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一章:人人自危
坤宁宫里灯火辉煌,良妃、裕妃、纯妃、蒙妃四位主妃正在配着皇后张嫣说话。
近些日子陕西的事传到宫里来,也在朝中引起了极大的争端,雪片一般的奏疏争相送往西安,但是据说天启皇帝连看都不看。
她们都是了解皇帝的,这位爷一旦下决心要做一件事,不把事情做绝,是根本不会回还的。
就算这件事是错的,皇帝也许会改正,但是想让他承认自己错了,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文臣们这个时候上奏,说的还都是一些皇帝在陕西新政的不是,可想而知,皇帝心情能好便怪了。
这些日子张嫣常去万岁山礼佛,为皇帝和大明祈福,这些消息传回宫里,她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今日喝的不是贡茶,却是热腾腾的奶茶。
蒙妃乌缇娅起身,向张嫣行了礼节。
“皇后娘娘,这是我的父亲,福余王送来的乌齐叶特马奶茶,加热后飘香四溢,是乌齐叶特人餐桌上不可或缺的饮品。”
“哦?我还没有去过草原呢,倒是要喝一喝,也算是去过草原上了。”
张嫣也不好拂了这大明第一位蒙古皇妃的好意,笑着接过来,小抿了一口,但是果然,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兴趣,反手便放下了。
倒是裕妃童氏和纯妃段氏,对这乌齐叶特马奶茶十分中意,很快喝完一碗,吩咐宫人又添了一碗。
悠扬的笛声透过屏风进入宫内,明亮的灯火透过精美的宫灯红纱、玉佩和流苏,倾斜而下,把坤宁宫中四位主妃及皇后的年轻美貌笼罩在一重淡淡的宫色之中。
裕妃童静儿年纪最小,本只是伺候在西暖阁的一名宫娥,因被皇帝相中临幸,生了皇长女朱淑娥而确立妃位。
童静儿的爹娘曾不止一次地在亲朋好友中说,他们能有如今的身份地位,全赖祖宗做的好事多,福泽后代。
在四位主妃之中,童静儿也是最为乖巧,因而与谁的关系都不错。
至于良妃王氏、纯妃段氏,也都是天启元年全国遴选出三千秀女中的胜者,姿色才艺均为顶尖。
入宫以后,她们和和气气,倒是为朱由校减少了许多麻烦。
后宫一片的春色,轻松悠扬,而这一切的主人,天启皇帝朱由校却深深陷入陕西目前的局面困境泥潭,而无法离开。
......
新政一出,陕西立刻民心安定。
尤其是各个卫所,听了皇帝诏令,一个个都在热火朝天的讨论,哪里还有听信卫所文官们蛊惑的心思。
西安城,一处二层酒楼的雅间中。
兵备道宋由庚负手站在窗边,此刻他的眼前,正是一副卫所军户堵在街上,争相划除卫籍,领取积欠饷银的场面。
每一个领取到银子的前卫所军户,都是感恩戴德,连连叩头,方才离去,其中也不乏有拖家带口来到皇帝居住的陕西都司门前叩谢皇恩的。
总而言之,现在的卫所,人心已定,再也闹不起来了。
分守道吴际张着一张驴脸勾鼻,此刻他冷笑连连,令本就阴鸷的脸庞更显得阴暗。
“哼,我早说了,只要皇帝给这帮穷军户发钱发银子,谁还跟着咱们闹!”
“行了,少说两句吧!”兵备道宋由庚话中流露出极度的不耐烦之情,“谁想得到皇帝会直接废除军户的世袭制度?”
说着话,他脸色阴晴不定,微微侧目:
“不过你等着看吧,卫所世袭制度是许多人的饭碗,这次的新政不好推行,就算咱们被去职,早晚卫所也还是要建起来。”
“到那个时候,还要把咱们请回来做官!”
这话,引起诸多卫所文官们的议论。
分巡道周吉今年不过四十六岁,一向心宽体胖,很少在这种场合说话,可是现在他却心神不定,眼前一片模糊。
“二位难道就没想过,这次陕西卫所改制,不会为我等招致大祸吗?”
他的话,也是许多卫所文官的担忧,众人纷纷说道。
“这些日皇帝虽说下旨革了山西四卫,可是免官的圣旨却一直没到,会不会…”
“你这样一说,我心里更慌了!”
“慌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眼下陕西官场,人人自危,咱们就在西安府为官,赶上这当头一棒,可别官做不成,连命也丢了……”
兵备道宋由庚是在场众人职权最大的,也是这次改制后损失最多的,他眼见众人言语之间,已经萌生退却之意,顿时冷哼一声。
“一群废物!”
“难道你们就都指望着卫所武将造反作乱,自己不动动脑子,想想怎么能让这次新政在山西推行不下去?”
分巡道周吉衣服前摆不断抖动,周围人的动作,在他眼中好像木偶一样呆板,尽力在维持较为平静的神情。
但是心中对未来的不确定,以及对自己做过那些贪赃枉法之事的惴惴不安,反而使得他更加呼吸失常。
周吉的心跳不断加速,呼吸一口比一口急促和深沉,就连周围人的争论也听不见了,过了一会儿,居然向前狠狠摔倒。
“他怎么了?”兵备道宋由庚有些纳闷,蹲下来试探一番,而后震惊地后退几步,“死了?”
分巡道吴际也连忙站起来,哆嗦着双唇。
“居然给吓死了?”
这一幕,也令他吓得不轻,“我看,咱们还是各走各路,趁着皇帝还没下旨,散了吧!”
“事情已经如此,挽不回了,只能听天由命了!”
兵备道宋由庚看着不断散去的前同僚们,脸上噙满了冷笑,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计划。
“哼,这帮腐儒,这个时候都劝起来了,说是让朕不要继续推行卫所改革之法,还说这样下去,卫所的军户就都跑光了。”
“跑光了好,省得留在卫所,给他们继续压榨!”
陕西都司,朱由校伏在案上,自言自语,说完闷闷将案上自京师送至陕西的奏疏扫落在地。
“陛下,边关出事情了。”陈策走进来,说道:
“外喀尔喀汗国的盟主硕磊送来国书,说俄国吞并了费尔干纳一带的黠戛斯人十余个部落,陈兵七河流域,不知道想干什么。”
朱由校正在烦心,这个时候沙俄又来掺和一脚。
“告诉硕磊,让他不用怕,俄军没几杆枪,只要他们敢进入喀尔喀境内,大明必定派兵援助。”
第八百五十二章:重练卫军
随着新政出台,陕西卫所的形势愈发好转,军户们没有再出来闹事的,卫所军也有一多半都选择解甲归田。
尽管,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从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带甲。
西安城外,校场。
今天天启皇帝要讲话,西安城内的官府临时将这座永乐年修建,至今已经多年未曾使用的大型校场清理出来,以供使用。
勇卫营围在校场周围,警惕地注视着中间一万多人的卫所军。
这些卫所军,都是在这段时间新政以后,选择留在卫所,继续为朝廷当兵作战的人。
不过,这些人也多只是听说朝廷现在对当兵的家庭子弟有丰厚的福利政策,才会硬着头皮,保留军户身份。
朱由校身为皇帝,既然没打算彻底废除卫所,也就不愿意见到文臣们所说的卫所全部跑光的情况。
其实朱由校觉得卫所可以留着,但是要经过改革,抛弃原有的落后制度,使之配合改革后的五军都督府,成为一种基层的军事编制机构。
卫所军屯,收归国有已经不能阻止那些无良之人的侵占,索性就全部划为皇庄,以租赁的形势赠予军户耕种。
此后,军户们是在为自己这个皇帝种地,田税更是降低到了历朝最低的五石,看看谁有胆子侵占皇帝的皇庄田地。
朕可以赏,你不能抢。
留下来的一万多人,正在校场山歪歪斜斜的站着,以往这样站着惯了的他们,处在那样的环境之下,从未有过今日这般羞耻之心。
可是今日,军容整肃、衣甲鲜明的勇卫营就列队站在他们身旁。
看看这些无论从哪个方向看都是一个整齐队列的天子亲军,看看他们脸上一丝不苟紧紧盯着台上皇帝的神情,再看看自己…
卫所军们终于发现了差距,也感受到了自己的格格不入,很快,一个人自觉站得直了些。
卫所军开始自发的调整队形,每个人都尽量站得笔直,尽管他们还是显得歪歪斜斜,和勇卫营一比,完全不能看。
但是在朱由校看来,这已经比之前好了太多。
陈策在一旁点头,感慨说道:
“陛下,看来不是卫所的军户不堪一用,是那些造反的逆贼根本不会练兵,这些人,还有整顿的希望。”
朱由校点头,用铿锵有力的话说道:
“卫所积弊已久,朕既然来到陕西,就一定要将这些陈旧的弊政废除,去旧迎新!”
他们能自发的调整队形,知道整齐站队,这实在是令人意外。
陈策于是上前,大声说道:
“尔等能留在卫所继续为军,这是对朝廷的信任,也是对我们这些人的信任,我是陈策,勇卫营的总督!”
“我要将你们打造成真正的官军,可以拿出去自豪的与人说,我是大明的官军!”
“而不是现在,看看你们这一个个的,成什么样子?”
“年岁在四十以上的,出列!”
话音落地,有数百名须发花白的中老年人颤颤巍巍出列,陈策眉头一皱,“现在的卫所,不再是从前的卫所,四十岁以上者,不可以为军!”
“大明要的,是能镇守疆土的可战之士,而不是你们这些连刀枪都拿不动的,混吃等死的人!”
说完,陈策顿了顿,深吸口气,大声喝道:“身患残疾,没有家人者出列!”
这次出来的更多,有两千多人都是站了出来,他们互相交头接耳,根本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
陈策并没有给卫所军反应的机会,直接道:“每个人到经历司领土回乡路费,回家吧!”
闻言,卫所军可不干了。
一名二十六岁的男子出来说道:“总督!我不想走,我爹饿死了,我娘被乱贼杀了,我回去也没什么意思了!我要留在卫所!”
“是啊,我们要留在卫所,我要当兵,我要为爹娘报仇!”
陈策眯起眼睛,来到第一个喊话的年轻人身前,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见这小子龇牙咧嘴,但是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心中点头。
“你叫什么?”
“回总督,小的叫王自用,绥德人氏!”这二十六岁的小伙,喊话的时候,脖颈上青筋直露,心中藏着许许多多的愤懑与不甘。
“你呢?”
“回总督,小的马守应,在大同当过边兵,后来没发饷就逃了,现在要继续当兵!”
陈策一愣,随而笑道:“好小子,这话也敢说,大同当年欠你多少饷银?”
马守应回道:“欠饷十四两!”
“好!给他十四两!”陈策说完,马守应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没想到要回来的居然这么轻松。
他连忙伏跪在地,连连叩头:
“感谢总督!”
“谢我有什么用?”陈策一愣,转身望向在台上站着的人,“你要感谢陛下,没有陛下,哪有如今陕西的新政?”
语落,王自用、马守应等人纷纷伏跪在地,同声山呼:“小的们谢过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朱由校顺势走下高台,将他们一一扶起,笑道:
“拿上来!”
卫所军们正在好奇,便见到勇卫营的兵士们将一个个大箱子从校场周围抬过来,放在他们面前一一打开。
箱子被一个个打开,卫所兵的面孔顿时被吸引住了。
王自用看得愣了,马守应甚至不经意间口水流了一地,勇卫营抬上来的,正是一箱箱的崭新盔甲!
除了盔甲以外,还有锃光瓦亮的铁盔,银光闪闪的佩刀,给火枪手使用的遂发鸟枪。
这还没完,又是十几个大箱子被抬上来。
这些箱子里,是发给卫所军过冬的新制鸳鸯战袄,在原本的基础上加厚,并且增加了铁片,以提供防御力。
“分发下去,朕的兵,不能穿的跟叫花子一样!”朱由校淡淡一笑,大手一挥。
过了约莫大半个时辰,盔甲和刀枪全部分发完毕。
由于新的西安卫所军队是地方官军,所以并没有九边和勇卫营一样全员铁甲的豪华配置。
一名普通卫所兵,在陕西给配的作战甲胄是北方棉甲,过冬所用是新式鸳鸯战袄。
至于兵器,每人会下发一把改良后的腰刀以及新式的长枪。
这些东西,都是在平常不过的标配,但是放在卫所军的眼里,简直就像是家传的宝贝。
王自用抚摸着手上锃亮的腰刀,如获至宝,喃喃道:
“老天爷,老子还从没见过如此锋利的腰刀!”
