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一章:郑氏逞威
安平港内,郑家船队的数量甚至超过了停泊在港内的福建水师战船,来来往往的海商们,悬挂着的都是郑家号旗。
此地的福建水师游击将军张国才前几天接到了福建总兵俞资皂死于金门的消息,心中十分震惊。
一名千总站在船头,看着愁眉不展的上官,忍不住问道:“将军,卑职看您这些日常常紧蹙眉头,是因为俞帅的事吗?”
“俞帅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弟兄们心里都不好受,可您是我们的主心骨,郑家船队最近是愈发的嚣张了。”
“有弟兄说,郑家船队屡屡大行出海,扬帆蔽日,船舶近千,若不给他们一点下马威,只怕就要骑到水师的头上。”
张国才望着海面,冷哼一声:“说曹操曹操就到。”
港口内出现许多惊呼,福建水师的官兵们指着前方窃窃私语,海面上,正有数百艘悬挂着郑家旗帜的战船向港口行驶。
这些郑家战船,大部分都是中型的沙船和广船,舰载火炮是福建水师的主力战船苍山船两倍,体型也不可同日而语。
除此以外,郑家船队的中间部分以大型福船为主,更令人感到震惊的是,船队的最前面竟然有近百艘的千料炮船!
千料炮船造价昂贵,维护所用于的军费也异常高昂,现今大明沿海各省水师中,只有袁可立的登莱水师装备了这种战船。
与登莱水师的自主研发不同,郑家船队的一百余艘千料炮船,完全是重金从西方购买来的。
虽然同为千料炮船,但在某种程度上,郑家的还要比登莱水师的总和性能更优越一些。
看到这些,游击将军张国才叹了口气,道:
“传令下去,叫水师的官兵们尽量不要和郑家发生冲突,眼下大帅亡故,我水师群龙无首,不能叫郑家抓住把柄,借机闹事。”
那千总一愣,恨恨道:
“可是…郑家的人在城中四处横行,弟兄们实在是看不惯!大伙都想知道,这安平城,到底还是不是朝廷做主…?”
“俞帅若在,岂容这些鼠辈放肆!”
张国才冷笑:“最近这些年,郑家得了投靠朝廷的好处,到处堂而皇之的鲸吞其它海商和海寇势力,已今非昔比。”
“在福建沿海,他们的号旗甚至要比我水师的军旗有用!”
“郑家势大,这安平,早不是朝廷做主了…何止安平,俞帅这一走,怕整个福建,都要成郑家的天下了。”
军令很快传达下去,接到命令,尽管福建水师的朝廷官兵们心中有所不服,也都并未主动挑事。
官兵们聚在港口内,看着郑家船队靠岸停泊,冷眼旁观,双方火药味十足,但却并未发生什么冲突。
安平城内,郑府。
郑家浩浩荡荡出海返回,几度震惊了整个安平,城内的守备官及司署文官们,都是敢怒不敢言。
甚至有些人,见郑家势大,便三番两次的上门巴结,以求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能平稳渡过。
谁都看得出来,自从福建总兵俞资皂死后,福建水师与郑家船队,就是干柴碰到一块儿堆,就差一点儿火星子了。
原本是郑家的府邸安置在安平城,但历经多年发展,现在的安平人都知道,是安平城在郑府之中。
郑府不大,但其影响力早已通过安平,传达到福建省内的各处。
安平虽说也有朝廷官兵,然步军不过三千,就连福建水师在此地的海军官兵也不会怎么过问郑家的事。
今年二十四岁的郑芝龙,正穿着一副铁甲,坐在郑府内大堂中,与一众家将说着什么。
近些年来,郑家发展迅猛,其势已压原主海商首领李旦一头,在整个福建,也就只有军功卓著的俞资皂能在朝廷的帮助下与之分庭抗礼。
如今俞资皂一死,所有人都知道,郑家走出福建的,将势力扩张到整个沿海的时候,到了!
“哈哈,我回来了!”随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郑芝龙二弟郑芝虎带着一众家将走入大堂,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爽朗道:
“你们是没看到,那些福建水师的人,看见我们数百艘战船停靠岸边的表情!”
“那个朝廷的游击将军张国才,脸上黑得要命!”
郑兴是郑氏大将,投降朝廷后被册封为沿海百户,但其本身对官位并不感兴趣,基本不去卫所,只是跟随在郑芝龙身边。
他统领郑氏船队中的一支,为郑芝龙其南征北战,打败了许多福建的海商和海寇势力,乃是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他走上前拍了拍郑芝虎身上的灰尘,笑道:“回来就好!俞资皂都死了,福建水师的人,就是个屁!”
郑鸿奎坐在一旁,斟酌道:“朝廷近些年为福建水师投入了不少军费,仅次于登莱水师,不可小觑啊。”
郑芝虎冷哼一声,叫道:
“四弟,你就是太过小心谨慎了,我看了,这福建水师用的还都是苍山船,战斗力连我们的广船都比不上。”
“更何况,我们还有从不列颠人手上买来的一百二十六艘千料炮船,根本不用怕!”
郑鸿奎看过去,道:“二哥,福建水师是无所谓,但是登莱水师呢?”
“登莱水师两次海战击败尼德兰,今年又征服日本,他们的总督是袁可立!手下大将张盘也不亚于俞资皂!”
郑兴早年没被郑芝龙招募,做海盗的时候曾败于身为千总的张盘之手,一直耿耿于怀,闻言拍案而起,冷笑道:
“张盘,就他也称得上是海防的名将?”
“等着看吧,早晚有一天,老子要亲手砍了张盘,信我的,此人根本不足为虑!”
郑鸿奎顿觉无话可说,其实也是,近些年来,郑氏借着朝廷的名头,发展太过迅猛,连带着这些人也都心高气傲起来。
众人正在乱七八糟的议论,郑芝龙就坐在上面,看着、听着,却不发一言,嘴角露出了一抹弧度。
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人怒气冲冲来到了大堂门外。
“滚开!”郑芝豹一脚踹翻前来阻拦的郑氏家丁,“敢拦我,你还不够那个资格!”
众人很快安静下来,走进来的正是郑芝龙的三弟郑芝豹。
郑芝豹满脸泛红,双拳紧握,当着所有人的面,指着郑芝龙的鼻子,怒声问道:
“大哥,我飞马从铜山守御千户所赶来,只为了问你一句。”
“俞帅,是不是你动手杀的!”
第八百八十二章:兄弟决裂
“哦,是三弟啊,你不在铜山继续为朝廷戍卫海防,却怎么突然回安平来了?”
郑芝虎也一旁阴阳怪气,冷笑:
“听听,铜山守御千户,一个字都不舍得说漏,那个狗皇帝叫你当了几年的千户,就把自家兄弟给忘了?”
郑鸿奎看着郑芝豹,欲言又止。
“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郑芝豹直接冲郑芝虎呛了回去,随而转身道:“大哥,俞帅到底是不是你动的手?”
郑芝龙半晌没有回话,眼中阴晴不定。
郑芝豹满脸的不可置信,头上一晕,连退几步方才止住,大声咆哮:“大哥,你糊涂了!”
“这些年来,我郑氏靠的什么才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还不是坐在京城里那皇帝的一纸圣旨!”
郑芝龙总算是忍不住了,装出来的笑容也维系不下去,淡淡道:“三弟,你还记得我们兄弟当初说的吗?”
郑芝豹一愣,道:“记得,我当然记得!”
“可是你变了!”郑芝龙忽然间恶狠狠瞪过去,“天下之大,从西至东,大明也算不上什么!”
“我们郑家,就非要一直束手于这个腐败的朝廷之下?”
“我们兄弟齐心,腾出手来,闯出一片天地,纵横于广阔的海波之上,做海上的王!”
“而你,却因为一个小小的千户畏首畏尾,和自己的家人针锋相对,你看看你自己吧!”
“你还是当初那个天不怕地不怕,一心只想着跟我做大事的三弟吗?”
郑芝豹颓然靠在石柱上,半晌没有再说出话来。
过了不知多久,方才缓缓抬首。
“哥,不是我变了,是你变了。”
“我?”郑芝龙冷笑,“我一直都没变,无论当初寄身于李旦,假意归顺朝廷,还是现在,我的心一直都没有变过。”
“实话告诉你吧,俞资皂不是我杀的,所有人都想要俞资皂死,我只是顺水推舟,送了一个人情。”
“你以为你忠的朝廷有多清明?”
“自己拿去看看,与我合作的,有没有所谓的清流忠正,有没有朝廷的肱骨大员!”
郑芝豹将郑芝龙扔来的信拾起来,一封一封的查看,越看,越是心惊胆颤,满脸的震惊。
吏部尚书周嘉谟。
兵部侍郎衔领两广总督职,兼广东巡抚何士晋。
福建巡抚南居益。
南京宣课司大使吴顺、福建水师参将金声桓、临淮侯李祖述、怀宁侯孙维城、安远侯柳祚昌……
这一连串的人名,原本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现在全都因卫所改制而走到一起,千方百计的阻挠新政。
从当朝的大员,到地方的封疆大吏,再到掌握实权的武将和南京的勋贵、地方文武,数之不尽。
甚至于,这其中还有被皇帝视作心腹的阉党的身影。
卫所,究竟是动了多少人的利益?
以至于让他们如此的奋不顾身,甚至于抛却了原有的对立态势,一股脑涌上前来,阻挠新政。
郑芝豹的世界观崩塌了,他放下这些书信,看着它们被自己的二哥郑芝虎扔进火堆,烧成灰烬。
郑芝虎一边烧信,一边冷笑:“现在知道了吧,就算咱们不参与这件事,人家朝廷的人自己一样会动手。”
“到时候,俞资皂还不是要死在他们自己人的手里。”
郑芝龙满怀信心,脸上再度出现笑容,问道:“三弟,看到这些,你还是想要忠于朝廷吗?”
郑芝豹听到这话,摇头道:
“大哥,若我现在不是朝廷的官儿,我还能继续做你的三弟,可现在,我先是朝廷的千户,后才是郑家的人。”
“无论今后我们郑家能发展的什么地步,终归还是汉人,我们的根不在海上,在大明。”
“哥,收手吧,将这些罪证呈入京师,陛下一定会——”
“郑芝豹!”郑芝龙没想到这小子居然顽固成这样,喝道:“张嘴朝廷,闭嘴朝廷,忠于这样的朝廷,我们能得到什么?”
郑芝豹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样,凄然道:“怎么,你要杀我吗?杀自己的亲弟弟?”
郑芝龙胸前不断起伏,良久,冷冷道:
“不,我不会杀你,我会让你亲眼看着,看看自己到底错得有多离谱,看看这个朝廷到底值不值得你如此效忠!”
郑芝豹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转头就走,走了几步,却是突然间回过头,悲戚道:
“自今日起,你我兄弟缘分已近,再见面,你是郑家的反贼,我是朝廷的千户。”
言罢,渐行离去。
郑兴起身,道:“大哥,要不要我派人追上去?”
郑芝龙明白他的意思,也确实有这个心思,但是想了再三,最终还是叹口气,说道:
“他毕竟是我的亲弟弟,他想忠于朝廷,随他去吧。”
“没了他,我们郑家一样能称霸海波。”
......
