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五十二章:安塞高迎祥
安邦彦这次造反,包括朱由校在内,满朝文武几乎都是早就能猜到,没有人真把他当盘菜。
如果安氏是在辽东大战的时候在西南搞乱子,倒还真能给朱由校带来一些困扰。
可如今安氏是等大明彻底讨灭女真的第二年才造反,现在九边的军队都已经各回驻地休养生息。
他们这次造反,注定翻不起什么浪花。
水西安氏造反,是今天的第一个重头戏。
第二个重头戏,自然是魏忠贤。
阉党从万历四十七年朱由校刚登基到现在,执政也有十年多了,由于其一开始对东林党十分残酷和血腥,因此数立的政敌简直数不胜数。
朱由校知道,如果自己不公开表示要留魏忠贤一命,他就要不得好死,说起来,怪可惜的。
只不过魏忠贤没急着出来,重要的自然要留到最后。
接下来站出来的,是今年刚刚调到京师的户部新饷司任郎中杨嗣昌。
杨嗣昌的家庭,是典型的书香门第,在家风熏陶下,他自幼潜心读书,埋头科举。
万历三十四年,杨嗣昌得中举人,万历三十八年又名列前茅,进士及第,那时起便开启了从政生涯。
说起来,这个人的政治生涯如今还算跌宕起伏,其早就在天启二年中原大地震中崭露头角,但在之后却仍旧未得重用。
这些年来,杨嗣昌奔走于两淮、苏杭各地,先后任饷司、推官、御史等职,总算在今年得以调入京师。
杨嗣昌道:“启奏陛下,去年全年,陕西延安、庆阳、平凉等地全年无雨,到现在依旧未下一滴雨水,以致草木枯焦,颗粒无收。”
“民间百姓,多有饿死,争采山间蓬草为食。蓬草尽,则剥树皮而食。树皮尽,则掘山中石块而食。”
“石性冷而味腥,少食辄饱,不数日则腹胀下坠而死。饥民相聚为‘盗’,称与其坐等饥死,不如为‘盗’而死。”
“又烧人骨为薪,煮人肉以为食者,而食人之人,不数日即面目赤肿,燥热而死。”
“于是,死枕藉,臭气薰天,安塞县城外掘数坑,每坑可容数百人,不及掩埋者,又不知还有多少?”
“小县如此,大县可知,一处如此,它处可知。百姓又安得不相牵而为‘盗’。而庆阳、延安以北,饥荒更甚。”
“现今陕西各地,群贼蜂起,敢情陛下从速下发赈灾粮饷,调集官军平乱,安抚人心!”
杨嗣昌所说的,就是晚明有名的陕西大饥荒。
从去年至今年,陕西全省几近两年滴雨未下,全省几乎颗粒无收,老百姓食不果腹,许多地方都有一家三口尽数饿死在家中数日而未经人察觉之事。
除此以外,由于死的人实在太多,尸体处理不及,导致一些地方生出瘟疫,大有扩散蔓延之势。
他说完,朝中顿起议论之声。
温体仁说道:“启奏陛下,陕西之事宜早处理,山陕总督自裁撤后,山陕局势愈发败坏,臣提议续设陕西总督一员。”
朱由校也清楚,如这种问题,现在开始每年都有,崇祯一朝十七年,现在按历史时间线测算,才到第二年。
也就是说,这样的波及一省的大灾荒,起码还有十五次。
也就是自己提前把建奴灭了,李闯也已经成了铁杆官军,不然要是陷入如今这个境地,还真不好收场。
朱由校想想,说道:
“加山西副总兵张万邦为山西总兵,升授前军都督府左都督、挂平贼将军印,移驻西安。”
“太原参将贺人龙升任大同总兵,加前军都督府右都督,孙传庭前往总督山西军务,山海关总督王之臣调陕西总督军务。”
“发银一千五百万两,用于赈灾!”说到这里,朱由校看向一旁,说道:
“吴有性,朕欲调你前往陕西,整顿陕西全省惠民药局,建立国医馆,治理瘟疫。有什么需要的,你但讲无妨。”
吴有性一愣,没想到快乐来得这么突然。
他听闻地方死人甚重,瘟疫四起,本就是焦心难耐,根本不想留在太医院继续作弄权术,正琢磨着要不要辞官出去游医天下。
没成想,皇帝突然给了他这个机会。
这还不是一般的机会,他不仅要治理陕西瘟疫,也要将地方上早就崩溃的医疗体系重新建立起来。
如果能成功,这是多惠及百姓的事啊!
想到这里,吴有性忍不住激动起来:“陛下,臣还未到陕西,此事该去地方详细查验,才能知道到底缺什么。”
朱由校点头,慵懒道:“这个朕也理解,吴有性听旨!”
“臣吴有性恭候圣意!”吴有性连忙出列。
朱由校道:“朕加你为太医院博士,令你前往陕西,总领陕西治瘟之事,至于建立国医馆、整顿惠民药局,尽听你的安排。”
吴有性心中早已激荡无比,说道:“臣吴有性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话音刚落,一名小阉跑进大殿,“陛下,不好了,有一个叫高迎祥的安塞叛贼聚众七千人,围攻三水县城!”
“游击将军高从龙率领两千官军力战而亡,流民在三水胁裹数千,已经发展至一万余人了!”
朱由校眯起眼睛,高迎祥?
他还是准时出现了啊!
只不过,现在出现,你这不是送军功来了么?
对于闯军的出现,朱由校是一点儿不慌,怕什么,陕西有张万邦的军队守着呢。
何况,现在的地方官军,也早不再是以往的官军了。
朱由校显得震怒不已,说道:“命缇骑出京,快马加鞭前往大同,让张万邦即刻换防西安,剿灭流贼!”
说完这些,魏忠贤见再无人禀报什么大事,这才是上前道:“启奏陛下,奴婢年老体衰,不足以再居高位,自乞退养。”
朱由校十分吃惊,满朝文武也都是议论纷纷。
不过,还是没有人敢出列当面再劝谏什么。毕竟,昨夜皇帝和魏忠贤单独待了一夜,谁知道这是不是他们两个在演戏。
“宁国公要退休?”朱由校失笑,“朕怎么能没有宁国公,大明怎么能没有宁国公啊!”
“朕不准!”
魏忠贤立刻说道:“陛下,老臣…”
朱由校哈哈一笑,大手挥道:“忠贤不必再说了,朕是不会准的,你去归养,朕无异于自断一臂啊!”
第九百五十三章:重兵围剿
大明最近这些年就是如此,每年都不得消停。
去年才刚灭了女真,刚消停半年,水西安氏便在贵州聚集十三家土司造反,这边山西饥荒,又出现了无数的贼寇。
这些贼寇,大体于历史上崇祯年间无异,非要说出区别的话,那就是现在造反的人少了很多。
毕竟,这些年朝廷的改变,大家有目共睹。
除了一些小打小闹根本不成规模的,现在陕西只有府谷王嘉胤、绥德王自用、安塞高迎祥这三支是在数千人以上。
而应付这些小毛贼,现在的天启朝廷,也显得相当淡定。
孙传庭被调往陕西任总督,张万邦从大同被调到西安上任,除此以外,一如往常,甚至没用邻省的官军出手。
原因只有一点,是真的没必要。
朱由校已经向孙传庭和张万邦下达圣旨,措辞严厉、口吻严肃。目的只有一个,在他们接连一片且形成规模前,用最快的速度将之扑灭。
朱由校要用高迎祥、王嘉胤和王自用的人头,告诉各地还在蠢蠢欲动的流民,这个反,不是那么好造的。
等着赈灾,尚有活路,铤而造反,死路一条!
......
李鸿基和李过在去年参加完升授大典以后,便穿着身上游击将军和千总的盔甲立即返乡了。
在他们看来,功成名就,正是要回去嘚瑟一番的。
身着朝廷官制的游击将军制式铁甲,腰间陪着亮闪闪的雁翅刀,走在乡里土路上,享受着周围乡亲们羡慕的目光,李鸿基别提有多高兴了。
这次出关作战,正是因为实现尝到叙功升授的甜头,他们二人都知道朝廷是一个不错的朝廷,所以更卖力了。
打起仗来,李鸿基和李过、刘宗敏等人,一个赛一个的勇猛,为的就是多杀人头好赚军功。
就连比他们晚参军的刘宗敏,现在也是陕西西安的一个百总了。
今天,是艾举人西南讲学三年之后回来的日子。
李鸿基早早等在路上,远远就见到有一人在官差的护送下回来,知道这正是艾举人。
艾举人一无关系,二无钱财,本来是无法做官的,但是西南讲学的政策给了他这个机会。
三年之后,他讲学一回来,朝廷就立马给他在太原安排了一个肥缺,听说还是个管赈灾的饷司。
“哎哎哎,艾举人,往哪儿去呢,没瞅见我啊?”李鸿基蹲在路旁,笑眯眯的说道。
李过也眉开眼笑的朝他看过来,本是水火不容的三个人,现在倒好像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艾举人听这话有些熟悉,回头仔细一看,这才瞪大了眼睛。
“李鸿基?”
“你怎么穿着游击将军的铁甲?莫非…!”
“猜得不错!”李鸿基笑着将一袋子银子扔了过去,“还你的,现在我们两不相欠了。”
艾举人拿着手上沉甸甸的银子,也是觉得有些恍惚。
“一别三年,真是刮目相看呀!如今就连李过,竟也当上朝廷的千总了?”
李过哈哈大笑,“你别不信,老子现在还不是一般地方的千总,是大同张大帅帐下的千总!”
“大同总兵张万邦?这人可了不得,白手起家的当朝名将啊!”艾举人有些吃惊,再看向李鸿基,连忙问道:
“那你,现在也是大同军的游击了?”
他自然听说过大同军在大同城下一万人击溃林丹汗察哈尔部十余万联军的光辉事迹,这可是实打实的以少胜多。
看见李鸿基点头,艾举人这才是后退几步,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上下打量几眼,说道:“你现在不也不错么,西南讲学三年,眼见就要去太原做官了,管饷司,那可是正儿八经的肥缺!”
艾举人也是尴尬一笑,不愿多说。
正在这时,李过忽然望向远处,警惕道:“有人骑马过来了,听动静,还不是南马,是边关才有的蒙古马。”
李鸿基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蹙眉起来。
他知道,蒙古马是现在九边边军的标配,朝廷已经明令禁止民间私下买卖。去年廷议扩编九边各镇骑兵,现在每位大帅帐下,都有至少一万的骑兵。
果不其然,远处渐渐起了一片尘烟。
一名身着轻甲的大同骑兵飞马赶来,看装束,正是张万邦的亲兵营,这骑兵气喘吁吁,不知是连续跑了多久。
刚一到这里,便大声喊道:“大帅军令,李鸿基、李过立即结束探亲,回镇城集合,有重大军务!”
毕竟是大同军,刻在骨子里的军纪森严。
李鸿基和李过几乎是下意识的,抱拳说道:“末将等谨遵大帅军令,小兄弟,可以提前告知是发生何事吗?”
李过嘟囔着嘴:“是啊,什么事居然要提前回镇城?”
那骑兵想了一会,心想告诉也无妨,于是说道:“陕西各地,饥民聚众造反,攻陷三水县城!”
“陛下震怒,调孙传庭总督陕西,大帅也升任山西总兵,协办剿匪!”
李过却是哈哈一笑,“哟,这不是送上门的军功吗?又有军功可以拿了,这些流贼,可比关外鞑子好打多了!”
