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零九章:见微而知著
天启八年三月,朱由校下旨晋御辽五年的熊廷弼为左柱国,并且提升了他手中原本尚方宝剑的权利。
现在的熊廷弼,手中握有天下汇聚的四十万大军,并且在总兵之下的将官,皆可以先斩后奏。
于离开山海关后的第五日,熊廷弼返回辽阳。
一回来,就听说了宋利带领两万西安漕运兵叛逃的消息。
他是没什么反应,因为他早知道这是当今皇帝的一个小伎俩,不过现在宋利到底是已经叛逃了。
无论真降假降,熊廷弼都会当他是真的降了。
宋利知道自己和天启皇帝的“约定”,可他的部下却并不知道,尤其是听说熊廷弼事权被皇帝再提升一个台阶,更是惶惶不可终日,度日如年。
当然,这样想法的,还有诸多会合于辽阳的二十七位明军将领。
这些人手里多少都不干净,在京郊通州已经被皇帝借助宋利的事训斥了一次。
一到辽东,听说过熊廷弼“熊蛮子”的称呼后,就更害怕他会拿着鸡毛当令箭,真的斩一个两个将领立威了。
这次来辽东指挥作战的不止熊廷弼一个,除了他以外,还有西南之战、辽东大战的督师朱燮元,以及孙传庭。
孙传庭因组建秦军为世人所熟知,又以统率秦军剿灭山东、河南两省匪患威震中原。
来辽东以前,孙传庭一直在河南担任三府兵备。
不过他的名声毕竟不如已经两次威震华夏的朱燮元,熊廷弼是有些看不起这个后生小辈的。
对于孙传庭,一向直来直往的熊廷弼并没有什么表示,但是朱燮元一到辽阳,他当晚便主动前往了。
这次,朝廷以熊廷弼为帅,以朱燮元为辅,这两人,很显然有更多的话要谈。
话语间,朱燮元用筷子夹起菜盘里的肉球,却是手中一抖,故意将其落在地上。
随后,朱燮元慌忙起身,蹲着用手捡起肉球,毫不避讳地送进嘴里,一边喃喃着: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可别随意丢了一粒,你说是吧,熊经略。”
“咳!掉了一颗丸子怕啥?”熊廷弼没听出这话中的弦外之音,不以为然道:“陛下刚给了五百万两黄金和五千万石粮饷,还怕不够大军吃用吗?”
“熊经略可是陛下眼前的红人,在您面前,我这小小的山陕总督,焉能马虎从事?”朱燮元笑道:
“若是浪费了一粒粮食,传出去只怕不好听。”
军事素养极佳,政治素养却堪堪未能及格的熊廷弼,无论怎样都只听了个马马虎虎。
虽知道朱燮元在给自己提醒,却并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于是他道:“你都说些啥呢!某这次来,可不是与你叙旧的,朱总督,这些人中,你对付鞑子的经验最足,我只能提前找你取取西经了。”
隔墙有耳,有些话,朱燮元自然不好直来直去。
何况,身在官场,谁还不多留个心眼。
他不打算再说这些敏感话题,转而谈论战策,说道:“熊经略乃本朝一大台柱,要想重振朝纲,必惩恶扬善。”
“如此一来,才能让那些骄兵悍将心悦诚服。”
熊廷弼实在厌烦这种满口官话的聊天方式,但他偏偏又很喜欢朱燮元这个人,现在他的心里,实在是矛盾得很!
他道:“我多年久在关外,眼下二十万关内兵马集结,我谁都不了解,不知诸将善恶有何征兆,望总督略述一二,助我整肃军威。”
朱燮元万万没想到,这个熊蛮子,真的是个蛮子,讲话如此直来直去,根本不会弯弯绕,居然这么痛快。
于是他也不再藏着掖着,趁机将自己的心中所想,一口气说出来:
“古语道,见微而知著。”
“萨尔浒一战之所以路路败北,,不仅有杨镐不识兵事之因素,更有诸将领貌合神离,受一些贪生怕死之辈影响所致…”
说到这里,朱燮元停了下来。
熊廷弼凑近其身边,小声道:“说吧,里里外外都没有人,现在夜深人静,正是说秘密的好时候。”
朱燮元叹了口气,说道:
“比如九边之一,现任蓟州总兵的陈大道,就曾是战死之蓟州总兵王威的部将,当年王威受建奴伏击,其部将陈大道临阵脱逃侥幸存活,这样的人,怎能带领一支边军主力。”
“还有,曾任四川总兵,现是延绥总兵的杜文焕,在西南之战还立过战功,也算西南名将,现在却贪生怕死,纵容其部下为虎作伥。”
“其部将高轩,趁这次朝廷下发粮饷,虚报兵员,多领粮饷,到辽阳不足一个月,就已经冒领了三千两饷银和一千余石军粮。”
熊廷弼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方才肉丸子的事,你就是在提醒我这个?”
见后者点头,他一下子凑出随身携带的尚方宝剑,脸色铁青道:“诚然如此,我明日便召集诸将,定拿他们斩首示众!”
“整肃军威,刻不容缓!”
到现在,他总算明白,天启皇帝为什么要给自己提升事权了。
有些事不能脏了皇帝的手,得他来做。
......
上行必下效,尤其是卫所军,军官克扣军饷,虚报兵额,几乎已经成了人人都知道的“秘密”。
诸如一部五百人尚且不足的千总队伍,千总居然敢报上足额一千,以三百老弱病残,冒领千人之粮饷。
千总自然没这么好心,多向朝廷要的粮饷,自然都要进了他们的腰包。
军官如此,下面的兵士则更无法无天,无论朝廷发了多少,在他们手里永远是不够的。
补充来源只有一个,那就是抢。
对于基数庞大,且久不修军备的卫所大军而言,熊廷弼在辽东所定下的严规根本不算作一回事。
四十万明军集结辽阳,还未到一月后誓师出征的日子,有些明军便已经彻底裂变为十恶不赦的兵匪。
延绥总兵杜文焕其部有三万六千卫军,由于临近九边,其部属战斗力在诸卫军中还算顶尖。
但就算是延绥军,也没有任何军规的约束。
杜文焕对兵士作恶之事尚能偶尔管束,可虚报兵额,冒领粮饷,这关乎到他自己的利益,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其部将高轩,本部只有四千兵,却上报成了一万二,足足三倍之高的虚夸之数,简直令人触目惊心。
不足一月,高轩便敛饷银达三千多两!
这还只是延绥一部,余者二十六部卫军,各都有同样的事情在发生,熊廷弼回到辽阳经略府找来亲信一细问,不由气得火冒三丈。
第九百一十章:力斩总兵
辽阳,古称襄平。
这是一座有着两千余年历史文化的古城,现在,它更是整个辽东的军事、政治和文化中心,位于险要的冲地。
事实上,远在六七千年前,辽阳地区就有华夏族人在这里辛勤地劳作,从而生息、繁衍。
经历朝历代扩建,加之熊廷弼的经略府就设在此地,现在的辽阳,已经是城郭森严,敌楼高耸。
在方圆十余里的城区中,更是商号栉比、民宅成栋,辽东的百姓们放心的迁居来此,甚至于此安家。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深信,现在的大明,已经有能力保障辽东的安危,他们的熊经略,可以将建奴御于国门之外!
随着天启七年十月的东征讨虏诏下发,全国上下,报仇雪恨的呼声日益高涨,民族情绪被充分调动。
直至今年三月,关内大军终而齐聚辽阳内外,一场大战的序幕俨然拉开。
作为辽东经略更是此战统帅的熊廷弼深知,这一战大明必须要获得全胜,他要的是全胜。
何谓全胜?
便是摧枯拉朽、势如破竹,让大明的子民们,甚至于世界各地的国家和强权都看到,大明如今的军威之盛,空前绝后!
所以,熊廷弼不容许任何一丁点的不稳定因素。
任何一次微弱的失败,都是他这个统帅的实职!
近日不断从部下口中得到的消息,却是让他忧心忡忡,他将自己锁在经略府的内堂中好些时日。
直到今天,才是神清气爽地走出来,召众将升帐。
听说升帐,辽东各部、九边各部及关内卫军各部,连忙放下手头所有的事务,向辽阳城中的经略府中集结。
他们都知道,这是决定命运的一天。
位于辽阳的经略府从未响起如此令人心神俱颤的战鼓声,辽阳城中各处插上彩旗,沿街也都挂满了纱灯。
熊廷弼站在经略府门前看着满街的色彩斑斓,他知道,这是辽阳城中的百姓,在以节日的氛围迎接这一天。
辽民,苦奴久矣!
大明反击的这一天,他们左等右等,惨死了一代人,现存之辽人,谁家又未曾服丧?谁家不与那建州有着血海深仇!
他们终究等到了这一天,听着经略府上响起的战鼓声,街道上除了将领经过的马蹄声,寂静无闻。
可熊廷弼知道,此时不知正有多少人在相拥而泣。
熊廷弼默默攥紧拳头,这一战,他等了足足二十年,从刚出关时的热血青年,到现在的枯藤老树。
他等得苦啊。
……
辽阳经略府位于四门十字交叉路口的南面细则,与城中心的佛门大庙遥遥相对。
当天,众将领从城南保安门纷至沓来,马不停蹄、人不离鞍,直抵厚重的经略府门前。
过不多时,关内外众将领相继到齐。
这其中,既有名噪一方的大将,也有文武双全,方才崭露头角的晚辈,总兵、参将、游击…
相同的是,他们至少在此刻,都是怀揣着一颗报国灭虏的炙热之心。
见熊廷弼早就站在堂上,众将领各对视一眼,由榆林总兵姜让出列,领衔说道:
“末将拜见督师!”
众人纷纷抱拳,同声喊道:“末将拜见督师!”
请安之后,熊廷弼面色威严,微微抬手,场中寂静小会儿,方才听他斩钉截铁地道:
“察,蓟州总兵王威,在天启三年辽东塞北之役中,临阵脱逃,以致蓟州军败,王威战死。”
“为严军纪,陈大道当众处斩!”
话音落地,场中寂静了好一会儿,方才逐渐引起喃喃的议论声。
“陈大道可是蓟州的主帅啊!”
“尚方宝剑不能斩总兵一级的将官,督师如此做法,岂不是越权?”
“蓟州乃九边之一,未战而先斩总兵,这不是自扰军心吗?”
那日与朱燮元谈完,熊廷弼顿觉此时出关大军之千疮百孔,恐为奴所用,回去以后,闭门思过,想了许久,这才是下定决心。
见众将颇有微词,熊廷弼也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却懦之意,断然喝道:“请尚方宝剑!”
尚方宝剑被请入大堂,见此剑如皇帝亲临。
一时间,众将领逐渐安静下去。
熊廷弼顺势说道:“把陈大道押到城中心的佛庙前斩首示众,以兵备卢象升暂领!今后反不遵军纪者,定斩不赦!”
说着,他粗喘口气,环视众将。
“一切以东征大局为先,本督于今日临阵斩将,是为统一事权,严整军纪!战后,自当亲缚双手,面临山海,向陛下请罪!”
“尔等悉知?”
榆林总兵姜让撇了撇嘴,有些不情愿地第一个站出来,道:“末将悉知。”
众将官这才纷纷喊道:“末将悉知!”
未想数年前之事竟还能被重新提起,还是如此大的后果,陈大道脸上的笑容转变为惊恐。
眼见大事不妙,他急忙闯出队列,刚想喊冤,却早被几名手脚麻利的督标营亲卫制服,以绳捆绑,押缚法场。
不待多时,一名督标营千总手中抓着一颗鲜血淋漓的头颅来到大堂,半跪喊道:
“启禀督师,罪人陈大道已伏法!”
处死九边一帅,熊廷弼虽越权,却声威大振。
但,现在的熊廷弼并不轻松。
据他摸底,此时出关大军,号称有四十余万,然就如朱燮元所说,中原卫军虚额瞒报,实在太过严重。
辽军二十余万,大部都在镇守要地,能拉出来东征的只有薛来胤、曹文昭、满桂、赵率教、祖大寿等几部,有七八万兵马。
山陕卫所改制后,兵力空虚,所以留威名最盛的大同军镇守西北,威慑西虏,不能出关。
其余九边各部,榆林姜让有兵两万,宣府姜弼有兵一万六千,甘肃姜爽有兵一万九千。
蓟州总兵陈大道被处死后,蓟州余兵一万二千,尚不知卢象升能否服众。
宁夏马永,有兵八千,大部都是骑兵。
固原郭钦,有兵两万。
这是九边的总体情况,全部都是实额,熊廷弼了解过,没有虚报,共计十一万七千精锐。
这样看来,中原出关的卫军,只会比九边的边军更少。
第九百一十一章:少年多尔衮
这天,朱由校爬上山海关最高处的敌楼,极目四望,一时锦绣山河尽收眼底,心下大为感慨。
忽然间,以手指向远处一座极高的峦山,轻声道:“王承恩,你看这座山如何?”