“还有这盔甲,成新成新的,就给我了?”
第八百五十三章:固原奇案
世人常被情绪左右,即便明知后果,但只要有一线生机,就会有人在心中将这一点点的生机无限放大,铤而走险。
天启七年六月,陕西新政正式在地方施行的一个半月以后,固原城内火光冲天,军械库轰的一声,被夷为平地。
明初,朱元璋将元朝的开城路(州级)降为开城县,永乐一朝,成祖朱棣五征蒙古,练边军带甲数十万备御边防,万国来朝。
及英宗正统年间,历土木堡之变,国力中衰,在北方边境地区全面转入守势,疆域内缩,形势渐趋紧张。
瓦剌也先、蒙古插汉、察哈尔等部经常打着元帝国旗号南下,沿清水河袭攻陕西,苦掠中原。
为更好防备边疆,正统以后,历朝皇帝先后在北方边境设置了九个重镇,号称“九边“,其兵亦号“边军”,以全国精锐著称。
固原,为“九边“重镇之一。
天启二年,经西南大捷、辽东大捷,北方边疆逐形势转好。
庭议增“九边”兵三十万,每岁给饷五百万,以应对北部沙皇俄国及当时愈发壮大的察哈尔林丹汗部,还有虎视眈眈的关外建州女真。
固原作为九边重镇之一,增边兵三万,其中一万二千常驻于固原城内,持续至今。
自从西土默特被灭,察哈尔部被迫北迁,固原由于镇守接近中原,一直都比较安定,甲仗充足,仓秉丰盈。
然而在今日,固原城内的军械库在黑夜时突然间燃气冲天大火,边军将士虽然及时救火,并且疏散民众,军械库依然爆炸。
是时,火光冲天,亮如白昼。
红城堡为固原镇最北便辖区,是漠南进入陕西的长城防御要地。
现任固原总兵郭钦承祖廕,初为诸生,后投笔从戎,应武举召为固原游击,以战功,历官固原北路参将、陕西分守协总兵。
万历四十七年,于红城堡抵御蒙古插汉部小王子寇边有功,斩首三百级,名声大噪,进固原总兵官。
天启三年,郭钦率领固原军一万余人出关参与辽东大战,隶属蓟辽督师朱燮元帐下。
战时,郭钦率领固原军由北侧进军,遭遇建州八贝勒之一的勒尔图,混战取胜,并斩其首。
战后回京参加叙功大典,郭钦遂以二等战功加封五军都督府右都督、太子少保。
近日他正前往此处视察,因而逃过一劫。
听说城内生变,郭钦只带了三名亲兵,星夜飞奔,此时尚距固原城有数里之隔,依然能见到天那一头的火光。
郭钦手上不停,马鞭不断扬起又落下。
“快!”
“快!!”
不多时,一行人自南安定门驰入城中,街上已经是满目疮痍,在军械库周边,大部房屋已经坍塌,百姓们惊魂未定的站在街上,哭喊一片。
就连城南,许多房屋也是摇摇欲坠,几道黑烟滚滚腾起,自郭钦提镇固原以来,还从没出现过这种乱子。
再往前去,来到元帅府门前,眼前一幕,更令郭钦震惊。
整个元帅府都被夷为平地,尚有冲天的火光在熊熊燃烧,他翻身下马,不顾亲兵劝阻,一直跑到一片废墟之上。
“人呢?”
“这里的人呢?!”
郭钦站在这片熟悉的废墟上,发了疯似的喊着。
这时候,一名留守城中固原军千总见到大帅回来,踉跄跑来,话中带着哭腔,“大帅!夫人和公子,都被埋在下面了!”
“军械库也被埋了,我带着弟兄们拼了命的用手挖,可还是挖不快,大帅,卑职无能!”
“夫人,夫人她…”
说着,那千总拔出佩刀,就要自尽。
郭钦冷冷转身,一脚将他手上的刀踹掉,“留着你的力气,去查缉纵此次军械库爆炸的凶手!”
“大帅,可——”
千总还要再说,支撑着趴在地上,看着眼前这一幕四处惊慌的场景,攥紧拳头恨恨锤了一下地面。
“要是让卑职知道是谁放的火!”
另外几名千总纷纷怒吼着说道:“大帅,让我们挨家挨户的去查!凶手一定还藏在城里,比照本地户籍,总能发现蛛丝马迹!”
“对!把户籍不对的人都抓起来,一个个审问!”
郭钦攥紧拳头,指甲甚至都嵌入肉里,滴出血来。
他转身看着其余兵士们手上血肉模糊的样子,颤抖着声音说道:“你们不要再用手挖了,人已经死了。”
“你们的手,还要留着上阵杀奴,派人飞马到平凉府,找他们借工具,回来救人。”
“封锁全城,找到凶手以前,一个人也不许放走!”
“全城戒严,上街者杀!”
出了这么大的事,一道道命令还是有条不紊的下达,固原军的兵将们很快散去,一个个去安排人事。
郭钦抬起头,尽量让眼中的泪水不落下来。
他是三军的大帅,是所有人的榜样,无论怎么样,不能露出懦弱的一面,不然传出去,只会更乱。
......
固原军械库爆炸,一开始就能确定是人为,但除此以外,固原官府和固原军方便,一无所知。
这次军械库的爆炸,虽然威力远远不及京师王恭厂那次,却也是九边第一次发生军械库爆炸,折损边军将士的事。
好巧不巧的是,这种大事,以前从未有过,偏偏却在朱由校抵达陕西,发布新政改革卫所以后发生了。
当郭钦的亲兵飞马来到平凉府,见到的却是一副城门紧闭,不见鬼影的场景,他翻身下马,不断猛敲城门。
“固原郭大帅帐下亲兵,前来向平凉府衙借工具修缮城墙,挖掘废墟,人命关天,请快打开城门!”
他喊了数句,嗓子都有些发干,城门依旧纹丝不动。
这亲兵不得已,再度翻身上马,奔往镇原县、泾州、崇信县等地,都被以固原军械库爆炸,各地戒严未由拒绝进入。
等他再度返回平凉府城下时,城门是开了,但是出来的却是许多衣着精良的本地卫所武将私募家丁。
一名卫所千户道:“何人胆敢擅自敲门,不知道固原军械库爆炸,平凉府已全境戒严了吗!”
那边兵急道:“总算有人了!请速速上报知府衙门,就说固原城内工具不足,请援助一些工具修缮城墙,挖掘废墟!”
“如能提供一些人手,感激不尽!”
那千户眼睛一转,脸色顿时缓和,笑道:“原来是固原郭大帅帐下的人,是本千户有眼不识泰山了,请随我来!”
第八百五十四章:屯兵陕西
“这是哪,不应该去府衙吗?”
亲兵仔细看了看,方才看清,这哪里是平凉府衙,分明是大狱。
他早就觉得不对,此刻顿时将手握在刀柄上,“你们是要做什么,我可是固原军的人!”
“固原军,你比我们多什么?”既然说来到了自己的地盘,千户也便露出了狐狸尾巴。
“你们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一个个尾巴翘到天上去,自以为功盖天地,可你们边军,又比我们卫所的强到哪儿?”
亲兵发觉不妙,立刻抽出银光闪闪的佩刀,大叫道:“莫非军械库爆炸,就是尔等所为!”
“坏了大明的前程,就不怕后悔莫及吗!“
千户冷笑:“你不用给我戴高帽,我可不吃你们这套,来人,将这厮剁了喂狗!”
“要是郭钦派人来问,就说没见过,看他能怎么样。”
一名卫所百户也取出腰刀,“我早就想试试这帮自诩为精锐的九边边军到底有几斤几两了!”
话音未落,那亲兵背后早已出来数名卫所兵,一拥而上。
亲兵大呼一声,将面前一人踹倒,挥刀砍伤另外一人,但是双拳难敌四手,片刻功夫,就被一群卫所兵制服,捆绑押住。
亲兵大怒道:“大胆狂徒,竟敢擅杀九边之士!郭帅饶不了你们,西安的陛下,饶不了你们!”
千户不断冷笑,来到亲兵面前:“这些话,你还是留着到九泉之下,等着你的郭大帅说去吧!”
“他现在也是自身难保,你以为出了这么大的事,朝廷不需要找人定罪?”
过不多久,千户来到府衙之内,拱手说道:“几位大人,看来那些白莲教已经得手了。”
“前来讨借工具的人自称是固原边兵,郭钦帐下的亲兵,已被我斩了,这是他的衣甲。”
几名文官,分别是平凉府、固原一带的兵备道、分巡道、分守道及巡查御史等地方要员。
他们闻言,纷纷对视一眼,兵备道先是将那副衣甲拿起来细细观看,再又是看了看那亲兵尚还染血的佩刀。
然后,浑身一颤,坐在位子上。
“你杀他做什么?”
“这身衣甲,乃是九边配备的玄武铁甲,这把佩刀,更是九边大帅亲兵才有的精钢雁翅刀。”
“这次,我们闯下大祸了!”
分巡道也瞪大了眼睛,喃喃道:“祸及九边,可就是大事了,只希望那些白莲邪党,能把事情处置得干净一些吧!”
“莫要留下什么把柄,查到我们头上…”
......
西安,原陕西都司衙门,现朱由校的“行宫”。
“这些人,太放肆了!”
朱由校接到固原的消息,实在是火冒三丈。
毕竟是后世来的穿越者,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什么证据,前后结合这样一想,就知道必定是卫所那帮文武,还有默许此事的地方官员一同所为。
对付这帮人,朱由校已经明白了,后世鞑清的做法才是最正确的,查到一批杀一批。
只要不动老百姓的小日子,官场再乱,天下也不会乱。
卫所改制,说什么为了军户和老百姓,那都是扯蛋,朱由校最初只有一个想法,让自己在皇帝这个位子上做得更稳一些。
动的是整个陕西官场的蛋糕,得益的只有一个阶层,那就是朱由校这个皇帝以及日后这一脉的皇帝们。
卫所制度积弊已久,军屯查起来,几乎涉及到所有地方上有权有势的阶层,地主、豪商、文官武将,甚至于皇室的宗藩子弟…
如果真查,涉事的人永远也查不完!
地方无论怎么样,朱由校尚且还能沉着应对,但是闹事闹到九边重镇去了,这件事的性质就变了。
这关系到北疆是否稳固,尤其是现在这种北有强敌,东面建州还在苟延残喘的情况下,更加不能出乱子。
“召锦衣卫都指挥使许显纯查缉固原军械库爆炸一事,令千户田尔耕、孙云鹤、杨寰、崔应元领北镇抚司及东厂督办司协同。”
“传朕旨意,召大同、宣府、宁夏三镇兵马援剿陕西,分镇庆阳、平凉、昌平。”
“召通州三卫并保定、真定兵马入援陕西,分镇临洮、汉中、怀庆。”
“陕西全省戒严,关口设卡!”