李鸿基就稳重得多,他微微一笑,冲艾举人说道:“就此别过,从前你我二人的账,今日一笔勾销。”
言罢,他翻身上马,带着李过随那骑兵绝尘而去。
艾举人是太原饷臣,得知山西事态有变,也是顾不得再回老家待着了,转头就走。
保护他回来的官差傻了,问道:“大人,您不是要回家吗?”
艾举人说道:“不回了,不回了,直接去太原上任,恐怕现在已经有饷银抵达太原了!”
半月之后,张万邦一身山文铁甲,手中钢刀抬起,面相脚下一望无际的军队,大声说道:
“将士们,陕西生变,流贼四起,我等深受朝廷粮饷供养,不能不上报朝廷,下报百姓!”
“随我前往陕西,平定群贼!”
“杀!杀!杀!”一时间,大声的叫喊直冲破了天际。
随后,大同军骑兵先行,步军随后,四万余人,浩浩荡荡前往陕西西安与孙传庭的秦军会合。
万余骑兵手持新式转轮铳,腰间挂着精制马刀,自大同镇城前的平原驰行,身后数万步卒旌旗蔽日,马步前行而荡起的烟尘铺天盖地。
第九百五十四章:劝降
高迎祥一手按着城墙,满眼皆是焦虑。
顾君恩一身文人装束,但却衣装破烂,像他这种高迎祥身边的得力谋士尚且如此,其余“义军”头领到底如何,一看便知。
他道:“时不我待,我们…还是要速做决断呐。”
高迎祥点头,不置可否。
“朝廷可有消息传来?”
顾君恩提起这事,更是深深叹了口气,“明廷以山西副总兵张万邦为山西总兵,挂平贼将军印,移驻西安。”
“一同调到陕西来援剿的,还有太原参将贺人龙,山海关总督王之臣等部,形势不容乐观啊!”
高迎祥看他一眼,这哪是不容乐观,这简直就是死局啊!
其实,走上造反这条路,他也是被逼无奈。
实在是活不下去了,陕西连年干旱,朝廷赈灾的诚意,他们也都看在眼里,但强龙一向不压地头蛇。
朝廷发下来的赈灾银粮,经过山陕各级官吏的层层盘剥,到他们这平头百姓手上,根本剩不下几两糟糠。
活不下去,等朝廷的赈灾也是等不及,那就只有反了。
他们所有人都知道,以现在朝廷的实力,造反实际上只有死路一条,且不说山西是当朝名将张万邦的属地。
就说现在的九边,短时间内调集三十万精锐南下,也不是不可能。
陕西一地,揭竿而起如火如荼,看似风卷残云,实际上很多头领都心知肚明,自己不过是秋后的蚂蚱。
只等朝廷大军一到,便就束手待毙。
“轰隆隆…”
高迎祥脚下的土地在颤抖,青砖上倒映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条黑影,一杆“张”字高招旗出现在远处。
高招旗下,是一望无际的边军大军。
高迎祥满脸错愕,本还想过几日大同军才能抵达三水,却没想他们到的如此之快。
其实高迎祥估计错漏,这也纯属正常。
现在的边军,早不是十余年前朱由校刚继位时的明军了,由于左翼蒙古、兀良哈诸部、漠南诸部的相继臣服,明军有了充足的马匹来源。
边军骑兵在前些年就已经每人配备两匹坐骑,作为九边之首的大同军,更是一人四马的顶级配置。
这也就造成,大同军的行军速度完全不是一般明军可比。
张万邦自然知道流民对地方的危害,如不尽早剿灭,势必会越剿越多,所以打从接到圣旨起,他便一路急行军。
大同军只用了十天的时间,就从大同集结完毕,赶到了三水县城。
张万邦手握马缰,大老远便从最新式的单筒望远镜中清晰看见站在城头的“闯军”。
高迎祥和顾君恩的面容,清晰在他的眼中。
张万邦对这股流民的军容进行了简单的观察,发现他们大多数使用的都是在县城内缴获的卫所军队制式兵器。
这伙乱军素质参差不齐,就连刀枪和盔甲都不是人人都有。
这个时候,许多大同军的将领,也从望远镜中看见了城内流民的装束,个个都是大笑。
仿佛,本该令人焦头烂额的流民造反,在他们看来,不过是一个个白给的军功首级而已。
这时,大同军已经找好位置,开始布置炮营,四面围城,张万邦的想法便是,用最小的伤亡,全歼这伙流寇。
大同军的每一个边军战士,都是追随他多年南征北战的精锐,给十个流寇也不换。
去打这样的战斗,损伤一个,张万邦都是十分心疼。
已经成为游击将军的李鸿基牵马上前,说道:“大帅,城内的流寇头子叫高迎祥,是我的舅舅。”
“哦?他是你舅舅?”张万邦瞥了一眼李自成,“那你来找本帅是什么意思?”
李鸿基犹豫片刻,随即翻身下马,抱拳喊道:
“大帅!末将知道我的舅舅造反,这是杀无赦的罪过,但他其实是个好人,请容许我进城劝降!”
“城内近万的流民都是无辜的,如能兵不血刃平定此役,不失为大帅的一大功劳!”
张万邦想了想,眼见炮营已经布置完毕,冷哼一声。
“谅他们这回插翅也是难逃,你与李过进城去吧,如能劝降了这伙流寇,本帅记你一功!”
李自成如蒙大赦,立即带着李过飞马上前。
高迎祥和顾君恩站在城头,眼见官军来回布置,将四门都围堵得水泄不通,也是毫无办法。
正在焦急,却见到远远有两人绝尘而来。
“是什么人?”
“舅舅,是我,是我李鸿基啊!”李鸿基停在城下,“这是李过,你也应该认识!”
高迎祥一愣,的确认出这就是自己在米脂家乡的大外甥。
但他面上依旧不怎么好看,冷笑:“大外甥,早听说你去投军了,没想到,现在居然都是大同军的游击将军了!”
李过大叫道:“高大哥,你有什么想不开的,怎么就造反了?现在圣明天子坐朝,山西的旱灾已经缓解了!”
“等不起啊!”高迎祥冷笑,“朝廷顾此失彼,你在官军当将军,吃好的喝好的,叙功表上还有你的名字。”
“你可知道,我们这里已经到了何种境地?”
“家家户户,易子相食,连树皮都已经吃干净了,可朝廷呢,贪官污吏众多,朝廷做什么了?”
李鸿基嗟然一叹,却是完全从原本的思想转变过来了,他怒喝道:“所以你就聚众造反?”
“如今外有东西二虏,强敌环伺,你知道朝廷维持现在的这份和平有多不容易?”
“再不济,你可以到大同来找我,何至于造反啊!”
高迎祥连连摇头,“呵呵,晚了,一切都已经晚了,这条路已经踏上了,我是万劫不复,可你们也别想好过!”
李过连忙道:“不不不!我家大帅答应了,如果大哥你投降,从者可以不杀,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你身后这些流民考虑啊!”
随后,李过转身,说道:
“你看看来的是谁,是大同军!是三万人击破十万虏骑的强军!你们绝无获胜的希望!这是在造反,一旦破城,这近万人都要与你陪葬!”
“大哥,你不是这样自私之人!”
高迎祥自然听说过张万邦镇守大同十余载,曾以三万大同军击溃林丹汗十万蒙古骑兵的事迹。
他心中也明白,官军根本不需要攻城,以镇虏重炮环城,日夜轰鸣,便可以将自己这些人震得胆寒。
他犹豫良久,颓然道:“真能放过追随我的这些流民吗?”
第九百五十五章:进剿
城头的流寇,开始成片扔下兵器。
随后,城门也被打开。
在高迎祥自缚双手,走出来跪在城门外以后,张万邦这才冷哼一声,挥手下令。
很快,大同军就从四门鱼贯而入,浩浩荡荡进城。
红黑色泽的盔甲,遍布了三水县城的每一处角落,大明的旗帜,在四天后又重新飘扬在上空。
张万邦身着山文锁子甲,居高临下看着仍显得有些不服气的高迎祥,眯起眼睛道:
“你有什么遗言吗?”
高迎祥冷笑:“造反之事我不后悔,只因不愿连累追随我的这些穷苦百姓,
不然你我还真不一定鹿死谁手。”
张万邦已经到了如今这个功成名就的地位,自然对一个农民造反头子不服输的话语毫无兴趣。
他面上毫无波澜,甚至于声色都没有半分变化,淡淡说道:“带到城头,当着所有人的面,砍了。”
“哈哈哈哈——!”
高迎祥大笑不止,顾君恩一声都不敢吱,直到看着他被官军将领押到城头,一刀砍落首级,这才闭上眼睛,长叹几声。
“贼首已死,余者扔下刀兵的,皆免除一死!”很快,一名骑兵将高迎祥血淋淋的首级握在手里,在三水县城的街巷中狂奔。
“贼首已死!”
“叛乱已定!”
“朝廷赈灾之银两,不日就将送达!”
“皇帝万岁,大明万胜!”
随着一声声高呼,躲藏在屋内的百姓,纷纷掀开窗户,小心翼翼向外去看,许多人也开始上街,互相议论。
这次叛乱,来的突然,平定也很迅速。
张万邦带着人在城内的中心广场搭起高台,叫所有人来看,自己则站在高台上宣布:
“我张万邦说话算话,放下武器投降的,都可以免死!”
“但这毕竟是造反的十恶不赦大罪,尔等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当今朝廷收复奴儿干都司,急需人口填充!”
“尔等便收拾了细软,居家迁往奴儿干都司居住!”
这一声落地,许多人开始不满。
奴儿干都司是什么地方?那是比辽东更远的苦寒之地,别提还有远东的毛子们随时造成威胁了。
朝廷也就是刚收复奴儿干一年多,形势还不是特别稳定,去了那,谁也不知道能活多久。
然而,张万邦又不是傻子。
这几千流寇,已经造反过了,再造反一次,心里的那道坎也比正常人迈得更容易。
放虎归山,这就是祸患,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在背后忽然捅你一刀?
造成的损失是小,让官军人困马乏才是最主要的,没有人会一直来回跑去收拾这些残局。
随即,他虎目环视场中,冷冷道:“怎么,尔等难道还敢有异议不成?”
“我告诉你们,若非是高迎祥以一命担保,你们这些人,连同尔等的三族,全部都要以造反罪名处死!”
“奴儿干都司也是大明领土,这已经是了不得的恩赐了,还不谢当今圣明天子的仁德大恩!?”
张万邦的大同军,浑身皆是肃杀之气,在周围虎视眈眈。
话音落地,周围那些尚有怨言的流寇,都是吓得哆嗦不已,再也无人敢多说什么。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大同军已经控制局面,将数千投降的流寇挨个闻讯籍贯,叫来家人,好一齐发往奴儿干都司。
......