王承恩也望去,笑道:
“那山如老龙怒张鳞甲,凭高下饮,翩然不知其止,其上绿树繁荫,叶皆抱树向上而伸,运气缭绕,是处好山色。”
“一如此时出关大军,气吞建州如龙。”
“哦?”朱由校转头望他一眼,随后颔首,似玩笑,似认真,“等朕死后,便葬在此处吧。”
王承恩心中一悚,连忙说道:“皇爷春秋鼎盛,万岁万万岁,不可说这等不祥的话。”
朱由校伸出手,颤抖地轻抚砖墙,闻言轻‘呵’一声道:“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万岁。”
“如果朕在哪天,突然死了,这大明又要变成什么样子?”
王承恩这下更显慌张,跪倒在地,头也不敢抬起,“皇爷不要再说这种话了,不然奴婢就要长跪不起。”
“行了,朕不说便是。”朱由校轻轻抬手,喃喃道:“熊廷弼把蓟州总兵陈大道斩了。”
王承恩方才起身,似未听清。
“皇爷说什么?”
“陈大道死了,这倒是件好事,卢象升就能顺理成章的上来。”朱由校一边向下,王承恩连忙赶来搀扶。
“传旨吧,让熊廷弼在督师的位子上继续待着,给朕戴罪立功。”
王承恩小心翼翼道:“爷真的要处置经略吗?”
朱由校下了一阶,苦笑:“这熊廷弼做事的方法太过惹人嫉恨,现在关外几十万大军,得有人给他压着,得有人给他提提醒。”
“不这样做,人心不服啊,这一战不能有任何差错。”
下到了关城之上,朱由校负手而立,望向远处群山之间,恰似华贸春松,其夜色苍然,木形挺拔,坚韧之态亦不输松柏。
一时间,王承恩看得呆了。
......
熊廷弼一升帐,消息便立刻传遍了整个建州。
为抵御这次决战一般的进攻,皇太极决定坚壁清野,修筑防御工事,并且,他现在有了一张王牌。
根据多尔衮的建议,皇太极在赫图阿拉以西二十里外浑河与苏子河的交汇处,重新修整了萨尔浒城,并且方圆扩建了数里,让此地成为赫图阿拉坚固的壁垒。
当然,皇太极重建萨尔浒,也是为了向全建州传递一个消息,上一次,他们就是这样战胜明廷那看似不可战胜的五十万大军。
皇太极将率领一万余部来降的西安府漕运总兵宋利直接封为多罗贝勒,甚至比现在全部汉军旗的“伪军”将官们地位要高。
他把宋利待为上宾,为的就是要从其口中得知明廷各个兵马的详尽情况。
这天清晨,多尔衮站在萨尔浒新城西南角的角楼处,拿着从明军手里缴获的简易千里镜远眺。
忽然间,远处飞来一骑白衣白甲的骑兵。
不一会儿,这巴牙喇护卫跑上城墙,说道:“十四贝勒,不好了,熊廷弼昨晚从辽阳出兵了!”
多铎连忙问道:“你可打探清楚了,他们来了多少人,是一路直奔我来,还是兵分多路?”
“各路的将领,又都是谁?”
那巴牙喇护卫摇头不知,多尔衮灵机一动,冷笑:“请多罗贝勒上来,就说我有要事问他。”
多尔衮一向不信任这个明廷来的什么漕运总兵,这一次,要好好探探他的底细。
不多时,战战兢兢的宋利来了。
“十四贝勒找奴才有事?”
多尔衮身形不高,但负手站在城墙上,显得异常成熟,给人的压迫感,竟已不输给皇太极。
宋利一面暗暗吃惊,一面听他说道:“哦,也没什么事,昨夜探马探听到了,明军已经出兵,便请多罗贝勒来问问,有何破敌良策?”
“毕竟,你是刚从辽阳过来的。”
多铎这时在旁高喊:“还和他废什么话,就是个熊蛮子派来的奸细,现在就把他斩了!”
“汗王知道了,也不会拿咱们怎么样的!”
听着多尔衮和多铎的红白脸,宋利心下一惊。
这次来降,他看似是老老实实,实际上心中自有打算,多年来,建州从白山黑水中崛起,不知道做了多少坏事。
他们不仅是天下汉人的仇敌,也有诸多女真人、蒙古人日夜都想要杀死皇太极,让金国垮台!
尤其是叶赫部被收编的后人,其心更切。
如今,熊廷弼已经出兵,建奴必定人心大乱,岂不是自己大做搅屎棍的天赐良机?
他本想着,趁皇太极未定大策前,把建奴的军心搅散,使他们不战而自垮,却没想到,中间杀出个多尔衮。
这个十几岁的少年,心思之缜密、沉稳,甚至比皇太极更令人恐怖!
他自然知道,多尔衮难以捉摸,只好把早已想好关于明军各路大军粮饷齐全,日夜操训、战无不胜的话放下。
他决定反其道而行之,将中原卫军各路的情况如实相告,反能获得一线生机!于是说道:
“十四贝勒,这些话奴才本打算对汗王说,今日既然您先来问了,我便告知于您。”
多尔衮剑眉一挑,不动声色。
“你继续说。”
宋利还不知道他已经察觉出马脚,自顾自说道:“明军虽号称四十万,实际之数,怕不足二十万!”
“各部明军皆有瞒报虚额的习惯,我来投大金时,中原卫军的棉衣棉甲尚未能完全足备,估算此刻也就有少部分人得以配备。”
“何况中原卫军,久不经战事,根本不值一提,大金若出兵,则可先撇下较为精锐的边军,一旦击破卫军,明军便可不战而自溃!”
宋利说的话,真假掺杂,目的就是为了搅乱多尔衮的思想,让他难以判断,然而,他还是太过低估眼前这个人了。
多尔衮越听,眼眉越是不断的耸动。
原本,宋利老老实实的拍马屁,他还不会怎么想,可是现在这般极尽的挑拨,分明就是想要搅乱大金的正常战策布置。
宋利的话,更加重了多尔衮的疑心。
他心底冷笑,看起来,此人不是明廷派来的奸细,就是别有用心的逆贼。
第九百一十二章:突袭蒲河
皇太极这次辽阳之行,乃是迫不得已。
自朝鲜败归,四大贝勒共同执政的局面被打破,代善取其而代之的呼声愈发高涨,加上代善、岳托父子掌管两红旗,他不得不重视。
这次前往辽阳,不仅未被发现,还临阵招募明军一员总兵级别的将官,消息传开,皇太极的威望大涨。
借此,他算是在开战前堪堪稳住了自己摇摇欲坠的汗权。
一时间,皇太极带领女真族再一次击败明国大军的呼声,压制住了扶立代善的声音。
回到赫图阿拉,怀抱着心爱的哲哲,皇太极望向这黄龙大帐,身处温暖的女儿香,他又忽然后悔起来。
赴辽阳侦查招揽虽至关重要,但自己若落入明军之手,今日岂不成了刀下鬼,到时还谈什么攻取辽东,与明廷分庭抗礼。
自己险些误了大事!
想到此处,他更加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多听从众王公大臣的劝告,为了汗位,一意孤行,将大金置于险境。
自从称汗以来,皇太极也是发觉,自己周围敢直言劝谏的人逐渐少了,长此以往,怕是要成了孤家寡人。
到那时,再高的威望,不过也只是镜花水月。
哲哲伏在他踏实的胸膛上,发觉其蹙眉沉思良久,便是问道:“大汗不必过于忧虑。”
“宋利也说了,明廷说是四十万大军出关,实际上二十万人也未必能有。我女真勇士可以一当十,这样算来,人数比明军还要多些。”
皇太极一愣,随后将她搂得紧了些,“知我者,哲哲也。不过我刚才不是在想那个。”
“我是在想,那明国的小儿皇帝,敢不敢如我一般行事。”
哲哲忽而一笑,“他哪里敢学大汗,整日坐在龙庭殿上,骑不得马,舞不起枪,这世间百态,他又知道多少。”
“哈哈哈!”皇太极大笑,似有满腔的豪言壮志:“你说得真好,那明国皇帝永远不会明白,自己输在哪儿。”
“大汗有破敌良策了?”哲哲喜道。
皇太极起身,跳下床,精神抖擞道:“还没有,不过,我要立即召集八旗众王公大臣,集思广益。”
“大金不会亡,该亡的是那昏庸的明朝!”
当晚,汗王殿上,八旗众王公大臣齐聚。
多尔衮和多铎,也星夜从新萨尔浒堡赶来。
根据宋利给出的情报,明国所倚仗者,无非是那些边军精锐,熊廷弼既已多路进兵,定有不少路是以卫所军为主。
多尔衮的意见是,与其困守萨尔浒,不如趁明军未能全部出辽东合围赫图阿拉之前,便主动出击。
明国既然倾巢而出,重镇沈阳必定空虚。
皇太极采纳了多尔衮的意见,但是由于其心病,并没有派遣多尔衮及多铎兄弟前往,再三思虑后,决意以代善之子岳托为前锋军统帅。
岳托将领镶红旗精锐,先下抚顺,再扫清沈阳周边诸堡,伺机攻打沈阳,等到明军援兵闻风而动,便立即南下,直捣辽阳。
但是由于岳托实战经验不足,空有蛮力,皇太极不是十分信任,决定派遣五大臣之一的图尔格从旁协助。
到这里,有了一个紧要之处——蒲河。
蒲河是辽东前哨重镇,位于抚顺东北侧,是辽东的北大门,一向由辽军重兵防守。
皇太极之所以打着这里的主意,正是因为只要拿下了蒲河,抚顺便危如累卵,而一旦抚顺陷落,明军便不得不回师增援沈阳。
沈阳关系重大,这足以牵制大批明军东征的主力。
不过,岳托和他的镶红旗只是棋子,主要还是皇太极率领其余六旗主力,击破卫所军,直捣辽阳。
......
三月的一天,赫图阿拉城中战鼓雷鸣,马蹄如同雨点一般敲打在地面上,随后,十数万金兵倾巢而出。
这些金兵各分为三路,人人志得意满,想要再打一次萨尔浒,击溃明军的东征大军。
岳托率领镶红旗一路人马,直逼蒲河城下。
其一行骑兵,迅如闪电,即将抵达蒲河城下时,忽有探马来报:“在蒲河附近发现一伙明军正在挥鞭驱赶我女真族人!”
“那些明军,个个大声叫骂,鞭打我族人如牲畜!”
岳托闻言大怒,十分气愤,他将马鞭子狠狠一挥道:“欺人太甚!”随后,转头说道:
“图尔格,我去先把这伙明军全都砍了,回头会师!”
图尔格虽说现在年事已高,但毕竟是从小跟随努尔哈赤身经百战的后金立国功臣,又是五大臣之一,临阵经验自然丰富。
他正要说出什么,可生性急躁的岳托却根本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岳托言罢,便直接用脚下马刺狠狠刺激坐骑,带领一队镶红旗骑兵,向探子来的方向飞驰而去。
由于马蹄,在平原上卷起阵阵尘烟。
远远蒲河城头,旌旗密布,放眼望去,据说驻守此地的明军竟有五万余众,放眼望去,人人又都是穿戴着全套的棉甲,手持最新式的长枪和钢刀。
看起来,这是一座十足的重镇。
然而,谁也不知道,对皇太极了若指掌的熊廷弼早就猜到他们会主动出击,所以率先布置了卫所军的战策。
这份战策,一如萨尔浒,完全就是被金兵克制着来的。
原本守卫蒲河的辽军精锐,早早就被掉包,现在负责守在这里的,是四川总兵杜文焕的部将高轩,以及山西太原总兵高业的部将贺人龙。
这两个人,各自部下加在一起吃的是五万人的军饷,具体数额有多少,就连熊廷弼也是不清楚。
既然不清楚,熊廷弼也就根本懒得查,省得打草惊蛇。
虽然高轩和贺人龙两个人以前完全不认识,但他们还都是保持了出奇地一致,便是畏敌不战。
卫所军队有几斤几两,两人心里是最清楚的。
他们也都知道,熊廷弼之所以先发下檄令,让关内的卫所军守卫城镇,也根本没指望他们出去打硬仗。
所以,守好城就行了。
贺人龙站在城墙上,看见远处隐隐有马蹄扬起的尘埃,心中顿觉不好,便问道:
“姓高的呢,怎么没见人?”
