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沈阳大捷
天启元年,当时的沈阳守将贺世贤轻敌冒进,陷入后金兵重围,战死于郊外。
在那以后,朝廷围绕放弃辽沈与修建宁锦防线的问题上,几经商讨,最后由朱由校钦定,采纳了辽东经略熊廷弼和辽东巡抚洪承畴的联奏。
明朝不惜动用大量人力物资也要继续守住辽沈平原,再加上毛文龙在皮岛不断登岸偷袭,这导致努尔哈赤进退两难。
沈阳城桓几经修缮、废弃,到如今,坚固早不比曾经。
围绕着沈阳,后金与大明,已进行了一年多的鏖战,此处守将也先后更换几批。
后金果如熊廷弼所料,于孟春之时再次兴兵,大举南下。
努尔哈赤自皮岛回来后,即在赫图阿拉征募军队,亲率六万八旗,号称十五万大军,兴师动众,渡过浑河。
此时的沈阳守将,为朱由校数次谕旨,强行调来的宁远兵备佥事袁崇焕。
此刻,袁崇焕身披铠甲,立于城关之上,注视着扔下一片尸体惶然退去的奴兵,静静将染血的雁翅刀收回鞘内。
“兵备,这是奴兵第三次退了。”
“这回他们倒是没有派骑兵来顶着炮火收拢死奴尸身了。”袁崇焕动也没动,轻“哼”一声,道:
“据你估算,沈阳还可再守几日?”
因其父祖承训荫福,祖大寿今年得授世职,以游击将军职,为袁崇焕手下将领之一。
说起来,他这个起步就比大部分军将高了一大截。
祖大寿自忖临阵经验不足,也纳闷兵备为什么会问自己,但还是一五一十地回答:
“禀兵备,奴兵攻城,无非是藏于盾车之后,搭云梯与我军登城刃战,而我所依仗,不过是凭城坚守,矢石放炮而已。”
话音刚落,忽闻轰然一声巨响,沈阳城头梁栋震颤,嘈声四起,一员辽将急匆匆前来:
“兵备,奴兵正以急兵攻东门!”
袁崇焕来不及回话,心中一凛,握着雁翅刀,亲自与祖大寿赶往东门。
待到了东门城楼,祖大寿极目四望,凝神道:
“奴兵装了铁皮车!”
所谓铁皮车,就是努尔哈赤在多年辽地攻城战斗中汲取经验自创的制胜法宝,以往盾车,经不住城上守军的大炮轰击,也只有掩护作用。
这铁皮车,体型比普通盾车大了数倍,以百斤铁铠包裹,又另设了空当,可以内藏甲兵。
以往攻城,铁皮车一到,几乎无往不利。
“兵备,我军西洋炮只可瞄向远处奴兵,城上兵士射箭投石、发射火器,也无法伤及铁皮车内鞑兵,这该如何是好?”
祖大寿看了半晌,即转头望向袁崇焕。
不出所料,现在的袁崇焕也是捏紧拳头,毫无办法,他有些后悔,当初从宁远出来,为什么不做足准备。
这时,一名辽将跑来,道:
“禀兵备,奴兵乘铁皮车到了城下,已有数百人汇集城下,动工掘土,要挖出一条进城通路!”
“孟春时节,土质稀松,只怕不出两日,就要被奴兵掘出一条通路,兵备——”祖大寿厉声道:
“下令吧,与其坐等奴兵攻入城中,还不如收拾军民,冲出城去,我等誓与沈阳共存亡!”
语落,众多辽将全都望向城头袁崇焕,却见后者举目望天,怅然叹道:
“这难道是天助建虏,要亡我大明!?”
眼下孟春时节,建奴大营中运抵铁皮车,可以运送甲兵到沈阳城下,动工掘土,以地道入城。
重炮打不到城下,现有的矢石火器又无法伤及铁皮车,袁崇焕无计可施,只能下令多发矢石火炮,杀伤奴兵。
待过了半日,弹丸已尽,城上的守军没了抵御奴兵的手段,听见奴兵在城下掘土声音愈发临近,各个面面相觑。
城中百姓不知前方战况,更是人心惶惶。
想到即将到来的建奴屠戮,自己及家人的命就要如蝼蚁一般被铁骑践踏,竟有些贪生的百姓与兵士,找出刀具剃头投降。
想来在他们眼中,剃发易服沦为建虏的奴仆,也比城破之时全家被屠要幸运。
第二日一早,袁崇焕知道自己不能再坐着等死,他召集祖大寿等辽将,立于东门城楼,厉声高呼,决意出城:
“本兵备下令,出城与奴贼死战,城在人在,城毁人亡!”
祖大寿没有想到,第一次作战就落得这样的局面,他也无怨无悔,随之高呼:
“誓与兵备共存亡!”
明军正士气如虹,却见无数百姓前来。
一位老者颤颤巍巍,上前说道:
“我等生民,不愿在家中静待等死,也不愿沦为建虏奴仆,为祖宗所唾弃。”
“袁兵备守城御敌,倾力护卫满城百姓性命,老朽叩谢了!”
袁崇焕神情动容,忙扶起老者,道:
“老先生说的哪里话,贺世贤昔日虽然轻敌,却也力战而死,捍卫社稷。”
“我袁崇焕投笔从戎,矢志抗虏,亦要死得其所。”
“诸位且在家中拿好锄头、端起钉耙,待本兵备与阖城守军尽数战死,再与贼巷战,多杀一个,便赚一个。”
“袁兵备——”
在无数百姓的目送之下,袁崇焕好容易鼓足了为国战死的决心,率领辽军刚行几步,却见城头忽然响起欢呼声。
“奴兵退了!”
“奴兵退了!!”
袁崇焕不敢相信,忙与祖大寿并全城军民登上城楼,果见一片哀怨声中,努尔哈赤不甘心地鸣梆收兵,率领铁骑浩荡绝尘而去。
霎时间,城头响起激烈的欢呼声,大明的旗帜再度被人摇动在空中。
袁崇焕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努尔哈赤眼见就将沈阳攻下,却为何突然收兵归去。
边疆风雪,日日不同。
因小冰河期临近,今年辽地的回暖,不过数日而已,努尔哈赤铁皮车刚运抵那日夜晚,便发现辽地在迅速转寒。
白日时还清空万里,风和日丽,一到傍晚,便就滴水成冰,风雪凛冽。
一夜之间,后金军惊讶地发现,他们掘出的地道,已被严严实实地冻住。
想要再挖,只是存进,便难于登天。
努尔哈赤此回之退,非是毛文龙袭后,亦非袁崇焕守城有加,无非是城墙土基被冻得过于坚硬,无法掘裂罢了。
再加上阿敏此回攻打朝鲜是擅自出击,努尔哈赤盛怒之下,估算无法迅速攻下沈阳,便就当机立断,决意撤兵。
至于袁崇焕,当然将此胜吹嘘成一场大捷,报往京师。
第一百八十二章:军机处
“妖氛累贯深宫,灾殃立现?”
“这个魏大中,好大的胆子,敢将朕比作纣王!”朱由校下了御阶,径直走到魏大中面前,气的浑身颤抖,言语颠倒:
“你倒是说说,朕哪里像纣王了?”
阁臣刘一燝紧紧蹙起双眉,一脸无语地看着面前这个任性的少年皇帝,心中觉得实在可笑。
论年纪,自己足以当眼前这位天启皇帝的父亲,每当暮年的他垂首叩拜年幼君主并且劝谏时,心中总有几分不协调的滑稽。
听见皇帝与大臣又在怒语想象,暖阁外本打算进去的宫娥们,都识趣地停住了脚步。
“唉,这些大臣,怎生的就与皇爷杠起来了。”
“是呀,有事没事骂皇帝,他们这是个个都把自己比作了魏征!”
宫娥们正在无奈地讨论,却见急匆匆又跑来一人,众人赶紧将他拦住,一人问:
“干什么去?”
“捷报,宁远兵备袁崇焕奉旨出援,在沈阳打了个漂亮的大胜仗,皇爷听了,一定龙颜大悦!”
说着,他就要进门。
“别呀,你别现在去,皇爷正和内阁大臣发威呢?”
宫娥们话刚说完,里边就传出阁臣“铁骨铮铮”的谏言。
“非是魏大中将陛下比作商纣,他只是因成汤之时,主上国政不修,朝纲不理,朝欢暮乐,治乱所系的前辙,奉劝陛下日参省己,正心修德。”
朱由校瞪了他一眼,甩出魏大中临去西南前上奏的题本,道:
“阁老,他这本子里写的如此明白,所谓‘陛下御极后,阉人杂剧不离左右,射猎走马驰骋于南海子,无乃败礼之渐’,你这是当朕傻?”
“臣等不敢…”刘一燝心中叹气。
内阁五名大臣,原本全是东林,众正盈朝。
光宗驾崩不及两年,现在可倒好,除了首辅韩爌,次辅自己以外,王在晋、顾秉谦还有魏广微,都是阉党邪派。
魏大中再一去职,就连刘宗周都不怎么敢直言进谏了,这朝中上下,全被阉尘蒙蔽。
此番魏大中直言,实是一舒心中愤懑,无论如何,自己也要替他阐明缘由,莫要让皇帝一怒之下,怪罪于他。
“他不是要做杜太师吗,好、朕就听听这位大明朝太师的谏言!”言罢,朱由校再度落座,静待下文。
刘一燝深吸口气,稽首拜道:
“魏大中不避斧钺之诛,敢冒天威,非为沽名。”
“今辽左重城频险,衣冠沦为辫发,华夷不分,百姓苦于赋税,边将苦于战役,祖宗三百年社稷,危在旦夕。”
刘一燝说着,眼中泛起泪光。
魏大中如此为朝纲劳苦,殷殷献言,他实在不想让这番心思付诸流水。
然而,御座上的天启皇帝听他说着,脸上不屑愈发明显,这更让刘一燝这名老臣心生悲愤,话也就说的重了一些:
“皇爷欲平辽东,必先除建虏。”
“君子、阳也,故君子登庸中国之盛。而夷狄等属阴,辽东建虏兴起,乃朝廷任用阉人,流放重臣所致。”
“陛下还不明白?”
朱由校冷冷看着他,眼中兴起杀意。
刘一燝身形一颤,仍不为所动,道:
“光复辽东,重整河山,必要以阳克阴,扑杀阴气。”
“臣还请陛下饶恕魏大中直言劝谏之罪,召重臣还京,则天下可平,辽东可复!”
朱由校终是怒极反笑。
然还不带回话,刘一燝便咄咄逼人,颤抖着胡须,质问:
“事关社稷,陛下如何笑得出来?”
“陛下不修阙德,莫非也不知道礼义廉耻?”
“刘一燝——!”朱由校指着他,说道:
“嘉靖朝,有海瑞抱棺批鳞,万历朝,有雒于仁上疏‘酒色财气’,将我皇祖骂了个体无完肤。”
“如今,又有魏大中去西南前犯颜直谏,好、好得很啊!”
“海瑞、雒于仁之辈,在朕看来,皆是冒死上言,想要流传史册而已。”
“你们这些依靠直谏搏名的朝廷重臣,嘴上高唱圣明,四体顶礼神祗,心中却从未将身为汝之君父当人!”
“朕、不过是那魏大中搏名之工具罢了。”
“也好,既然他有意沽名,朕也不好拂了他的意,传谕,魏大中不必去西南了,即刻问斩!”
朱由校知道这是东林党人的计谋,但心中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也便罢了,这昏君做就做了!
“陛下…”刘一燝被这一番话呛的脸色惨白。
他实在没想到,这皇帝会行如此出格之事,朝廷重臣只因直谏便遭诛杀,成何体统?
“刘一燝。”朱由校回首,轻声道:
“你是先帝顾命重臣,亦是朕的肱骨之臣,当初李氏据宫,也有你护朕登基。”
“可今日之言,你也是包庇魏大中,犯颜上谏的罪臣!”
“这内阁,不再需要那么多谏臣!”