陕西是灾荒的重灾区,局势也是中原五省最糜乱的。
造反的还不止安塞高迎祥一家,高迎祥攻陷白水的几天之内,就和商量好似的,陕西各地纷纷又有十几家造反。
其中,声势最为浩大的便是府谷王嘉胤。
早在天启七年王二造反之时,王嘉胤就在府谷县积极准备,当听见高迎祥在安塞率先“举起义旗”,便急不可耐的响应。
王嘉胤这支由于准备得早,也是发展最为迅猛。
他早就对府谷县和周围几个县的明军文武将官了如指掌,知道何处军备疲敝,也知道领兵的地方将领,谁能打,而谁又是熊包。
几天之内,王嘉胤的“义军”不仅攻陷了府谷县,更是在河曲县城外击溃了河曲千总郑威率领的四千余官军。
与别支流寇不同,王嘉胤这支流寇,是第一支在野外堂堂正正击溃前来清剿的正规官军的。
郑威所率领的四千余河曲屯驻卫所军,更是在天启七年完成装备军械的更新换代,配备着少量新式遂发鸟铳和镇虏炮,是一支真正意义上的地方力量。
然而就是这样一支人数四千人的正规官军,居然在河曲城外,被王嘉胤率领的一万二千余乌合之众打得溃不成军。
消息传出,对陕西地方的官场造成极大震动,其余各支流寇也都是信心大振,因为看起来强盛的官军,似乎并不是不可战胜的。
战败以后,郑威狼狈逃回河曲城内,整日瑟瑟发抖,再也不敢再说出去什么剿寇了。
而王嘉胤却因此声名大燥,部众迅速发展至三万余人,各地的流民纷纷前往投奔。
贺人龙从陕西调来以后,首要对付的便是这支流寇。
“你是个什么东西?”贺人龙一脚踹翻跪在脚下的千总郑威,“堂堂四千的官军,居然被一群乌合之众击垮!”
“你们手里的枪炮,都是发给你们用来吃屎的吗?”
郑威狼狈爬起,连忙说道:“真不是卑职作战不力,将军须知,那王嘉胤似乎会些兵法,排兵布阵,绝非是寻常流寇啊!”
“放你奶奶的臭狗屁!”贺人龙冷笑连连,“你就是被流寇给打怕了,老子这次带来一万太原兵马,我就让你看看,我们是怎么灭了这三万流寇的。”
话音刚落,一名亲兵风风火火赶来。
“捷报!”
“启禀将军,张大帅兵不血刃收复三水县,贼首高迎祥的首级,已被送往京师。”
“总督王之臣也在沁水击溃绰号紫金梁的贼首王自用,数支官军正在向河曲进围!”
听了这些好消息,贺人龙却是高兴不起来。
别的部分都是捷报频传,张万邦动作更快,自己刚赶到河曲的第一天,捷报居然都传出去了。
而自己河曲这边呢,这个傻蛋郑威居然还败了!
他立即起身,怒吼道:“传本将的将令,集结兵马,一鼓作气,必须要在天黑之前击溃这些流寇!”
太原军毕竟也不是一般的地方官军,是跟着贺人龙出关灭女真的一支部队,军心旺盛,战斗力极强。
各将官闻言,都是兴冲冲的出去准备,没有人真把王嘉胤当回事。
第九百五十六章:平定陕西
夜色渐黑,万籁俱寂。
贺人龙骑在高头大马上,眼窝深陷,因为是应付流寇,就连哨骑都没有派出去。
在他看来,这批连刀枪衣甲都不齐全的流寇,只需要一鼓作气,冲杀掉,便可以获得功勋。
郑威的失利,早已被贺人龙归类为他本人的无能。
官军正行军间,两侧的土坡后忽有炮响,随后从四个方向冲出无数身着破衣烂衫的流寇。
这些流寇个个饿得两眼发光,只有少数手持从官军那缴获来的制式刀枪的,其余大部分都如贺人龙所料。
手中兵器,不过是草叉、粪叉、棍棒…
尽管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贺人龙依旧没有任何的慌张,他看着身旁的游击将军,冷冷一笑:
“先前郑威说这批流寇与众不同,我还没当回事,现在看来,这个王嘉胤倒有些胆识。”
“只不过,流寇终究只是流寇,上不得什么台面。”
贺人龙虽说没有派出哨骑事先侦查,但那只是因为他觉得没有必要,作为从百总一路凭借战功上位的军官,后手却还是留了的。
他“噌”地一声,抽出雁翅刀,大吼:“传我将令,后队骑兵包抄过去,我要把这队流寇全歼在这沁水之地!”
一声令下,亲兵便调转马头,冲破流寇设下的重重阻碍,往后军去了。
王嘉胤很快得报,面上尽是焦急。
他也没想到,这队官军与之前郑威带来的居然如此不同。
贺人龙统率的虽然也是卫所兵,可却是随他南北援剿过的,郑威部下只是于地方屯驻,不经阵战。
经过起初的慌乱,贺部很快调整过来,开始将包围过来的流寇杀得节节败退,士气并没有因为遭受伏击而损失多少。
反观流寇,本就是强弩之末,遭受官军伤亡以后,很快便有些人觉得打不赢这场战斗,溃不成军了。
尤其是贺人龙及其本人率领的亲兵营,在众多流寇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
尽皆身披铁甲的他们,这些流寇手中武器,根本难伤分毫。
王嘉胤恨恨拍了拍大腿,只好下令撤退。
但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几刻钟的功夫过去,贺人龙留在后军的骑兵队已然从他们身后包抄杀到。
这些骑兵虽然没有边军那样精锐,却同样不是这些流寇可以比拟的战斗力。
一番冲杀下来,王嘉胤身后的流寇们便就四散而逃,官军的伤亡只是在最初有一些,接战以后便是微乎其微了。
流寇的死伤遍地,随着夕阳落下,战斗很快结束了。
“启禀将军,没有在乱军中发现贼首王嘉胤的尸体,但是发现了王自用的尸体!”
贺人龙还根本没听说过王嘉胤手下的得力干将王自用的名头,压根也没把这个人当盘菜。
闻言,他是十分失望,大声吼道: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找!挖地三尺也要把王嘉胤给我找到,没有他的首级,我拿什么向总督交差?”
贺人龙的脾气就是这样,但是该讲义气的时候,他也绝不会亏待了这帮属下,兵士们早就习惯,也没觉得怎么样。
不多时,远处奔来一队人马,却见到是以李鸿基为首的大同军人马到了。
李鸿基本是张万邦派来先行支援贺部的骑兵,却没想到,战斗居然已经结束了。
“战斗是怎么打起来的?”
贺人龙冷冷一笑,“我本欲到沁水围杀这些流寇,不想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在这里埋伏我。”
李过也没想到是这个结果,惊讶道:
“不愧是贺疯子啊,三万流寇,还是预先埋伏你,一万打三万,居然也能打成这样?”
贺人龙哈哈大笑。
“流寇不过是流寇,若不是我大意,连这几十人的伤亡也不会有!”
“你也知道!”身后忽然传来没好气的声音,贺人龙转头过去,见到是朝廷派来的总督王之臣。
于是连忙下马,行礼说道:“总督教训得是!”
王之臣环视战场,道:“流寇人数很多,朝廷的官军个个都是宝贝,经不起损失。以后你要记住,无论是什么样的战斗,都要全力以赴。”
贺人龙对这位曾在山海关督战数年的总督,还是有些心悦诚服的,何况,人家毕竟是当今天启皇帝派来的总督。
他连忙说道:“总督大人说的是,这些阵亡将士的抚恤,都会由我送至他们家中。”
“以后,再不会出这等轻敌之事了!”
王之臣冷哼一声,脸上逐渐浮现出笑容,“陕西剿贼,一帆风顺。几日之内,高迎祥、王自用等巨寇尽皆伏法。”
“本督这便整理了他们的首级,送往京师,替你们向朝廷请功报赏!贺人龙,王嘉胤你要尽快将他清剿在案!”
贺人龙等人等得就是这样一个机会,对视几眼,纷纷说道:“谢总督!我一定全缉拿王嘉胤!”
......
京师,紫禁城,乾清宫。
皇城之内,若有若无地响起阵阵歌声,青烟袅袅不断,在彩绘精致的屋梁上盘旋。
朱由校停杯在手,脚尖儿在地上轻轻点着,注目静听。
眼前,正有几名舞姬伴着曲目翩翩起舞,朱由校注意到舞姬们曼妙的身姿,小腹不由得一阵邪火。
多少年了,自打穿越过来做了这个皇帝,便没有这样舒坦的日子。
现在,朱由校终于能静下心来,好好享受一番作为皇帝本该拥有的日子了,要是一直能这样该多好啊。
可是朱由校心里明白,大明才刚刚走上正轨,要享受,也不是自己去享受。
于是,摆了摆手,将杯中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问道:“温体仁、王在晋、杨嗣昌他们都到了吗?”
一旁,新晋的乾清宫管事牌子王承恩躬身道:“回皇爷的话,早一会儿便到了,见皇爷观舞,都没敢搅扰您的雅兴。”
朱由校失笑,道:“此后不许再出这样的事,朕这不过是忙里偷闲,却是要以国家大事为主的。”
“记住了么?”
王承恩心中感叹,连忙说道:“奴婢记住了。”
“宣他们进来。”
不一会儿,温体仁、杨嗣昌、王在晋、王洽等朝廷重臣一一缓步进来,行了大礼,这才分别落座。
朱由校打算开门见山,直接说道:
“现在全国田亩已经清查得差不多了,藩王那边儿,有朕去说,田亩人头税废除的事儿,商议得怎么样了?”
第九百五十七章:摊丁入亩
正在商议,王承恩高高兴兴跑进来,大声呼道:“陛下,喜事,大喜事啊!”
“山西总兵张万邦、山西总督王之臣、援剿的太原参将贺人龙等部连战连捷,先后收复了三水、沁水等地。”
“除王嘉胤以外,余者贼首高迎祥、王自用等尽皆伏法,首级已呈至京师了,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既是报喜,王承恩自然没把贺人龙轻敌冒进这个小插曲与天启一并说了。
毕竟,虽说贺人龙是犯了错,但结果还是好的,一万打三万,折损几十人,这种错误似乎也可以被原谅了。
朱由校听到这话,也是眉眼笑开。
“将捷报拿来朕看!”
将王之臣的捷报拿在手上,朱由校是惜字如金,一个字也不肯跳过。
“高迎祥、王嘉胤所纠合之各股贼寇,有的击溃、有的歼灭、有的投降,所余无几。张部大同军兵不血刃收复三水,贺部太原兵击溃三万余贼,斩级过千。”
“目前各路援剿大军已于沁水会师,猛追不放,四面堵截,务期不枉圣恩,一举荡平。”
“臣已联络傅宗龙、汪乔年、孙传庭、卢象升等,以重兵围剿,设伏以待,想不日即另有捷报抵京。”
温体仁笑道:“这是上托陛下威灵,下赖将士用命,流寇平定,从此相安无事,我朝西北边患涤荡,如今太平盛世矣。”
兵部尚书王洽似乎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也道:
“微臣以愚钝之才,辜负陛下宠信之深,自任本兵以来,内有流贼屡起,外有虏患未除,至于入寇大同,直逼京师。”
“臣终日寝食不安,实在罪该万死!”
朱由校哈哈大笑,自然知道,这兵部尚书知道内外皆定,是在这里凡尔赛,邀功请赏呢。
朱由校略显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些许笑容,随即稍微提高声音:“赐茶。”
众人赶紧叩头谢恩,然后起身。
有两个小阉闻声进来,将御茶分别轻轻放到他们眼前的小桌子上。
“卿的困难,朕甚明白,不用多说。”朱由校接过热茶,举起道:“如今高迎祥已死,王嘉胤已败,余众剿者剿、抚者抚,自然不足为虑。”
“西北贼患,兴起得快,剿灭得也快,此全赖诸卿居中调度,亦是将士用命之功。”
“诸般功劳,朕全在于心,事后是升是赏,全由所司勘定,安定家国之贤能,朕定不吝赏赐!”
众人也都放下茶杯,齐声说道:“谢陛下隆恩!”
“万岁万万岁!”
