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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老烟枪     废婿当道txt下载     废婿当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05、二九四章

    第二九四章

    这一场战事出兵之快, 许多在新伊城的官员族长们都没反应过来, 五千北疆军便已驱马出征, 甚至粮草辎重的队伍都没有, 快马奔袭,有辎重反是累赘。

    裴如玉代穆安之送将士出城,同行还有江珣穆庆杜长史等人, 大军如同脱了束缚的黑龙驰骋在天际, 那种千军万马的气势,裴如玉都不禁道,“真不枉朝廷第一战力之名。”

    江珣穆庆身为武将, 眼中更是闪过淡淡战意与惋惜, 他们皆是青年将领, 只恨不能与北疆军一并出战。

    杜长史折扇掩住大军奔腾带起的灰尘, 亦颌首道,“便是我这样的文官都难免心潮澎湃了。”

    纪将军听这话唇角直抽, 心说,你文官,听说胡家小子在新伊时也不过招了两千人,胡家小子这一走, 你这都招五千人了吧!

    大军远行,诸人也辞别陆侯, 各自回去当差。纪将军一把揽住杜长史的肩头,“小杜忙不忙,我新得两坛好酒, 咱们去喝一杯。”

    杜长史笑,“要别人请我,我自是忙的。纪将军请我,我就不忙。”

    两人就这么勾肩搭背的吃酒去了。

    于是,所有不明就理的还没打听出个头绪,兵马便已出城。待大家伙打听出发兵问罪之事,临近苏迪米尔部的棋盘城知州十万火急面见穆安之,他原本就来新伊请安,紧急求见倒也便宜。

    陈知府火烧火燎的等在侯见的屋子,还给唐海塞了个大红包,也没能立刻见到穆安之。唐海倒是替他将侯见的事上禀了,不过,唐海的上司是杜长史,杜长史道,“眼下多少要紧事都等着王爷批复,陈知府过来无非就是想问问罪苏迪米尔之事,兵都发了,他来问什么。不急,让他慢慢等。”

    这侯见的屋里茶水点心都是齐全的,中午还能有免费的三菜一汤,因收了陈知府的银子,陈知府这三菜一汤也做的格外精致。

    可现在,就是给陈知府一席御宴怕陈知府都吃不下,先前给王爷请安时,王爷和气的紧,这怎么,说发兵就发兵,甚至都没问他这棋盘城知府一声。再怎么说,名义上,苏迪米尔部落是划归在棋盘城的领域之内的。

    陈知府的猜测就多了,譬如,王爷这样独断发兵,是擅权专断,还是对他有所不满?或者,王爷还有旁的意思?

    哪怕心焦若焚,陈知府仍是耐着性子一直到晚霞满天,唐海过来引陈知府到穆安之书房拜见。

    今日的大小事务总算处理清楚,穆安之揉一揉眉心,闭目片刻,听到传报的声音,方缓缓睁开眼睛。

    陈知府是个四十五岁的中年官员,相貌不坏,人在官场多年,自养出些许气度,虽神色间可见隐约焦切,仍是礼数一丝不差的行过礼,穆安之问,“不用多礼,你这会儿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下官听闻殿下着北疆军发兵苏迪米尔部,心中忧虑,故来觐见。”陈知府态度很恭敬,纵是掌北疆军政,但没有哪位藩王会新来就藩便发动领地战事,而对于一个随时敢拿刀下场的藩王,没有哪位官员不会心生惧意,有了惧,便有了恭敬。陈知府道,“臣在棋盘城连任数年,对苏迪米尔的形势非常清楚,且苏迪米尔部应属棋盘城管束,臣想,臣对战事会有所帮助,只是,殿下发兵前未问臣分毫,臣惶恐万端。”

    陈知府的脸上看不到惶恐,不过,忧虑是真的有。穆安之看着他,淡淡道,“不用惶恐,我不问你,自然是不信你。本王就藩,去岁怜惜天气难行,便免了你们的觐见,自认并非刻薄之人。今年诸知府知州部落族长都到了,独苏迪米尔部与彩云部未到,彩云部在内战,苏迪米尔部是有什么缘故吗?啊,对了,你替他们上了病假的折子。”

    “苏迪米尔族长的确病重难行。”陈知府急忙解释。

    穆安之淡淡的神色中添了一分冷意,“族长病了,他没有世子吗?没有儿子吗?没有孙子吗?还是说,他族中人都死绝了,要你来替他上病假折子!”