不多时,亲兵回道:“高将军还在熟睡!”
“这个无甚用处的杀才。”贺人龙骂了一句,随后想到什么,立即派遣哨骑外出查探。
过不多时,消息传回。
一夜之间,蒲河外围沿边诸堡几乎尽皆失陷!
那些地方的卫所军,一见到金兵打来,连对方有多少人都没看清楚,便是落荒而逃,扔了遍地的盔甲刀枪和辎重。
贺人龙也实在没想到,那些前些日还内斗个厉害的大将军们,一遇见建奴,就怂包成这个样子。
这样看来,这次东征怕熊廷弼以卫所军守城,怕是要坏事。
贺人龙眼眸深深回转,大声说道:“传我的军令,让我的本部人马,悄悄撤出城中,前往抚顺与高大帅会合!”
第九百一十三章:合围萨尔浒
过了几日,消息传到开原。
开原处于前沿,但位置偏北,熊廷弼将帅帐设于此地,就是料定了皇太极不会怀疑。
尽管他本就没打算让卫所军做成什么大事,当听见开战第一天,蒲河失陷,贺人龙不战而逃,高轩死于城内的消息时,还是吃了一惊。
为了把这戏做得真实,熊廷弼在蒲河及周边诸堡安排了八万卫所军负责守卫,至少兵册上是这么多。
但是这吃了八万饷粮的卫所军,在饷粮充足,盔甲和军械已经下发的情况下,居然还是一触即溃,连守城都做不到。
卫所军如此之快的崩溃速度,不仅出乎了熊廷弼的预料,也是让皇太极有些始料未及。
接下来如何安排,熊廷弼立即召集众将领会议。
两方都在根据前线战事而改变策略,但是前线可等不了他们。
蒲河一带,战事出奇的顺利,本打算在此地与图尔格会合的岳托,决意趁势进兵,直逼重镇抚顺。
岳托一行渡过小河,恰巧与出城打水的一伙明军遭遇,这些明军盔甲齐全,应该是辽军主力。
岳托见此,更加兴奋,直接率领镶红旗骑兵冲上去。、
明军多是步兵,虽然穿着精良的甲胄,拿着崭新的刀枪,但实质上是卫所军,哪里见识过这等阵仗。
一番搏杀,这伙明军很快便被杀溃,丢下百十具尸体,逃回抚顺城内。
图尔格身为五大臣,有责任保护镶红旗旗主岳托,但岳托进兵的速度实在太快,又是兵精马快,追了半天,才到蒲河,还是没有追上。
由于实在不知道岳托到底是跑哪去了,图尔格为保障蒲河线路的通畅,只好在此地停下,等待皇太极的八旗大军。
第二天,得知蒲河已经拿下的皇太极十分兴奋,立即带领八旗主力来到蒲河城中,却没有见到岳托的身影。
连番逼问,图尔格方才说出事实。
闻言,代善脸色惨白,他自然知道,皇太极一向视他们父子做眼中钉、肉中刺,这次怕不是要祸事。
果然,下头有一名两黄旗贝勒提出,岳托违反军令,擅自进兵,惊动了沈阳和抚顺的明军,该受军法。
当天晚上,不知去了何处的岳托回到蒲河,自缚双手,面向皇太极所住的官府衙门,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随后,长跪不起。
第二天早晨,皇太极从衙门走出,看见仍旧跪在地上,昏昏欲睡的岳托,冷哼一声,道:
“你还知道回来?”
“走吧,有军法等着你呢!”
来到大堂,便是从前蒲河知县升堂之处,八旗众王公大臣齐聚一堂,就将要对岳托进行审理。
代善额头冒汗,几次欲言又止。
一名两黄旗贝勒,列举了岳托此次出兵的过失,建议将镶红旗于岳托以下的领兵额真削功降职务。
并且,由于岳托是旗主贝勒,为正军法,当斩不赦。
听了这话,众人大为哗然,议论纷纷,代善更是眼前一黑,双腿如踩在棉花上一般,险些晕倒。
如果是平时,皇太极是一定要趁此机会斩了岳托,好将镶红旗握在手上,可是现在不行。
代善毕竟威严极高,也有众多追随者,贸然处置,怕会适得其反,逼代善与破罐破摔,与自己为敌。
想了想,他说道:
“此次岳托擅自进兵,不只是他自己的过失,也有你们这些镶红旗的额真不闻不问的原因。”
“本汗看,镶红旗诸领兵额真削功去职,以两黄旗贝勒代领之,至于说旗主岳托,姑且将功折罪!”
“战情事大,此次免岳托一死,只削其功,收回牛录,诸位看如何?”
众人闻言,纷纷放心,同声高喊:“大汗仁厚!”
代善也是松了口气,也是自此起,他再没什么心思去与皇太极对抗了,至于说岳托,后悔也来不及了。
皇太极这次,不仅名正言顺的收回了镶红旗的兵权,严重削弱了代善一派的势力,最主要的是,他还落了个仁厚待人的好名声。
如果不是现在正值大明反攻,这将是他崛起的开始。
可惜,一切都来得太晚了。
沈阳、辽阳一线,由于守卫几乎都是卫所军队,后金兵势如破竹,处置岳托后,下一步便是抚顺。
现在的抚顺,有太原总兵高业负责守卫。
高业是有点东西的,其部下贺人龙,虽然说有的时候贪生怕死,但逼得急了,疯起来也是能引起重视。
就在皇太极志得意满,商量如何先取抚顺,佯攻沈阳,再直捣辽阳时,一名来自萨尔浒新城的哨骑闯了进来。
......
三月的辽东,时暖时寒。
正是由于这种天气,在前半年,朝廷为出关边军赶制了四十万套的棉衣和棉被,以供御寒。
大战开始的头几天,似乎并没有关内卫所军意料之中的彻骨寒意,南风吹来,暖风拂面,让人颇为舒服。
许多的卫军,就连下发的棉衣也不穿了。
然而,忽然一夜北风袭来,吹散了暖洋洋的南风,天气在一夜之间骤然寒冷,呼啸的寒风夹杂着雨雪,铺天盖地。
天气的骤然变化,使得防备不及时的卫所军中爆发了风寒。
一营明军,十有八九在这个时候染上了风寒,一传二,二传四,风寒很快在明军中蔓延。
本就无力与金兵作战的卫所军,在风寒爆发后,更加是兵败如山倒,好几路都呈现出如同当年萨尔浒一战的颓势。
直到这个时候,熊廷弼将卫所军和边军分开布置的战策,方才显现出其的威力。
就在皇太极志得意满,布置大军压迫抚顺之时,一支足有十万人之众的明军,在一夜之间出现在了萨尔浒新城的城外。
熊廷弼以战力稍强的山西、山东卫所军负责守城,而令军备废弛多年的湖广、河南、云南官军分八路从辽阳出征。
他定下的战策,是边军在北,卫军在南,适时合围赫图阿拉。
然而,自从开战到现在已经半月之久,边军未见踪影,卫军被金兵打得抱头鼠窜,别说向赫图阿拉进兵了,就连沈阳和辽阳,也快朝不保夕。
熊廷弼可亏是沉得住气,直等到皇太极打到抚顺,沈阳接连告急,才是率领蛰伏半月的边军主力突然出现,直奔赫图阿拉。
但还是出现了个变数,便是多尔衮和多铎两兄弟统领两白旗守备的萨尔浒新城。
熊廷弼本来打算直接突袭掉老寨,当他看见阻挡在过河必经之处,仿佛是一夜之间升起的堡垒,也是吃了一惊。
吃惊的不仅是他,还有看见外面好像是神兵天降一般的明军主力的多尔衮和多铎。
第九百一十四章:弹劾熊廷弼
熊廷弼一手牵着马缰,心头思绪万千。
“是萨尔浒…”一旁,曹文昭深吸了口气,“台台,建奴重修了萨尔浒城,要想去赫图阿拉,必先过此地。”
“这萨尔浒位于两河交汇,极为易守难攻,何况我军此前在此地遭受大败,恐为奴所利用。”
曹文昭说的,正是熊廷弼担忧的。
本来想着是突袭赫图阿拉,看现在的情况,突袭已经不可能了,辽沈危急,卫所军队不堪大用,只能搏一搏。
“萨尔浒,十年了,没想到最终的决战,还是在此地。”熊廷弼冷笑了一声,战场就是这样,形势赶不上变化。
本来是要利用卫所那些炮灰,诱敌深入,自己率领边军精锐攥成拳头,突袭赫图阿拉,然后再去调头干掉金兵的主力。
却没成想,建奴在赫图阿拉前二十里,抢建起了一座萨尔浒新城。
这萨尔浒城高池深,防守此地的又是多尔衮的两白旗,熊廷弼也没把握能在天黑前拿下这里。
要知道,抚顺距此也不过百里。
从消息传回开始算,皇太极主力驰援回来也就在一日之间,留给自己的机会不多。
是撤军另找机会,还是就将主战场再设于萨尔浒,打一场翻身仗。
眼眸微动间,熊廷弼心中已有了想法,他死死攥住马缰,几乎是咬牙切齿般道:
“传本督的檄令回辽阳,出关的卫所军只管守城,擅自出城与奴军野战者,斩!”
“告诉守旅顺的太原总兵高业,抚顺是沈阳的门户,不容有失,无论老奴退兵与否,他都要给我寸步不动的死盯在那儿。”
“若抚顺有失,本督拼着再越权一回,也要先斩了他!”
“是!”一名督标营兵士闻言立即抱拳,随后驰骋在平野上远去,留下一缕马蹄经过的尘烟。
随后,熊廷弼召集边军众将,开始以萨尔浒为沙盘,划定战策。
曹文昭等人都很肃穆,这场决战来得太过突然,若是建奴不回军,直插辽沈,或是只回军一部分,余下的继续攻打,事情可就不那么好看了。
自古以来,将帅最恨监军掣肘,于本朝虽早罢撤了监军,却还有文官,一旦战事累及辽沈,压力就全顶到天启皇帝那了。
若是皇帝顶不住群臣声讨的压力,之后大军易帅,临阵改策,这都是常有的事。
......
“什么狗屁督师!”
“就是,他熊廷弼于本朝御辽五载,每年耗费粮饷以千万计,就拿这么一个结果交给朝廷?”
“说是东征讨伐建奴,四十万大军却连连败退,现在连自己的老家辽阳都快丢了,他这是做的什么督师!”
事情正如边军诸将担忧的那样,前线战事一日数变,朝堂之内,却是吵闹得不可开交。
前期传来的消息,并不是意料之中的势如破竹,却是蒲河、清河、威宁接连失陷。
尤其是皇太极已经亲领八旗主力抵达抚顺城下,太原总兵高业不断告急的消息,更是引燃朝堂的一根导火索。
“陛下呢?”
“陛下怎么还没来?”
“朝中出了如此大事,陛下若再不绝断,岂不要再出一回萨尔浒之祸!”一名御史怒声说道:
“本朝现如今,可撑不起第三次萨尔浒了!”
“谁说的?”朱由校昨夜才从山海关领勇卫营回京,人还没到乾清宫,便是铺天盖地弹劾督师熊廷弼的奏疏。
的确,熊廷弼这一仗打得,朱由校最开始也没想通。
这么多年了,边军就算在野战,也完全不输于建奴,直接打硬仗一路平推过去就行了,怎么会打成这样?
不过思来想去,朱由校最后也算是想通了。
熊廷弼并没有用出关的中原卫所军参与这场大战,担负攻坚及野战的,还是九边的边军。
九边的边军出关人数算上在辽东能调动的辽军,还不如建奴的八旗,所以熊廷弼打得很谨慎。
语落,乾清宫内顿时鸦雀无声,那方才喊话最凶的御史也躲了起来。
“参见陛下!”
一片稀稀落落的山呼过后,朱由校坐在了九龙御座上,环视众人,冷笑道:“怎么,就一个建奴,你们就慌成这个样子?”
“看看你们说的这些都是什么话!要朕撤换主帅的,要朕改变战策,让辽军回援辽阳的…”
“你们在京城,就比熊廷弼更了解如今的辽东局势不成?”