去年才入京为官的杨嗣昌说道:“陛下所言甚是,王嘉胤此贼,在诸贼中最为强悍。”
“我王师以无挡之势击溃此贼,余贼定闻风丧胆、不战而降!”
朱由校长舒口气,不住点头,自己坐下,也示意众人坐下。
是啊,历史上明末的西北贼患,自天启六年王二造反而起,直至崇祯十七年闯贼攻陷京师为止。
二十余年间,屡剿不灭,屡抚不安。
却未想到,自己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将后世有名的所谓“三十六营”一并荡除。
在刚继位时,朱由校还终日担心现在这个时间段的贼患。
谁又能知道,后世攻陷京师的大顺永昌皇帝李自成,现在已经是自己手下一名忠心耿耿的将军。
后世的众多贼寇,也都放弃了原本造反的路途,参军的参军,种地的种地,要不是没有朝廷的稳定,这些也许皆是泡影罢了。
幸而,自己做到了。
说来也是,有安逸的生活去过,谁也不是脑门子让门给夹了,非要去造自己的反。
现在,是时候去把摊丁入亩推上日程了。
“对于人头税的废除,诸卿又是如何看待?”朱由校面目含笑,顷刻间又抛出了一颗重磅炸弹。
对于这话,众人也都知道,现在提及或许是最好的。
自三年前讨灭女真以来,这位天启皇帝的威严便已经达到了自成祖以来的最高点。
如今借着剿灭西北贼患之威,推行准备多年的摊丁入亩,阻力是最小的。
户部尚书李起元连忙放下手中茶杯,起身说道:“启奏陛下,臣与本部臣僚连日商议,觉得陛下之计可行。”
“万历四十七年,陛下刚继位时,便推出了‘滋生人丁、永不加赋’的政策,而今,正是将这一政策改制之时了。”
朱由校问道:“如何改制,户部可有计较了?”
“本朝旧制,丁银与里甲、均徭等四差银一起,都由地方官员征用,户部也无册籍可查。”李起元摇头说道:
“实际上,据臣的了解,这项收入多落入地方官吏的私囊,全国上下,都无针对人头丁税的成规可考。”
“户部也没有?”朱由校只知道摊丁入亩是一项极为重大的土地改革,但却并不了解其中的利害。
闻言,也是显得吃惊,喃喃道:
“如此一来,地方官员便可依据百姓家中人丁的多少,随意征收丁银,征收后毋需上报,甚至连户部也没有备案。”
李起元点头,说道:
“废除人头税制,首要便是将丁银进行整改。陛下,摊丁入亩并非一蹴而就,臣建议,今日起由部议核定,规定丁银需同地方田赋一同上缴国库。”
“如此,户部备案后,方能知道丁银的缺口。”
朱由校点头,环视众人,道:“摊丁入亩是本朝的国策,朕是一定要促成的,诸卿还有什么建议吗?”
温体仁出列道:“陛下,丁银与人丁息息相关,既要各地征解丁银呈送京师,便要知晓地方清晰的人口丁目。”
“臣建议,于天启十年、天启十一年、十二年,连续三年对全国人丁重新编审,针对编审后的人丁账目核算丁银。”
“对丁银与人丁数目不同的地方,进行优先整改。”
朱由校点头,叹道:“看起来,这摊丁入亩还真不是一年两年就能完成的事情。”
“不过朕意已决,就照此施行吧!”
“司礼监拟旨,即日起,各地丁银与田赋合并征收,统一由户部审理。地方督办司协助官府,对全国人丁重新编审。”
话音落地,众人起身,纷纷说道:“陛下圣明!”
消息传出,全国轰动。
这怕是有史以来,大明针对税务和人丁制度的一次最为重大的改革,事后结果会如何,这谁也说不准。
对那些饱受欺压的百姓而言,总归不会有更差的结局了。
但是对那些拥有众多土地的地主和藩王而言,这次人丁税的取消,实际上正是断了他们最大的一个财路。
人丁税本来是随便收,不用上报也不用上缴,现在可好,国家要查办了,他们不能再继续我行我素。
最令人为难的还是,推行这次改革的,是手握军政大权的天启皇帝。
第九百五十八章:拿亲叔叔开刀
汉中,瑞王府。
“王爷,王爷,大事不妙哇!”
王府管家惊呼着跑来,而这个时候,现任的瑞王朱常浩还优哉游哉的躺在王位的椅子上。
朱常洛,神宗皇帝第五子,是三大奇案之一的红丸案的苦主,朱由校的便宜老爹光宗朱常洛的异母兄弟。
按辈分算起来,他也是当今天启皇帝朱由校的亲叔叔,血脉上也与皇室比较接近。
他是做梦都想不到,朱由校办摊丁入亩这件事的第一件事,就是拿他这个亲叔叔开刀。
还不等管家说出什么详情,王府正殿外便响起了成群结队的脚步声。
田尔耕走进来,身后跟着一队同他自京师而出的缇骑,环视一眼富丽堂皇不亚于皇宫大内的王府。
冷哼一声,不卑不亢的行了个礼。
“见过王爷。”
朱常洛也知道,自己是当今皇帝的亲叔叔,这帮厂卫鹰爪旁人怕得,他可不怕!
再怎么样,还敢对当今皇帝的亲叔叔不敬不成!
“见了本王,为何不下跪?”朱常洛鼻子粗气一喘,眯起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田尔耕。
只见到田尔耕身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一枚北镇抚司的千户铜牌在不断摆动。
田尔耕并没有回答,只一抬手,遥遥向京师方向做了个抱拳的姿势,说道:
“察瑞王府食邑私田三万八千六百二十一顷,朝廷部议,自本月起田亩丁银与田赋合并征解入京,由户部统一核验。”
“还请王爷给出王府下属佃户、农户的详实数目,由地方督办司核验丁银数目!”
朱常洛一愣,却没想到,自己这个大侄子,居然真的敢向自己的皇亲宗室们下手。
他冷笑:“太祖皇帝早有祖制,王府庄田和庄民、佃户不隶有司册籍﹐庄田顷亩和庄民数量﹐本王也不可确知。”
田尔耕来之前就想到各地主、王府肯定会用祖制说事,他笑笑说道:“可眼下是天启朝,一朝天子一朝臣,王爷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吧?”
他眼眸一转,看向上方。
“还是说,王爷不肯遵守当今朝廷的法度,以身试险?”
朱常洛喉头一哽,被呛得半晌没说出话来。
虽说祖制是有这回事没错,但他却也不知道自己那些别的宗室亲戚们,会不会和朝廷对着干。
别整个自己跳出去了,别人都盯坑不动,到时候可就骑虎难下了。
看来此事,仍需从长计议。
他神色一变,打着哈哈笑道:“这大明快三百年天下了,本王也是头一回听说,丁银和田赋合并征解这档子事儿。”
对方毕竟是王爷,给了笑脸,田尔耕只得接着。
“王爷说的是,卑职也是奉命办事,这趟苦差事,搁了谁,谁也不愿来,只有咱出马了。”
“方才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理解理解…”朱常洛笑呵呵的,心里却是在盘算着如何应对这次朝廷的政策了,他忽然问道:
“田千户,本王敢问一句,这档子事儿,是当今陛下提出来的?”
田尔耕一愣,知道这是在套自己话呢。
“害!这么大的事,自然是六部九卿部议出来的。咱一个小小的千户,听命办差,哪里知道这许多!”
朱常洛心中冷笑,暗道这能被御赐飞鱼服和绣春刀的锦衣卫,哪个不是人精中的人精。
想套他的话,看来是不可能了。
“哎呀,我这三万多顷庄田,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有多少佃户,多少庄民,怎么也得给个时间要本王去统计一下吧?”
田尔耕点头,问道:“王爷需要多久?”
朱常浩道:“一年。”
田尔耕摇头,伸出三根手指,道:“最多三个月。”
不等朱常浩再讨价还价,他便道:“王爷,这毕竟是朝廷的严令,各王府都要查,给你瑞王府三个月,我已经是担了极大的风险。”
“卑职不过是奉旨办差,这等事也不是能伸手过多的。”
朱常洛一脸为难,由于几时,还是说道:“既然如此,本王倒也不好为难你一个小小的千户,三个月便三个月!”
“既然如此,卑职便告退了。”
田尔耕也不多待,转身就走,看着他走向正殿,朱常浩先前脸上堆起的笑容逐渐消失。
他阴着脸,朝一旁管家吩咐道:“派人快马加鞭去叫赵家、钱家、齐家、韩家…来王府找本王!”
管家也知道这是大事,连忙从小门出去了。
见到管家出门,一锦衣卫百户冷笑道:“千户大人所料不错,这瑞王府果真与地方豪强都有瓜葛,这是通风报信去了!”
一督办司小吏问:“看起来别的地方也都差不多,我等如何办差?”
百户说道:“跟上去,看他们都联络了何人,我们暂不能动王府,别的人倒是好动得很!”
......
当晚,赵家、钱家、齐家、韩家等十余家汉中地方有名有姓的地主齐聚瑞王府。
有乘轿来的,有骑马来的,还有的住得近,干脆就是带着三两个仆人优哉游哉走过来。
相同的是,他们没有一个人发现隐藏在暗处的锦衣卫。
“什么,丁银要与田赋合并征解了?”
“这可如何是好?”
“胡闹,大明三百年来,也未曾听说过这样的荒唐政策!”
“丁银是我等安身立命的物事,如今要与田赋合并征解,自然就会有所司核验,日后再拿到户部核验。”
“如此一来,这钱不都进了朝廷的国库,哪里还有我等伸手的机会……”
一群人听管家说完这个重磅消息,全都震惊得无以复加,乱成了一锅粥,哄闹一团。
作为地方上掌握田亩七成乃至于八成的地主们,他们之中没有人愿意看到这样的消息。
姓钱的地主钱立说道:“我在知府衙门有人,这几天知府衙门早就乱了,就连知府老爷都被上头直接撤了。”
“你们猜罪名是什么?就是这个冠冕堂皇的丁银数目不清!督办司以此证实知府贪污纳贿,给下狱了…”
赵家的人也是一惊。
“这…大明这是要变天哪!”
正在议论间,上头管家说道。
“王爷来了!”
第九百五十九章:老百姓的朝廷
朱常浩深知,自己这个侄子就是来拿自己开刀的。
从来的人是谁就能看出来,如果说是普普通通传个话,不会是田尔耕亲自来,这田尔耕是谁?
北镇抚司的四大千户之一,全天下除了锦衣卫都指挥使许显纯以外,只有四个人有穿飞鱼服佩绣春刀的荣誉。
田尔耕、杨寰、崔应元、孙云鹤这四人,每一个都是皇帝的亲信。
来的是田尔耕,这只能说明,是自己那个皇帝侄子亲口派他来的,这可不是好兆头。
“各位都到齐了,都知道了吧?”朱常浩深吸口气,瘫坐在王位上,缓缓扫视阶下。
钱立不住摇头,说道:“刚听说,本朝竟出了这种事,还要搞什么摊丁入亩,简直闻所未闻!”
“这样搞下去,迟早要乱套!”