刘一燝一怔,未料到今日之事会闹到如此地步,他躬身走进一些,真切地见到皇帝眼中的冷寒之意。
他心中隐隐作痛,实在不想多年仕途就此划上终点,但事已至此,皇帝龙兴震怒,绝无挽回的余地了。
“臣只是罪臣,先帝在时无功,皇上在时有罪,还请陛下,好自为之!”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眼见刘一燝跪拜辞去,朱由校深呼口气,平复心境,道:
“听诸臣谏言,朕亦知天下战事日久,决意在靠近西暖阁的偏殿,设立军机处。”
“此偏殿,自今日起更名军机房。”
“兵部尚书崔呈秀、礼部尚书顾秉谦、东阁大学士魏广微、内阁大学士王在晋、英国公张维贤,日日都到军机房值班,助朕商讨军机重事。”
酝酿了一年多,朱由校终于还是将西暖阁,进一步升级成了军机处。
早先在西暖阁增派值臣,就是朱由校设立军机处的第一步。
西暖阁值臣王在晋,顾秉谦,在西暖阁值班一年有余,日日都在皇帝身边,威望早就与原本不可同日而语。
这时再挑选朝堂重臣设立军机处,借助西南大捷之余威,当可一举而定。
当然,这军机处刚设立,朱由校的借口还是商讨战事。
等过上一段时间,军机大臣们打成一片,在朝堂中形成自己的体系,再与内阁争夺权力,也就是水到渠成了。
处死魏大中后,次辅刘一燝上疏请辞。
朱由校没有多做挽留,毅然准辞,至此,内阁也就只剩下一个韩爌,还在苦苦支撑。
泰昌皇帝在位时组建起来的东林内阁,已被朱由校一步一步裁撤、淘汰。
倒是英国公张维贤,懒散惯了,一听自己要每天去西暖阁的军机房值班,那是一百个不愿意。
第一百八十三章:张维贤有肾病
“军机处?”
英国公府,张维贤先是草草应付过圣旨,然后放下酒杯,先前醉醺醺的模样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深沉:
今年刚十七岁的张维贤走入正堂,疑惑道:“这是个什么东西,要父亲每天都去乾清宫。”
“陛下的意思,应该是要夺权了…”说着,张维贤被自己满上杯酒,一饮而尽,脸上依旧清醒,道:
“当初陛下刚继位,就让我从京营、宿卫中招募新军,编练勇卫营,后来又说在西暖阁增补值臣,我就觉得蹊跷。”
“现在看来,这是陛下早就计划好的。”
见自己父亲神色凝重,张维贤有些害怕,道:
“那…父亲去和陛下说说,找个由头,还是别去了吧!”
“不去?”张维贤转头看他一眼,冷笑,然后嗟叹一声:
“我越是不想掺合政事,陛下越是要把我往火坑里推啊,你当我是袁崇焕,找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理由,陛下的圣谕说不听就不听。”
“何况,什么由头能避得了一世!”
说完,张维贤摇头,似乎对张世泽有些失望,不悦道:
“你啊,做事到底还是欠了心思,咱们英国公一系,为人处事,有些话可不是随便说的。”
后者心中慌乱,忙道:
“父亲教诲,孩儿谨记!”
话音落地,正厅中陷入短暂的宁静。
张维贤能预料得到,天启皇帝设立军机处这一步是手大棋,他谨小慎微大半辈子,就是为了不想让英国公一系,在政治斗争上栽跟头。
毕竟,他不是很相信张世泽。
自己被逼进军机处还好,可百年之后,张世泽袭任爵位,这小子可没有那么高的觉悟,只怕要被带到沟里。
过了半晌,张维贤终于有了反应。
他垂头望着自己的腿,若有所思,须臾,却是突然起身,拿起墙上挂着的佩刀,直接出了府邸。
......
“你说什么。”西暖阁军机房,朱由校闻言一愣,蹙眉再度确认道:
“这是真的?”
“爷,千真万确呀!”王朝辅似乎明白什么,颤着身子道:
“英国公昨夜骑马巡营,突遇大风,坐骑被惊的尥了蹶子,摔下马来。”
“摔断了?”
“据说是断了…”
面对天启皇帝的咄咄逼问,连王朝辅都不敢将话说的太满,一时间犯了怂,态度也模棱两可起来。
“那就是还没确定到底断、还是没断。”
朱由校喃喃自语,沉思片刻,负手起身,顺着透入窗檐的晨光望向窗外,道:
“前阵子朕不是叫魏忠贤和许显纯把太医院的太医换一批吗,去告诉魏忠贤,让他选一个太医,去英国公府上看看。”
王朝辅擦擦汗,转身离开西暖阁。
不消一个时辰,魏忠贤就带着太医亲自到了英国公张维贤的府上。
看着太医正为张维贤望闻问切,魏忠贤的长驴脸一动,笑道:
“伤的不轻啊…”
张世泽站在一旁,也不敢说太多,生怕出了纰漏,讪笑:“是啊、是啊…”
听这话,魏忠贤望了他一眼,又是充满心机的一笑,却没有多说。
“怎么样?郑太医。”
“回厂臣,英国公这次——”
郑太医说到这,低眉顺眼地看了一眼魏忠贤,发现他面色如常,心中暗暗思忖,才道:
“伤的真是不轻。”
“且让本督看看…”
魏忠贤说着,也便上前细细观察,就在此时,躺在榻上的张维贤呜呼呻吟了一声,听声音,该是极度痛苦。
张维贤呻吟着,一只手扯着夹被,看样子是想给自己盖上,却因为力气不支,夹被脱手,反掉在地上。
魏忠贤连退几步,哎呀一声,惊道:
“血!这哪来的血,这谁的血啊?!”
张世贤与郑太医闻言看去,果然发现张维贤的身边,湿了一片,也猩红一片。
他心中也好奇,莫非自己父亲这么大岁数,还故意演了一出尿床不成。
郑太医顺势上去,将手掌放在榻上,眨巴着眼睛,接了魏忠贤的授意,这才猛然抽出手,惊叫一声,跪在地上:
“英国公还不只是摔断了腿,也有肾病,断不能再多做走动,需得静心调养才是…”
“既然如此,本督就回宫禀明圣上了。”
魏忠贤在‘圣上’二字,着重加强了音调,最后看一眼躺在榻上一声声呻吟,好像下一刻就要直接死掉的张维贤。
冷笑一声,出了英国公府邸。
......
“身体这么差,摔一下就不行了?”
朱由校看过太医开的方子,满脸狐疑,心中也实在是不相信。
就上回叫张维贤招募新军时他的表现来看,这小子不像是有这么深城府的人。
西暖阁死一般的寂静,天启皇帝躲在下午阳光在阁内的阴影之中,看不清表情。
沥沥冷汗已然渗透了郑太医的衣襟,进入他的眼睛,涩得他连连眨眼,却又不敢伸手去擦。
唯唯诺诺解释道:
“《黄帝内经》有述,肾病者,腹大胫肿,咳喘身重。”
“水道上侵脾胃而为胀,外侵肌肉而为肿,泛及中焦则为呕,再及上焦则为喘,数日不通则本破难堪,必致为殆。”
“臣今日为英国公诊脉,肾病若不及早——”
“行了,你这些话留着对别人说吧。”
天启皇帝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听见此言,郑太医骤然一脸惨白,差点直接向后跌倒。
魏忠贤站在一旁,一个字也没提。
“既然英国公病情如此之重,朕再要他入班军机房,倒是难为他了,不过军机重地,总要有个掌兵的勋臣来坐镇。”
朱由校转回身去,一步步走回御座,道:
“这样吧,朕心中有个人选,张维贤之子张世泽,年少有为,就叫他代父值班。”
说到这,朱由校望向魏忠贤,促狭一笑:
“厂臣觉得如何?”
“呃…”
听了这话,魏忠贤登时觉得,自己有点聪明反被聪明误了,脖子上被天启皇帝套了个绳儿,可以随时被一点、一点的收紧。
松快与紧,就在自己天启皇帝的意愿。
魏忠贤面容惨淡,瞻前顾后半晌,方才下定决心,道:
“爷说的是,英国公重病缠身,这也是有太医诊断,不可再入军机房列班。”
“既是如此,张维贤在勋臣诸子中威望也足,叫他来代父值班,于理尚可。”
“既然厂臣都这样说了,那就叫司礼监拟旨吧?”
司礼监拟旨,这就说明圣旨还是要过内阁,消息传出,官员们全都松了口气。
看来,这军机处还真就是处理重大军务用的?
倒是英国公张维贤,一脸懵逼的在家里,他老是觉得让天启皇帝玩了一手欲擒故纵。
叫那小子代自己值班,他还不得被坑个底儿掉?!
忽然,张维贤转念又一想,其实这样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张世泽先在军机处和那几位老司机学学,没准能学习到几分精髓,整天在皇帝身边,呼来喝去的,也有助于英国公一系的声望。
就算真捅出什么篓子,趁自己这个当爹的还没死,也还能给他兜着。
第一百八十四章:卢象升赴京
天启二年的壬戌科殿试,就要开始了。
最近几日,各地的贡生们都赶到京师各处下榻,提前商讨此番殿试的策问题目。
国家之政、帝王之心,还有古今礼仪,这些高频考点,都是贡生们争论的焦点。
自然,最近朝堂上发生的事情,也是影响题目的一个原因。
东林党宣扬权阉魏忠贤蒙蔽圣听,起门下党羽阉党,在朝中拉帮结派,排挤清流人士。
前有杨涟、高攀龙,后有叶向高、魏大中,如今的朝政,可谓是黑暗到了极点。
相比之下,帝王之心的考题,基本不太可能。
这个时候去问帝王之心,难道不心虚吗?
帝王之心,就是阉党之心!
贡生中有许多自诩清正者,却也不乏如顾秉谦那样,为了往上爬或展露才能而不择手段的。
提早到来的各地贡生们,准备充分,正在京师各处下榻处争论不休。
常州府宜兴县张渚镇,也传出激烈的争吵。
一名老者手中拿着《大学》,望向院中背着行囊,欲要离家出走的青年,眼中流露出不可置信:
“你…就那么想走?”
“追随阉党做事,就能让你一展才学、报复了?”
“爹——”
青年向前的脚步一顿,随即眼中升起一抹决绝。
他名为卢象升,字建斗,今年刚满二十二岁,正是血气方刚,浑身散发着想要报国的铮铮热血。
最近几日,这样的争论,他与其父亲进行了不下十余次,每回换来的,都是父子冷战。
直至今日,算好时间的卢象升发觉,若是再不赶快赶路,就要赶不上时间,这才赶了一个大早,想要避开思想陈旧的老父,悄悄出门赴京参加殿试。
知子莫若父,卢象升没有想到,他的父亲早就等在院中了。
“世人常说阉党蒙蔽圣听,此番主考更是魏广微这等阉党,录用此批进士,就相当于为阉党做事,向权阉低头。”
“孩儿看不然!”
“万里江山都是陛下的,我去哪里,脚上踏着的,都是大明的国土,这是殿试,是陛下亲自选贤任能!”
“孩儿若录入进士,这才叫光宗耀祖,就是权阉,也是为当今陛下做事,岂有为权阉爪牙之说?”
“父亲,您多虑了。”
“这些话,不过是朝廷党争失利者编排的幌子罢了,阉党是否真如这般黑暗,孩儿还要去亲眼看看!”
老者闻言,悠悠叹了口气,一时语塞。
夏日炎炎,院中槐树上的老鸦正兴奋地叫着春,老者靠在树上,却引得老鸦惊叫飞走,震落几片树叶。
卢象升上前去扶,这一回,却被老者愤然甩开,狠狠地向他瞪过来。
卢象升的手停在半空,眼中瞳孔骤然放大,觉得自己胸口猛然一恸,仿佛被三尺寒冰铸成的利刃,穿刺而过。
自幼以来,深得其父谆谆教导,再加上卢象升勤学有为,虽然没有神童之资,却也能时常展露出非比常人的见解。
他料得此番入京参加殿试,会引老父反对,却没成想会是今日这般父子决裂的后果。
一时之间,卢象升长久以来坚定的报国之心,猛然撼动一颤。
“建斗…”老者两字出口,胸口一疼,道:
“主考官魏广微,可是害死清流名臣魏大中的主要指使啊,你真要去?”
卢象升一怔,思量片刻,仍握拳道:
“要去。”
老者闻言,眼中几乎含泪,无助地坐在槐树下,喃喃道:
“建斗,当年你小时候,总说以后要做大事,这些话都不作数了吗?”