很快,朱由校的圣旨由缇骑飞马赶往各地。
一时间,全国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陕西,皇帝这次的态度简直是强硬得不像话,都出了这种乱子,竟然还执意要改革卫所。
锦衣卫四大千户悉数赶往陕西,就连都指挥使许显纯都到了,联合东厂本地督办司,全力查办这次固原军械库爆炸案。
很显然,朱由校是要把这次的爆炸案当做典型,狠狠的查一查。
这还没完,自从改革卫所以来,朝廷这是头一次大规模动用边军及京军精锐为此次改革保驾护航。
朱由校一番旨意下达,整个事情从改革卫所上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三镇边军及京军调动规模约在二十万上下。
大同、宣府、宁夏三镇边军分别在张万邦、马永、姜弼三名大帅的带领下进入陕西。
六月之间,大同军、宣府军、宁夏军,相继从卫所军手上接管了庆阳、平凉、昌平三府的城防及兵备。
边军抵达当地,完全是极度豪横的姿态从卫所军将手上夺权。
在庆阳府,庆阳府的一名卫所千户不愿意交出城防及兵权,被山西副总兵张万邦当场格杀。
对此,朱由校一言不发,相当于默许。
此后,边军对待卫所军将的手段更加凌厉,宁夏副总兵马永在进入平阳府城时当地卫所军将不给开门。
马永即下令挪出镇虏炮,轰开城门,率领宁夏军冲进城内,强行将城内的卫所军卸了兵器。
并且,马永还在事后将指挥卫所军关闭城门的千户及其家丁二十余人送入大狱看押。
至于说姜弼,则是最为顺利的一个。
姜氏将门,九边中其帅有二,又有十余名小辈先后立功,在各地担任总兵及参将要职,即便在全国也是首屈一指。
姜弼率部进入昌平府,卫所军队几乎都是没有丝毫的抵抗,甚至连当地卫所武将都是出城数里相迎。
尽管如此,姜弼入城控制了城防后,还是毫不留情的下了这些卫所武将的权,关押了他们的家丁。
及至六月底,通州三卫、真定、保定的十余万官军也分批次进入陕西,接管陕西省内各府的城防。
除此以外,京军开始在陕西境内设卡,盘问沿途的行人及商人。
在陕西与山西、湖广、河南三省的交界处,京军更盘以重兵,检查户籍、路引等物后方才准许通行。
如果是商人,贩盐的需得检查盐引,贩卖杂货的需要商贸许可证,贩卖牛羊的,也需要相关商引。
第八百五十五章:白莲!白莲!
固原军械库。
前院里围了不少人,这次锦衣卫四大千户齐聚陕西,正是由于朝廷对边军军械库爆炸一事的重视。
还不止锦衣卫,东缉事厂设在固原的分署督办司的督办和协办也全都惊动了,带着一批番子将军械库围得水泄不通。
固原城内的知县、经历也带着文官们站在另外一侧,看着浓烟滚滚的场地,心有余悸。
火势已被扑灭,但是重镇固原的军械库却是彻底的灰飞烟灭了。
锦衣卫北镇抚司、东厂督办司、知县衙门、经历司,地方巡检司…,黑压压的一片。
他们人虽多,内外却是一片的沉寂。
和东厂的这位督办一样,大家看着锦衣卫指挥使许显纯及皇帝身边近侍王承恩铁青的脸色,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见过指挥使大人。”东厂设于此地的督办犹豫许久,方才主动上前,抱拳说道。
一旁,本地的知县张了张嘴,皱眉想要说点什么,但是看着这两个人皇帝派来查案之人的脸色,终究还是没敢开口。
过了一阵子,许显纯方才面无表情道:
“伤亡如何?”
“回掌使,固原总兵官郭钦大帅的妻儿全部死于此难,阖府仅有十六人幸存,固原边军亡于救灾者三百二十一人。”
许显纯心中为郭钦这位战功卓著的九边大帅默哀片刻,随后说道:
“固原这样的九边重镇,军械库竟然都能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爆炸,这陕西全都是一些豺狼虎豹么?”
一旁,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道:“就算真的是有什么豺狼虎豹,真龙下凡,也能压得住他们一头。”
许显纯忽然听到一阵微弱的呼救声从眼前的残垣断壁中传来,用不着他出口,督办司的人手便赶紧上前,扒开废墟。
扒到半途,见有一匾额,上书灰黑色的“固原边备军械库”七个大字。
不一会儿,督办司的人手连忙招呼着,说是从断壁之下发现了由一块木板撑着的方寸之地。
有一人蜷缩于这犄角旮旯之下,等到被督办司的人手背出来时,已然是气息微弱。
固原总兵郭钦认得,此人正是自己的亲兵。
这亲兵眉毛、头发都被烧焦,脸上也尽是黑色的炭迹,出来的第一时间,便大口大口呼吸着外边的新鲜空气。
知县等文官看到此人的狼狈模样,有几人都是哑然失笑,但是很快,他们捂住嘴巴,不再吭声。
许显纯看向其中一人,正是经历司的文书官,话语冰冷:
“文书大人以为此人可笑吗?”
那文书官连连摆手告罪,“不、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想到家中有喜,情不自禁发出…”
许显纯有更大的事要考虑,只瞥他一眼:“我希望你被压在下面的时候,还能笑得出来。”
那文书官在卫所内地位超然,胆怯根本不敢招惹当今堂堂的锦衣卫都指挥,面如土色,退回并藏在众多文官之中。
郭钦蹲下来,脱下宽大的大髦衫,披在这亲兵身上,然后将他稳稳放在地上,一手按着亲兵的肩膀,轻声说道:
“好生歇息,不要说话。”
那亲兵脸上陡然出现的泪痕,冲淡了原本的黑色炭迹,见郭钦要起身离开,伸手紧紧抓着他。
“大帅,白、白莲教…!”
最后一个字还未完全说完,这亲兵便两腿一蹬,瞪大了眼睛,脑袋一歪,就这样倒在郭钦红色的大髦。
王承恩不禁道:“忠贞之士啊,厚葬了吧!”
郭钦点头,没多说什么,只是大手一挥,便有另外三个亲兵上前,用担架将尸体抬走。
许显纯也为之动容,狠狠骂道:
“白莲教在山陕两地如此猖獗,东厂的督办司设了几年,没查干净不说,居然还让他们闹到固原来了问,都是饭桶吗?”
督办和协办及一并东厂番役惶然跪倒,督办说道:
“掌使大人、王公公明鉴!”
“陕地一向是白莲逆党的大本营,及洪武年至今,白莲逆党未曾根绝,历朝凡有饥荒,便是白莲逞凶之时。”
“饥荒一起,往往多有流民百姓被他们蛊惑入教,近些年来,甚至许多卫所的将官和兵士也都暗里入了教。”
协办也哭道:“是啊二位大人,此事关系重大,无论督办还是卑职,都不敢妄自处置,何况我们人手相比白莲逆党,远远不足,根本不敢擅自行动,打草惊蛇!”
“够了——!”许显纯转过身去,“你们说的不错,但我这次来,不是来听你们诉苦的。”
“魏公公养了你们这么多年,也不是让你们看着白莲教在山陕两地抖威风的,这次边军京军都来了陕西,就算这次真的是白莲暗地闹事,朝廷也要将其剿灭。”
“现在人手充足,你们还要畏首畏尾吗?”
督办和协办对视一眼,领着本地督办司的档头们纷纷大声说道:“请二位放心,我督办司一定全力配合北镇抚司,缉拿真凶!”
尽管火势已经扑灭,军械库周围的空气还是闷热无比,许显纯只站了一会儿便感受到浑身大汗淋漓,汗水浸湿了内衫。
他道:“叫当时负责监修军械库的匠头来督办司衙门见我!”
随即,一行人逐渐散去。
田尔耕等千户分别赶往各地,许显纯留在固原当地,这天晚上,在等待匠头的时候,也没闲着,正和郭钦聚在一起讨论。
这么多天过去,郭钦亡妻丧子的绝望之感已经淡去不少。
现在的他,满心都是要找出真凶,为家人及帐下无辜死难的将士报仇。
只是他越想越是觉得蹊跷,固原军械库作为九边要地的边备重地,一向戒备森严,所有的结构均以土石为主,而且平日里几乎完全封闭。
所以,此事一定另有蹊跷,绝不是有人潜入军械库纵火而出这么简单。
两人正在聊着,却是一名锦衣卫慌忙跑来。
“不好了,二位大人,四年前负责建造军械库的总匠王修,在我们去的时候,已经死在家中了!”
许显纯一愣,道:“将他的尸体带上来验看。”
尸体被抬上来,打眼一看,就能发现王修胸前和脖子处均有几处较深的伤痕,其中一道由脖颈直抵胸前,足以致死。
郭钦脸色变了变,道:
“看起来是有人知道我们要找他,所以提前动手行刺!”
许显纯攥紧了拳头,“有内奸!”
第八百五十七章:惊天阴谋
固原军械库爆炸一事,皆因天启改革卫所而起。
很显然,有在地方上极能量极大之人将这一盘散沙联合在了一起,不想让天启改革成功。
为了动卫所,朱由校已经准备数年,如今到了这种地步,更不可能轻言放弃。
何况现在北疆安定,日本已服,建州不过是苟延残喘,不去趁机连根拔了卫所,更待何时?
接到许显纯初步的报告后,朱由校很快将目光锁定在了三个字上——白莲教。
许显纯才刚到固原,就查到了这样一个几乎是板上钉钉的线索,朱由校很满意,但还是要向全天下表露态度。
于是,朱由校取消了原定于七月初三回京的计划,继续留在西安,而陕西全省戒严的形势,还要继续。
这就是在向所有人宣告,无论幕后站着的是谁,这次朕都要硬刚到底,但凡要是露出马脚,枪炮紧接着就到!
接到天启皇帝的圣谕,许显纯和王承恩两人都放宽了心。
当今天子查办此案的心思如此笃定,他们更没什么好担心和踌躇的,大踏步向前查便是。
不过,虽然报上去的结果很喜人,但是他们却陷入了一个困难。
除了前两天那亲兵口中所说的白莲教三个字以外,许显纯几乎是毫无其它线索。
当年负责建筑军械库的总匠王修已经死了,这更像是幕后之人给他们的一个警告。
但是还没完,在固原城内待了两天,代表天子下来督办此事的司礼太监王承恩,就遭到了多达三次的行刺。
幸好这太监有些身手,加上固原军戒备森严,这才是及时制止住了行刺。
就算王承恩常年在大内经受勾心斗角,早已心如铁石,但接二连三的行刺事件,还是让他惊魂未定。
不过,王承恩不怕死。
对方越是这样,就越是说明他已经怕了,
王承恩已经想好了,这次只要皇帝旨意不变,他就不会逃走,大不了一死,能为大明尽忠,是他这阉竖之人的福气!
这天晚上,许显纯站在王承恩房里,看着服毒自尽,手上紧紧握着短刀的刺客,满脸深沉。
“到底是谁能有这么大的能耐?”
先是总匠王修被杀,再又是王承恩接二连三遇刺,幕后那人很显然是对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遭遇这种事,就算谁都不会心平气和,大部分的人只怕都要被直接吓跑,可是王承恩没有。
许显纯看了一眼坐在榻上的王承恩,虽然这个太监脸色惊魂未定,但他看得出来,这家伙满脸的自信,根本没被吓着。
许显纯和郭钦都是这次查案的主要负责人,但他们一个是锦衣卫都指挥,一个是久经沙场的边军大帅,根本不是旁人能随意近身。
幕后之人很可能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将目光盯住了王承恩这个貌似孱弱可欺的太监。
但他可能没想到,王承恩是有真本事的,提着刀也能上阵。
一旁,东厂的固原督办快步走进来,说道:
“几位大人,虽说这三名刺客全都服毒自杀了,可他们胳膊上、身上均有白莲逆党的印记,可以确定,必是白莲教所为。”
鉴于相关人等相继遇刺,许显纯也将警惕性提到了最高,王承恩无论睡觉还是出入,身旁必有三五名番子随身保护。
......
经过从军械库的就地取材,北镇抚司很快发现,固原军械库爆炸,和去年的京郊王恭厂大爆炸原理类似。
最重要的一点,锦衣卫在固原军械库的现场发现了大量的石脂水,好巧不巧,两个案子许显纯都有经手。
他连忙来到城东的军营,拿出石脂水摆在案上,问道:
“大帅可曾识得此物?”
郭钦一愣,“是石脂水,怎么了?”
“怎么了?”许显纯继续问道:“固原军械库此前可存有此物吗?”
郭钦想了想,说道:
“倒是从未引入,上一批石脂水还是万历年间,奴酋努尔哈赤言称没有马匹,进贡而来,分往九边及各地。”
“怎么,此物有何不妥吗?”