京师的雨,一连下了几日。
街道上的污秽被洗刷殆尽,顺着北京城完备的地下水道系统,排入护城河,再流入更遥远的深海。
街上是干净了,可这连日的大雨,以致京师上方,乌云密布,让本就沉重的人心,更添了一抹阴郁。
“陛下,雨停了。”
朱由校看着仍显阴沉的天空,脸上并未见到什么起色,只是嗯了一声,便回身走到御案上坐下。
俞资皂身死的消息传回京师已有七日了,朱由校在这七日间,隔一日一视朝,视朝后照例返回西暖阁批阅奏疏。
在这些日的临朝中,朱由校事无巨细,处理了国内的一切大事小情,偏偏对福建的事没有一句评价。
朱由校近期的表现太过于正常,以至于让群臣个个都是汗毛直立,觉得这是疾风骤雨来之前的前奏。
事情就如群臣所料想的那样,这样平静的日子过到了第十天,也就是天启七年的九月十六日,一道圣旨突然从乾清宫下达。
圣旨上的内容无它,抓人。
抓的是谁,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朱由校在闷了十天以后,依旧没有对福建的事说什么,第一句话就是命令东厂冲进周府,拿了当今的礼部尚书周嘉谟。
第八百八十三章:北镇抚司
三日前,夜深人静。
忙碌的一天接近尾声,农户们心满意足地扛着锄头回家,与妻儿老小聚在穷困却显得温馨的房子里,有说有笑。
小商小贩拖着疲惫的身躯收起摊位,将剩余的货物装进推车,然后在摊位上盖好布帘,一步三回头,亦步亦趋回到两个街坊外的家。
北京城中,灯火渐熄,白日里繁华的大街小巷也只是偶尔见到几名行色匆匆的行人经过。
每隔上一段时间,便有手持火把,迈着整齐脚步声从街道上经过的巡城官兵,给居住在周围的人们许多安全感。
然而紫禁城内,依旧是灯火通明,各宫殿廊道人来人往。
一名较事见四下无人,小心敲响了西暖阁紧紧闭上的朱红色大门。
“进来吧。”
随着一道略显低沉的声音传出,较事虎躯一震,“吱呀”推开房门,再上前几步,对黑暗中的御座叩首呼道:
“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上头的人没有说话,只是隐藏在烛火昏暗的西暖阁中,较事眼珠一转,继续说道:
“较事府奉旨密查,有吏部尚书周嘉谟在内的十二人前不久与江南一带卫所往来密切,书信不绝。”
“这是名单,请陛下过目!”
言罢,较事垂首,膝行上前,将较事府整理好的名单托至御案前,朱由校伸手取来,微瞟一眼,咬牙切齿:
“周嘉谟,科举案朕放他一马,本是想看他是否有所悔改,没想到现在却变本加厉了。”
“赵秉忠?他怎么会牵连其中?”
在朱由校的印象里,赵秉忠作为魏忠贤的干儿子,在当年斗东林时出了大力,虽然一定也有私心,可要说他与东林勾结,反对卫所改制,这一时之间,实在很难令人接受。
“陛下,据较事府所查,魏党有多人牵连此事,是因礼部尚书崔呈秀与户部尚书赵秉忠入军机房之争,以致魏党内乱,为东林党人抓住把柄。”
“原是如此…”朱由校眯起眼睛,仔细端详着这十二个人的名字,淡淡道:“你下去吧,查到什么,再回来报朕知道。”
“陛下放心,较事府一定全力查探!”
较事点头说完,躬身后退,直至退出西暖阁外,关上大门,才是面目恭谨的抬头离开。
朱由校将名单扔到御案上,冷笑:
“为了一个军机房的名位,魏党居然内乱了,互相倾轧,你争我夺,连赵秉忠和崔呈秀这两个魏忠贤的干儿子都斗起来。”
“被东林党抓住机会,这倒也难免。”
......
三日后,刑部大堂。
刑部尚书李养正看着阶下昂首挺胸,昨天还贵为吏部天官的周嘉谟,忽然想起了科举大案前他来找自己的凄惨样子。
科举大案前,他与周嘉谟同为东林党人,也是那次大案后朝堂上幸存为数不多的东林文臣。
几年过去,李养正已经彻底洗心革面,与从前的东林群贤们老死不相往来,可周嘉谟却依然我行我素。
明面上看,周嘉谟这些年是老实许多,可能连他都瞒过去了,可就从陛下的旨意来看,这货肯定是没明面上看起来这样老实。
现在周嘉谟被看押到刑部,李养正的心情很复杂。
他知道,当今陛下憋了十天没说一句,然后忽然放了这样一个大招,周嘉谟是肯定活不成了。
既然说皇帝会下旨直接抓人,八成手里也就握着周嘉谟与此事有关的铁证。
李养正想到这里,面色严肃起来,一拍惊堂木:
“堂下仆何人?”
“堂下臣乃当今吏部尚书!”周嘉谟大声回道,随后冷笑:“部堂大人,昨天还见过,今日就忘了?”
李养正慌忙起身,连声道:
“本官何时与你见过,你可莫要信口雌黄,本官问你,福建总兵俞资皂之死,是否与你有所关联?”
周嘉谟仍旧冷笑,一言不发。
刑部的人在审案上,除非明旨,否则对朝廷官员几乎从不动刑,其原因,自然是因为不敢。
刑部也属官场,各司主事,各房巡捕,也都是有家有室的人,自然知道这些官员每人身后势力都盘根错节,轻易不会结仇。
就算动刑,也只是意思意思,不会下死手,为的就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谁也不知道,今天被送进来的人,明天会不会被放出去。、
要是真的在大狱里与对方结仇,莫说他们这些小鱼小虾,就算是刑部尚书李养正,也够喝一壶的。
这也是为什么如今天启一朝凡兴大狱,必倚重厂卫的原因。
只有厂卫才会不遗余力地去“得罪”这些人,他们都是为皇帝办事,只要皇权不倒,他们就不会怎么样。
李养正一时间没了话说,毕竟他也是真的有所顾忌。
对昨天还是吏部尚书的周嘉谟动刑?
且不说他日后会不会官复原职,若是死在刑部,只怕日后自己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虽然和东林已经脱离关系,但李养正还保持着所谓的“洁身自好”,自己干自己的事儿,与阉党也几乎从不往来。
在某种程度上,他还是比较在乎自己的名声。
就因为这一点,周嘉谟心里知道,自己吃定了这个刑部尚书,只要咬住不松口,刑部就拿自己没办法。
的确,刑部是没办法,朱由校也猜到了,所以根本没打算让刑部去办成什么事儿。
随着“哐啷”一声,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千户田尔耕带着一批红衣锦衣卫闯了进来。
田尔耕推开上前阻拦的刑部差役,直接出示了北镇抚司的千户腰牌,随后朝坐在高位的李养正抱拳道:
“李部堂,叨扰了!”
“吏部尚书周嘉谟私通两广总督何士晋,谋害福建总兵,罪该问斩,不必审了!”
“由我们北镇抚司带走,直接拉到棋牌街!”
李养正连忙起身,看似是一脸震惊,惊吓得说不出话来,实则心中却是大大的松了口气。
锦衣卫能接手此事,自然是最好的结局。
锦衣卫不同于刑部,甚至和东厂也有天大的区别,锦衣卫出动,只能说明一件事,这是圣旨。
既然是圣旨,自然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第八百八十四章:家国难两全
“砰!”
锦衣卫千户杨寰一脚踹开周府的大门,抽出明晃晃的绣春刀,“捉拿周嘉谟全家,一个也不要放过!”
语落,上百名北镇抚司的校尉鱼贯而入,在周府外的街道上,还有几十名锦衣卫严阵以待。
几名百户将手握在刀柄上,静静等待着命令。
很快,周府内一片的鸡飞狗跳。
锦衣卫冲进去,逢人就抓,见桌就掀,不论男女老少,都是一并拿下,偶尔遇见抵抗的,也都是毫不犹豫痛下杀手。
随着太阳逐渐升起,北京城慢慢的恢复了往日的繁华。
农户们去往城外分得的田地耕种,小商小贩们继续回到摊位上吆喝叫卖,街上的行人也愈发多了起来。
几日之间,北镇抚司居然出了这么大的阵仗。
知道抓的是谁,所有人都是觉得不可置信,昨天还去刑部坐班的吏部尚书周嘉谟,堂堂的天官老爷,今天就被抄家了。
锦衣卫在周府中进进出出,很快锁拿了包括周嘉谟妻赵氏,子周复言在内的一家三十六口上街。
随后,在街上等待多时的几十名锦衣卫进入周府,搬出了一个个大箱子,一拨是抓人,一拨是抄家,看似杂乱哄闹,实则分工明确,有井有条。
这个时候,一个家仆忽然从周府跑出来。
“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话音刚落,一名锦衣卫百户追出来,举起佩刀,对准正夺路狂奔的那个家仆扔了出去。
百户的佩刀狠狠刺进家仆的后身,惯性还带着他向前飞扑到数步之外,方才在周围百姓惊恐的目光中咽气。
百户追上去,在众人眼中抽出满是鲜血的佩刀,若无其事的擦了擦,转身喝道:
“北镇抚司奉旨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说完,周围人群顿时哄然散去。
不多时,棋牌街外已经是人山人海,锦衣卫都指挥使许显纯一身最为华丽的飞鱼服,站在往日用于处决罪犯的高台之上。
见周府的人已经从街的另一侧被押过来,暗自松了口气,随后大声宣道:
“吏部尚书周嘉谟,勾结两广总督何士晋,谋害福建总兵俞资皂,今铁证如山,抄家灭门!”
“斩!”
这一次,行刑的不再是刽子手,而是清一色身着大红鱼鳞服的北镇抚司锦衣卫。
他们手中握着佩刀,闻言立时挥下,砍掉成片的脑袋。
数十颗脑袋一同落地,鲜血狂飙,血腥味散开,闻见的人无不是蹙眉不展,捂住口鼻,满脸的又惊又怕。
周嘉谟被最后一个推上高台,许显纯来到他的身边,冷笑道:“知道本使为什么最后一个才斩你吗?”
“因为我想要你看着自己的家人先死。”言罢,许显纯看着一脸愤怒正要说什么的周嘉谟,却是直接起身,大声道:
“我来行刑!”
他抽出折射出寒光的绣春刀,朝周嘉谟的后脖颈比对一下,随后挥起,再猛然间落下。
“噗嗤”一声,世界清净了。
不过这还没完,缇骑早在昨夜就已经出京,直奔南京城郊的江南大营,去找江南大营总督黄得功宣旨。
......
