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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崛起的石头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txt下载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五章:朕怕他们不够砍!

    这天紫禁城里的风刮的恰到好处,宫里的桃花被吹落一片,这风景虽然不错,可直殿监的宫人们却都遭了秧。

    上边在落,下头赶紧扫着…

    宫人们正在各宫忙活,西暖阁前,忽然跳出一只蓝猫,它望着顾不上撵自己的人类,睫毛抖了抖,忽然窜入桃花林中消失不见。

    西暖阁前,这幕宁静,却被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打破。

    去年,朱由校在都监府外,又秘密成立了较事府,属东厂、锦衣卫之外,专为皇帝传递情报。

    一名较事快步走入西暖阁,跪在朱由校面前,手中捧着较为详尽的边关塘报。

    自辽地带回的一身寒气早已消散,可这名在奴兵面前尚能保持镇静的较事,此刻却尤为紧张,浑身都在不可见闻的轻微颤抖。

    天启皇帝眼眸的逐渐深沉,让他避无可避。

    顷刻间,一颗滚烫的汗珠滑落在地,西暖阁中的寂静,似乎使这一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这名较事还是第一回如此近距离的面见皇帝,只是闷头等待,连头也不敢抬一眼,更遑论与皇帝对视了。

    看罢塘报,朱由校轻哼一声,眉头轻蹙了一下。

    却见他将较事艰难带回的塘报消息掷于足下,带着尚未睡醒般的懒散之意,淡淡说了句:

    “天气燥热,你晒着光,离朕近些,凉快凉快。”

    “谢、谢陛下——!”

    较事慌忙谢恩,顺手擦了下额头的热汗,膝行两步,又从手中取出一份洛阳某宗室的告密文书。

    他将这份文书托举至朱由校触手可及之处,依旧垂首望地,不敢窥视天颜。

    此刻,手上这份几两重的文书,好似千斤。

    几息之后,较事听得头上衣袂窣窣,双手奉着的文书被人拿去,一瞬间觉得如释重负,舒泰地松了口气。

    朱由校看着这份秘密文书,微瞥一眼,却发现那名低着头的较事,双手布满冻疮,遂问:

    “你叫什么名字?”

    较事微微抬头,仍不敢直视上颜,低眉道:

    “回陛下,小人金应魁,天启元年奉命前往辽地担任较事,至今归京统有一载有余光阴。”

    “朕早就听说,这般苦差,若不是得了皇命,你们谁也不愿去做,辛苦你们了。”

    朱由校话说的平平淡淡,但这听在金应魁耳中,却是一年多以来,最大的肯定。

    老大个汉子,一时竟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奴酋自退走沈阳,下了一道严令,要向各地汉人征收此番征战之军粮,各地汉人无谷或是不给的,都被他们屠戮一空…”

    “小人幼时,常听来往行商描绘:说辽左田人富谷,泽人富鲜,山人富材,海人富货,家给人足,都鄙廪庚皆满,货贿羡斥。”

    “可此番担任较事,潜行出关,却只见田园荒芜、庐舍残破,遍地尸骨!”

    “陛下,现在的辽地,已是百业凋零的人间地狱了!”

    这名较事说得激动起来,一时间居然忘了面对的是皇帝,放下了最开始的恐惧,满腔只是对建虏的仇恨。

    这较事的想法,正说明了现在这个年代,汉人与女真人之间有我没你、有你没我,无可调和的血海深仇。

    朱由校没什么恼怒,想起方才塘报上的数据,叹了口气,云淡风轻似的道

    “辽左兴兵十余年,辽民被后金屠杀的不计其数,多少百姓家破人亡,这是朝廷灭虏不力…也是朕之过…”

    “朕早晚要亲自驾马冲进赫图阿拉,这些年来,奴贼如何屠戮我汉人的,朕皆要原数奉还!”

    “就怕这些奴贼,还不够朕砍的!”

    说着,朱由校从卧榻上坐起,吓得那较事浑身一抖向后退了半步。

    朱由校一只手捏着洛阳来的文书,另一只手随意取了件薄衫披在肩上,在八仙桌旁的圆凳上坐下。

    朱由校给自己倒了口贡茶漱口,还未等茶水吐干净,便囫囵地向较事命令道:

    “请辅臣、厂臣、勋臣过来。”

    较事不明觉厉,领命而去。

    待他走远,朱由校又拿起这份秘密文书重新看起来,随着目光上下游移,嘴角也微微翘起。

    是时候了。

    ......

    去年朱由校亲征西南,大捷回来时曾颁布一道谕令。

    即撤销礼部在宗人府的职权,礼部与宗人府各管各事,在宗人令一职上,也进行了较大的变动。

    以往,明朝的宗人令一般都是亲王领摄,趁着大捷之威,朱由校将宗人令一职,交给了英国公张维贤。

    勋臣管理宗人府,这是一个先例。

    先是推行宗室限禄法,再又是改制宗人府,朱由校在对付朱姓皇亲上的用意再明显不过。

    到了今年,这帮皇亲果然闹了起来。

    只不过,他们的闹,说难处理吧,是挺难,说简单吧,倒也非常简单,一道命令就行了。

    朱由校不在乎这帮便宜亲戚的身家性命,他只在乎这个皇帝还是不是自己。

    想过这些,朱由校烦闷地将文书扔在八仙桌上,杯中剩下的几口茶已然冰凉。

    在宫人错愕的目光中,朱由校将泛凉的茶水一饮而尽,正好降降这一身火气。

    过不多久,内阁首辅韩爌,司礼监掌印太监魏忠贤,英国公张维贤,这三个眼下在大明帝国最富有影响力的人物,悉数到齐。

    来的路上,三个人一碰面,心里就都猜到,大事不好了。

    天启皇帝喊来他们中的一个,也就是一般的大事,喊了他们中的两个,这事情就得注意了。

    可是现在,来的是三个。

    这就说明,这事儿绝不会是往常魏忠贤兴大狱搞死几个东林臣子那么简单…

    门扉轻响,三人依照辅臣、厂臣、勋臣的次序进了暖阁。

    朱由校抬头瞥去一眼,随即就又忙活自己的事儿去了,压根没鸟他们三位。

    大眼瞪小眼了片刻,还是韩爌先拜道:

    “臣见过皇上…”

    这边一开腔,魏忠贤和张维贤赶紧跟上,多一个字不多,少一个字不少,就连动作都整齐划一。

    这几声过去,西暖阁再度陷入了寂静。

    三人没听见皇帝喊平身,相约抬头,却是不可置信地发现,朱由校正闷头练字。

    以前经筵日讲,皇帝最烦的就是和孙承宗练字,今儿这是闹了哪门子邪性,居然主动练起来了…

    还得是魏忠贤胆儿大心细,他仗着自己是厂臣,凑上前看了一眼,也不看清写的是什么,就咋咋呼呼嚷道:

    “皇爷这字写的好哇,这字写的妙啊!”

    朱由校白了他一眼,低头握笔,再添上几画,魏忠贤也不觉得尴尬,反是肩似鸾耸,照样没皮没脸地蹭上前去。

    “成了!你们仨,都来看看。”

    突然,朱由校兴奋地向韩爌和张维贤招手。

    “宗人府…”

    这三个大字,朱由校写的属实不怎么样,但这毕竟是天子亲笔写的,怎么吹都不为过。

    眼前这仨人,都是什么人物,个顶个的城府极深。

    看见这三个字,头一个想到的不是怎么夸,却是皇帝写宗人府,是不是和最近福王领头闹出来的事儿有关。

    没人拍马屁,得,这活还是得让咱老魏来!

    魏忠贤毕恭毕敬地取了桌上的文笔看起来,像模像样儿地扫了一眼,习惯性地偷摸抬眼,去瞄天启皇帝的龙颜。

    这一瞄不要紧,朱由校正瞪着他呢。

    魏忠贤浑身一激灵,忙咧嘴讨好似的大声道:

    “爷、爷天纵英明,写个字,都是这般有神韵,真是叫老奴佩服得五体投地…”

第一百九十六章:你心凉吗?

    西暖阁里,朱由校踱回八仙桌上,拿起果盘里的一颗苹果,转身递给了一个人。

    张维贤有些懵逼,但还是下意识接来果子。

    这颗果子,宫里送到暖阁前,是在冰窖放过寒的,他方才拿在手里,便听面前的天启皇帝淡淡提醒道:

    “放脸上。”

    果子被张维贤敷在脸上,冰冷的寒意瞬间驱散了夏日的暖热,给火辣辣地脸上滚了一片凉意。

    “什么感觉?”

    朱由校问道。

    张维贤知道,皇帝这样做别有用意,但这个时候,他又能回答什么?

    “凉…”

    “是啊,凉、透心凉。”

    听了这话,张维贤、韩爌还有魏忠贤的心里,都是咯噔一下。

    朱由校呵呵笑了一声,颇有自嘲意味,转身坐在八仙桌旁,翘起二郎腿,凝声道:

    “朕的心好凉。”

    “几位爱卿都是朝廷重臣,出了这个西暖阁跺跺脚,整个大明都要抖上三抖,发生这样的事,你们的心…”

    “凉不凉?”

    “凉、皇爷的心凉,老奴的心更凉,冰冷彻骨呀!”魏忠贤身子委地,居然哭了。

    “你起来,韩爌,朕问你,如果朝廷要处置作乱藩王,你觉得如何?”

    话问到这里,整个西暖阁的气氛,为之一肃。

    韩爌垂下眼帘,朱由校翘起的明黄色脚靴映入他的眼帘,墙上那把闪烁着寒光的帝王剑,映入他的瞳孔。

    瞳孔微缩,韩爌揖身说道:

    “福王纵容本藩宗室抢掠皇银,罪不在其本身,罪在王府中人未曾规劝,以致他误入歧途。”

    “皇上应稍加惩处,以为之戒,令他改正,为朝廷出力。”

    “如此,方有圣君之道…”

    “圣君之道?”朱由校笑了,起身走到韩爌面前,拍拍他的肩膀,低声道:

    “此前你们没少说朕是桀纣之君,就是现在,江南士子也还在口口相传,说朕养阉为患,势必遭谴。”

    “每一到这个时候,朕就成圣君了?”

    “皇上——”韩爌双唇微张。

    “天子犯法,庶民同罪,朕的皇叔作乱,难道就不用罚了?”

    朱由校来到窗檐旁,望着暖阁外的夕阳,静静道:“下去吧,这事儿,内阁和六部都不用管。”

    “皇上…”

    韩爌瞪大了眼睛。

    “朕说,下去。”朱由校缓缓转身,眼眸微紧,背负双手,这样看去,俨然一副不容置喙的样子。

    “臣告退。”

    待韩爌走后,朱由校淡淡道:

    “英国公,去年朕命你兼摄宗人府,你又提督京营,这事儿,你去处理吧。”

    张维贤心中一沉,还是来了。

    总归还是躲不过去的,是福是祸,都要咬着牙拼一拼了,处置福王朱常洵,这可不是件美差!

    “臣遵旨!”

    “厂臣留下,你下去吧。”

    朱由校的话,叫人听不出丝毫感情,这个皇帝的背影,充斥着无情。

    张维贤走后,魏忠贤也第一次觉得有些害怕与皇帝独处了。

    ......

    洛阳,福王府。

    经过上次的事以后,整个福王府貌似没什么变化,洛阳城里的文官武将们,却是风声鹤唳,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

    朱常洵虽然没有明着跳出来,但却纵容本藩宗亲子弟以争抢皇俸为名,打砸洛阳督办司,其意也不言而喻。

    上次朱由校亲征路过洛阳,当场击毙了一名朱常洵本藩郡王。

    当时因为勇卫营和征调大军重兵云集洛阳,而且朝廷也用兵平叛,朱常洵打碎牙往肚里咽,没有多说什么。

    西南大捷之后不足一年,他就开始愈发乖张起来。

    福王府正殿里外,仆人、侍女们撒着眼泪,正在朝廷宗人府来人面前,上演了一出梨花带雨的苦情戏。

    这帮人,或跪在殿外,或跪在殿上,请求朝廷莫要被传言带动,福王朱常洵自万历年就藩,一直都好好儿的。

    甚至于朱常洵深受洛阳百姓爱戴这种话,他们说起来,也是丝毫不见脸红。

    朱常洵坐在王座上,披头散发,殿外乌云密布,他望着披挂甲胄上殿的人,静静道:

    “不知英国公远道前来,有何贵干?”

    来的,正是领圣旨前来捉拿闹事宗亲回宗人府叙命的英国公张维贤。

    这种几乎得罪全体宗亲的差事,张维贤心中一百个不愿意,但是已经被皇帝点名,硬挺着头皮也得干了。

    第一次面对大行皇帝最宠爱,甚至差点当了皇帝的这位福王,张维贤的表现,还是很可圈可点的。

    他躬身行礼,挑不出丝毫毛病:

    “奉旨来洛阳,捉拿打砸督办司的宗亲,还请王爷行个方便,莫要让宗人府难做!”

    现在的张维贤,似乎与起初朱由校在校场上见的不是一个人,细节满满。

    “闹事?”朱常洵似乎早已打定主意,装傻充愣道:

    “本藩皇亲闹事,本王怎么未曾听说?”

    说着,他又促狭地笑了起来。

    “对了,打从什么时候起,宗人府有捉拿宗亲回京的权利了,这在大明朝,闻所未闻啊!”

