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五章:辽事三喜
第二天清晨。
“哈哈哈哈…”
“怎么样了?”
伴随着一阵大笑声,薛来胤带着本部的几名辽军参将姗姗来迟,他环视一眼,没发现熊廷弼在场,便放松起来,打算卖个关子。
先是坐下来,一把抢过三山堡游击将军左良玉手里的碗,将剩下的水一饮而尽。
刚才好好好端在手里的碗一下子没了,左良玉一愣,随即哎呦一声,笑了起来。
“咋着,你小子出去追击一趟,回来就渴成这样?”
左良玉的顶头上司,沈阳总兵满桂抬手道:“昆山,你先别说话,我看看这家伙有什么话说。”
薛来胤嘿嘿一乐,放下水碗,却还没打算说。
给众将领都急的团团转,一旁参将曹变蛟大声嚷道:“我看一准是啥也没捞着,没什么话说吧?”
“哈哈哈哈。”众人又是一阵的哄堂大笑。
薛来胤立即起身,正打算解释,却见到众人纷纷噤声,大堂上转眼间寂静一片,便知道是谁来了。
“参见台台——!”
“你小子,是不是又卖关子了?”熊廷弼一边咧嘴笑一边走进来,当仁不让的坐于北侧,随后问道:
“追击到奴酋了吗?”
薛来胤摇头,随后满脸兴奋:“虽说没追到奴酋,但这一仗,也真是扬眉吐气了!”
“末将率领本部人马,从沈阳城郊追出,一路杀到抚顺城下,配合抚顺守军,狠狠割了一批鞑子们的麦子!”
“割了多少首级?”满桂问道。
“少说得有三五千了!”薛来胤的部将之一回道,满桂闻言大笑,“好啊,打得好!”
薛来胤点头,坐在下首一个位置,说道:
“还得是台台指挥有方,让大家把奴酋放进来圈着打,还给他们留出一道口子。”
“不过台台,您是不是太过谨慎了,以建奴现在的实力,就算是狗急跳墙了,又能如何?”
满桂也收起笑容,道:“是啊台台,我也觉得,咱们这次就应该直接把奴酋困死在辽东,简直是便宜了他了!”
曹文昭说道:“现在辽东已经被我们经营得如铁桶一般,奴酋是打不进来了,什么时候去上奏陛下,反攻建州啊!”
这句话一出,简直是一石激起了千层浪。
众将领纷纷起身,你一言我一语,有人还是手舞足蹈、比比划划,恨不能现在就杀入老寨,取了奴酋的项上人头,献与京师。
看见众人的表现,熊廷弼心下暗自点头。
人心可用,大事可期啊!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待众人全都安静下去,道:“薛总兵的战功本督会如实禀明圣上,除此以外,今日有三大喜事。”
众将领闻言,纷纷对视,但却没人搭话,因为他们都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开玩笑,什么时候不应该插嘴。
熊廷弼很满意,竖起一根手指,道:
“第一喜,是我军沈阳大捷,击溃奴酋五万大军,该报功的报功,该请赏的请赏!”
“谢督师!”众将领齐声说道。
熊廷弼又竖起第二根手指,“是于前日,本朝册立皇太子,京师举行了册立大典。”
“储君位定,皇朝稳固,这不仅是我军大喜,更是陛下、大明之喜!”
众将领反而对册立太子这件事没京师文臣那么大的动静,这一帮大老粗似乎不怎么理解朱由校这一步的意义之重大。
看着这些常年跟自己打打杀杀的将领,熊廷弼对他们的表现倒也不无意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竖起了第三根手指。
“这第三喜,便是我军即将反攻,收复失地!”
这话说完,场内寂静了半晌,然后猛地爆发出一阵叠浪式的欢呼声,由里到外,许多辽军将士都听了个真切。
“台台,是京师来的旨意吗?”
熊廷弼点头。
“何时反攻啊?”
“不必等其它部队了,我们辽军出击,就能在旦夕之间,拿下老寨,被掳走的百姓们可等不了这几天!”
将领们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开始一而再、再而三的询问,直到熊廷弼逐渐板起脸来,一声不吭,才是安静下去。
“都不说话了?”
他冷眼环视,肃声说道:“我熊廷弼镇辽二十余载,所为的,正是反攻的那一天!”
“真要说起来,我比你们,要更激动。”
“但反攻谈和容易,建奴真实情况我们知道多少,切勿不可走漏了风声,你们只需要知道,这是本朝起始以来,动兵规模最大的一次作战便行了。”
“此役,不仅有我们辽军,朝廷还要从九边、中原卫所调大军出关,少说也在三十万人!”
“此役之成败,关乎我辽地之存亡,大明之盛衰,不可有一点的轻敌、大意,萨尔浒之败才多少年?”
熊廷弼这一番凌厉的训斥下来,众将火热的心底都凉了半截,都是默不作声了。
散了会后,曹文诏留了下来。
熊廷弼问道:“文诏怎么还不走?”
曹文诏默然许久,问道:“台台往日不是这样的,如此重大之事,朝廷刚有风声,未见圣谕,便告诉了诸将。”
“台台就不怕…”
“文诏是想说本督就不怕有人走漏了风声,因而使得建奴提前准备吗?”熊廷弼微微一笑,说道。
见曹文诏点头,他笑道:“我早就说过,只要安稳守过一段时日,建奴自会不战瓦解,现在正是时候了。”
曹文诏点头,继续听下去。
熊廷弼起身,来到沙盘前,看着赫图阿拉的方向。
“建州素无多少田亩,被赶出辽地后,我辽东军严防死守,没有让他们占到半点便宜。”
“今年建州一带,颗粒无收,奴酋这次来犯,为的不是沈阳,却是抢粮。我部辽军将士奋勇当先,未能让奴酋奸计得逞。”
“奴酋退回老寨后,建州必定人心惶惶,以目前辽东情势来看,只要守住边境,就算我们不去打,其灭亡也只在这十年二十年间了。”
对于这一点,曹文诏十分认同,说道:
“台台所说极是,近年来,我部频向建州散播斥候,对其内已经了若指掌,田庄,便是鞑子们打压我被掳掠汉民之处。”
随后,他叹息口气:“今岁建州无甚收成,这次又铩羽而回,只怕汉民们,又要遭受鞑子的非人虐待了。”
熊廷弼闻听此言,面上也不怎么好受。
在辽东打仗的,上到他这个督师,下到普通的将士,谁家没有被鞑子们残害过亲人,又有谁不抱着血海深仇呢。
“现在最大的敌人已经不是金人,而在我军之内。”
曹文诏闻言,恍然大悟。
第八百九十六章:后金现状
全军大败,许多随军出征的贝勒也是身负重伤,甚至于被称为勇士的波尔图还在赫图阿拉城下不治身亡。
据说,波尔图是在一名叫薛来胤的明朝总兵手上受的重伤。
熊廷弼估计的不错,消息传回后金,是怎么样也封锁不住的。
一时间,到处都是人心惶惶。
赫图阿拉的汗王殿后花园里,皇太极的正妃,来自于蒙古科尔沁草原的博尔济吉特氏·哲哲,正低声吟唱着一首科尔沁人广为传唱的民谣。
几名汉人包衣,正穿着清宫戏里的宫女和太监服侍,在一旁似懂非懂的听着。
这旋律,自从科尔沁部被明朝联合漠南、塞北诸部讨灭后,便时常在赫图阿拉的汗宫内出现。
现在皇太极的汗宫里,为了联合蒙古部落而进行的政治联姻者不在少数,而现在,她们的地位非常尴尬。
先是塞北,再是漠南,最后就连漠北的强部土默特、科尔沁部都保不住了,她们的存在也就失去了意义。
消息传来的那几日,哲哲终日以泪洗面,许是因为愧疚吧,就连皇太极都来得少了。
好在目前为止,还没有人传出大汗要赶她们出宫的消息。
即便如此,也并不能阻止这些无甚事情可做的后妃们坐在这里,终日的乱想胡猜。
“奴婢请大娘娘金安。”这时,一名宫女垫着脚走进来,一见面,话音未落,便是三跪九叩的大礼。
看那样子,下跪的动作显然是极其熟练了。
哲哲默然道:“起来吧,什么事儿啊?”
那宫女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奴婢听到消息,说是辽东有消息传回,大汗召集了各王公大臣,已经商议了好几日了。”
“什么消息,这么兴师动众的,明军还能打过来不成?”一旁有个女子轻笑一声。
哲哲看过去,冷哼一声:
“我当是谁呢,是永福宫的大玉儿?”
“我说呢,跟她爹宰桑一个德行,不知天高地厚的,怪不得自打去年入宫了,大汗碰也没碰过一次!”
“还不一边退下,大汗这些日子打了败仗,龙体欠安,看不得没规没矩的东西乱跑、乱说。”
宰桑,是科尔沁部的长老之一,和哲哲的父亲属于竞争对手,把布木布泰送进皇太极的汗帐,也是为了提高自己的威望。
毕竟,奥巴自从被皇太极再次扶上科尔沁汗位以后,就没做出过什么政绩,内部已经有很多人对他不满。
随着一阵呵斥,布木布泰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原本只是打算缓和一下紧张气氛的她,再一次被哲哲当做了出气筒似的冤枉了,愣愣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粉色的旗袍,婀娜的身材,压在白嫩的颈子上,又是草原女人的长相,愈发显得娇弱与强悍分明。
略施粉黛,却显得比其余的后妃们更胜一筹。
倒也怪不得是科尔沁部的第一美人儿,连皇太极看了一眼都挪不开眼睛,破天荒的娶了两个科尔沁的女人。
看来,大玉儿才是皇太极的心有所属,而她哲哲,不过是一场日久生情的政治联姻罢了。
越想这些,哲哲心里便是越气。
随着科尔沁部覆亡的消息传来,哲哲便再也没有往常那种与大玉儿貌合神离的样子,连装都懒得装了。
不过这回,布木布泰也是真的受不了了。
受不了这长久以来,哲哲对自己的冷嘲热讽。
“大娘娘,您这话就不对了,您是科尔沁部的,我也是科尔沁部的,你我的血统一样高贵,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怎么着我也是大汗的妃子,大金的庄妃娘娘,还轮不着你这么教训我吧?这不也是在打大汗的脸吗?”
哲哲没料到布木布泰今天的胆子居然这么大,立即回道:“大玉儿,当着这么多姐妹的面,你想与我争个高下吗?”
“你去年才进宫,今年也就十五岁,如花似玉的,一开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也就罢了,可现在是什么时候?”
“自打去年大汗迎娶你进宫,大金就没什么好日子。远征朝鲜,大汗回来歇了一年多,才刚缓过神儿来,这又打了败仗。”
“你穿成这样,是给谁看呢,不知道大汗最近烦心事儿多,龙体紧张着呢?”
布木布泰嘟囔了一句,“打了败仗,那是他自己的事儿,你以为我愿意入宫啊?”
“你说什么?”哲哲问了一句。
布木布泰立即说道:“是臣妾错了,臣妾不该无礼,请大娘娘恕罪!这样总行了吧?”