“你变了…”
卢象升蹙眉,站到门口,静静打量着自己父亲,道:
“爹,孩儿从没变过,是您变了。”
“我说的话,一直以来都是作数的,此番入京,我深信以我之才能,定可进士及第,光耀门楣,一展才学、抱负!”
老者无措地捂住脸,他开始语无伦次,满目含泪,怒其不争,近乎哀求地道:
“建斗,你不要这样…爹知道,你这是和爹置气…算爹求求你…不要去了…”
卢象升满腔热血化作热泪,眼中更多出几分决绝,向后深深一拜,道:
“孩儿从没有与您置过气。”
话音落地,老者却一反常态,怒目而视:
“陛下贵为天子,难道不知自己的身份吗?还会被权阉蒙蔽,那是昏!”
“因直谏而滥杀重臣,那是暴!”
“为这等昏聩桀纣之君,你将我卢家的列祖列宗置于何地?”
“这天子累日善恶不分,他荒唐昏聩也就罢了,为父一直是如何教你的,到今日,难道你连尊严都不要了?”
“——父亲!”
卢象升拂袖转身,二话没再说,就要离去,却被老者踉踉跄跄追上前来,焦急询问:
“建斗,你干什么去?”
“赴京,殿试!”
卢象升因一时气急,以致脚步虚浮,没有看路,险些被石块绊倒,待他稳住身形,却见老者已从家门追了出来。
“卢建斗!”
“你再向前走一步,你我父子…”老者咬着牙,直呼其名,胸中只觉万箭穿心,还是把那句话说了出来:
“此生…都莫要相见了。”
“我卢家,丢不起那个人!”
卢象升顿住脚步,凝神不前,紧紧攥住双拳,直至滴出血来。
就在老者紧张呼吸之间,下一刻,却见青年忽然加快脚步,愤而向前,留下一句话:
“不见便不见,建斗此生,托付大明朝矣!”
老者堪堪听这最后一声,伴着老鸦归回的叫声传入耳边,忽然想起卢象升小时的往事。
他愣愣望着卢象升的背影从眼眶中消失,咒骂一句,进而神情彻底崩溃。
“小兔崽子,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
明初,曾闹过一个南北榜案。
发生此事的原因,是因为那次会试录取的全都是南方人,偌大个大明朝,竟无一名北方人上榜。
起初,朱元璋雷霆震怒,还以为是取仕不公。
后来查清,倒并非是取仕不公,就是因为自李唐以来,南方人在科举上的表现,明显优于北方人。
朝廷取仕公道,反倒让事情更加复杂,因为这种借口,北方士子明显不会服气。
后来朱元璋为了笼络南、北士子,定制今后科举,皆分南北取仕,增补北方举人入仕,这才完美解决了南北榜案。
行至今日,殿试策问题目一经放出,随即引起士子们的激烈讨论。
原因无它,因为这次的策问题目,“西南治夷之问”,那简直是不要脸到了极点。
第一百八十五章:分省录取制
西南治夷之问?
换成大白话,问朝廷治夷怎么样,再直白一点,皇帝治夷的政策怎么样。
能说不好吗,敢说不好吗!
那不就是变着法让殿试的贡士们吹皇帝治夷有多英明,有多伟大吗?
很快,听见消息的贡生们,都觉得这次殿试实在太简单。
在他们看来,自己需要做的,就是绞尽脑汁去想,这回朝廷治夷的政策上,到底哪做的好,就行了。
当然,这也让前来参加殿试的贡生们,自然而然分成了两派。
有一些人认为,朝廷出这样的策问题目,定然权阉魏忠贤的主意,让铁杆阉党魏广微担任主考官,定也是他从中作祟。
这群人,以文徵明之子,东林大才子文震孟为首。
他们都出生于书香门第,自幼便是同龄人中的所谓神童,词、书、画俱佳,名满天下之辈。
另外一些人则是从政治角度出发,认真在思考这回朝廷在西南政策上的得与失。
论名气、出身,他们比不上那些书香门第的才子们,但却个个都有独到见解,也愿意为国效力,抛头颅、洒热血。
甚至,这些人很多都做着随时投笔从戎,为国征战的打算,他们以卢象升为首,眼中少有文贵武贱的隔阂,国家利益大于天。
除了这两帮人以外,还存在不少于夹缝中生存的所谓“小人”,他们听见策问题目,个个都是兴奋不已。
这样的考题,正是他们所最需要的。
这样的人,听见策问题目后,第一个想的不是朝廷为什么会出,而是会想,到底如何能把朝廷治理西南的政策夸得尽善尽美。
换句话来说,如何拍好当今皇帝的龙屁股…
对于朱由校来说,每一类人,都是朝廷中必不可少的,他们现在的争论,就是日后朝廷中党争的雏形。
做皇帝的,最看重的便是均衡。
距天期二年的壬戌科殿试只剩下几天,各地贡生们的讨论天马行空,很快就汇聚到了从前各地科考熟“阔”的问题上。
有明一代至今,从进士人数来看,江西、浙江、江苏分列全国总榜前三,而第四,则是低调追赶的福建。
到了万历末年,福建的进士人数甚至超过了江苏,位列第三。
对于江西一省在科考上无可动摇的头名位置,有一种有趣的说法是,可能是受到了王阳明的鼓舞与“知行合一”理论的刺激。
而江苏呢,恰恰可能也和王阳明有关,因为这里曾是王阳明仕途闪光的发源地。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家祖上没阔过?
北方人虽然不服气,但却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事实:唐代以后,在科举之路上,最阔的永远是南方省份。
在科举上,宋代的江西也不弱,排名仅次于福建和浙江,稳居前三。
朱元璋建立大明后的前一百年,江西迅速超越闽浙两省,成为全国最能考的省份,并且长期稳坐第一的宝座。
尤其是赣江中流的吉安府,在前一百年间,居然产生了四百二十六名进士,还有三十三位巍科人,你敢信?
这还不算什么,更让人震惊的是,建文二年和永乐二年连续两次科举殿试中,一甲进士六名,吉安人就包办了五名。
现在大明朝的贡生们说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全国科举看江西,江西科举看吉安。
这话并不是空穴来风,江西吉安人在科举上,一直是比较有造诣的。
然而在大明朝,你想要当个举人容易吗?
就这回策问来说,西南治夷之问,你光是给皇帝猛拍龙屁就行了?
首先,你拍的要漂亮,还不能太露骨。
如果试卷里夸的太恶心,很可能会引起反效果,到时候取仕取不成,小命可能也要没了。
这还是其一,另外主要的,你还得有真才实学。
就比如,先猛夸一通,朝廷在西南开办社学,并颁行有功名者到西南讲学两年优先补缺的政策,如何如何有先见之明。
然后话锋一转,说这政策有个小瑕疵,提几句有建设性的意见,说说自己能让人眼前一亮的看法。
试卷上要是能做到这些,取个金榜进士出身就没跑了。
可这也就能让你上金榜,要是被钦点为状元、榜眼、探花这种前三甲,首先个人能力要真的强,起码纸上谈兵的功夫,不能比赵括弱。
其次,还得会来事儿,会说话。
......
贡生们在争论,朝里也没闲着。
朱由校只知道这是自己登基后第一回殿试,甭管是不是懒,也甭管想不想去,为了显示出对殿试的重视,也要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当然,最开始朱由校是没想到会这么麻烦的。
再一听考殿试那天,皇帝要端坐在龙椅上一动不动,朱由校顿生后悔,当时就有点不想去。
后来满怀希冀的一问,殿试至少要特么三个时辰,朱由校就变成苦瓜脸了!
三个时辰,就是后世的六个小时,整整半天啊!
这时间朕就上边坐着当个吉祥物,一动也不能动,这怎么熬过去?
看着阶下商量火热的群臣们,朱由校一咬牙、一跺脚,不就是当一回监考老师么,皇帝说过的话能后悔?
再无聊也得干了!
因为赵南星去职后,吏部尚书一时有所空缺,这回作陪的,就成了主考官魏广微等几人。
这次朝议的主题,是朱由校想搞个大事。
上次说到,洪武朝发生了南北榜案,自那以后,朱元璋将科举考试定制成了南卷、北卷。
后来,又增加了中卷,把全国划分为南、北、中三个区域,分别录取进士。
这录取数量也不一样,相对实力比较强的南方各省,录取人数就要多一些。
北方大多都在边陲,需要稳定边疆,所以占据了剩下那些的一大部分,余下那一丁点,就分给了实力不怎么强,也闹不出什么浪花的“中间人”。
朱由校这回想搞的,就是将南北中卷制,进一步发展成分省录取制。
“朕御极不到二载,偶有感触,发觉这南北中卷,虽可以调和南北中三处的人才组成,但无法对各省的人才进行有效录取。”
“简单来说,每次殿试,总会有一大批真有才学的考生,或因道路偏远,或因名额不足,年复一年,屡考不中。”
“朕想着,这次壬戌科殿试,就按省份出卷,各省均有不同,众卿以为呢?”
语落,朱由校侧首,静静望向殿内一脸懵逼的群臣。
第一百八十六章:改革红利
分省录取制。
朱由校也并不都是夏日打猎、冬日溜冰,在后宫的时候,也经常考虑过这个问题。
这玩意第一次还是康熙搞的,首先时间跨度并不大,后世也一直在用,算是一个显著的考试模式进步。
江浙地区对其它地方,所谓的科举进士数量,占有压倒性优势,朱由校自然也明白这个情况。
最近各地贡生之间的争执,也是因此而起。
相比江浙地区,北直隶顺天府倒是没什么,咱是从龙之地,还怕名额少?
可边陲甚至一些偏远地区,想出一名举人那可太难了。
换句话说,这个政策能有效减少江浙等科举一直很强的地区的举人数量,给偏远地区的士子们提供方便。
再加上《京报》的大力宣传,到时候无论东林党怎么嘴炮,大家还不都是该考考?
谁还能为了两句嘴炮真不去参加科举…
只怕这道政策下去,就连一些东林士子都要喊上一句:天启皇帝圣明,我们都跟着皇帝干了。
嗯,真香!
“启奏陛下,臣以为,壬戌科殿试,朝廷如要分省录取,还不如复汉之制,举孝廉!”
大臣们议论半晌,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刘宗周站了出来,道:
“五十万以上人口之大县、大州,可举五名进士,五十万以下的小县、小镇,则每年举两名,甚至每两年举一名。”
听着下阶群臣们嗡嗡再度议论起来,朱由校的脸黑了下去。
恢复东汉举孝廉制度,这刘老头怎么想的,那不是越活越回去了么?
朕的大明,那肯定要与时俱进,莫说科技树,就是各种制度,也要踏上进步的道路!
皇帝做无声的抗辩,很快,魏广微蹑足踏出,道:
“臣以为不妥!”
“历朝历代,皆有适宜时势之制,举孝廉毕竟距今一千多年,举孝廉制不合当下科考境况。”
“臣以为,陛下所说分省录取制,可以在壬戌科殿试先行一试。”
“臣是主考官,又是河南籍大臣,可以领衔几位翰林臣子,拟出一套河南卷。”
“至于其余各省,也选一位重臣领衔出卷,如此,方可平息争议!”
兵部尚书崔呈秀也道:“陛下,臣以为此议可行。”
“万历三十七年会试,朝廷为鼓励辽东考生应试,在试卷上盖‘夹’字,诸位同僚不妨回想,当年辽东多出了几个举人名额?”
见众人纷纷摇头,崔呈秀满意一笑,心道还是准备充足的鸟儿有虫吃,他伸出一个手掌,道:
“五个!”
“万历三十七年,朝廷仅在辽东考生的考卷上,加盖了一字,辽东考生的举人熟料,就多出了五名!”
语落,殿上议论声音更加明显。
很快,便有人急不可耐地站出来,道:
“臣不敢苟同!”
却是尚宝司少卿黄世斌,他道:
“江浙地区自古便是科考大省,朝廷取仕有限,增加偏远地区考生名额,就要削减江浙、顺天等处的名额。”
“这样一来,势必要有学艺不精,鱼目混珠之人,真正有学识之士,却因名额问题,与功名失之交臂。”
“如此,不仅会让朝廷蒙受损失,也是对寒窗苦读多年的学子的不尊重!”
“还请陛下,切莫随想随做,要从时势考量啊!”
朱由校闻言,睁开眼睛,瞥向下头,不悦道:
“爱卿这意思,是说朕想一出是一出,没有看江浙地区考生的情况了?”