“原是如此!”许显纯大惊失色,“这是建奴奴酋的惊天阴谋,石脂水此物,我大明少有人识得,其与泉水助燃,便可助燃。”
“去岁京师王恭厂灾,东厂魏希孟就曾在现场大量发现此物。”
郭钦拍案而起,随口又想起什么,“既然这是奴酋早先的阴谋,那又和白莲教有什么关系?”
“我那亲兵,不可能造假。”
许显纯也坐下,“莫不是奴酋想以奸细入关引燃各地石脂水,炸我大明军需,但未能得逞,为白莲所知,因而故技重施?”
郭钦点头道:“有这个可能,但此案关系重大,凶犯何人,幕后是否有人,白莲教有没有参与其中,我们都不清楚。”
“前些日到有一事,石脂水的仓库不知怎的发了大水,有一老道,言称可借房屋暂与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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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十分钟后更新)
固原军械库。
前院里围了不少人,这次锦衣卫四大千户齐聚陕西,正是由于朝廷对边军军械库爆炸一事的重视。
还不止锦衣卫,东缉事厂设在固原的分署督办司的督办和协办也全都惊动了,带着一批番子将军械库围得水泄不通。
固原城内的知县、经历也带着文官们站在另外一侧,看着浓烟滚滚的场地,心有余悸。
火势已被扑灭,但是重镇固原的军械库却是彻底的灰飞烟灭了。
锦衣卫北镇抚司、东厂督办司、知县衙门、经历司,地方巡检司…,黑压压的一片。
他们人虽多,内外却是一片的沉寂。
和东厂的这位督办一样,大家看着锦衣卫指挥使许显纯及皇帝身边近侍王承恩铁青的脸色,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见过指挥使大人。”东厂设于此地的督办犹豫许久,方才主动上前,抱拳说道。
一旁,本地的知县张了张嘴,皱眉想要说点什么,但是看着这两个人皇帝派来查案之人的脸色,终究还是没敢开口。
过了一阵子,许显纯方才面无表情道:
“伤亡如何?”
“回掌使,固原总兵官郭钦大帅的妻儿全部死于此难,阖府仅有十六人幸存,固原边军亡于救灾者三百二十一人。”
许显纯心中为郭钦这位战功卓著的九边大帅默哀片刻,随后说道:
“固原这样的九边重镇,军械库竟然都能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爆炸,这陕西全都是一些豺狼虎豹么?”
一旁,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道:“就算真的是有什么豺狼虎豹,真龙下凡,也能压得住他们一头。”
许显纯忽然听到一阵微弱的呼救声从眼前的残垣断壁中传来,用不着他出口,督办司的人手便赶紧上前,扒开废墟。
扒到半途,见有一匾额,上书灰黑色的“固原边备军械库”七个大字。
不一会儿,督办司的人手连忙招呼着,说是从断壁之下发现了由一块木板撑着的方寸之地。
有一人蜷缩于这犄角旮旯之下,等到被督办司的人手背出来时,已然是气息微弱。
固原总兵郭钦认得,此人正是自己的亲兵。
这亲兵眉毛、头发都被烧焦,脸上也尽是黑色的炭迹,出来的第一时间,便大口大口呼吸着外边的新鲜空气。
知县等文官看到此人的狼狈模样,有几人都是哑然失笑,但是很快,他们捂住嘴巴,不再吭声。
许显纯看向其中一人,正是经
第八百五十七章:钱姓商人
“赵三,我问你,军械库爆炸当晚,你在做什么?”
东厂督办司大狱,漆黑一片,被强行从家中绑来的仓库周围居民之一,名唤做赵三的,正在受到番子们的拷问。
一名档头坐在桌上,两个身着白衣的番子则侍立两侧,腰间尽跨两柄东厂官较特制的双刀。
东厂大狱,向是民间谈之色变的地方。
无论你是当朝的六部九卿,还是一个小小的农夫百姓,只要被押入此地,都是实难再走出去。
赵三的浑身不断发抖,“我、我说了就能放我回家吗?”
那档头闻言眯起眼睛,隐藏在黑影中的面容更显得诡谲,良久,方才嗓音沙哑道:
“你在和东厂讲条件?”
同一时间,同样是固原东厂督办司大狱。
“说!”另外的档头手执马鞭,狠狠抽打在眼前这人的身上,“你胳膊上这块印记,从何而来?”
“是什么人告诉你的?”
此人也是居住在被发现曾囤积石脂水仓库周边的几户百姓之一,不过在搜身时,被番子无意间发现有藏东西的小动作。
番子们一拥而上,在他胳膊上发现了与行刺司礼太监王承恩刺客身上相同的印记。
固原督办司早已查到,白莲教徒传教甚广,但其内部盘根错节,分支众多,且等级森严,并非是人人都有这种红色的白莲印记。
白莲印记,只有他们的核心成员才有。
刚刚入教,或是仅仅受到蛊惑就跟着大喊“无生老母,普度世人”这番话的流民都只是炮灰,根本没有。
白莲教自有宋以来创教,历朝历代皆视为邪党,全力清剿,但其屡屡发动叛乱,却至今无法根除。
他们的大部分教众都是这种炮灰,可能昨天还在喊口号,今天发觉朝廷管制便绝口不言了。
再加上其核心成员有如后世传销组织洗脑一样的森严制度,想要抓到一个活人都是极难。
查办白莲教,就像是在地洞抓地鼠,你能发现他们无数的漏洞,也总能取得重大进展,打击掉他们的某处老巢。
但是,线索永远会在你觉得最有可能的时候忽然中断。
没有人会无故刻印这种印记,这几乎就说明,眼前这个人畜无害的老实巴交的农民,就是白莲教的核心成员。
自天启元年,朱由校重用魏氏以来,魏忠贤在朝政上可谓“只手遮天”。
而随着东林党在天启五年科举逆党案彻底倒台,阉党的势力也因此达到了言官笔中所谓空前绝后的地步。
此后,督办司相继在全国设立,东厂十二科大批扩充,番役们“横行”于南北各地,简直是无孔不入。
但就是这样令人闻之色变的东厂番子们,居然也拿白莲教没有任何的办法,双方你来我往的争斗多年,也只是起到了压制的效果。
要说达到完全肃清,那还差得远。
白莲教隐藏之深、分布之广,即便是以东厂如今的体量,想要彻底查办,也是捉襟见肘。
被绑着的那老农民,也不再隐藏了,脸上的淳朴一下子消散殆尽,虽然是被打的皮开肉绽,眼神中依旧没有半点的惧怕。
“你们东厂,就这点能耐吗?”
“怪不得我们能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组织了天启二年的山东大起义,哈哈哈!”
“那次没成功,但我们总有一次会成功。”
“天启一朝不行,就等下一朝,下下一朝!总有一天,无生老母会被我们迎接,下凡降世,为世人带来真正的盛世!”
“明朝气数已尽了!”
那档头居然是动了怒,拍案而起:
“杀才,你说什么?”
“给我把他吊起来,往死里打!”
一旁番子赶紧说道:“郑爷,他是我们手里唯一还活着的白莲教徒,若是拷死了,那锦衣卫的掌使怕不会高兴。”
档头眼睛一眯,随即作罢。
见状,那白莲教的教徒目的达到,更加猖狂,好似身上的皮开肉绽对他没有任何影响,反而是笑得更厉害了。
“哈哈哈哈!”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
“白莲下凡,万民翻身。”
“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
“真空家乡,无生父母。”
“圣女降临,白莲重生!”
“红阳劫尽,白阳当兴!”
......
在仓库周围居住的百姓一共有五家,督办司这时候已经顾不得什么民间影响了,为了尽快破案,只能将他们强行锁拿到大狱,严加拷问。
五家中只发现一人身有白莲印记,为白莲逆党的真实证据,其余四人不仅没有证据,所说供词反而大相径庭。
一时间,军械库爆炸一案再次陷入僵局。
这天,许显纯正坐在督办司衙门中,苦思皱眉,他心中知道,仓库便是唯一的线索。
但记载仓库库主的文册已经被烧毁,而单独拷问周围百姓,又查不出什么。
尤其是那个白莲教的教徒,嘴巴和铁桶一样,打得皮开肉绽、不成人样了,也还是满口讥讽,想让他说出什么来,根本不可能。
许显纯对眼前的督办司档头说道:“算了,你们想杀,就杀了吧,反正他也不会再说什么。”
那档头点头,随后快步离开,看得出来,他的脸上有些兴奋,可能是早就想动手砍了这个邪党。
他才走不久,许显纯长叹口气。
朝廷出了这么大的事,白莲教在地方势力已然如此,甚至达到了足以发动造反的地步。
自己若是不能查到什么,岂不白做了锦衣卫的都指挥,枉费圣恩。
他遂而起身,决定出去散心,才刚出门,便见到王承恩快步赶来,见了他便远远喜道:
“都指挥,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啊!”
“那间仓库的房主找到了,原是一名钱姓商人,前些日子去江南运货,这才没有遭了白莲教的毒手。”
许显纯有些不敢相信,“你说什么,人找到了?确定吗!”
王承恩点头,“不确定,但目下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不如去试一试,万一说的能和口供对得上,便是为真。”
“公公说的在理!”许显纯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
“这倒多亏了督办司的人手,日夜盯着仓库,还望能向陛下明言东厂的功劳。”
王承恩笑道,“这是自然,我们快去看看吧!”
第八百五十八章:千钧一发
“见过都指挥、王公公。”
等二人赶到,锦衣卫和督办司的人手,早已将这姓钱的商人保护住,后者也显得十分从容。
他显得有些微胖,方圆脸,一身的墨绿色绸袍,摆间挂有玉坠,连忙起身,拜了一揖。
“你就是福建海上钱力?”
商人闻言,点头说道:“正是在下。”
许显纯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激动,极为镇静,冷笑:
“那本使有句话想问问钱东家了,白莲教刺杀军械库总匠王修,难道你不知道么?”
钱力施然道:“知道。”
“那为什么还敢来?”
“因为想活命。”
“活命?”许显纯一愣。
钱力笑道:“王修之死,在于他知道,所以被灭口,而我与王修一样,不说便有身死之危。”
“可要是已经说了,白莲教还会冒着打草惊蛇的风险,来杀我一个毫无价值的普通海商吗?”
“这种粗俗易懂的道理,堂堂的锦衣卫都指挥,不会不知道吧?”
钱力说完,笑吟吟看着这边。
许显纯眼色一变,冷笑:“你们这些商人倒一直都是目光敏锐,王修要是有你一半聪明,也不会被杀了。”
钱力讪讪道:“这不过是身为商人的基本功罢了,都指挥想要问什么,趁着我还活着,就尽快问吧。”
看着对方从容自定的样子,许显纯多信了两分。
如果说他仅仅只是为了什么大义之情而前来想告,那么这话便没有多少可信度,可现在他有自己的私心,这就不一样了。
于是,他沉声说道:
“放心,没有人能在我手上杀掉证人。”
“本官问你,这仓库你是从什么时候卖给了谁,那人用来作什么?为什么会有大量的石脂水?”
“你可知道,那是助燃的。”
钱力一副极为震惊的模样,起身说道:
“这座仓库我是从一个老道士手里买的,并不知道他是用来装石脂水的,何况,我一个商人,哪里知道石脂水会助燃啊!”
“还请都指挥明察…”
他的话,许显纯是半信半疑,向侧面一瞥,便立时有一名锦衣卫校尉上前,给了纸和笔。
钱力望着被送到眼前的文房四宝,一脸纳闷。
这时,只听许显纯道:“将你看见那老道士的模样描绘出来,要尽量真实可分辨,如果能抓获此人,我记你一功。”
“提到当今陛下面前,说不定,你有进入皇家商会的机会,到底怎么画,你自己考虑。”
皇家商会!