    “你这样明敏忧虑的人,来前就没忧虑一下本王见到你这封病假折子的心情吗?”穆安之道,“本王真得感谢你,听说你们官员上任,都讲究烧三把火,本王也正想着立立威,不然岂不让你们小瞧。”

    北疆的春天并不热,这屋子炭火已熄,傍晚甚至有些凉意,陈知府额角的冷汗却是一滴滴的洇湿鬓角,他连忙道,“王爷,臣绝不敢有不敬之人,因苏迪米尔部属棋盘城管辖,故臣方接了他们的折子,这是臣思虑不周。王爷威名早震帝都,臣焉敢有不敬之心。实在是臣想着,苏迪米尔族长病体难支,据大夫诊治,怕是难撑到夏天,臣想世子随侍在侧,也可顺利承袭族长之位。王爷,一旦战事开启,顷刻便是血海尸山,兵事慎重啊王爷。臣愿即刻回棋盘城,令苏迪米尔世子前来王城请罪!”

    “不。你不可以回去,战事结束前,你要留在新伊城,明白吗?”穆安之的语气一直是淡淡的,讽刺淡淡,警告淡淡,但是,这淡淡中却有着不容抗拒的压力。陈知府甚至有一种感觉,如果他胆敢违抗这位亲王殿下的命令,敢于直接发动战事的亲王殿下的第二把火必要用他来祭。

    陈知府不敢多想,哀恳道,“王爷之命,臣断不敢违抗。臣忠心王事,请王爷明鉴。”

    “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陈知府直接就被扣押在新伊城,要说扣押也不确切,王宫并未派人监视,也未约束陈知府的活动范围,但是,有穆安之那句话,陈知府真是连城都不敢出。

    甚至,连请安完毕的许多部落族长都犹豫着要不要走,苏迪米尔是北疆大部落,王爷发兵问罪,各族族长心中也惴测纷纷,只是战事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结束的,他们各族领地皆有事务要处理。

    尤其是离苏迪米尔近相邻的几个部落,更是心思各异。

    不过,最终大家决定,留下族中重要子弟在新伊城等着听信儿,族长们出来时日久了,该回去了。

    这些族长逐渐请辞,穆安之并未挽留,赏赐之后,便令他们回去了。至于在新伊的各州府官员,乖乖的把儿子放官学之后,领回亲王殿下所赐银两,也准备回任上为亲王殿下效力。

    陆国公府。

    唐学士的奏章虽被穆安之扣下,陆国公却仍是在五月初收到穆安之发兵苏迪米尔的消息,自北疆到帝都,快马也要跑上二十天的,陆国公算了算穆安之发兵时间,猛的将密件摔在桌间,怒不可遏,“这个疯子!”

    是的,这就是个疯子。

    从没有哪个藩王敢不经朝廷便发动战事,再没哪个敢在就藩之初便挑起战争!

    陆世子自地上捡起密件,一字一字读过后,“三殿下秘密发兵,我们的人得到准确消息时四月上旬,这个时间,朝廷知道也拦不住,不过,苏迪米尔是北疆大部,三殿下应没这么快拿下苏迪米尔。”

    “父亲,既是三殿下正有战事,兵部的五千套兵甲该给三殿下送去,以资战事之用。”密件重新放回书案,陆世子说。

    “我难道还要真给他这五千兵甲!”陆国公冷冷讥诮。

    “这难道不是最好的机会?南边儿被南安侯压了下来,如今这五千兵甲已得,扣在兵部叫陛下知道也不好。送过去,谁晓得是不是北疆叛乱猖獗,被抢被夺,可就不是咱们的干系了。”陆世子唇角勾起淡淡冰凉笑意,“北疆军缺少兵备军甲,这五千套,难道不是一个肥饵?”

    “你的意思是——”

    “三殿下明摆着是要借战立威,北疆起战事的奏章想来也要快到朝中了,北疆生乱,这些兵甲我们只送到玉门关,请三殿下派人到玉门关保护接应运送兵甲的车队。北疆诸部形势复杂,盗匪横行,若在北疆出事,那就是三殿下自己的责任了。”

    陆国公的情绪开始渐渐平静理智,其实先时也只是给穆安之出兵之事震惊到了,此刻陆世子给他提了醒,陆国公颌首,“对对,还有许多部落,表面臣服,背地里不满朝廷久矣。”

    陆世子再次进言,“此行凶险,请龙虎营派兵护送兵甲。最好是秦廷。”

    “秦廷要尚嘉祥公主,这样的辛劳之事,陛下心疼女婿,不一定愿意他去。”

    “我来同太子说。”陆世子以一种完全不同于在太子面前的口吻神色道。陆国公欣慰,“我儿方是天下第一等人物。”

    陆世子道,“父子相承,再不会错。”

    陆国公满意,“那就这么办。”

306、二九五章

    第二九五章

    不出陆国公父子所料, 朝廷也很快收到北疆的折子, 折子上把发兵的原因发兵的时间领兵大将是谁所带将士多少都写的清楚, 算是一份详实真诚的奏章, 只是……三殿下这出兵,您谁都没通知就出兵了啊!