朱常浩冷哼一声:“我这个皇帝侄子,毕竟没有受过什么正经礼教,能做到如今这步,已经是不错了。”
“不过本王如今叫你们来,不是听你们诉苦的。”
“各位都是汉中地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如今这摊丁入亩,就是断大伙的财路,我们得站在一头。”
赵家说道:“那是自然,王爷可有办法了,我等洗耳恭听。”
朱常浩叹了口气,“这事本王也没什么解决的法子,国策如此,但本王已经拖了田尔耕三个月。”
“田尔耕都来了?”钱立一惊,“这可不是什么善茬子,前两年陕西那边清查田亩,他可抄了不少人的府第。”
听到这个名字,不少地主已经瑟瑟发抖了。
陕西清查田亩那事很多人都有所耳闻,当时陕西的地主闹得很凶,连忽悠流民造反这种路数都使出来了。
按照以往的规矩,田地改革导致造反,都是要立刻停止。
但是那次没有,皇帝大手一挥,朝廷平乱了以后继续改革,造反一批镇压一批。
无论陕西有多乱,最后田亩还是清算完成,陕西最大的地主们基本都被打倒了。
而那些唆使流民造反的人,或是由造反者指认,或是在府中搜查出了相关书信,也全都一一被逮。
至少,明面上看是这么回事。
现在田尔耕来到汉中,原本是看客的他们,现在成了主人翁,这还不是什么好事,能不慌吗?
但是慌你也没招啊,田尔耕的上头不是别人,是当今皇帝。
什么联络朝廷官员,和地方官穿一条裤子,但凡是能用的手段,陕西那帮人都用过了。
最后结果怎么样,还不是被抄家的抄家,被灭族的灭族。
他们的土地,现在都已经是陕西老百姓的了。
对于土地改革,当今皇帝好像是一条道走到黑了,有造反的就镇压,无论牵扯多少人都直接抓,把地方官场抓空了也在所不惜。
“要不然,我们把全部家当迁往江南吧!”一地主满脸害怕,“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朱常浩一听,心道这哪行。
你们拍拍屁股都跑了,本王怎么办?
难道还能把王府搬走了不成?
朱常浩连忙板起脸说道:“跑?跑的了和尚跑的了庙吗?你们人跑了,土地怎么办?”
“就算你们跑到江南去了,过两年摊丁入亩就不会推行到江南?”
这话一出,地主们全都沉默了。
倒也是这个道理,跑不能解决问题,但问题的根源现在就在皇帝身上,只要皇帝还活着,怎么折腾都没用啊!
现在这朝廷,里里外外全都是浙党和阉党的人,这两党,全都是保皇的啊!
他们现在是空有一身财力和人脉而无处使,能联系上的人不敢也不愿意趟这趟浑水,联系不上的,那就是置身事外了。
沉吟许久,钱立忽然冷冷一笑:
“事已至此,再怎么联络,也于事无补,各家可以回去,尽量以各种名目拖延丁银核算的期限。”
“一直拖下去,拖个三年五载,没准当今皇帝也学先帝那般,一命呜呼了,那便是最好的结果。”
朱常浩点头,问道:“那要是我这大侄子,三五年也死不了,还活蹦乱跳的怎么办?”
钱立笑道:“自古以来,皆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就算没了丁银,我等也可联络地方官老爷们,从其它地方克扣田赋。”
“火耗便是极好的一项说辞…”
朱常浩闻言,眼睛一瞪,连连点头,余的地主们也都议论纷纷,很快眉开眼笑,称钱立多谋善智。
钱立也很高兴,脸上肉眼可见的猖狂。
......
汉中城外,官道两侧。
无数的农民百姓聚拢在一起,对告示牌上贴着的告示指指点点,官府有人站在一旁,不厌其烦的给他们解释。
“那也就是说,从今以后这丁银,我们都不用交了?”一扛着锄头,须发皆白的老者问道。
那官差道:“不是,朝廷这项规定是说,从此以后丁银与田赋都合并上缴,你家的地主老爷,不能再以此名目让你交税了。”
“那感情是好事啊!”那老者这才听明白,顿时眉开眼笑:“那现在丁银还是五年一审吗?”
官差说道:“不是了,现在是每次收取丁银,都要由地方官府和户部层层核算。”
听见这些话,周围的百姓们还是感觉不敢相信。
这是真的吗?
自己不会在做梦吧!
这么好的事,以前做梦都不敢这么梦啊!
在朝廷出台这项改革以前,丁银可谓是农户们最咬牙切齿,痛恨至极的灰色田税。
何为灰色田税?
便是地方的地主和官员可以随意征收,朝廷既不核算也不多管的一项灰色收入,收多少全由地主和地方官员做主。
说白了,在此之前,官员豪绅,可以利用自身的权力和资源,瞒报、隐报人头,少缴甚至不缴丁银。
但普通的农民或者无权无势的下层百姓,却需要如实上报,承担更多的税收。
但是丁银,朝廷也有规矩,过往是五年一审,但是这个审查机制有相当于没有,漏洞特别大,也很少有官员认真去审办。
地方官员和地主,可以钻漏洞。
他们生小孩了会等五年再报,这样就少交了五年的丁银,而他们家里一死人,往往会立即上报,这样就又少交了一人的丁银。
普通百姓生小孩,官府会立即报,增加一个人头的丁银税。
而他们家中有人去世,官府会等五年再上报,这意味着那户百姓必须多交五年的丁银税。
种种漏洞,已经到了不得不去治理的地步。
朱由校的这项举措,虽说是学习后世雍正,但放在现在看来,却也是最为适合当今时代的土地改革了。
很快,在官差的口干舌燥的解释下,丁银和田赋合并征收意味着什么,周围的百姓们很快就都弄明白了。
一时间,欢呼声四起。
这才是老百姓心中的朝廷啊!
第九百六十章:收回乌斯藏
“朕已经说过了,正因为他是朕的皇叔,所以更要在这件事上起带头作用!”朱由校一屁股坐在西暖阁的九龙御座上,怒道:
“仅汉中一个藩王,名下的庄田就有近四万顷!那他的佃户要有多少,丁银每年要收多少?”
“汉中一共才多少在册田亩?”
说到这,朱由校望向户部尚书,后者感受到目光,立刻垂眸下去,心虚之情溢于言表。
朱由校转回头去,狠狠捏着手中的一方小印。
“倘若天下的藩王个个效仿,岂还了得?”
“这件事你们都不必再劝了,朕意已决!要是朕的这位皇叔不识朕的这份抬举,那朕也没必要给他留面子了!”
闻言,西暖阁内的众臣们面面相觑。
实际上,自从丁银和田赋合并征解的政令下去,他们就没消停过一天,府中上门拜访的各色人等终日不绝,搞的他们只有从小门偷着出来进宫。
就算这样,还是有许多官员私下来找他们,送礼的送礼,站队的站队,防不胜防,简直不要太烦!
但是有这种情况,也是他们预先想到的。
毕竟田税改革不是小事,牵扯的是全天下所有人的利益,没有人会不上心,朝廷官员站队也是情势所逼。
温体仁说道:“如今这个局面,是老百姓欢腾,地方官员和豪绅,对我们这些朝廷大员则痛恨得咬牙切齿。”
“对陛下,当然也是……”
杨嗣昌看了一眼,心道这厮怎么连这话也敢当着皇帝的面讲。
朱由校倒是没什么恼怒之情,没好气的看了一眼温体仁,这位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浙党魁首。
白了一眼,道:“你可以直接说,他们是希望朕死,死的越早越好,越快越好,最好直接暴毙身亡!”
“陛下…”听这话,众臣都吓了一跳,连忙起身,伏跪成一片。
“没什么,都起来吧,朕只不过说了句实话。”朱由校看着他们起身,叹息道:
“你们放心,朕还不会死,至少现在不会。”
“就是为了推行田税改革,朕也得活着,好好儿活着,让他们看着朕一点一点把他们的财路给断了。”
温体仁顿时被皇帝的大仁大义所折服,他自然明白,这项改革任重而道远,有多危险。
这个问题,以前不是没有皇帝意识到,可他们要么是怕得罪人多,要么是优柔寡断,没人去做。
这位皇帝做了,而且是从一继位就开始准备。
他同时也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辅佐当今这位圣明天子,完成这项具有重大意义的田税改革。
“对了,洪承畴那边据说是有捷报回来了?”朱由校忽然问。
兵部尚书王洽连忙起身,说道:“啊,臣忘记了,今晨从乌斯藏传回一道塘报,是领兵出征的洪承畴传回来的。”
“拿给朕看!”
朱由校差点儿都忘了,洪承畴在五年前挂印出征,率领二十万明军远征乌斯藏这回事了。
此刻他急切的表情,不亚于汉武帝突然听见出使西域的张骞回来一样。
将捷报拿在手上,朱由校这才知道,洪承畴出去这杳无音讯的五年,究竟做了些什么。
难,这五年他过的太难了。
还得是洪承畴啊,朱由校此刻有些庆幸,还好自己派出去的是老谋深算的洪承畴,要是别人,还真不好说。
这出去的二十万京军,根据塘报所说,五年间在乌斯藏土地上经历大小一百余战,战死了五六万人。
起初,洪承畴是带着朱由校让僭越统治乌斯藏,自称藏巴汗的那个玩意儿自缚投降的意思去的。
没成想大军到了那,藏巴汗非但不投降,还利用地势,直接给明军来了一个下马威。
一场伏击下来,明军大溃,折损了一两千人。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洪承畴开始认真了。
乌斯藏的藏巴汗军队虽说军队素质远不如带去的京军,装备军械更不值一提,但毕竟那是人家的地界。
青藏高原那种气候,还有错综复杂的地势,都是洪承畴带领明军的敌人,而这些敌人远比当地的藏巴军队要更可怕。
根据洪承畴的塘报,大部分伤亡,也都是源自于水土不服和气候。
再加上当地百姓对明军抱有敌视,即便是洪承畴,在最开始也是被藏巴汗牵着鼻子走,完全不知道身处何地,这仗要怎么打。
就在洪承畴在一个地方不敢轻举妄动,想着要不要回京请罪的时候,一个使者让他看到了希望。
现任的藏巴汗彭措南嘉,崇信佛教噶玛噶举派,曾经两次因为宗教纠纷而出兵攻打信仰主巴噶举派的不丹,还给活佛噶玛巴封上卫藏之主的印信。
后来,朱由校让工部尚书冯铨在察哈尔草原兴建归化城,作为全蒙古的宗教圣地,并迎接活佛进入居住。
朱由校扶持的,便是格鲁派佛教。
藏巴汗彭措南嘉僭越乌斯藏政权以后,建立了所谓的藏巴国,他仇视新兴的格鲁派,擅自取消了明朝所封达赖喇嘛的封号。
朱由校就是以这件事为口实,在五年前出兵征讨藏巴国。
来找洪承畴的,是当时和硕特蒙古首领图鲁拜,他在后世还有个响当当的名号——固始汗。
当时的蒙古还是四分五裂的状态,没有完全归属于大明。
但是和硕特蒙古的盟主固始汗已经敏锐的意识到,向东就会和大明碰撞,所以他选择向南部的乌斯藏进发。
固始汗来信的意思很简单,他要和洪承畴联军一起打藏巴汗。
因为固始汗所在的和硕特蒙古实际上也信仰佛教格鲁派,而大明正在大力扶持格鲁派,共同的敌人正是信奉佛教噶玛噶举派的藏巴汗。
固始汗也明白,大明当时已经将察哈尔打残,后金做大更不可能,所以根本不想与大明为敌。
何况,固始汗还根本没有进取中原这么大的野心。
所以他在信中向洪承畴表明,一旦洪承畴帮助他取得了乌斯藏的统治权,他将世代臣服与大明朝廷的统治。
洪承畴当时毕竟没有别的办法,所以欣然同意。
藏巴汗本来正面就刚不过洪承畴的明军,就只能靠当地的气候和地势周旋,后来和硕特入侵,东西夹击,很快败下阵来。
去年藏巴汗丢失拉萨,现在更是被洪承畴和固始汗合力撵到国外去了。
现在图鲁拜已经在拉萨正式建立信奉佛教格鲁派的和硕特汗国取代之前的藏巴国。
很令人意外,这位骁勇善战的固始汗似乎十分友好。
建立汗国的第二天,固始汗便召集了和硕特蒙古的二十二名信奉佛教格鲁派的领主随同洪承畴的凯旋大军来到京师。
不为别的,他们这是遣使纳贡称臣来了。
第九百六十一章:平西候洪承畴
“臣洪承畴,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洪承畴老泪纵横啊,陛下你知道臣这几年在乌斯藏是怎么过的吗,为了大明,臣是抛头颅洒热血,差一点儿就回不来了!