年方二十余岁,出身勇卫,已贵为一方总督,这话说的就是因作战骁勇而在明军中有“黄闯子”之称的江南大营总督黄得功。
天启七年,黄得功二十六岁,而今天正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
礼服厚重,他的红裳,她的霞帔,他的军靴,她的红鞋,他的降纱,她的凤冠。
新婚燕尔,衣物罗叠两侧,锦绣成堆。
年轻男女褪去白日穿着的华服,各自穿着最为轻薄的素服,有些拘谨地坐在床上。
往日里杀伐果断的黄得功,此刻却是一个十足的腼腆男孩儿,坐在这里,动也不是,不动则更不是。
女孩儿两只纤手紧紧握在一起,互相揉捏,红霞由脸上直延伸到了脖颈深处,不时又轻咬红唇。
不多时,黄得功挨上前一蹭。
女孩儿呼吸骤时急促,脑海里的两个小人,经过极为短暂但却不亚于一场大战的激烈争论,最终还是向前靠了靠。
黄得功嘿嘿一笑,再度向前一蹭,她又一靠。
两人你一下我一下,愈发接近,直到双目对视,呼吸想通,连眼眸也近在咫尺了。
黄得功在心中默念一句:真好看。
女孩妙目流传,婉婉含春,也同时刻在心中惊叹对方给自己带来的安全感。
过不多时,黄得功颤抖着手,去解开女孩身上系着的最后一缕薄纱,后者也紧闭双眼,两人的呼吸同时间变得急促。
下一刻,他呆住了。
女孩的眼中陡有晶莹滑落,碧玉年华的躯体,洁白如玉、片尘不染,与自己满是灰尘与伤痕的丑陋身体,形成鲜明对比。
黄得功伸出手轻抚上女孩的脸,不知什么时候起,他的手竟不再抖了,用十年军旅生涯都从未有过的温柔声音说道:
“别哭,你别哭啊。”
女孩见他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终是破涕为笑。
恰在此时,大营外却是传来一片的杂乱声,亲兵的声音颇为不满:“你不能进去!”
“我们总督今日成亲,现在正是洞房花烛,有什么事,不能明日再说吗?”
“滚开,耽搁了皇朝的大事,莫说你们总督,连我也要掉脑袋!”外头那人极为的蛮横无理。
黄得功一愣,顿觉面容如火,随后,他倒吸一口凉气,使得自己精神许多,一下子将女孩的衣衫合拢,淡淡道:
“进来吧。”
很快,一名身着大红鱼鳞服的锦衣卫缇骑走入营帐,所观四周,尽是一片圆房之喜的停当布置,连忙抱拳说道:
“总督大人,搅扰美事,实在是朝中出了大事,陛下亲下圣旨,片刻耽搁不得!”
黄得功闻言,脑海中回荡其天启皇帝临行前对自己的嘱托,问道:“是什么事?”
缇骑说道:“两广总督何士晋勾结海寇刘香,意图谋反,陛下已有两道密旨,其一命江南大营立刻南下广东,捉拿何士晋,见则正法。”
“其二呢?”黄得功浑身一颤,还是问道。
缇骑犹豫片刻,说道:“其二,升莱州总兵张盘为登莱总兵,革登州总兵、莱州总兵,此后只设登莱总兵。”
黄得功闻言,心中的猜想被证实,脑中轰然炸开。
出大事了!
说明
这段时间事情多,家里亲戚去世了,回了趟老家,总而言之今天是回来了。
明天正常更新。
第八百八十五章:题赠俞氏
连续下了多道圣旨后,朱由校去了坤宁宫,搂着倾国倾城的皇后一夜安睡,浑然不知,这些圣旨给各地造成了多大的震动。
锦衣卫到处拿人,而且几乎没有出示什么证据,唯一的证明,便是从乾清宫发出去的驾贴。
皇权在上,比任何证据都要有力。
立秋过后,花草凋零,枯黄遍地,惹得江南的才子才女们一番伤感,几日之间,又有众多的诗赋入世。
这天,朱由校枕着手,躺在坤宁宫内凤床上窗檐边上,窗外正有一颗老槐,不知陪伴了这座深宫多少的岁月。
万物凋零,槐花却在一片的秋风中孤独盛开,花蕊吐香更甚盛夏,这也是太医院的医官们最喜欢的季节。
好比老槐的槐花,此时摘取,便是一味极好的药材。
闻见空气中的香气,朱由校猛地睁开眼睛,看见正与皇长子朱慈燃席地而坐的张嫣,随而一笑。
“一宫、三人,真好。”
“皇爷睡醒了。”张嫣妙目流转,转身看见朱由校正盯着自己,便是朝一旁的皇长子说道:
“燃儿乖,去找你徐奶娘玩。”
“父皇醒啦!”
朱慈燃看见朱由校的眼神,甜甜地笑了,正要走过来,途中听见张嫣的话后,立即兴奋起来,忘了自己是正要去见自己的父亲,转头蹦蹦跳跳的跑出去。
大明皇长子的生活远没有普通百姓家孩子想象得那样逍遥快活,承载了朱由校全部的希望,也是整个大明的未来,所以平日里受到的礼教最多。
朱由校嘴角噙起一抹笑容,从皇长子到皇太子,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由于事发突然,历史上的本体朱由校没能经受系统的皇家礼教,所以朱由校从小就在培养自己的儿子。
现在内阁大学士负责教的是一个皇位继承人所应该学的,这个过程必须要有。
等到以后,朱由校会自己亲自下场,教自己儿子那些他本不该这个时代学到的东西。
直等到朱慈燃的小碎步声音远去,朱由校这才坐起身,慵懒地伸了一个懒腰,笑道:
“燃儿最近功课怎么样?”
张嫣来到身边坐下,回道:“燃儿最近跟着胡士广、许为京两位大学士学习,大有长进了。”
“如此便好,胡、许二人教导皇子有力,朕也会重重的赏赐他们。”朱由校微微一笑,将张嫣搂在肩上。
“当年胡、许二人牵扯山西官场案,朕给他们戴罪立功的机会,到现在,他们的表现,也的确令朕放心。”
“还是皇爷眼光独到。”张嫣靠在朱由校坚实的肩膀上,轻声说道。
不多时,宫人们安排好了一应的布置,随后纷纷退下,给帝后二人留下属于他们的空间。
地上有铺好的细绢,八仙桌上是宫廷御酿的米酒,还有一方小案,几卷闲书,另有美人在侧,朱由校畅快的呼出口气。
因卫所改制引起了诸多风波,令朱由校郁郁寡欢,十分疲惫,现在却是顿觉舒心畅怀,连日来的阴霾都在顷刻间散去。
朱由校这才意识到,张嫣是要干什么,但还是不太相信,随口说道:
“皇后摆了这样的阵势,莫非想要朕学那江南才子,也为春夏离去而赋诗一首?”
“皇爷想错了,福建总兵一事,扰得朝野数日不宁,连后宫也偶有所闻。俞氏一门,自俞大猷至俞资皂,算得一门忠烈。”
“今儿早上皇爷心情不错,臣妾就想着,请一首赠诗,赠给俞氏,也算了了我这一桩心事。”
说完这话,张嫣靠在皇帝的肩上,轻轻抬起头,与之四目相对。
朱由校率先收回目光,将身侧之人的身体更将自己紧挨了一些,慵懒地回道:“俞为国捐躯,朕心中自有计较。”
“荫福、追赠,朕一概不少,至于亲笔题诗…”
“珠儿,你还不知道朕么?朕往日读书,读的都是经史,可不会写这些文绉绉的东西…”
张嫣歪着头,“那陛下现在读的是什么?”
“是成化年间国子监丘浚所撰的《大学衍义补》。”朱由校拿起昨夜随手放在窗边的书卷,放到张嫣面前。
张嫣却是伸手推开,嘟囔道:“臣妾只读过《大学》,臣妾还记得,陛下说过,有些书,后宫是不能看的。”
朱由校很高兴,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称赞道:“后宫有如此皇后,贤惠淑德、不栉进士,真乃朕之幸事。”
张嫣笑道:“那陛下还写不写了?”
朱由校闻言,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自己在张嫣肩上搭着的手,起身来到八仙桌旁,无可奈何道:
“既然皇后有意,那朕便亲笔题词,赠予福建俞氏,以彰其父子两代,为皇朝守御沿海之功勋。”
“陛下圣明。”
张嫣也来到朱由校身旁,与之紧紧挨着,眼眸不断在他身上流转,片刻也不想再分开。
......
广东,肇庆。
时任两广总督的何士晋正身着盔甲,在军营中振振有词的对数万名官军训话。
洪武元年,朱元璋收复广东,复称肇庆府,隶广东布政使司,辖领五县一州,为两广地区最为重要的军事重镇。
肇庆府城位于广东省中部偏西,东南为珠江三角洲,是广东和广西的交接要地。
在交通方面,肇庆府又是广东地方通向西南诸省的必经之处。
当年朱由校亲征西南,就曾调兵援剿,广东兵无一不过肇庆,可见其所处位置之重要。
肇庆府在唐代时就有设置,驿站发达,洪武元年朱由校复设肇庆后,便为此地打通了水陆驿道。
其中有联系两广所最为重要的一条水路枢纽,便是自肇庆府城以东三十里外崧台驿出发,沿西江梧州府直达虎门。
两广地区,从明英宗复辟后开始出现管理混乱无序的情况,自英宗复辟后,两广地区军队哗变、百姓造反等事,屡见不鲜。
英宗复辟的第一年,官狱囚犯争而越狱,聚众千万,攻城掠地,势如破竹,官军剿之不尽,直到数年后才被平息。
但是囚犯暴动后仅仅一年不到,两广地区再起动乱。
时任广西总兵官的田真化因为广西动乱尚未平息,未经请示便撤军未由,擅杀了景泰派武将广西副总兵武毅,造成军队哗变,大掠广州。
这一现象,直到嘉靖年间才得到缓解。
明代起初以广西梧州为两广总督驻地,在嘉靖年间由抗倭名将俞大猷建议改到肇庆,并且渐为长制。
于肇庆府设置两广总督,既起到兼制广西,又联络广东的作用,此后,两广地区逐渐安定。
第八百八十六章:挑拨离间
“朝廷有令,抽调碣石卫、甲子门所、海门所、蓬州所、捷胜卫、平海所的人马前往福建,抵御郑氏。”
“至于潮州府、惠州府之营兵,一概前往如上各卫、所,轮防换驻!”
两广总督何士晋说完,嘴角勾勒出一抹诡计得逞的笑容,发现,底下军士议论纷纷,更是由心底冷笑一声。
“什么,俞帅的死是郑家干的?”
“两广总督说的话,还能有假?”
“为什么要我们轮防换驻?”碣石卫的指挥使田兴走过来,满脸的愤怒。
“总督可知道,这些人世代生活在沿海,轮防换驻,说得好听,实际上是想要把我们赶走,好让营兵进来吧!”
何士晋摊了摊手,叹道:
“本督也是毫无办法,这毕竟是朝廷的意思,陕西的事你们还没听说吗?朝廷在陕西推行卫所改制,杀了一大批不服从轮防换驻的卫所将校。”
闻言,田兴后退几步,余的卫所部将也都是心中震惊。
“朝廷真的为了改制卫所而大开杀戒?”
“何止啊!”何士晋冷笑,“就连堂堂的吏部天官儿,都因为说了你们几句好话,被锦衣卫抄家灭门了!”
田兴眼眸连转,眼中闪烁。
“当今陛下遵守祖宗之制,怎会如此昏聩?想必,定、定是那魏阉从中挑拨离间!”
正在这时,营门外一片的哄闹。
却是潮州府的营兵团练总兵邱奎走了进来,他一进来便看见上面何士晋的眼色,大大咧咧道:
“这帮卫所的怎么还没走啊?”