许显纯给再大的好处,也只会让钱力意动,而当他听见了这四个字,却是真的迷糊了。
皇家商会因两淮饥荒,由皇帝下旨在苏州成立总部,至今在西北、山东、江南都有分会。
就拿苏州来说,皇商会成立以后便与苏杭织造局的提督太监李春合作,如今丝绸业从桑蚕养殖,到出口外商,全都由航商会一体办理。
别的商人,若无皇商会的经贸许可证,不得经销其中的任何一环,被发现就是抄家灭门的大罪。
仅此一条,便足以令天下海商趋之若鹜。
再说山东及两淮私盐,皇商会在山东蓬莱和济宁分别成立分部,山东稽盐署成立以后,地方私盐的盐场和盐户被陆续查办。
地方盐场被收归国有,个体的盐户也只有拿到稽盐署印发的转运证明以后,才能继续晾晒盐货,到盐场倒卖。
而所有经销盐场盐货的山东及两淮盐商,都必须持有皇商会济宁、蓬莱分会的经贸许可证方能继续。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稽盐署和山东皇商分会的证明,别的商人和个体户再去晾晒和经销盐货买卖,一概要被查办。
除此以外,还有边关的茶马交易,地方上的布匹、铁器等诸多贸易,都在陆续受到皇商会的影响。
成为皇商会的成员,除了在盐货、茶马及丝绸方面有特销的权利,在其它方面也有诸多便利和特权。
但是皇商会加入条件极为苛刻,能加入的,都是商界的翘楚,而且被证明是对朝廷极为忠诚。
钱力不过是天下再普通不过的一个海商,民间组织的地方商会能加入就不错了,至于加入皇商会,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钱力奢望过,但却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样填一天。
如果许诺的是别人,钱力或许会置之一笑,但眼前这位,可是锦衣卫的都指挥使。
他是真正能在皇帝面前说上话的,别的不说,只消稍稍提带上自己的名字,这个事儿多半就成了。
就算不能因此加入皇商会,只是拿到皇商会印发的某地特销许可证,这也能令钱力极为改善目下的身份和地位。
不得不说,钱力刚一听到这些,眼神就变了。
尽管他已经很快的掩饰下去,许显纯却还是看得清清楚楚,顿时,嘴角翘起了一抹弧度。
“怎么样,钱东家?”
钱力闻言,方才回过神来,也没多说什么,从锦衣卫校尉手上夺过纸笔,便开始奋笔疾书。
不多时,一个留着山羊胡子,干瘦脸形的白眉老道士,便栩栩如生的出现在许显纯和王承恩眼前。
许显纯起身,说道:
“钱东家你可以回去等消息了,如果你今日说的没有假话,日后平了白莲教,本官一定替你向陛下请功。”
钱力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荡之情,起身满怀兴奋地道:
“如此,便多谢都指挥了!”
拿到画像以后,走出房间,许显纯的脸色也是极为动容,有兴奋、喜悦,也有暗暗的担心。
他希望,这是破获白莲的关键。
他也害怕,这幅来之不易的画像,毫无用处,然后线索一如既往,再次中断。
很快,许显纯将画像带回督办司,找来民间有名的临摹师仿画出四副,一一交给被看押在大狱的四个附近百姓看。
在等待结果的期间,许显纯坐立难安,手心满是细汗。
不多时,固原督办司的督办跑出来,大声喊道:“掌使大人,好消息!有三个人都说最近在附近见过这个老道士!”
“你说的是真的?”许显纯有些不敢相信。
督办说道:“千真万确!六道坊的赵三,就住在仓库对面,他十分确定前些日常从仓库出入的正是此人!”
许显纯脸色变了,租房的是这个老道士,如果钱力说的是真的,囤积石脂水必定也是他。
那么如此说来,这个老道士,十有八九就是此次固原军械库爆炸案的凶犯!
只要能证明他是白莲教的人,朝廷便有证据清剿白莲教了!
想到这里,许显纯当即下令:
“在全城每一个坊放出告示,张贴此人画像,抓获者悬赏一千两白银,给出行踪者,可得一百两。”
“督办司、知县衙门,上街净街,从城南仓库开始,给本官挨家挨户的查!”
第八百五十九章:高阁名士
八月刚到,西安的天气便开始忽冷忽热了。
一队身着精良甲胄的勇卫营官兵才从街上走过,便有两名身着长衫的士子搓手走入一家青楼。
在这个年代,青楼绝不简单是后世理解的“妓院”。
文人骚客、缙绅富贾,大户子弟们皆愿来此附庸风雅,看戏听曲,这种纸醉金迷,足以令世人忘却许多事情。
一门之隔,楼外尚有无家可归的百姓蜷在角落瑟瑟发抖,而这里确实一片的歌舞升平,喧嚣炽烈。
“你这穷书生,丁香阁也是你能来的地方?”
走进门的两人没有去管小厮的扯皮,推开风帽,其中一个露出一张笑眯眯的脸。
方才还要推人的小厮顿时一喜:“啊呀,是云爷!”他转身对门内高喊道:“云爷来啦!”
随后,楼内的小厮、跑堂一递一声地重复着向内通报。
“云兄,你到底来了!等得我好苦!”一人一路喊着,从楼上转下,大步流星的走过来。
他来到眼前,双手拍了拍云五色的肩膀,笑道:“雪前故人来,古都会老友。好事,好事啊!”
二人携手进门,登上楼梯,走过廊道,来到观台坐好。
一年多以前,他俩在真定分手,约定勤学苦读、为国效力,至今才得以再见,自然兴高采烈。
何况,此时的两人都已不再是普通秀才,都在天启六年的秋闱高中举人,半只脚踏入仕途,只等数月后的殿试面见皇帝。
坐下后,看起来斯文的云五色却率先起身满了一杯酒,举起来道:“去年京郊一别,没想到重见已是一年之后,熊兄仍是如此的意气风发!”
熊汝霖长得就不像读书人,健壮得不像话,更为豪爽,接过酒便仰脖喝得干干净净,笑着说:
“园中红杏将开,不料飞雪欲来。眼下,陕地秋寒料峭,不亚于寒冬哩!”
云五色闻言,脸上的喜悦淡去一般,缓缓坐下,低声道:“熊兄隐喻可是今岁朝廷调兵二十万于陕地,风雨欲来吗?”
熊汝霖哈哈大笑,“知我者,云兄也!”
二人这话,却是被二楼坐在一旁的一个俊俏公子听了个清清楚楚,坐在这里的不是别人,正是微服私访的朱由校。
朱由校听他们大胆的话,心中一时也想不起历史上这时候民间有什么姓熊和姓云的名人,便招手唤来小厮。
“这两人是谁?”
小厮一听,很是惊讶,“公子连他们二位都不知道吗?左边那位一身白衣,略显瘦弱的,是云五色,畿辅名士,去岁秋闱位列金榜第三。”
“云五色,那另外这个呢?”朱由校喃喃一句,有了些印象,随而问道,看脸色,并未见什么异样。
小厮也乐得谈论,好能偷懒,他道:
“这位啊,爷您别看他面相粗狂,可却也是江南的新晋名士,唤做熊汝霖,也是去年秋闱中的举人,上了金榜,排位十二。”
云五色家在顺天府平乡县,自幼家境殷实,是个妥妥的官二代,却从不张扬跋扈,为人和善。
在平乡一带,多有流传。
他与熊汝霖,是在秋闱路上相识,也都怀有满腔的报国之志,不属复社党人,乃是新晋士子中较有代表的两位。
对他们的事迹,朱由校也多少知道一些。
云五色在后世有个“云青天”的称号流传,百姓都称其铁面无私,秉公执正、清正廉洁。
至于熊汝霖,后来在南京城任知事,满清攻城,在内阁首辅钱谦益都带头投降的情况下,散尽家财,募集家兵抵抗。
最后战死,阖家投井殉国,满门忠烈。
这些事迹都是朱由校后世闲着无聊查百度查来的,真实度不知道有多少,但大体应该差不多。
最起码来说,这两个人应该仔细观察观察,说不定就是这趟来民间发现的人才。
想到这里,朱由校忽然促狭地笑了一声。
朕这么喜欢微服私访,后世会不会也因此拍上一部《天启微服私访记》,然后成为经典?
想着,遂而起身,来到两人身后,拱手笑道:
“二位,我能来坐坐吗?”
熊汝霖和云五色闻言均先是一愣,熊汝霖连忙让开了一个位子,大声道:“来,坐在我这里!”
云五色也道:“有朋自远方来,既然兄台有意结交,我们两个,又怎好拂了你的意呢?”
朱由校也是惊讶居然这么顺利,坐下来笑道:“二位都很好客,我听你们的口音,都不像是西安本地人。”
云五色看了朱由校的衣着,心里大抵知道对方的身份,说道:“兄台所说,是京师的官话吧?”
“改不是某户的富家公子,来陕地游玩的?”
朱由校对他点点头,“云兄好眼力,我确是京城人士,姓皇,若不唐突,敢问这位仁兄,是哪里人?”
熊汝霖洒脱道:“这有什么唐突的,又不是秘密。”他拱手说道:“在下苏州人,熊汝霖。”
“这位是云五色,和你一样,也是京城人。”
言罢,三人同时拱手,说道:
“幸会、幸会。”
朱由校再次坐好,脸上有些惊讶:“这一趟西安真是没有白来,竟有幸结实两位名士!”
云五色一愣,遂而大笑:
“我们哪里是什么名士,不过是有一身报国之志的读书人罢了,黄兄可切莫再戴高帽了。”
熊汝霖道:“他呀,最见不得别人说他什么名士了,这名头也不知怎么就传出来了。”
“不过这样也好,省的整天受那闷气!”
“黄兄,我和你说,方才进门时,那门郎小厮险些将我拦住,看见了我的样貌,立刻又变得恭恭敬敬了!”
朱由校哑然失笑:“这是何故?”
这时,云五色一旁冷不丁的插话,“狗眼看人低呗!”
语落,三人纷纷大笑。
朱由校是真的有点喜欢这个叫熊汝霖的小胖子讨人喜、自来熟的性格,这样的人,的确在哪都能吃得开。
这时,三人没了话说,气氛略微有些尴尬。
熊汝霖忽然问道:“黄兄是京城人,看兄台这副衣着打扮,这玉佩可不便宜吧?”
见朱由校微微点头,他又问道:
“家中是做什么的?”
第八百六十章:林聪儿
“哦,熊兄是说这个啊!”朱由校拿起玉佩,似随口说道:“是家父偶然拍得的宫中女官佩戴之物。”
“原是宫中之物,怪不得如此精巧!”熊汝霖两眼冒光,连连搓手,显然十分中意。
朱由校一直住在皇宫,这种东西就是大宝天天见。
比如这块宫局御制的玉佩,常人可能觉得精巧无比,拿到民间也是价值连城,可在他的眼里,就是个再庸俗不过的东西。
“兄台如果想要,拿去便是!”
熊汝霖闻言,顿时吃了一惊,这得是家境多殷实的富二代,才能把这种东西随便送人。
尽管他是个穷鬼,却也知道,在民间凡是和宫里沾上一点关系的东西,价格都要翻上几番。
更别提这个还是宫中女官用的物品,市面上流通极少,大部分都被大款买来收藏,有价无市,至少能值几千两!
这么轻易就送人,只怕此人的家境,在京城还得是数一数二的。
他看了一眼云五色,后者也在震惊中,看见他的眼色,也是回了一个眼色,仿佛是在说,我也不认识。
两人这时才仔细观察了眼前这位富家公子的相貌。
只见此人面白无须,生得干干净净,神态悠然,眼睛里含有笑意,眉宇间不失淡淡的从容,不失为一翩翩公子。
只有在特别留意的情况下,才能发现在这种豁达、从容风度的掩盖下,他眼睛深处的冷漠和无情。
这样的人,只怕早已脱离是一般的富家子弟范畴了。
“这哪里消受得起,黄兄说笑了!”熊汝霖知道这种东西的珍贵之处,自然也不敢随意接受。
虽然他目下急需银两,但一者此人来历不明,二者也才刚认识,识人识面不知心。
贸然接受恩惠,无异于授人以柄。
朱由校一副真心相待的样子,直接把玉佩从摆下解出,随手扔了过去,说道:“熊兄不必客气,喜欢就拿着,这种物件,我府上有的是。”
有、有的是?
宫中女官的玉佩,莫非是什么庸俗之物吗?