    “王爷想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臣告诉王爷,就从今日起。”张维贤甩出一份圣谕,道:

    “天启二年三月起,宗人府事由宗人府直管,礼部只管自事,捉拿宗亲、皇族子弟,得旨即可,厂卫不得过问。”

    “王爷看看,这是当今皇帝陛下的圣谕。”

    朱常洵拿在手里,脸色不断变幻。

    其实之前他没想到,自己这个皇侄子会有这么大的决心,和自己福王以藩,甚至整个皇室宗亲作对。

    这些,可都是他的自家人!

    这是我们老朱家的天下,不是你朱由校一个人的,论辈分,论资历,哪一个不是你长辈!

    这份圣谕一出,相当于朱由校和朱姓皇族宣战!

    宗人府这个机构,在朱由校一年多以来明里暗里的改制下,到如今,已经完全成了制衡、约束皇室宗亲子弟的机构。

    朱由校会有这个动作,必定是有他自己的依仗!

    西南一役,朱由校这个皇帝的个人威望与之前的泰昌已经截然不同,他能一道圣谕调动西南五省平乱。

    那也能一道圣旨,调动全国兵马捉拿闹事藩王!

    对于这些,朱常洵心里还是很明白的,他扔下圣谕,只穿袜便踩在上面,肥胖的身子浅浅挨上前,道:

    “宗人府要抓的,是本藩的哪位皇亲?”

    “颍上王,朱由矩。”

    朱常洵一听,不淡定了,伊王藩万安王闹的事,你宗人府凭什么抓我儿子?

第一百九十七章:宗人府!

    伊王藩,嘉靖年被嘉靖皇帝除籍了,但是旁系还在。

    除籍之后,这些宗亲是消停了一阵,可时间久了,也就放飞自我了。

    这是因为啥呢,因为伊王虽然糊涂,但是人家在的时候,好歹能当个老大哥,约束一下这帮臭弟弟。

    老大哥被搞掉,留下一帮郡王,没了顶头约束,再加上万历皇帝本身就是个比较亲信皇室的人,对宗亲的约束力更弱。

    到现在,万安王虽然名头是郡王,但直管的伊王早就没了,福王朱常洵连自家宗亲的屁股都懒得擦,更管不着这些事。

    结果就是伊王藩纠和其余宗亲闹事,自然而然给算到朱常洵头上来了。

    其实这也无可厚非,谁叫朱常洵平时啥也不管,出了事也不闻不问,体量大,还护犊子。

    洛阳皇室宗亲闹了事,不往你福王身上想都不行。

    这事出到现在,朱常洵可是一句话没说过,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发展,人一倒霉起来,喝口凉水都塞牙。

    朝廷听到的消息,就是朱常洵带头闹事,百姓们从京报里得到的消息是这个,文武百官也恨不得把福王黑下马。

    所以自然而然的,宗人府改制后第一个关注的,就是朱常洵。

    不过也没必要说他可怜。

    朱常洵在洛阳的确没干什么好事,他虽然没做太多伤天害理、灭绝人性的事,下头宗亲却没少干。

    侵占百姓土地,侵占卫所土地,甚至连文官的土地也要侵占,这些宗亲们打着的,可都是福王府的名头。

    边疆地区,汉人与蒙古人的茶马交易,那是暴利,每个月都有人因此大发横财。

    打着福王府的名头,地方有司怎么敢查?

    还有那些商铺、店铺,走商跑货的,一个个只要挂起福王府大旗,连税都不用交,除了督办司,根本不会有人去查。

    所以说,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后世总有人圣母,谈什么罪不及自身。

    这些事又不是朱常洵干的,凭什么就把他黑成翔?

    事实是,朱常洵没干,但他心里必定清楚,甚至可能也有默许,享受着这些事带来的名与利,出事的时候,凭什么不受惩罚?

    据朱常洵所知,自己二儿子颖王朱由矩,只是跟着万安王去了一趟督办司,主要事也不是他干的。

    宗人府来一趟,不去抓罪魁祸首万安王,直奔自己儿子来了,这是什么道理?

    我福王藩好欺负不成。

    其实张维贤想的也差不多。

    倒不是因为他们好欺负,就是因为世人都以为福王不好欺负,所以宗人府刚刚改制,才要欺负一下他们。

    一来,这是皇帝的态度。

    福王体量太大,这次闹起来,就是各地藩王们在试探朝廷的意思,要是不给他按住了,以后的乱子比这更大。

    二来,宗人府刚刚改制,权利虽然有了,但毕竟咱大明朝的王爷们还没经历过被抓和被威胁这种事儿。

    就得通过福王这老东西,让他们知道知道,就是福藩的人惹事,宗人府该抓还是要抓。

    以后这种事还会是常态,朱由校肯定不会让这些便宜亲戚吃垮自己的大明。

    至于你福王敢闹,最大能闹到什么地步,有宁王造反那次大吗?

    就算是你有能耐造反,朕能几个月平定西南土司,你们几个藩王,还能比地方割据更厉害。

    顶了天,也就是再给朕刷一次威望!

    说白了,这次张维贤来,是一个有恃无恐的态度,换了许显纯可能就没有这么客气,基本是要三句话不出头直接拿人。

    张维贤毕竟老油条,也知道明面上给朱常洵一点面子,他好下台阶,不逼的太过分,事情能过去就过去算了。

    宗人府只管抓人,你福王不服,那得去和当今皇帝去说。

    朱常洵心里不爽,他不想管事,但这并不代表他真和文官们写的那样,是个傻缺。

    服个软,如果皇帝想要收手,顶多损失一个儿子和些许威望,可能还会赔偿一些银两。

    可要是不服这个软,参与进来,执意给闹事皇亲出头,这就不能善了。

    朱常洵虽然才见过朱由校一面,但是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他知道,这位皇侄子是个软硬都不吃,简单粗暴的性格,要是皇亲们敢闹的太大,多半是要直接动兵。

    一旦动兵,事情就大发了。

    福王府的人都不演了,朱常洵这边意思一出,便就痛痛快快把朱由矩带来正殿。

    看着这位十六岁的小颖王,张维贤也是恭恭敬敬的让后几步,揖身道:

    “见过小王爷。”

    “父王…”朱由矩有些害怕。

    他不知道,当时万安王请自己去府上做客,实际上是打着狼子野心,借福王府之名,行僭越之事。

    朱由矩躲到了朱常洵身边,眼神中充斥着对张维贤和他身后宗人府校尉的不信任。

    “多的话,本王也不多说了,他还是个孩子,还请英国公不要加害于他。”

    出人意料,向来态度强硬的朱常洵,居然在请求自己,这不得不说,是刚才那番以礼待之起了效果。

    朱常洵这话里,包含着深深的无奈,但其实他这个人也不值得同情和可怜。

    做个王爷,没有对同藩宗亲起到丝毫约束的效果,反而被他们借着名头,到处耀武扬威,有的时候还被三言两语带节奏,站出来给人当枪使。

    张维贤保持着最基本的礼仪,轻声笑道:

    “王爷只怕是将我们宗人府想成与东厂、北镇抚司一样的地方了。”

    “难道不是吗?”

    朱常洵忽然看过来。

    张维贤一时哑然,也不再多说,挥手命人从福王府带走颖王朱由矩,出了福王府,他换上一副面色,道:

    “走,去万安王府!”

    在万安王这块,宗人府可就没有这么客气了。

    宗人府的校尉们连门也没敲,按照惯例破门而入,张维贤看见前来阻拦的管家,二话不说,一个巴掌扇了过去:

    “抓人!”

    “整个王府,全部抓到京师!”

    管家脸被打的通红,原地转了一圈,差点没直接晕倒,站那蒙圈了半晌,反应过来后,还是愤怒地吼道:

    “你们是谁,居然敢闯王府,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宗人府!”一名校尉上前,拿出玉牌,颐气指使地道:

    “天启二年三月起,宗人府改制,与礼部各管各事!”

    “皇上有旨,万安王一藩,除名玉牒,叫我们宗人府负责捉拿,怎么,你不服?”

    管家一听,傻了。

    这不服不行,宗人府这一番改制,怕是要原地起飞了。

    万安王一藩,是已定的闹事宗藩,而且朱由校也明旨下发,除爵、除籍,除名。

    对于这样的落汤鸡,宗人府自然没什么好顾虑,抓就完了,怎么惨怎么来。

    还得说张维贤办事知道分寸,什么人该狠,什么人该给面子,拿捏得极其到位,这在后来,也给朱由校省了不少麻烦。

    这天,洛阳城的百姓,只听见从洛阳城北门不断有马蹄声,无数身着白衣的人骑马奔行而过。

    这些白衣人聚集在名噪一时的万安王府门前,不由分说便破门而入。

    百姓们纷纷聚来,指指点点,喧闹不已。

    不多时,万安王及其宗亲被全数捉拿出府,一名校尉身上挂着宗人府的玉牌,半空中铺开一份文书,高声念道:

    “皇上有旨,天启二年三月起改制宗人府,专察各地皇室宗亲。”

    “万安王纵容宗亲子弟,不遵朝廷宗室限禄法,打砸督办司,即令宗人府赶赴洛阳,查抄家产,除爵、除籍、除名!”

    “此等皇亲,朝廷所不容也!”

    “万安王一藩之庄田、财物,如数划归皇庄,用以在洛阳推行今夏、秋两季番薯、马铃薯种植。”

    “当地无家可归之百姓,可经督办司入册,世代于皇庄耕种,五年之内,免除徭役!”

第一百九十八章:碾死他比蚂蚁更容易

    天暖,日长。

    朱由校信步走出西暖阁,没让人跟着,独自去了大内猫房,撸猫,的确是个让人放松、减压的好方法。

    尤其是皇家养猫,照料、清洗都不用自己费心,只管闲来无事撸上一撸,就行了。

    人还没到,隔着一个拐弯儿,朱由校便就听见两名宫人在闲言碎语,一时间好奇心泛起,止步多听了一会。

    “今夜晚宴,郑贵妃是在训裕妃嘛?”

    一名宫人问道。

    “应该是随口说了几句吧,裕妃虽不得宠,但却与当今的中宫皇后关系不错,她一个贵妃,怎么敢训斥。”

    “你忘了,郑贵妃的儿子,可是福王,宫里除了掌太后印玺的刘太妃,就连中宫皇后娘娘,她也不放眼里。”

    “我觉得也是,这老女人,心思歹毒得很…”

    几名宫娥说着,刚过转角,恰好见到静静伫立的天启皇帝,愣了片刻,即都是花容失色,伏跪发抖。

    “陛下…”

    “你们刚才说的什么,郑贵妃晚宴上训了裕妃?”朱由校的语气显得有些不对。

    莫非是近日忙着朝政国事,又疏忽了后宫,叫那疯女人跳了出来?

    如果真是如此,就该让她的下场比西李更惨!

    “不、不是…”宫娥们推推搡搡,选出了一个稍微胆大些的,说道:

    “回陛下,是晚宴上,裕妃帮助皇后娘娘照料皇子殿下,所以晚去一些,被刘太妃说了半句,郑贵妃跟了几句。”

    “跟几句,太妃的晚宴,有她一个贵妃插嘴的地方?”朱由校冷哼一声,又问:

    “她都说的什么话?”

    “讲、如实禀明,朕赦你们无罪,如若掺假,定斩不饶!”朱由校的言语之中,似乎已在憋着一股子愤懑。

    这话是在吓唬宫娥们,朱由校当真与否尚且不知,宫娥们却是一丁点也不敢犹豫了。

    “郑贵妃说,裕妃不过是个选妃筛掉的婢女,靠伺候皇上,得了近水楼台,还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一人说完,另外一名身材略矮的宫娥也补充:

    “郑贵妃也说,裕妃晚去,就是对刘太妃的不敬,也是对皇上您的不敬,就该废了她的妃位,打入冷宫!”

    “朕知道了,你们各回各宫,再叫朕听见你们闲言碎语,朕割了你们的舌头!”

    “知道上次献俘大典上,那佟养真的下场吗?”

    宫娥们都被吓唬走了,路上迈着小碎步,一声大气也不敢再吭,朱由校想了想,不再去猫房,转身直奔后宫。

    皇后和裕妃先后怀了自己的骨血,自己只顾着皇后了,一时间把这个有趣的宫娥给忘了。

    后宫也是个大染缸,里边现实得很。

    莫说裕妃,就是当时,朱由校一阵子没去看张嫣,都被传出帝后失和,自己要废后的谣言。

    所以也能想到,现在的裕妃,要是没有张嫣这个做皇后的姐姐接济,会是多难的一个局面。

    想到这里,朱由校略微有些自责。

    ......

    慈宁宫,宫人们正忙活着晚宴。

    刘太妃坐在首位上,静静望着下面的三宫六院,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感觉。

    张嫣坐在次位的榻上,对面就是福王生母郑贵妃,面对这样一个后宫老人,后宫中就连刘太妃都要顾忌五分的存在,她却看也不愿多看一眼。

    如此尊贵身份,却被人当做路边顽石,不予理睬,郑贵妃自然生气。

    此时,刚被训斥过后的裕妃,正如惊弓之鸟,位在下列座上,不似望日那般灵动,将发髻散开一半,贝齿轻轻咬着手指节,强忍着哭声。

    郑贵妃仍不愿与昔日婢女同席饮食,要将对张嫣的怒火散发到这个女人身上,不依不饶地尖声尖语道:

    “裕妃!可休要伤了自己,你出身低贱,家中又没有什么权贵,伤着自己,家中就更无倚靠了。”

    “这样自残,你怎么对得起自己含辛茹苦的爹娘?”