    何况,北疆都承平多少年了, 您这一就藩就动刀动枪的, 刀戈之事,不祥,慎重啊!

    朝中那一批声讨穆安之开启战端的就不提了, 内阁则颇为理智, 裴相的态度是, “贸然开战, 固然不妥。然战事已启,如今就得盼平疆王得胜凯旋, 莫坠朝廷声望,旁事余后再论。”再直白一点就是,打都打了,先打赢再说。

    穆宣帝与太子心中对穆安之再有意见, 也是与裴相一个态度,太子道, “父皇,三弟这折子上还提到兵甲补充,兵部去岁便开始为北疆准备兵甲, 若是得了,这就给三弟送去吧。”

    不论胜败,一场战事后,兵甲都是刚需,太子提及此事,半无私心,甚至是帮了北疆一把。

    穆宣帝道,“你这话是。”

    与内阁商量给北疆运送兵甲之事,陆国公道,“兵甲已经齐备,只是北疆如今战端开启,且北疆部族复杂,如今咱们运的又是兵甲,臣就担心叛军或是有异心之人打上这些兵甲的主意,一入北疆境,最好有平疆王派人接应。”

    这话考虑周全,老成持重,大家都认同。穆宣帝道,“那就送到玉门关,让老三着人接应运送兵甲的队伍。”

    然后就是商量护送兵甲的人选。

    太子倒是不奇怪陆世子向他举荐秦廷护送这些兵甲,他望着舌灿生花的表兄,想大概国公府是笃定这些兵甲即便到了北疆,老三想到手却也不易。的确,五千具兵甲,运送的车辆就得二三百辆,北疆地域广阔,路上发生意外也不稀奇。

    只是,老三到北疆时间不长,便能指挥陆侯手下兵马,他若连护住五千兵甲的本事都没有,如何会轻易对北疆部落宣战。

    苏迪米尔部,盛广玉矿,极富庶的大部……也是与陆国公联系极紧密的大部,不然,帝都的这些玉石是怎么来的。

    一畔红泥小火炉上的泉水烧开,汩汩水气自壶盖沸出,太子瞥一眼,陆世子提起水壶,优雅的泡了两盏茶,问,“殿下的意思呢?”

    “秦廷不是外人,他与嘉祥的亲事就在八月,此行虽有凶险,他去也好,待见到老三,也详细问一问北疆战事的情况。”太子的话音未落,陆世子脸上的笑洋溢而出,就听太子又道,“朝中两位驸马,只秦廷一人去,姚驸马怕要吃醋,嘉悦的驸马虽文弱,也是将门出身,让他们连襟两个一起去吧,也看望看望老三,走走亲戚。”

    陆世子端起茶盏的手就是一滞,太子笑笑,“看来这茶不是给我的,那表兄自己吃吧。”

    陆世子将茶奉予太子,“我是想,秦廷自小便在军中当差,是个吃过苦的,姚驸马可不一样,听说姚国公膝下五子,独姚驸马自幼养在太夫人膝下,连家中武功都未学习,这去北疆天远路遥,不知姚驸马吃不吃得这份辛苦。”

    “秦廷吃得了,他就吃不了?”太子不以为意,“嗯,要是吃不了,他可以提。”

    陆世子:这事怎么提?朝廷派了差,姚驸马能说干不了么?

    太子掀眼皮看向陆世子,“秦廷与咱们更近一层,你这么担心姚驸马做什么?”