“臣不敢!”
“不敢——”这样的话,朱由校真是听得多了,冷哼一声,也懒得再多说什么,转头问:
“今日就做个决议出来,再拖,殿试可就要来不及了。”
语落,群臣再度开始嗡嗡议论。
魏广微和刘宗周、黄世斌等人,代表的是两个阶级,也是两种四路。
从道理上,这两种思路都对,究竟听谁的,就不仅仅是道理的问题了。
首先,魏广微代表的不仅是偏远地区考生,却也是魏党,是皇党,是按照皇帝的意愿,提出自己的看点。
而刘宗周等人,就趋于保守,甚至提议恢复东汉制度,以保证江浙、顺天府的科考地位。
暗中,这其实也是维护江南士子和财阀集团的利益。
这个争论,其实在宋朝时候就有,从砸缸时代开始,司马光就证明了自己不仅仅是一个动嘴皮子的辩论家。
在实操层面的政争中,司马光也取得了南北之争的胜利。
作为继欧阳修之后在大宋中枢的另一个江西人,王安石在新政中也曾有为南方考生代言的改革措施。
但反变法的司马光当政之后,尽除王安石新法,最终为“西北士人”争取到了科举制中的名额保障。
尽管未全面实现“分生录取”的政治理想,但宋朝在科举制度上,先期实现了齐、鲁、河朔诸路与东南诸路的分别考试。
要是这回大明的科考制度,提前迈入分生录取这条路,可以断定的是,江南会遭受重大打击。
自宋以来,一直秉承的“国家取士,唯才是择”这一原则,将被彻底打破。
当然,作为皇帝,朱由校最看重的还是分生录取制所带来的诸多政治“红利”。
从后世就看得出来,康熙实行“分省录取”后,对落省份有多大帮助?
改革之后,曾经打零蛋的甘肃一省,在有清一代竟出了二百五十五名进士。
不出意外,江南在改革中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但由于江浙等处整体基本面过于强大,在清代的前一百年,还是保住了第一的位置,尽管已经相当勉强。
总体上看,康熙在实行分省录取后,在整个清代,北方省份的进步是非常明显的。
原本江浙等省在科考上的垄断被打破,河北、山东居然冲到了三四名,河南、山东也排在六七名。
从总面上来看,江浙虽然排在第一,但一旦引入了人均数据,就会发现,实际上,江浙才堪堪排在第十。
每百万人口中,江浙的进士还不到一百人。
这也就是说,实行了分省录取后,曾经的科考垄断大省,在鞑清一代,一万人都轮不上一个名额。
有意思的是,江浙的这一数据还在逐年下滑,到了晚晴时候,甚至还要低于贵州…
朱由校觉得,分省录取是科举制度必须要有的改革,而且从时期来看,几十年后的康熙时期,就已经很成功。
放到自己的天启一朝,朱由校当然有信心将分省录取制,发展成朝廷笼络士子的一张王牌。
当然,这也是从根本上打破如今东林士子满天下的手段!
第一百八十七章:孙之獬好开心
最后廷议的结果,就是依照皇帝的意思,在天启二年的壬戌科殿试中,试推行分省录取制。
当然,推行新制度,朝堂上商量完了,就要尽快形成一整套的体制班子,这可不是你来我往嘴炮几句就行的。
这次是朱由校穿越以来,第一回尝试做出一系列比较进步的改革。
这个时候,得力官员的重要性往往就显现出来。
如刘宗周这等东林余孽,虽然散朝后,各个嘴上都有所不服,可一回到官署,他们却也是尽心尽力。
还有“阉党”官员如魏广微、顾秉谦,个人能力也都不错。
回去以后,内阁联合吏部,在西暖阁军机房进行了一场通宵达旦的小会议。
等他们全都到军机房的时候,却发现往日都很晚才走的天启皇帝早就故意离开,找皇后讨论人生哲学去了。
既然皇帝不在,那事情就要简单的多了,毕竟,大家都可以畅所欲言,不用顾忌太多。
这些朝堂重臣们互相寒暄几句,也就尽快进入主题了。
这次内阁联合吏部会议,主要是针对有明近三百年来,科考录取上出现的问题,并商讨如何有效解决。
把考生所在地区与出身结合起来,统筹分配录取名额,分省区、分阶层录取,细划录取工作,这些都是他们需要做的。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檐,照射进坤宁宫,龙床上的天启皇帝不知何时就已经醒来,正静静靠着,喃喃道:
“现在这个时候,他们也该回去了…”
轻声细语的呢喃,还是搅扰了怀中皇后的清梦,两人相顾一笑,却是朱由校屏退了已来到宫外的都人,淡淡道:
“朕和皇后还要再睡半日,你们宫外候着。”
都人们的应承声传出紫禁城,化作一缕暖风,拂过刚刚一脚踏出西暖阁的刘宗周的耳边。
他轻叹一声,心力交瘁。
他实在不明白,这等分省录取制,显然会拖慢江浙地区的发展,也会令江南地区的士子对朝廷不满,生出背离之心。
相对而言,因此所获的偏远地区士子那些所谓忠心,实在是不值一提。
不过也罢,既然廷议、部议皆已结束,分省录取制在天启二年的大明出现,也就是尘埃落定之事了。
“或许…崔呈秀说的不错,真是我刘宗周过于迂腐、守旧了?”
官员们迎着朝阳各自打道回府,经过彻夜的激烈商讨,每一道背影,都和紫禁城里的皇帝一样,显得落寞、瘦削。
有的唉声叹息,说祖宗定下的近千年科举制度就要被打破,大明科举即将陷入黑暗的。
也有兴奋不已,说天启皇帝这一手,实在是富有远见卓识的高明之举的。
无论做什么事,都是众说纷纭,对于这点,朱由校早有准备。
可以预料的是,这次施行了分生录取制后,江浙、南北直隶地区的贡生竞争力会被减弱,西北地区的考生,会有更好表现。
自然,在壬戌科的殿试上,朱由校也对官二代,商二代做出了一些限制,以增加寒门士子的登场率。
到底有没有卵用,朱由校根本不在乎,作为一个后世穿越者,寒门难出贵子,这种基本常识还是明白的。
这一手主要的目的,其实还在争取更多士子对朝廷的效忠,从而削弱东林在民间影响力。
相信在《京报》和科举改制的影响下,东林在朝堂之下“遥执朝政”的时日,也不多了!
......
天启二年二月二十六日,壬戌科殿试的前四天。
在这几天,基本不会再有士子去“复习”考点了。
有能耐的知道自己肯定能得进士及第,没能耐的,也不会多做努力,想着混个同进士出身,也就不错了,想那么多干啥!
人生,要知足常乐!
同进士出身,也比大部分人要强了,这就算半只脚踏入仕途,就算回老家,也非同日而语。
可朝廷消息一出,所有人都傻了。
内阁、吏部共同在京师发了一篇通告,《京报》也同期刊行,具体内容,涉及一桩牵动千年科举制度的大改革。
这超出了很多人的认知范畴!
不少人都没想到,在自己有生之年,居然会见识到朝廷分省录取,根据省份出殿试卷子。
这要是在从前,他们连想都不敢想。
当时朱元璋分南北卷,嘉靖增设中卷,这已经克服了许多阻力,朱由校做的更绝,直接一步到位,每个省一套。
这皇帝也确实是太小了,今年也就才十七,做事情想一出是一出,根本没想过这种牵动科考的改革,影响会有多深远!
当然,除了嘴炮,各地贡生也是各自态度不同。
像是如贵州、西南等地远道而来的,基本都是憋住不笑,看江浙贡生的笑话,因为朝廷几乎相当于直接增加了他们这些偏远省份的名额。
相同的,自古以来便是科举大省的江浙地区贡生,个个就是义愤填膺了。
这种改革,虽然对头三名影响不大,但是对他们这些半吊子,却是最考验真功夫的。
本打算要混的,怕是要被偏远地区考生给强行挤掉一部分。
最慌的就是这群人,虽说是自身实力不强,但毕竟个人面子摆在台面上。
你一个江南贡生,没考过云贵的,回老家还不被同社的学子们给笑掉大牙?
面子还要不要了,仕途还进不进了?
无论怎样,朝廷的这次改革,既然已经颁行下来,那肯定就绝无反悔之意。
还有四天,赶紧该备考的备考,该夹带的夹带,反正啊,咱们不能给江浙地区丢了面子!
在临考的前一天,偏远地区的贡生们,集中在京师有名的荟萃阁大摆宴席。
一人举杯,大笑道:
“各位,值此壬戌科殿试,朝廷做出此番惊天地、泣鬼神之改革,是为我等偏远士子考虑!”
“皇上如此心诚,我们也不能丢了他老人家的面子,到这天启二年,江浙社学在科举上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龙拂兄说的好!”
孙之獬话音落地,众贡生也都纷纷举杯。
赶上这么一个好时候,终于可以一展才学,得到更好的功名,也让那帮狗眼看人低的江浙贡生看看,我们山东、云贵的贡生,不比你们差!
孙之獬听众人个个开怀,自也是满饮一杯,喝的小脸通红,有些微醺。
呆坐片刻,他再度起身,道:
“诸位,满饮此杯!”
“当今皇上做出这等改革,可谓自古少有之圣君,我等要齐心任事,为皇上效力!”
众人纷纷举杯,齐声道:
“一定、一定!”
第一百八十八章:这是个人才!
头一回殿试,各地来京师的贡生们紧张,朱由校这个做皇帝的,却也不是很轻松。
亥时,都人们换了暗灯,悄悄退了下去。
为这天启朝廷的第一次殿试,朱由校也是煞费苦心,提前做了许多准备,见一见这个时代的“各省状元”们。
躺在张嫣身旁,朱由校喝净了淡茶,放下杯子,转头道:“皇后,朕想着,今后私下里都叫你珠珠,怎样?”
张嫣正想近日后宫的事,闻言一怔,被皇帝近日的体贴、柔情所触动,眼圈里竟陡然落下了泪。
朱由校看见也是一愣,将她搂在怀里,道:
“哎?怎么哭了…”
张嫣连忙抹去了泪,靠在皇帝有力的胸膛上,道:“妾没事,谢谢陛下。”
朱由校哈哈一乐,道:
“珠珠,今后私下里,朕叫你的小名。你也不用端着礼节这么陛下、陛下的叫着。”
说着,朱由校顿了顿,直到张嫣凑过来,才低声道:
“这样、咱们哪还像如胶似漆的夫妻呀!”
张嫣闪烁着一双秋水般的眸子,却是认真思量起来,歪着头问:“不叫陛下,那能叫什么呢?”
朱由校想了想:“民间夫妻之间是如何称呼的?”
张嫣下意识道:“夫君?”
“哎——”朱由校拉长音调,促狭地看着怀里的人儿。
旋即,张嫣意识到自己又被无良皇帝调戏,却也没有最初那样恼怒,只是羞的红霞满面,佯嗔着埋下身子。
朱由校只好去哄,哄了半晌,又轻唤道:
“珠珠…”
“啊?”
“太医说,你腹中的龙子,随时都可能出生,等这回殿试完了,朕哪儿也不去,夜夜来坤宁宫陪着你。”
“倒是起个什么名儿好呢?”
闻言,张嫣身子一震,乖巧道:
“妾听陛下的。”
“还叫陛下?”朱由校望了一眼,佯怒道。
“夫君…”
“哎!”
随即,两人又嬉笑到一起。
不多时,晚香淡淡,又值深夜,大明朝的皇帝与皇后,各自紧紧握着手,沉沉睡去。
......
第二日,大明天启二年的壬戌科殿试,在紫禁城悠长的钟声中,正式开始了。
各地贡生们怀着忐忑的心情,自玉石龙道登上石阶,深呼口气,迈进武英殿的大门。
本来,殿试是要在三大殿之一的皇极殿举行。
三大殿在嘉靖及万历年两次烧毁,朝廷不久前才动工修缮,没个三五年,根本修不完。
没什么办法,这次殿试的地点,只好定在了同样气势恢弘的武英殿。
当朱由校坐在龙椅上的时候,主考官魏广微,监考官刘宗周、左光斗等人,也早就到场,静候多时。
“参见皇上万岁、万万岁!”
众人山呼完毕后,朱由校放下激动的心情,静静挥手,尽量用平复地语气道:
“开始吧。”
“遵旨!”魏广微答应一声,上前两步,抬声道:
“天启二年壬戌科殿试,即刻开始!”