他身边营兵将领也笑,“是啊,还不清楚自己处在什么位置吗?朝廷抽调卫所精锐,团练营兵,留下的尽是一片老弱病残。”
“如今卫所改制,实是到了时候。”
“你说什么?”一名卫所游击将军立马顶了上去,“你说卫所都是老弱病残,你哪里来的胆子?”
“朝廷卫所改制,自己心里没数么?”团练总兵邱奎瞥他一眼,将其一掌推开,向前来到碣石卫指挥使田兴眼前,笑道:
“田指挥,是不是该把防区让出来,让我们营兵接管了?毕竟,你也知道,你们卫所的,干不成什么事。”
是男人就有脾气,何况是一卫的指挥使。
以前营兵制刚开始的时候,卫所的将领谁都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因为掌握实权的还是他们。
可现在,朝廷忽然要改制卫所,移交权利,想到以后的日子要被这些人压一头,田兴自然不服气。
果然,田兴上当了,他没有后退,反而上前一步,冷冷道:“姓邱的,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没有朝廷改制,你也配和本官站在一起说话?”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邱奎也针锋相对,“田兴,别以为你还是什么人物!”
“在陕西挑头反对卫所改制的,现在人头都已经落地了,识相的就赶紧挪窝,把地儿给爷爷我让出来。”
“大爷我要是心情好,兴许就把你当条狗给放了,哈哈哈!”
此话一出,卫所兵们更是沸腾,叫骂不已。
其余各卫所见有人挑头,更是纷纷响应,军营里一下子就乱了,卫所兵们一哄而起。
“我们不能走!”
“我的家就在平海所,凭什么朝廷一句话就要把我调走,欠我的饷银还没发,发了再说!”
听到这些叫喊,卫指挥使田兴眼眸微动,却是并未在可以及时制止的时候出言喝止。
他的态度,让卫所兵们更是哄乱起来。
身为两广总督的何士晋,别看有模有样的穿着一身盔甲,可实际上,他与山陕总督朱燮元不同,他是个彻底的文官。
朱燮元在辽东和西南与官军将校同生共死,早在军中拥有极高的威望,而这位两广总督,更多是塑造了一个老好人的人设。
他看着渐趋哗变的卫所兵将,连声哀求:
“诸位,诸位不要闹了,田指挥快想想办法啊,此事本督也没什么折中的法子,毕竟是朝廷的意思。”
“狗屁朝廷的意思,我看就是那个魏阉的意思!”田兴却是暴怒而起,说道:“总督放心,此事与你无关,我们只想让朝廷补发欠饷,不要在两广推行卫所改制!”
“这是我部下的诉求,也是我的诉求!”
何士晋擦了擦汗,连声说道:“唉!若知今日,本督就该死谏陛下,这都是本督的错啊…”
下头的卫所将领也纷纷宽慰起来。
“总督不必自责,这是我们自己的事!”
“正是,朝廷欠饷,军士讨饷,天经地义。如今朝廷不发欠饷,我等自然要问问说法!”
眼见卫所哗变近在眼前,团练总兵邱奎再没了刚才的颐指气使,带着营兵们灰溜溜逃走。
但是在来到营门口的时候,却被最开始的那名游击将军拦住。
“邱团爷,往哪儿去啊?”
邱奎没想到会发展成这个样子,用求救的目光看向站在台子上的两广总督何士晋。
不过后者满脸的冷笑,显然没想过要救他。
“这这这,这都是他的主意,朝廷没有要让你们轮防换驻的意思,别被他骗了!”邱奎大声喊道。
可惜,现在太迟了,周围的卫所军将全都又惊又怒,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话了,看着这些现在畏畏缩缩的营兵,是怎么看怎么来气。
那游击将军把刀架在邱奎脖子上。
“你放屁!总督大人待兵如子,全是因尔等营兵,谄媚魏阉,肆意妄为,这才让当今陛下下了这样一道糊涂旨意!”
邱奎浑身发抖,“你、你想怎么样?我可是潮州的团练总兵!”
“放心,我不会杀你。”这游击将军冷笑道:“滚回去,告诉你的潮州营,赶紧滚出肇庆!”
邱奎带着营兵们屁滚尿流的跑了,至于说这游击将军没有下杀手,自然也是有他自己的想法。
反对改制和讨饷是一回事,杀团练总兵又是一回事。
前者问责起来,是在场几万人都要人头落地,后者要是清算起来,砍的是他一个人的脑袋。
看着军营中的这番变化,何士晋都显得有些喜出望外。
不得不说,这些大字不认识一个的粗俗武夫们,是真的太好忽悠了,早就该这么干了。
其余的,跟本督好好学着点儿!
这事闹到现在,都和他这个两广总督没有半毛钱关系。
闹事的是碣石卫指挥使田兴和潮州府团练总兵邱奎,为了什么闹事,当然是他们的个人恩怨还有卫所改制使卫所军怨声载道啊!
第八百八十七章:单骑平乱
肇庆卫所军突然哗变,与当地的团练营兵大打出手。
一时间,城内乱作一团,到处乱象,官军的打杀声,还有百姓、行人的呼喊声夹杂在一起,十分混乱。
很显然,潮州的团练总兵邱奎被放回去后,并没有听话老老实实的撤出潮州,反而是带着营兵们过来找场子。
事态很快向邱奎和田兴都无法控制的方向转变,卫所兵和营兵互相斗殴,号称是从卫所中遴选精锐的营兵却落入下风,逐渐被赶出军营。
而卫所兵喊杀着追出军营,追出了几条街以后也是一哄而散,开始抢掠沿街的商铺,就连普通的民房都遭受波及。
当第一个卫所兵踹开民房的木门,更多的卫所兵纷纷仿效,一场大乱,毫无征兆地开始了。
城内火光四起,喊杀冲天。
正在这时,一支顶盔披甲,足有三万余人的队伍整齐停在了城外,看着从城门处不断逃出的百姓,黄得功说道:
“派人进城打探,封锁四处城门,乱兵出城可斩。”
过不多时,几名进城打探消息的江南大营官兵跑回来一人,方才还明亮的盔甲,现在却浸染了许多的血迹。
“启禀总督,打探到了,城中乱象是因卫所不满朝廷改制,以讨饷为口实哗变,打退营兵,一发不可收拾。”
闻言,一旁副将面色忧虑,询问:“总督大人,我们是不是要立即领兵进城接管局势?”
黄得功想了一会儿,说道:
“不可,卫所因讨饷哗变,加上溃散的营兵,为乱者少有数万,若逼得他们狗急跳墙,徒增伤亡而已。”
副将对这位勇卫营天子亲军嫡系出身,又在西南大战立下殊功的总督十分尊敬,点头问道:
“那总督大人的意思是?”
黄得功竖起手,“传我的令,严密把控四门,不得任何一个乱兵逃出城外,督标营与我进城!”
“总督——!”副将闻言大骇,立即阻拦:“总督不可,卫所军队哗变,其谋久矣,讨饷只是口实,现在入城,怕有性命之忧!”
“兵变刚刚发生,卫兵作乱,首先不去劫掠民房,却和潮州的营兵打在一起,我看此事另有蹊跷。”黄得功骑在马上,蹙眉说道:
“再者,兵变已经发生,当务之急是要将损失降到最小,贸然率领江南大营兵马进驻,必会使乱兵更为惊恐。”
“他们一旦再铤而走险,做出更混账的事,那就更加不好收拾,陛下那里,我也无法交差。”
“你们守住四门,半个时辰后我若不出,再领兵进城,以武力平定叛乱,在此之前,给我静静等着。”
“取酒来!”
说完这些,黄得功将副将递来的一大坛酒一饮而尽,带着一千余名督标营骑兵奔入城中。
一进肇庆,扑面而来的便是见到乱兵在沿街追杀百姓,打砸商铺的场面,眼见一名衣衫不整的女子就要被乱兵拖入小巷,行那苟且之事。
黄得功手中马鞭一挥,喝道:“那乱兵,可识得本督吗?”
乱兵懵懂之间,手中松了松,那女子连忙挣脱,跑到黄得功马下,见来者皆是骑兵,顶盔贯甲,乱兵心中犯了嘀咕。
“你是谁?”
“江南大营的总督,黄得功!”说起这话,黄得功虎目一瞪,登时吓得那乱兵跪地求饶。
“原是黄总督来了,小的有罪!”
“知罪就好,下辈子要安分守己,遵循军规!”黄得功纵马上前,手起刀落,随而纵马前行:
“去军营,我要见见田兴!”
一行骑兵所行无阻,一直来到军营,沿途乱兵的所作所为,令他们都是憋了一肚子火。
眼见来者打着“黄”字号的高招旗,又都是骑兵,乱兵大抵都猜得到是谁,都是又惊又喜。
喜的是,来者是江南大营的总督黄闯子。
惊的是,害怕黄得功这次是来找他们算账。
军营外的潮州团练邱奎,军营内的碣石卫指挥使田兴,听到肇庆已被江南大营团团围住,一下子全都蔫了。
但当他们看见进来的只有黄得功及他的督标营,又是没了什么负隅顽抗的心思。
两人仍旧互相不服不忿,但还是一起上前,抱拳说道:“罪将领田兴(邱奎),拜见总督大人!”
黄得功走过二人身前,冷哼一声,没有理会,径直上了高台,环视已经是寂静一片的军营,说道:
“本督此来肇庆,乃是前来推行国法,改革卫所弊政!”
“朝廷欠饷,也并非是朝廷不发,却是发了也没用!”
闻言,乱兵们开始窃窃私语。
“没用?”
“发饷为什么会没用!”
黄得功抬高了嗓门,甚至于要盖过乱兵们的声音,“发下来十万两,沿途克扣六万两,到了卫所,再扣三万两。”
“往下分发,文武官吏,层层剥削,朝廷实发十万两饷银,到了你们手里,可能就剩下几个铜板。”
“这种军饷,发与不发何异?”
一旁的肇庆府文官们听说黄得功进城了,这才是从府衙纷纷露面,喜形于色,前脚刚到,便听见了这样一番话。
顿时,人人的面色都不好看。
知府的脸色拉了下去,原本想要上去夸赞的念头也是消散,文官们聚在一起,脸上的不自在显而易见。
黄得功现在只记得朱由校发过来的密旨,根本不会在意任何其他人的眼光,自顾自说道:
“当今天子何其圣明,推行卫所改制,改的就是这样的弊政!要把全部的饷银、食粮,发到你们手里。”
“这样做,不甘心的是谁?是那些贪官污吏!”
“你们这次是被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当成枪使,如能立即放下兵器投降,本督可以既往不咎!”
“你们可知道,陕西的卫所改制后,军户不再世袭,饷银全部补发,不想当兵的,已经回家种地了。”
“这样的新政,你们难道要反对吗?”
黄得功将新政的内容,一一讲了出来,很快就引起军营内卫所兵和营兵们的轰动。
很快,督标营又抬上来一个个大箱子,一打开,全都是从金陵城带来的饷银,这都是要发下去的。
乱兵们听了这些话,再见到饷银,都是又惊又喜。
随着第一个人扔下手中的腰刀,更多的“咣啷”声不绝于耳,黄得功一席话下来,竟直接劝降了潮州哗变的数万名卫所军和营兵!