不给许多,好处这可说不过去!
当然,这老小子也就是在心里头想想,要他真说出来,借他一百个胆子那也是不敢的。
当今这位,可不是从前的泰昌爷啊!
这可是永乐以来,行事最为雷厉风行的皇帝,要他说,也根本想不到他离开这些年,大明竟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
女真平定了,西虏臣服了,就连荷兰、不列颠都变成小弟了,和西班牙帝国又是铁杆盟友。
做梦他都想不到十年前摇摇欲坠的大明,今天能发展成这个样子。
这一切,全都和上边坐着的那位脱不开关系啊!
洪承畴说完,便是匍匐在地,身后的藏巴汗和二十二名藏巴汗国信奉佛教的领主都是面面相觑。
来之前他们早就打定主意,要以自己的礼节去面见大明皇帝,即使是来臣服的,也不能表现得太过孬种。
然而现在,他们犹豫了。
来的一路上,从永定门到承天门,经过京师的笔直大道,他们看到了繁华兴盛。
从承天门到大明门,再到这威严的皇极大殿,他看到了一个古老华夏帝国的波澜壮阔!
这一切,都让他知道,对方是自己根本招惹不起的存在。
或许为了自己的族人,最好的结果就是低头服软,否则一旦刀兵相见,又要生灵涂炭了!
于是,藏巴汗第一个带头匍匐跪倒,口中高呼:“参见大明皇帝,万岁万万岁!”
余的领主虽然心中惊诧,那个在乌斯藏说一不二的藏巴汗居然一个照面就服软的举动,身体却也是非常诚实。
坐在上头的朱由校根本没体会到下边这二十三个穿着奇形怪状的人,心中都是如何作响。
他伸出手示意平身笑着道:“都起来吧,诸位从乌斯藏远道而来,归顺大明,朕自有厚礼相送。”
藏巴汗等人呼出口气,纷纷笑道:“陛下说的哪里话,中原和我们乌斯藏自古便是一家,能臣服大明,也是我等必胜的荣耀。”
“你能这样想,便不枉朕一片苦心了。”朱由校笑笑,转而望向洪承畴,说道:
“洪承畴,你平定乌斯藏有大功于朝,听封。”
洪承畴不是圣人,相反,他当时之所以接了这个差事,为的就是回来之后的飞黄腾达。
只不过,他错误估计了乌斯藏的混乱和复杂程度,这一去,便是去了这么多年。
他连忙趴得更深了。
朱由校道:“洪承畴平定乌斯藏有大功,着封为平西候,子孙降一等世袭。你的孙子,可延缓五年参加勋贵世袭考评。”
“但是朕有话在先,即便是你为国朝立下如此大功,朕也只能保你三代富贵。”
“若是你的孙子纨绔性劣,成年五年后仍通不过世袭考评,后世之君便要撤销你家平西候的爵位了。”
“此新政日后需得延绵,无论本朝功臣,还是前朝勋爵,都需遵行,你可都记住了?”
洪承畴才回来几天,还没听说过有了这档子新政。
他强压下心中的不满与震惊,脸上却未曾显露分毫,“臣明白,陛下新政,利国利民。”
“你明白就好。”朱由校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回头留意到,这边还有二十三个大眼瞪小眼的人呢。
藏巴汗也是惊到了,大明居然都先进成这样了?
勋贵世袭都改革了,这种改革,没有魄力的皇帝可做不到啊!眼前这个,不仅做到了,还办成了!
现在的他,只是觉得,自己低头服软的决定,是有多么的正确。
朱由校看着他说道:“乌斯藏地区,旧便属于中原治理,如今大明为正朔,自当全权管理。”
随后,斜睨藏巴汗等人,说道:“对此,尔等可有什么异议?”
都这个时候了,藏巴汗他们哪里还敢说个不字儿,连忙点头哈腰的应承下来,大明尊崇佛教,这他们也都听说了。
对于大明直接统治乌斯藏,除了心里不愿意接受,其它方面好像还都挺满意的。
毕竟,那些让大明直接治理的地方,像是左翼蒙古、兀良哈三卫,现在不都混得顺风顺水吗。
藏巴汗实际上是个非常尊崇汉文化的人,历史上在乌斯藏取得政权后,就极力向中原靠拢。
这次又被朱由校本身的魅力所折服,更是不断点头了。
朱由校脸上这才再度露出笑容,“既然如此,理藩院便设到拉萨去吧,藏巴汗,听旨。”
藏巴汗一愣,连忙学着洪承畴刚才的样子匍匐下去。
“朕册封你为藏巴汗王,赐予诰券,世袭罔替,于拉萨城另建亲王府。你的子孙后代,永为大明在乌斯藏的汗王。”
藏巴汗没想到能是这么好的结果,高兴坏了,连忙说道:“大明皇帝万岁,臣一定侍奉大明到老到死!”
“乌斯藏人民,永远是大明最坚强的拥护者!”
朱由校对历史上的藏巴汗还是略知一二,也比较信任他,至于其他这二十二个领主嘛,就得软硬兼施了。
于是,继续说道:
“朕将在尔等土地各增设一卫,以尔等为卫指挥使,世袭罔替,都有子嗣吧?京中皇家学院天下闻名,送进来吧。”
闻言,二十二人面面相觑。
可他们一看领头的那位还在那心悦诚服的趴着呢,也就不敢再说出什么拒绝的话,当这个出头鸟了。
纵然是一万个不愿意,众人也都是答应下来。
至此,雪区算是重新纳入大明的怀抱,朱由校也终于实现了自己的理想,将雪区从以前的羁縻统治,变为现在的实土治理。
虽说现在还有些薄弱,可日后随着大批大明军队的驻防,以及中原流民迁入等等举措,朱由校有信心在自己死之前,把雪区彻底捏在手上。
藏巴王可以留着,当个吉祥物。
其它这二十二家世袭的土司,日后全要找借口一个个拔掉,让大明的人在那边掌握军政。
然后,给工部的款项也得多拨几百万两,让几年前开始,从拉萨直到京师的官道早日完工。
这条官道是个大工程,一旦完工,将会是自己利在千秋的大功绩。
第九百六十二章:西北宣定
安塞城外。
一番大战过后,遍地尸骸。
倒下的旗帜和刀枪交相插落在一起,正值夕阳西下,映画出一副凄凉的破败之景。
官道上满是看押着俘虏流贼的官军,狭长的队列一直从城外延续到几里远的官军大营。
张字号大旗高高飘扬在半空,张万邦放下单筒望远镜,沉吟道:“这伙流贼还挺胆大的,居然敢出城伏击我们。”
一旁渠家祯说道:“是啊镇台,这些流寇与寻常不同,竟绕过了我军的探马哨骑,这也是第一次见。”
渠家祯早年便是跟随张万邦的大同军主要将领,打林丹汗之战也有参与。这次张万邦升授山西总兵,这些旧将,自然也都高升。
张万邦点头,跳下土坡:“这也是我军侦查不力,叫侦骑营坐营官来见本镇。”
不一会,大同军侦骑营的坐营官便被叫道面前。
似乎早就知道自己犯了过错似的,这名坐营官心虚得直接跪下,大声说道:“卑职参见镇台!”
张万邦板着脸:“这次剿匪,虽说对手是一群毫无素质的流寇,可你也不能如此掉以轻心。”
“若不是因为你哨探的失误,也不会让我军前锋营损伤十余人!”
坐营官连忙说道:“总镇说的是,卑职治罪!”
张万邦一向赏罚分明,大同军也是军纪森严,他环视周围众位将官,说道:“来人,押下去,打二十军棍,以正军法!”
坐营官倒也是条硬汉子,二十棍军法,硬是没吭出一声。
张万邦看着被人搀扶回来的坐营官,冷眼道:“此类错误,在我军中绝不可再犯,张勇,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本镇现在撤去你左营之职,袁时中!”
侦骑营一名身着铁甲的魁梧将官出列,大声吼道:“卑职袁时中,参见总镇!”
张万邦道:“张勇犯下大错,着令你代其为侦骑营坐营官,日后如有犯错,他便是榜样!”
袁时中虎躯一震,又喜又惊,忙俯身道:“总镇放心,卑职一定克谨职守,不放过一蚊一蝇!”
张万邦满意点头,袁时中这个人,是山贼出身,但自从被官军收编以后,屡立战功,尤擅侦查哨探。
上个月张万邦将他调入侦骑营,这次也只有他单独发现了流寇埋伏,却被张勇猜忌,没有上报。
直到现在,张万邦仍对那十余名死于流寇陷阱的战士痛心。
张万邦说道:“传令下去,战死者上报朝廷,入忠烈祠,本镇自会上奏陛下,抚恤他们的家庭子女。”
“陛下万岁!”
闻言,其余兵士全部心中大定,高声喊道:“万岁!万岁!!”
不远处,李鸿基和李过蹲在一个尸体旁,两人对视一眼,嗟然而叹,前者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李过也叹气,这位自称八大王的张秉忠也算是个汉子,能打能杀,是个爷们,挺让他觉得可惜。
可这张秉忠脑有反骨,山西都平定了,却还要执迷不悟的造反,拉了一大批人送死,这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话说孙传庭这头,前几天才接到圣旨,要调他去南京任江南总督。
孙传庭起先整饬真定、保定、大名三府兵备,讨灭建奴后叙功升赏为南京兵部侍郎,整顿南京军务。
去年把孙传庭安排到南京,也是朱由校着手整顿江南军务的开始,从继位到现在,因为江南的水太深,一直都没怎么插手江南的军务。
顶多,也就是放魏忠贤出去搅搅浑水。
到现在,江南军务是重中之重,必须要去着重处理了。身为后世的穿越者,朱由校深知江南“财阀”们对国家的危害程度。
皇帝由于身处“上帝视角”,所看到的东西,和常人往往是不一样的,朱由校正是如此。
所以,这次也并不是单纯的要去剿匪。
现在不是刚即位的时候,可以借魏忠贤的手去乱来,现在明眼人都知道,魏忠贤和所谓的阉党,不过是皇权之下的一颗棋子。
况且,国家走上正轨,朱由校也是不会在一些地方去亲自改变规矩的。
无规矩不成方圆,现在全天下的百姓,四方藩国,甚至于西方列强,也都在看着自己。
所以,现在行事,朱由校是一定要给自己戴上一个圣君、仁义的帽子,这对日后的评论也有好处。
对,现在的朱由校,由于危机渡过,也已经有些注意身后名了。
康麻子都能混成千古一帝,朕又有何不可?