话音落地,大殿内即有各宫各院的管事牌子们,还有机警的宫人们,领着贡生们前往各自位置。
相比皇极殿,武英殿就要小得多。
除了今日考试的三百余名各地贡生外,还有二十几名监考官,各宫各院的太监、宫娥。
想要装下这么多人,自然要提前做好位置规划。
桌子之间的距离,被适当缩小,围绕武英殿龙椅阶下,呈一个“口”字形分布。
作为主考官魏广微站在最中间,刘宗周、左光斗等二十几名监考官也是分工明确,他们有时站定不动,有时则要来往仔细查看。
其实,也是站的久了,活动一下筋骨。
反正在这个大殿上夹带作弊什么的,除了超高的胆量,也要有出众的手段。
大明对夹带作弊的考生,处罚不可谓不轻,更何况还是皇帝亲临的天启朝廷第一次殿试。
这个时候作弊,和找死没什么两样。
然而,还真就有人打算搏一搏…
朱由校坐在上边,不一会儿就倦了,只是揉了下鼻子,就有贴心的宫娥来给让盖上锦被。
这就和站在讲台上的老师,看下边考试学生的感觉一样。
朱由校所在的位置,比起将台来说,还更要居高临下一些,基本不用仔细看,打眼一扫,下边动静就尽在眼里。
一想到还有三个时辰要熬,朱由校就欲哭无泪,这特么的,六个小时啊,就干坐着?
皇帝上边正无聊呢,下头一个鬼鬼祟祟的江浙贡生,便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名江浙贡生的位置挺好,位于“口”字形右下那一角,可是夹带这么大的动作,上头皇帝也不是瞎子,怎么可能看不见。
他这边一动,朱由校便是眉头一蹙,嘴角也翘了起来。
这丫的,有点意思,太岁头上动土,居然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打小抄?
考快一个时辰了,截至目前,全场就他独一份。
朱由校倒没急着戳穿这名贡生,却是瞥了一眼各监考官的神色,果不其然,这帮老爷一个个的,全都戏精附体了!
首先就是号称刚正不阿的左光斗,这位爷就在作弊的江浙考生身后负手站着,前后距离不到一步半。
那副铁面无私的神情,不知道的,好像还以为他是真没看见。
还有刘宗周,路过那名考生的时候,还偷偷帮他收了小条塞到宽袍大袖里,看得朱由校是冷笑连连。
就这帮东林党的监考法,江浙贡生上甲榜进士及第的能不多么?
倒是魏广微,发现这名江浙考生作弊后,第一时间向上瞧了一眼,就像是在等一道命令。
这个时候,只要朱由校一个颜色,这名正抄得欢的江浙贡生,一辈子基本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不过朱由校还是没动静。
看见皇帝这样,魏广微稍加思量,瞬间就明白英明神武的天启皇帝,这是要放长线钓大鱼的意思。
他也就“咳咳”两声,从一脸心虚的左光斗身前路过。
除了这名自以为作弊没有被发现的仁兄以外,其他人居然都在认认真真的答题。
只是这题目,实在让他们有些无从下笔。
魏广微着重看的,是的偏远地区贡生,这帮人在这次的改革上是获利放,不出意外全都要纳入“阉党”麾下,为皇帝效力。
像是山东籍贡生孙之獬、贵州籍贡生郭慎独、北直隶保定籍贡生王锡衮,都是他重点关注的对象。
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全取仕最好,取仕的越多,越有利于形成听命于皇帝的统治集团。
至于刘宗周、左光斗这些东林大贤,想的自然和魏广微截然相反。
壬戌科殿试,对东林党来说,是一个咸鱼翻身的好机会,增补新晋官吏入朝,培养基层力量,一向是他们的长处。
南直隶长洲籍贡生文震孟、南直隶长洲籍贡生陈仁锡、江西籍贡生傅冠,江浙籍贡生张天麟,都是地方上的青年才俊。
如果这些人入朝为官,刚好填补魏忠贤一顿操作杀掠掉的东林党官员,以再次形成把控朝政,众正盈朝之势!
......
“朝廷西南之政,学生以为可行。
然当地夷人,长期居于深山恶水之地,不与外人通,学生又以为,可仿朝廷于贵州例:使村村兴社学,处处有书声。
朝廷不仅要有社学,更要设义学…”
魏广微本来是随便瞟了一眼,却是直接被吸引住,定定站在这名考生身后,看了很长时间。
这卢象升,貌似是个人才啊!
卷中思路清晰,脉络明确,先是开头一句,淡淡夸了皇帝西南之政的正确,而后又用大量笔墨,写出自己看法。
这些话,没有一句是废话!
魏广微只看了一会,就从卷上看见卢象升提出的几点绝好意见,比如兴办“义学”,让西南各省儿童均可免费入学。
再比如,卢象升建议朝廷在西南施行鼓励垦荒政策,将土司霸占的汉民土地予以收回,按照清单发给原土地主人认领。
对于荒芜无主的土地,朝廷可以迁徙中原流民前往耕种,许诺有所收成后,将土地分发给他们永世耕种。
并且,减免西南地区新开垦土地的六年赋税。
这些意见,每一个都让魏广微觉得惊异。
这唤做卢象升的,到底是谁,怎么以前从没听说过?
只可惜他是南直隶苏州籍的贡生,这样的人才,若不能为朝廷所用,似乎是一大损失…
在这方面,魏广微既已成了阉党,也就和原本的东林思路完全不同。
在他看来,无论籍贯出身,只要能为朝廷出力的人才,那就是可以用的。
在国家层面上,个人得失、计较,都得往后稍稍!
第一百八十九章:倒数第一孙之獬
总算捱过了殿试,朱由校晃了晃脖子,跳下龙椅,在一众贡生和监试官错愕的目光中,做了甩手掌柜。
随着晚风拂入,武英殿的贡生们全都松了口气,与此同时,也传来一道轻飘飘,但不容置喙的口气:
“收了卷子,就交到西暖阁吧,朕与诸卿同阅。”
一听这话,下边正做最后检查的贡生们懵了,不是说天启皇帝不识字么,不识字还要亲自阅卷,莫非是别人读他听着不成。
带着这些奇怪的想法,贡生们一一交了卷,走出武英殿的那一刻,感觉世界是那样的美好。
直到这时,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才有心情去观赏眼前这壮观的紫禁城,下回再来,那可就指不定是啥时候了。
回到西暖阁熟悉的靠椅上,朱由校舒心的喘了口气,有一说一,能坐在那六个小时,连他自己都不敢想。
“陛下…”
不多时,浅睡过去的朱由校被乾清宫的管事牌子王朝辅唤醒,不悦道:
“什么事?”
王朝辅听出天启皇帝声音中的疲倦和不耐烦,只得硬着头皮回道:
“大臣们收拢了此回殿试的试卷,在暖阁外头等了有一会儿了。”
“赶紧叫他们进来!”
朱由校这才忽悠一下子记起来,自己还有事儿要干。
等魏广微、刘宗周、左光斗三人各抱着一摞卷子进来时,却发现天启皇帝正躺在卧榻上,手里拿本书翻着。
三人一一将卷放在皇帝眼前,随即揖身行礼:
“臣参见陛下——”
“嗯,贡生们都回去了?”朱由校抵制困倦,强打精神问道。
“回陛下,都回去了,武英殿也清扫完毕,焕然一新。”魏广微说着,抢上前道:
“臣为陛下读阅。”
“不必了,朕识字。”朱由校看他一眼,使得前者浑身一凛,这才是淡淡道:
“这卷子,是你们看过后排的位序?”
如果是,自己手上拿着的这份,应该就是部院各考官内定的第一,也就是天启二年壬戌科殿试的状元。
三人对视一眼,刘宗周上前道:
“回陛下,我等…”
“你只需说是、或不是。”朱由校连头也没抬,话中渐渐失了耐性。
“是。”
话音刚落,朱由校变将手中这份卷子掷在脚下,从左手边一摞中抽出一份,看了小半会,道:
“这个王永吉不错,是哪里人士?”
刘宗周回道:
“禀陛下,王永吉是江南高邮籍贡生,在兵事上,略有小解,此番他卷中将西南土司分而化之的策略,臣以为可行。”
“高邮人…”
朱由校复述一语,却话锋一转,道:
“录第三甲最末。”
闻言,阁内两名东林重臣都是一愣,这样的人才,皇帝居然只录三甲同进士?
这还不算什么,还特意把他排在第三甲最后一名,这不就是殿试倒数第一吗,就因为王永吉是江南籍贡生?
“陛下,这、是否有失偏颇了…”
刘宗周尚未来得及说话,性急的左光斗却先开了腔,当即,他就觉得事情要坏。
果不其然,天启皇帝放下卷子,冷冷问:
“你在教朕怎么取仕?”
“臣不敢——”
左光斗惶然跪地,只是听他这语气,怎么都该是怀着满心的不服不忿。
朱由校自然不在意他服不服,冷哼一声,道:
“那就少在朕面前聒噪!”
随即,又抽出一份。
看着这份考卷,朱由校剑眉一挑,神色明显不对劲,三名大臣全都一脸茫然,不知这卷子上写了什么,惹得皇帝如此龙兴。
其实,这不是卷子上写了什么的问题,而是这卷子是谁写的问题,孙之獬,这个名字,朱由校是如雷贯耳!
这混账,就是鞑清剃发令的罪魁祸首。
入关之后,就连多尔衮都没想到要立即推行剃发令,孙之獬想到了,为了给新主子献媚,他也直接提了。
他这一提,直接导致数千万人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当然,他现在肯定是一门心思想要向自己这个大明皇帝献媚,还没有降清的想法。
可朱由校却不在乎这些,这个人,必须得弄死。
“你们都看看。”
令人奇怪的是,天启皇帝一说出话来,反倒显得神情温和,语气淡然,就好像刚才完全是他们三人做了白日梦。
而皇帝,压根没什么龙兴的意思。
魏广微一脸狐疑,接了卷子,一看是谁写的,当即笃定自己就是看错了。
这孙之獬,可是个能耐人呀!
要说评西南治夷,最妙的点子是卢象升提的,那拍马屁阿谀奉承这一块,他是当之无愧的状元!
这卷子里,没有正面夸赞天启皇帝一句,但却通篇都是逢迎拍马之语,其文笔之佳,令人拍案叫绝。
看见这样的卷子,皇帝岂能会生气?
按魏广微所想,天启皇帝不仅不会生气,还会重用这个孙之獬,没准用不上多久,他就要和自己同殿为臣了。
“陛下,此卷点题甚秒,是为上佳呀!”
魏广微嘿嘿一笑,张口就来。
他这一副丑恶的嘴脸,自然让其余自诩为正人君子的二位嗤之以鼻,远远避开。
“朕也觉得不错。”
朱由校顺着他的意思,扭头问:“两位爱卿觉得呢?”
刘宗周和左光斗对视一眼,在一瞬间下了决定,他们从这篇卷子里,看见了下一个魏广微。
要是把这货放进来了,肯定是要疯狂打压东林同僚,以谄媚魏忠贤。
看这卷子,好像文采还不错,这样的小人要是进了朝廷,哪还有他们这些清流之士的活路?
“臣以为,此人尽兴行谄媚之语,通篇考卷,毫无半点西南治夷之训,已是严重答不对题!”
“臣也以为如此,应该取消孙之獬的金榜资格!”
魏广微本以为板上钉钉了,却没成想杀出两个程咬金,他神色一动,忙就要为孙之獬开脱。
按着他的意思,皇帝也是想要孙之獬这样的人入朝为自己所用的。
实际上,这样的二五仔朱由校的确想用,但还要看人,这是谁,这特么是孙之獬好吗,历史上有名的大汉奸!
这货害死这么多人,凭这个,就不能给他机会。
魏广微正美滋滋的想着,自己先来一手反唇相讥,然后皇帝再居高临下的一配合,孙之獬顺理成章的位列二甲,简直不要太完美。
然而,朱由校的下一句话,却是让他当场傻了。
“朕觉得两位爱卿说的不错,孙之獬答非所问,还通篇逢迎拍马,朕看着都恶心。”
“不过朕觉得,也该给他一点点机会重新做人,就让他列在王永吉后边,等着补缺吧!”