这一幕,直看得暗处的两广总督何士晋心惊咋舌。
第八百八十八章:皇武第一期
发下饷银后,黄得功没再继续说什么,抬脚下了高台。
他走过身边的时候,田兴、邱奎二人将身子躬得更低了,都以为下一个就要处死自己,吓得面无人色。
却没想到,黄得功就这样若无其事地从他们二人身边走过。
随着饷银下发,官兵的哗变遂而初步平息,城外的江南大营三万兵马兵不血刃地开进肇庆府城。
看见忠于朝廷的兵马进驻,官员们这才是心中安定。
军营中,黄得功坐在上首,众多江南大营的将领位列两侧,这其中的几个生面孔,便是第一期皇家武学院的毕业生。
这些人,在皇家武学院经受过极为系统的教育,出身将门及在职武将的子弟大有人在。
除了马、步、器三科目以外,还经常有实战经验丰富的总兵级将领担任临时教员,教授他们临阵知识。
第一期的学员到如今已经毕业了两年,除了个别极为优秀的文武全才被留在勇卫营以外,其余也都在全国各州、府的明军中担任要职,发光发热。
除担任天子亲卫的勇卫营是武学院学生趋之若鹜的地方外,还有张万邦所领的西北大营,黄得功所领的江南大营,也是毕业生们集中想要进入的地方。
但无论勇卫营,还是大同的西北大营,又或者金陵以南的江南大营,这些后由朱由校亲自设立的大营,招选的条件都是极为苛刻。
皇家武学院的毕业生毕业以后若能进入这些大营,几乎都会直接被委派为三个月期限的基层军官。
只要试用期通过,他们就是正式的军官。
届时,至于是下发制度军服、钢刀钢枪及赠予土地、减免赋役等各种福利,简直数不胜数。
现在若是寻常百姓家中出了一个皇家武学院的毕业生,几乎和文人们考科举进士及第后一样,都是光宗耀祖。
皇家武学院,在名誉院长朱由校的规定下,施行“宽进严出”的政策,原则上允许所有通过基础入学考试的人成为学员。
看起来不错,但是“严出”在后。
皇武学院致力于为大明官军持续输送战术素养非常优秀的人才,不求多,而求精。
其毕业条件可以说是苛刻到了变态的地步,内部竞争相当激烈。
已经毕业的皇武第一期和第二期学员,分别招录了八千人整和一万三千余人,最后成功站在毕业典礼上面对朱由校的,只有七百五十三人和一千零六人。
这是什么概念?开学入学的人数和最后成功结业的人数比例,几乎和“百进一”差不多!
这种比例,在天下有志于进入武学院学习之人眼中,显然是极为恐怖。
也就是说,一万名学员,最后能成功结业的只有一千人,这个数字是上限,不是下限,只可能更少,而不会有破例。
在皇武学院,学员的体能素质、战场搏杀和火器使用都是必修课,需要真刀真枪的去检验。
除此以外,兵法韬略、全国地形及侦查密探,也是武学院中文科的必修课,需要在沙盘演练和一年一度的演武大会中考量临场反应。
能毕业的,不说一定是拥有军事才能的文武全才,却敢说必定是同期一百名学员中的最佼佼者。
朱由校还规定,每期武学院的学院毕业典礼,皇帝或皇太子必须亲自到场讲话。
总言之,大明皇家武学院的毕业生,没有一个是平庸之辈。
现在能站在黄得功身旁的三名皇武一期学员,很显然,他们已经不只是优秀的毕业学员,还是经受住军营考验,新一派的年轻将领。
他们经受的教育,保证了他们对朝廷拥有绝对的忠诚。
“陈之一,你好像憋着话,我看你难受,讲吧。”黄得功坐了半晌,不发一言,侧目问道。
陈之一,家住潇湘之地,和孙传庭一样,原先是一介书生,精习孔孟之道,但是越学越发觉儒家经典,不过一纸空谈。
恰好当时九边频起战事,于是幡然醒悟,投笔从戎,来到皇家武学院就读。
天启五年秋,第一期皇武学院学员毕业,陈之一以战术韬略科目全院大比第一的优异成绩顺利结业。
是年,来到江南大营黄得功麾下,为一伍长。
现在快三年过去,已经凭借战功升任为金陵南路游击将军,署金陵南卫都督佥事,为黄得功的左膀右臂,是皇武第一期晋升最快的学员之一。
现下晋升最快的学员名唤萧怀志,乃是皇武第一期步战科目、火器科目及战阵科目的三科全院第一。
毕业后,被钦点进入勇卫营,现在已经是勇卫营的参将,署京卫指挥使司正八品知事。
闻言,陈之一的脸庞动了动,不卑不亢说道:“禀总督,学生认为,总督还是应该到场,这毕竟是府台的一片‘心意’。”
“心意?以你的能耐,也能相信他的鬼话?”黄得功嗤之以鼻,冷笑:“孙笑容让我去,无非是向借我这次平定乱军,抖抖知府的官威。”
陈之一继续说道:“学生不相信,但是总督大人别忘了,陛下旨在推行新政,既然是在两广推行,就绕不开肇庆。”
“既然陛下密旨诛杀何士晋,肇庆知府便成了肇庆文官的第一人,拉拢他,总比结仇要好吧?”
“虽说是当今陛下的旨意,可毕竟是密旨而非明旨,无故诛杀一名封疆大吏,日后总督早晚会有麻烦,要是有所口实,便水到渠成了。”
“你的意思,是本督去给那个姓孙的卖个面子,好让他在推行新政上多卖力气?”黄得功考虑了一下,笑道:
“这倒也未尝不可,好吧,我去。”
......
黄得功走后,陈之一深夜来到被看管严密的作乱首恶两人帐内,对着他们缓缓坐了下来。
两人正在熟睡,却是不知怎的,浑身如同踏空一般抖了个激灵,随后纷纷醒来,目瞪口呆看着眼前多了个人。
“你是谁?”
“在下陈之一,江南大营游击将军。”
“你想怎么样?”
“二位也知道这次你们惹下了什么祸患,总督大人之所以留二位的性命,正是因为察觉到此事有所蹊跷。”
说到这,陈之一的眼眸亮了亮,笑道:“二位何不仔细想想,军士哗变,到底因何而起?”
“若如实说来,就算不能为你们洗脱罪名,阖家九族,也可免于遭受株连之祸。”
第八百八十九章:直接掀桌子
两人对视一眼,又都同时间转过头去,脸上腾起一抹恶寒,很显然,他们直到现在都还是互相有很深的成见。
碣石卫的指挥使田兴率先说道:“谋反是重罪,陈之一,你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游击将军,又怎么能给我们这个保证?”
陈之一笑了笑,站起身踱步到营帐门口,落下帘子,“你说得对,我的确不能保证你们能活着。”
“但天子仁德,若是及时悔改,供出协同作乱之人,可保尔等家人平安,免受株连。”
“这个保证我也不能给,但有希望总是好事,不是么?”
田兴头低了下去,良久,方才重重叹了口气,“权当是为了家人的一条活路吧,我说。”
“你呢?邱团营,这种时候就别端着了,你难道想让家人给你陪葬吗?”陈之一直视过去。
见田兴都服了软,邱奎也是松了口。
何况他心中一直有口气,随后说道:“你听好,这次的事,与那两广总督何士晋有关。”
“何士晋?”陈之一眼眸一动,“你继续说。”
邱奎回想起来,冷笑不已:“何士晋说让我挑起营兵与卫所之间的矛盾,他假传朝廷轮防换驻的政令,一旦激起兵变,也能置身事外,将责任全部推到卫所头上。”
“何况我是营兵团练,这次卫所改制与我并无瓜葛,朝廷也不会怀疑到我的头上,谁想……”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
陈之一全都明白了,接口说道:“谁想到江南大营来的如此巧合,在昨天夜里就赶到了肇庆?”
他深吸了口气,道:
“罢了,我就让你们做个明白鬼,这次我江南大营是奉了天子密旨,捉拿何士晋,保证卫所改制能在两广地区顺利推行。”
“天子密旨?”田兴愣住,问道:“远在京城的天子,怎么会知道何士晋在谋划此事?”
陈之一笑了笑,摊手说道:“谁知道呢?”
他走出两步,忽然转头,笑道:“也许这就是为什么那位是天子,而我们只是臣子吧?”
“天子的心思,就连魏忠贤也捉摸不透,何况你我。”
“不过你们放心,我陈之一说到做到,会尽力斡旋,以保全尔家不遭株连惨祸。”
田兴看身旁的邱奎一眼,后者也无奈的笑了笑,自知结局,他们终究是全部都放下了。
“半生争斗,不想却换来如此结局。”
“也好,你我黄泉路上,也能做个伴,免得到了下面孤单。”
“哈哈哈。”
陈之一听两人的对话,想到他们都是为人做了挡箭牌,在营帐外站定片刻,叹息道:
“给他们送去些酒菜。”
门外的军士也知道这里头两个反贼的头头是什么下场,并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就去准备。
......
陈之一已经拿到何士晋伏法的铁证,顺便还能再拉一批地方官员落马,另一面,黄得功正在府衙被一众地方文武“接风洗尘”。
“来来来,总督大人带兵来到肇庆平乱,进展神速,若是报上朝廷,想必又是一大功!”肇庆知府徐文泰举起酒杯,大声说道。
黄得功自然知道自己这次就是奉旨来的,却又不能多说,不然必定会打草惊蛇,只得皮笑肉不笑地应付:
“来来来,喝!”
徐文泰是文官,只讲究个面子问题。
这次之所以叫黄得功来,一是借他率部平乱的余威巩固自己在肇庆的地位,二就是有些想要分功的意思。
要知道,有明一代,军营哗变向不是什么小事。
虽说这次肇庆的哗变造成损失很小,但报上去还是要尽量往大了说,这样的功劳很少见,报的一定也不是同一个人。
只要黄得功来了,这次功劳就会有他一份。
黄得功卖了这个面子,徐文泰啥也没干就获得一份政绩,心中自然是高兴,于是又说道:
“黄总督年纪轻轻,便做了一大营的总督,又是陛下钦命,日后前途只怕是不可限量!”
黄得功连忙说道:“欸,府台哪里的话?这次平乱,也多亏了府台及诸位同僚配合我江南大营行事,里应外合啊。”
这一通恭维话,给文官们听得是极为舒服,纷纷举杯。
“来来来,我等为总督大人接风洗尘!”
“只是…”黄得功突然间眯起眼睛,神色一变,“这次来到肇庆,沿途听了许多风声。”
“朝廷严禁地方富户侵吞卫所军屯,怎么还有许多的军户分发不到田亩,给别人家做的佃农?”
说着这话,黄得功浑身开始散发出一阵杀气,“军户,究竟是朝廷的备兵,还是那些大户家中的奴役?”
“徐大人身为肇庆知府,对此事也该当是有所耳闻吧!”
这一番话,直接给文官们浇了一头凉水。
但毕竟先前是受了黄得功的好处,文官们都不好拉下脸,何况他们也都心里和明镜似的,朝廷新政,如今已经无法阻止。
既然无法阻止,何必学那陕西,螳臂当车?
想到这里,徐文泰换了一副义愤填膺的面孔,“唉!谁说不是呢,本官早就知道卫所有此弊政,奈何不敢多问啊!”