看着好似扔一块石头一般的朱由校,熊汝霖张大了嘴巴,这就是京城的有钱人么,今日算是见识了。
正想着,楼下突然间的喧闹起来。
老板娘吩咐小厮和跑堂的伙计们,特意拉上了帘子,屋内光线随而一暗,众人屏息凝神,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没过多久,一道娇小玲珑的身影出现在台上。
熊汝霖和云五色看去,神情都是一呆,熊汝霖说道:“看来我们今日来的正巧,丁香阁的聪儿姑娘正好出台!”
聪儿姑娘?
朱由校闻言低头看去,也是一愣。
这女子,穿着一袭红衣披身,秀雅脱俗、娇小可人,一眼看去,自有一股轻灵之气。
再向上看去,这才让人明白,为什么此女会令在场众人如此追捧了。
她怀抱琵琶,半遮脸庞,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别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让人为之所摄、自惭形秽、不敢亵渎。
但那冷傲灵动中颇有勾魂摄魄之态,又让人不能不魂牵蒙绕。
这种清纯和骚媚浑然一体的女人,的确在民间罕有,只是朱由校却没有像周围那些人一样,看得痴傻。
平日在宫里,什么女人没见过,丁香阁的所谓聪儿姑娘确有一番特质,却不足以令朱由校多看几眼。
熊汝霖和云五色回过神来,方才留意到,那位富家公子,却是四处张望,似乎对眼前这位头牌毫无兴趣。
云五色问道:“这林聪儿乃是陕地有明的歌妓,不知多少达官显贵,豪掷千金,为求单独听她弹唱,黄兄怎么好像并不感兴趣。”
熊汝霖笑道:“我看不会,世间哪有男人会对这样的女子没有半点儿想法?我看是黄兄见多了京城美女,看不上这等庸脂俗粉罢了。”
云五色看他一眼,不无抵触。
“熊兄,你这是受了人家的钱财,就开始为他人说话了吧。”
熊汝霖无奈一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玉佩太值钱了,而他,确实非常需要这笔钱。
他忽然想起什么,问道:
“云兄,去岁我托你之事,可是有了什么眉目?”
云五色眼中闪过一抹歉意,长叹一声,“熊兄所托,极是不巧,我找人问了问,家兄的案子,实不归刑部办理。”
“此案牵扯甚多,多家已成冤狱,由东厂绕过三法司接手,东厂办案,熊兄也是知道,这些番子一向宁抓错十个,也不放过一个。”
------------------------下边别看,十分钟后补上。()
八月刚到,西安的天气便开始忽冷忽热了。
一队身着精良甲胄的勇卫营官兵才从街上走过,便有两名身着长衫的士子搓手走入一家青楼。
在这个年代,青楼绝不简单是后世理解的“妓院”。
文人骚客、缙绅富贾,大户子弟们皆愿来此附庸风雅,看戏听曲,这种纸醉金迷,足以令世人忘却许多事情。
一门之隔,楼外尚有无家可归的百姓蜷在角落瑟瑟发抖,而这里确实一片的歌舞升平,喧嚣炽烈。
“你这穷书生,丁香阁也是你能来的地方?”
走进门的两人没有去管小厮的扯皮,推开风帽,其中一个露出一张笑眯眯的脸。
方才还要推人的小厮顿时一喜:“啊呀,是云爷!”他转身对门内高喊道:“云爷来啦!”
随后,楼内的小厮、跑堂一递一声地重复着向内通报。
“云兄,你到底来了!等得我好苦!”一人一路喊着,从楼上转下,大步流星的走过来。
他来到眼前,双手拍了拍云五色的肩膀,笑道:“雪前故人来,古都会老友。好事,好事啊!”
二人携手进门,登上楼梯,走过廊道,来到观台坐好。
一年多以前,他俩在真定分手,约定勤学苦读、为国效力,至今才得以再见,自然兴高采烈。
何况,此时的两人都已不再是普通秀才,都在天启六年的秋闱高中举人,半只脚踏入仕途,只等数月后的殿试面见皇帝。
坐下后,看起来斯文的云五色却率先起身满了一杯酒,举起来道:“去年京郊一别,没想到重见已是一年之后,熊兄仍是如此的意气风发!”
熊汝霖长得就不像读书人,健壮得不像话,更为豪爽,接过酒便仰脖喝得干干净净,笑着说:
“园中红杏将开,不料飞雪欲来。眼下,陕地秋寒料峭,不亚于寒冬哩!”
云五色闻言,脸上的喜悦淡去一般,缓缓坐下,低声道:“熊兄隐喻可是今岁朝廷调兵二十万于陕地,风雨欲来吗?”
第八百六十一章:宋时南渡记
熊汝霖知道,自己一直所求之事,对眼前这种富家子弟来说,可能也就是随口一句。
他满眼噙满了感激,“原是英国公府的人,怪不得能有如此魄力,听说朝廷重新授五军都督府以实权,乃是永乐以来武人最为扬眉吐气之时。”
“熊兄真是这么想的?”朱由校倒是挺想知道民间对自己施行诸多新政想法的,少有露出了在意的神色。
熊汝霖也留意到他神色的变化,说道:
“这话可不是我乱说,当今天启皇帝,乃是圣明之主,一改前朝抑武扬文治弊,在下看来,五军都督府早该整顿。”
两人正聊着,楼下忽然起了喧嚣。
云五色笑道:“唱罢一曲,该是食客们豪掷千金,各凭手段,点下一曲目的时候了。”
“不过,这林聪儿一向是看人不看钱,看才不看貌,其心,如海底针,琢磨不透。”
说话间,台上的林聪儿已经唱罢一曲,犹抱琵琶半遮面,底下顿时有一士子模样的人高叫道:
“好一幅美人唱曲图!”
林聪儿冷冷一瞥,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然其妙目,却似有勾魂夺魄之态,使得那士子春心荡漾,不仅没有退却,反是举起一杯。
“好大的香气,扑鼻而来,此刻在台上的,莫不是数盆古梅怒放么?”他大笑道:
“吾辈读书人勤学苦读十数载,报效家国,国士无双啊!也让我在红梅花下享享福吧!”
言罢,他便手脚并用,就要爬上台去。
林聪儿看着这一身读书人模样的浪子,冷冷开口:“凭你也好意思自诩为饱读诗书的国士,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么?”
士子被呛得脸色青红交接,还没等他开口,老板娘便在台下吩咐:“给老娘把这人扔出去!”
话音落地,便有一名体壮腰圆的大汉拦在那士子身前,拎小鸡似的将他扔出了楼外。
看着那士子被扔出去,下头更是一片的嘘声。
一名身着白色缎衣的富家公子起身,手握一把价值不菲的折扇,施施然向台上作了一揖,说道:
“聪儿姑娘,唱一曲宋时南渡记如何?”
言罢,他微微挥手,立时便有家仆上前,将几块银锭扔到了老板娘的怀里,后者满脸堆起笑,连忙招呼:
“聪儿,就唱这一曲南渡记吧!”
林聪儿妙目流转,再度吟唱,而那点曲的公子哥也将折扇往手心一打,坐在了距台上最近的位子。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林聪儿,后者却好似根本没有看见似的,完全沉醉在自己的曲目世界。
宽敞的大堂里,充斥着酒香和熏炉飘出的檀香气息。
几十个人或坐或立,三五成群,围着十几张大理石的紫檀雕花圆桌,大说大笑。
二楼东西两侧,用几套相同的紫檀雕花木桌、台几和太师椅,隔出几个小间,面相正厅。
厅中之人,非富即贵,只需稍稍低眉,便能见到台上的风景。
不得不说,此女声音婉转悠长,甚为好听,朱由校舒服地向太师椅上一靠,看向身旁两人。
云五色正打趣道:“要不咱们也点上一曲?这等妙人为你我二人开口献唱,亦不失一番美事!”
“不必不必!”熊汝霖连连摆手,“你还不知我?我最爱独坐独酌,听众人言,观众人事,细细品味,乐无穷也!”
云五色哈哈大笑,并未作答。
序曲唱罢,酒过三巡,楼内鼓乐齐鸣。
在食客们的叫好声中,戏子们粉墨登场,伴着林聪儿缓缓吟唱的第一出曲目,演上了一出栩栩如生的画卷。
南渡记,唱得是金人逼迫宋朝南迁。
第一出便是二帝被俘,靖康之耻。
戏子们饰演着金人,抓获宋徽宗、宋钦宗父子,赵氏皇族、后宫妃嫔与贵卿、朝臣亦都是哭哭啼啼,抖着衣袖,失魂落魄。
随后第二出,赵构继位,南迁建康,却不思北伐,沉醉于党争。
第三出,岳家军北伐,连战连捷。
众人喝彩鼓掌,满堂喧笑。
第四出,奸臣秦桧受得圣宠,十二道金牌召岳飞还京,以莫须有的罪名冤杀之,林聪儿的声音转而悲戚。
场中食客们完全看得陶醉,看及此出,更都切齿握拳,士子们也是紧皱双眉,喝骂声不绝于耳。
一声“杀才!”
一个糙汉拍案而起,怒目圆睁,“秦桧实在该死,但那赵构也是昏庸之主,比不得当今圣上!”
在周围看客们的眼里,那昏君赵构宠信奸臣秦桧,害死大英雄岳飞,该是人人唾骂,文、武都瞧他不起。
又记起当今太平之世,顿觉明君圣主来之不易。
所以到第六出,金兵一日千里,赵构及奸臣秦桧仓皇南逃时,不仅林聪儿弹唱之音显得急促,全场也是轰然炸起一片掌声,举座狂呼报应,喧闹声险些掀翻了房顶。
“啪!”又一声山响,一位清瘦、严肃的文士拍案而起,大喝道:“岂有此理!不成体统!”
他虽气得满面通红,却也在强自抑制,好不容易换上一副稍显冷静的声调,坐下说道:
“污秽如此,焉能再看?快取水来!”
一旁有食客问:“取水如何?”
那人道:“清洗耳目,好留得一身清正!”
有人高叫:“兄台说得好,给我也取水来!”
“取水!”
士子们纷纷高叫,老板娘趁机另外加价,但性情如此,已无人去在乎这点小钱了。
一枚枚铜板被仍在圆盘中,随着戏班退场,林聪儿的歌声渐渐停歇,全场纷纷起身,高声喝彩。
朱由校此时靠在二楼的栏杆上,看了全程,胸中竟也有些许的动容。
这时,楼下那富家公子站起身来,笑道:
“聪儿姑娘所唱听在我的耳中,就像天籁之音,一千两,能否有幸请到姑娘为我单独弹唱?”
林聪儿却不给这个面子,冷漠说道:
“小女子感谢公子喜欢,但小女子卖艺不卖身,单独弹唱,从未有此先例,何况一千两银子,实在不入我的眼。”
那富家公子先是一愣,随后微微一笑,说道:“在下陆康,家父陆万霖,看在我陆家的薄面,姑娘可否赏光?”
一听这话,众人顿时惊叹不已。
第八百六十二章:白莲圣女
原来是陆家的公子陆康!
陆家乃是西北豪商,天启三年年底,陆家家主陆万霖因协助朝廷控制边关茶马贸易有功,被选定为西北皇商会的分会长。
食客们望着这两位一见相许的风华人物,小声传送着这位陆家公子的才名轶事。
陆康与林聪儿四目相对,各自惊艳。
周围亦尽是二人郎才女貌、财艺双合的低声讨论。
“…人都说这陆康年方二十出头,却生得风流倜傥,饱读诗书,已具公辅之量,陆家加入皇商会后,更是富甲一方…”
“…知道吗,他的父亲就是皇商会在西北的分会长陆万霖,家财万贯啊,那得是多少银子!”
“但我听说,这陆公子无意从商,年方二十,便已学富五车,打算在今年参加春闱,争一举人之身。”
“怪哉、怪哉…”
果然,一副生人勿近样子的林聪儿这时却苗木流转,柔声说道:“原是陆家公子,小女子失敬了。”
陆康洒脱道:“无妨,聪儿姑娘既然素无单独唱曲之例,今日倒也可惜……”
言罢,他冲林聪儿微微一笑,转身要走。
林聪儿眼中闪烁光点,伸手道:“公子留步…”
陆康心中松了口气,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回身,笑道“怎么?聪儿姑娘还有何事吩咐?”