第一百九十章:帝国皇长子
听见消息,孙之獬都傻了。
他心中暗暗思忖,莫非是自己会错了意,这次殿试策问,不是要拍皇帝的马屁?
“我、我居然是二甲第十六!”
正想着,孙之獬忽然听见,两步外一名贡生兴奋地跳了起来,他冷哼一声,自语道:
“小人得志。”
“龙拂兄!”王锡衮走过来,脚步都带着风,他微一拱手,施施然道:
“怎么未见龙拂兄榜上有名?”
孙之獬此前于会馆中吹了无数牛皮,本以为这一波马屁上去,不得个二甲前五,前十也是手拿把攥。
倒数第一这个成绩,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象到的。
孙之獬心下不仅不服,也是又羞又愤。
现在的他,观榜前的好心情一概都消散不见,只是恨不能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当然,他是不会放弃的。
望见来者,他装出一副高兴的神情,拱手道:“老兄二甲十六,恭喜恭喜啊!”
“此回返乡,光宗耀祖当是不在话下?”
“哪里哪里,都是考官抬爱,当今陛下圣明!”
“返乡之前,按例还要参加礼部大宴,龙拂兄一起来否?”
话都是客套话,可殿试上取得了如此出乎意料的好成绩,王锡衮脸上那副飘飘欲仙的神情,却是怎么样都挡不住的。
倒数第一,哪还有什么心思与他再多客套。
“在下染了风寒,礼部大宴,怕是去不成了!”言罢,孙之獬拂袖而走。
王锡衮愣住片刻,因沉浸在喜悦中,倒也没有注意太多,只是远远嘱咐孙之獬要注意身体。
孙之獬拿了倒数第一,原本被朱由校内定了倒数第一的王永吉,一不小心前进一名,不过此刻的他并没有什么祝贺之情。
倒数第二,这并不比倒数第一强到哪里去…
王永吉也是嗟叹一声,灰溜溜离开。
除了这些考场失意的贡生们,还有一些人观榜后狂喜不止,兴奋的到处询问。
听见比自己排名高的,就暗暗讥讽,溜须拍马,遇见比自己排名靠后的,则是言语宽慰,心中嗤笑他学问不精。
卢象升是三百七十多名贡生中,来观榜最晚的,他还没到,就遇见了许多贡生前来道贺。
他不明所以,只是一一礼貌回敬。
待他站在金榜前,也是呆呆站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经过反复确认,这才面色激动。
“天启二年壬戌科殿试金榜:
第一甲赐进士及第,三人。
殿试第一,文震孟。(状元)
殿试第二,卢象升。(榜眼)
殿试第三,黄道周。(探花)
第二甲赐进士出身,六十七人。
二甲第一,傅冠。
二甲第二,汪乔年。
二甲第三,阎应元。
二甲其余名次:
王铎、方逢年、黄道周、倪元璐、蒋德璟、冯厚敦、陈明遇、方岳贡、张国维、陈献策…
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三百一十四人。
三甲第一,陈仁锡。
三甲第二,张天麟。
三甲第三,罗元宾。
三甲其余名次:
毛舜岳、臧尔令、李师沆、程宇龙、毛羽健、戈允礼、张国经、曹可明、李长春…
王永吉,孙之獬。”
天启二年壬戌科殿试,终究在一片唏嘘、喝彩声中落下帷幕,随着北风,吹入民间。
百姓们津津乐道的,却还有件事。
这是从宫中传出来的风声,据说就在今夜,朱由校的皇长子,也就是天启王朝的第一位龙子,即将降世了。
......
天启二年三月初一,坤宁宫。
这天夜晚,紫禁城的上空,电闪雷鸣、大雨倾盆,时值深夜,百姓们却家家户户都亮着灯。
似乎整个帝国,都在为皇帝、皇后所祈祝。
“咔嚓——”
猛然间,一道闪电划过坤宁宫上空,云中仿若龙吟咆哮,照亮了每一名宫娥、侍卫苍白的脸。
微颤的肩上,预示着他们的内心并不平静。
朱由校冒着大雨,与忠心耿耿恶东厂提督魏忠贤快步走进坤宁宫。
产婆赶来阻拦,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魏忠贤一巴掌扫落在地,下一刻,这老太监扯着嗓子喊道:
“来呀,拖下去活活打死!”
“中宫娘娘就在受苦,皇上能不去陪着?”朱由校没有停留,魏忠贤站在门口,颐气指使道:
“都仔细着点儿,再有犯错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把命留在这儿!”
话中,魏忠贤冷厉的杀意不似作假,联想到方才天启皇帝急匆匆的脚步,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打了个寒噤。
不知是被头上的电闪雷鸣,还是坤宁宫附近渗入骨子里的寒意所惊。
“皇爷,中宫娘娘要不行了,速做决断,留大还是留小…”
朱由校的脑海中回荡着方才小太监的话,他怎么都没想到,昔日电视剧里的情节,会在自己身上上演。
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选?!
想也没想,朱由校一把推开内室的门,果然见到张嫣正虚弱的躺在凤榻上。
“皇后——!”
朱由校叫了一声,坐在张嫣身边,将她轻轻放在自己怀里,两人的手,紧紧握住。
随即,皇帝微微侧首,杀意顿显:
“朕告诉你们,皇后和龙子若有一人出了三长两短,今日坤宁宫内所有产婆、宫人,夷平三族!!”
“皇上息怒!”
众人惶然跪地,瑟瑟抖成一片。
朱由校不是圣人,他贵为皇帝,但也是人,七情六欲,他也有,身为皇帝,连自己的妻女都保护不住。
要这个所谓的江山万里,还有什么用!
语落,朱由校垂眸下去,从张嫣的脸颊旁捕捉到了一行清泪。
随即,他伸出手擦净泪痕,轻声道:
“珠珠、莫哭,朕一直都在。”
现在的张嫣,虽然是皇后之尊,却也避免不了寻常女子临产时的害怕、迷茫。
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人可以依靠,幸好,有个男人一直在背后默默保护着她。
在张嫣心中,或许此时此刻的她,才真正与这位大明皇帝成了永世的夫妻。
万方有罪,罪在朕躬,百姓有过,在予一人,肩扛日月星辰者,唯有她的皇帝一人而已。
对,这是她的皇帝。
......
屏风之后坤宁宫,透着骨子里的凉意,不知过了多久,倾盆大雨似乎在顷刻间就云开雾散。
随即,天边起了一抹红霞。
屏风后的产婆松了口气,踌躇地走向皇帝,看着宫外的天气变化,更是心中震惊。
望着尘埃在空气中飞扬、飘零,归处无定,心绪不宁的产婆,这才算是回过神来,即颤抖着双唇禀告:
“皇上,天佑大明,母子平安…”
张嫣怔怔与朱由校对视,固执拘紧在眼眶中许久的泪,终似琼珠般接连坠落。
朱由校紧紧握着她的手,屏退宫人,自语道:
“朕的皇长子…”
第一百九十一章:贱命
西暖阁的案上,依旧摆满了奏疏,常日应该在此处理奏疏的天启皇帝,却是早早回了坤宁宫。
这几日,朱由校连西暖阁也没去,都在坤宁宫陪着张嫣。
毕竟,这时候的女人生孩子是真的不容易,何况她今年还不到二十岁更需要呵护…
宫人们都传开了,这一对“老夫老妻”,好像新婚燕尔的小夫妻一样,如胶似漆。
傍晚时候,坤宁宫两名宫娥应付了差事,关上大门。
她们听着皇帝与皇后在宫中的烛火下坐着闲聊,坐在石阶上偷闲,脸上露出了羡慕的神色。
“你听说没有,娘娘产子那天,爷都放了狠话。”
“中宫嫡子,本是百年一遇的喜庆大事,却差点成了产婆们的丧事…”另一宫娥叹道。
“眼下是丧事变成了喜事,皇长子降世,咱们娘娘的中宫地位呀,更稳固了。”
见另一人点头,她又歪着脑袋道:
“不说这些了,最近宫外头,都有些什么消息没,咱们久居深宫的,也只能靠这些市井消息,解解耳痒了。”
另一人想了想,道:
“外面说,袁崇焕奉驰援,在沈阳击退了奴酋。”
“真的呀!”这宫娥又惊又喜,双手合十,祈愿道:“这可真是天佑大明,那奴酋不是号称不败吗?”
另一人嘘声道:“啥不败呀,他这不就在沈阳城被破了金身吗!不过捷报到京几日,陛下却并没有什么圣谕。”
“其它的消息呢?”
这俩人聊的天南海北,一会一个地方,
“就是山东了,据说白莲教又在闹造反,锦衣卫指挥使许显纯亲到督办司,下去后,抓了不少人。”
“白莲教?”
“这大明朝,到底是闹了什么灾呀,天怒人怨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伴着两名宫娥的声音,一缕宫风,透过紫禁城的朱红大墙,悠悠吹到山东这个不毛之地。
正带人气势汹汹抓人的许显纯,打了个喷嚏。
……
“阿嚏——”
许显纯没当回事儿,擦擦鼻子,挥手道:
“飞信上说,那个徐鸿儒就在郑家庄谋图造反,都打起精神来,拿了他,回去本使请大伙去醉香楼吃酒!”
“好!”
众人一阵哄闹,却有一人上前来,道:
“指挥使大人,今夜吹的北风,您可要当心身子啊,咱锦衣卫,可就靠您了。”
“哈哈,我这身子,再抓十个徐鸿儒,也还硬得很!”
这一通马匹,给许显纯拍的是心神俱爽,哈哈大笑几声,带人来到郑家庄一户大院门前,不由分说一脚踹开木门,喝道:
“拿人!”
突如其来的锦衣卫,打乱了白莲教的部署,他们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被锦衣卫找上门。
慌乱之间,白莲教徒们有惊溃四散的,也有壮着胆子上前阻拦,口中高呼圣师快走的。
经过短暂的搏斗,锦衣卫成功将这一批“犯罪团伙”一网打尽。
许显纯布置得当,在庄外还安排了人手,在郑家庄的这一批白莲教徒,没有一个逃走,全部落网。
不过,许显纯看着被人死死押在脚下的几名头目,却高兴不起来来,蹙眉问:
“你们、谁是徐鸿儒?”
“我是!”
一个小年轻站了出来,满脸都是想要求死时的豪迈。
“我也是!”
“我们都是!!”
白莲教徒们纷纷起身,个个视死如归。
“指挥使,怎么办?”
这个场景,几名锦衣卫千户拿捏不准主意,或许,这里真有徐鸿儒或什么大鱼呢?
许显纯和白莲教打过不少交道,徐鸿儒在不在这里,谁是老大,他一眼就看得出来。
“这是障眼法,对你们好使,对我、还差点!”许显纯走到第一个跳出来的白莲教徒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道:
“无生老母呢,弥勒降世呢?”
“他们怎么不来救你?”
“弥勒降世,哦,对,这几天皇长子倒是降世了,莫非就是你们口中的弥勒佛?”
看着这白莲教徒满脸愤怒,许显纯冷笑一声,直接将绣春刀刺了进去,抖抖血迹,转身面无表情道:
“徐鸿儒不在这,把他们砍了,回去再查!”
他心中想着,看来这徐鸿儒是提前得到消息,溜了,这泥鳅滑溜得很,还真不太好抓!
“七百多人,全砍了?”一名百户有些懵。
闻言,已经走了几步的许显纯回过头来,瞪了这百户一眼,冷冷道:
“不全砍了,留着过年?”
待许显纯离去,一名锦衣卫千户上前,不由分说就扇了这百户一巴掌,恶狠狠道:
“你怎么能问出这种话来,以后别人问起,别说在本千户手下做事,我丢不起这个人!”
言罢,千户追了上去。
这名锦衣卫百户也是一万个后悔,只一句话,可能自己后半生就要毁了…
回了督办司,许显纯脸色难看的要命。
扑了个空,这对他是奇耻大辱,更让他暗自警醒,莫非是督办司中出了什么叛徒。
别说,这事还真有可能!
许显纯年轻的时候见识过这些邪教的宣传、洗脑能力。
镇抚司诏狱,一个前途无限,意志力绝非寻常人可比的锦衣卫他们都能忽悠走,还有什么不可能。
想着,许显纯望向眼前这几个千户。
“都有什么消息吗?”