哲哲其实也不愿多吵,毕竟后宫里人多眼杂的,哪个部的人都有,碎嘴子唠叨给大汗,就不好了。
毕竟大玉儿年轻貌美,现在大汗都没有碰过她,这是好事儿。
万一大汗以为自己要为难她,为了给她地位而故意动了她,那就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想到这里,哲哲心里好受了些。
“起来吧,以后记着点儿。”随后看向那唯唯诺诺的宫女,道:“你继续说吧,是什么事儿。”
那宫女这会儿才敢继续吭声,头也不敢抬起。
“诸位娘娘,明军要打来了。”
“辽东传回的消息,说是辽东经略熊廷弼奏请朝廷,要反攻我们,明廷从关内调集了三十万大军,许是已经出征了。”
布木布泰不想自己是一语中的,她怎么都没想到,十年前还满万不可敌的大金,居然崩得这么快。
努尔哈赤没死几年,明军居然都敢反攻了。
爹呀爹,您这不是把女儿送到坟墓里来了吗。
除了大玉儿,哲哲和众妃也是一副天塌了的样子。
“天哪,三十万人!萨尔浒打败了他们五十万人,这才多少年呀,怎么还能弄出这么多人来?”
......
除了貌合神离的后宫,现在的汗王殿上,也是乱作一团。
熊廷弼在沈阳城内说的消息,第二天就到了赫图阿拉,甚至比皇太极撤军回来的速度还要快。
皇太极是没有片刻的歇息,数过后宫而不入,刚回老寨,便马不停蹄的召集众王公贝勒前来议事。
听到这个消息,大家的脸色都不好看。
本来皇太极的地位已经随着四大贝勒共治局面的形成而稍显稳固,但是随着接二连三的失败,他的大汗地位开始动摇了。
不少人开始倾向于年长持重的两红旗旗主,四大贝勒之一的代善。
第八百九十七章:凭尔几路来
没几天,明军即将大举反攻的消息,便一点不漏地传到了赫图阿拉这些八旗王公贝勒们的耳朵里。
早在努尔哈赤还未死时,皇太极便是诸子中谍报工作做得最好的,这也全赖东江毛文龙。
毛文龙的东江军彼时还没有现下这样好的局势,孤悬镇江,最重的便是细作,以图能在后金军来袭前随时撤离。
皇太极跟着有样学样,加上他自己本身也属天资聪颖之人,不想练就了遇事不单持勇力而以心智巧思为上的良好习惯。
现在,凡是大明辽东边境城镇,大部分都有皇太极派去的亲信细作,甚至辽东军上下也有不少。
辽东的细作头目,便是曾任宁远兵备的袁崇焕部将,现任盖州卫指挥使的参将徐敷。
熊廷弼在击退皇太极当晚传出的消息,之所以能如此快到达赫图阿拉,正是因为这个徐敷派人将辽东军的风吹草动报告过来。
听到明廷将再起大军讨伐建州的消息,正在军中巡视的两红旗指挥使代善,正蓝旗指挥使阿敏,也都被叫了回来。
皇太极端坐在虎皮大椅上,两道浓眉之下,一双虎目炯炯有神,丝毫看不出有半点惊慌恐惧的样子。
众人见到他如此从镇静,一如昔日萨尔浒之战时的天命汗,一个个也都很快稳定了情绪。
皇太极扫了一眼周围,缓缓言道:
“明廷将以辽东总督熊廷弼为帅,尽起山东、畿辅、宣大精锐,号称三十万大军,出山海关,直抵辽阳。”
“据说,他们还要从中原诸卫调兵,以山陕总督朱燮元为帅,成第二路大军,从沈阳出发,海上也有登莱巡抚袁可立为第三路。”
“明廷不日将犯我大金,与我决一死战,这个消息,大家一定有所耳闻了吧?”
众人听大汗有此一问,相互看了看,纷纷回道:“奴才等皆有耳闻。”
五大臣之一的悍将图尔格晃了晃身上的铁甲,颇有气势说道:
“明廷还不吸取萨尔浒之战的教训,仍出三路来犯,我仍可用天命汗的策略去应对。”
“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明军陆上两路,海上一路,不可能在同时间抵达,朱燮元虽强,其统带的卫所军却都是些草包!”
许多人都被图尔格的话所感染,哄堂大笑。
“中原卫所兵,我大金的勇士,可以用一次冲锋就能将他们击溃!”
“只要这次击退了明廷大军,整个辽东,迟早还会是我们大金的!”
众王公贝勒都失声发笑,范文程也笑了起来,只不过他笑的是这些贝勒和王公们。
这个时候,发现范文程动作的皇太极看过来,问道:“我看,范先生好像是有话要说?”
范文程也知道皇太极想要提高士气的意思,但太过低估明军也不是好事,他在心下整理思路,打趣道:
“现在的明军,可不是当年萨尔浒的明军,就说他们的镇虏炮,威力和红衣大炮差不多,可却轻便得很。”
“明军还有一种最新的线列战术和手持的火铳,威力极强。”
范文程说的的确不假,现在明军战斗力到底如何,皇太极心里是知道的,只不过他去问范文程,却不是叫他说这个来打击士气的。
范文程见众人议论起来,微微一笑,话锋一转。
“不过,大家也不必过分担忧,明军真正能打的就只有辽东和九边那几支,他们还要防范北部,不可能全部出关。”
“所以这三十万大军不可能属实,据我对关内那些汉人的了解,多半又是虚数,就如同曹孟德打赤壁之战诈称有八十三万大军一样。”
最后这个三国的例子,一下子就让在场的王公大臣们全都明白了。
要说别的,他们可能还不知道,但是三国却都熟悉得很,现在哪个女真将领的府上不备一本三国?
领军布阵,带兵打仗,还都要倚靠三国来做兵书!
皇太极听到后面,脸色才逐渐转好,抬起手向下一压,示意众王公贝勒安静,不慌不忙地问道:
“范先生何以见得,明军这三十万海陆大军是虚数?”
范文程早就知道自己说了那句话皇太极要问,早在心里想好了万能模板,张口笑眯眯说道:
“大汗,诸位贝勒,明廷这三十万大军,说是既包含了宣大两镇,山东和中原的卫所兵马,又有登莱水师在海上配合,调兵范围起码涵盖山、陕、鲁三省。”
“先不说其中有多少虚额,便是这三省距辽东的路程,就有数千里之遥,一时如何调集赶到?”
“况且,如此重大的行动,出关前明军必要云集京师,举行誓师大会,天启还要讲话。至于说饷粮、沿途经过何处,这又要商议许久。”
“我看,明廷说是要立即调集大军出关,起码在今年内都是出不了师的。加之明军将领个个贪污成性,吸食兵血在他们那,早已成了家常便饭。”
“眼下,将入寒冬,辽地起码要到明年六月份才会开化,建州转暖只会更晚,恐怕给出征大军配齐棉衣棉裤,都是一个难事!”
说完这些,众人的疑虑几乎完全都没有了。
范文程这一番话,既让他们对现下明军的战斗力有了一丝重视,又没有打击到必胜的士气,皇太极都是不断点头。
这个狗奴才,使着就是舒服。
代善低头看看自己红色铁甲内里,都是又轻又暖的裘毛皮革,想象明军大军在辽地冻得瑟瑟发抖与自己作战,不由得哑然失笑。
八旗的众王公贝勒也是一样,一下子全都轻松起来。
范文程哈哈笑着,继续说道:
“当然,他们也有不怕冷的,便是在辽东和宣大的边军精锐了,不过我估计,除却驻留城中的,能抽调到辽东的边军不会超出五万。”
代善大笑:“也就是说,我大金的勇士只需要击退这五万的边军,其余的卫所军,便都是一些待宰的羔羊了?”
范文程点头,正要说话,一旁阿敏却抢了先:“哈哈哈,当心撑破你的肚皮,那可是二十万的汉人两脚羊!”
皇太极再次抬手压下,然后说道:
“大家不必担忧,范先生说的已经很清楚了,明军在今年内都出不了关,我们可以慢慢的备战。”
“何况,熊廷弼动静搞得大,可他现在却还是龟缩在辽东大城里,也印证了范先生的话。”
第八百九十八章:借刀杀人
“熊廷弼说什么!”
乾清宫,朱由校抬起头问道:“今年内都出不了关,起码要等到明年开化,大军才能出关?”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熊廷弼传给皇太极的消息,有真有假。
这次调兵的规模,在有明一代上属于仅次于永乐五征蒙古和万历三大征,不仅有范文程估计的陕西、山西和山东三省。
甚至于,还要囊括了江南大部分的地区,以及湖广、河南等地,这是一次大规模的调兵行动。
朱由校原打算直接一鼓作气解决建奴,顺手,把各地的卫所都给梳理一遍,江南不需要出兵,这次调兵的主要目的就是轮防换驻。
至于说朱燮元带出去的中原卫所军,就是各地的刺头将领,朱由校打算让他们出关送了,留着也是祸害。
现在情势不比八年前刚继位了,全天下都在盼着这样一场大胜。
可熊廷弼说什么,直接上奏说建议在明年七月份大军开拔、出关!
这是什么概念,朱由校立马就想做的事,要再等一年,到时候什么情势,谁知道!
“爷,熊总督既然如此说,便是辽事仍有不可为,明知不可而为之,断不能如此行事啊。”
王朝辅一旁研磨,一边小心说道。
朱由校靠在九龙御座上,冷哼道:“这个熊廷弼,到底在打着什么算盘,动静闹的打雷似的大,转眼就给朕上奏,说等到明年七月份出关。”
“具体想要做什么,他这个奏疏上是只字未提,他隐瞒那些部将朕能理解,可难道他连朕都信不过吗?”
“什么计划不能和朕说的,这让叫朕如何继续信他?”
说着,朱由校怒从心来,将熊廷弼的奏疏直接扔到地上。
王朝辅弯腰建起来,恭恭敬敬又放了回去,“爷,话不能这么说,熊总督镇辽二十余载,辽事到了如今的情况,功不可没。”
“知道、知道,朕都知道。”朱由校回答得有些不耐烦,道理其实都懂,就是气不过,这口气缓不过去。
这个熊廷弼,情商居然这么低!
自己如此信任他,八年来,几乎是从不过问辽事,遇到困难,也是第一个帮助解决。
可他呢?有计划居然连自己这个皇帝都不和盘托出!
难道他还怕皇宫里有皇太极的细作吗?
“罢了,罢了,他想怎么做,就让他怎么做吧,留下一屁股烂摊子,还得朕替他收。”
朱由校忽然就想明白了,无奈的笑了笑。
也就是咱穿过来了,在位的要是朱由检那个小可爱,这件事熊廷弼就要被猜忌,迫死也就是早晚的事。
这种性格,也不外乎这货能有历史上那个凄惨的结局。
要不是朱由校知道他绝对忠心,且有能力,这件事还真不能轻易就这么过去,毕竟有什么计划连当今皇帝都不能告诉的?
现在朱由校要想的是,熊廷弼完全不顾及其余各地兵马已经调动,上奏不能进兵给自己留下来的烂摊子。
“熊廷弼啊熊廷弼,怎么就没有半点长进呢,什么时候能让朕省省心啊?”朱由校俯身下去,捡起了一堆奏疏,摇头自语:
“你看看,这些又都是弹劾你的,没有朕在,十个你都死了。”
第二天,皇极殿上。
朱由校面对几名阁臣,开口问道:“今日朕叫几位阁老前来,是有要事询问,出关讨金的事,准备得如何了?”