    裕妃没有回话,垂着头,一副自卑到极点的表现。

    “来呀,裕妃身体不适,快扶她下去休息!”郑贵妃话音落地,西六宫女官郑氏便走入慈宁宫,直奔裕妃位席而去。

    刘太妃深蹙眉头,但碍于福王,不愿为当今皇帝增添麻烦,还是没有多说。

    张嫣毕竟城府较浅,又同裕妃是宫中最好的姐妹,实在忍不下去这口气,便冷笑道:

    “郑氏,你出去吧,本宫和太妃还有话要说,你们这些下人,听不得。”

    “留下!”

    郑贵妃尖着嗓子,望着窗外,冷冷地扔过来一句,这般针锋相对,搞得其余妃嫔亦都面面相觑,不敢多劝。

    郑氏毕竟属西六宫女官,是郑贵妃的直属,张嫣说完,她是犹豫了片刻。

    可一听郑贵妃所言,便又眼前一亮,几步上前。

    女官就连皇后的话也不听,也要听郑贵妃的,这样的结果,令张嫣在后宫威严大损、无地自容。

    正相反,自以为得计的郑贵妃却是殊为得意。

    刘太妃正在纠结,要不要为了裕妃得罪郑贵妃,得罪郑贵妃她倒不怕,只是一旦引郑贵妃背后福王对朝廷不满,难办的是当今皇帝。

    后宫,不能给皇帝添乱。

    想到这里,刘太妃就要开始闭目养神,当做不见,随意朝门口瞥了一眼,却是陡然一惊。

    她分明瞧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正负手而立。

    也就是下一刻,慈宁宫门前的都人们纷纷伏跪在地,匍匐唱道:“参见陛下!”

    宫内众人皆被此声惊醒,纷纷回首望去,就见朱由校掀了帘子进来,神情愠怒。

    郑贵妃呆坐原地,顾此失彼,竟忘了随众人一齐行礼,方才的一切,天启皇帝似乎都已听见了。

    朱由校眼角微瞟西六宫女官郑氏一眼,冷声道:

    “带走,废了她。”

    话音落地,一批虎背熊腰的宿卫上前,不顾女官郑氏的凄惨求饶,直接原地打晕拖走。

    望着这一切,再转头看看已鸦雀无声的慈宁宫,朱由校满意地微微一笑,随即行礼,不卑不亢道:

    “见过太妃。”

    刘太妃松了口气,赶紧还礼。

    皇帝没来,掌管太后印玺的她,要考虑朝廷得失,所以不会轻易表态,但皇帝这次来了,就更不需要她说什么了。

    朱由校先是望了一眼张嫣,随即来到裕妃身前,拍拍她的肩膀,俯身温柔说道:

    “静儿,长久以来,是朕疏忽了你的感受,朕不对。”

    语落,裕妃的眼泪,更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直线滑落,再也忍不住,扑到了天启皇帝的怀里。

    安抚了裕妃的情绪后,朱由校再度起身,望着坐也不是,走也不是的郑贵妃,呵呵冷笑一声,道:

    “朕本想给你机会,让你重新做人。”

    “可惜你永远都不如人家客氏,她出宫后,尚且开办一家酒楼,生意红火。”

    “你依仗着福王,在宫里作威作福,可你不知道,碾死他,在朕这里,比碾死一只蚂蚁更容易。”

    “做人,得自知!”

    说完,郑贵妃面色苍白,扑通一声摔落在地。

第一百九十九章:皇长女 朱淑娥

    郑贵妃生性刻薄,好讥讽言事,连侍候的宫人都个个牙尖嘴利,在西六宫是出了名的。

    而天启皇帝软硬不吃,喜骑马狩猎,行事雷厉风行,圣裁独断,举手投足间,尽显帝王威严。

    便是朱由校与张嫣这般真正的夫妻,也要至亲至疏,好似鸿雁在云,而真龙腾云于上。

    两人的感情,需要时常维系,双方努力。

    皇帝一席话,打在郑贵妃的心扉上,让她既恨,又不甘,终究还是脱口而出:

    “臣妾自知。”

    “臣妾是罪人,不敢怨怼于天,尚忝居贵妃之位,陛下执守礼法,断不能容我。”

    语落,慈宁宫中众人皆惊。

    郑贵妃这样做,无异于直接拿福王的名号去压皇帝!

    谁都知道,她是福王生母,当今皇帝若废她贵妃之位,福王那里岂能说得过去?

    朱由校没有其余人意料中的勃然大怒,却是冷静异常,淡淡道

    “你当真以为,朕不能把福王与你,一起废了吗?”

    尽管刘太妃生性恬淡,甘愿受一受她的无礼,也难捱她对皇帝的这一番冷言冷语。

    随即,也是拍案怒斥:

    “郑氏,你太过分了!”

    “要不要连我这太后印玺,也一齐交给你掌管?”

    郑贵妃冷笑一声,白了她一眼。

    “那东西有什么好的,你自拿到手中,可曾有过丝毫太后的权利?”

    终于,郑贵妃无视礼法,直抗皇帝、太妃与皇后的做法,激起了全体妃嫔的怒火。

    人们对她指指点点,慈宁宫内也变得吵吵闹闹。

    郑贵妃今日似乎打定了主意,众人每说一句,她便冷眼讥讽几句,全然将旁边的天启皇帝,视作无物。

    自掌了太后印玺,刘太妃还是第一回动怒。

    她默然良久,忽而苦笑:

    “好得很,你郑氏语出狂妄,料哀家奈何不了…”

    她说完,一直冷眼旁观的朱由校望见一旁京报书记官的眼色,这才缓缓表态,轻唤:

    “太妃。”

    “陛下——”刘太妃松了口气。

    这时,几乎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汇聚在这位天启皇帝的身上,然还没等朱由校说话,郑贵妃便抢先一步,道:

    “你贵为天子,看不上眼的,尽管赐斛鸠酒,赐条白绫!”

    朱由校怔住片刻,嘴唇轻启,眼波流转,冷笑道:

    “朕不愿与你废话,今日之言,明日即将在京报刊登,叫天下人看清楚你这个贵妃所谓的嘴脸。”

    朱由校拂袖而走,却又停在慈宁宫门口,转头道:

    “传谕,将皇贵妃郑氏打入冷宫,门窗尽数钉死,只留一门下小口,喂食即可。”

    “如若有人敢叫她看见丁点阳光,朕连他一起废了!”

    有的时候,皇帝这般冷静,却比龙兴震怒更加让人害怕。

    不仅其余各宫的宫人、妃嫔们,就连郑贵妃也不明白,皇帝是怎么敢将自己打入冷宫的?

    难道他不害怕自己儿子福王了。

    .......

    晚香淡淡,咸福宫。

    咸福宫属内廷西六宫之一,为后妃所居,永乐十八年建成,初名寿安宫。

    嘉靖十四年,寿安宫更名为咸福宫,改前殿为行礼升座之处,后殿仍为后妃寝宫。

    天启元年册封一后三妃,其中之一的裕妃童静儿,就居住在咸福宫。

    值得一提的是,这里距郑贵妃昔日所居,只隔几步路程。

    裕妃端坐床沿,摇篮里,一名女婴正睡得香甜。

    她一只手把在摇篮上,轻轻晃着,另一只手的手指正细细揉搓她大衫上的绣章,全神贯注地数着那五彩翟鸟,究竟费了几缕丝线。

    朱由校制止了想要通报的宫人。

    他在寝宫前站了一会儿,直至宫外夜色渐浓,这才缓步走入,来到八仙桌旁自顾自满了一杯茶。

    也不知是不是精神太过集中,裕妃仍忙着哄睡女婴和手里的针线活,没有注意到她望日心心念念的人,就在身后静静望着。

    朱由校见她这副样子,心中更加无奈,将手中茶喝完又倒上一杯,咬了下唇,来到床后,递过去问:

    “你渴了吧,江南的贡茶不错,喝点。”

    裕妃似乎被吓了一跳,银针差点扎到手上,她愣愣与朱由校对视半晌,方才脸颊轻红,接了茶,淡淡道谢。

    这声道谢有如蚊音,朱由校听着不真切,见她接了杯子却不喝,紧紧握在手里,也是苦笑一声,上前半步:

    “来,朕喂你。”

    裕妃没有抵抗。

    她抿着双唇,两只手在大袖衫里紧紧交握,比起被临幸那日,更显得紧张。

    一杯茶饮尽,寝宫里的尴尬气氛消散不少。

    这时,摇篮里的女婴,因没了人摇晃哄睡,也是悠悠转醒,望着眼前陌生的男人,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一声啼哭,彻底击碎了皇帝与后妃之间的尴尬,两人相视一笑,却是朱由校俯身抱起了女婴。

    不想,因为前世今生,朱由校都没有什么抱孩子的经验,这一抱,女婴哭的更厉害了。

    朝堂上大杀四方的朱由校,此时却有些手足无措。

    这样的情景,无形之中拉近了裕妃与皇帝之间的距离,前者接来女婴,轻哄几声,便就让她变得乖巧无比。

    朱由校摸摸鼻子,站到一旁,轻轻碰了碰女婴的小胖手。

    目光从她的胖手来到额头,又从额头滑落至鼻子,至嘴唇,再至下颚,最后闪烁着停留在脸上。

    朱由校看着自己的女儿,小声感慨了一句:

    “时光荏苒啊,朕竟然有了一子一女…”

    “起名了么?”

    一个父亲,亲女儿出生这么久,居然连名字都不知道,你这父亲咋当的?

    听见这话,裕妃嗔声道:

    “出生时刘太妃给起了,这孩子‘淑’字辈,名淑娥。”

    “朱淑娥,好名字。”

    朱由校微微一笑,又伸手逗了逗,毫无疑问,再一次惹得女婴哇哇大哭,向裕妃的怀里钻了钻。

    “哈哈哈…”

    朱由校这次倒没有尴尬,只觉得挺有意思。

    身为人父,看的也不一样,他从自己女儿那双清亮的双瞳看出,等这丫头长大,一定是贤惠淑德的大明长公主。

    至于封号,就和历史上用这个名字的天启一朝长公主朱淑娥一样,为永宁公主吧!

    想到这里,朱由校目光变得坚定。

    历史上那个长公主朱淑娥一月后夭折,自己这个虽然与历史上的不是同一人,但也要严加防备。

    皇长子、皇长女既然都已出生,那自己这个做父亲的,保护住自己孩子,更是不能有丝毫懈怠!

第一百九十九章:朝鲜战争胜利

    皇长子朱慈燃。

    皇长女周淑娥。

    这一子一女的相继降世,让穿越二载以来的朱由校,首次感受到了,自己现在就是这个世界的人,而不是什么没有根基的穿越者。

    他的根,已经扎在这里。

    当晚,朱由校在咸福宫留宿的消息,传遍了内廷,听见的人无一不是吃惊。

    所谓的裕妃自册封后便遭皇帝厌弃的传闻,至今也是不攻自破,就连咸福宫的宫人们,待遇都被内府提升了不少。

    这就是皇帝的影响力。

    朱由校身为皇帝,一件事的抉择上,往往会对其他人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甚至是整个下半生,起到决定性影响。

    后宫毕竟不是主旋律,朱由校的目标,是拯救这个濒临破碎的帝国,甚至,让它变得比以往更强。

    第二天,朱由校在童静儿的服侍下穿戴整齐,照常来到西暖阁理政,当他坐在龙椅上,见到军机房的几位军机大臣,早早便各自来到位置,批阅文书。

    朱由校畅快的舒了口气,将目光转向御案上堆积不少的章奏,仅是一夜,就多出了至少数十份。

    叹了口气,朱由校拿起最上面的一份,看了起来。

    首先是山东地区的大震救灾问题,在王在晋、杨肇基等人的处理下,已经接近尾声。

    朝廷在天启二年的山东大震中,积极运作,有效避免了历史上重大的伤亡。

    首先是杨肇基为首的各部官军及时调入齐鲁大地,将还在萌芽之中的乱匪闹事,挨个剿除干净,维持了地方治安。

    其次,便是王在晋等赶赴郓城的各地官员,都在灾后灾事务上尽心尽力,各行各事。

    值得一提的是,王在晋通过这次赈灾,发现了两个人才——杨嗣昌、温体仁。

    这两人在赈灾中事事亲力亲为,帮助地方官府迅速重建,可以说这次山东赈灾,到处都有他们俩的身影。

    温体仁,万历二十六年进士,出身浙党,现在的他,还只是个不闻一名的地方官吏。

    没有人会知道,就是此人,在后来的崇祯年间,斗垮东林党,逼退周延儒,位极人臣,率领沉寂多年的浙党再度成为执政党,成为崇祯治下在位最长时间的内阁首辅。

    至于杨嗣昌,也是个名人。

    论出身,他是东林党重臣,兵部侍郎、三边总督杨鹤之子,异常显赫。

    论功名,他在万历三十四年高中举人,又在万历三十八年名列甲榜,是旁人眼中的“别人家孩子”。

    论志向,他是历史上明末少数文臣出身,但却投笔从戎,不避名节,肯效皇命,亲自追剿流贼的内阁督师。

    当然,后来杨嗣昌提出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之策,也颇为人所诟病。

    看见王在晋举荐了他们两个,说实话,朱由校还是挺高兴的。

    温体仁就不用说了,妥妥的帝党,但是这货野心很大,不一定干那屈居人下,给阉党当儿子的事儿。

    要是想在东林党、阉党之外再弄出一个党派来平衡朝局,温体仁是最佳人选。

    当然,凭浙党如今的力量,仅凭温体仁自己是不行的,还要借这次赈灾,提拔上来几个听话的浙党官员,给他打下手。

    这样一来,就算日后东林、阉党倒了一个,也不至于让另外一党迅速做大,控制朝局。

    至于杨嗣昌,这货现在还扛着东林党的大旗,只要魏忠贤不去多事,他的前途一番风顺。

    东林党在提拔自己人这一块,还用别人教?