“怎么说?”黄得功问道。
徐文泰道:“总督大人,本地有田、赵、吴三家富户,侵占了许多卫所军屯,常驱使农户为自家佃户。”
“知府衙门虽然知道,却并不敢管。这也实在是没什么办法,这三家,在朝中都有后台,轻而易举,我这个知府的位子就没了。”
“我劝总督也不要理会这档子事儿,等朝廷办理新政的官员下来,自然会由他们处理。”
“知有弊政而不治,尔等怎么能安心吃得下这个饭!”黄得功直接起身,将手上就被摔在地上,喝道:
“传我军令,围了这三家,清查他们的田册与卫军屯田册,若真如府台所说,就先抄了再说。”
“陛下问责下来,我一人承担!”
黄得功这番话说的好像是挺正义执言,但实际上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次是奉旨来的。
这种时候,就不能拘泥于小事。
既然借口已经有了,就先动手把肇庆的军屯收回来,天启皇帝为什么让自己带兵来,想必也是这个原因。
场面变化得太快,文官们实在没反应过来。
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在场的江南大营武将们已经纷纷离席,各自领兵,乌泱泱地奔着那三家去了。
就连知府徐文泰都没想到黄得功办事会这么绝,自己不过是向表明立场,抖了这么三家出来。
可谁知道,黄得功居然直接掀桌子了。
第八百九十章:欲加之罪
“开门!”
“赶紧开门,不然大爷要踹了!”
吴府。
两座威严的石狮正蹲伏在门外,大红木门紧紧闭着,随而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平日里有人来府上都是毕恭毕敬,就连一些本地的官员也都相敬如宾,哪有人敢如此不敬。
在这样的府第做下人久了,心气儿和眼光也都不免的高起来。
时值深夜,门仆被扰了清梦,揉着眼睛前来开门,语气十分不满,“谁啊,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一开门,却是傻了。
来敲门的不是别人,正是身着甲胄的江南大营将领,在他身后,军士们几乎站满了整条街。
他们都打着火把,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日。
门仆的脸上倒映着火光,连说话也都结巴了,“你们、你们要来做什么?老爷睡了…明日再再、来…”
那将领笑了一声,十分蛮横不讲理地将他推开,一如方才他的口气,进门说道:
“不用叫醒他,察肇庆富户吴国义侵吞碣石卫军屯,证据确凿,朝廷有明令,我江南大营奉旨抄家!”
“抄家!?”门仆愣在原地,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江南大营,是那个在金陵的么?”
“正是当今天子亲自设立的江南大营!”后进门的千总冷冷一笑,从他身边走过,带来了一阵劲风。
更多的脚步声响起,军士们鱼贯而入,这般动静,很快惊动了整个吴府。
吴府占地,不亚于一郡王府,灯光从外围家仆们居住的房屋,一直亮到内府,吴明义猛然间坐了起来。
在他身边,夫人李氏也是满脸的惊惧。
吴国义看着跪在眼前,泣不成声的管家,不可置信道:“江南大营来抄家了?怎么先前从未得到消息?”
管家哭道:“老爷,你还不明白么,朝廷没有旨意,府台他们也就不会得到消息,自然不会告诉我们。”
“那黄得功,说是证据确凿,却并未出示,江南大营这是想先斩后奏啊!老爷,快走吧!”
吴国义连忙翻滚起身,就要穿衣从后门溜走,却不想,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名将领将房门“哐啷”一声踹开,脸上噙着冷笑:
“现在才走,太吃了吧?”
“拿下!”
一声令下,几名亲兵上前,管家吓得不敢妄动,夫人李氏往床榻内缩了缩,裹着被褥,不住的大喊大叫。
吴国义被拿住,可还是觉得不服。
他不断挣扎,两侧军士的手却如同钳子一般,将他死死捏住,越是挣扎,越是吃痛。
不一会儿,他变得有些绝望,高声斥道:“你们有什么证据拿出来再说,我犯了何罪!”
那将领冷笑连连,道:
“证据自然是有,不过给你看没有什么用,你田、赵、吴三家,祸国殃民,侵吞军屯,朝廷新政,首先要诛杀的就是你们这种人!”
随后,他眼神一变,剑眉飞扬:“吴国义抗拒缉捕,攻击官兵,给我当场格杀,吴府众人,一并格杀!”
吴国义一愣,随后便是明白了。
自己何曾攻击过官兵,吴府的人,大半都是刚刚睡醒,也不会有什么人不开眼的去和江南大营作对。
对方拿着鸡毛当令箭,目的不是为了抄家,就是为了肃清地方卫所势力,要想杀人,随便一个口实便能。
刀握在对方手里,再有钱又能如何。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他变得有些癫狂,随后大笑几声,“不劳烦将军动手,我自己来!”
语落,吴国义向身侧的一名军士撞去。
那军士条件反射,抬手便是一刀,扑一脸的鲜血,也是腾腾后退几步,满脸的震惊。
那将领冷笑一声,看向瘫软在床榻上的女子李氏,转身道:“吴府攻击官兵,依律抄家、灭门!”
......
肇庆兵变,既震动两广,也牵动了京师。
变兵以未发饷银为口实哗变,户部尚书赵秉忠慌了,不过他慌的原因并不是官兵哗变,而是朱由校动手砍了吏部尚书周嘉谟。
朱由校这次动手没有理由,是点名砍人,无论吏部尚书周嘉谟,还是两广总督何士晋,都是如此。
较事府不能摆到明面上来,他们查到的结果,不能当做证据,但是朱由校知道。
以往,朱由校会等到有充足证据再动手,但是这次没有,接到较事府确切消息的当天,圣旨就下去了。
不需要查案,也不需要顾及朝中影响,这正说明,这次的事,已经触及到朱由校的底线了。
吏部尚书人称天官,六部之中权威仅次于兵部,这都说砍就砍了,何况自己这个户部尚书。
赵秉忠手上并非没有银子,现在天启一朝的财政早已不再是八年前,只说最近,户部在八月初就接到了两淮盐场送来的二十万两盐税。
陕西改制后,新招了大批的官军,也裁撤了众多的原卫所军,补发饷银二百余万两,兵仗局因为要准备大量的心制衣甲,也时常来催银。
陕西军饷是个很大的缺口,但是并没有到危急的时候,赵秉忠权衡再三,就将专用发放江南的新饷挪用,暂发给陕西,堵住了这个窟窿。
到了八月二十日,户部新到关税四十万两。
这四十万两,有二十万两被送进了皇帝的内帑,二十三日,户部才是腾出手来,给江南各省发了饷银九万两,聊以抚慰。
可惜已经于事无补,还没等这笔银子出畿辅,二十五日肇庆就发生哗变。
在得知兵变消息后,满朝文武议论纷纷,皇帝一出手就砍了吏部天官,赵秉忠也慌了,又向两广地区发专银二十四万两。
不过这已经是马后炮了,挽救不了两广已经发生的事,赵秉忠的命运,也被抬到了风口浪尖。
赵秉忠的处理说实话问题不大,挪用江南的新饷,堵住陕西补饷的缺口,可任谁也没想到,肇庆能发生哗变,变兵的口实还是讨饷。
内阁,紫禁城签押房。
“赵秉忠,你擅自挪动江南新饷,以致肇庆府发生兵变,该当何罪啊?”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华喝问道。
赵秉忠也是有苦说不出,但毕竟挪动饷银,还是不对,他只好说道:
“陕西补饷二百六十万两,户部存银不够,若不从别处弥补缺漏,哪来的银子给陕西补饷?”
第八百九十一章:增补内阁
“朝廷自天启二年起,每岁供边饷一千万两,军器司一千万两,今年已经增至一千五百万两,南饷十万两,这是定数。”
“陕西卫所改制缺口大,你身为户部尚书,就应该和陛下去提,或者拿到内阁上来议,定个章程出来,而不是自作主张,从它地挪动公款。”
武英殿大学士温体仁淡淡说道:“莫非你还以为现在是户部想怎样用银,就怎样用银的时候吗?”
“朝廷的银子,每一笔出入,都要有严格的章程来规定,不是你怎样想的,就怎样去发。”
赵秉忠默然不语,只好将求救的目光望向同为魏党的内阁首辅魏广微,后者咳咳两声,道:
“今年卫所改制,大量用银,出的都是户部库银,一时捉襟见肘,也能理解,现在我们要想的,不是如何推脱责任,而是怎样尽快将南饷的缺漏补上,以免各地卫军效仿,再起事端。”
内阁首辅的面子还是要给,众人冷哼不已,但都是不再继续说话了。
赵秉忠说道:“我户部前日已急发两广饷银二十四万两,定能平息事端,至于南饷眼下的缺漏,户部实在没钱。”
“户部没钱?”这时候说话的却是礼部尚书崔呈秀,他冷笑道:“自朝廷征收盐税以来,仅两淮、山东盐税收入就在一千多万两,且有历年增多。”
“除盐税,畿辅矿税,运河关税,也有几千万两入账,难道还不够你户部使用么?”
赵秉忠知道,崔呈秀这是想入阁,自己有了这种失误,他肯定是要追着咬,真是条疯狗。
他也不甘示弱,道:
“那咱们就来算算,除去边饷和军器司,历年赈灾的饷银又有多少,今年卫所改制,陕西到现在补饷就有二百六十万两。”
“现在户部的钱,是赶挣赶花,也就抵个支出平衡,要是这样下去,户部可就没钱发了。”
崔呈秀呵呵一笑,“你是户部尚书,这些事都是你管的,户部没钱,是你的事,与我何干。”
阉党内乱,看得周围文臣们都是暗自窃喜。
这可真是异常狗咬狗的好戏!
近些年来,随着温体仁入阁,浙党渐渐起势,已有了与阉党一分高低的势头,阉党内斗,他们自然乐得看戏。
内阁吵了一天,最后也没人说出什么好意见,只好作罢,明日再议,消息很快被人带到魏忠贤耳中。
魏忠贤正坐在椅子上喝茶,闻言瞥了一眼来传话的赵秉忠,淡淡道:“你和崔呈秀的事,是你们想入阁,都来找我做什么?”
“我不过是个老太监,没几年活头了,入阁不入阁的,不愿管了。”
言外之意,你该滚蛋了。
赵秉忠听得出魏忠贤的话外之意,崔呈秀一定是也来过了,这老阉肯定是嗅到危险的意思,不想管事了。
魏党内乱,魁首魏忠贤居然不闻不问,只可能是在怕一个人,坐在西暖阁的天启皇帝。
魏党不可能一家独大很久,天启五年东林科举案以后,三年了,朝中都没有一个能和魏党相争的,这种情况,皇帝是一定会动手改善的。
很明显,这次皇帝是下定决心了。
等赵秉忠走后,魏忠贤问道:“看看他去哪了,是回家了,还是去找别的什么人了。”
一旁档头点头离开,不久后回来,毕恭毕敬道:“厂公,赵尚书出了咱们这,在巷子里无头苍蝇似的转了转,便直奔着紫禁城去了。”
“奔陛下那儿去了?”魏忠贤转过头,随即桀桀一笑,“看起来,咱家从前没白信他,这小子,是比只会耍嘴皮子的崔呈秀强。”
档头不明白,试探性道:“厂公的意思,是这是赵尚书胜了?”