温体仁说道:“现下已经是十月了,边关各地渐渐苦寒,若要出关,至少要准备棉衣被褥四十万套。”
“臣去问过司局了,四十万套棉衣,还是太过紧张,即便到了明年开化,也是做不完的。”
“这么难?”朱由校歪着头,想想说道:
“朝廷做不完,就让民间去做,从民间找商人与朝廷司局合作,制作出关所需的棉衣和被褥,成色要新,务必保暖。”
“把这四十万套分发给四家成衣铺子,质量要好,明年五月份交货,朝廷用银子买,这事劳烦温阁老去知会户部一声。”
温体仁点头,“此事是臣分内所在,陛下的这个办法,真是极为聪明,动用民间的力量,四十万套棉衣和被褥,诚然不多。”
他说完,胡士广道:
“除却棉衣和被褥,还有大军的开销。”
“眼下福建、两广、湖广及河南地区已经开始调换,有些地方朝廷还没有补发军饷,引起诸多不满。”
“哼,不满,他们也有资格不满!”朱由校翘起二郎腿,想想说道:
“抽调宣大两镇,山东兵马先行入京,至于说山陕两地兵马,让朱燮元拟个表呈上来。”
“还有江南各地出关的卫所兵马,也是一样,拟个表呈给朕。”
“几位,还有什么事需要朕决断的?”
几名阁臣对视几眼,由内阁首辅魏广微说道:“陛下,何士晋已经被黄得功斩了,此事该给天下一个交代。”
“堂堂督抚大臣,封疆大吏,总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朱由校皱起眉头,许久后才说道:“既然非要个说法,那就让魏忠贤去做,编排罪名这种事,他不是最擅长吗?”
“这…”几名阁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犯了难。
“怎么,有什么不妥吗?”朱由校冷冷一笑,靠在椅子上,看了一眼空荡荡的皇极大殿,说道:
“朕当初要整改卫所,你们不是都不同意吗?”
“八个省的督抚大臣联名上奏,要朕取消已经定下的旨意,你们都不支持,那朕只好自己做了。”
“何士晋已经死了,你们要为了个死人与朕作对吗?”
皇帝还是头一次把话说的这么直,阁老们暗暗心惊,也是给整不会了,以往他们谈话,都是晦涩难言。
现在倒好,直接被皇帝摆到台面上来了。
“臣等遵旨…”
朱由校继续说道:“没有便好,调兵出关的事,一切俱照熊廷弼说的办,动静有多大闹多大,传消息出关外,但是先别调兵。”
“叫各省卫所,都给朕出一份名单,名单上的人要在明年率部出关,征讨建虏。”
在场的都已经是位极人臣了,当朝阁辅,心底下都活络着呢,早明白皇帝是什么意思。
这是在借着这次出兵,把反对卫所改制的刺头调出关外,直接死在关外最好,就算活着回来,也能借着叙功的名义把他们调离原来卫所。
这样一来,地方卫所势力大大削弱,改制就能在全国顺利推行了。
卫所改制,到了这一步已经无法阻挡,征讨建虏,又是天下人所共愿,被点名出关的卫所将领即便是想不去都不行。
可一旦要是出去,就到了熊廷弼的地盘,陪同的还有众多忠于王事的精锐,回得来回不来,这可就说不准了。
第八百九十九章:去旧迎新
十一月,陕西。
“今日把诸位交到这里来,是接到了朝廷的旨意。”朱燮元坐在大堂上,身旁是陕西一带较有权势的文官、武将。
武将之首,是掌后军都督府事的泰宁候陈延祚。
文臣之首,便是时下任陕西巡抚的李起元了。
他们两个,都是朝廷改制之后上的位,陈延祚代表着天启一朝新晋的武勋势力,李起元便是浙党中人。
要说起来,作为浙党如今的第一个巡抚大员,李起元能坐到这个位子上,还是多亏了入阁后的温体仁。
自然,在此之前,朝中少不得一阵的明争暗斗。
这些都属官员们之间的内斗了,朱由校通过较事府知道个清楚,但却并未插手,官员争斗起来,这个皇位做得才安稳不是吗。
说话的,正是山陕总督朱燮元。
他的手指敲打着座椅,良久后才向一旁打了个眼色,戴着玄武铁盔的山西镇西卫指挥使猛如虎大步上前,嗓音浑厚道:
“朝廷定议,不日将起大军出关,征讨建州,此役,必使建州覆灭,以雪萨尔浒前耻!”
刚听这话,许多人心里还挺高兴的。
要打仗了,这不是好事儿吗?
出去建立军功,回来才好说话,尤其是现在朝廷风风火火整顿卫所,武将更应该立功,才能保住自己的官身。
随后,猛如虎道:“以下,便是此次山西、山西两地诸卫、所抽调的名单,今日确定好了,即刻便要奏报陛下!”
“陕西,榆林总兵姜让、延安府甘泉总兵吴烈、西安府泾阳总兵督漕运事宋利、临洮总兵贺勇……”
“山西,太原总兵高业、河曲总兵猛如虎、大宁总兵督岳阳军务栗自阳、平阳府总兵陈国威……”
这次山陕两省出动的兵马规模,仅从名单上来看,规模竟比上次萨尔浒之战调派的还要多。
其中有九边总兵一,杂号总兵十二。
除此以外,还有各地的参将、游击将军、千总,不计其数,足以使人察觉到朝廷此次的动静之大。
更令人意外的是,这次出关作战,居然是以点名的方式调集兵力,朝廷没有给你反对的机会,让你去,你就得去。
如果仔细去看,就知道这次朱燮元选人并不是随手点将,这里边儿的说道可真是不少。
不过总的来说,就是奉旨行事,把内地那些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刺头们调出关,统一到关外收拾。
这样一来,既有了随意处置将官的口实,也避免了内地再起战火,生灵涂炭,给百姓徒增灾难。
等这批人调出去,山陕两地基本也就清净了。
但如此以来,造成的后果便是历来是军事重地的山陕两省,历经万历三大征,天启一朝辽东、西南两大征以后,兵力严重不足。
内地兵力严重空虚,若再起大乱,朝廷鞭长莫及,很容易就会演变成一场星火燎原之势。
不过,这些事朱燮元心里知道,却并不能现在就办,因为这次他也要随军出关,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被抽调出去那些人老实。
第二天,一匹快马疾驰进入大同镇城。
“总督檄令,大同军不得轻动,待出关大军开拔,张万邦即领本部大同军以此令,驻扎西安,招兵买马,扩充军备!”
张万邦率领一众将领半跪在地,以双手结果檄令,大声道:“末将张万邦,谨遵总督军令!”
起身后,大同军上下一片哗然。
这次听说要出关干建奴,大同军上下一片振奋,都打算摩拳擦掌,大干一场,可很多人来回查了好多遍山陕两地抽调出关的将领名单,却不见大同军上下一人,都是十分不满。
然而朱燮元毕竟是朱燮元,其在军中威望甚高,只要人还没走,就能镇得住场子。
即便是大同军,也都没敢有半句的微词传出。
“总督这是什么意思,就连管漕运的那帮憨批都抽调出关了,怎么独独把我们大同军落下了?”
“就是,这找谁说理去!”
“这次可是出关打建奴,百年难得一遇的机会,错过这次,都要悔恨终生了,老子不管,老子就要出关去打建奴!”
张万邦坐在上面细细想着,一时也没琢磨明白。
是啊,漕运的那帮废物都能调出关,自己大同军的战斗力有目共睹,怎么偏偏把自己给剩下了。
他是百思不得其解,不免有些心烦意燥起来。
传令的不是别人,正是朱燮元身旁的心腹佥书官,他传了檄令,拉着张万邦来到一侧,笑道:
“这里安静些。”
“大人要说什么?”张万邦的口气显得有些不耐烦,可能是因为朱燮元的面子,这才没有直接转身走人。
佥书官脸上仍旧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张大帅,总督知道你们会有这样的想法,所以派下官前来告知。”
“此回抽调卫军出关,乃是奉了当今陛下的旨意,整改卫所,光清查了军屯还不够,需要去旧迎新。”
“去旧迎新?”张万邦虽说政治眼光不怎么样,可听到这四个字,却还是立刻反应过来,说道:
“总督的意思是,派这些人出关送死?”
“倒也不全是。”佥书官没有继续解释,只是说道:“现在张大帅总算明白总督此举的深意了吧?”
“明白,全然明白了!”张万邦由衷感叹,总督还是总督,姜还是老的辣。
朱燮元这意思,是想留自己在西北镇场子,他领着那票人出关之后统一处置,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要知道,到了辽东,可就由不得这些**将痞们了,随行的京军、辽军和宣府军队,哪一个都不是善茬,而且都是绝对忠诚于当今陛下。
卫所军在这些边军大帅头上动土,只怕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要被当成白送的军功被平定了。
虽说结果很令他失望,但这毕竟是为了大明中兴的大业着想,张万邦心里好受了些,走回大堂,张口喝止:
“都住了!”
话音落地,大同军众将领纷纷噤声,分两侧站好。
张万邦站在上首,沉声道:“这是总督的檄令,从今以后,本帅不想听见一个不字,一切按照总督的檄令行事。”
“都听明白了吗?!”
大同军众将领都是浑身一颤,忙同声喊道:
“谨遵大帅军令!”
说说情况
好XDM,真不是朕不写,忽然就降温了,这阵子太尼玛冷了,还整天下雨,又阴又潮,家里比外边还冷,难受啊!
下班到家就只想躺在床上,躺着躺着就更不想码了,就只能穿着羽绒服在家里码字,让我缓缓,什么鬼天气……
太监不可能的,让我缓缓就成。
第九百章:天启八年
朝廷兵马调动频繁,百姓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尽管如此,地方上没有什么大的乱子,而且调动起来的朝廷兵马一般都有各地督抚约束,还算令人安心。
天启七年就这样平淡的过去,由于调动的兵马实在太多,从朱燮元下令开始,直到天启八年的二月,山陕两省的兵马才算完成了初步的“轮防换驻”。
不得不说,两广总督何士晋提出来的所谓轮防换驻,现在看来还是一个较好的方法。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西安城的街道上传来,百姓和行人都自觉的来到道路两侧。
“嘚嘚嘚…”
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一批常驻西安城内的骑兵被调动出城。
虽说朝廷早有城内非紧急情况不得扬鞭驰街的规矩,可现在毕竟是到了天启年间,这种规矩早就没了什么人去遵守。
对于统兵将领来说,犯了也就犯了,没有谁会去因为自己骑着马在城里走了几步,就将自己摆在台面上惩戒。
顶多,也就是朱燮元训斥几句。
可即便是朱燮元这样的人,也不会过多在这种事上去多说什么。
“这些人,可算是走了。”
“是啊,希望他们再也不要回来。”
骑兵过后,便是长长的出关队伍。
这些官军现在已经换上了新式的军服,但是因为常年未经操训,也没经历过什么大阵仗,还是显得歪歪斜斜。
尽管这般,如此多的官军一齐踏上街道,造成的动静也还是显得震慑人心。
路边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全部人的脸上都是庆幸。
“听说朝廷派了新的兵马轮防,是大同的那个张大帅。”有一个商人一边喝酒,一边说道。
“大同军?”一名暂时在这里歇脚的农夫闻言一惊,继而便是满脸喜色,“要是真的张大帅来了,那我们可有好日子过了。”
“你什么意思?”那商人不明觉厉。
一个小二端上茶品,一面擦旁边的桌子,一面殷勤笑道:“官人是从江南来的吧?”