一番声色俱厉的训斥后,朱由校总算是凭借自己的权威,使得蠢蠢欲动的群臣暂时安静下去。
不过他心里也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这一战,无论如何朕要打下去,就先让熊廷弼继续试试吧,如果实在不行…”朱由校缓和了一下申请,淡淡道:
“到那时,朕自有打算,便不劳诸卿操心了。”
送走了聚在乾清宫的群臣,朱由校捡起桌上已堆积成一座小山的奏疏,翻开一本,是弹劾熊廷弼的。
再翻开一本,还是。
干脆也不看了,将奏疏往下一推,走到窗檐边上,遥望辽东方向。
“熊廷弼,朕会信你到最后,可你好歹也给朕一点好消息,让朕有名有实的让这些人闭嘴。”
......
抚顺。
“守卫会安堡和东州堡的赵、刘两部山西卫军,已经拔营撤走,现此二堡尽为金军所占!”
探马刚刚退下,另外一个探马又跑上城墙禀报:“大帅,集结在城西的金军,开始向我城东移动。”
正在这时,亲兵上城,大声说道:“禀大帅,督师檄令,十万火急!”
高业狠狠将手掌拍打在坚实的城砖上,恶狠狠道:“念!”
“抚顺乃重镇沈阳之门户,亦为马市所在,命尔部山西军死守抚顺,城在人在,城陷人亡!”
“各部卫军,不得擅自出城与奴接战,违令者斩!”
“知道了!”高业不耐烦地挥挥手,转头愤怒地埋怨:“贺疯子,这就是你让我带你来辽东给我的惊喜?”
“蒲河好歹是一重镇,你就这么跑回来给我交差?”
贺人龙心有不满,但毕竟高业威望很高,他道:“大帅不必担忧,我们身后还有沈阳的杜总兵一部,城内尚有三月存粮,数万大军。”
“坚守待援,不成问题!”
高业只好点头,说道:“速速派人,向沈阳告急,让杜文焕派兵前来支援,就说建奴的主力,全都在抚顺城下!”
语落,一匹快马自城西向沈阳飞弛而去。
第九百一十五章:抚顺陷落
沈阳城内。
杜文焕看了高业发给自己的告急文书,心中冷笑,面色却如春风和煦,笑道:“带他先下去休息。”
亲兵被带走后,杜文焕气得一拍桌案,冷冷道:“这个高业,实在是欺人太甚!”
“他的部下贺人龙在蒲河卖了我的侄子高轩,导致蒲河失陷,辽事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如今他眼见打不成了,又跑来求我增援,到时候守住了,功劳也全都要归他,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说着,他还是气儿不打一处来,吩咐道:“刚才来传信的那个,给我盯仔细了,不能让他给跑了。”
“哼,援兵,叫他等去吧!”
“等死他!”
.....
杜文焕侄子让贺人龙坑死了,心里始终憋着一口闷气,不仅对熊廷弼出兵援救的檄令视而不见,就连近在咫尺抚顺也不去援救。
看这样子,他是打定主意各扫门前雪了。
这边沈阳的援兵迟迟未发,而皇太极已经率领八旗军队绕到了抚顺城较为薄弱的东侧,开始昼夜不停的猛攻。
寒风刺骨,高业身着盔甲站在城头,大叫道:“建州鞑子,你们有胆子就继续进攻,爷爷还守得住!”
“老子劝你们一句,沈阳到抚顺也就一个时辰的路程,今晚若攻不下,明日我大军援军一合围,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贺人龙在一旁,默默看着高业向城下大喊,心中实在是有些愧疚。
虽说这个总兵平日里没干什么有用的事,但起码直到现在,抚顺周边的卫所军全部跑路的情况下,他还没生出过弃城而逃的年头。
皇太极冷笑一声,只是转头说道:
“明国人快要不行了,我看沈阳的援兵不会来了,传令各旗,让盾车上阵,火速攻城。”
“他说的不错,不能拖到今晚,在晚上以前,务必攻取抚顺,然后趁夜直奔沈阳!”
代善一旁笑道:“汗王圣明,若是夺了抚顺,沈阳危如累卵,辽阳也能直捣,明廷的那帮文臣们,更该坐不住了。”
“保不齐,到时候他们又要临阵换人,我大金就可无往而不利了。”
皇太极骑在马上,闻言哈哈大笑,心中十分豪迈,感觉好像自己已经赢了这第二场萨尔浒。
实际上,喊完话不到半个时辰,高业就坐不住了。
他站在城墙上,看着密密麻麻推出盾车和云梯而来的金兵,心中更是慌乱不已。
但是虽然慌乱,他依旧稳稳站在城头,看见他还在,其余太原来的卫所军,这才是没有彻底崩溃。
“援兵呢!”
“沈阳的援兵呢,他奶奶的,杜文焕见死不救?”
贺人龙直到这时,才叹了口气,上前说道:“大帅,不要等了,要能来早来了,杜文焕那个小心眼的人,恐怕是为高轩的死和我怄气呢。”
“你——!”
高业指着贺人龙的鼻子,几次想要怒骂出声,临了却又咽回了肚子里,甩手一屁股坐在城墙上。
“我说你什么好?你这是害惨了我啊!”
高业自知,现在无论是逃还是战,最后的结果无非都是死路一条,倒不如拼了。
对于熊廷弼能否化险为夷,他还是比较相信的。
这个人善出奇兵,卫所军虽然已经全部战败,边军却到现在都还没露面,这也是他的底气。
高业和贺人龙,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拼命的指挥全城一万余的太原卫所军。
飞箭投石,滚木热油,但凡能用的,现在全都拉了出来。
不知守了多久,高业实在累的有些体力不支,手扶着城墙垛口,恨恨望向身后沈阳城的方向。
倒也怪不得熊廷弼不信任自己这些卫军的人了,什么总兵参将,一打起仗来,便晕头转向,都是只顾自己。
被围半日,竟见不到一人来救!
那杜文焕堂堂一省总兵,吃着五万人的粮饷,屁事不顶!
这股卫所军的抵抗之顽强,也是出乎了皇太极的意料,抚顺的攻城战打了一夜半日,也未能攻下。
刀光剑影,迎着初升的朝阳,耀人眼目。
喊杀声、惨叫声,惊飞了天空中的麻雀群,扑棱棱,拍动翅膀,一群群飞离抚顺。
然而此时的高业,却是浑身浴血,坐困于这座孤城。
一夜下来,竟还未能攻陷抚顺,皇太极在他的黄龙大帐内当场斩了一员汉八旗的都统,随后亲领两黄旗上阵。
抚顺城内的万余明军,经一夜激战只剩数千,又一夜未得歇息,大部分人也是没来得及吃上一口饭。
他们一个个又累又乏,加之卫所军平日少有操训,不少人已经是头晕眼花,站都站不稳了。
阳光下,养精蓄锐的八旗兵再度推着盾车张牙舞爪冲来。
这一次,高业再也守不住了。
他亲眼见到,寒风中,自己的部下如同秋日的秸秆般倒下,一个接一个被枪挑刀劈,滚落下城。
贺人龙正伏在西城头挥刀指挥守城,突然城外飞来一支雕纹长箭,正中右眼,将眼球射穿。
随后,一名城下的镶黄旗巴牙喇护卫收起长弓,嘴角噙起一抹笑容。
“禀大帅,西城破了!”一名独臂的亲兵,爬山城头,话中带着哭腔,“贺游击战死了,这次他没有逃!”
“混蛋!这帮混蛋!!”高业强撑着站起来,环视抚顺城头,一时间,悲从心起。
不知道,他此刻骂的是近在咫尺却按兵不动的杜文焕,还是不信任卫所军的熊廷弼,更甚于坐在龙庭殿上的当今皇帝。
然而,落花已去,春亦难留也。
此刻的抚顺城头,不断有龙精虎猛的女真八旗士兵跳上来,明军哪里是这些养精蓄锐又人高马大的鞑虏对手,一片片的倒下。
那独臂亲兵眼见有两名金兵攻过来,推开高业,大吼一声上前,一刀刺死一个,随后抱着另外一个纵身跃下。
高业摇摇晃晃站起来,突然后心挨了一刀。
他怒吼着转身,看见脸上洋溢着狰狞笑容的金兵,一脚将他踹得退了几步,随后扶在身后的城墙垛口上,望向远处。
“督师…抚顺…守不住了…”
语落,高业挥刀自刎,尸体轰然间倒下。
然而,这部明军的抵抗实在顽强,根本不似原本一触即溃的卫所军,就算贺人龙和高业相继战死,就算四门尽破,他们也是躲藏入民房,进行巷战,争夺城池。
喊杀声直持续到日至中天,抚顺方才全城告破。
皇太极骑马走进抚顺,头上顶着大大的太阳,虽说攻取了这座重镇,但他并没见得有多高兴。
本来计划是昨晚前拿下抚顺,可却硬生生被拖了一天,一整天!
范文程走在一旁,笑道:“汗王,这股明军怕是熊廷弼的一支辽军主力了,看样子不是卫所军。”
皇太极点头,不置可否。
“就算是辽军主力,我们也不该在他们外无援军,城中又没有火器的情况下打一整天。”
“这样的速度,让我怀疑我们到底能不能攻得下重兵防备的辽阳!”
语落,一骑飞奔赶来,在皇太极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后者闻言,眼睛瞪得好似铜铃般大。
第九百一十六章:攻破萨尔浒
萨尔浒。
高悬的圆月,时而被浮云遮掩,时而又挣扎着透出云层,凄然俯视这千疮百孔的辽东土地。
随着时明时暗的月光,守卫在此的两白旗金兵人心也在浮动。
守萨尔浒的多尔衮是努尔哈赤第十四子,是诸子中最为聪慧,城府最深的,当年皇太极为名正言顺的继位,逼死其母妃阿巴亥,他一直牢记在心里。
平素,多尔衮几乎从不说废话,小小年纪,却深沉矜持,寡言少语。
相比之下,站在他身旁的多铎就显得十分好动,骄狂轻敌的毛病总也改不掉,若不是多尔衮帮衬,只怕早就被两黄旗那些人给生吞了。
多尔衮站在城头,看着眼下密密麻麻的明军,他们就好像神兵天降一般,忽然出现在萨尔浒城下。
突然一个正白旗哨探跑来,气喘吁吁道:“十四贝勒,还是撤回老寨吧,我看那明军浩浩荡荡,数里之外还能见到旌旗遮天蔽日。”
“如此看来,这是熊廷弼的全部主力了,有多少人?”多尔衮眉头一蹙,颇为镇静地问道。
“粗略观之,怕不下九万。”哨骑说道。
“什么!”多铎噌地跳起,惊叫道:“九万?”
那哨骑也看向他,十分确信说道:“是,多罗贝勒,而且明军的数量比这只多不少!”
一向喊打喊杀的多铎,此刻也没了主意,转头看向多尔衮,道:“十四哥,这萨尔浒我看是守不住的,为了城中的三千旗人,你快想点儿办法吧!”
多尔衮冷漠地望向他,道:
“你这是要我做逃兵?”
“不!我是天命汗的儿子,我绝不做逃兵!”多尔衮眼神异常坚定,道:“命令所有的旗人全都上阵,给他们发放盔甲和刀枪。”
“萨尔浒易守难攻,我还有两万八旗精锐,就算守不住,拖到大汗回援又有何难?”
“十四哥!”多铎哽咽着,哀求道:“你看见明军阵前的那些大炮了吗,咱们的弓箭还没等开弓,人家就能打到这。”
“就算咱们能站得住阵脚,可是城能行吗,若大汗援兵迟迟不到,我们岂不束手待毙?”
多尔衮冷冷一笑,望向远处,眼眸微动,“就算我想撤,也已经来不及了,那熊廷弼早已搭建好了浮桥,你看那面。”
原本,萨尔浒是依苏子河、浑河所建,是明军攻取赫图阿拉所必经之处,两面环水,易守难攻。
金军只需要死死守住北侧,极大的节省了守城的资源。
然而,此刻萨尔浒的东侧和南侧,也都有尘埃扬起,不一会儿,又有哨骑赶来,狂奔上城。
“禀十四贝勒,满桂部从宽甸堡而来,现已截断了我军到老寨的退路!”
“不好了,十四贝勒,曹文昭部已从东侧渡过浑河,正在向南,与满桂部会合!”
多尔衮看见萨尔浒城周身愈发逼近的冲天烟尘,心下也没了什么办法,熊廷弼带着边军主力一直没出现,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
南路只有满桂一支辽军,在卫所军趋于崩溃,甚至于南路金兵直逼辽阳时,他依旧按兵不动。
现在看来,是熊廷弼早就打定主意,要速战速决!