“小女子卖身丁香阁,唱与不唱,我说了不算。”
老板娘一听,这言下之意,林聪儿居然是答应了,对方可是陆家的公子,如此一来,其不能狠狠敲上一比银子。
多年来,这林聪儿可算是丁香阁的头牌。
但其素来卖艺不卖身,无论多少富家子弟来此,豪掷千金,也未能让其有一次破例。
谁成想,这陆家公子一来,便半推半的答应了。
老板娘只当是人家看对了眼,并未细想,满心都是自己将要获得的丰厚银两。
在她看来,如果林聪儿早接单独弹唱的活儿,就算不卖身,自己也早就发家致富了,何苦在这当个老鸨子。
她生怕这事告吹,连忙上前:
“陆家公子少而有资,也难怪我们聪儿愿意破例,那就…一万两吧!”
“嚯!一万两!”底下一个糙汉嘟囔,“这老板娘,莫不是掉进钱眼儿里去了,就算是秦淮八艳,也不至于如此高的价格!”
“就是,老板娘,太高了!”
一万两,的确不是个小数目,若是给普通人家,能让一个先前还是穷困潦倒的人家,转眼变成人上人。
陆康再度看了看林聪儿,心底有些不愿,但还是咬牙笑道:“一万两,还算公道。”
“真是人傻钱多…”朱由校在楼上嘟囔了一句,恰好这时候周围的食客们全都因极度震惊而噤声。
因而,这一声便显得十分突兀。
众人抬眼望去,见到正在二楼小间内的朱由校三人。
朱由校一愣,没想到这样也行。
今日下来,看着是出来玩的,实际上朱由校是来暗中调查白莲教的圣女,根据较事府的密奏,这位圣女正在西安城内。
所以,根本没什么心思去和这些人争一个戏子的第一夜。
正要说些什么让步的话,陆康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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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别看)
云五色正打趣道:“要不咱们也点上一曲?这等妙人为你我二人开口献唱,亦不失一番美事!”
“不必不必!”熊汝霖连连摆手,“你还不知我?我最爱独坐独酌,听众人言,观众人事,细细品味,乐无穷也!”
云五色哈哈大笑,并未作答。
序曲唱罢,酒过三巡,楼内鼓乐齐鸣。
在食客们的叫好声中,戏子们粉墨登场,伴着林聪儿缓缓吟唱的第一出曲目,演上了一出栩栩如生的画卷。
南渡记,唱得是金人逼迫宋朝南迁。
第一出便是二帝被俘,靖康之耻。
戏子们饰演着金人,抓获宋徽宗、宋钦宗父子,赵氏皇族、后宫妃嫔与贵卿、朝臣亦都是哭哭啼啼,抖着衣袖,失魂落魄。
随后第二出,赵构继位,南迁建康,却不思北伐,沉醉于党争。
第三出,岳家军北伐,连战连捷。
众人喝彩鼓掌,满堂喧笑。
第四出,奸臣秦桧受得圣宠,十二道金牌召岳飞还京,以莫须有的罪名冤杀之,林聪儿的声音转而悲戚。
场中食客们完全看得陶醉,看及此出,更都切齿握拳,士子们也是紧皱双眉,喝骂声不绝于耳。
一声“杀才!”
一个糙汉拍案而起,怒目圆睁,“秦桧实在该死,但那赵构也是昏庸之主,比不得当今圣上!”
在周围看客们的眼里,那昏君赵构宠信奸臣秦桧,害死大英雄岳飞,该是人人唾骂,文、武都瞧他不起。
又记起当今太平之世,顿觉明君圣主来之不易。
所以到第六出,金兵一日千里,赵构及奸臣秦桧仓皇南逃时,不仅林聪儿弹唱之音显得急促,全场也是轰然炸起一片掌声,举座狂呼报应,喧闹声险些掀翻了房顶。
“啪!”又一声山响,一位清瘦、严肃的文士拍案而起,大喝道:“岂有此理!不成体统!”
他虽气得满面通红,却也在强自抑制,好不容易换上一副稍显冷静的声调,坐下说道:
“污秽如此,焉能再看?快取水来!”
一旁有食客问:“取水如何?”
那人道:“清洗耳目,好留得一身清正!”
有人高叫:“兄台说得好,给我也取水来!”
“取水!”
士子们纷纷高叫,老板娘趁机另外加价,但性情如此,已无人去在乎这点小钱了。
一枚枚铜板被仍在圆盘中,随着戏班退场,林聪儿的歌声渐渐停歇,全场纷纷起身,高声喝彩。
朱由校此时靠在二楼的栏杆上,看了全程,胸中竟也有些许的动容。
这时,楼下那富家公子站起身来,笑道:
“聪儿姑娘所唱听在我的耳中,就像天籁之音,一千两,能否有幸请到姑娘为我单独弹唱?”
林聪儿却不给这个面子,冷漠说道:
“小女子感谢公子喜欢,但小女子卖艺不卖身,单独弹唱,从未有此先例,何况一千两银子,实在不入我的眼。”
那富家公子先是一愣,讪讪又道:
“那…五千两呢?在下陆康,家父陆万霖。”
一听这话,众人顿时惊叹不已。
第八百六十三章:鬼火银针
扔下这一番话的朱由校,走出丁香阁,全然没顾身后那一片片的惊呼,还有老板娘难堪的目光。
出来没走几步,一名暗藏的锦衣卫找到跟前,垂眸道:
“皇爷,固原有消息传回,抓获白莲教重要成员,名唤冯老三,其人化作道士,四方云游。”
“北镇抚司已有足够证据表明冯老三与固原军械库爆炸一案相关,但是还没有查到是谁与白莲教勾结。”
朱由校点头,神态如常,在街上走着。
“嗯,不要打草惊蛇,让许显纯继续去查。”
说完这些,锦衣卫陡然间加快了速度,转眼间便没入人群之中,短暂几句话的功夫,却有人在后看了个清楚。
林聪儿站在丁香阁门前,俏脸冷若冰霜。
此人非比寻常,今日遇见了他,也不知是福是祸,想到这里,发觉朱由校正要回头,林聪儿连忙转身离开。
朱由校总是感觉有人盯着自己,忽然转头看向身后,却只是见到丁香阁一如往常,人群进进出出,根本没什么特别。
朱由校蹙眉继续走着,但也没当回事。
中纺街前,挤满了闹闹嚷嚷的百姓。
常理来说,自己这个皇帝此时就在西安落脚,地方官府为了维持秩序,等闲不会让人群聚集。
可是现下,西安城内竟有百姓聚集,而且乱成一片,显然是出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朱由校边走过去边听周围百姓讨论,才大致明白是什么情况。
眼前,正有一名披着大衣,疯疯癫癫的中年男子,他被众人围在中间,却依旧我行我素,嘴里似在诵念着什么。
这人十分怪异,外罩白袍,大风吹过,内中却是再没有其它的衣物,露出瘦骨嶙峋的身体,皮包骨似的。
这副样子,令很多人都是下意识的后撤了一步。
更令人奇怪的是,这人身上涂满了奇奇怪怪的红色符号,十分醒目,嘴里反复念叨着几句话。
怪人一出现,便是愈来愈多的人前来围观。
看热闹,一向是世人最喜欢做的事。
负责城内治安的兵马司第一个赶到,最近皇帝来到西安下榻,最紧张的便是他们这些地方官。
尤其兵马司,可不敢出什么纰漏。
兵马司的兵卒十分蛮横,一来便要驱散人群,领队的兵头自然不会放任这个怪人生事,当即上前要赶他离开。
可谁成想,兵头的手刚碰到这个怪人的大衣,便好似碰到针扎了似的,飞快将手缩了回来。
“什么玩意儿!”
只这一下,兵头便紧紧攥着自己的的手指,顷刻之间,肿胀了数倍之大,满地打滚,疼得死去活来。
周围百姓都是惊呼出声,就连那些兵马司的兵卒们也是害怕了,“此人有邪术!围起来!”
“去找督办司的人手过来!”
兵马司的兵卒们顿时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有人转身就跑,直奔东厂设在西安的陕西总督办司衙门。
东厂在陕西的督办司总署就在一条街外,很快便有一批番子赶来,带队番子的常和白莲教打交道,胆子很大,第一个上前。
见到这批白衣的番子,许多人都是下意识松了口气。
若说世上最邪门的东西,也该是怕这帮浑身杀戮孽重的魏氏东厂鹰犬的。
可谁又能想到,事情反而更邪门了。
与刚才如出一辙,档头的手刚一碰到这怪人的大衣,便凭空出现了一抹的蓝火,将那东厂档头的手撩了一下。
档头便触电似的缩回手,起初没觉得什么,过了片刻,却是嘴中冒出白沫,浑身痉挛,就这样死了。
“死了?”
“刚才那道蓝火是什么?”
“见鬼了,见鬼了!”
“这人莫非是地府的使者么!”
就连东厂档头都死于这个怪人之手,而这个时候,众人方才回过神来,那个方才还疼的满地打滚的兵马司兵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也是静悄悄的了。
在看他的手上,却是流出黄色腥臭的浓水,十分恶心。
周围议论的声音顿时小了很多,这个时候,那怪人嘴里念叨的话,才是传进众人耳边。
这些话,正是白莲教教众们口口相传的无生经言!
“…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
“…真空家乡,无生父母,红阳劫尽,白阳当兴…弥勒降世,明宗当死…圣女降临,白莲重生!”
听到这些,番子们也是纷纷抽出腰间双刀。
“是白莲教!”
经历方才的事以后,就连番子们也是不敢轻易上前了,握着刀围在那怪人身旁,有的甚至在浑身发抖。
难道真的是…
番子们纷纷对视,有人喊道:“围起来,不能让他走了,速速派人上报,让锦衣卫的人来处理!”
“去道观找些道士来,开坛做法,驱除邪祟!”有一个百姓在下面喊道,这一生仿佛引起了连锁反应。
本就是为这怪人怪事心中惧怕的百姓,立时都是同声的附和,一时间,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督办司没有办法,只得派人去最近的三清观找远近有名的大法师开坛做法,以平民怨。
朱由校在人群里看见这些,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不就是鬼火嘛!
那老东西的大衣肯定有古怪,用什么东西形成了磷化氢,引发鬼火,实际上只是看着吓人。
这些把戏唬得住同时代这些封建迷信的人,却被朱由校这个后世来的穿越者一眼洞悉。
不过,朱由校也还没打算出手。
今日可算是没白出来,白莲教既有此一手,便是要有什么动作了,会不会和在固原被许显纯捉拿的那个道士有关?
再等一会儿,看看能不能捞出什么大鱼。
过了一会儿,锦衣卫、知府衙门、街道巡检司,甚至是巡城的勇卫营都来了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好像半个西安的百姓都知道了,围观人群在呈指数级上涨。
丁香阁外,林聪儿听到外面的动静,默默靠在门前。
这时候,老板娘出来,哼唧道:“聪儿,你明儿个可要伺候好了那位陆公子,把他伺候好了,咱们可都能捞到不少银子。”
“那陆公子人不错,家境殷实、又有钱财,你怎么就…”
林聪儿听到这话,冷冷瞥过来,老板娘见状,也是赶紧闭上了嘴。
而林聪儿转回头再度看向人群中那怪人,眼神中却是出现了杀气。
第八百六十四章:受邀入教
忽然间,人群后出现这样一道呼声。
“这下好了,雷真人既已到了,便能手到擒来了!”
围观人群纷纷转身,然后自发的让开一条道路,目送仙风道骨的雷真人在几名道观弟子的陪伴下赶来。
有明一代,素来崇道,嘉靖一朝时,更是巅峰。
及至天启朝,皇帝不信道,推扬佛法,对道士们却也是客客气气,还特意发下谕旨,在京师成立道观。
这位雷真人,在陕地更是鼎鼎大名。
据说其法力无边,平日除出入王府外鲜少抛头露面,极为神秘,地方上的缙绅豪商,排着队都要找他。
就连秦王朱谊漶,每遇大事都要问询吉凶,方敢行事。
“真人,这火邪祟得很,万分小心哪!”
“兵马司兵头,和东厂督办司的档头都死于此火!”