“河北景州,有几个百姓向当地督办司揭发,说是有个叫王好贤的白莲教徒正打算造反。”
许显纯问:“这个王好贤是什么来路?”
“他是徐鸿儒的关门大弟子,据说是约定了要过几月同时起事,只是这消息,尚还不知真假。-”
“人呢,抓到了?”
千户禀道:“回指挥使,河南的督办司是田尔耕都督在管,他办事很麻利,王好贤已经抓到了。”
许显纯点了点头,沉声道:
“把他押送京师!”
甭管是不是罪魁祸首,抓到王好贤,也是彻底打掉白莲教的第一步,不枉皇上寄予厚望,算是一功了。
“联系各地督办司,加大查缉力度,徐鸿儒就不用管了,其它地方,都要提前打掉!”
计划赶不上变化,既然徐鸿儒不玩洗脑,要改行造反,许显纯也要审时度势,及时改变策略。
“不管徐鸿儒了?”千户愕然。
“呵呵,咱们吃肉,总要让人喝汤。”许显纯冷笑,道:
“要是徐鸿儒被咱们完全打掉了,这造反闹不起来,地方上的文武能愿意?”
“再者说了,白莲教这么多年,根基已经很深,仅靠各地督办司,起不到什么用,把这次造反控制在山东就行。”
“只要徐鸿儒闹起来,地方上的文武就有出兵争功的由头,到时候,这就不是咱们锦衣卫该管的了。”
“有些事儿,你们还要多学!”
“那…徐鸿儒闹起来,山东百姓怎么办,多少总要有伤亡啊!”一名千户犹犹豫豫,还是问了出来。
许显纯看他一眼,满脸阴鸷,道:
“这些人的贱命,跟我有什么关系?”
说说
问的太多了,所以统一回复一下。
先是这本书会不会太监的问题,很肯定的告诉大家,木匠皇帝会更完,不会太监。
再是更新问题,也说过不止一次了,石头有工作、有女朋友,还没结婚,但最近几年也快了,各种事都要安排,现在每天是一个连轴转的状态。
压根没想着靠写作吃饭,当初动笔,就是个兼职的考量和想法。
一没想过封神,二没奢望过写火,一直是平平淡淡,写好自己的故事。
说句不好听的,当初《大明1629》6均订我都能写一百万字,这本首订2000,就是现在,皇长子那章的单章订阅,也在1800。
这个成绩,基本上努努力就可以精品,我更没理由切。
但是,一切的根源都在工作上,好巧不巧的,石头最近受人之邀,跳槽了。
石头没必要和大家卖惨,就有一说一,主业很稳定,工资也对大家实话实说,月万是我两年前的水准。
在写作上,基本百分之九十九都是个人兴趣爱好在这方面,所以才坚持这么多年。
副作用也有,得了很多毛病,写作四年,身体大不如前,肩膀也时不时会疼,我觉得是落根了。
本来就没想着靠写小说发家致富,要不是兴趣在,我下了班回家干点什么不行?
再说句不好听的,这点稿费说实话还不够我几天的工资,靠这个赚钱早饿死了。
所以,当工作需要的时候,小说必须是放在第二位的。
我对写作兴趣再强,也不会放弃稳定高收入的工作去转行,石头本身没什么大的野心,不会选择放弃工作,专心把这本书写火。
那么问题来了:
我如何保证这本不会太监?
首先,小说写这么多年了,不会说放弃就放弃,我也觉得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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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大家交个底,现在石头每天下班到家,最早也要十点半,基本是不剩什么精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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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倒霉的李若星
山东郓城外数里,正矗立着一座官军大营,旌旗蔽日,遥遥望去,更是人喊马嘶,不断有骑兵疾驰而出。
杨肇基令三百名亲兵,各持刀枪,监督操训,下属兵士们来往跑动,正是金戈热汗与铜炮呐喊同在,使人振奋莫名。
自从到了郓城,杨肇基肩上的担子一直就很重。
灾后重建,帮助支离破碎的地方官府维持秩序,时不时还要出动兵马,协助督办司查缉白莲教乱党。
反正啊,这齐鲁大地上,到处都有他杨大帅的身影。
杨肇基骑在马上,斜睨眼前一众将校,兵士们不堪重负的表情,使他心中略有不满。
“尔等打起精神,操练起来,莫要偷懒耍滑,被本帅逮到,重责军杖,逐出官军!”
“必胜!必胜!”
话音落地,众兵士振臂高呼,手持刀枪来往跑动,校场之内,霎时又是烟尘四起,马蹄滚滚,声炮如雷。
这时,一名红衣锦衣校尉自营门飞奔而来,把守兵士似早就司空见惯,并未阻拦。
这校尉高高奉上一份信笺给副将,即马不停蹄的转身离开。
毕竟,这军营重地,他这锦衣卫来了,被人看见总是不好。
杨肇基自副将手中接过信,边看,含笑说道:“这许显纯为人处世真不知比他上任高明了多少。”
杨御藩视军刚刚回来,闻言便问:
“父帅,这回许显纯找您,又是为了何事?”
“你自去看。”
杨御藩点头,即接来信,仔细去看。
信中,许显纯说了锦衣卫各地督办司查到白莲教正密谋造反,在景州、蓟镇,郓城各处发动暴乱之事。
因处置得当,布置周密。
景州王好贤,蓟州于宏志两名白莲教头子,都被锦衣卫都督田尔耕、徐应元提前抓捕,送往京师。
唯有这山东郓城徐鸿儒,许显纯没有轻举妄动。
信中之意,便是许显纯自称他已率锦衣卫将白莲教造反控制在山东一带,其余各地虽有余党,但大体威胁不大。
杨肇基就在郓城,一旦徐鸿儒造反,朝廷势必就近原则,委任他平乱剿贼。
获取大功,不在话下!
杨肇基这样的人,其实不缺军功,但他的儿子杨御藩才刚入军,这份军功,有如雪中送炭。
当然,山东刚历大震,又要逢白莲妖乱,百姓会更加苦不堪言,但是在杨家将门的兴荣上,这些,都可以往后放放。
这个年代,最不值钱的,就是普通小民的性命。
就算是杨肇基这样的大帅,这种事上,基本也会睁只眼闭只眼,毕竟,这对朝廷,对各地的文官、武将来说,都是件好事。
“传令,撤离郓城三十里练兵。”杨肇基轻轻吐息,目光扫过杨御藩,看向别处,下令后悠悠说道:
“吾儿,切记,为将者,不可妇人之仁!”
杨御藩收了眼中不忍,道:
“儿子谨记!”
......
许显纯在山东办白莲教,搞得风生水起,对于这个对手,魏忠贤自然格外关心。
但眼下的他,却是在全身心处理另一件大事——汪文言案!
这个拖延至今的大案,是时候收尾了!
天启二年三月十六日,汪文言终于被东厂番骑从老家押解到京,魏忠贤摩拳擦掌,将其“拿送东厂,好生打问”。
时任东厂大档头的傅应星,对这位爷也没什么客气,上来就是一顿鞭子,先来了个下马威。
然后在大狱,傅应星对汪文言又是三拷六问,打算把各种刑罚全都使上一遍。
像是杨涟、高攀龙这样的,虽然可恨,但也可敬。
就是在东厂,番子们都不能将他们屈打成招,提起这两位的硬气,番子们各顶个也都是大写的服!
可眼下这个汪文言,哪值得那么用劲?
看见血淋淋的刑具被端上来,联想到这东西夹在自己身上,汪文言吃不过了,当即就供出来个人给自己挡枪。
这是东林党人地方上的得力大将——河西巡抚李若星。
李若星为谋求这个巡抚的高位,曾花费五千两银子,到处托关系,这还是其一。
魏忠贤的关注点和常人不一样。
五千两银子,李若链不吃不喝攒上几年也攒不出来,这么大一笔银子从哪来的,是不是得好好查查?
第二天,朱由校看着眼前笑眯眯的魏忠贤,又看看御案上的题本,就知道老魏要搞个大事情出来。
拿起题本一看,果不其然。
内阁大臣魏广微,接了魏忠贤的授意,上疏弹劾河南巡抚李若星受贿、行贿两条大罪,加之东厂拿到了汪文言的供词,就摆在旁边。
李若星的事,这就直接给魏忠贤轻描淡写的拍板定案了。
朱由校若有所思,也没什么好说,事已至此,供词也在,似乎自己就只有同意了?
想到这里,朱由校看了魏忠贤一眼,这老太监倒也滑头,觉察到皇帝目光袭来,直接垂眸望地装傻。
既然魏忠贤要有动作,朱由校倒也乐得让他搅和搅和,随即提笔御批:
“河西巡抚李若星削籍为民,着东厂查办,一切脏私钱财,如数究问,划入内帑。”
白得这么多银子,还少个嘴碎的,何乐而不为。
这茬过后,魏忠贤也去跟傅应星打了招呼,叫他不要满足于揪出一个李若星,务必从汪文言嘴里钓出大鱼。
对于整个汪文言案的原委,傅应星很清楚,也知道自己这个做东厂提督的舅舅,想要的最终结果是什么。
傅应星做的下一步,就是继续严刑拷问,逼迫汪文言嫁祸给刘宗周、左光斗等东林重臣。
然而,招出李若星十分痛快的汪文言,这会儿反倒成了条铁骨铮铮的汉子。
无论傅应星怎么去威逼、利诱,汪文言都是紧闭双唇,无可奉告。
一时间,让傅应星有些无处下手。
魏忠贤听了,也觉得意外。
但他早有准备,当即决定,只以移宫案的证据,惩治刘宗周、左光斗二人。
按魏忠贤的意思,就是实在不行,就不用汪文言的供词,单判刘宗周、左光斗内外串通,把持移宫之罪。
当然,因为没有铁证,想真正拿下他们两个,还要花费一番功夫,这案子,只怕就不会轻易结束,这不是皇帝想要的结果。
可如今的阉党,也是能人辈出。
内阁大臣魏广微听见汪文言咬死不招的消息,第二天就去登门摆放,给魏忠贤提了个建议。
他放下茶杯,脸上露出狠色,道:
“罪以移宫诸事,一来日陈久远,无证可言,二来强词夺理,脏以不法。”
“若厂公罪以刘宗周、左光斗以构陷熊廷弼,则封疆事重,杀之即可名正言顺。”
魏忠贤摸了摸下巴,眼前一亮,觉得可行。
当初他们不是弹劾熊廷弼弹劾得厉害吗,这回本督就给他们来一手反弹劾。
随即,魏忠贤口述书信一封,命人飞速发往沈阳,去询问辽东径路熊廷弼的意见。
如果这熊蛮子愿意,左光斗和刘宗周,必死无疑!