多铎也是哑口无言,一夜之间,情形怎么就能败坏到这样的地步?
本来是断后的两白旗大军,被明军忽然出现的十万主力边军死死围困在萨尔浒。
多尔衮忽然笑了出来,而且笑声越来越大。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熊廷弼放任老寨不打,是围点打援的路子,他是要把汗王的主力引诱回撤,然后聚歼!”
多铎一脸懵,但就算是他,也听出了这其中的利害,连忙说道:“那…有何破解之法?”
多尔衮仰望天空,许久才是叹道:
“没用了,我大金军队前些日打得太过顺利,如岳托那般孤军冒进的还有不少,一时哪里调得回来。”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父汗在天之灵,能护佑我建州勇士,旗开得胜了!”
......
“高,台台实在是高!”远处的一个小土坡上,薛来胤策马在熊廷弼身旁,笑道:
“建奴必没有料到我军会直插向他老寨而去,听闻萨尔浒被围,必定来救,到时便可与其决战。”
熊廷弼点头,闷声说道:“承蒙当今天子倚重,使我御辽数载,而今辽地早已千疮百孔,经受不得更大的灾祸了。”
“传令攻城,用最快的速度,攻破萨尔浒,不留活口。”
说完,熊廷弼深深看了一眼那建立在两河流域之间的堡垒,那里,曾是十数万明军的埋骨之地。
随着督标营数匹快马跑下山,早已将萨尔浒城围得水泄不通的边军们纷纷开始发动攻势。
而熊廷弼,则坐在那处小土坡上,指挥着千军万马。
数十门最新式的镇虏炮被推到阵前,随后便是一阵地动山摇的连环轰击声,一个个身强力壮的边军兵士,得令后如同下了山的猛虎,展翅的雄鹰。
他们飞奔着,喊杀着,直逼到萨尔浒城下,竖起云梯,远远望去,就如同蚂蚁一般,蹭蹭直上。
左良玉手里拿着雁翅刀,大声喊道:“都他娘的傻子不成,轰城墙干什么,给老子盯住城门轰!”
“第一个轰碎城门的,有赏!”
镇虏炮毕竟是军器司从荷兰人手中缴获火炮所研制,如今大明现役火炮中威力仅次于红夷炮的主力作战炮。
或许很多的女真人,终其一生,也没有想到过会见到这样四面都被火炮不断射击的场面。
辽军的火器营,此时才真正发挥其威力。
数百门镇虏炮被排列在萨尔浒城四周的高地上,在明军杀抵城下前,就将萨尔浒城内犁了三犁。
几轮轰击下来,萨尔浒貌似坚固的城门已经显得摇摇欲坠。
无数推着撞车的边军兵士吆喝着,聚拢在城门口不断撞击,一下、两下、三下…城门轰然倒塌。
随后,明军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在外徘徊许久的满桂也是抽出佩刀,第一个冲了上去。
来自宽甸堡的骑兵们纷纷从萨尔浒的南门杀进去,围攻的边军也从城门、云梯不断跳上城墙,如割麦子一般清扫掉城头穿戴着白色铁甲的奴兵。
任了谁也没想到,就连以卫所军为主的抚顺在面对皇太极主力的时候,尚且能撑得住一日一夜。
萨尔浒,这座皇太极委以两白旗重兵防备的堡垒,却是在不到半日的功夫,就被明军攻陷。
尽管两白旗的奴兵战斗力非同小可,尽管他们有两万多人,但是随着愈来愈多的边兵喊叫着杀进城内。
萨尔浒,就这样被熊廷弼率领的主力轻而易举的攻陷了。
第九百一十七章:蒙古南下
两白旗本无防备,一个个被突如其来的火炮轰鸣声,吓得晕头转向,就连坐骑也不听使唤了。
等披甲的明军兵马从四周如决堤般的洪水冲来,他们才明白遇到的是明军出关的主力。
尽管多尔衮立即下令固守待援,指挥两白旗女真兵在城头万箭齐发,射杀了大量明军,但他们还是低估了明军火器部队的威力。
朱由校每年给辽东一千万两军费专门组建火器营,这钱不是白花的。
火器营一靠近城下,便立即举起手中的遂发鸟铳,对准城头的金兵发射,一时间,无数的白甲奴兵纷纷惨叫着滚落下城。
火器营虽然在抵达城下前遭受了一些损失,但是他们一旦到达城下,便轻而易举地将两白旗的弓箭手击溃。
在这之后,边军们也没有丝毫的怯懦,立即竖起云梯,不断向上攀爬,抢占城头。
明军登上城头以后,也是逢人便砍,见人就杀。
起初两白旗还能凭借骁勇的战斗力夺回两次城头,但是随着城门告破,满桂率领宽甸骑兵入城,战局被瞬间改写。
遭到夹攻的两白旗两万余金兵,眼见多铎战死城头,密密麻麻的明军不断冲进来,仿佛杀之不尽,一个个很快也就丢盔弃甲,只顾四处逃窜了。
第二次萨尔浒之战,明军大获全胜。
接着,熊廷弼进入城内,号令卫所军队大举反击,进攻被后金所占据的各个据点。
车营坐营官左良玉找到熊廷弼,说道:“禀台台,我们在城中发现不少旗人女子,要如何处置?”
熊廷弼走出房屋,来到这些旗人女子面前,看他们衣衫褴褛,浑身都是污泥,心中一时也于心不忍。
但又看看她们,虽然面色上全然是对忽然攻进城的明军的恐惧,但熊廷弼看得出来,她们心底有仇恨,藏的很深。
他想起昔日在辽东,被挖去双目,曝尸荒野的辽民惨状,再度恢复了那副冷淡的样子,转身说道:
“全杀了,一个也不要留。”
谁想,话音刚落,左良玉还没来得及动手,便有一名方才看似十分乖巧的旗人女子咬破了一名辽兵的手,向熊廷弼冲去。
那亲兵手上顿时间鲜血淋漓,但还是忍痛上前,将旗人女子制服在地。
旗人女子口中还在用女真话不断的叫喊,熊廷弼久在辽东,自然听得出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们这帮明国来的狗!”
“等我们大汗回来,将你们碎尸万段,贬为我旗人的奴役!”
听到这些话,熊廷弼脚下一顿,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他身后,左良玉领着辽兵们正在做他最喜欢做的事儿,不到日上三竿,萨尔浒城内再看不见一个站着的旗人。
......
攻取了抚顺的皇太极,正在他的黄龙大帐里,做着先取沈阳,再夺辽阳,继而占领全辽的美梦中。
不一会儿,一名护卫粗喘着气跑进大帐,直接跪倒在地:“不好了,大汗,萨尔浒失陷了!”
此话一出,震惊了满堂的八旗王公大臣。
谁都知道,萨尔浒距赫图阿拉不足五十里,若是萨尔浒陷落,赫图阿拉就像是褪去衣衫的娘们,还不是任凭熊廷弼如何揉捏。
皇太极却是最镇定的一个,在他看来,这绝不可能,明军边军虽然战斗力不俗,但却不可能有这样快的攻坚速度。
更何况,萨尔浒有多尔衮亲领两白旗精锐坐镇,万无一失。
在他看来,自己今天中午才拿下抚顺,现在城中还有零星的抵抗没有全部肃清,大金勇士尚且如此,明军的攻城速度怎么可能比自己还快。
其实皇太极算得不错,熊廷弼抵达萨尔浒连一天都没到,怎么可能这么快攻陷萨尔浒?
要知道,十年前杨镐四路大军可是连萨尔浒的门都没摸着!
可他忽略了一个点,便是现如今辽军每年耗军费一千万两的精锐火器营!
一千万两,这可是个天文数字,朱由校每年每年的往火器上砸,要是还看不出点作用,那也太说不过去了。
对于这次的探报,皇太极并未放在心上。
他觉得,这不过是熊廷弼的疑兵之计罢了。
熊廷弼散播谣言,是想让自己退兵返回赫图阿拉,实际上,是他慌了。这种想法,更加坚定了皇太极要趁胜直捣辽阳的意图。
当天,皇太极布置好战策,却是在夜晚熟睡时被人吵醒。
皇太极起来一看,发现居然是范文程,这才将脸上的怒火渐渐压下去,问道:“这个女人是谁?”
范文程面色十分惊慌,说道:“汗王,这位旗人女子名叫哈布多,据说是从萨尔浒新城逃出来的。”
“我早说过了,熊廷弼不可能——”皇太极有了些怒意,可接下来的话却戛然而止。
哈布多手中拿着的,不正是多铎染了血的佩剑么。
皇太极将那佩剑接到手上,这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立即坐起身来,披挂甲胄,喝道:
“召众王公贝勒来大帐议事!”
本来众王公大臣也没几个信的,萨尔浒那是能说攻陷就攻陷的么?
要是让明军半天不到就给拿下了,这岂不是在说,他们这些人一个个的都是猪头?
可是一赶到这,全都傻眼了。
皇太极早穿戴好了明黄色的盔甲,身旁还站着一个惊魂未定,浑身是血的旗人女子。
在列的有人识得这名旗人女子,顿时惊呼:“哈布多?你是多铎的奶娘哈布多,你怎么来了?”
不见到熟人还好,一见到熟人,哈布多便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委屈和心酸,当场便嚎啕大哭。
“贝勒,汗王,你们可一定要为多铎报仇哇!”
“明军冲进城里,屠戮了我们三千多旗人,连女人和孩子都没放过,我是装作死人才侥幸逃出来的,多铎已经战死了!”
这一下子,大帐里炸开了锅。
皇太极“噌”地一声抽出虎头大刀,起身道:“此仇,我皇太极必为建州儿女向明国讨报之!”
“三千建州儿女,就这样做了明人的刀下亡魂,这是我这个做大汗的过失,我要检讨!”
“检讨之后,再带着你们杀回去,与明军决战!”
话音刚落,帐内的议论声还未散去,一名护卫闯进来说道:“启禀大汗,塞北和漠南蒙古诸部都奉那明国皇帝的诏令出兵了!”
“宰塞正领着塞北蒙古部落,攻打我亦东河一带,我大军在亦东河守备薄弱,当地都统请求援军!”
第九百一十八章:只欠东风
多铎战死,多尔衮失踪,痛定思痛,皇太极此时才忽然记起,多尔衮此前曾劝说他那个漕运总兵宋利可能是明国派来的细作。
起初,他并不相信。
宋利可是他独自潜伏在辽阳之中招揽的明国总兵,当时回来,因为此事他还声威大涨。
那个时候,皇太极志得意满,根本听不进去劝告。
换句话说,就算他当时心中有一丝防备,也会被他有意忽略,毕竟,做“皇帝”的,谁愿意当众承认自己做错了呢。
派人去盯着宋利,就相当于承认了多尔衮的想法,承认了自己的失败,皇太极的自尊心作祟,不允许他那么做。
不过现在,他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
现在他怀疑,就是这个宋利从中作祟,以至于自己大军的行踪,全部为明军所知。
雄鸡报晓,抚顺城内响起进军的号角,可令城内大明百姓十分意外,这居然是退兵的号角。
伴随着号角从各城相继而起,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的金兵,居然从抚顺城内潮水般的撤出,就这样退走了!
当天早上,听见了消息的宋利从床上惊奇,连他也十分惊奇,为什么建奴会突然撤军。
“奇了怪了,昨夜老奴开会,聚众还要直捣辽阳,然后在回来取沈阳,怎么一夜之间,口风就变了。”
这些日,宋利为了活命,跟在老奴身边,做了不少坏事,这才取得对方信任。
昨晚上庆祝拿下抚顺,又陪着喝了一夜的酒,才刚睡下两个多时辰,觉得十分疲惫。
他刚下地,便听见随自己一同来投的家丁说话,面色顿时变得有些深沉起来,“我也不知道,或许是老奴察觉到了什么。”
“吩咐下去,叫弟兄们等我的意思再行动。”
还未说完,又一名家丁从外走进来,小声说道:“镇台,屋外来了一名汉人女子,说是听闻建奴撤军,这才偷着前来。”
宋利思忖说道:“不能见,此女来历不明,或许是老奴派来试探我们的。”他在屋内来回踱步,面色阴晴不定:
“眼下我一切安排妥当,暗地策反了几个早有反心的汉军旗都统,只等东风一吹…”
“…到时,我们就全都能洗脱汉奸之身,戴罪立功!”