    平衡朝局这种事,烦得很,却也不能不做,往往一个官员的升迁,就可能打破这个平衡。

    做皇帝的,就要随时添人进来,让局面继续平衡。

    山东赈灾那块,到这个月底,应该也就处理的差不多了,到时候拟一批人选上来。

    这次赈灾,温体仁、杨嗣昌这种有用的要升,起反作用的要撤,那些表现平庸,但不乏亮点的,可以留着,以观后效。

    反正,山东整个省的文官武将,这次都要重新洗牌,朝廷上也要注入新鲜血液。

    放下这份题本,捡起另外一份,朱由校整个眼睛倏地亮了起来,这份上写的没别的事,是捷报。

    毛文龙在朝鲜,起先还与阿敏互有胜负。

    后来朝鲜方面反应过来,意识到这是短期内大明能援助最近的一支兵马,便空前团结,各路朝军纷纷驰援。

    天启二年三月,毛文龙在义州击溃少量留守后金军,轻易收服了支离破碎的义州全境。

    在这之后,毛文龙与令养子毛承禄偏师出击,诈败吸引阿敏部主力前往皮岛,自率东江军主力设伏岛外。

    阿敏率奴兵穷追不舍,毛承禄不敢恋战,连退而回。

    东江军埋伏林中,待深夜时,忽然锐炮齐发,打死路过奴贼无数,而后毛文龙又亲自摇旗呐喊,一战击溃后金军主力。

    阿敏大丧士马,无以在朝鲜立足,加之奴儿哈赤已经自沈阳返回赫图阿拉,听见老奴传令,只好率部退回。

    击退阿敏后,东江军接受了朝鲜军队赠予的物资,返回东江岛,毛文龙整饬军备,编制残兵,自不必多提。

    值得一提的是,击退阿敏后,除朝鲜方面赠予东江军物资答谢外,登莱巡抚袁可立也数派水军出海前往皮岛。

    登莱水军前后三次,共为东江军输送了一千五百杆三眼铁铳,上好刀枪各一千把,铠甲两千余副的军需物资。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现在的东江军就像个时而有饭吃,时而没饭吃的流浪汉,有家不能回。

    来自遥远朝廷的坚定支持,让他们继续打定决心,在孤悬海外的皮岛,安家落户。

    “传旨,东江军奉旨援朝,击溃后金,彰显我朝国威,照例叙功,不得有误。”

    “这事,交给都监府去办!”

    以往来说,叙功升迁的事,应该是吏部管文,兵部主武,现在交给都监府,又是一个新的风向。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莫非本朝日后给文官武将叙功升迁的权利,这个都监府也要分一杯羹?

    听见消息的人,都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消息,对东江军来说,却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消息,遥远京师的兵部文官,他们实在太过陌生。

    都监府的兵监们,许多也曾在皮岛待过,彼此之间,显然更加了解、信任。

    这些兵监都是王体乾精挑细选出来,早已成了东江军与皇帝之间沟通的一条特别渠道。

    都监府负责叙功,这更让他们放心。

    朝鲜问题解决,山东大震也在收尾,看起来,事情在继续朝好的方向发展。

    可是下几条章奏,却让朱由校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第二百章:让荷兰人滚蛋!

    “彭!”

    “给咱家仔细着点儿打,打轻了一棍,厂公要了咱家的命,咱家也要与你们同归于尽!”

    承天门外广场,不少百姓都在围观,只是从他们平淡无奇的面色中,好像这只是稀松平常的事。

    一名身穿红色大红服的锦衣卫堂上官,正监督两名北镇抚司校尉,对最中间那青衣士子棍棒相加。

    锦衣卫动手,东厂监刑,这是自天启元年来的成例。

    数名监刑太监,锦衣卫旗校十数人,都好笑的看着那两名校尉,举起上了朱漆的栗木,轮番打在那士子屁股上。

    键盘侠在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下场。

    厂卫可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他们的顶头上司只有一个,便是当今的天启皇帝。

    凡是有人嘴炮几句被听见或举报出来,直接打死,没什么好说的,希望他下辈子还能做个快乐的键盘侠吧!

    这样的场景,放在以往,百姓们是要害怕,敬而远之的,可现在几乎都围在周围,也没什么可怜之情。

    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东林士子不去嘴炮,喊什么天子昏庸,魏阉蒙蔽圣听,也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京报》可不是白开的。

    同时期的西方,也有陆续开刊报纸,其实和大明差不多,西方国家刊行报纸,也是想起到把控舆论的心思。

    不得不说,在这一点,世界各地的统治者,都想到一块去了…

    校尉高高举起大木,重重击打到血肉之躯上,这本该是令人极度害怕的场景,却引得百姓争相围观。

    甚至有人在路旁酒馆设下赌局,赌被镇抚司这次的二十棍,能不能把这身体不错的士子打死。

    两名校尉齐上阵,只是打棍,就是大汗淋漓,粗喘阵阵,倒不是说他俩力气太小。

    只是这打棍,也有很多讲究。

    监刑太监双脚闭拢,眼神飘忽不定,分明是要置这士子于死地,二十棍打死个大活人,这不是体力活,这是技术活。

    十棍下来,士子已被打的皮开肉绽,但还在痛呼,伤势虽重,但好像没什么性命之忧,此情此景,让两名打棍的校尉都冷汗直冒。

    打不死他,死的就是咱俩了!

    两人相视一望,皆在心中默念:

    “用心打、用力打。”

    余下这十棍,显然是一副不打死你誓不罢休的气势,两名校尉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和巧劲。

    终于在第十八棍的时候,这士子晕了过去,进气儿多,出气儿少,眼见是活不成了。

    见状,两人都松了口气。

    不多时,二十棍已毕,方才还腰杆直如尺,慨然而立的士子,已是没了丝毫声息。

    打完这二十棍,两名校尉都是拄着大棍,疯狂的喘息。

    东厂的监刑太监脚上动了动,上前头望了望血肉模糊的尸体,满脸讥讽,宣了罪行,这才向围观百姓幽幽道:

    “都散了吧。”

    话音刚落,承天门忽然大开。

    一名宫中的宿卫戚兵,左手托着圣谕,向京城东大营疾驰而去,见了这副情况,锦衣卫堂上官面色凝重,道:

    “怕是又出了什么大事吧?”

    监刑太监也不知道,对周围人群的议论,也权当没听见,边走边道:

    “咱家只是听说,山东大震,朝廷赈灾拨款几百万两,动员了直隶几地的人力,刚要稳定,陕西又震了。”

    “不会吧,又震了…”

    锦衣卫堂上官此刻也不再与这东厂的太监竞争,只是为朝廷叹惋,嗟然道:

    “这是什么年头,年年大震,年年大旱,天下是怎么了,天爷不给人活路了?”

    喃喃几句,他想到什么,忽然又问:

    “这次又死了多少人?”

    监刑太监闻言,瞅了他一眼,不复有方才对那士子时的尖酸、刻薄,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他带着其余的太监留下一个背影,和满是无语的回话:

    “自己去问吧,咱家累。”

    ......

    天启二年六月中,陕西固原州星殒如雨。

    当地人见状,以为是天爷降怒,尽皆大惊,随即,各地市集相继罢市,城关紧闭,街上空无一人,风声鹤唳。

    用后世的话来说,这段时间的地方经济损失,无以估量。

    这还没完,六月底,平凉、隆德诸县及镇戎、平虏等所,马刚、双峰等堡地震如翻,墙裂有声。

    明代的城镇,对地震这种自然灾害,根本没有什么抵御能力。

    相比运河流经的山东,陕西更加贫穷,这次忽然来袭的大地震,那里损失更严重。

    陕西有司上奏。

    仅一次地震,各地城垣就已震塌八千九百余丈,房屋倒塌两万一千八百余间,牲畜压死三万六千余只,男女被压死的,也有一万六千余口。

    在有司奏报抵达京师前的半个月,陕西又接连遭受了两次震级逐渐减弱的余震,损失尚未统计。

    这倒不是有司进度缓慢,而是大部分的地方官府,在这次大地震中,都丧失了该有的职能。

    说实话,当时朱由校刚看了毛文龙报捷,大明在朝鲜战争打赢了,这本是应该高兴的事。

    可是他高兴不起来。

    明末这个时候,天灾人祸,连绵不绝,随便一次地震,就能将朝廷两年来的努力,付诸东流。

    只说死亡人数,这次陕西地震,已经接近山东地震的两倍,地方经济也因此遭到重挫。

    山东能恢复起来,已经是朱由校提早准备,调度有方,人力、物力,财力源源不断的结果。

    陕西道路偏远,更加穷困,损失更重。

    想从这种大规模的地震中恢复元气,没有和平时期的二十年、五十年,可能吗?

    更何况,现在可不是和平年代啊!

    有时候,朱由校觉得自己能人定胜天,凭借自己的努力,挽救这个走到暮年的帝国。

    现在,朱由校发现,这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朝堂上,有文官与你事事作对,辽东,有建州蛮夷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入侵劫掠,屠戮你的子民。

    内部,年年不绝,且愈发严重的天灾人祸,让整个朝廷不得不拆了东墙补西墙。

    就连国外,都有正处于大航海时代的列强,想将你的领土,一点点蚕食为他们的殖民地。

    如果说陕西再次大震的消息,让朱由校感到有心无力的话,六月十一日,荷兰一支小型舰队强行登陆澎湖,以武力胁迫请求通商的消息,则是让他感到愤怒,极端的愤怒。

    大明的领土,一点也不能丢!

    荷兰人以武力胁迫通商,那就张开拳脚好好儿较量一番,看看是你们赔款,还是我大明割地!

    告诉当地的文官、武将,给荷兰人发最后通牒,不滚蛋,就宣战!

第二百零一章:港口被封锁

    七月份的福建,早早开始了复耕。

    相比中原地区,福建地区的农事往往要早两月开始,自荷兰人侵略澎湖,逃亡厦门的流民,日渐多了起来。

    这个时候的厦门,在民间拥有更多的市井用语——嘉禾屿、下门、中左所,都是百姓称呼这一带的方式。

    自万历二十二年开始,厦门一词,才出现在朝廷与官员文书中,成为官定的正式称呼。

    今年三月,英国人在弗吉尼亚的詹姆斯顿,为了更好的将当地变为殖民地,屠杀了当地印第安部落。

    荷兰人来到澎湖后,对当地百姓,虽然还没到辽东地区奴贼对待辽民的那种地步,却也差不了太多。

    在这些人的眼里,东方人与印第安人无异,都是低等种族,一旦大明显示弱势,荷兰人必定会有将这里变为殖民地的想法。

    广柔海波,已有几个月都没有见到任何渔民的踪影,荷兰人的舰船驶过之处,碧海变色,遍地狼藉。

    多亏了大明朝廷还在,荷兰人做的还没有太过火,为了争取到大明通商,尚还保持着基本的人性。

    海面上阳光很足,甚至有点刺眼。

    伴随而来的,则是与辽地截然相反的酷热。

    中左所(厦门)港,一名十八岁的少年,面容黝黑,正站在船板上,等待装运货物。

    郑一官在此前一直跟随叔叔李旦,在日本与大明之间往来运输货物,牟取利润。

    上次苏州缇骑致死事件,实际上就是李旦策划,郑一官还记得当时自己的感受,看着那帮耀武扬威的缇骑被打死,实在解恨!

    至于为什么解恨,当时他也不知道,反正就是莫名觉得解气。

    当然,现在两年过去,郑一官的想法又与之前不同,因为他从《京报》上看清了那帮东林党所谓正人君子的嘴脸。

    他的想法在动摇,或许,当初打死缇骑是不对的?

    正想着,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地动山摇的炮声,郑一官望着远处逐渐沉没的小型苍山船,先是一愣,自语道:

    “这声音,不像海盗能有的火力…”

    “红毛番来了——”

    “红毛番打过来了,快跑!”

    路过中左所朝廷水兵们惊慌失措的呼喊声,替郑一官解除了疑惑。

    不过他并没有常人的惧怕之情,反是冷笑一声:

    “挂起我们郑家的令旗!”

    一声令下,上书“郑”字的红底三角旗被高高悬起,这种变故,也让来袭的八艘荷兰舰船一脸懵逼。

    一名荷语直译为“高文律”的荷兰提督站在甲板上,看见这一幕,也很是好奇。

    他放下千里镜,颇为好笑地道:

    “那旗子上写的什么?”

    “尊敬的提督,这是明朝海商郑一官的旗子,去年,我们东印度公司的总座科恩阁下,曾给予他理事的职位。”

    “郑一官,真蠢的名字,和他们的肤色一样蠢…”

    高文律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眼眸微眯,道:

    “这些船,能不能打?”

    听了这话,那荷兰人先是一呆,见这位提督如此兴致勃勃,也不敢忤逆了他的意愿,半晌,才讪讪道:

    “总座阁下的意思,是尽量不要对同盟家族动手。”

    “尽量不要,那就是可以动手?”