听着周围人的呼声,雷真人一句话没说,只是从道童徒儿手里接来一个瓦罐,然后缓步上前。
待他来到怪人前,直接扬了过去。
却是一罐子的黑狗血,泼在那怪人身上,那怪人随即大呼大叫,更是手舞足蹈。
这般模样,好似真是被恶鬼上身。
除了勇卫营的巡街兵士未动,其余兵马司兵卒、街道司巡捕及知府衙门差役,全都是害怕得连连后撤。
朝廷官差尽然如此,周围百姓便更是害怕的噤声不敢复言。
蓝火被这一罐子的黑狗血泼灭大半,只剩余光,见状,知府衙门的差头陈爷眼珠一转,就抢上前去,要来个走马擒拿,好立大功。
却不想,他才刚刚近前,蓝火转瞬又是腾腾而起,那怪人飞扑上前,将黑狗血蹭了差头陈爷一脸。
那陈爷满脸血污,惨叫连连,待那怪人被他推开,整个人的脸上已是不成人样,极为可怖。
有一名官府人员身死,这样一来,周围的百姓更是对这位雷真人的本领深信不疑了。
朱由校在一旁看着,如醍醐灌顶。
原来,这些白莲教教徒便是凭借着这种手段,在地方上达到极高威望,使得百姓更愿意相信他们,而不是保护其安危的官府。
这样看来,眼前的所谓雷真人,必也是白莲教的邪党,他们这是正在上演一出好戏,将那些百姓和自己手下的官差们,糊弄得团团转!
那三清观,估摸着正是白莲教在西安的老巢!
想到这里,朱由校正打算出手,制止这一场闹剧,正要上前,肩膀却是被一张纤纤玉手按住。
这手,精巧玲珑、白皙喜人,力道却如成年壮汉,叫人不敢轻视。
朱由校转头看过去,惊异道:“是你?”
林聪儿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看着前方说道,“白莲教早已将此地严密布控,你一人出去,又有何用?”
朱由校哑然,也不知道该怎么与她解释。
“你一介女子,怎么手上却有这么大的力气?”
林聪儿没有回答,问道:“这是什么人?”
“你还不知道么?”朱由校没由来的忽然问了这么一句,随后冷笑:“这不是人,是鬼啊。”
“人哪里烧得出这样的火,这是地府来的恶鬼,让你长个见识,这叫鬼火,只有鬼的周身才有。”
林聪儿柳叶般的细眉轻轻蹙起,“我知道。”
朱由校一愣,“你知道?你知道什么?”
自己方才不过是说了句反话,怎么她就知道了。
林聪儿道:“真火烧活人,鬼火烧恶鬼,若是烧人,能烧到魂魄里,使人魂魄俱散!”
朱由校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蹙眉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
“听见他嘴里喊的了么…”林聪儿扬起雪白的脸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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扔下这一番话的朱由校,走出丁香阁,全然没顾身后那一片片的惊呼,还有老板娘难堪的目光。
出来没走几步,一名暗藏的锦衣卫找到跟前,垂眸道:
“皇爷,固原有消息传回,抓获白莲教重要成员,名唤冯老三,其人化作道士,四方云游。”
“北镇抚司已有足够证据表明冯老三与固原军械库爆炸一案相关,但是还没有查到是谁与白莲教勾结。”
朱由校点头,神态如常,在街上走着。
“嗯,不要打草惊蛇,让许显纯继续去查。”
说完这些,锦衣卫陡然间加快了速度,转眼间便没入人群之中,短暂几句话的功夫,却有人在后看了个清楚。
林聪儿站在丁香阁门前,俏脸冷若冰霜。
此人非比寻常,今日遇见了他,也不知是福是祸,想到这里,发觉朱由校正要回头,林聪儿连忙转身离开。
朱由校总是感觉有人盯着自己,忽然转头看向身后,却只是见到丁香阁一如往常,人群进进出出,根本没什么特别。
朱由校蹙眉继续走着,但也没当回事。
中纺街前,挤满了闹闹嚷嚷的百姓。
常理来说,自己这个皇帝此时就在西安落脚,地方官府为了维持秩序,等闲不会让人群聚集。
可是现下,西安城内竟有百姓聚集,而且乱成一片,显然是出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朱由校边走过去边听周围百姓讨论,才大致明白是什么情况。
眼前,正有一名披着大衣,疯疯癫癫的中年男子,他被众人围在中间,却依旧我行我素,嘴里似在诵念着什么。
这人十分怪异,外罩白袍,大风吹过,内中却是再没有其它的衣物,露出瘦骨嶙峋的身体,皮包骨似的。
这副样子,令很多人都是下意识的后撤了一步。
更令人奇怪的是,这人身上涂满了奇奇怪怪的红色符号,十分醒目,嘴里反复念叨着几句话。
怪人一出现,便是愈来愈多的人前来围观。
看热闹,一向是世人最喜欢做的事。
负责城内治安的兵马司第一个赶到,最近皇帝来到西安下榻,最紧张的便是他们这些地方官。
尤其兵马司,可不敢出什么纰漏。
兵马司的兵卒十分蛮横,一来便要驱散人群,领队的兵头自然不会放任这个怪人生事,当即上前要赶他离开。
可谁成想,兵头的手刚碰到这个怪人的大衣,便好似碰到针扎了似的,飞快将手缩了回来。
“什么玩意儿!”
只这一下,兵头便紧紧攥着自己的的手指,顷刻之间,肿胀了数倍之大,满地打滚,疼得死去活来。
周围百姓都是惊呼出声,就连那些兵马司的兵卒们也是害怕了,“此人有邪术!围起来!”
“去找督办司的人手过来!”
兵马司的兵卒们顿时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有人转身就跑,直奔东厂设在西安的陕西总督办司衙门。
东厂在陕西的督办司总署就在一条街外,很快便有一批番子赶来,带队番子的常和白莲教打交道,胆子很大,第一个上前。
第八百六十五章:朱皇帝丢了!
这可真是稀里加糊涂,出来微服私访的朱由校居然被拉到白莲教的陕西香坛去了,还被林聪儿邀请入教。
邪教邀请当今皇帝加入,这可真是古今之笑谈了。
西安城内的乱子,随着白莲教教众的相继隐匿,很快便是为官府所平定,中纺街一带也被随后赶来的勇卫营临时管制。
铁靴踏在石板路上的声音,很大程度上使得那些因今日邪祟之怪事惊慌失措的百姓放下心来。
天子的亲军在此,是无论如何也闹不起什么乱子的。
现场已被平定,这本是好事,可随后赶来的勇卫营总督陈策看着地上盖着白布的两副担架,脸色却并不好看。
他俯身下去,掀开其中一面白布,顿时蹙眉。
他这样表情不为别的,只因为微服出巡的皇帝进了丁香阁后便没了消息,什么事也比不得这件事。
勇卫营很快控制了丁香阁,一名把总颇为蛮横的推开挡路的食客走进去,是找谁的,这自然不言而喻。
等消息的时候,陈策也在蹙眉环视发生此事的现场,想要找出蛛丝马迹。
一旁的督办司档头仍是心有余悸,连忙道:“军门,这是我司的档头,名唤宋钺,死于蓝火。”
陈策蹲下来,仔细看了看宋钺碰到蓝火的那根中指。
这根手指,前半部分肿胀了数倍,前端指甲脱落,被腥黄恶臭的脓液包裹,开出一个已被凝固脓液堵塞住的血洞。
陈策还没有反应,身旁的督办司档头却无意识后退了半步,额上拧成了一个“川”字。
陈策起身,走向另一个尸体。
这官府的差头姓陈,在本地还算是有些名望,西安知府衙门的差役都喊他陈爷,据说也是死于蓝火。
听围观百姓传言,说是知府衙门想要抢功,眼见蓝火灭了大半,这姓陈的差头便上前擒拿怪人,反遭怪人临死反扑,被蓝火扑了满脸。
这陈爷的死法,比躺在身边的督办司档头、兵马司兵头更惨。
整张脸都好似被什么东西腐蚀了一样,白骨森森、皮开肉绽,看不见丝毫的人样。
这副惨状,莫说那些围观的百姓,便是陈策这样见惯生死的禁军总督也是觉着有些渗人。
“你说他是被怪人扑倒地而死?”
“是。”
“怪人呢?”
“怪人随后也死了,尸体被收束在另一侧。”那督办司档头说着,即领陈策西行数步,来到一具尸体前。
由于此事实在蹊跷,又牵扯上了阴阳鬼神之说,即便怪人早已毫无声息,许多人都也还是不敢近身。
“军门,这怪人邪祟得很,还是切莫上前吧。”
陈策闻言,转头看说话这档头一眼,冷冷道:
“可笑,本督乃是大明天子的禁军总督,再邪祟的东西,怎么敢近我的身?让开!”
“是…”档头只好让开,小心地跟在身后。
陈策缓步来到怪人的尸体旁,伸手去碰那身最为邪祟的大衣,见到他的动作,周围的官府办案人员,全都是屏住了心神,不敢轻动。
“军门莫要去碰那大衣!”
“还是等几天再来看看吧!”
陈策听见这些话,手在半空中一停,正是此时,前不久进丁香阁的把总押着那老板娘走出来,走到这里没有丝毫的停顿。
最后,附耳轻轻说道:
“启禀军门,此人是丁香阁的老板娘,据她所说,有一自称是英国公府中公子之人,在中纺街出事前不久上街,应该就是陛下了。”
英国公府上的张公子,这不正是陛下最喜欢用的身份么?
如此说来,白莲教生事时,陛下原来就在街上?
“把此人给我带下去,交付督办司拷问!”陈策再没有任何的迟疑,伸手掀开大衣。
眼前的一幕,令在场所有人都是深深震惊。
这怪人的脸上、脖颈及至胸前,都和那知府衙门的差头陈爷一模一样,被“腐蚀”得不成样子,极为可怖。
陈策看着二人的尸体,俱都在伤处覆盖着黑狗血,判断问题应该就出在这用来驱鬼的黑狗血上。
随即,起身问道:“黑狗血是这怪人自己泼的?”
这时督办司的人已经在现场取证府,而兵马司在街上协助勇卫营维持秩序,唯一没有损失人手的中纺街巡检回道:
“黑狗血是城郊山上三清观的雷真人带来的,怪人也被泼了一脸。”
说着,这巡检意识到什么,脸色变了变,“军门的意思是,雷真人带来这黑狗血有问题?”
陈策点头,“有大问题,不过现在没有时间验证了,传本督的军令下去,封锁全城,不得任何人进出!”
巡检一下子便知道了事态的严重性,西安这种地方,四通八达,是军事、商业的重镇。
真要封锁,对朝廷的损失极重。
前几天边军、京军二十万进入陕西,也没有封锁全部的城镇,现在到了封锁西安这个地步,显然是出大事了。
实际上,的确是出大事了,大明朝的朱皇帝丢了…!
陈策心急如焚,但却不能明说,按他估计,整件事都和城郊的三清观有关,种种迹象都在指向三清观。
勇卫营总督,只听从皇帝一人之令,勇卫营禁军,一不属兵马指挥司管辖,二不归兵部统领,就连五军都督府,亦无调动之权。
陈策不是办案的,也不是专门抓人的,他并不看证据。
黑狗血到底是什么成分,怪人又是怎么回事,去三清观抓人、搜查,有没有证据…,这些都无关于他。
勇卫营只对皇帝负责,这是当今皇帝在设立便定下的铁律!
目下只有这一个皇帝相关的消息,那就没什么好说的,带兵去围了三清观便是。
一时间,西安城内官府各有司衙门纷纷调动。
街道巡检司、兵马司开始净街,勇卫营从军营中调动而出,和督办司、锦衣卫自中纺街开始,挨家挨户的排查。
近日朝廷动作频频,西安的百姓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有惊恐万分的,也有聚在一起看热闹的,更多的,还是对此议论纷纷,言称皇帝要有大动作,诛灭白莲教的。
此刻,街上响起整齐的脚步声。
禁军精锐脚上镶了铁片的靴子踏在西安城内的石板大路上,在那个丁香阁老板娘的引路下,直奔城郊的三清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