说话间,皇太极专遣的巴牙喇护卫踏进屋内,其一身白色精良甲胄,腰系长刀,虎背熊腰,一看就不是好对付的。
这鞑子来回环视几眼,用生硬的汉语喝道:“汉都统贝勒,大汗派我请您披甲出征!”
宋利心道不好,却还是笑脸相迎:“劳烦大人回去转告大汗,说我这就出去召集部下,在帐前效力!”
“哼。”这巴牙喇护卫眼皮也没抬,绷着脸道:“都统贝勒不必客气,我就是来传个消息!”
待这鞑兵远去,宋利神色立即变得慌张,抓起佩刀:“去召集弟兄们集合,老奴许是已经知道了我们是诈降!”
那家丁也神色紧张,连连问道:“镇台何意?”
“先听我的差遣,若是我出事,尔等立即去联络那三位汉军旗都统,就说鞑清的末日将近,这是他们戴罪立功的时候!”
“我死,尔等可立即起事,呼应台台大军!”
家丁神情一震,抱拳而走。
......
皇太极立即召集所部其余六旗主力,算上随军的尼堪和汉军旗,要在十万人以上。
其声威浩大,两红、两黄、两蓝的十二种旌旗伴着黄龙大旗,遮天蔽日,猎猎作响!
皇太极未在抚顺关多做停留,直奔三十三里外萨尔浒新城。
八旗大军此番是回兵驰援老家,在老寨之中,人人都有亲眷,自然格外奋力,其势如阵阵浪涛,汹涌而来。
然而,距离新城外十五里左右,忽听浑河对岸有一阵震天动地的炮声,无数明军骑兵伴着炮声隔岸奔行,身后卷起阵阵尘烟。
正对面,萨尔浒城下,辽军主力五万余人早早列阵以待。
南侧,又有隐隐呼声似叠浪而起,大明此番,也是出动了九边除守城外所能调动的全部精锐。
其声其势,竟不弱于皇太极尽起倾国之兵!
皇太极拉扯马缰,示意大军停止,眼神中透着不知是担忧还是兴奋,他的话音第一次出现了轻微的颤抖。
“大明,这是要与我一战定胜负啊…”
一旁代善,此刻也觉得自己先前与皇太极斗来斗去,实在是太令人羞愧,他喃喃作声:
“看这声势,前方三面列阵以待的,怕是此时大明九边的全部主力了!”
“嗯!”皇太极点头,随后大声说道:
“熊廷弼是本汗的老对手了,其用兵比王化贞和袁应泰,不知强了多少倍,不过也不必怕他,本汗对他的阵势,了然于胸!”
“熊廷弼这是在用声势威慑我们,他这三面,有两面都是故布疑阵,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为的就是引我们上钩,然后他好出奇制胜!”
语落,周围金兵人群中顿时发出阵阵呼声。
图尔格说道:“大汗既然熟悉熊廷弼,我们心里就有主心骨了!请大汗发号施令吧!”
代善笑道:“正是,我建州此刻团结在大汗周围,复刻一番当年天命汗萨尔浒的荣光!”
“传本汗诏命,代善、岳托,领两红旗大军埋伏在浑河河岸!”
代善和岳托这回也没什么不服不忿了,纷纷上前领命。
皇太极拉扯着坐骑的缰绳,继续说道:
“莽古尔泰、阿敏,令你二人,领两蓝旗大军偃旗息鼓,直奔萨尔浒城南小树林!”
阿敏一听,立马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狞笑道:“萨尔浒城南有一片沼泽,沼泽更往南有一片树林,明军可能还不知道。”
皇太极冷笑:“那里有洼地、荒草和许多沟渠,其后才是树林,明军必不知情!你们就埋伏在树林之中,一旦萨尔浒城中明军有动静,给我先断了他们的后路!”
“图尔格!扈尔汉!”皇太极大笑说道:“你们就伴在本汗身边,领两黄旗骑兵各一千出阵,做出正面攻击熊廷弼中军的架势。”
两人纷纷大声领命。
皇太极抽出虎头大刀,举向上空。
“大金存亡或兴盛,在此一战,我们能在萨尔浒战胜明军一次,就会有这二次!”
“三军听我号令,随时改变策略!”
一众贝勒额真纷纷大声狂叫,极为振奋。
第九百一十九章:小曹将军阵毙奴五贝勒
两蓝旗向南,两红旗向北,两黄旗居中,推着盾车,扛起黄龙大旗,由扈尔汉和图尔格各领两千轻骑,摆出在正门决战的架势。
其余的随军尼堪和汉军八旗,也都各往三路分配。
扈尔汉率领一千正黄旗轻骑,刚刚杀到明军中军二里之外,便听见远处一阵炮声杂乱的响。
或许是明军眼见自己大金骑兵冲来,一时慌了神,又开始乱放火炮了。
事实似乎也印证了他的猜测,这一番炮击,竟然鲜少有几个砸中的,扈尔汉的一千轻骑,竟然应着炮声,轻而易举的杀到了明军中军的阵前。
但是阵前的毕竟是久经善战的辽军,虽然炮放的不怎么样,一千轻骑的冲锋,却还是没让他们的阵型有丝毫动摇。
一番搏杀,双方各伤亡几十人,扈尔汉便率领轻骑迅速抽身退回,没有丝毫的恋战。
中军,熊廷弼身前的薛来胤面色担忧,看着前往烟尘蔽日,蹙眉道:“台台,看这架势,老奴会不会是没有上咱们的疑兵之计?”
熊廷弼眼窝深陷,目光深邃,斩钉截铁道:“不会,传令下去,依军前战策执行。”
“满桂继续率领宽甸骑兵在浑河对岸袭扰,南岸曹文昭部搞得盛世大一点,他们就是主力!”
实际上,熊廷弼这次的主力,还根本没出现在战场上。
他的主力全部都藏在萨尔浒城南的小树林里,那里是埋伏兵力的最佳地点,也是熊廷弼外出查探地形所意外发现。
熊廷弼相较于其他大部分大明的军官来说,一直都有一个优点,便是在战前必须亲自走一边主战场。
就算他当时看见了城南一望无际的沼泽、洼地和荒原,他也还是耐着性子继续向前走了数里。
这一走,就发现个绝佳的伏击场地。
中军只有五万辽军,满桂的宽甸骑兵看着声势挺大,人数却只有八千,但熊廷弼给他们一个人配备了三匹坐骑。
为的,就是要尽量搞得动静大一点。
至于说南路的曹文昭、曹变蛟一部,是熊廷弼虚晃的招数,毕竟大小曹现在在建奴军中的声望很高。
他们出现在南路,会干扰老奴的判断。
当然,这也是一场豪赌。
中军只有五万,而其余三路到萨尔浒的距离都不近,最近的曹文昭也有十余里。
一旦中军遭受集火围攻,在宽阔的平原,就算是五万精锐辽军,也不可能抵挡住皇太极的主力太久。
扈尔汉回来以后,哈哈大笑:“大汗,中军必不是熊廷弼的主力,我还没接近,那些明军就开始乱放炮了!”
图尔格这时也领兵回来,大声说道:“大汗,我领兵绕着萨尔浒转了一会儿,城内并没有看见任何明军的影子。”
皇太极点头,这两个人,都是大金立国的五大臣。
他们也是现如今还活着追随努尔哈赤的大将,也参加过萨尔浒之战,对他们的判断,皇太极还是比较相信。
对方既然是装作主力,自己自然也要配合。
想到这里,皇太极便也装作一副认定了眼前就是明军主力的样子,带着自己的“主力”大张旗鼓向前。
打,肯定是要打一阵的,但是皇太极和熊廷弼都不想在中路真动手,两个人都知道对方的主力根本不在中路。
熊廷弼在中路只留了五万步卒和部分火器营,他是不敢打。
皇太极呢,是被坑怕了,就这一副家底,虽然装的挺像样,可两黄旗是他的嫡系,也就两万人。
万一,熊廷弼带着的真是主力呢,那不撞枪口上去送吗?
这一番,明军和金军,在萨尔浒城下,打着互相试探的心思,开始了多年以后的第一次野战交手。
皇太极领着两黄旗大军黄压压一片压过来,萨尔浒城头,还有明军阵后的火器营便纷纷开炮。
炮声应着杀声,震天撼地,撕裂人心。
皇太极亲领兵马,身边跟着扈尔汉和图尔格,穿过炮火,越过明军阵前挖的沟壑,一直杀到一百余步外。
这时,明军的鸟铳队开始放铳了。
接连不断的铳声爆响在他们的耳边萦绕,鸟铳排枪造成的杀伤力,要远比火炮更严重。
一时间,两黄旗人马血肉横飞,皇太极心惊胆颤,他从未见过明军威力如此巨大的鸟铳!
看来,熊廷弼平时是藏了不少东西!
一百步内,就像是个死亡通道。
许多金军兵马,无论是炮灰一般的汉军旗和随征尼堪,还是装备精良、环身重甲的两黄旗精锐,都抵不住一发疾射而来的铅弹。
凡是被击中的金兵,无不是身受重伤,惨叫不止!
皇太极眼见周身的一名巴牙喇护卫,在还没摸到明军的情况下,头盔被鸟铳接连击中三发,当场落马毙命。
......
南侧战场,曹文昭骑在高头大马上,领队走在最前。
车营坐营官左良玉领部众跟随在后,不一会儿,两侧土坡后呼哨有声。
土坡后万箭齐发,无数明军被箭矢集中,倒在地上捂着伤口痛苦哀嚎,满地血色。
随后,土坡后,平原上,骤然杀出两万多正蓝旗、镶蓝旗并尼堪、汉军旗金兵。
奴兵一个个手持大刀,举着盾牌,疯狂冲下土坡。
曹文昭大声呼喊:“迎敌!迎敌!”
两军转瞬间砍杀成一团,断肢横飞,但是很快,明军后军赶来,却是曹变蛟领队加入战场,从后将莽古尔泰所领的正蓝旗团团围住。
刹那间,刀兵相接,杀声震耳。
明军后阵,更是炮火连天,鸟铳声不绝于耳,愈来愈多的明军增援加入战场,更有众多骑兵快马如梭,正绕向莽古尔泰后侧。
“大小曹!车营,全来了1”莽古尔泰见到大小曹和左良玉的车营全部赶到,再一看周身两侧,顿时惊呼。
“快撤,快撤!这是明军主力!”阿敏也深信不疑,他挥舞大刀,砍死一名辽军兵士,转头喝道:
“快派人去援救五贝勒出来!”
他话音刚落,却见到曹变蛟身先士卒,领亲兵冲破了正蓝旗的阵型,本人更已经杀到莽古尔泰身前。
一旁巴牙喇护卫脸上沾着不知道谁的血,叹道:“来不及了,四贝勒已经被团团围住!”
“我们遇到了明军主力,要撤出尽可能多的勇士,把这个消息报给大汗!”
第九百二十章:疑兵之计
与此同时,北面战场。
浑河一侧,满桂率领八千骑兵,一人三马。
这些来自于宽甸六堡的辽军骑兵,每匹马的尾巴上又都被绑好了柳条、树枝,行动起来烟尘蔽日,好似数万骑兵在隔岸奔腾。
对岸,代善与岳托父子来到河岸一旁,其身后便是精力充沛的两红旗奴骑,个个身着红色盔甲,虎背熊腰。
岳托冷笑:“这么大的声势,那领兵的将领,好像生怕咱们不知道明军主力在这似的。”
“我看,这不过是故布疑兵,明军主力一定不在这里!”
代善蹙眉仔细观望,但他手中的千里镜,不过是数年前辽军将领使用的落后产品。
一过二里,这副千里镜便看不清什么东西。
代善忧虑说道:“哼,你还不够给为父丢人吗?”
岳托后头一哽,正要反驳,却听代善斥责道:“攻打抚顺,大汗叫你为先锋,你做了什么,这么快就忘了?”
“若不是你,轻敌冒进,我军也不会陷入这般被动的局面。”
“明军的统帅是熊廷弼,还有闻名于西南的朱燮元为其下手,这两个人,一个都不是好对付的,如今却凑到了一起。”
“你都想得到的,他们两个会想不到吗?”
岳托一愣,心下十分不服,但也知道不好再说,只好闷声回答:“是,阿玛教训得是!”
代善冷冷道:“无论对岸这股明军,到底是不是明军的主力,我们都不能轻易与之接战!”
“决不能让这股明军过河,或是找到机会绕到大汗的后方,我们跟着他们,他们要从哪过河,我们便从哪截击!”
岳托点头,这才回身招手:“都听见我阿玛的话了,跟着对岸的明军,不能让他们渡过浑河!”