    高文律哈哈大笑,再度拿起千里镜,特意观察了一下这时候郑氏令旗的样貌,才道:

    “传我的命令下去,挂着这些旗的,一样打。”

    之所以如此富有自信,那是因为高文律对如今明朝的水师力量,不屑一顾。

    同样是这八艘舰船,在前几天刚在海商袭击了一批自香料群岛返回的明朝海商船队。

    那支海商船队,足有二百余艘舰船,居然连他们的毛都没摸到一根。

    虽说这只是商船,但荷兰皇家的商船,在海商也有一战之力,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敢小瞧。

    同样是商船,明朝的商船却如此不堪一击!

    这样愚昧、落后的国家,不去征服,反而去搞什么谈判贸易,高文律觉得,那位科恩阁下,简直是被门挤破了脑袋!

    前些天高文律洗劫的那个明国海商船队,让荷兰人尝到了不少甜头。

    恰好福建官府近期刚刚新换了巡抚大员,所以在对荷问题上,一拖再拖,并不是很强硬。

    这也让这支荷兰舰队的总司令雷也山产生了轻视,认为明朝不过是纸糊的老虎,与那些印第安土著一样,根本经不住一战。

    于是,雷也山经高文律撺掇几句,便毫不犹豫地决定先发制人,派出八艘舰船封锁厦门港口,给明朝人一个下马威。

    郑一官有恃无恐的原因之一,就是他已经与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总座科恩成为名义上的盟友。

    按照科恩的意思,只要挂着郑家令旗的船只,就不会受到荷兰东印度公司下属任何一支殖民舰队的为难。

    郑家的船队虽然不怕,其余的海商们却是怕的要命。

    中左所的朝廷水师早就军备飞驰、一蹶不振,遭到荷兰八艘舰船的袭击时,竟然一哄而散,跑的比商人都快。

    他们这一跑,整个港口更是毫无抵抗之力。

    郑一官躺在床上,听着外头荷兰舰队轰炸港口船只的声音,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也是百般滋味,说不上来。

    “彭!”

    忽然,一阵天摇地动,一颗炮弹居然打在了郑一官所在船的船板上!

    眯着眼睛的郑一官猛然惊醒。

    他挣扎着坐起,一脸懵,很快被人生拉硬拽着跑到甲板上,见到了一副地狱般的场景。

    这支荷兰舰队,并没有把他们与郑家的盟友关系当回事儿。

    片刻发愣的功夫,一颗炮弹就砸在郑一官前面那艘船的船板上,一个熟悉的海员瞬间消失,变为一摊碎肉。

    港口中,也是随处可见一片片的血肉模糊,放眼望去,无数舰船遭毁,正冒着滚滚黑烟,悲鸣下沉。

    “这是怎么回事?”

    “一官,快走吧,这些红毛番连我们一起炸了!”郑一官的五弟,也就是后来的郑芝豹,正满脸泪痕,死死拉着他。

    “狗日的荷兰人!”

    郑一官双眼通红,怒吼一声,紧紧握着双手,被郑芝豹拉着逃下船。

    ......

    半个月后,中左所城。

    这几天刚刚赴任的新任福建巡抚南居益,临危受命,代表朝廷开始与荷兰人谈判。

    他望着眼前满脸得意的红毛番们,极力克制着胸口的起伏。

    眼前的一名外交官,四名随从,就是这次荷兰人派来的谈判代表团。

    今天,已经是荷兰与大明通商决议的第三个日子,荷兰人的态度越来越强硬,南居益心知,不能再拖下去了。

    是通商,还是开战,今日都需得有个决断!

    这名荷兰外交官身边还站着一名熟练掌握汉语的翻译,他每说一句,这名称职的翻译官就会用相同的语气复述一遍。

    只听他道:

    “你们说要三天的时间考虑,这已经是第三天了,要是再不给出一个明确的回复,我们就要强行让你们的国家开放通商了。”

    “你们的港口,还在我们的封锁之中!”

第二百零二章:轻敌的代价

    这一番话,无异于赤裸裸的挑衅。

    听在南居益耳中,就好像荷兰人在说,我们武器就是先进,你们就是打不过我们。

    还是趁早开放港口互商,以免我们用坚船利炮,轰开你们的国门!

    南居益的身旁,一名披挂锁子甲,头戴玄武盔的将领对荷兰代表团怒目而视。

    此人,正是如今的福建总兵——俞咨皋。

    福建总兵俞咨皋,这个人可大有来头,他将门出身,其父是嘉靖朝名将俞大猷,鼎鼎大名。

    相比父亲的声望甚隆,俞咨皋就显得有些平庸。

    他自幼随父抗倭,多有武略,但没有什么太大的功勋,成年后因父功,袭任卫指挥佥事,治军海坛。

    后来兢兢业业,大功没有,小勋不断,万历四十八年累功升任福建总兵,还算是没有辱没其父威名。

    俞咨皋的身边,站着他最为信赖的部将,中左所守备王梦熊,也是将门出身,余的几名水标游击,各都熟悉水战。

    按成例,地方文武失和,文官轻视武将,武将讥讽文官只会以笔为刀,每逢新官上任,都是暗自争斗。

    南居益上任,恰逢荷兰入侵。

    总兵顾全大局,甘为新任巡抚之后,事事配合,听令行事,这在很多地方都非常少见。

    诸福建将领都被红毛夷这一番话激怒,于是纷纷起身,由王梦熊说道:

    “请大帅训示,我等谨遵军令!”

    俞咨皋沉默半晌,神色冷峻,斥道:

    “训什么示,都坐下,听抚台之命行事!”

    闻言,诸将各自叹息,只好再度落座。

    南居益心中感激,但故意没有去看身侧的俞咨皋,他心中也急,也气,恨不能立即与红毛番开战。

    可是他不能,朝廷明令到达福建之间,这种大事不能轻易下决断。

    “你们没有谈判的诚意,那么,就战场上见吧!”明朝福建官府的推三阻四,彻底激怒了这位荷兰外交官。

    他怒而起身,正要离去。

    与此同时,一阵风从他身边飘过,却是一个人飞快的跑了过去,托着文书,奉到了南居益及俞咨皋诸将面前。

    看着这份来自紫禁城的文书,俞咨皋脸色逐渐平和,交给了望眼欲穿的俞咨皋。

    俞咨皋看罢,又交到诸将手中传阅。

    “哈!”

    王梦熊未曾忍住笑意,发出了一声怪响,随即,诸将纷纷眉开眼笑,连称陛下圣明。

    这一幕,看得荷兰外交官一头雾水。

    他纳闷的望向翻译官,却见后者也是一脸懵逼的摇头,只觉自己皇家外交官的身份收到侮辱,更加愤怒。

    “留步——”

    一只脚刚刚踏出门槛,却听身后的南居益喊出一声。

    荷兰外交官回头,见南居益换了一副恭恭敬敬的面容,微笑说道:

    “还请恕罪,方才是皇上的旨意下来了。”

    “怎么说?”对方赶紧发问,颇有些迫不及待的意思。

    这些红毛夷的样子,被南居益尽收眼底,心中也更加自信,便笑道:

    “还请外交官阁下复述,我家陛下,准许大明与荷兰通商互市,共为友邦。”

    听得此言,那外交官当即眼前一亮,看样子是满意不少,大笑离开。

    待荷兰代表团一行人离去,南居益脸上的笑容逐渐凝滞,道:

    “澎湖为漳泉之门户,而北港即澎湖之唇齿,失北港则唇亡而齿寒,不特澎湖可虑,漳泉亦可忧也。”

    “如今中左所被红毛的船队封锁,俞帅,可有什么破解之法吗?”

    俞咨皋心中早有成计,他将京师文书放在一旁,上前数步,但却仍位于南居益之后,正色道:

    “皇上明旨,我大明、寸土必争!”

    “寸土必争!”王梦熊喊道。

    话音落地,俞咨皋继续道:

    “我的意见是,抚台与我立即发出通告,集结福建的水陆两军,将首批来犯的红毛夷,彻底歼灭在澎湖!”

    “这次,打的是一个气势,不论动员多少兵力,耗费多少军资,这批红毛夷都要全歼!”

    “告诉西方人,大明不是好惹的,下次来,掂量掂量!”

    “对!”

    诸将闻言,纷纷请战,振奋不已。

    南居益微微点头,随即意识到什么,补充道:“不可,到时候,还是要放走几个,不然谁会去传信?”

    “哈哈哈——”

    诸将哄然大笑。

    ......

    翌日。

    福建巡抚南居益与福建总兵俞咨皋定计执行,前者大摆宴席,请荷兰代表团前来赴宴。

    宴中,歌舞喧天时,早埋伏两侧的明军锐士一齐冲出,将惶然大惊的荷兰外交官等人纷纷制服。

    与此同时,福建行都司、延平府、福州府、泉州府等地明军闻风而动。

    梅花御海千户所、大金御海千户所、平海卫,福建水师各船队也接到福建总兵俞咨皋的军令,点齐舰船,扬帆出海。

    一时之间,福建沿海,明军各部兵马逐一调动,大有开战之势。

    ......

    当夜,福建外海,一轮残月悬挂明空。

    汪洋海上,寂静如斯,偶有几缕海风吹拂桅杆。

    残月之下,俞咨皋正亲自率领八十余艘舰船数量的小型船队,悄无声息的接近封锁中左所的荷兰舰船。

    俞咨皋站在苍山船上,紧紧握着舵杆,把握着航船的方向,目光坚毅,但不知怎的,心中一直紧张不安。

    不远处,几艘长约二十丈的大型帆船,映入眼帘。

    俞咨皋用千里镜观看,神色逐渐凝重,封锁中左所的荷兰船队一共八艘,这样的舰船,他们有三艘。

    “这是什么船?”

    他能清楚的看到,这三艘约二十丈的战船两侧都装备着火炮,不论轻型、重型,光数量就是自己一艘水师苍山战船的几十倍。

    “轰隆隆——”

    伴随着不安,明荷之间的第一场海战,还是在福建外海突然爆发了。

    这次,早有准备的福建水师,集结了短期内所能调集的最多,足足八十六艘大小型战船。

    趁着夜色,袭击八艘封港的荷兰舰船。

    论船员数量,八十余艘福建水师战船,装载着近两千名水兵,而对方的战船不过八艘,海员也只有一百余人。

    怎么看,这都是一场应该一边倒的战争。

    可事实却是反着来的。

    俞咨皋虽然海战经验丰富,但是并没有与荷兰人交过手,不知道对方舰队的作战方式,这让他处于被动。

    而且更重要的一点是,那三艘不知名的战船,战斗力实在是太强了…

第二百零三章:“郑芝龙”的野望

    荷兰人船虽然不多,但火力的密集程度,是此前俞咨皋完全没有料到的。

    伴随着隆隆炮声,月光下的海面上掀起了滔天海浪,顷刻间就将一艘征调来的小型民用渔船吞没。

    三十几名福建水师官兵,被卷入海浪中,他们的惨叫声,只是荷兰人疯狂炮火报复的伴奏。

    俞咨皋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这种小型渔船,就根本不应该征调进入水师,还拉到海面上来作战,因为它们几乎已经起不到任何效果,只能是沦为鱼肉,任荷兰人的战舰宰割!

    单凭舰船数量还有海员规模来判断两支船队的战斗力,这是身为一名海战将领所能犯下最低级的错误。

    亏他还是名将之子,这种事情说出去,简直要被其余将领笑掉了大牙。

    俞咨皋满心都是懊恼,悔恨,可是荷兰人的反击不会结束,面对几十倍的福建水师,它们却和看见猎物一样,没有丝毫溃退的意思。

    “彭!”

    一颗自盖伦战船上打出来的炮弹,毫无征兆地落在了俞咨皋所在的旗舰头部。

    那里正装填铅弹的几名水兵,一下子变成了尸体。

    其余的水师官兵忙上前去,将这些尸体从支离破碎的船头拖出来,看见这些尸体的样子,人人都是沉默。

    这些死去的官兵,皆是衣衫碎裂、蓬头垢面,已经看不清楚面容,而且身上都不同程度的缺少了一些血肉。

    俞咨皋摆了摆手,示意官兵将这些尸体从船上扔到海里。

    荷兰人的反击还在继续,俞咨皋站在旗舰上,看着海面上地狱一般的场景,捏紧了拳头。

    面对荷兰人的盖伦船,福建水师毫无办法,甚至连最重的佛朗机炮,射程都远远不足。

    一艘荷兰盖伦船,有恃无恐地冲入福建水师的船队之中。

    只听站在船头的那名荷兰指挥官发出一声怒吼,左侧炮射击,轻易击沉了一艘与之交火的苍山战船。

    这时,一艘小型火龙突击船猛烈冲来,上面聚满了八十余名正打算接舷抢船的水师官兵。

    这些官兵个个不惧生死,要用八十余条性命,与荷兰殖民者做最后的斗争!

    俞咨皋眼前一亮,紧紧盯着这艘火龙船,喘息声也变得愈发粗重,他发出低吼:

    “登船、登船!”

    忽然,荷兰盖伦战船调转方向,用右侧炮对准了火龙船,很快又是一轮射击。

    硝烟味逐渐散去,海平面归为平静,火龙船还有上面的八十余名福建水师官兵,消失在了茫茫大海之中。

    大明的旗帜,被轰击的破碎不堪,飘荡在海面上,被一名盖伦船上的荷兰人捡到。

    这荷兰人将旗子挂在枪尖,用手指着,发出讥讽地大笑。

    见状,俞咨皋肝胆俱裂,再也没有心思继续打下去,这不是作战,这是送死!