第一百九十三章:熊廷弼的选择
自今年正月,阿敏苦围皮岛不成,反损兵折将,遂撤出皮岛,突袭朝鲜。
现在的朝鲜王国,屁大点个小地方,党争比大明还激烈,兵备比大明的卫所还废弛,一个月不到,就被打的丢城弃地,连国王都跑到义州来了。
眼见,这就是个要被打亡国的节奏。
朝鲜亡国或是投了阿敏,这对大明来说,是绝对不容接受的,毛文龙自有一番忧愁,也是无可奈何。
相对于阿敏,他的东江军势单力孤,守守岛还行,出去野战增援朝鲜,那可是兵家大忌了。
阿敏一部后金军,先后攻克义州、定州,后又兵围铁山,导致两部分的东江军被切断了联系。
铁山沦陷,家人死难,毛文龙没了后顾之忧,也就放开撒丫子打了。
赶巧不巧的,天启皇帝也不愿放弃朝鲜,圣谕在今年二月到了登莱,命令袁可立支援东江军。
拿下了铁山以后,本就狂妄的阿敏,更加目中无人。
在他看来,毛文龙的东江军不过是一只随时都能碾死的臭虫,根本不足为虑。
毛文龙得了登莱的物资,士气大振。
在阿敏撤走后,赶到铁山废墟之下,收拾一番,毛文龙遂率残兵败将,奉旨援助朝鲜。
这个时候,朝鲜好像也缓过神儿来了,从八道调集各路兵马,就地招安农民和土匪,一股脑的全压上来。
眼看着要亡国了,朝鲜人民也就众志成城起来抗金。
很快,毛文龙发现,朝鲜军队真就是一盘散沙,聚拢起来五万人,让阿敏三千奴骑野战一击而溃。
正面战场靠不住他们,但是侧面和背后,也能靠着地利、人和,把阿敏搅扰的焦头烂额。
毛文龙能指望朝鲜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天启元年二月,朝廷正忙着殿试和皇长子降世,东江军与朝鲜军一东一西,击溃阿敏主力于义州,收复了义州全境。
现在,正是他们大举反攻的时候。
辽阳城外纷纷扬扬飘洒着小雪,冰冻的城墙,使得这里俨然成了一座冰窖。
好在洪承畴自任辽东巡抚后,与辽东经略熊廷弼虽不能做到事事意见相同,大事的决断上,却也能互相扶助。
在这二人坚持的守城战策下,建奴不得寸进,加之登莱袁可立隔海相望,流民回归,人心尚暖。
熊廷弼刚刚巡城回来,穿戴着甲胄,正坐在炉边烤火,一众将校均是沉默寡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屋内尽管温暖,但辽东这里烧炭的炉子,总是令人觉得胸口憋闷,熊廷弼性子上来,也便不顾众人劝阻,再次踏入飞扬的雪花中。
呼吸到微凉的新鲜空气,熊廷弼畅快的松了口气。
常人都说边疆苦寒之地,不是一个好去处,可他却将这里视若宝地,御辽二载,甲不离身,也是毫无怨言。
负手走在路上,熊廷弼极目四望,见到辽阳城内街道上,只稀松的走着几名行人,这样的天气,大部分人都不会出门,
远处河水深处,浩洁一片,天降银屑,鸟声虫鸣俱绝。
若非战时,辽东景色往往使人心旷神怡,有所感慨,只是现在的熊廷弼,却毫无观赏景色的心思。
上一回接到塘报,说奴酋努尔哈赤兵围铁山,杀了毛文龙全家,他很是为孤悬海外的东江军,捏了把汗。
那时的辽阳,也是风声鹤唳,加之年底,酷寒更甚,冰河坚固,奴骑往来奔驰,毫无可挡。
就算派兵去救,也是于事无补。
他兀自出神时,曹文昭风风火火奔来,大声呼道:“台台,东厂提督魏忠贤的密信到了!”
熊廷弼眼皮一跳。
曹文昭心中紧张,他知道,这位台台,向来都是有话就说,此时这个反应,只怕魏忠贤目的不纯。
熊廷弼稳住心态,想了一阵,还是放下心中对阉党的恶寒,接到手上看了起来。
少倾,曹文昭问:
“可是好事?”
熊廷弼将信放在火炬上烧毁,笑道:
“你说好事也可,说成坏事也行。”
曹文昭静静望着他,回首身后巡逻过来的一队辽军兵士,将到嘴边的问话咽了下去。
“末将没看这封信,是好事还是坏事,全凭台台决断!”
熊廷弼轻笑一声,语气满是嘲讽。
“魏忠贤要我作证,杀了刘宗周和左光斗…”
闻言,曹文昭有些震惊,一时失了分寸,忙问:“那台台是如何想的?”
“这两位朝堂重臣,一年前可是弹劾我的急先锋!”熊廷弼冷笑,却忽然话锋一转,问:
“捷报可拟好了么?”
曹文昭从甲带上取出捷报,道:“禀台台,拟好了。”
旋即,他念起来。
“奴兵围辽阳一月有余,大小数战自退。我军捷功奴夷首级二百九十六颗,掳女奴三名,降活奴十七名…”
“嗯,不错,封验成功,报往兵部吧!”
熊廷弼说完,转头问:“有话直说,莫要吞吞吐吐。”
曹文昭说出了他一直以来的疑虑。
“此番报捷,袁崇焕奉旨来援,报捷也是最快,我们的捷报还未拟好,他的就已发至京师。”
“而且袁崇焕在捷报中称,城头红夷将军炮击中努尔哈赤大营,击伤奴酋,捷功首级三千余颗,掳活奴二百余人。”
“这…”
“你是想说袁崇焕这份捷报夸大其词吧!”熊廷弼冷哼一声,满脸不屑,道:
“袁崇焕这个人,能力虽有,但却目中无人,自大狂妄!”
“他说将军炮击中奴酋大营,逼退奴兵,可这辽东之地,稍有常识的军将,哪一个不知道,那是日寒成冻,奴兵掘地不成!”
“就让他夸大其词的去报吧,这份功,我们不去争!”
熊廷弼一席话,曹文昭有如茅塞顿开,抱拳道:
“台台所言,末将铭记在心,只是魏忠贤之事,要如何回复?”
这茬,是绕不过去的。
熊廷弼闻言,走向城墙,将手抚在厚重的砖石上,望向远处的白皑皑一片,心中纠结。
于私,他恨不得将刘宗周、左光斗这些伪君子大卸八块!
可是于公,眼下阉党势大,朝中需要留下一部分东林党人去制衡,这才是皇帝想要的结果。
熊廷弼是急性子,可这不代表在朝政党争上,他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
......
“这个熊廷弼,也忒不识好歹了!”
接到回信,魏忠贤可是气了个好歹。
本以为板上钉钉的事,没成想却在熊廷弼这个环节出了纰漏,这小子去年差点让东林党弹劾死。
眼下不去报仇,反倒圣母起来了。
“熊廷弼这个时候拒绝舅舅的意思,莫非是想投靠东林党,与我们为敌?”
傅应星开始在一旁煽风点火。
魏忠贤阴沉着脸,并不为之所动,冷静道:“要不是皇爷还需要他守辽东,本督真想活撕了他!”
听出魏忠贤不太想和熊廷弼撕破脸,傅应星也及时打住,询问道:
“那…舅舅,现在怎么办?”
“现在没什么办法,李若星先办了,汪文言收监,留着他,总是对付东林党的一张大牌。”
“汪文言案,还要继续拖下去!”
第一百九十四章:我们就是鸡犬!
熊廷弼的突然圣母,打乱了魏忠贤想进一步肃清东林党人的计划,不得已,东厂只好先拿河西巡抚李若星出气。
本该死的汪文言,倒因为此事,在东厂大牢里继续苟延残喘着,这也让朱由校松了口气。
虽然东林党这个玩意不该存在,但是阉党势大,对自己这个皇帝一样没有好处。
眼下他们两者刚好互相制衡,再让阉党做大下去,只怕历史上的“九千岁”就要提前来了。
朱由校可不想被迫,一刀砍了魏忠贤。
毕竟,现在留着他还有大用,重修三大殿、关税加增,还有矿税在京畿一带重新铺开,这些事,都需要一个得力的人去看管。
王体乾太嫩,而且依旧不太敢和魏忠贤公开叫板,除了魏忠贤,还真没有谁去办事,能让朱由校放心。
不过魏忠贤却一直都没消停,刚把目光从老对头东林党身上移走,他就盯上了下一个目标。
即在许显纯带领下的锦衣卫!
天启二年初,朱由校想到历史上该年在山东发生的所谓“徐鸿儒起义”,派许显纯亲自下到山东督办司彻查。
为的,就是消灭其于萌芽之中。
可凡是都有后果,许显纯下去了,几个月的功夫,原本该在历史上“起义”的白莲教领袖们,一个个全都提前伏了法。
只剩下一个徐鸿儒,被锦衣卫特意留在山东还没办。
这些事下来,督办司在地方上的实权也就愈发加大,与两年前刚刚加增沿河关税时,又不可同日而语。
锦衣卫的壮大,不可避免的受到东厂番子的注意。
魏忠贤很快就注意到了许显纯,这位与先前刘侨作风截然不同的锦衣卫指挥使。
刘侨性格懦弱,行事谨慎、小心,不敢越雷池一步,就算有重大事务,除非朱由校明旨严令,他才敢率队出马拿人。
对这个人,魏忠贤是一点儿担心也没有的。
许显纯不同,此人心狠手辣,善于揣度圣意
许显纯执掌锦衣卫方才一载,锦衣卫的各地督办司,几乎就要与东厂的各处分署,分庭抗礼。
而天启皇帝,居然把肃清山东白莲教这种大事,交付给了督办司,这让魏忠贤心生疑影。
他知道,再这样下去可不行…
许显纯为什么留着徐鸿儒迟迟不去清剿,别人可能不知道,魏忠贤一听,就冷笑起来。
“本督还不明白他那点小九九。”
“这许显纯哪,是想用这个,讨好山东一带的文官、武将,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那…我们如何应对?”傅应星也察觉到危机,沉声道:“总不能看着从前的孙子们,一步步骑在自己头上吧?”
“呵——”魏忠贤不屑地轻笑一声,冷哼:“放心,有本督在,许显纯永远只能是下边的那个!”
“你先到山东去一趟,和他碰碰头,免得这姓许的太飘!”
“舅舅既如此说,侄子也就放心了,我这就找几个得力的档头,亲自到山东走一趟。”
傅应星说完,转身即走。
待他离去,魏忠贤将身子藏在黑暗的角落中,伴随着灯光骤灭,传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尖笑声。
......
清明节,宫人们从各宫、各局汇至内监衙门,领取备用的衣物,还有清明节朝廷下发的米面等福利补贴。
坤宁宫的女官徐氏,捧着自己的东西,正高高兴兴的往回走。
由于各宫的宫娥、太监们都来了,沿途路上,便也听到近来的很多风言风语。
一名坤宁宫掌灯侍女从后拉扯着她,说道:
“姐姐可知道,外面都说我们什么?”
“都说什么——”徐氏比量着新发的漂亮衣物,连头也没回,脚下依旧在小步小步走着。
那掌灯侍女还没来得及说话,正从身旁走过一排宫人,瞧来的方向,该是西六宫的。
带她们稍走远些,掌灯侍女便压低声音道:
“她们一直就说皇爷向来偏袒中宫,中宫嫡子,又说我们是鸡犬升天!”
徐氏一怔,随即笑道:
“此言不虚,你我可不就是鸡犬嘛?”
掌灯侍女有些不服,眼珠在眼眶中一转,即又问道:
“我们是鸡犬,娘娘是什么,陛下又是什么?”
徐氏自然听出她这话中引战的意思,便转过头,不悦道:
“你快少说几句吧,少张扬,皇子刚刚降世,这节骨眼上,可别为娘娘招惹祸事。”
......
掌灯侍女所言,涉及内宫、廷外两件大事。
天启元年时,天启皇帝亲征西南,到洛阳时颁下圣旨,推行宗室限禄法,严格限制宗室子弟以“造人”为借口,向朝廷索要俸禄。
当时,因为皇帝是带着兵去的。
颁行新法的时候,没有任何宗室多说了一个不字,等西南大捷带来的轰动逐渐消散,宗室们开始闹了。
一年过去,宗室子弟们的不满愈发高涨,就在半个月以前,以福王朱常洵为首,在洛阳闹了一出强抢府库银为俸禄的戏码。
这个事参与的宗室还不少,不是一股脑全给砍了或者强行镇压下去就行的,近来,朱由校正为此烦心。
正巧,袁崇焕在沈阳打了个大胜仗,据说还一炮击伤了努尔哈赤。
本来吧,沈阳被建奴来来回回打了几次,贺世贤等几员大将战死,已经成了明、金双方拉锯的焦点。
每次,后金都是等你眼看着要修好,然后大举进攻来破坏一番,抢掠而走。
而为了保证辽阳的安全,进一步守住广柔的辽沈平原,熊廷弼也不能放弃沈阳。
这样一来,原本是军事重镇的沈阳,就变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谁也不想去。
朱由校把袁崇焕扔过去,也是打着守住稳赚,守不住也不赔的心思。
没想到,这小子脸皮居然这么厚。
先不说击伤努尔哈赤是不是真的,袁崇焕以此为功,在奏疏上索要宁远军赏银,却是已经发生的事实。
顺带着,他又把去年朝廷驳回的“宁锦防线”又给提了出来。
朱由校是真的服,不每年坑自己几百上千万两的银子,袁崇焕就不死心?
可是眼下,除了袁崇焕死在沈阳朱由校不觉得心疼以外,其余派谁去要是战死了,对朝廷都是一个损失。
对袁崇焕,朱由校虽然烦,暂时还真就得受着。
至于福王朱常洵,那更不是轻易能动的。
朱常洵相当于万历皇爷爷给自己养的和珅,得慢慢宰,缺钱了就宰一波。
直接拎出来杀了吃肉,可能肉吃不到,却激起到全天的猪来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