看见对岸的金军骑兵隆隆移动,满桂身侧的副将尤世威大笑:“将军快看,奴骑上当了!”
满桂也发觉对岸跟随自己而动的奴骑,面色大喜,道:“传令下去,叫兄弟们隔岸向奴骑释放火铳,声势造的越大越好!”
“只要能牵制住对岸的奴骑,我们就是大功一件!”
......
“南路,明军的主力在南路?”皇太极看着脚下浑身浴血的阿敏,惊声问道:“你可确定见到了明军的全部主力?”
阿敏十分肯定的点头,道:“大汗!五贝勒已经战死了,我亲眼所见,大小曹、车营,还有火器营主力,全都在南侧!”
皇太极斟酌半晌,眯起眼睛,正要下令,北路却远远驰回一骑,这正红旗骑兵于马上抱拳,大声道:
“禀大汗,我两红旗在浑河对岸发现数万明军骑兵,铳炮不绝,疑似是明军主力欲渡河绕袭我军后路!”
“请大汗定夺!”
皇太极一愣,面色狐疑:“又是一路主力?明军难不成每一路都是主力不成!领兵的是谁?”
那正红旗骑兵立时道:“回大汗,浑河对岸,烟尘蔽日,没有看清,不过从蹄声来看,至少有两万骑,还配备了新式手铳!”
阿敏起身怒吼:“你放屁!五贝勒战死在南路,明军的主力怎么可能在北路?这一定是那代善父子欲要保存实力,不肯来援!”
“大汗,你要明察啊!那代善父子,早对你不满…”
“你够了——!”皇太极明面上声色俱厉的喝止了阿敏,随后心里还是被勾起了一丝怀疑。
自己的两黄旗在中路硬抗熊廷弼的中军,现在已经折损了不下千名披甲精锐,代善那头,却听不见一点动静。
想了一会儿,他道:
“传本汗诏令,命代善留守北路,其子多罗贝勒岳托速领镶红旗骑兵一万,随阿敏援助南路!”
阿敏听到这话,脸上才是浮现出了一些满意的神色。
随后,皇太极继续说道:“余部依原战策执行,阿敏,朕给你三旗精骑,两万尼堪,给我杀回去,把明军南路打回去。”
“本汗倒要看看,熊廷弼到底有多少本事!”
阿敏拿起虎头刀,一步上马,大声吼道:“大汗放心,我一定替五贝勒报仇雪恨,取了大小曹的人头祭旗!”
......
很快,阿敏带领数万大军隆隆杀向南路。
萨尔浒城南三十余里,一大片沼泽、洼地和荒原之后,一片树林内,正有五万余明军精锐暗中蛰伏。
说来也巧,皇太极的杀招原本也是在这。
可莽古尔泰和阿敏还没等走到这个小树林,便遇见了曹文昭、曹变蛟和左良玉的本部。
一番混战,莽古尔泰为极为勇悍的曹变蛟夺旗斩杀,阿敏狼狈退走。
但是没过多久,阿敏复又与从北路撤下来的岳托,领镶红旗、正蓝旗、镶蓝旗并数万尼堪、汉军旗大军杀了回来。
曹文昭刚打胜一仗,正继续向前进军,忽听前方地动山摇,抬眼一望,无边无际的奴骑正像旋风似的朝自己涌来。
一时间,整个战场,刀枪乱刺,骑兵如同飞梭。
辽军士气正盛,而奴骑人数众多,一时难分你我。
两军交战数个回合,位于明军中军的大个子参将尤世功先行落马,为癫狂状态的阿敏所杀。
另一员侧翼副将,也被一奴镶蓝旗贝勒在混战中刺死,这名副将战死后,明军侧翼很显然已经发生动摇。
岳托则直领镶红旗精骑猛冲侧翼,很快,明军侧翼趋于崩溃。
本来就人数众多,数量远远多于曹文昭部的奴骑,攻破了明军的侧翼以后,便两面夹击,曹文昭中军吃紧,只好且战且退。
明军回撤,阿敏直领精骑紧紧咬着曹文昭不放。
千军万马,奔腾如浪,明军不断后撤,金兵也没有丝毫停歇下来的势头,在后方不断追逐。
不断有明军骑兵被后方追杀的奴骑放箭击落,也有人为奴骑追上,乱刀砍死落马。
双方你来我往,但南路明军似乎大势已去。
当曹文昭被击溃时,根本无暇顾及身后的火器营,岳托也是吃过这个亏的,第一时间便率队攻山。
这部分火器营明军兵士设好拒马,凭山而守,不断释放的铳炮,使得奴骑死伤惨重。
但随着攻山的奴兵越来越多,火器营还是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被奴兵推着盾车拼命接近。
火器营的明军,失去了前阵的保护,在正面根本抵挡不住虎背熊腰的女真鞑兵,山顶很快就开始了一场一面倒的战斗。
第九百二十一章:满桂杀降
南路火器营全部覆灭,曹文昭与曹变蛟向萨尔浒南城退走,左良玉则领车营向小树林方向退却,伺机返回再攻。
明军南路被金兵撕开了一个口子,皇太极闻讯,非常开心,立即又抽调了代善所部正红旗的三个牛录,向南路支援。
意图很明显,他要从南路直插进来,最后与两黄旗形成合围之势,歼灭熊廷弼所领的五万中军。
南路,明军将领不断阵亡,阿敏和岳托各领马队追击,奴骑们吼叫着,个个都杀红了眼,左冲右撞。
曹文昭部被杀得丢盔弃甲,四处逃命,而曹文昭本部更直接从南门逃进了萨尔浒新城。
眼见明军如惊弓之鸟,从南门涌入萨尔浒新城,阿敏大为振奋,挥刀吼道:“夺回萨尔浒,杀啊!”
这时,一旁甲喇额真说道:“二贝勒,大汗已经发了援兵,令我们清扫战场,穷寇莫追!”
“我们还是等大汗的援兵到了,再去夺回新城不迟!”
阿敏瞪了过去,反手就是一个巴掌,“你是主帅还是本贝勒是主帅?战机稍纵即逝,岂能是等大汗命令才能行动的?”
“大小曹都已为本贝勒杀败,若是等后续援兵到来,明军只怕要在城内稳住阵脚,到时候再去,可就是攻坚了!”
“听我的,趁明军溃兵还没全部逃回城内,顺着吊桥杀进去!”
阿敏一声令下,一万余两蓝旗骑兵蜂拥而上,追着明军南路溃兵的脚步,一路杀入萨尔浒新城。
站在中军阵前的熊廷弼,看着从城内密道撤回来,一身浴血的曹文昭和曹变蛟,一向从不在众将面前流露柔情的他,凄然泪下。
再环视撤回来的南路明军兵校,更几乎人人带伤,有的眼睛没了一个,有的缺胳膊少腿。
相同的是,他们每一个身上都有许多血淋淋的伤痕。
“众位放心,诱敌深入而死之兵、将,本督一向视其陷阵战死之功勋,一人不差的报上朝廷,为你们请功!”
闻言,南路明军众将领、兵校,都是纷纷伏跪,不少人的话音中都带着哭腔:“督师!”
随后,熊廷弼深呼口气,抬起头,不想让已到眼眶的泪水夺眶而出,他说道:“此一战,你们殊勋甚重!”
“本督,代朝廷,谢过大家了!”
的确,在如狼似虎的金兵面前装作溃逃而不是真的被杀溃,这需要极强的军纪以及卓绝的胆量。
熊廷弼深知,三军之内,只有曹文昭和曹变蛟部才附和这个条件。
这支部队,此战过后,堪称御辽铁军了!
“诸位,该收网了!”随后,熊廷弼换上往常那副肃穆的样子,高声说道:“传本督檄令!”
“固原总兵郭钦、宁夏总兵马永,从城南小树林北上,配合我中军及曹文昭余部,攻灭萨尔浒城内的奴兵!”
“榆林总兵姜让、宣府总兵姜弼、甘肃总兵姜爽,于道路两侧设伏,迎候金军援兵!”
“三军,各杀溃金兵后,向奴酋中军合围,擒杀奴酋!”
他抽出天启皇帝御赐的尚方宝剑,高声喊道:“此乃我大明歼灭女真之战,万望诸位,毕全功于一役!”
“督师千古!”
直至这时,出关援剿的其余边军,方才从埋伏点倾巢而出,杀奔战场上的金军。
......
北路,由于皇太极的怀疑,代善先后被抽调走了镶红旗全部及正红旗的三个牛录。
这就表示着,在北路的尼堪和汉军旗军队,人数已经远远多于了代善手中的正红旗奴兵。
尤其是现在,这种对岸就是明军的时候,岂不是天赐良机,让他们临阵反正,以示忠心吗?
那日,宋利被叫走后便没有回来,但是也没有传出为皇太极所杀的消息,余部不敢妄动,也都被皇太极分割派往三路。
其余中路与南路如何他们尚且不知,但是北路的西安府漕运兵都知道,回归大明的时候到了!
宋利的家丁统领刘廷杰与大军中,秘密找到汉军旗都统石廷柱、孙得功二人,直言相告。
谁料,当时说好一同林朕反正的两人此刻却直接翻了脸,命左右八旗汉军将他拿住。
刘廷杰惊恐不已,过了一会儿,却仰天长笑:“哈哈哈哈!”
石廷柱蹙眉问道:“你在笑什么?”
刘廷杰转身道:“我笑你们二人,自以为多谋善断,殊不知已走入死路,此刻,我三路大军皆已反攻。”
“奴酋的末日就要到了!”
“你说什么反攻,明军南路早已经被我大金兵击溃了!”孙得功桀桀冷笑:“你怕是活在梦里吧?”
“镇台!你是白死了,此二贼,首鼠两端,不肯反正!我无颜再回晋中面对家乡父老,便随你去了!”
刘廷杰大声喊完,以头撞刀而死。
其死后不久,北路金军果然发生内讧。
却是那些假降的西安府漕运兵听闻家丁长官为贼所杀,再也不甘做一个二鞑子,纷纷反正。
反正的漕运兵挥舞着刀枪,闹哄哄来到后军,这时,河对岸的明军似接到了什么命令似的,开始抢建浮桥,飞速渡河。
见此,石廷柱眼珠一转,反手抽刀捅进了孙得功的小腹内,率领八旗汉军临阵反正。
汉军及漕运兵人数众多,很快闹到代善的前军,将代善所属的数百奴骑团团围住。
一奴兵上前大喝:“你们这些狗屎不如的尼堪,想要干什么,不知道我们都是你们的主子吗?”
石廷柱先上去虚晃一刀,然后猛地将刀刺入这奴兵腋下,只见那奴兵惊叫一声,便落下马去。
随后,八旗汉军、尼堪和漕运兵们一拥而上,数百奴兵双全难敌四手,很多人连马都没来得及上去,就被拉下来,乱刀砍死。
代善更惨,被特别招呼,砍成了肉泥。
八旗汉军和尼堪军队“反正”之后,大部都一拥而散,只有少部分在石廷柱的带领下,协助漕运兵搭建浮桥,迎接满桂所部渡过此时水流并不急促的浑河。
不过,宽甸总兵满桂在渡过浑河后,看着急于上前邀功请赏,一脸笑嘿嘿恶心样子的石廷柱,当场抽出刀结果了他的性命。
随后,举起佩刀,大声说道:“石廷柱、孙得功之亲信,不论反正与否,一律格杀!”
一声令下,明军北路军顿时吼叫着追杀向那些八旗汉军。
满桂其实并没有考虑过什么事后的罪名或者功勋,他只是觉得,石廷柱这样的小人,留不断。
不如早杀,以绝后患。
第九百二十二章:关门打狗
“北面是怎么回事,代善死哪去了?叫他来见我!”皇太极听见浑河对岸,蹄声如雷,炮声阵阵,顿时蹙紧眉头。
不一会儿,哨骑回来,下马哭喊道:“大汗,大贝勒阵亡了,石廷柱杀孙得功造反后,将大贝勒乱刀砍死了!”
“这帮狗尼堪,我就说汉狗们全都不顶用,大汗,现在怎么办?”一旁,和硕八贝勒之一,努尔哈赤长子褚英之子杜度大声骂道。
脸上,已见了几分慌乱。
“二哥…二哥也死了?”