“哼…”魏忠贤卖了个关子,慢悠悠品茶后才道:“咱家老了,不想管了,只想颐养天年。”
“赵秉忠和崔呈秀入阁,朝中乱着哪,可那位心里头清楚的很,就等着谁第一个去找他哪。”
“厂公明鉴。”档头听得半知半解,也不再继续追问。
......
“魏忠贤最近在干什么?”朱由校对底下的较事问道。
那较事垂头道:“回陛下,魏忠贤一直都是闭门不出,但崔呈秀、赵秉忠去找,他也都与他们见了面。”
“这老东西,还算老实。”朱由校喃喃一声,挥手示意他下去,因为正有一阵脚步声过来。
王朝辅走到门前,恰好较事刚出去。
这么长时间以来,纸包不住火,很多亲近的人都猜到了,除却厂卫,天启皇帝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但谁也没敢多问。
王朝辅低声道:“皇爷,户部尚书求见。”
“赵秉忠先来了?”朱由校冷哼一声,“朕还以为他和崔呈秀谁也不会来呢,叫他进来吧。”
赵秉忠心情是很忐忑的,方才出了魏府,一直琢磨魏忠贤说的那番话,忽然间灵光一闪,就奔着西暖阁来了。
实际上,崔呈秀也猜到魏忠贤可能是在暗示自己去面见皇帝,但他只是猜到了,却没有多想。
赵秉忠不一样,猜到的第一时间,就直接来了。
“罪臣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起身吧,来找朕何事?”朱由校手上拿着那本《大学衍义补》,一边翻看,一边淡淡问道。
“罪臣擅自挪用南税九万,补陕西缺,以致肇庆官军哗变讨饷,特来请罪、请辞归去。”
言罢,他将连夜拟好的奏疏递到了王朝辅手上。
王朝辅奉至御案一边,朱由校又看了两页,这才放下手中的书,拿起奏疏,扫了几眼,却是笑了。
这一笑,使得赵秉忠更紧张起来,显得局促。
“就为这事?”朱由校笑道:“南卫糜饷已有多年,不在以前讨饷,非在这个时候,其心如何,昭然若揭。”
“肇庆哗变,非卿之过,乃有心之人策动卫营,鼓噪叛乱。陕西卫所改制,用银甚多,朕亦悉知。至于这份请辞么…”
朱由校将奏疏扔到地上,“以后不要再动不动就请辞了,万一朕真的准了,你岂不成了杨涟?”
赵秉忠听得呆住,随即觉得头晕目眩,伏跪于地,泣不成声:“陛下如此信任臣下,臣无以为报!”
“你且回去吧,朕自会发内帑一百万两,以供南卫充饷。”
说完这些,朱由校又换上一副冷淡的面容,捡起那本《大学衍义补》,自顾自看了起来。
赵秉忠走后,第二天,一道圣旨自乾清宫发出,平息了历时一月已久的入阁之争。
“着户部尚书赵秉忠入阁辅政,去职、仍领户部尚书衔,三俸并支,仍掌内制。”
第八百九十二章:皇太子朱慈燃
入夜,坤宁宫晚香淡淡。
朱由校枕着手,眼睛睁得老大,看着宫外的一轮圆月,说道:“珠儿,你说这个时候的民间,都在干什么呢?”
张嫣歪着头想了想,“这个时候,老百姓都睡了吧。”
朱由校侧着枕过去,与张嫣四目相对:
“欸,你和张国立以前在祥符的时候,这个时候外头都有没有人,这才戊时,难不成也和宫里一样,四下无人,孤寂寥落?”
都老夫老妻了,张嫣自然再没必要与最开始那样一副害羞玉女的样子,也躺下来,说道:
“陛下是过惯了宫里的生活,不知民间疾苦了吧。”
“是啊…”朱由校说着,看向宫外,道:“燃儿过年就七岁了,朕该考虑册立太子的事了。”
“这事儿,宜早不宜晚。”
“册立了太子,才能启用东宫,朕才好给他安排文武侧伴,越早,他以后继位的威望也就越足。”
张嫣都没急着考虑这事,劝道:
“陛下,燃儿过了年也就七岁,这样的年纪,册立太子是不是太早了些,还是让他在各宫好好再待上一阵子吧。”
朱由校摇头,道:
“就连朕在宫里住久了,都想象不到现在民间百姓的日子,忘却民间疾苦,燃儿打小在宫里长大,怎么会体验得到普通百姓生活的艰辛?”
“早些出去独立,这对他是好事。”
张嫣懵懵懂懂,也不知道有没有理解这番话中的意思,不过也还是没继续说下去,向皇帝的怀里凑了凑,像只小猫一样。
“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臣妾都听陛下的。”
朱由校点头,怀抱张嫣睡去。
第二天一早,张嫣被进来的皇长子奶娘徐氏唤醒,摸了下身旁,被褥尚有余温,伊人却已不见踪影。
一阵短暂的失落后,张嫣一边起身一边问道:“皇爷呢?”
“打早儿就走了,内阁的诸位阁老们也都进宫来了,许是有什么大事。”徐氏端来铜盆,盛着清水。
张嫣弯起头发,坐在八仙桌旁,笑道:“你现在已经是皇长子的奶娘,这种事怎么还来做呢?”
徐氏讪笑,“皇子聪明伶俐,学一样精一样,古灵精怪得很,哪里需要奴婢跟着。”
“说是奶娘,还不是皇爷给的恩典,让奴婢能留在宫里继续伺候娘娘。”
“就你机灵。”张嫣夸了一句,随后起身,走向铜盆,道,“我呀,还是习惯你来伺候我,别人儿我都使唤不惯,都没你舒坦。”
徐氏心中一阵暖意,紧着上前。
另外一边,朱由校坐在皇极殿上,于平台召见当朝的六名内阁大学士,开门见山说道:
“朕今日召你们前来,是要册封皇太子。”
“册封太子?”
“这这这…”
六人闻言,纷纷对视,各自都有不同程度的震惊。
但无一例外,六人全都是欣喜的震惊,而非惊恐。
内阁首辅魏广微立即起身,说道:“太子年已有六,聪敏好学,自当册立东宫,以定朝纲。”
身为太子少师之一的文华殿大学士许为京也是说道:“阁老所说正恰其实,是该册立太子。”
其余几人也都没什么好反对的,纷纷同声附和。
“陛下圣明!”
朱由校笑了笑,“近些年来,大明的祸难不少,是该冲冲喜了,传旨吧,责礼部定一吉日举行册封大典。”
说完,站起身直接走人。
册立太子,在有些时候,是极为困难的事。
万历国本之争,神宗皇帝偏爱郑贵妃,爱屋及乌想册封皇三子朱常洵为皇太子。
然文臣们意见与之相悖,以祖制立长为由,要求册立朱常洛,也就是朱由校的便宜老爹为太子。
朱常洛为神宗皇帝长子,却是妾室所生,万历皇帝也只是一时兴起,对这母子并无任何感情。
还不仅仅是遭到了文臣的群起反对,就连慈圣皇太后也亲自下场,表示反对,这样一来,万历不得不退让,册立朱常洛为太子。
在这天启一朝,就不会有这样的动乱。
朱慈燃既是嫡子又是长子,血统纯正,别人没有半点相争的资本,就连朱由校不想立,都是很难。
这次册立太子,只能说是应天下之所愿,水到渠成之举。
内阁回去以后,即告谕礼部这一天大的喜讯。
礼部得知本朝太子将立,一个个更是高兴得如同逢年过节,连日的研究黄历,因九月将过,时日紧张,故择十月初八为黄道吉日,举行册封大典。
在九月底至十月初八以前,各宫各局都是金锣密闭的忙活,宫里一下子比以往欢闹了多倍,整日都能见到来来回回走动的宫娥和小阉。
这天,本是皇子们出阁就读的日子。
朱慈燃、朱慈炯都在懋勤殿学书,外头时常有人总动,来来回回,热闹不已,小哥俩的心思早不在上头卖力讲学的文华殿大学士许为京身上了。
朱慈炯年岁稍小,生性好动,不如他的哥哥朱慈燃一般安稳踏实,一回头都要瞅很久,才是恋恋不舍的转过头来。
这会儿正盯着上头,若有所思。
朱慈燃心思亦在其中,但只是拿眼微瞟,并不见回头。
过了一会儿,也是心下好奇难耐,忽而回头望了一眼朱慈炯,试探地问道:“外头在干什么?”
这一问,把朱慈炯的好奇心又勾起来,转头望去,喃喃道:“不知道,好几天了,问也没人告诉。”
见他转头,朱慈燃立即转身,大劲儿翻书,笑而不语。
听见翻书的声音,许为京转过身来,恰好看见朱慈炯探着脖颈向外瞅,“哎哎哎,往哪儿看,往哪儿看哪?”
朱慈炯这才转过身来,显得委屈不已。
“取戒尺来!”许为京冲一旁喊道,随而便有伴读书童上前递上戒尺。
朱慈燃正在憋笑,闻言心道不好,眼珠一转,心下一狠,将书桌的一角掀起,大声叫道:
“先生快看,有蛐蛐!”
“什么?”许为京一愣,果然见到有几个蛐蛐正在遍地跑,赶紧指挥书童们抓蛐蛐。
这一下子,懋勤殿里便搞成一团乱。
朱慈燃拉着茫然不知所措的朱慈炯,抬脚跑了出去。
来到殿外,朱慈燃直接抓住一个小阉,质问:“我问你,你们这些日都在忙活什么?”
小阉满脸为难,但见到朱慈燃眼睛一瞪,心下一慌,连忙说道:“陛下要册封您做皇太子!”
“皇、皇太子?”朱慈燃也呆住了。
追出来的许为京擦着满头的虚汗,靠在朱红木柱一边,嘴角却是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
“这小兔崽子…”
“也罢,收拾收拾,今天的日讲就算了。”
第八百九十三章:马上天子
经过十余天紧锣密鼓的准备,册封太子的日子转眼就要到了,前一天的晚上,皇宫里彻夜的灯火通明。
这样的态势下,就连京师的街上也亦如白日,人来人往,顺天府的衙役,还有五城兵马司的巡城兵丁即便在深夜还是随处可见。
尽管王朝辅才是名义上此时的大内总管太监,但实际上,全部的宦官还是由司礼监掌印魏忠贤管带。
魏忠贤这天也是非常奇怪,少见的在皇宫待了一整天。
他正指挥小阉、老阉们在承天门前的紫禁城楼下陈设御座香案,并在正中安放好宫中特制的诏书案、册案、宝案。
丹陛东边,也有宫人来来往往,设立册宝亭一座。
一应参与册立太子典礼的赞礼官员、百官和所有有关人员都要在册立的前一天排演册立礼仪,这会儿才刚刚离去不久。
负担宫廷禁卫职责的勇卫营在十天前便控制了承天门广场的进出,在此期间,严禁无关人等接近,戒备森严。
魏忠贤看着场中乱糟糟一片,不时指着那边,又看向那边。
“哎哎哎,那不挂歪了吗?长那副眼睛干什么用的?”
“说他没说你啊,看着点儿!”
“那小子,手里捧着的东西都洒啦!”
“你们这帮不中用的狗东西,本督…大明白养你们了,瞧瞧这一个个手忙脚乱的样子!”