那商人一愣,道:“是苏州人,你怎么知道?”
小二擦了这个桌子,又摆上茶具,这才转身道:“若是北方人,不能不知道如今的大同军。”
“张大帅的大同军军纪严明,对待百姓,一向是秋毫无犯,我们这些人就盼着这些兵爷赶紧离开,换了朝廷的正牌官军。”
那商人笑了,“正牌官军?这些不都是朝廷的官兵吗,还有正牌和冒牌之说?”
“我看这官兵出城,没个一时半会儿的也走不完,怕是有几万人!你坐,你们都坐,今天的茶水,我包了。”
这会儿是店家出来了,一个大腹便便穿着袍子的中年男人,满脸堆着笑,“哎呦,苏州的客官就是阔绰,敢问是哪家的老爷?”
那商人微微一笑,将一块银锭摆在桌上,好像轻如鸿毛,口中轻轻飘出三个字。
“黄华堂。”
“黄华堂!”店家毕竟是能在西安这种繁华道路上开铺子的,基本人脉有一些,见识也不浅,脸上一震,不可置信般问:
“是皇家商会的东家吗?”
黄华堂笑了笑,“那我倒要问问你了,这普天之下,皇家商会的掌舵者,还有人敢假冒不成?”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店家尴尬的笑了笑,“黄东家,您能来小铺,简直是让我们这儿蓬荜生辉啊!”
“欸,再说这些客套话便俗了,你还没回我,何谓时下百姓所说的正牌和冒牌官兵?”
店家请示了一下,这才小心翼翼坐在一旁,说道:
“倒也没别的,老百姓啊,都朴实得很,现在有些兵是不做事的,欺压良善是把好手,便是冒牌官兵了。”
“而那些朝廷新募的,都是从民间挑选的有家有室子弟,知根知底,军纪严明,才是正牌官军。”
“原来如此,看起来,百姓倒不糊涂…”
黄华堂说完,小呷一口,忽见官军队伍停了下来,起身一望,却见到是城门处有些拥堵。
“那是怎么了?”
不等店家回答,街边两侧就都议论开了,不知是谁,激动的喊了一嗓子。
“是张大帅,大同军到了!”
“正牌官军来了!”
要是以往,有人喊出什么正牌冒牌官军来,卫所军将们少说也要一顿好打,可是今日他们不敢,顶多只是瞪了两眼,在心底默默发狠,等老子带兵从关外回来的。
原因,自然是刚到城外那支举世闻名的强军。
军将们顾不得街边百姓充满阴阳怪气的欢呼,紧忙小跑着来到城门,向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大同军众人鞠躬。
“见过大帅,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西安府泾阳总兵督漕运事宋利是他们的头,现在也已经察觉到一些朝廷这次调他们出关的猫腻,可话虽如此,却不敢多说。
“不是说,调动兵马,整顿军需,少说要到今年三月吗?”
张万邦一手牵着马缰,望向长长的官军队伍,看着这些歪歪斜斜的**子们,心中不免担心。
还好这次朝廷的意思,是把这些人临时调到关外整顿,不然要是让他们上了阵,真有可能再闹出一次萨尔浒之战。
眼前这个宋利,名号不怎么样,只是个杂号总兵,这样的总兵,在西安府就有八九个。
可他不同,宋利也督管着西安府的漕运事务,属于典型的职位不高但是权利很重。
漕运乃是重中之重,尽管有圣旨在上,还有讨伐建奴的大义为先,朱燮元这次调漕运兵出关,却还是有些说不过去。
有明以来,漕运兵出关作战都是从无先例,朱燮元的做法,很是在地方上引起了一阵议论。
但也就仅仅只是议论,朱燮元在山陕两省军中的威望,还是无人可比。
张万邦也猜得到,总督调宋利出关,肯定是不打算让他们再回来,想到如此,自然没给留什么好脸色。
他冷淡的道:“哦,反正是要来,边疆无事,蒙古诸部臣服于本朝,还不如提早来了。”
宋利只能憨笑,随后转身,道:“那末将带大帅入城,视察城中军备,看看有什么要添置的。”
“不必了。”张万邦却是果断回绝,“你只管领着本部兵马出宁武关,到了畿辅,自然有勇卫营的陈总督和英国公交接。”
“眼下讨贼事大,别的什么,都可以戴罪立功,你不必担心,本帅这次来不是查这些的。”
张万邦把话说的这么明白,倒是给准备了满嘴接口的宋利一时间给整不会了,他心中大喜,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好事。
“既然大帅开门见山了,末将也不多说了,请入城吧!”
第九百零一章:卫所新制
虽说这次的轮防换驻和出关击奴赶到一起,事情有些蹊跷,可卫所军将们都是一盘散沙。
尤其是经过改制后,山陕两省的卫所势力大不如前,便是宋利,也只能在张万邦这样的九边大帅跟前点头哈腰,遑论其余的人了。
张万邦为了地方稳定,还是留了个心眼,给宋利卖几个好脸色,入城后并没有立即要查探兵备虚实的意思。
如此一来,卫所的军将们也都安心了,乐颠颠的前往太原城。
山陕两省的官军要在那里集结,并且同各省的官军一样,在通州一带驻扎,等待朝廷的下一步旨意。
在朱燮元和张万邦的一镇一调之下,山陕两省没有太大的乱子出现,只有几个千户所发生了哗变,但是很快平息。
这样的小事,现在基本已经无足轻重了。
山东由于有袁可立和海防名将张盘的存在,大抵和山陕两省相差不多。
至于说湖广、河南,倒是出现几次卫所官兵聚众反对,但是被湖广兵备傅宗龙和正在河南剿匪的孙传庭一一化解。
总而言之,这次朝廷调动各地卫所军队出关,就是连哄带骗,能少一事便少一事。
只要到了畿辅,那就不是他们说的算了。
......
从去年十月开始,一直持续到天启八年的二月底,这次声势浩大的调兵行动总算是接近尾声。
虽然轮防换驻还在各地督抚的调度下进行,但江南以北的五个省份的情况,都已经被十分清楚的摆在朱由校的御案上来了。
多少年了,大明的皇帝也从未对手中天下的情况如此了解,尽管这还只是摆在台面上的半个天下。
“山西调卫所兵六万八千,山东调卫所军八万,以备倭军轮防换驻,湖广有兵二万六千,河南有兵一万四千。”
兵部尚书王洽正坐在西暖阁的椅子上,汇报这次兵部接到全国各地的情况。
朱由校听完,深吸了口气,“也就是说,这次朝廷从中原五省调兵几近二十万。”
“是,陛下,这还没算畿辅和九边要出关的兵马,全部加在一起,只怕现阶段准备的三十万套棉衣还不够。”
闻言,朱由校一愣,道:“就算全部算上,也难有三十万人,现在已经有了三十万套棉衣,怎么会不够?”
王洽笑道:“陛下,棉衣还要分发给辽东各地的兵马,以及受灾的辽民百姓,还要考虑到收复建州后的俘虏,没有五十万套,都是不够的。”
“就算有五十万套,也不能停止,要一直生产棉衣和被褥,直到辽地完全足够使用,不然人心浮动,即便收复了建州,也迟早生乱。”
朱由校道:“倒是朕想的简单了,棉衣的事,朕已下旨让兵仗局和浣衣局加紧生产,征召民间的商人协助朝廷生产。”
“皇商会那边呢,没什么动静吗?”
王朝辅一旁笑眯眯道:“爷,皇商会的黄东家近日前往西安,正赶上张大帅带领大同军轮防换驻,他们俩商量好了,皇商会可以提供九边边军及灾民的棉衣、被褥所需。”
朱由校松了口气,靠在座椅上。
“如此看来,九边的棉服厂都可以腾出手来,去生产辽地这次作战所需的棉衣和被褥了。”
王洽也是一笑,道:“如此甚好,棉服和被褥充足,将士们有基本的保温措施,也能稳住人心了。”
换句话说,没他啥事了。
不过他刚在心底松了口气,朱由校便又说道:
“王爱卿,还有件事,这次从中原五省调兵二十万出关,地方势必空虚,是时候下发布告,在全国广募新兵了。”
王洽心下一紧,问道:
“这是自然,只是陛下要告知于臣,此次扩招,是仅限中原五省还是全国十三省。”
“新募兵员是以营兵为制,还是仍属卫所。”
卫所改制,朱由校想了很久。
完全取消,用另一种制度代替,这几乎是在这个时代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是可以在基础上加以改进。
于是向旁侧点了点头,说道:
“此事朕夙夜思虑,想了很久,觉得祖宗之制,还是不可轻动,但卫所制度行使如今,早已不合乎当今天下。”
“朕对卫所制度稍加改动,由兵部下发,以为新制。”
王朝辅一招手,王承恩立即上前,将文书奉至兵部尚书王洽身前,后者看时,脸上屡屡泛起惊异之色。
“陛下改制,臣…”
“怎么,爱卿有话,但说无妨。”朱由校笑道,“毕竟是日后要施行下去的新制,不能只听朕一家之言。”
“不不不,臣是觉得,陛下此番取消军户世袭身份,在中原五省撤销营兵,禁止募兵等诸多新制,实在是天下军民闻者大快之举。”
王洽看罢,浑身颤抖,起身匍匐在地,高声疾呼。
“臣,替全天下的军民百姓,谢谢陛下这大恩大德了!”
朱由校连忙起身,将他扶起,笑道:“爱卿这是为何,卫所改制,本朝已酝酿多年,至今尚未完全施行,朕时常都觉得对不起天下臣民。”
“时至今日,卫所制度陈旧腐烂,是该以新制代之。只不过朕想着,卫所毕竟是太祖爷定下的根基制度,还是不要更名易姓的好,还是叫做卫所,也免得麻烦。”
王洽被扶起,已然是老泪纵横。
君臣二人各自做好,缓和片刻,朱由校再度望向一侧,问道:“兵部之事已毕,此次大军出关,所需军饷几何,户部有没有个章程?”
......