这次陕西民变,朱由校早有准备,实际上单靠西北大营就可以轻易平定,但是朱由校没有这样做。
他等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一个名正言顺派兵去镇压地方,维护秩序的名义。
历史证明了,孙传庭这个白谷先生也并非是泛泛之辈,实际上,其心思缜密要比卢象升更甚。
区区民变,皇帝不只在山西新设了总督,也就是他自己,还调派了张万邦为山西总兵,协办剿匪。
就剩下这几股流寇,加在一起不过几万饥民,有什么好协办的?山西地方官军不是草包,是已经整改后的正规军。
该说不说,朝廷在山西也还有几十万的可动之兵,还用得着它省协办清剿?
何况,来的还是天下闻名的大同军?
这其中定有猫腻,自打接到调任的圣旨,孙传庭就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所以终日显得忧心忡忡,以至于身旁的山西官员都以为他是怕了。
这天,孙传庭正位于山西太原的督治府内,一名官员兴奋跑来。
“捷报,捷报啊!”那官员一进来就喊道:“总督大人,捷报啊,张总兵在安塞城外击溃流寇两万余人,贼首张秉忠也死于乱军了!”
这的确是个好消息,督治府内顿时喜悦一片。
张秉忠所领的流寇,是眼下山西境内最后一支成规模的流寇军队,他的覆灭标志着,西北三省已经被朝廷彻底平定。
官员们互相道贺,互相庆祝,因为这对他们来说,这何尝又不是一种军功呢?身为督治所文官,更是功上加功。
这里边其实是有说道的,总督府文官没有地方上的,几乎全都是从京中调派下来。
也就是说,这些是朱由校的人。
这次剿匪不算什么大功,可是朱由校要把它描绘得大一些,好名正言顺的给这些自己人加官进爵。
随后,山西剿寇结束,总督府的文官,自然要留在山西。
有升官的,就有贬职、去职的,这种全省规模的造反,肯定是要拉出一批官员来问罪的。
这些人,多是地方上豪绅的代言人。
除去了他们,是地方欢腾,上天作美,朱由校这个皇帝顺应民心、文治武功,既除去了地方势力,也把忠于朝廷和皇帝的官员安插到地方。
自此以后,西北一带算是彻底平定了。
孙传庭自然明白这些,所以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笑容,他的眼睛已经望向南方。
他知道,皇帝要对江南出手了。
第九百六十三章:不能放松
某些“有识之士”已经发现目下大明各地官场的变化。
首先,山西剿匪以后,本来号本朝名将的张万邦,总算是顺理成章的高升为山西总兵。
在这以后,整个大同军的各级军将们,也都陆续升迁。
朱由校早有准备,地方上因流寇造成的影响微乎其微,但却还是因此处置了一大批骄纵不法、贪腐误事的军将。
这些被撤职的军将们,取而代之的自然是忠于朝廷的大同军将领以及那些从皇家武学院出来的“天子门生”们。
文武的情况都差不多,朱由校追究山西、陕西民变的罪过,光知府一级的就处置了七人,知府以下官吏更是数都数不过来。
这是一次官场上的大地震,但民间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当然,还是有些人看出来皇帝这是借助民变来铲除异己,盛传之下,民间对此也是津津乐道。
这还只是山陕两省的情况,像是北直隶,现在早已经全都换城皇帝自己的人了。
那些原本不遵从朝廷的豪强和地方官,前者都以各种名目被东厂和锦衣卫拿下,后者也都以各种明目罢官的罢官,暗降的暗降。
总而言之,现在的官场比起从前五十年,是相当的令人舒服。
朱由校是舒服了,可是那些江南盘踞已久的财阀们就难受了,他们也都猜得出来即将要发生什么事,可却都没有什么办法。
“诸位都说说,如今这个局面,究竟应该怎么办?”一名穿着紫色绸袍的老者,轻抚胡须,眼神中流露出的,远不似话中那样淡然。
周围几人也都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商界大佬,放十年前,说是在各地只手遮天也不为过。
可是现在,他们脆弱得很。
一个大腹便便的商人闻言道:“早些年我就说了,朝廷搞那个什么皇家商会,就是没安好心。”
另一个长得尖嘴猴腮的商人冷笑:“郑东家,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孙传庭眼看着就要到金陵来赴任。”
“等他一到,我们就全完了。”
郑东家双眼一亮:“欸!莫不如,我们往南跑吧,全部家当都往南迁!”
为首的紫衣老者摇头:“不成,在做的有不少就是前些年从中原拖家带口过来的,现在如何?朝廷不还是追过来了。”
“要想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个事情,只有一个办法。”
众人这才打起精神,纷纷靠拢过去。
“愿闻钱老妙计!”
皇帝调孙传庭任江南总督,目的再明显不过。
如果说孙传庭去山西总督可以说是剿匪,那么他来江南,是来做什么的?江南歌舞升平,一无匪患,二无灾荒,用他总督什么?
要知道,总督这等军政大权于一身的官,可不是随便设的。
一般只是在需要稳定局势的地方,朝廷才会临时设置总督,皇帝在江南设置总督,其心思到底如何,不说也应该知道了。
......
紫禁城,乾清宫。
皇后张嫣、裕贵妃童静儿、良贵妃王氏、纯贵妃段氏等人焦急陪伴在龙床一边,眼看太医将一根银针插入天启皇帝人中。
由于常年久坐,缺乏锻炼,朱由校年方二十余岁,身体却根本不如后世正常二十多岁的健壮小伙子。
也不知是天寒还是什么,这两个月朱由校已经感冒三次了。
浑浑噩噩睡了两日,朱由校今日才觉得鼻子有些通气,脑袋不那么疼了,这才坐起来,轻轻呼出口气。
魏忠贤见状,第一个扑上前去,涕泪横流地喊道:“皇爷大喜,皇爷吉人自有天相!”
张嫣仍旧有些厌烦魏忠贤,不过碍于皇帝在场,也不好过分斥责,蹙眉看着太医道:
“陛下怎么样了?”
太医收起银针,跪下去道:“回皇后娘娘,诸位贵妃娘娘,陛下体内寒气去除,熬上几副热药,便就能痊愈了。”
“天佑大明,天佑大明…”张嫣松出口气,喜极而泣。
裕妃童静儿也是双手合十,不住的祷告感谢上天,还给了他的皇帝生龙活虎的一条命。
朱由校觉得,这就是朝政太多,导致身体孱弱,所以才老是得感冒。
其余别的,其实并未想太多。
不过身为皇帝,这种情况有时候真的身不由己,尤其是现在,大明才刚步入正轨,内外各方仍旧虎视眈眈,容不得半点懈怠啊!
朱由校做起来,第一句话便是:“有劳皇后,诸位爱妃近日为朕操劳了,魏忠贤,朝政如何?”
见皇帝起来第一句话便是国家大事,张嫣皱了皱眉头,犹豫再三,道:“爷,您还是要保重龙体啊。”
“妾身知道国事为重,可要是没了您,这一切不也都没了?”
朱由校一愣,这话倒是提醒了他。
随即笑道:“皇后的话倒也在理,朕记住了,朕日后会着意调理身体,强身健体的。”
眼看着曾经能上马杀敌的皇帝,却在几年之后孱弱成这个样子,张嫣真的是为他心疼。
可她也知道,现在大明到处也都离不开这位皇帝。
魏忠贤忙道:“回皇爷的话,孙传庭到金陵上任的路上,便不止一次遭到了山匪的伏击。”
“要不是他的秦军骁勇善战,恐怕便为那些人得逞了。”
“哼,山匪?”朱由校冷笑一声,接过药汤,几口饮尽,交还给太医,“朕看,是有人怕他到金陵以后,查他们的老底吧?”
“你的东厂在江南发展多年,是该派上用场了,要尽全力协助孙传庭,有时候他不方便动手的,你们就自己去做。”
魏忠贤点头,说道:“皇爷说的奴婢都明白,还请皇爷继续歇息吧,保重龙体为大啊。”
朱由校叹了口气:“朕放心不下,这两天西暖阁又堆积了不少奏疏条陈吧?都搬到乾清宫来,朕看看。”
魏忠贤无奈的看了一眼张嫣,得到后者同样是无可奈何的准许,这才小心翼翼地退出乾清宫。
其余三妃分别退出,张嫣则轻轻伏在朱由校的腿上,眼泪不经意间浸湿了被褥。
不多时,由司礼监小阉们搬来的奏疏和条陈足有数百件,而且还在不断的搬进来。
张嫣目瞪口呆,朱由校却习以为常。
正在震惊时,忽然听到朱由校柔软的声音:“珠珠,朕头疼,使不上注意力,你来给朕念吧。”
张嫣抬起脸,却见已经是梨花带雨,轻轻点头。
“山西巡抚奏闻圣听,山西蝗灾连绵多地,百姓颗粒无收,肯定朝廷赈济灾民…”
朱由校有气无力道:“准奏,户部拨银三百万两,锦衣卫督办。”
“车臣部遭遇沙皇俄国数百人袭击,损失惨重,车臣汗王硕磊,遣使来京请求援兵。”
朱由校说道:“朕身体欠安,就让英国公张维贤,代朕与来使商议出兵事务,回报与朕。”
关于新书以及木匠善后
首先说说木匠这本书,去年年底因为家里有人去世,而且年底设计院收官事情多,加上疫情,还有和老婆的感情问题,导致那段时间心情非常低糜,也就不是很想写了。
关于木匠更新的问题,这个没办法洗什么,是石头做的不好,给大家再次道歉!
最近这一两个月都在准备新书,等石头调整好状态,也就是新书发布之后,木匠是一定会更完的,请再相信石头一次。
再说说新书,新书目前已经通过内签,书封也已经准备妥当,在备稿阶段,不出很大意外是会在四月初发布!
之前发过一个单章,询问过大家对新书的意见,每一条回复甚至于楼中楼,石头都仔细的看过,呼声最高的就是土木堡时间段的景泰。
的确,《大明风华》拍的很气人!
所以新书还是大明,但是不再写明末了,写土木堡之变前夕开局的景泰皇帝朱祁钰,发布时也会在木匠和崇祯发单章宣传一下。
届时恳请大家移步!
以下是新书初版简介,完成版可能会有变动。
【穿越土木堡前夕,朱祁钰却只想做个快活自在的逍遥王爷,可是孙太后、于谦、大明战神…非要让他监国。
监国也就算了,还得寸进尺,又要他做皇帝!
实在没办法,朱祁钰只好坐在龙椅上,开始了被迫做皇帝的摆烂之旅。
又名《大明第一咸鱼皇帝》、《我其实只想做个王爷》、《这皇帝你来做》等等。】
第九百六十四章:皇帝病重
皇后吩咐,宫娥们不知从哪弄来几盆方才吐蕊的茉莉,布置在了乾清宫内。
象牙白的花朵像是淡妆绰约的美人,一身别致,本要在六月底的炎热天气下才相得益彰。
连躺在榻上一副有气无力样子的朱由校也罕见的精神几分,盈盈笑道:
“闻此香氛,可以解朕身上躁悸,皇后有心了。”
张嫣闻言,立即飞奔直榻前,一脸泪花,“陛下你醒了。”
朱由校点了点头,略微起身靠在榻上,“叫他们都进来吧,朕的身体好些了。”
闻言,一直在乾清宫外等候的太医们这才三两进来,围在龙床旁关心皇帝的病情。
“陛下进来失眠盗汗,不思饮食,还是要注意调养。”太医说着,她欲言又止,讳莫如深。
朱由校自然知道自己的身体,也没有为难他们,只是笑了笑,挥手道:
“你们出去吧,朕要睡会,奏折就让英国公、魏忠贤和军机房代为批驳。”
“可是陛下…”围在一旁的群臣们似还有话说,却被朱由校一句话呛了回去,“朕乏了,你们退下吧。”
闻言,群臣们面面相觑,但皇帝的权威无人敢于质疑,就算病重了依然如此。
待群臣退下,张嫣拉着太医院的吴又可走出来,问道:“吴博士,陛下的病情到底如何了?”