魏忠贤边说边走,脚步未停,今天的脚程仿佛比他这一年都要多,颐指气使般的道:
“本督可告诉你们,册立太子,这是本朝的大事!”
“当今天子,圣明英武,太子爷必也是一代圣君!”
“都仔细着点儿,要是大典上出了什么茬子,本督可不饶他!”
他来到一边,脚下缓缓踱步,“都好好儿干活,谁干的本督心里都清楚,大典上出了事,祖宗十八代都别想好过!”
魏忠贤来往巡视,极为认真,也搞得太监们紧张不已,恨不得一万倍的仔细,正说着,一个小阉脚下一滑,从踩着的凳子上落下来。
那小阉起身后连忙请罪,不断的求饶。
“厂公饶命,厂公饶命!”
魏忠贤斜睨一眼,满脸的恶心,但却没说什么,由着身后跟着的王体乾将这小阉搀扶起来,背手走开。
王体乾说道:“还不快谢谢厂公。”
那小太监本来以为死定了,却没想到魏忠贤并非是传闻那般的嗜杀,不无欣喜地道:
“谢谢厂公!”
忙来忙去,一夜很快就过去了
天启七年十月初八,是礼部选定的黄道吉日。
清晨时分,禁卫宫廷的宫廷卫队金吾卫开出承天门,威风凛凛地排列在广场上甬道的东西两侧。
紫禁城楼,旌旗猎猎,仪仗森严。
拱卫司甲士现在也不再是中看不中用的花瓶,随后走出,在丹陛、丹墀东西两侧陈列仪仗。
文楼、武楼,也早有小阉和宫娥们安放好礼仪车略。
向外一周,是成群结队的围观百姓。
册封太子这种大事,仅次于当年天启登基,乃是固立国本,安定四方黎庶之举。
天启皇帝选择在这个时候册立太子,很显然是在给全天下大明的臣民,以及周边虎视眈眈的宵小之国一个讯号。
卫所改制引起的动乱,并未让大明伤筋动骨!
丹墀南摆好奏乐的乐队,由和声郎指挥,鼓乐、仪仗伺候迎送册宝至东宫,迎候太子。
队列经过人群,各处无不投来惊羡的目光。
很快,在东宫外停驻。
教坊司和声郎左等右等不见皇长子出来,急的满头大汗,左思右想,还是闯了进去。
进去一瞧,这哥俩正跟蛐蛐玩儿的不亦乐乎。
“我的小祖宗哟,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没换冠服呢?”和声郎看向一侧站着不知所措的宫娥和太监们,怒斥:
“都干什么哪,怎么还没给太子爷更衣?”
那女官连忙行礼告罪,满脸为难,“太子不许我们靠近,大家都不敢上前,也都心急着呢!”
“心急管个什么用,要是心急能当饭吃,天下也不会有这么多饿死鬼了。”话音传进东宫正殿,却是内阁大学士、太子少师许为京走了进来
一见他进来,宫娥、小阉们全都有了主心骨,和声郎也不再说话。
朱慈燃和朱慈炯立即放下手里的蛐蛐罐子,站起身恭恭敬敬行礼,道:“见过老师。”
许为京走来,面容肃穆:“太子可知现在是要去做什么吗?”
“知道,册立太子,参加大典。”朱慈燃目光炯炯说道。
“既然知道,为何不去?”
“不想去。”
许为京闻言一愣,看着小孩子的童言无忌,忽然叹了口气,道:“等做了太子,行事便不可再如此任性了。”
“你的一言一行,都要影响成千上万的人,要切记。”
朱慈燃点头,说道:“学生谨记老师教诲。”
许为京从宫娥手上接来冠服,却是不复以往日讲时的一贯严厉,颤手披了上去:
“快些更衣吧。”
......
同一时间,朱由校也在张嫣的服侍下穿戴最威严、隆重场合才会使用的礼服衮冕。
这种礼服,除了日常祭祖、祭天以往,朱由校便只有在八年前登基为帝时穿过。
规格之高,可见一斑。
张嫣服侍好朱由校后,也在徐氏等一应女官的侍奉下穿戴九龙四凤冠,待一应俱毕,乾清宫管事牌子王朝辅上前高声请迎。
朱由校拉着张嫣,来到坤宁宫外,见到早被内监准备好的龙舆,正准备进入,临门一脚却忽然停住。
“陛下?”被拉着手的张嫣抬眸相问。
“珠儿想不想再与朕骑一次马?”朱由校环视左右,笑道:“朕册封太子,礼制定要与祖宗们不同,不然还有什么意思?”
张嫣道:“陛下去,妾便往。”
“好,好珠儿!”
朱由校拉着张嫣来到自己的坐骑白驹身侧,白驹也仿佛感受到主人的到来,开始变得焦躁不安。
上马后,朱由校手上用力,也将张嫣拉上来坐在自己身前。
“喝!”
马鞭声起,二人便架着白驹自白玉甬道向承天门驰去。
沿途所过,小阉、宫人们无不注目。
第八百九十四章:沈阳大捷
皇帝在近侍的簇拥下起身离座,乘舆第从谨身殿前往承天门外。
随后,尚宝卿捧着皇帝的玺印,侍仪导引圣驾,一路警跸,前往丹陛之上,宫廷乐队吹则奏雅乐乐章,皇帝这时在美妙的乐章声中升上宝座。
本来按规矩,众人看见的该是这样一副中规中矩的场景。
然而这天启一朝的皇帝,无论什么事都喜欢给出一个惊喜,在册封大典这件事上也不例外。
一身礼服,在许为京陪伴下的朱慈燃,忽然听见一阵马蹄声,随后抬头,赫然看见了令他一辈子都无法忘怀的场景。
他的父皇和母后,正骑乘在同一匹马上,自承天门下疾驰而出。
马蹄未歇,朱由校抱着张嫣,在广场正中骑马转了一圈,最后自己直接起到丹陛之下,起身下马。
“皇后?”
张嫣毫不迟疑地将她的纤纤玉手放到了朱由校的手上,跳下马,又被拉着一同站在御座前。
朱由校这时候才向一旁眼神示意,意思是可以吹奏了。
礼官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带领宫廷乐队吹拉弹唱,接下来一切如常,由礼部赞礼官带领朱慈燃在典乐声中来到丹陛下。
随后,赞礼官高声喊道:“鞠躬!”
朱慈燃立即揖身行礼。
承制官跪向皇帝,宣告此回册立太子,乃承祖制,便是确定了朱慈燃太子名位的正统性。
然后,承制官起立,喊道:“有制!”
礼部赞礼官应声喊道:“跪!”
朱慈燃这才来到正中,在万众瞩目下双膝跪地,行大拜之礼。
这次是宣制官上前,他手持明黄卷轴,高高铺展开在半空,高声喊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还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僵之休。
朕绪应鸿续,夙夜兢兢,仰为祖宗立业之功,付托至重,承祧行庆,端在元良。
皇长子慈燃,日表英奇,天资粹美,兹恪遵皇太妃慈命,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
于天启七年十月初八,授慈燃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钦此。”
宣罢圣旨,宣制官将册交给内阁首辅魏广微。
魏广微的胡须都在微微发颤,此生此辈,能有这等经历,也算不枉来人世间一遭。
随后,他代表文官,郑重将圣旨交予英国公张维贤。
张维贤也是一样,转将圣旨授给朱慈燃。
朱慈燃眼中闪着晶晶点点,在百官、人群的注目下接过圣旨,表明接受册立,然后四周典乐声又起。
现在,朱慈燃距离正式成为大明皇太子,只剩下最后一步。
他拿着圣旨,走过拱卫司甲士列队的甬道,一直来到内宫慈宁宫,面见掌太后印玺的万历皇帝之妃刘氏,便是当朝的太妃了。
刘太妃看着好似在一夜之间成熟起来的皇子,心中说不出的疼爱,满是皱纹的眼角更是噙着浑浊的泪花。
在刘太妃的颔首同意下,朱慈燃成了名正言顺的皇太子。
此后,他将作为大明朝正式的储君,在东宫开始与此前近七年间截然不同的生活。
“万岁!”
“万万岁!!”
承天门外,一众勇卫营、拱卫司、金吾卫将士,并及各宫、各监、六部、都督府的文官武将、阉宦女官们,都是诚心拜服在地,高声山呼。
其声,响彻云霄。
朱慈燃在前往祖庙拜遏祭礼的沿途,各地百姓夹道而立,争睹未来天子的仪容,场面十分壮观。
当天,皇次子朱慈炯被册封为定王,皇长女朱淑娥也被册封为永定公主。
消息传出,天下各地纷纷燃放爆竹相庆。
各国使臣纷至沓来,就连远在欧洲的哈布斯堡王朝君主,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斐迪南三世也发来贺贴。
朱由校不知道他这个贺贴是想干什么,不过还是礼貌性的问了一句好,称呼他为“友好的西方朋友”。
......
辽东,重镇沈阳。
上个月,从朝鲜撤兵回来已经有一年多的皇太极自忖已经休养生息完毕,加上今年建州等地颗粒无收,许多旗人饿死,便挥军南下,入侵明境。
时值初秋,皇太极率领了五万八旗军,偃旗息鼓,悄悄来到沈阳城以北的山冈下,想来一手奇袭,夺下沈阳。
后进军队一路过来,辽东境内的各城各堡,都不见有什么明军敢于出动,这让他们找到了曾经所向无敌的感觉。
一时间,群情振奋,人人请战,士气极为高涨。
来到重镇沈阳城下,也是寂寥无声,皇太极正想传令攻城,忽然四面火起,城南城北,出现无数人马。
这些人马打着“熊”字旗号,如狂风般呐喊而来。
城头一员身着山文甲正在哈哈大笑的将领,正是时下的辽东经略熊廷弼了,他道:
“奴酋,不知时下的辽东,早已非昔日之辽东了吗!”
皇太极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此时后撤已经于事无补,急令几名贝勒领军迎战。
战场杀声震天,明军依托高大的城池不断释放火铳,砸下滚木雷石,后金军死伤惨重。
就在这时,后方哨骑来报。
“禀皇上,抚顺、铁岭、宽甸、辽阳等地都有大队明军来袭,每个方向都不下数万人马!”
皇太极闻言,一下子明白了。
熊廷弼这是早就知道自己要来偷袭,拿他们当猴儿耍,实际上却是在暗中调集兵力,想将自己围歼!
熊廷弼站在城头,眼见时机已到,抽出尚方宝剑:“将士们,杀虏报国的时候到了!”
“毕全功于一役,随我杀虏!”
薛来胤等辽将都是纷纷大喊:“杀虏!”
随后,沈阳四处城门大开,无数明军骑兵隆隆而出,城内还有密密麻麻的火光在不断移动!
四下里,明军源源不断袭来,很快将城外的八旗兵围追堵截,分为几处,各自围歼,士气正盛。
一时间,沈阳城外喊杀震天,八旗兵们哭声震地,方才请战时的豪言壮语全都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哭爹喊娘的溃败。
众八旗兵只恨娘胎里少生了两条腿,竟被杀的大败不堪。
皇太极眼见全军崩散,自知反攻无望,且身旁几名领兵攻城的贝勒皆已身受重伤,只好率领所能召集到的残部,向老寨方向撤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