待兵、户两部尚书从西暖阁离开,已经是深夜。
朱由校伸了伸懒腰,拖着疲惫的身体,正打算前往坤宁宫歇息,正走到皇极殿前的廊道上,向外一望,顿时便挪动不开眼睛。
入目所见,皇宫大内,处处都是悬挂着明亮的灯笼,每一个灯笼下,又要有勇卫营兵士值岗守卫。
京师街巷,也是一片的灯火万家,与紫禁一墙之隔,仿佛像是另外一个世界,一个令朱由校喜欢欣赏的小民世界。
正欣赏着,一侧有静静的脚步声传来。
朱由校连头也没动弹一下,便是道:“朝辅啊,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
“爷,是皇家商会的黄东家,要奴婢禀明陛下,说有一种关于正牌和冒牌的新点子,还望爷能准许。”
朱由校呵呵一笑,负手转身,走往坤宁宫,轻飘飘说道。
“什么正牌冒牌的,随他去弄,你也回去吧。”
王朝辅立在原地,目送天启皇帝离去,笑道:“爷慢着点儿,天黑,当心踩空了。”
更远处,朱由校回道:“知道,知道了。”
第九百零二章:三班衙役
“皇爷,这才寅时,天还没亮,多歇会儿再去吧。”坤宁宫内,张嫣极不情愿的起身,替朱由校披上明黄色的绸袍。
“唉。”朱由校叹了口气,转身刮了刮她的琼鼻,“不起来不行啊,王朝辅方才说了,内阁的几名阁老已经到了,朕不好叫他们一直等着。”
“内阁首辅魏广微,武英殿大学士许为京,个个都四十好几的年纪,朕受得了,他们受不了。”
闻言,张嫣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替朱由校穿戴好最后一件皇帝常服以后,便倚靠在了他的肩上,细声说道:“爷,您挑些时候,也是要到各宫去看看其余的姐妹的。”
“她们也是皇家妃子,对皇家忠贞不渝,爷只要去看看,和她们聊聊,便能让她们高兴好几天了。”
朱由校点头,遂而起身。
“知道了,没什么事你就不要起来了,朕自会捡个时候,一一去各宫探望,陪她们一会儿。”
走出几步,朱由校忽地又折返回来,笑道:
“对了,要是你们在后宫里待着实在无聊,朕这就正式准许你们,每个月可以去南海子游玩一日一夜,那儿有一座行宫,放着也是放着。”
“只是要王体乾带领净军陪同,这算是朕为了你们,再次僭越祖制了。”
张嫣闻言,面色带喜,接连点头,看着天启皇帝离开,半晌未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朱由校到了西暖阁。
此时内阁的几名阁臣,除却温体仁以外,其余人全都仰面睡着,后者见皇帝来了,也是连清了几句嗓子。
“咳咳咳…”
余者阁臣闻言,纷纷惊醒,就要请罪。
“不必,这么早的天儿,皇城外的家鸡还没打鸣,朕也不愿起来。”朱由校微微一笑,坐在御座上,道:
“明天就是各地官军齐聚通州后的一个月整了,朕该启程去看看,顺便颁布一些新规矩。”
“这些人懒散惯了,不给他们定定严规不成。”
内阁首辅魏广微花白胡子颤颤巍巍的,说道:“陛下说的极是,现下各地卫所军备不整,有些年头了。”
“今日叫诸位来,一是又要劳烦阁老们费心出行及朕离开后京中事务,二便是朕有些话要问个清楚。”
几人闻言,纷纷对视,心下都是犯起嘀咕,不知道这次皇帝又是要问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看见他们紧张的样子,朱由校哈哈一笑,“阁老们不必紧张,朕这次是要问清楚,现下大明各地衙役、捕快此类巡捕事务,都是如何划分。”
“地方州府,青皮、地痞极多,违法犯罪之事时有发生,而朕翻阅宫内典籍,又发现地方官府,冗员极多,乏善可陈啊!”
听了这话,几人才算是松了口气。
现在他们的要求也是极低,只要不再搞出什么大开杀戒的动静来,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朱由校抬眼一看,发觉许为京正眯起眼睛,时不时点头,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显然已经是极困。
遂而发问:“许爱卿昨日又在东宫陪伴太子了?”
许为京没有答话,眯着眼睛,似睁非睁,但应该是已经睡着了。
魏广微咳咳几声,发觉还是没有反应,这才是讪笑着伸手掐了许为京胳膊一把,以致后者猛然惊醒。
许为京睁开眼后,发觉皇帝和众人正在望着自己,这才想到自己正在何地,这可是天子所在的暖阁。
他慌忙站起,噗通跪下:“陛下,臣君前失德,死罪、死罪!”
“哈哈。”朱由校爽朗的大笑两声,“大可不必啊,往常孙承宗教授日讲之时,朕也时常如此,朕便再问一次。”
“阁老昨日又去东宫陪伴太子了吗?”
许为京连连告罪,这才颤颤巍巍又坐在椅子上,“回陛下,臣是去了东宫,太子新立,也还是个孩子,需要教导。”
朱由校自然早已通过较事府有所了解,新立太子以后,东宫被收拾出来,许为京便经常前往陪伴,昨夜一直到丑时三刻才走。
也就是说,他才刚回府睡了一个多时辰。
许为京这个人,虽说早些年曾是陕西旧派官员的靠山,但却在那次大案中及时改正,之后从未犯错,兢兢业业。
多年以来,朱由校对他也是比较信任和尊重。
“嗯,太子年幼,尚需阁老耐心辅佐。”朱由校的话,打消了许为京心中的顾虑,“若实在困了,就请回去歇息吧。”
“今日商议的事,算不得什么大事。”
许为京一愣,忙道:“臣感谢陛下关心,但兹事体大,臣既为本朝阁辅大臣,便要为陛下分忧才是。”
朱由校本没有它意,听这话也就明白许为京是多想了,正要解释,心下却是突然间释然,笑道:
“既如此,那我们就继续说吧。”
内阁首辅魏广微随后道:“陛下,本朝巡捕之务,乃太祖钦定,承袭前元旧制,并且加以改动。”
“现下各地州府以捕快为主。捕役,捕拿盗,匪之官役也;而快手,动手擒贼之官役也,合称为捕快。”
“……”
朱由校一面听着,加上后世对现在情况的一些了解,也就是全然都明白这时候的警察机构到底如何运作了。
捕快,实际上属于衙役,而衙役,是不算正式官府人员的。
也就是说,现在大明各地负责维持秩序的“警察”,除却一些领头的“警长”以外,其余人都是官府的临时工。
现在地方官府的组成,除了掌管政务和刑案正印官外,偶尔有杂佐,再就是六房书吏和三班衙役。
三班衙役,第一是皂班,给县官老爷站班和充当仪仗队的,审案时也能兼任行刑手和帮同吓唬人犯。
其次称快班,就是方才说的捕快,这群人的职权类似于后世的警察,一般有拿贼、破案和催租税。
第三是壮班,属于临时召集的民工,危机状况时协助守城,因而地方上又设有专门统领民壮的民壮官。
显然,对于地方州、府、县的治理而言,捕快的地位很重要。
但是,捕快却是贱民身份,三班衙役,除了临时征募的那些壮班之外,都是贱民。
捕快每天的工资只有三文钱,还不是官府的正式工,随时都可能被直接裁撤,也就根本不敢认真办什么案子去得罪人。
其每天拿到手的薪资,也就相当于出去普普通通吃一顿饭,还不敢说是吃什么好的,可以说完全不够日常开销。
如此低下的待遇,再加上衙役属“贱籍”,社会地位垫底,也就不会有什么人去想当“警察”。
第九百零三章:重建司法秩序
当然,捕快还是有一些灰色收入,现在各地捕快的主要收入来自“陋规”。
所谓陋规,实际上和现在很多大户府第所设置的门房一样,属于不被朝廷认可,但是被大多数人认同的一项收入。
多数捕快的规费,会被上头的书吏和其余三班衙役分享。
对捕快来说,只要派差,无论最后能否破案,就能因此得到规费或案件有关人等的贿赂。
现在一般州县也认为,衙役办差向当事人收取的车费、驴费、鞋袜费和饭费、茶水钱这些都属于“正常收费”。
就连嘉靖皇帝,在看见下臣所上关于官府陋规的奏疏以后,也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不准办案的衙役借机勒索敲诈百姓。
朝廷的态度,也导致这些陋规如同杂草一般,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越来越多,在地方官府几乎成为常态。
其实也能理解,嘉靖皇帝之所以不处置,是因为在这基础上,牵一发而动全身。
衙役地位低下,平均薪资水平还不如日挣三文钱的捕快,大部分人累死累活一天,只有两文钱进账。
对于各地捕快来说,由于发案不规律,没有案件时就没有“陋规”的额外收入,生活水平也完全不一样。
小地方的捕役,地位比大城市的捕快更低,因缺乏规费来源,生活得如同乞丐。
但大城市的捕役,像是京师、济宁、苏州这些地方就全然不同了。
其规费花样繁多,犯事的也一般都是有背景的大户子弟,出手阔绰,那些地方的不快往往生活得十分滋润。
有的捕头,在大城市的繁华地带巡捕,这种陋规的灰色收入,一年甚至有成千上万两银子的进项。
这是什么概念,朱由校费尽心思将全国私盐收归国有,到现在也才每年为国库提供了一千多万两的收入。
一个捕头,收入竟能比国库更加富庶!
这种风气,要坚决禁止,换句话说,朱由校这次要做的一同以往,就是要把钱挣到自己的腰包里来。
灰色收入可以有,但是你不能拿太多,大头得朕到朕的手里。
这样一来,又多了诸多看不见的灰色收入,又能顺手整顿死法,让当今社会的那些地痞和无赖,重新知道朝廷强压下遵守秩序的滋味。
听完这些,朱由校缓了一会儿。
直到魏广微咳咳两声,这才是反应回来,但眼神中立刻充满坚定,“首辅说的,朕全都明白。”
“所以这次叫你们来的第二件事,便是为了此事。”
朱由校站起身来,看着身后墙上挂着的那柄曾陪伴自己亲征的宝剑,说道:“朕要将地方官府的行政和司法分开,新建一套完备的行政、司法系统。”
“现阶段的捕快,已经完全不能在地方上起到维持秩序,缉捕罪犯的设置目的,所以朕要大力整顿各地官府的捕快系统。”
“朕有意在京设置总巡捕房,于大明实控的关内十三省地区设置巡捕房,府巡捕房管辖境内各州巡捕房,各州巡捕房管辖境内各县巡捕房。”
“县以下,以里正为单位,设小型巡捕所。”朱由校说完这些,才是转身,笑着问道:
“不知诸位阁老,以外朕此意可行否?”
听完以后,几人全都是呆愣当场。
尤其是许为京,现在精神极度的振奋,连一点儿困意也不剩了,心中直感叹,还好自己没走。
国朝如此大的变动,哪里是什么小事,自己需得在场才是。
温体仁蹙眉问道:“陛下设置巡捕房,专事缉捕,臣无异议,可如此一来,地方官府众多的衙役如何安置?”
“据臣了解,仅苏州一地,衙役便有七千人之多,其中捕快之有八百多人,大部分都是杂役、白役和壮班。”
朱由校坐了回去,道:
“这些人,全都一体裁撤,朕会派内阁督导组下去,重新招人,尤其是壮班,可以全部裁撤掉,全国的民壮官也全部撤掉。”
“原来的那些衙役,大部分都是些无事可做的地痞、流氓,重新招人和招兵的标准一样,必须要有家有室!”
“朕稍后便会前往顺天武学院,选任全国各地的巡捕房捕头,从今往后,杀人者偿命,违法者必究!”
“京师总巡捕房归刑部直领,各地巡捕房捕头人选,由刑部上报内阁,内阁筛选后再上报于朕最终名单。”
“其家室背景,绩效履历,都要一五一十的上报,尤其是苏州、杭州、金陵这些地方繁华地带的捕头,朕要一一过问!”