    尽管心中不服,但他还是尽快下达了最正确的决定:

    “退、快退——”

    在他看来,早退,尚能少损失一些。

    经了这一战,整个福建的水师将校都不会再对荷兰人,还有那些西方殖民者有任何的轻视。

    八艘战船,其中只有三艘真正意义上的盖伦战船,却没有一丁点伤亡,就击溃了趁夜袭击的八十余艘福建水师战船。

    在航海技术,还有舰载火炮上,这是什么样的差距?

    消息传回中左所,整个福建为之震动,一时间,请求朝廷援助的风声顿起。

    这些红毛番,不是福建一地所能抗衡的,还是把消息传回京师,请陛下发兵相助吧!

    这样的声音,居然是大部分官员的呼声。

    福建巡抚南居益听见消息后沉默不言,并没有训斥指挥此次作战的俞咨皋。

    他冷笑不止,对那些说着请求朝廷支援的人道:

    “就这么几个红毛番,福建上下的文官武将,竟然毫无办法?”

    “要是再不求上进,我们只怕就和辽东的蛮夷一样,坐井观天,不断落后!”

    “不必请求陛下,我南居益,就算是集合全省之力,也要俘获了红毛番的战船、火器,看看到底厉害在哪儿!”

    “若是不能赶走这些红毛番,我南居益自请解职,再不入仕途!”

    “几个红毛番,就都吓成这样??”

    话音落地,众人面面相觑,再不敢说出一句话。

    有些人是真被南居益一席话羞愧的面红耳赤,打算发愤图强,有些人则是暗自讥讽。

    既然你南居益都这样说了,那我们自然没什么话说,反正一切罪责都有你承担。

    到时候朝廷怪罪下来,担责的是你南居益,与我们众位,又有什么相干?

    ......

    自从见识过荷兰人战船的厉害后,福建总兵俞咨皋,就在潜心钻研,苦苦思索破敌之策。

    他找到一些经常出海的商人,打听荷兰人的船队情况。

    终于,在一名叫做沈从实的福建商人口中,他得知了这支荷兰船队的基本信息。

    沈从实说,这支荷兰船队,之前在香料群岛集结,共计十五条舰船,其中荷兰皇家海军的盖伦战船,就有七艘。

    这支船队的总司令,是荷兰东印度公司派出的雷也山,其下还有一个叫做高文律的皇家海军提督。

    后者虽然是雷也山的下属,但却不属于东印度公司。

    之前擅自做主,在执行雷也山封锁中左所港命令时,袭击了悬挂郑氏令旗船队的指挥官,就是这个荷兰语音译成高文律的荷兰海军提督。

    在这之后,沈从实又牵线搭桥,为俞咨皋引见了一个同样与荷兰人有刻骨仇恨的人——郑一官。

    俞咨皋与郑一官都有对付荷兰人的意思。

    皇帝明旨下达,朝廷为不辱国威,势必要将这批荷兰侵略者击退或歼灭。

    但是以目前福建水师的能耐,根本不足以与荷兰人正面作战,既然不能正面打赢,势必就要使出些小计谋。

    至于郑一官,则是要报那偷袭之仇,亲手将高文律砍了,以祭奠郑家兄弟。

    郑家如今发展还没有很大,但是因为背靠着李旦这面大旗,在东南一带的能量已经不小。

    两人利益一致,目的也一样,见面后不出三句,即达成合作。

    郑一官,即是后世大名鼎鼎的海盗首领郑芝龙,他今年十八岁,还没有改叫做郑芝龙。

    前不久,郑一官受荷兰东印度公司总座科恩的招揽,与之交好,成为理事。

    但是因高文律擅自袭击郑家船队,让郑一官蒙受了诸多损失,对此,他一直铭记在心。

    听闻福建水师出击败北,郑一官恨铁不成钢之时,却也心生一计,打算与福建水师,共同对抗荷兰人。

    不过他的野心很大,报仇之余,也要利用朝廷,对自己的发展起到推波助澜的效果。

    所以,郑一官想为自己的郑家,索要在东南海域正式行商的名义,脱去海盗这身皮,冠冕堂皇的成为大明海商。

    听到这个要求,俞咨皋陷入深深的思虑当中。

第二百零四章:学习,永无止境

    十八岁的郑一官,少而老成。

    面对福建总兵这样级别的地方大将,也丝毫没有显露出低三下四的样子,他心中十分自信。

    无论怎么议,朝廷都会同意自己的请求。

    因为此时,荷兰人已经封锁中左所港数日,像是这样行商往来的重要口岸,封锁一日,损失都是巨大的。

    以目前福建水师的能力,还不能独自击退荷兰船队,短期内能帮助他们的,除了自己的郑家,没有其他人。

    俞咨皋无奈,只能点头同意,道:

    “既是合作,本将自会请抚台上疏,请求陛下准许郑家在东南海域行商。”

    “但是…”

    郑一官自信地点点头,听了这两个字,脸色一变,随即问道:“但是什么——?”

    “红毛番其余的船还好,只是他们中有三艘长约二十尺的战船,左右侧各装许多重炮,射程极远,不知是什么新式舰船?”

    “呵呵…”

    郑一官一听便知,冷笑几声,见他如此自信,俞咨皋也赶紧支棱起耳朵,仔细去听:

    “西方舰船我也知道一些,告诉俞帅也无妨。”

    达成合作,郑一官的称呼也变了,开始尊称俞咨皋做“俞帅”。

    不多时,送走了郑一官,俞咨皋的面色虽然凝重,但相比之前,少了许多忧虑。

    从郑一官口中,他了解到。

    这种三桅帆船,有一个令人意料之外的名字——“盖伦船”,不知道是啥意思。

    盖伦船不只是荷兰人在用,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几乎整个西方,都已经普遍使用这种船作为主力战船。

    而且也没有很久,西方人普及盖伦船,就在这几十年之间。

    所以说,现在如果能俘获一艘这个盖伦船,加以仿制,是完全能追上西方脚步的。

    早年长九丈,火力强大的宝船制造图纸早已被烧毁,工匠也没一个会做的。

    如今福建水师的编制,主要是三种舰船。

    其一,苍山战船,这是包括福建水师在内,全国水师普遍使用的主力战船。

    苍山船一般配备千斤佛郎机两门,碗口铳三个,噜密铳四把,喷筒四十个,烟筒六十个,火砖三十块,火箭一百支,重弩四张,弩箭一百支。

    其二,火龙船。

    火龙船属于小型突击船,一般用作强行接舷敌船,抢夺近战使用,优点是速度快。

    至于缺点,就是除了船上水军手里拿着的火铳外,几乎没有远程火力。

    其三,则是数量众多的网梭船。

    这种船,说是舟更为合适,因为他实在太小了,是沿海渔民普遍使用的渔船。

    网梭船一般编制二到四名水师官兵,每人配备一支火铳,作战时的战法是围拢而上,配合火龙船,使用狼群战术歼敌。

    除了福建水师编制的这三种战船外,一些地区的朝廷水师,还配备有数量较少的大、小型福船。

    福船,算是如今朝廷水师最为先进的舰船。

    福船的制造及维护费用异常昂贵,如今各地军备废弛,朝廷也没钱,各地水师都和福建水师一样,普遍选择价格比较低的苍山船作为主力战船。

    至于战斗力,事实证明,苍山船从体型到装载火力,都完全和西方的主力战船“盖伦船”不在一个等级。

    倒是登莱水师,自袁可立任巡抚后,开始大力制造大福船,用以取代苍山船,充作主力战船。

    登莱水师的大福船,是严格按照标准建造,属于如今朝廷水师的顶级战力。

    据俞咨皋所知,登莱水师目前已经拥有二十三艘大福船。

    这种大型福船,长度只有九丈,相比足近二十丈的盖伦船,似乎短小了一点。

    但是长度并不能完全代表战斗力,大福船虽然舍弃长度,但却稳定的增加了高度。

    大福船,高大如楼,可容百人,底尖上阔,船首昂起张开,尾部高耸,吃水约两丈,极其威武。

    当年戚继光抗倭时,船队就以大福船为主力,苍山战船、火龙船为辅,与倭寇海战,百战百胜。

    至于大福船配备的火力,也并不逊色于盖伦船,只是在密集射击上,稍有不足。

    据《武备志》描述,这种巨船长只有九丈,但又筑楼三层于上,傍皆护板,护以茅竹,竖立如垣,统共四层。

    下层装压舱石,第三层放置淡水柜、冷兵器,第二层则是士兵居住之处,最上一层为露台,需从第三层的梯爬上。

    大福船两旁都用板翼作栏,人靠在上面作战,矢石火炮皆俯瞰而发,实为海战利器。

    大福船,在舰首装备此时火力最为强劲的重型红夷炮一门,左右两侧各装千斤佛郎机六门、碗口铳三门。

    往上三层,左右两侧又各有迅雷炮二十门,火力是苍山船的十几倍。

    除这些大炮外,水师官军随船常备虎墩炮六十门,噜密铳十支,重弩五张,弩箭五百支,重火弩十张,火箭三百支,火砖一百块,用以中距离增加火力。

    至于近战用的刀枪等冷兵器,一艘福船之中,常备上千之数。

    虽说大福船在火力的配备上,不逊色于盖伦船,但其上火炮的威力,却和盖伦船上装载的火炮,又不是一个级别。

    大福船上火力最强的是重型红夷炮和千斤佛朗机炮,但准确来说,能与荷兰人盖伦船上火炮达到同一威力的,只有那一门重型佛朗机。

    这就像一神带群坑,数百门火炮,同等距离下能和盖伦船对射的,只有舰首那门重型佛朗机。

    火炮的射程和威力不够,其余那数百门,就只能干瞪眼看着红夷炮不断发射而毫无作用。

    除了重型红夷炮,就连千斤佛朗机在同样距离下,发射出去的弹丸,都摸不到盖伦船。

    至于数量众多的碗口炮、虎墩炮,那就更是弟中弟了。

    中左所外的三艘盖伦帆船,还不是完全军用的战船,是经过改良后的军商两用船,火力和完全军用的盖伦船根本不一样。

    就是这样的军商两用船,也配备了近四十门单层侧舷加农炮,轻而易举给福建水师打了个满头包。

    就算出动大福船,荷兰人乍一看上去,可能会害怕,但是纸老虎一戳就破。

    福船和盖伦船各有千秋,但其上装载的火炮,质量却天差地别,就算解决了船的问题,没有先进火器也还是会被按着打。

    荷兰人不是傻子。

    一打起来,他们马上就会知道你这边只有一门炮射程够用,那个时候,他们根本不会到中距离和你玩对射。

    要是荷兰人玩战术,边打边走,福船就只能被动挨打,其余小船就算上去了,也被一轮射击带走。

    这样算来,拿下一艘盖伦船的代价,是眼下任何地方水师都不足以承受的。

    俞咨皋和郑一官聊了很久,发现这次作战的主要目的,已经不是把荷兰人赶出澎湖了。

    而是要俘获他们的一整个盖伦船,好好研究下,这里头到底什么东西值得学习。

    所以针对郑一官的要求,俞咨皋也提了一点。

    如果郑家想要获得朝廷在东南海域的正式行商许可,单单帮助福建水师击退荷兰人是不够的。

    郑家必须俘获一整艘盖伦船,交到福建水师的手上,少了一点物件,朝廷都不会允许郑家行商。

第二百零五章:荷兰人的野心

    深夜,月光照射在大海上,发出波光粼粼地光亮。

    五艘帆船,列成矩形阵列,护卫着最中央的三桅船破浪前行,上头挂着的“郑”字令旗,在夜空中高高飘扬。

    最中间的三桅船,约莫两丈长。

    郑一官俯身趴在船边,望着深邃的海面,静静聆听海浪撞击在船头的声音,显得有些心绪不宁。

    现在的郑一官,还没有天启皇帝年龄大,身材也不是很壮硕,相比于手下那些海盗,甚至显得有些瘦弱。

    不过尽管年龄较小,自幼便与风浪拼搏的经历,却让他性格坚毅,比起寻常十八岁年纪的人,体魄也显得更加健硕。

    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一个青年男子从郑一官身后的小船舱里爬出来,来到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道:

    “一官,怎么还不回去睡觉?”

    郑一官连头也没回,淡淡道:

    “我不困,你回去睡吧。”

    来的,就是郑一官之弟,后来先后改名叫做“郑鸿奎”的郑芝凤。

    他听了这话,也没有太过意外。

    自己这个哥哥的性子,他最了解。

    郑芝凤也没打算走,将脚下一块碍事的木板挪走,趴在郑一官身边,问:

    “有什么心事?”