皇太极好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直到周围两黄旗贝勒、大臣们纷纷急切的出声,这才将他狠狠拉回现实。
虽说平日里,他和代善为了汗位明争暗斗,但听见这个消息,皇太极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无它,代善死了,意味着北路已经崩溃。
这时,他才知道代善是因自己而死。
是他中了熊廷弼的疑兵之计,将北路大军抽调一空,这才致使八旗汉军们有了反心。
这时,他再想起代善对他调走两红旗大部的消息无有不遵,甚至没传回一句怨言,皇太极更加后悔。
现在的他,第一次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莽古尔泰死讯带给他的震惊,远远不如代善战之死。
这时,先前狂呼求战的两黄旗骑兵们,远没有了最开始的兴奋劲,一股淡淡的绝望气息,开始笼罩在他们的头顶。
每一个在场的女真兵都未曾想到,骁勇的八旗铁骑,居然会在野战输给孱弱的明人如此之惨!
就连在最后的一些汉军八旗都统们,也都默默聚拢在一起,不愿意为大厦将倾的金国送死。
......
前不久,萨尔浒新城内。
阿敏刚刚冲进城内,便四处搜寻曹文昭和曹变蛟的下落,可是很奇怪,刚刚逃进城的明军就像是耗子一般,全部消失了。
没过多久,城外西侧城外便响起震天撼地的喊杀声和炮响。
炮声应着喊杀声,霰弹的弹丸在空中爆裂开来,如雨点一般砸落,将骁勇的金兵砸得头破血流。
金军骑兵们拥挤在狭窄的城内,失去了所仪仗的优势。
看见明军从西侧城门不断出现,鸟铳队也站在城头,开始向城内的金军发射排枪,跟随的八旗汉军们第一时间逃窜。
金兵也被带动,气势为之崩溃,看见八旗汉军们高声惨叫,也都没有半点抵抗的心思,连忙后撤。
只是他们和辽军不同,这一撤,便是一场兵败如山倒的大崩溃。
阿敏接连砍了几个溃逃的八旗汉军也无济于事,就连他自己和身边的巴牙喇护卫,也被败阵下来的逃兵人流拥到南门大街口。
金兵们拥挤成了人善人海,好不容易打开城门,可是刚才出去,转瞬便遭到了一阵排枪、
固原总兵郭钦接了熊廷弼的檄令后便轻装简从,第一时间赶到南门,将这个口子堵住。
边军火器营的鸟铳手们将黑洞洞的三轮排枪对准城门,逃窜的金兵们才刚打开城门,便被射成了筛子。
几十个跑在最前的八旗汉军直接变成尸体,后面的人开始再向后退,但是城内的人却又把他们向外挤。
很快,第二轮排枪隆隆而至。
此刻的金兵,丧失了往日强悍的战斗力,已经完全沦为了明军火器手的活靶子。
败退的金军立时又向北侧拥挤,刚刚来到城下,城头立即又出现一排令人心悸的鸟枪手。
宁夏总兵马永出现在城墙上,大笑道:“鞑子们,我在此等你们多时了,给我放!”
“不能让他们接近城门,一个都不留!”
又是一轮排枪,鸟铳手们甚至都不需要瞄准,只顾装填子药,向金军人群里喂就行。
无数金兵应声倒地,这时,南门轰然而开。
金军又疯狂涌向南门,南门却并没有出现明军的踪影,金兵们更加激动,纷纷涌向城门,人挤马踏,死伤无数。
金兵从南门潮水般涌出,现在这个时候,没有人去想为什么明军放开了一个口子,几乎全都只顾着四散逃窜。
阿敏逃出后不久,正打算召集部队反击,忽闻两声炮响,从左右两侧响起了一片喊杀声。
却是左良玉、赵率教率领本部辽军赶到,一个是车营,一个是全骑兵,追在逃散的金兵身后,不断砍杀。
萨尔浒城外,漫山遍野都是明军在追杀金兵。
城内、浑河河岸、平原荒野上,处处都被明军摆开了战场,混乱之中,一名汉军旗都统眼见败局已定,顿时动起了歪脑筋。
于是他搭弓射箭,对正在指挥聚拢败兵的阿敏连发数箭。
阿敏后背连中三箭,惊叫几声,猛然栽落下马,不等他起身,立刻被身后疾驰的巴牙喇护卫们驾马踏过。
巴牙喇护卫们反应回来,立即勒停马蹄,下去查看,却见阿敏早已气绝身亡,满脸都是马蹄印。
......
随着莽古尔泰、代善、阿敏相继死于乱军之中,金国的四大贝勒仅存皇太极一人。
但这并不是什么好现象,现在的金兵,人人都知道己方已经毫无胜算,三大贝勒的死讯,更令他们个个慌乱不已。
萨尔浒城外平原,四处都是逃难的金兵。
浑河南岸,萨尔浒城西,集结的是熊廷弼亲自率领的五万辽军,战场形势大好,各部在击溃眼前的金军后,纷纷向中路合围。
熊廷弼也不例外,他正率领辽军列阵布炮,向前缓缓进军,用声威逼迫金军后退。
此刻的皇太极,虽说也是不断改变战策,但实际上他命令发出去的速度,已经跟不上其余几路金兵崩溃的速度了。
昔日号称“满万不可敌”的金兵,在明军的攻势下,正在土崩瓦解。
熊廷弼五十多岁,但却身强力壮,他多年镇守辽东,其部辽军兵精善战,加上火器部队的优势,在野外已经不虚八旗军。
听见阿敏被杀的消息,熊廷弼即领中军,开始向皇太极唯一尚存建制的两黄旗发动总攻。
皇太极眼见,南路北路,四处逃窜的金兵已经铺满荒野,眼见逃兵浑身血污,腿折臂残,不禁不寒而栗。
恰在这时,前方传来一阵地动山摇的炮声。
皇太极神情一凛,紧紧握着虎头刀,眼眸微动:“熊廷弼要进攻了,该来的还是来了。”
第九百二十三章:决战萨尔浒(上)
“杀!杀!杀!”
“大明万胜!”
“陛下万岁!”
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出关的十万九边精锐开始从各个方向朝皇太极所在的方向前进。
自从开战,明军的炮声便一刻都未曾停歇。
这炮声由远及近,很快到了皇太极的眼前,随着一颗弹丸砸落到两黄旗人群中,明军的重炮袭击呼啸而至!
无数的霰弹不知从何处击发而来,在空中爆裂开来,然后如雨点般落下,一砸一片,令金兵苦不堪言。
随后,皇太极正前方的五万辽军精锐开始出现在地平线的那一头,好似一条黑线,缓缓前进。
皇太极知道,现在距离明军各个部队合围过来,还有些时间,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坐以待毙,从不是他的风格!
号角阵阵,两黄色旗帜,迎风抖动,图尔格及扈尔汉都骑着一匹红色烈马,显得器宇轩昂,精神抖擞。
最前方的皇太极,更有一番不似传统女真酋长的风度翩翩。
战马飞驰,两黄旗骑兵在皇太极、图尔格、扈尔汉三人的率领下三路排开,继而如同四股潮水,疯狂涌向前方熊廷弼的中军。
大军跃过沟壑,涉过浅河,忽听前方明军大阵中传出一声暴喝。
“换阵!”
辽军兵士飞快走动,几乎在数息之间,便变换成了一个鸟铳手在外,盾牌手在前,长枪手在后的堂堂大阵。
在一杆熊字帅旗下,站着一排排手持长枪、大刀,腰佩利剑,头戴八瓣尖帽铁盔的督标营兵士。
这五万辽军,黑压压形成了一片极厚的人墙。
就连图尔格和扈尔汉见了,都是微微蹙眉,他们知道,要想击穿这样一堵人墙,简直难如登天!
熊廷弼久经沙场,尤其和女真人交手最多,他深知对方优势在于骑兵,能骑善射,而自己的辽军善于结阵搏杀。
扬长避短,这是最基本的作战思路。
未等皇太极亲领的两黄旗八旗铁骑靠近,熊廷弼便一声喝令:“推出遮箭盾车!”
明军阵前很快小跑出一队身着深红色衣甲的兵士,为首一员将领,正是奉旨出关的秦军总督孙传庭。
秦军推出数百辆专为克制东虏骑兵箭雨的盾车,辽军鸟铳手站在盾车前,随时准备后撤,而又有秦军长枪手和刀盾手列在盾车两侧,以车结营,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城墙”。
出征此战前,孙传庭曾于家中写下“老骥伏枥”四个大字,把它挂在正北墙上,以激励斗志。
两军越靠越近,明军首先发镇虏炮及虎墩炮轰击。
一时震天撼地,战场上浓烟滚滚,杀声四起,两黄旗的骑兵迎着炮火冲杀,死伤多人。
火炮声音越来越大,浓烟愈发浓烈,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两黄旗骑兵了,图尔格趁着烟火弥漫,从左侧突然杀到。
鸟铳手甚至没来得及放铳,就被撞了个满怀,一时间伤亡不小,但是左侧的鸟铳队迅速退回,由后阵的刀盾手和长枪手顶上。
左侧,图尔格率领的女真骑兵与蓟州总兵猛如虎的部下正展开白刃战,两军刀对刀,枪对枪,厮杀得异常惨烈!
图尔格率领的骑兵,不过五千余人,但人人皆是白衣白甲白旗白马,乃是皇太极身边最为骁勇善战的巴牙喇骑兵。
金军中,最为骁勇者才能担任马甲,也就是骑兵,而马甲中的佼佼者,才有入选巴牙喇护卫营的资格。
尽管阵前受阻,但图尔格亲领的五千巴牙喇骑兵,居高临下,还是将猛如虎的部下杀得不断后退。
蓟州兵毕竟刚刚在阵前被熊廷弼斩杀了原本的总兵,新上任的猛如虎,不仅在蓟州没有亲信和根基,也与部下不熟。
再加上有些人尚对老总兵之死心存不满,这就难免造成蓟州军战力发挥失常。
图尔格骑在马上,手挥虎枪去寻猛如虎,猛如虎这个名号也并不是浪得虚名,两人捉对相斗多时,仍难解难分。
猛如虎心生一计,率领西侧蓟州军稳步后撤,图尔格紧追不放,紧紧咬住蓟州军的屁股。
在路过一段坡路时,猛如虎脚下打滑,摔倒在地。
一下子看不见主帅,再加上本来蓟州的将校也对这名主帅不熟,都以为猛如虎是自己跑了,一下子军心大乱。
图尔格率巴牙喇骑兵冲杀过来,蓟州军全军溃败。
图尔格哈哈大笑,即率领三千余巴牙喇骑兵乘胜追击,追过约三里光景,熊廷弼后军的曹文昭和曹变蛟两路辽军奉命飞驰增援而至。
蓟州军毕竟是带甲的边军精锐,看见援军赶来,而猛如虎又出现在战场上,很快调整阵型,再次蜂拥杀回。
突然间两万明军蜂拥而至,图尔格大惊失色,急令撤军。
可这还没完,浑河北岸,响起震天的喊杀声,却是宽甸总兵满桂率领八千余骑兵率先赶来会合。
这些骑兵尽皆精锐,一人三马,人手一杆精悍短铳,一边击发,一边喊叫着冲杀。
图尔格率领的巴牙喇骑兵,乃是两黄旗中最为精锐的五千人,但对浑河北岸的明军根本毫无戒备。
一时间,人马慌乱,自相践踏,加之被宽甸骑兵威力巨大的手铳击中,死伤殊为惨重。
前军一乱,后军堵塞。
图尔格亲眼见到,自己身边的两名巴牙喇牛录,先后为明将曹变蛟和猛如虎斩杀。
他慌忙调转马头,趁机逃脱。
没走几步,身后却是传来一声大喝:“奴酋,哪儿跑!你满桂爷爷来了!!”
满桂为蒙古插汉部族人,但是现在已经完全汉化,说的是汉语,行的是汉礼,乃是熊廷弼麾下辽军最强的骑兵将官。
满桂手疾眼快,趁图尔格未曾来得及调转马头,便猛挥长刀,一刀抹过图尔格的咽喉。
这位后金开国的五大臣之一狼狈摔落马下,捂着不断飙血的喉咙,浑身极为痛苦的痉挛一阵,这才一命呜呼。
八千宽甸骑兵如同一柄长剑,在满桂的率领下,从北侧杀出,猛然间击穿了八旗骑兵中最为骁勇的巴牙喇骑兵。
图尔格已死,两员巴牙喇牛录也分别死于曹变蛟及猛如虎之手,余下的骑兵顿时惊慌失措,纷纷败退。
满桂、猛如虎并大小曹各部,一路越战越勇,一直追到中军厮杀的皇太极与熊廷弼侧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