说着,朱由校脸上露出了狠色。
“不仅如此,这些险要地带的巡捕,朕还会让东厂密查,若是上报者有什么目的,朕会查到。”
“查到以后,从上到下,一撸到底!”
几人闻言,脸上都是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温体仁连忙说道:“陛下所言,振聋发聩,臣悉尊圣意!”
余者阁臣也知道皇帝既然大早上叫他们来西暖阁,便是有重大事务要宣布,其言谈神色,显而易见是主意已定,八匹马都拉不回来了。
虽然对再次摒弃祖制的举动有些不满,但诸位阁臣都一把年纪了,见识过这位天子的手段,没有谁敢当面反对。
就这样,巡捕房的事情算是定了。
至于说具体“警察制度”的制定、施行,还有巡捕房上下各级警察的官职、任免和薪资待遇,便不是朱由校需要亲自去想的了。
这些事情,都是六部和内阁需要部议去决定的,朱由校只需要在最终章程上加以改动或者拍板同意。
当然,基本制度已经在今天说得够清楚了,部议也不会偏离太多。
就算有偏离,朱由校还会在不满意的地方继续提意见,直到完全出台一个既让自己满意,又让文臣觉得可行的新制度。
到时候,朱由校还会适当向文臣妥协,以推动这次改革顺利进行,为保障民生,这次的改革必须要进行。
当天中午,朱由校骑着那匹白色马驹,带领十数名精挑细选的勇卫营禁卫骑兵,来到了位于京师繁华地带的顺天武学院。
由于武学院和文学院一碑之隔,朱由校便一起召集了文武学院的全部学员,准备当众讲话。
第九百零四章:藏龙卧虎的顺天学院
顺天府皇家学院,又名皇家学院,内部分为文武两个大类,中间以一宽数丈的“文武碑”所隔,东侧为文华学院,西侧为授武学院。
学院于天启二年设立,学制三年,第一期学员已在天启五年六月毕业。
至今,文、武学院已经为大明地方基层培养出了两千多名优秀且忠于朝廷的官吏、军官。
这些年轻一辈,拥有其父辈、兄辈难以企及的优良教育,皇家学院“百出一”的毕业率,更证明毕业生们都非等闲之辈。
毕业时,他们往往满怀热情,还未被当下腐朽的地方官僚系统所侵蚀,富有活力。
经过多年的锻炼,有些人失其本心,逐渐成为冠冕堂皇的败类,有些则已经成长为一方栋梁,活跃在大明各地。
自设立大典后,天启皇帝每逢年节大祭,便会携手皇后莅临于此,以表示皇家对下一代培养教育的重视。
今日皇帝来得突然,学员们都是又惊又喜,就连文武学院的各自院长和教员也都没有事先接到通知。
当一袭劲装的皇帝从学院入口,驾马经过那两座石狮时,全部的人,无论普通学员还是教员,俱都将目光注目过来。
以往大祭,皇帝来此,往往都是罗列依仗,排场极大,可今日却是轻装简从,除却十余名勇卫骑兵外,竟无一人依仗。
朱由校在界碑处徘徊良久,最终还是策马转向,直直奔入授武学院。
授武学院的院长听闻皇帝突袭来此,早就是又怕又惊,连忙带着几名手边的教员出迎。
尽管他们动作已经很快,却还是没能在皇帝一行人进入授武学院前赶到。
当他们姗姗来迟时,朱由校已经在一旁观看许久。
这时,朱由校正带着十余名一样下了坐骑的勇卫骑兵,站在授武学院内搏斗场的一处擂台周围。
台上,一名身材较弱的男学员,正在和一个块头高大的男学员搏斗。
毫无疑问,前者被根本招架不住对方的攻击,对方每一次攻击,都会踉跄数步,方才稳住身形。
可朱由校见这名身材瘦弱的学员,每一次被击退,都会很快站稳脚跟,然后再度上前。
占据劣势,却仍能主动出击。
见此,朱由校静静点了点头,其身旁的勇卫骑兵也都将视线挪动上去,看得十分认真。
现任院长的戚金已是须发皆白,带着几名教员赶来。
“不知陛下突然要来学院,臣有失远迎,实在是死罪。”戚金刚到,拱手就要行礼。
朱由校也知道,戚金本来在历史上的浑河之战就要战死,所幸自己穿越及时,这才将他和戚家军最后的苗子保存下来。
当然,这些年来,也并没有让他再去带兵打仗了。
戚金是个闲不下来的人,身上有许多战功,军中威望很足,带兵经验更是极其丰富。
除了他,朱由校想不到第二个人能在天启二年能做授武学院的院长。
朱由校毫不在意,目光仍在台上,“无妨无妨,爱卿来与朕说说,台上的这个瘦弱的小个子叫什么?”
戚金闻言,也是一笑,苍老声音回道:
“陛下是在说这小子啊,他叫冯双礼,自己从陕西绥德一路要饭来的,到学院的时候,饿得只剩皮包骨了。”
“养了一年多了,也还是这副瘦弱样子,不过陛下可别看他现在瘦弱,心思可鬼精着呢。”
“陛下眼光还是如此的毒辣,这冯双礼,怕是这期前十名的学员了。”
话音刚落,众人便见,被压制倒地的冯双礼忽然间窜起,一下子绕到对方身后,两只胳膊如同钳子,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
对方脸色憋得通红,十分不服,可他却是挣扎,冯双礼便越是用力,数息之后,那看起来高壮的学员便不断用手拍打着台面,示意认输。
冯双礼这才松开胳膊,整个人也变成个“大”字,仰面躺在擂台上大喘气,汗水不断从他脸颊滑落。
“以小博大,以弱胜强。好个日后大西的贼头子冯双礼…”朱由校喃喃几句,戚金没太听明白,试探性问:
“陛下是在说什么?”
朱由校自然不能告诉他,自己刚才是在说,这个冯双礼历史上是张献忠大西的五大都督之一,惯使长枪,至少有统御五万众的能耐。
朱由校点点头,随后继续走着,却不经意间听到一声明显是女声的娇喝,便是蹙眉道:
“授武学院,还有女学员么?”
“这个丫头可不简单,是皇家学院至今唯一的一个女学员,看着比冯双礼那小子还娇弱,可真上台比试,就连我部下的把总也吃过几次亏,元功、元敬这些小辈,个个都不如她。”戚金的脸上动了动。
朱由校闻言,呵呵一笑。
“戚家军的老把总都吃过亏,这女子到底有什么身手,朕倒要见识见识了。”说到这,眼前忽地浮现出一个孤冷清高的身影。
朱由校甩了甩头,将她从自己的脑海里甩去,若无其事地笑道:“走吧,还请爱卿带路。”
跟随戚金来到场地的另外一处,只一眼,朱由校就被这一袭红衣劲装,浑身散发着灵动劲儿的小丫头给吸引住了。
和冯双礼一样,她的对手也是各又高又壮的男学院。
可这女子的手段却比冯双礼更为轻松,几乎完全是借助身材娇小且柔韧性高的特点,三下五除二就将那名男学院撂倒。
而那男学员倒下后也并未恼怒,反而笑嘻嘻地说道:“红姐,几日的功夫,你的身手更让我捉摸不透了。”
红娘子将男学员拉起来,爽朗笑道:“你也进步不少,照这个样子下去,等毕业的时候,进个前一百没问题。”
那男学员闻言,显得有些激动。
“红姐你说真的吗,我白文选真的能进入前一百?”
“若是真的如此,我爹我娘都要高兴坏了!”
朱由校听了这两个名字,嘴角一抽,又是两个历史上的狠人。
一个是巾帼抗清英雄红娘子,一个是张献忠建立大西时封的“四将军”白文选,其地位还在刚才遇到的“五都督”冯双礼之上。
看起来,这武学院现在是藏龙卧虎,自己没事儿真得常来转转,好和这些人培养培养感情。
想到这里,朱由校不决定再继续看下去了,转身就走,吩咐道:“叫冯双礼、红娘子、白文选他们来见朕。”
第九百零五章:三房巡捕
“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冯双礼、白文选、红娘子三人亦步亦趋走入院长所在的典武阁,然后纳头便拜,齐声高呼。
进来之前,戚金千叮咛、万嘱咐,告诉过他们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还有一些基本的称呼和礼仪。
皇帝来得突然,事先谁也没有料到,戚金能说的自然不多。
朱由校端坐在原本戚金的位子上,双手放置腿上,一一从上到下打量三人,笑道:
“戚院长已经和朕都说过了,你们都是大明年轻一辈的佼佼者,朕方才看过你们的身手,和上阵杀敌有些差距,但都很不错。”
三人低着头,想到戚金方才的嘱咐,都选择一声不吭。
朱由校很是满意,继续说道:“今日朕突袭皇家学院,是有大事想要宣布,朕挑选了你们三个。”
三人闻言,这才是纷纷抬头,小小的眼睛,大大的疑惑,都是惊愕不已。
“朝廷将要整顿全国的司法系统,裁撤各地官府的衙役冗员,增设巡捕房,专事缉捕拿贼,维系秩序。”
“全国上下,从今以后,将有一个在朝廷带领下的崭新秩序。欠债者还钱,杀人者偿命,违法者必纠!”
“小到街头斗殴,上到谋财害命,任何罪犯,都将得到应有的惩罚!”
“朕觉得,你们三个是合适的人选。”
这一番话下来,不仅在场的冯双礼、红娘子和白文选三人个个满脸震惊,就连外头偷听的文华学院院长王在晋,授武学院院长戚金,也都是一副满脸不可置信的神情。
朱由校给了他们一会儿缓和的机会,随后向旁侧打了个眼色。
随行的勇卫骑兵立即便有三人上前,将三份闪亮的巡捕徽章和制服拿到了他们三人眼前。
看着巡捕徽章上银白色的“警徽”,还有那一整套崭新的黑白色制服,三人都联想到家乡处极其恶劣的地方秩序,一份使命感顿时升起。
“那么,朕现在再问一次,你们愿意成为京师三房巡捕的总捕头吗?”
所谓三房巡捕,便是朱由校设立,独立于全国司法系统之外,类似于后世“特警”的机构。
三房巡捕,每省设一个,分为凶杀案件房,特殊案件房和鉴证房。
其拥有正式执法权,非恶劣人犯不得出动,各有捕头一人,直属于京师总巡捕房。
在地方巡捕房遇到难以处理的棘手案件后,可以向上级巡捕房征求三房巡捕接管。
在得到上级巡捕房的准许后,可以出动省三房巡捕,对该案件进行接手,至于对某地进行搜查,缉拿在逃人犯,都是三房巡捕所能采取的措施。
遇到抵抗,三房巡捕可以直接采取对应措施。
取得证据以后,三房巡捕可以绕过地方官府,向总巡捕房提起定罪请求。
总巡捕房确认后,直接向刑部提交案证。
朱由校要他们做的,便是畿辅的三房巡捕总捕头,直接管理全国各地将来陆续设置的三房巡捕,上对顺天总巡捕房负责。
而顺天总巡捕房,受刑部直接管辖。
三人对视一眼,愣住片刻,纷纷喊道:“愿意!”