她一脸担忧,自然看得出来,方才吴又可在乾清宫内一脸的防范和戒备。
“娘娘…有些话…”
张嫣叹了口气,“你该说就说,陛下的脾气我知道,你说实话,他不会怪罪你。”
吴又可只好附耳上去,但未蹭及张嫣耳边,低声说道:“臣以为,陛下是在装病。”
闻言,张嫣立即瞪大了眼睛,将周围人全部屏退,带着吴又可来到乾清宫偏殿。
稍作片刻,喘息几下,方才问道:“你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臣观陛下,虽然两唇苍白,但内里透红,看似病入膏肓,实则龙精虎猛啊!”
张嫣闻言,也是思虑起来。
经吴又可这么一说,她倒也是觉得有些蹊跷,皇帝几日前还活蹦乱跳的,怎么却忽然间如此孱弱了。
而且在乾清宫时,太医们一个个讳莫如深,却无人诊断出切实病症。如此看来,这吴又可的话,倒有几分道理。
张嫣坐在那里,若有所思,根据这位皇爷的秉性来看,这种事情倒是真的做得出来。
可问题是,为什么?
吴又可这时识趣的退下,张嫣却也刚好见到,方才到乾清宫诊断病症的太医们,一个个全都退了出去。
眼下宫中的太医们,全是出身草芥,除了治病救人,在朝中无甚根基,一个浪花便能使得他们浑身碎骨。
眼前这位皇帝的安危,自然会使得他们格外重视。
可就算是这些太医,办完了差,也一个个都急忙离开了宫中这个是非之地,这就很说明问题。
张嫣想到这里,心中总算稍稍安定。
她回到乾清宫,向正忙团团转的皇太子朱慈燃问道:“燃儿,陛下身上不好,是什么缘故?韦太医开了什么方子?”
韦太医便是如今太医院的院使,他说的话,自然代表太医院对此事的意见。
朱慈燃呷了一口水,泰然自若地听张嫣闻言一连串问题,忍俊不禁道:
“药?没开药。”
此时朱由校早已起身,坐在乾清宫内里鲜少有人去过的地方,只穿着薄衫,懒懒地翻着书。
朱由校喜读经史,后宫中皇家的私藏典籍,文渊阁所藏书籍,在这些年几乎被他翻了个遍。
眼下文渊阁上悬一方“机密重地,不许擅入,违者治罪!”的匾额,便是朱由校亲自下令挂上去的。
祖宗制度,就这样被朱由校无畏、不屑地扯了个稀烂,扔到了北京城的风里。
在朱由校这里,祖宗制度只有利于自己时才是不可违背,其它时候,甚至不如张嫣在怀里的一句撒娇话。
这时,张嫣也明白了,整件事,好像只有自己蒙在鼓里。
她点了点朱慈燃憋笑的小鼻子,说道:“你这小子,连你母后也不告诉了。”
朱慈燃哎呦一声,闪身一旁,笑道:“那不都是父皇吩咐的,母后,我冤枉呀!”
“一边儿玩去!”张嫣冲他挤了挤眼睛,一颗悬着数天的心,总算是落到了地上。
朱由校放下书,笑道:“皇后莫怪朕了,若是告诉了你,哪还有如今的效果?”
朱由校的目光从书本落到皇妃的脸上,虽说已经是老夫老妻了,可张嫣却还是因为皇帝鲜少的注视而顷刻间红了脸颊。
一双藕臂在白纱间若隐若现,朱由校怔怔看着她的肌肤,脑海里出现几句轻浮话语。
他将一旁的凳子拉到身边,让张嫣坐到身边,后者端详着皇帝的眼脸,轻声道:
“陛下,气色倒是不错。”
朱由校忽然咳了几声,引得张嫣颦眉道:“皇爷你怎么了?”
朱由校笑了,笑得以为身上,令张嫣也看出笑容背后不怀好意的揶揄。
少倾,朱由校倾过身子,在她而旁轻轻说道:“你晓得药性,鹿茸、杜仲、枸杞,太医所开的方子无非此类。”
“你说,朕病在何处?”
张嫣略懂医术,自然明白,这几味药材无一例外有补元阳,益精血的作用。
她的脸蛋随即扑腾一下红了个透,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朱由校笑的更大声了,额头抵在她肩膀上,调戏着面前的妻子:“朕与他们说了,今晚照这个药方给朕开药。”
张嫣杏目瞪了一眼,佯怒将他推开,没好气回道:“陛下病重了,龙体为重,今夜还是分开睡吧!”
“朕说笑的啊…”朱由校深得后世哄妹子的精髓,扯了扯她的衣袖,柔情款款道:
“朕此生尚欠一物,辗转反侧,亦欲思得。”
张嫣背对着他,虎牙尝试咬住上唇不自控流露出的笑意,最后终究功亏一篑,掩嘴失笑。
而军机房里,可就没有乾清宫这般的欢声笑语了。
六部尚书,内阁殿臣,全都汇聚于此,商讨着皇帝病重以后军国大事应该如何进行。
第九百六十五章:她得死
“陛下已病重数日,国事繁苛,诸位还是说说怎么办吧。”内阁首辅魏广微环视堂内一眼,说道。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料到,一向身体健朗的皇帝一下子居然会到病重即危的地步。
大明眼看着才将转好,莫非真是天亡大明不成?
早在五日前天启皇帝病倒的消息传出,内阁首辅魏广微与司礼监掌印魏忠贤二人,便下令将懋勤殿、内阁签押房团团封锁。
每有政议,都要由前来议政的重臣们只身进入,但魏忠贤却并不是如此。
魏忠贤不识字,便每每以此未有,令东厂、司礼监的一众亲随与他出入。
早年朱由校初登大宝时,便有东林文臣以“其规荡废无遗,所事事苟且”上疏劝谏。
但当时朱由校为朝政稳定,推出魏忠贤以应对东林文臣,对这种事一概不问,那名上疏的东林文臣可见下场极惨。
眼下情景,与当年泰昌红丸案后如出一辙,魏忠贤权势却更是极大,此般行为,天启朝的重臣们虽看在眼里,却无人制止。
屏风后的朱由校,听较事府汇报自己这些赖以信任的重臣们的言行举止,脸上面容不断变幻。
朱由校静默片刻,对一旁道:“传消息出去,就说朕身体抱恙,不能出视,令英国公张维贤代祭太庙。”
消息传到签押房,更是令众人心惊胆颤。
眼下朝中阉党根深蒂固,虽然温体仁已经入阁,浙党随之起势,但却不能动摇阉党在朝中的统治地位。
皇帝危难消息传出,阉党成员也都是蠢蠢欲动,不等魏忠贤说出什么,工部尚书冯铨便道:
“阁部,这天启一朝至今也有十年了,陛下是头回令英国公代祭太庙,恐怕…”
冯铨话音落地,签押房中的重臣们全都将目光集中过来。
冯铨却打算将话说的更直白,他请示道:“魏公,有阁老帮咱们盯着朝政,外头自是放心。”
“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早做打算为是。”
英国公张维贤一愣,嘴巴张了张,没能说出话来,首辅魏广微也是眼神微动,在思考现在这种时候到底有没有必要去对抗魏忠贤。
重臣们都听得出冯铨话中的试探之意,可却无人敢于站出,质疑魏忠贤在这时的权威。
内阁次辅王在晋昨日才从南京赶回来,闻言拍案而起,“冯铨,你放肆!”
“陛下不过是龙体欠安,如今说这种话,你到底是什么居心?”
温体仁也冷笑一声,“就算冯部堂说的不错,陛下假以时日,步了先帝的后尘,可本朝并非无后!”
“当今太子出阁七年,已有处理朝政的能力,到时除了迎立太子,还能有什么打算?”
“莫非是你魏党中人,知道太子不喜阉人,想要谋朝篡位吧?”
冯铨是替自己说话,魏忠贤到底有没有这个心思,他也还没下定决心,倒是遭了温体仁一通含沙射影的臭骂,令他心有不甘。
他道:“当年先帝被那道士治死,你们一个个也没见有什么后眼,现在跳出来,当起事后诸葛,羞不羞得?”
内阁大学士胡士广、许为京两人对视一眼,也没多说什么,两不相帮,拂袖而走。
乾清宫内,朱由校靠在座椅上,听较事们一句一句报回此时签押房内的争执,脸上充满了失望。
静默片刻,问道:“张维贤什么话也没说么?”
较事点头,十分肯定的道:“从头至尾,英国公没有半个字说出,小的不敢作假!”
“行了,你们下去吧。”朱由校一摆手,现在的他,对张维贤是极度的失望。
现在这种情况,英国公张维贤作为南北勋贵之首,掌握三大营实权,是能够左右朝局的。
可是他选择一声不吭,简直枉负圣恩。
平时城府深一点是好事,可在这种时候还选择隐忍,那就是耽误大事了。
万一自己出个三长两短,自己的儿子却没有能信任的大臣,这怎么办?
现在自己活着,而且身体健康,可二十年后,三十年后呢?
现在的朱由校,总算是彻底明白为什么朱元璋要对那些开国功臣大杀特杀,朝政一变再变了。
现在不变,等自己一死,就全都变回去了。
......
含春阁。
客氏自打八年前被逐出宫去,便用朱由校赏赐的钱财,在十王府街开了一家专门给达官显贵们使用的青楼。
这家妓院,由于皇帝前乳母的名头摆在这,风头也是一时无两。
本来客氏是毫无想法了,可一听说这天启皇帝就和他老爹一样短命,眼看着要不行了,心思便又活络起来。
她派人三番两次去往魏府,叫魏忠贤密会。
本来现在这个节骨眼上,魏忠贤是根本不想来见她,可耐不住她一直往自己家派人。
最终,魏忠贤还是挑了个夜深人静的时候,穿上便服与客氏密会。
一进门,便对客氏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
“你就踏踏实实在这做你的老鸨子,总来寻我做什么?”
客氏一愣,随后便要哭闹,“好你个没良心的,这皇帝马上就要不行了,你还真想让我在这当一辈子老鸨啊?”
魏忠贤赶紧上去捂住了她的嘴,“我告诉你,这种话不要往外传,陛下的心思,岂是你我能猜透的。”
“要我说,你还是彻底死了这条心。”
“我来找你,不是想和你商议什么大事,我是要来告诉你,想要保命,最好一个字都别说。”
说完,魏忠贤好似害怕什么,拔腿便走。
客氏冷笑,“这个魏哥儿,许是好日子过得惯了,不敢冒险了,若是能找机会入宫控制新君,我不就也能跟着鸡犬升天?”
客氏十分自信,自己当年能控制住年幼的天启皇帝,就也能控制住如今的这名皇太子。
她拙笨的想了半晌,最终得出一个法子,变卖家产,想办法入宫,只要能接触到太子,荣华富贵,尽在眼前。
可她却不知道,她与魏忠贤今日在这里商议的一切,都被门外的一名较事,如实汇报到了乾清宫。
朱由校听完这些,冷冷一笑。
“这个客氏,朕念在昔日情谊,放她一马,就是让她踏实做人,可她却死不悔改,还要控制朕的太子。”
“看来,客氏是非死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