    “今天怎么答应俞咨皋了,他这明显是要借我们郑家之手,拿到荷兰人的船只装备,一举多得。”

    郑一官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他心里全都明白,福建水师受了皇帝明旨,要在短期内歼灭入侵澎湖的荷兰人,至少也要将他们赶走。

    福建水师的主力战船是苍山船,各方面都比不上荷兰人的盖伦船。

    在郑一官看来,苍山船就是遇见了荷兰的商船,可能都打不过。

    至于自己的郑家船队,虽说如今在东南海域一带还没有什么势力,但是对付这么几个荷兰人,却也没什么压力。

    郑一官一直跟随叔叔李旦,在明朝和日本之间往来贸易。

    但是从去年开始,他开始有意无意的脱离李旦,带着郑家自谋生路,发展自己的势力。

    他看得出来,眼下是个比拼航海力量的年头。

    自己叔叔李旦,虽然已经是朝廷外最大的海商,但却盯着日本一个弹丸之地不放。

    相比广阔的东南海域,日本海实在是太小了。

    现在的东南海域,可以说是群雄并起,海盗、海商、西方殖民者,各种势力鱼龙混杂,互相攻伐,但是没有一个能称得上龙头的势力。

    要么被李旦拖死,要么带着郑家走出日本海,在广阔的东南海域,打下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郑一官果断的选择了后者。

    想要发展势力,首先就得有钱,有钱就离不开跑商运货,所以郑芝龙的当务之急,就是要从朝廷手上拿到正式的行商许可。

    只有这样,他才能进行下一步的发展。

    至于朝廷,则是要维护国威,将荷兰侵略者赶走或歼灭,但中左所一战证明,福建水师的力量不够。

    郑一官不是个容易冲动的人,高文律的攻击对他来说,更大的意义只是个导火索。

    有了这个导火索,他可以名正言顺的去找福建水师合作,而且就算被李旦知道了,也有说辞。

    现在的郑家,还不能脱离李旦,与李家撕破脸。

    “和俞咨皋合作,是双赢的局面。”郑一官淡淡说道:

    “福建水师不足以单独击退荷兰人,要是想脱离李旦单独发展,这个机会不能放过。”

    “我明白。”郑芝凤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然后又叹了口气,嗟然道:

    “一整艘盖伦船还有荷兰人的武器,谈何容易?”

    谈及与此,郑一官神色更加坚定。

    他望着脚下破浪前行的舰首,毫无感情地道:

    “想做大事,一定会有牺牲,我们郑家想在东南海域立足,甚至称王、称霸,这只是开始。”

    郑芝龙无奈地叹了口气,望向广阔的海面,心胸豁然开朗,转瞬释然。

    ......

    酷烈的日光,照射在中左所上空,往日船来船往,热闹非凡的港口,此刻却寂静的叫人有些害怕。

    八艘荷兰人的战船停泊在港口周围,居然吓得福建水师几百艘舰船不敢靠近。

    皇家海军提督高文律站在其中一艘盖伦船的船板上,用单筒望远镜仔细观察着港口中这些黄皮肤猴子的一举一动。

    不一会儿,他放下望远镜,轻蔑地笑了:

    “这些人全都吓得要死,大白天的,港口里居然一个活人都见不到。”

    “看来要向国王回信,大明可以发展成我们的殖民地!”

    望着这位如此自信的提督,其余的东印度公司将领,也都不好多说什么。

    东印度公司成立至今,已经整整二十个年头。

    十六世纪九零年代,英国舰队驶入印度洋,向无可动摇的西班牙人的贸易控制权发出挑战。

    西班牙帝国渐渐衰落,全球的贸易线路随之崩坏,远东地区甚至出现了贸易的真空。

    东方的大明,没有和任何西方国家展开贸易。

    大明庞大的版图,丰富的各种资源,令西方人非常渴求与之建立贸易,就算是发动战争,也在所不惜。

    “无敌舰队”被英国人击溃后,西班牙帝国无力再对尼德兰地区进行专制统治,荷兰随之独立。

    获得独立之后,荷兰用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发展成为以航海、贸易为主的世界强权。

    现如今,荷兰的舰船数目,甚至超过了欧洲其它所有国家舰船数目的总和,也正是因此,被西方人称为“海上马车夫”。

    针对远东海域的“真空“现象,在二十年前,由联省议会授权,荷兰人建立了东印度公司。

    实际上,东印度公司就是专门为了开拓东方贸易而成立。

    如今的东印度公司,已经掌握了西起印度洋,东至太平洋上的广泛贸易,就连总部也设在了远在东方的巴达维亚。

    经过二十年的明争暗斗,荷兰人和英格兰人终于分赃完毕,决定以二比一的份额,共同垄断香料群岛的贸易。

    不久前,荷兰人对英格兰的战争中,取得了马六甲海峡的控制权,占领了印度洋上的锡兰。

    如今荷兰东印度公司在东方的贸易,已获得了极大的成功,但人都是有野心的,荷兰人的野心就毫无止境。

    被联省议会选举成为东印度公司总座的科恩上任后,第一时间将目光投向了大明。

    科恩派遣一雷也山为总司令的十五艘舰队,自香料群岛出发,再次入侵大明的澎湖一带。

    事实上,荷兰人想要用坚船利炮打开大明国门早已不是第一次了。

    在东印度公司成立的第三年,他们的船只便已经航行到了大明福建沿海,甚至一度占领澎湖。

    不过当时的澎湖,还不是只有荷兰人觊觎,随之而来的西班牙人、葡萄牙人,甚至是英格兰人,都对此垂涎三尺。

    西方殖民者之间的内斗,加上万历皇帝的强硬态度,让他们很快便放弃澎湖,转而继续竞争香料群岛。

    天启二年,由于雷也山的强势,引发了身为大明皇帝的朱由校强烈不满,明旨下发,不惜一切代价,维护领土主权。

    为此,福建水师甚至直接发动了战争。

    东印度公司同大明的博弈,自万历年开始,至今才算被彻底搬到了台面上。

第二百零六章:连炮厂一起抢了

    今日,是天启二年六月里再平凡不过的一天。

    辽东边地,一如既往地三日一小战,五日一大役,源源不断的捷报、溃败,被送至京师。

    处置郑贵妃后,内廷自此都是消停了许多,再没有什么不开眼的妃嫔,仗着其它势力,胡作非为。

    张嫣的皇后地位得到巩固,刘太妃也很是欣慰。

    至于外廷,明面上依旧显得波纹不兴,内中却一直都是暗潮汹涌。微风拂过小河湖边,朱由校正与大太监魏忠贤,落座于湖心亭之间。

    今日,是该载入史册,大书特书的一日。

    朱由校站在湖心亭边,短暂将杂乱的朝务抛诸脑后,此刻他心中想着的,都是如何借助此番荷兰人入侵,发展科技实力。

    穿越一场,科技树是必须要攀的。

    只是凭借自己研制,这个进度太慢了,二毕、徐光启,都已被召入朝中,各行其事。

    但毕竟人家西方摸索诸多年头的东西,怎么可能让你直接一步到位?

    在朱由校看来,还需要走点捷径才成,历史上这个时候入侵的荷兰,现在更像是来送装备的。

    没有枪没有炮,洋鬼子们来给我送?

    想到这里,朱由校脑海中不自觉的出现了一道旋律,便微微一笑,轻声哼了起来。

    魏忠贤见了,谄笑:

    “爷今日居然有此雅兴,听了什么好消息?与老奴说说…”

    西苑曾有世庙嘉靖皇帝的行宫,金闾繁华,画船箫鼓,朱由校今日,一是心中有计,二也是想借着满庭奇花异草与孤岑岩石,好好规划今后发展。

    皇帝没有回话,仍在自顾自地欣赏景色。

    魏忠贤低眉顺眼地观察一番,发现皇帝心情不错,却也没有觉得尴尬,又是赔笑:

    “老奴前几日从厂番口中听闻,苏州有一雅士,善画湖中景,贵价千斤,西湖名妓为求一画,争相斗腰。”

    “爷今日有此雅兴,何不去求一画,也学一学那些东林名士,附庸风雅?”

    朱由校闻言,有些诧异,道:

    “朕也会画湖中景,再厉害的雅士,画得有朕厉害?”

    魏忠贤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眨了眨眼,笑道:

    “皇爷善画,虽不会布景,却可将奇珍、异草嵌于屏中,永留景色,也是极为雅致。”

    “皇爷风格与那雅士不同,意境上,却是区区一位雅士无从相比的。”

    朱由校负手在亭子里踱了几步,笑道:

    “你这老阉,怪不得天下人都传,说你极好谄媚,每一句话叫朕听着,都甚是舒心。”

    “不像那些朝臣,皆以与朕作对为荣…”

    魏忠贤垂头附笑:

    “老奴哪和他们一样,爷也知道,老奴市井出身,曾是个人人唾弃的赌徒、浪子。”

    “若非皇爷看重,又哪有今天。”

    朱由校呵呵一笑,没有回话,只是将目光再度投入湖中夏色,胸中似憋闷着万语千言。

    “前日,南居益传回消息,福建水师趁夜色突袭红毛番船队,八十几条船,摸都没摸到对方…”

    “爷请息怒…”魏忠贤打量着朱由校的神态。

    朱由校叹了口气,道:

    “朕没怒,朕只是想着,是不是应该大力购进火炮。”

    “军器司研制,还有待时日…”

    “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魏忠贤有些犹豫,得了皇帝准许,才是道:

    “一味去买,对朝廷无益。”

    “我们可以买十门二十门红夷炮,装备在京师,也可以买火器装备勇卫营、京营,然此绝非是什么长久之计。”

    “当务之急,是要买人。”

    “买人?”朱由校抖了抖袖子,坐回湖心亭中间,魏忠贤侍奉左右,继续说道:

    “中左所海战,说明我朝舰船、火器都弱于红毛番。”

    “火器买一次两次可以,但却不能只靠买,朝廷可以从西方买有丰富技术的匠户,给他们官位、薪俸。”

    “只要他们能为国朝效力,好处可以给更多。”

    “老奴建议在京设立炮厂,招募手艺娴熟的匠户,让他们从红毛番身上学习技术。”

    “这样一来,就算红毛番集体不干了,国朝也能做到自己造火器。”

    “拿在手上的,才最放心啊…”

    朱由校回味着这一番话,忽然伸手在魏忠贤的腰上掐了一把,眨眼道:

    “你这老阉,朝议半个月没议出来的事,你倒好,三言两语给朕解决了。”

    “只是,去哪里买人,去西方雇佣,一来一回,少说也要数年,朝廷可等不起那么许久。”

    朱由校其实早知道答案,在明知故问,就是想听听魏忠贤说的,和自己想的是不是一样。

    魏忠贤想了想,笑道:

    “好景哪里没有,陛下偏在西苑寻。”

    朱由校站起身,拍拍屁股,边走边道:

    “西苑何处无,偏要往它处问?”

    魏忠贤无奈地笑了笑,招呼太监们跟着皇帝踏上小舟,往西苑湖中而去。

    朱由校负手立在船头,道:

    “万历朝时,佛朗机夷登陆濠镜,向朝廷租用了南岸二十年的居住权,至今也快差不多了。”

    “湖中景寻不得,就要往它处寻。”

    魏忠贤附和一笑,道:

    “老奴明白,这事、还要东厂去办,不能过朝臣们的手,不然,只怕还是买人不得。”

    朱由校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其实在他心里,买人只是开始,澳门的卜加劳铸炮厂,还有各种葡萄牙人的技术员,都要为自己所用。

    既然说这个时候,葡萄牙人都已经把全套的设备和技术人员送到自己嘴巴旁边了,不一口吞下去,岂不是太对不起他们了。

    至于葡萄牙人报复,朕这是借的设备,买的人,两厢情愿为什么有错?

    搁云龙兄的话说,装备都放我门口了,我再不去给你抢了,那我还算是个人吗?

    想着,朱由校将目光放置脚下。

    湖水映着两岸景色,一蓑孤舟荡漾湖中,上下天光,除君仆二人外,小小的舟上,只有另一名面生的小太监。

    行至远处,皇帝与魏忠贤三人的身影,看在岸边众人眼中,只是朦胧一片。

    朱由校令小太监放下船桨,打了个眼色,魏忠贤见到,手向后扯了扯小太监的衣襟。

    小太监得了此令,心中紧张,只是低头望着脚下,紧紧捏着船桨,酝酿力气。

第二百零七章:遇刺

    红叶沾了水,颜色更为鲜亮。

    西苑园中红叶飘在湖中,当真鲜红如血,朱由校负手立在船头,笑道:

    “就依此话去办吧,东厂派人去濠镜,和佛朗机夷谈谈。”

    魏忠贤轻轻点头,道:

    “老奴遵旨。”

    话音刚落,君仆二人正在欣赏景色,周围寂静如此,伴着夜色降临,更一轮圆月映在湖面,当是绝美。

    就在这时,划船小太监酝酿许久,猛地一拍船板,高声唱道:

    “庸君无道,宗室限禄,我等宗室子弟活无可活,当改立新朝,以图自保!”

    “去死吧,庸君!”

    说时迟,那时快。

    往日无论何种境地,都淡然自若的魏忠贤,这时却惊慌失措,如孩童一般,尖叫不止。

    “护驾,快来人护驾!”

    事发突然,以致西苑中的都人、内侍、宿卫、宫娥们都来不及反应,转瞬间,乱成了一片。

    岸上乱做一团,宿卫们反应最快,纷纷一跃下水,高呼护驾。

    奈何距皇帝所在的小舟太远,朦胧之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小太监举起船桨,直奔皇帝后方击打而去。

    朱由校仿佛早有所料,仍在船头站定不动,在小太监船桨即将打在自己后脑时,猛地一个侧身,躲了过去。

    小太监似没料到皇帝会躲开,一时之间换不得什么方向,扑了个空,带着船桨,直直落入水中。

    “护驾,快来护驾!”

    直至这个时候,魏忠贤才好像反应过来,开始手舞足蹈地喊叫,堂堂厂公,现在活像个吵起架来的大妈。

    朱由校微瞥一眼,发现身后那个老太监,正像自己拼命的挤眉弄眼。

    好像是在说,皇爷,您这可是被行刺了呀,如此淡定,说出去太像假的了。

    是啊,得惊慌一下子,这样才显得正常。

    随即,朱由校脚下不断发力,将小舟颤得不断摇晃,自己也好似站不稳一般,蹲在船首,高声道:

    “有人行刺!”