“我们愿意为陛下出力,整顿地方秩序!”
朱由校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既如此,你们便领了制服,准备设立总巡捕房以后,去那里报道。”
“毕业前的绩效,会作为你们结业成绩的一份。”
冯双礼、红娘子和白文选三人点头,纷纷离去,朱由校看得到,他们的胸口还在起伏不定,显然内心远比表现出来得更激动。
三房总巡捕的人选,已经为朱由校所敲定,至于其余各省三房巡捕捕头的人选,便没有必要亲力亲为了。
朱由校在说了这件事以后,便离开皇家学院,虽然礼貌的问了王在晋几句,却并没有进入文华学院。
......
巡捕房和三房巡捕的消息,不仅震动了官场,还成为地方上老老少少闲时的谈资。
对文官来说,这相当于格局的改变。
原本的刑部,地位甚至不如工部,虽然掌管全国刑案,看起来职权不小,但地位极低,最主要的是容易得罪各路大佬。
兵部尚书炙手可热,吏部尚书地位最高,户部尚书肥得流油,礼部尚书无事可做,就连工部尚书都能没事揽点儿大工程去厚实自己的腰包。
偏偏他刑部尚书,干的净是得罪人的差事。
查吧,容易得罪各路大佬,不查吧,也能得罪皇帝和那些罪犯的死对头,反正怎么做都是错的。
所以一般来说,刑部尚书要么存在感极低,要么就都是不得好死。
本朝的第二任刑部尚书李养正,算是少有的人精了,在天启五年东林科举榜案,以及天启六年山陕官场案,都站对了队。
再加上李养正平时为人,谨小慎微,早就和东林、阉党脱离关系,这才一直好端端活到现在。
这次朱由校的举动,明着看是为了整顿全国司法,重建秩序,让正义得到伸张,在文官们眼里,这又不一样了。
巡捕房设立后,尤其是类似于储备兵的三房巡捕开始在地方招募,这就相当于刑部手上有了一定的兵权。
这不是闹着玩,文官手里有兵权,无论在什么时候地位都能抬高一大截,尽管只是“警察”。
经历过官斗的人们都知道,这就是在官场的汪洋大海中安身立命的保障。
至于说为什么不把巡捕房的警力也全都握在自己和后世皇帝的手里,这也是朱由校深思熟虑的结果。
只要手里握着兵权,这点警力根本翻不起浪花,手里要是没有兵权,这点警力更是毫无用处。
在朱由校看来,适当的政治妥协,是必要的。
这不仅能让刑部及相关官员拼了命的支持这次改革,也能让文官们自相内斗。
朱由校皇帝做久了,自然知道,这文官一内斗起来,自己这个皇帝想办的事情就好办了。
对于文官,不能一味的去杀,杀够了,也是要扔颗甜枣让他们尝尝改革带来的红利甜头。
只有这样,才能循序渐进的发展下去。
回到京师,朱由校先是到后宫看了看蒙妃乌缇娅,陪着她到南海子骑了会儿马,这才是筹备出京。
毕竟,现在通州可有全国而来的二十多万兵马齐聚。
自己这个皇帝不到场,怎么都说不过去,后续的戏也不好演下去。
第九百零六章:驾临通州
京师东南三十里,通州城外。
通州,自古便是辽东至京师的必经之地,也是京师藩屏的最后一道壁垒,而朱由校也将通州打造成了一座畿辅重镇。
通州兵,不仅参加过天启二年的西南大战,也随朱燮元前往辽东与建奴作战,击溃努尔哈赤所领的八旗,战斗力和忠诚度都毋庸置疑。
去年十月,朝廷下发讨虏檄文,开始调天下兵马入京,到今年一月时,随着最后一支来自云南的兵马赶来,这才算是集结完毕。
到现在二月底,天下兵马已经在京郊通州附近待了一个多月,要不是有京军和张维贤镇着,只怕早就出乱子了。
如此多的兵马,在畿辅出了乱子不好收场,造成的影响也会极其恶劣,可能在未来数年都无法消弭。
所以朱由校一处理完手头的事,安排了京中事务,便立即率领勇卫营赶到通州。
三十里的路程,勇卫营大军在清晨用过饭后出发,晌午未到便是抵达,恰好赶上各地兵马吃中午饭。
二十几万大军齐聚通州城外,营盘的声势也极为浩大,远远望去,接连数里,炊烟密布。
营盘之内,人喊马嘶。
无数人马进进出出,显得无序且嘈杂,最中央一顶中军大帐,便是英国公张维贤所在的帅帐了。
只有总兵、参将、游击将军级别的将领才能拥有单人军帐,他们各自又有所在地位的规制。
这些军帐正星罗棋布、众星拱月般的罗列在帅帐周围。
正在营盘寨墙上巡逻的一名通州卫把总,前一刻还在与旁人说笑,转眼间却感觉到脚下的寨墙都在战栗、颤抖。
抬眼以往,不知何时,一支黑压压的军队已然出现在他的眼前,粗略看去,人数起码过万。
这支兵马,令行禁止,进退有如一人,人人身着红黑色泽的盔甲,身后负着精钢所制虎枪。
他们的高招旗最为显眼,上面刻印的竟是一条九爪金龙,为首者正是胯下一匹白色神驹,身着明黄色甲胄的天启皇帝。
很快,这把总便意识到,这是天子禁军勇卫营所独有的军旗。
“禁军勇卫营到了!”
“陛下驾到通州了!”
把总连忙收起脸上的笑容,向后大声喊叫,然后连滚带爬地跑下寨墙,带领值守的三十余名通州兵来到勇卫营大军前。
“卑职通州卫把总赵勇,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见过陈总督!”
陈策眯起眼睛,没有说话。
这个时候,周围其余的各地兵马才是堪堪反应过来,纷纷跑来两侧,诚心伏跪,为眼前这支勇卫营的气势所拜服。
英国公张维贤得到消息,带着一众总兵。参将和游击将军珊珊赶来,见面便是摆倒在地。
“臣张维贤,参见陛下!”
“臣等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朱由校这才冷哼一声,表示满意,随后只是驾马来到张维贤身前,扶了一下他的手,淡淡道:
“请英国公起身。”
说完,朱由校冷漠地环视一眼周围各地将领,用同样的语气说道:“尔等起身,随朕进帐!”
朱由校骑着马来到帅帐,或许现在该叫御帐了。
陈策将天子座驾和自己的坐骑拴好,这才是站在帐外,向等待在周围的众将领说道:
“总兵入帐,参将在外,游击排后。入帐吧!”
来自于各地的二十八名总兵官各对视一眼,昂头挺胸地走入营帐,参将也都精神抖擞站在帐外。
至于说游击将军及各地千总等军官,则只能列在队伍前,等着上头回来告诉他们这次皇帝的旨意了。
皇帝驾临通州,在他们看来,必定是要做出关作战的战前安排及誓师动员,总之不会是什么坏事。
勇卫营大军也在陈策的指挥下,将御帐周围严密的保护起来,并且接管了整个营盘的防备事务。
马棚、粮库、军械所,诸如此类,更是勇卫营必须接管的场地。
朱由校走到座椅前,静静等了一会儿,待二十八名各地总兵全都在各自的椅子前站定,才是头也未回,淡淡道:
“都坐吧。”
语落,二十八名总兵官整齐落座,眼中透露着兴奋的目光。
随后,朱由校伸出手轻轻抚着木制座椅的把手,背身道:“这次朕来通州,是为战前安排,亲自主持誓师大典。”
这些话,众总兵官早有预料,并无任何吃惊。
他们心中只是暗暗期待,想着到时候要怎么打,才能既让本部损失最小,还能得到最大份的功劳。
不过很快,朱由校接下来的话,令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是真的。
“当然了,还有件事。”
“朕听说,你们中的有些人,在地方上纵容本部骄纵不法,目无军纪、逞凶害民。”
这句话说完,下面已经是有些动静。
可朱由校话音没停,由于还是背向众人,其表情也难以捉摸,只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一些端倪。
只不过,朱由校将心中愤怒、失望和激动的情绪隐藏得很好。
“你们中还有些人,整日的不修军备,利用职位的便利,为自己牟取私利,用朝廷的兵马,用朕的兵马去种地,去修府第,做佃农,做家仆…”
“军心涣散,百姓喊冤,他们现在还是朕的兵吗?”
“还是大明的兵吗,嗯?”
说到这,朱由校缓缓转过身来,沉静的眼眸如同利剑般扫视在场的二十八位各地总兵,面无表情道:
“这些,都是真的么?”
众人面面相觑,都是被天启皇帝忽然而来的凌厉眼神所吓到,御帐内也是寂静直得令人心底发毛。
“朕在问你们话!”
朱由校忽然加重了语气,以掌击案。
“西安府漕运总兵宋利,你说呢?”朱由校将目光投射向左侧端坐的一名总兵身上,冷笑:
“‘就算当今皇帝来了,都拿我没什么办法’,这话是你说的吧?”
“你很厉害啊?”
“现在朕没去找你,你自己来了,你来说说,朕今日能不能拿你有什么办法?”
宋利未想,就连这话,皇帝都知道了,一时间冷汗直流,浑身颤抖,就连半点狡辩的心思都不剩了。
这些话,明明只有自己的心腹家丁才知道啊!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叩头。
“那些只是酒后的胡言乱语,做不得真!”
“陛下恕罪啊!!”
朱由校没有给他留任何机会,坐在椅子上,淡淡道:“宋利,你身居漕运要职,却屡次知法犯法,你让朕很失望。”
“将宋利带下去,斩了。”
第九百零七章:别替昏君卖命
立即有两名勇卫营兵士上前,一左一右架起宋利,就要向外拖。
宋利疯狂挣扎,一名兵士手下一滑,不经意间脱了手,宋利挣脱开的第一时间急上前几步,一下子跪在地上。
不过他的这一举动,可是吓坏了张维贤和其余的人。
那两名兵士更是满脸惊恐,再次上前稳稳的拉住了他。
“陛下,陛下饶我一命!”
“我宋利知道在职时的胡作非为,但陛下请听我一言,若还想杀我,我绝无二话!”
无论宋利挣脱向自己跑来,还是现在跪地求饶,朱由校全程都是未动一步,听了这话,思虑片刻,却是大手一挥。
见此,那两名兵士这才松开,只不过由于先前的事,他们还是站在宋利身侧,只等随时动手。
宋利呼出口气,慌忙说道:
“陛下此次出关,建奴定也是倾国来战,我部折损千人、万人,不如九边及禁军精锐折损一人。”
“作战且需鱼饵,才能钓得大鱼。罪将愿意戴罪立功,去向奴酋假降,若成功,只算戴罪立功。”
“若不成,也好杀身成仁,以身报国,自证罪名。”
说完,宋利接连磕了三颗响头,以额贴地,不敢抬眸仰望片刻。
朱由校斟酌一会儿,摆手示意两名勇武兵士可以下去,淡淡说道:“你如何保证这次去,不是真降于建州?”
宋利惶然说道:“陛下,臣是有些小算盘,贪财、好色,但臣尚对家中七旬老母存有孝心,也并不傻。”
“如今之势,建州必败,我朝必胜,此乃天下人所共愿。倘若罪将此时去投建奴,不仅不忠不孝,也枉为大明臣将。”
“万请陛下,相信罪将这一回吧!”
朱由校想了想,就算宋利这一支两万多人的漕运兵去投了建州,于战局也是没什么左右。
万一成了,便能少折损一些精兵良将。
赌一赌?
斟酌片刻,朱由校又反复观察宋利言情神色,发觉不似作假,于是说道:“你起来吧。朕且信你这一回,若事成,朕不仅算你功过相抵,也还记你一功。”
“若事败,只要不降于建虏,朕也会命人瞻仰你家老母,洗清你罪人之身,以全忠孝之名。”
“朕的话,你明白了吗?”
宋利大喜过望,头都磕得血流四溢。
“臣全然明白了,陛下仁德,陛下圣明!”
朱由校看宋利一边擦脸上的泪水,一边坐会位子,心中也是有些无奈。
今日来到通州,本打算杀将以整肃军威,却没成想出了现在这种情况,这时候再去强行杀人,反倒不妥。
想了想,再次说道:
“至于说尔等这些人,有和宋利犯下相同罪名的,朕今日也都既往不咎,只盼大军出关以后,扫荡虏庭,为千万惨死建虏之手的人报仇。”
闻言,其余众将领纷纷起身,同声说道:“陛下圣明,万岁万岁。”
出了御帐,张维贤待其余总兵走远,单独叫住陈策,先是寒暄数句,这才缓声道:
“陈总督,你常在陛下身边,知晓陛下今日用意吗?”
陈策笑道:“这我也不知,陛下的心思,连魏公公都捉摸不轻,何况我这个粗俗武夫呢。”
“身为禁军统领,我平日想的只是如何护卫陛下周全而已。”
张维贤点了点头,尴尬一笑。
“彼此彼此,我这次也实在猜不透陛下的蕴意。”
“先是大张旗鼓的要杀宋总兵,转眼间却又将其放了,准许其戴罪立功,也实在是胆大。”
陈策边走边道:“国公爷这话说的,若是陛下胆小懦弱,何来如今大明的太平天下?”
张维贤闻言一愣,随而大笑:“也对,也对!”
......
誓师大典如期举行,随着那次的事过去,包括宋利在内,全部二十八位总兵的部下全都整肃一新。
造成的影响,甚至比朱由校觉得那天斩了宋利还要更好。
这次出关,云集了山西、山东、陕西、河南、湖广、云南六省之兵,以及宣府、大同、榆林三镇边军精锐,总计二十六万大军。
若是算上原本就在辽东的二十万辽军,自萨尔浒后,大明还从未动员过如此多的兵力出关。
京师六部,忙得不可开交,大军出动后,一日所需的军费、粮饷,更是数以万计。
亏得现在大明富裕,才打得起这样的富裕仗。
朱由校跟随大军前行,但也并未走得太远,御驾停在山海关,遥望辽东,随后便给熊廷弼发了一份密旨。
其余大军则继续前行,前往辽阳与熊廷弼会合。
大军刚到辽阳,皇太极便通过细作打探到,在出关前,朱由校驾临通州,险些杀了西安府漕运总兵宋利。
而那宋利手下,尚有两万的漕运兵可用。
不等宋利跑去赫图阿拉,皇太极便乔装打扮,前往辽阳,主动拉拢。
这天,宋利正坐在辽阳城中酒馆喝酒,等待自己家丁带来关于如何前往赫图阿拉,取得老奴信任的消息。
“咯吱”一声,门被推开。
一名头戴毡帽,看起来十分壮硕的年轻小伙走了进来,就这样坐在了他的对侧。
宋利心有不满,但又一细看此人相貌,似有腾龙之象,蹙眉问道:“你是什么人?”
“讨饭的话,去别处讨吧,我可没钱给你!”
那年轻男子摘下毡帽,笑道:“我是你要找的人,水滨女真之主,大金的皇帝!”
宋利一愣,随而笑道:
“这话可不敢乱说,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这是辽阳,数十万大军把这里围得如同铁桶,你若真是皇太极,岂不是前来送死?”
皇太极呵呵一笑,也不再多说,如鹰般的眸子直勾勾盯着眼前的大明西安府漕运总兵:
“我大金与你有何冤仇?”
宋利这下断定眼前这人就是建州细作了,只不过却是根本不信眼前的就是皇太极,实际上不只是他,就连熊廷弼也不信这个时候,皇太极敢孤身来辽阳策反大明总兵。
宋利冷眼反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皇太极淡淡一笑,替宋利满了一碗烈酒。
“君子向来不杀无辜,我大金与尔大明,向来无冤无仇,你家皇帝,三番两次扰我大金。”
“你记得我太祖皇帝焚香祭天那七大恨,都是哪七大恨吗?”
宋利一时被问得晕头转向,喝了口酒,随而冷笑:“你这是在让我投靠建州?不,不可能。”
“你家大汗,定是听了我在关内险些为陛下所杀,这才前来招揽,我这就告诉你。”
“我若是降了建州,岂不是叛国欺君?”
皇太极也冷笑,拍案道:“你倒是忠心,可惜,你怎么不想想,他为了那丁点小事,就要在众人面前杀你。”
“替纣王、秦二世那样的昏君卖命,那可是愚忠!”
第九百零八章:熊廷弼挂帅
宋利心想,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反正这次也是要戴罪立功,假降建奴,既然在城中遇见了他们的细作,倒不如将计就计。
只不过,需得把握好一个度,他可不想刚过去就为老奴怀疑,失信于建州,能活着,谁想死?
他眼眸微动,冷冷道:“你是谁?”
这时候,酒馆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却是有一部关内来的明军入城会合来了。
皇太极心中震惊于明国此回反攻的动静之大此前未有,待脚步声远去,才是满饮一杯,笑道:
“我说过了,我是大金的皇帝,皇太极。”
宋利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发笑:“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会再问,还请回吧,叛国欺君的事,我是不会做的。”
皇太极仍旧坐在那里未动,满脸可惜的看着,直等到宋利再度忍不住发问,“你在看什么?”
皇太极笑道:“李成梁、杨镐、袁崇焕,哪一个为尔明不是尽心尽义,可他们哪一个有好下场?”
“在你们大明皇帝的昏庸之举下,罢官的罢官,下狱的下狱,逼死的逼死,就连战死,也未能落得个好名声!”
“难道宋总兵,就这么想步他们的后尘?”
皇太极眯起眼睛,看向酒馆外勾肩搭背的那些明兵,冷笑:“你看看他们的样子,与十年前萨尔浒一战时来的明军又有何异?”
“当年我大金可以战胜你们,现在一样可以,因为我们女真勇士上了阵,可以一当十!”
宋利不加理睬,但也没有直接回绝,在心中默默盘算,现在该是到了自己答应的时候。
皇太极也看出对方心中的顾虑,现在毕竟是在辽阳,不能久待,他决定加紧攻势,从这明总兵手上获取到可以改变战局的情报。
“现在宋总兵不投我大金,可以,但我大金永远欢迎天下的有识之士加入我们,共创大业。”
“若是他日战场上相见,宋总兵可举红旗,临阵反正,也不失为大功一件!”皇太极随后起身,侧目道:
“若是现在来投,朕答应你,战胜明军后,定封你为王!”
宋利沉吟良久,跟随起身,震惊道:“你…你真的是大金皇帝皇太极?”
皇太极再度一笑,不置可否,但却不再多说,抬脚便走。
不知为何,他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
几日之后,山海关城。
朱由校坐在关城之上,便是历史上吴三桂冲冠一怒,决意出兵对抗李闯的总兵府所在。
山海关总兵王之臣与勇卫营总督陈策,各落座于下首两侧,余者诸将领按座次位于阶下。
蒙蒙细雨,飒飒春风,雄关阔海,如泣如诉。
正当朱由校与诸将领议事事,一匹快马停至城关下,一身材魁梧,身着陈旧山文铁甲之人踏上关城。
“辽东经略熊廷弼,百拜陛下,万岁万万岁!”
自上次重新启用熊廷弼经略辽东,已经过去了五年,期间君臣再无相见,朱由校早就期待这一次会面。
立即说道:“快请!”
尽管这次不是平台召见,这里也不是巍峨高耸的皇极大殿,但只要见的人在这里,这里就是天听所在。
熊廷弼怀着极为崇敬的心情,整理了下因一路颠簸而有些歪斜的甲胄,遂而深呼口气,大跨步上阶。
一到关内,全部将领都是目视过来,山海关总督王之臣与熊廷弼有过些争执,神色显得有些不自然。
“爱卿近来可好,可想死朕了。”朱由校大声发笑。
熊廷弼闻言一愣,喉头有些哽咽,噗通一声,跪在阶下,“臣熊廷弼,参见吾皇万岁!”
“快起来,快起来!”朱由校站起身来,亲自将他扶起,握紧了他的手,“爱卿,独撑辽东,苦了你了。”
熊廷弼一个铁血男儿,竟被这一句话说得眼眶湿润,仿佛多年来的困难、辛酸,全部得以释放。
就这一句话,让他觉得自己从万历一朝开始,镇辽十余载,全部都值了。
“陛下…”熊廷弼踉跄起身,“臣好,臣一切都好,陛下都好吗?陛下还能亲征吗?”
朱由校拉着熊廷弼,来到御座一旁,笑道:
“朕从未比现在更好过,西南之战后朕便没有亲征过,就等着这次讨灭建奴的机会好大展身手。”
“当然,仗还是你们来打,朕只要奴酋的首级。”
熊廷弼微微一笑,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在辽东经略这个火炉上烤的位置上,做得如此安心。
“陛下放心,臣会尽量抓活的奴酋回来,让陛下砍这一刀!”
朱由校笑道:“爱卿说的话,朕无有不信的,朕也知道,爱卿从不说没有把握的话来诓骗朕。”
“王承恩,宣旨吧。”
由于王朝辅是乾清宫的管事太监,宫内事务繁多,实在出不得宫,所以现在朱由校带出来的,一般都是王承恩。
王承恩闻言立即上前,高声宣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熊廷弼于本朝,镇辽五载,收复全辽,屡败伪金,有大功于国。特加左柱国、太子太保,领兵部尚书衔,总督天下兵马,东讨建奴。
其手中尚方宝剑,此后有权先斩后奏,处决总兵以下将官。另发帑金五百万两,粮草五千万石,以资作战!
此战,务必竟全功,一战讨灭建奴,家国血仇,是该复时。钦此。”
熊廷弼心神俱颤,连忙走向御阶,单膝跪地,大声呼道:“臣熊廷弼,接旨谢恩!”
朱由校来到关城上,目送熊廷弼翻身上马,远远驰去,默默道:“王承恩,你说说,这次熊廷弼能顺利灭了建奴吗?”
王晨恩笑道:“陛下多虑了,我大明天兵四十万,就算一路十万,也比建奴全国之兵要多。”
“现在不是萨尔浒了,九边诸军,无不是久经善战的强军。”
“爷,老奴的末日就要到了!”
朱由校闻言看向王承恩,哈哈笑道:“你说的不错,是朕多愁善感了,来呀,传旨回京。”
“叫他们为朕摆好庆功宴,提前准备叙功大典!”
“朕要用老奴的脑袋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