    “一帮废物,都是干什么吃的,还不快来护驾!”

    “朕要是有了什么三长两短,你们一个个都脱不了干系——”

    这番话一喊出来,周围众人更是惊慌失措,十几个宿卫,正在拼命地向皇帝所在地方游。

    岸边也调来了一大批锦衣卫。

    见到此情此景,这些锦衣卫没有半点犹豫,全都如雨点一般纷纷投身入水,为首穿着飞鱼服的千户更是高喊:

    “护驾——”

    “皇上遇刺,速去通知指挥使大人、勇卫营的陈将军,让他们封闭京师九门,彻查城中!”

    “尊令!”

    一声大喝,即有两名锦衣卫转身而走。

    这时,朱由校正惊慌地蹲在舟上,扁舟在湖心除激烈地颠簸,更让那些入水的紫禁城宿卫个个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游最快的一名宿卫,远远向皇帝伸出手去,眼见就要碰见他的指尖,却在下一刻,小舟猛然倾覆。

    皇帝,还是落水了。

    魏忠贤也跟着落水了。

    今日朱由校没有穿着望日厚重的袍服,一身轻便,加之本身就会游水,虽然落水,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影响。

    魏忠贤就不一样了,他实在没想到,皇帝没有按计划行事,穿的比较正经。

    在被救的前一刻,朱由校故意用力,把小舟踏翻。

    魏忠贤身上厚重的蟒袍一经落水,一下子便吸满了湖水,再加上他不会水,身子沉重无比,整个人无可避免地向下沉去。

    所幸,刚吃了两口湖水,就被随后赶来的侍卫们扶住。

    魏忠贤在水中昂起头,将一只手搭在几名侍卫的肩上,整个人好似去了半条命,再去看皇帝。

    虽然朱由校表现的十分惊慌,但魏忠贤看得出来,这位皇帝知道今日要“落水”,提前准备做的极其充足。

    当时爷也没说自己要跟着落水啊!

    要是魏忠贤早知道朱由校会临时起意演这么一出,今日来的就是傅应星,而不是他这个不会水的老太监了。

    魏忠贤先到了岸边,望着这些惊慌失措,但是毫无作为的宫人,神色逐渐阴冷下去。

    这是他与皇帝私下定计,故意来了一出行刺。

    要是以后真的被行刺了,这些人还是表现这个样子,到那时候,自己和皇帝只怕要双双殒命!

    等回去了,本督就要把这些人都给换了,今后在皇帝身边侍奉的,都要选用水性极好的内侍。

    以免真来了一出落水!

    魏忠贤正要上去,却发现皇帝还没上岸,只好在水里再泡一会,等朱由校慢腾腾被人拉上岸,这才握住岸上人伸出的手。

    上岸后,朱由校弯着身子,不住猛咳,紧紧捏着双手,直至之间苍白,显得有些无力,这才躺在地上,虚弱地道:

    “忠贤,忠贤呢…”

    “爷,老奴在。”

    相比奥斯卡影帝附身的皇帝,魏忠贤这才是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听到呼唤,他还是爬了过来,道:

    “老奴一直都在。”

    “苦了你了。”

    魏忠贤自打进宫,这还是头回落水,为了陪皇帝演这出戏,可真是丢了半条老命。

    他喃喃低语:

    “就是为爷死了,这也是老奴的福分啊。”

    朱由校淡笑一声。

    这时,湖中水声迭迭,入水的那些宿卫、锦衣卫,抬着呛水昏迷的“刺客”,放置在了岸边。

    为首的飞鱼服千户道:

    “臣孙应元,救驾来迟,陛下恕罪!”

    这番话一经说出,几乎已经确定,这名叫做孙应元的锦衣卫千户,抢到了此番护驾的首功。

    朱由校一副虚弱面相,挣扎着抬头,再一看那行刺的小太监,勃然大怒,咳咳几声,道:

    “将他救醒,朕要知道,是什么宗室,居然要行刺朕!”

    不多时,小太监被锦衣卫救醒。

    他本以为自己死了,见周围情景,再一望不断挤眉弄眼的魏忠贤,逐渐由懵懂变为恼怒,大声道:

    “庸君!”

    “你宗室限禄,让多少宗室子弟连饭也吃不起,如今你又因福王而将世庙万历皇帝宠妃郑氏打入冷宫,岂不过于残暴了?”

    “这是朱家的天下,却不是你一个人的!”

    孙应元一听这话,直接上手,将这小太监压在身下,喝道:

    “陛下,这话,臣属下报过,像是福王说的。”

    “不可能!”朱由校坐起身,没有丝毫犹豫,怒斥:

    “福王是朕的皇叔,深明大义,朕处置郑贵妃,他不会因此恼羞成怒,行刺于朕!”

    “陛下——”

    孙应元低吟一声,见众人都被皇帝震怒吸引,当即神色一紧,手中暗自用力。

    下一刻,被他压在身下的小太监,喷出一口鲜血,当场毙命。

    孙应元大惊失色,后退几步,仓皇跪地:

    “陛下,此贼咬舌自尽了!”

第二百零八章:就依了你们的意

    死无对证!

    大部分人听见这话后,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这个结果,孙应元站那杵了小半会儿,先是惶然无措,才道:

    “陛下,行刺的贼人虽然死了,但方才他说的话,我等都听在耳中!”

    “此回行刺,该是福王——”

    不待他这话说完,朱由校便怒斥:

    “住口!”

    话音落地,孙应元及周围宫人们跪倒一片,甚至有人因皇帝的突然龙兴,吓得面色苍白。

    朱由校伸出手,按在孙应元的肩膀上,紧紧捏住,似用尽了浑身仅剩的一点力气,不住地摇晃,嘶吼道:

    “他、他是朕的皇叔啊…”

    “怎么可能是他。”

    孙应元默然不语,只是稳稳立在原地,任凭皇帝将自己身子摇晃得歪歪斜斜。

    一个多时辰后,慈宁宫。

    “是他!全天下除了朱常洵有这个本事,还有哪个藩王敢做出这种事情来?”

    “行刺,为了郑贵妃出头!”

    “怎么不可能是他?”

    刘太妃将手中的玉杯砸在地面上,看着玉碎一地,没有丁点心疼的意思,连最后那一点“雍容”也不愿要了。

    “皇帝!”

    “皇帝莫要守着那一点叔侄旧情了,你当他是皇叔,他可曾以你为皇侄?”

    刘太妃坐回位置上,胸口不断起伏,良久才道:

    “郑贵妃在宫里时,就是骄横跋扈,皇后还有本宫他都不放在眼里,这也就算了。”

    “福王竟做出行刺这种人神共愤的事情来,就是世庙的皇祖宗们知道了,也定不能饶他!”

    “该当机立断的时候,皇帝还在犹豫什么?”

    慈宁宫内静默良久。

    一片乌云遮住了日光,宫内倏地暗了下来,这时,汤若望送来的西洋钟鸣了三声,打破了这个寂静。

    朱由校站在原地,秉持着身为皇帝的威严,刘太妃也逐渐冷静,目光扫过他,看向别处,幽幽道:

    “既然皇帝不愿叔侄之间自相残杀,何不到太庙去求一签,问问列位皇祖宗的意思?”

    “皇祖宗们若是饶恕了福王,今日这番话,皇帝只当本宫没有说过就是!”

    朱由校愣住片刻,叹道:

    “只好如此。”

    “传命下去,三日之后,清晨卯时,朕亲祭太庙!”

    稍晚些时候,皇帝遇刺,行刺者系福王指使的消息,一下子就传遍了内廷。

    内廷之后,便是整个京师、直隶。

    听见的人,无不是一脸震惊,下意识的不敢相信,但其后风声更多,小道消息层出不穷。

    比如皇帝被救下后大发雷霆,将所有人都数落了个遍。

    当听见刺客喊着福王曾说过的话的时候,又是一脸的不可置信,更是为此在慈宁宫与刘太妃大吵了一架。

    关于皇帝一反常态的消息越多,听在外头的吃瓜群众耳中,这件事也就显得越是真实。

    深宫也不是不透风的墙,尽管朱由校为了福王的安危和名声,“严令”不许任何人走漏风声,但刺客当日喊的那句口号,还是不胫而走。

    这下子,福王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三日后,卯时三刻,天才刚蒙蒙亮,自西暖阁前往世庙的道路,就被宫人们连夜清扫干净。

    大家看着失魂落魄从西暖阁缓步前行的朱由校,都是在心中为这位皇帝深深叹惋。

    “郑贵妃在宫里做的事,各宫各局早都知道。”

    “就是这般,皇爷也只是将郑贵妃打入冷宫,还叫人每日喂食,如此仁慈,福王爷还是派了刺客。”

    “是呀,皇爷可真惨!”

    “福王爷这样行事,不辨是非,定是不得善终的!”

    “这就要看世庙的列位皇祖宗如何答复了。”

    宫人们正在闲聊,远远发现皇帝走来,赶紧闭上双唇,垂头望着脚下,不复一言。

    可以看得出来,皇帝这几天的表现,本是对福王非常相信的,但是铁证如山,加之刘太妃的压力,让他不得不去做最后的争取。

    即在世庙,当着大明列位皇祖宗的面,为福王今后的命运求上一签。

    这既是看天意,也是在问祖宗。

    “厂公,都安排好了。”

    一名东厂档头,别了众人走过拐角,向早等在此处的那名老太监恭恭敬敬说道:

    “今日皇上在世庙求签,不会有上签。”

    “干得不错。”魏忠贤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然后望向天边的朝霞,道:

    “这位爷,行事太过缜密,这几日就跟换了个人一样,要不是本督我早就知道,只怕也要被骗了。”

    档头走后,一名司礼监太监谄媚道:

    “不光是您,昨儿下午,太妃听见这消息,可是一点儿也没怀疑,相信得要命呢。”

    “本督也是奇了怪了,太妃自打掌了太后印玺,从未动怒到这种地步,就因这回皇上遇刺,所以就成这副样子了?”

    魏忠贤边走边道,眼见就要下阶。

    司礼太监见了,忙赶上前去,先一步下了石阶,伸出左臂,赔笑道:

    “谁说不是呢,还得是陛下运筹帷幄。”

    魏忠贤望了他一眼,将右手搭在他的臂上,边下阶边道:

    “陛下的能耐,岂是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全能瞧见的,好好儿扶着你的,休要聒噪。”

    那司礼太监心下一紧,下一刻却又嘿嘿一笑,忙紧跟着扶住,自是不敢怠慢。

    下了石阶,魏忠贤将手抽了回来,忽然问道:

    “本督怎么没见过你,什么时候晋到司礼监里来的?”

    司礼太监先是一愣,紧忙回道:

    “奴婢曹化淳,前年曾在王安门下,王安回乡养老后,奴婢就一直琢磨着怎么能在宫里站住脚。”

    “上月司礼监的一名太监拉肚子死了,托了您厂公的福,总算是进来了。”

    “曹化淳…”魏忠贤嘀咕一句,忽然道:

    “王安可还活着?”

    “回厂公,死啦,去年就死啦!”曹化淳嘿嘿笑着,没有一点怀念之情:

    “老东西的身子一直不怎么样,就算得了圣恩,回去养老,也还是一日不如一日,哪比的了您哪!”

    魏忠贤和王安渊源较深,既有知遇之恩,也存在着长期作对以来的死对头怨结。

    听了这话,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有些悲凉,他只是冷哼一声,道:

    “行,进了司礼监,就仔细着干活。”

    “给皇爷办事,可不能马虎。”

    “奴婢全听厂公吩咐——”

    曹化淳一路点头哈腰,刚说完话,见前边有一小块石头,赶紧上去一脚踹开,道:

    “哪来的野石头,竟敢阻拦厂公去路!”

    ......

    四乘龙车辂停在大高玄殿之外,无数厂卫环立周围,一列宫娥正打着羊角灯候在殿外。

    世庙,朱由校敬了香,磕了头,听见身后细细碎碎的脚步声,侧首道:

    “不要进来,让朕自己去问列位皇祖宗们。”

    “是、爷放心,老奴一直在门口候着——”

    在朱由校面前的魏忠贤,与方才的曹化淳极其相似,二话没敢多说,弯着腰退了出去。

    言罢,朱由校转过头来,晃了晃手中的签筒,见没有签子掉落,只好加重力气,猛烈再晃。

    “啪嗒…”

    一根签子落在地上。

    这小小一声,似乎整个帝国都为之一颤。

    朱由校深呼口气,捡起签子看了一眼。

    随即,浑身开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愣了片刻,一把将签子扔出殿外,失态大吼:

    “就连你们,都觉得朕的皇叔该死吗?”

    “也罢!就依了你们所有人的意愿,传朕谕令,召英国公张维贤到西暖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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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9895/ 第一时间欣赏我真不是木匠皇帝最新章节! 作者:崛起的石头所写的《我真不是木匠皇帝》为转载作品,我真不是木匠皇帝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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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不是木匠皇帝介绍:
万历四十八年,泰昌皇帝一病不起。楚、齐、浙各党在争斗中一败涂地,东林党人趁势崛起,众正盈朝。建州女真席卷辽东,中原腹地十室九空,流寇纷起,人心惶惶。皇长子朱由校御奉天门,即皇帝位,口中高呼:我真不是木匠皇帝!(普群:1057092116,进V群找管理拉人)我真不是木匠皇帝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真不是木匠皇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真不是木匠皇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