    “哪里是我担心,是殿下突然提起姚驸马。”

    “我原想的人选是姚驸马,不过,你的话也有道理,姚驸马毕竟没办过具体实差,再加上秦廷也不错。”

    朝廷商量运送兵甲到北疆的快马送到新伊城王宫时,穆安之刚收到捷报,正与新伊一干臣子同享喜事,今又有赐兵甲之喜,穆安之笑,“今天是什么日子,竟是双喜临门。”接了圣旨后,一同送到的还有穆宣帝的书信。信中无非说穆安之不先禀朝廷便轻启战事,委实轻狂了些,但既已开战,便要求穆安之勿必平复战事,这五千兵甲是朝廷赐给北疆的。同时要求穆安之谨慎行事,以后万不可这这般轻率。

    穆安之看过后笑道,“陛下信中鼓励咱们必要一举平叛成功哪!还特意派了两位驸马亲自护送兵甲,这可真是太客气了,倒叫两位妹夫千里迢迢的走这一趟。”然后大手一挥,对信使道,“辛苦这一趟,先下去休息吧。”

    华长史道,“朝中牵挂战事,今北疆大捷,殿下何不亲自上书朝廷,向朝廷报喜,为将士请功。”

    “是这个理。”穆安之手里卷着圣旨在掌中拍了拍,对华长史道,“我的心情老华你是最清楚的,只是我文采寻常,你替我拟道报喜的折子。有功将士的名单还得待李将军回城再问他才好。”对陆侯道,“有这五千兵甲,咱们这里的军备也能喘口气了。对了,圣旨上不是说让咱们安排人手到玉门关接应么,先预备出人手来,我看再过个十天半月,兵甲也该到了。”

    杜长史道,“玉门关离新伊也有大半月的车程,兵甲沉重,慢行路更难,一路上可得小心。”

    穆安之握着圣旨卷轴突然笑了起来,他这笑的莫名其妙,杜长史不解,“臣这话很好笑么?”

    “不是小杜你的话好笑,小杜你这一句话简直就是切中某些人的心事。”穆安之乐不可支,他来回溜达两圈,也不急着回银安殿或是书房,却是扭身坐在廊下围栏,与他们道,“栖霞山有处冷泉,那泉水很深,里面独生有一种冷水鱼,肉质十分鲜美,只是这鱼十分狡诈难获,每次我与如玉去冷泉钓鱼,都要拌足香饵,有十足的耐心,那鱼方能咬钩。但即便咬钩,也是十次中九次被鱼儿咬去香饵逃脱。因为那鱼十分聪明,它知道这是饵,可是这饵又诱人了,令它垂涎欲滴,不吃简直过不去。彼此心知肚明,倒有些阳谋的意思。我料这五千兵甲也不会这样顺遂,陆侯你要多少?”

    什么叫要多少?陆侯道,“臣手下兵甲何止缺五千,请多陈旧兵甲早该置换,此时莫说五千,便是五万副也不多。”

    陆侯的意思,五千当然他全都要。

    杜长史唇角直抽,他,他手下五千人,也没兵甲哪。杜长史蚊子似的嗡嗡两声,给朝廷的折子是他代殿下写的,他新招的巡城兵,莫说新兵甲,旧兵甲都没几具。

    杜长史刚刚就嗡嗡这个了,陆侯携捷报之危,杜长史当然不敢跟他争,跟陆侯商量,“侯爷把新的都要了去,旧的给我们几具可以吧?我得让那些新招的兵习惯穿兵甲做战。”

    “原本旧兵甲想缝补一下发给老兵,既是杜长史这样说,待新兵甲到了,这旧的匀出三千具给你。”陆侯倒也非小气人,杜长史道,“你明明换下五千具,怎么只匀我三千,这账也不对啊,五千一具都不能少。”

    “杜大人有所不知,北疆军户也是军农分离的,每户长子留在家中务农,无需参军。而次子三子四子待到十八岁便要到军中,一直服兵役至四十岁止,每月皆有兵饷月银。因北疆多年承平,正式在役的兵员约为十万人,但实际上在役年龄的孩子们并不少,只是近来未曾募兵罢了。但他们每年冬闲也要到军中接受训练,以便能随时补充兵源。你说,我这里兵甲如何会多呢?这三千具已是看在殿下的面子上了。”陆侯道,“铁甲给杜大人装备巡城兵,殿下,您今年制的皮甲给我三千具吧。”他转眼又找补回来了。

    穆安之哭笑不得,“合着都是我的账。”

    陆侯一脸坦荡,“殿下掌军政,军中的东西自然得找殿下要。”

    穆安之一噎,竟无言以对,最后只得说,“对对,找我找我。”杜长史连忙补一句,“我那差的两千具,也暂用皮甲。”

    穆安之郁闷的,这回就看李将军能从苏迪米尔族长的库中搜刮出多少油水回来了。

    李将军得此胜仗,穆安之绝不委屈手下,令杜长史与许司马商量凯旋仪式,勿必要办的热热闹闹的。

    待这喜事传到裴如玉的耳朵里,穆安之让裴如玉杜长史代表自己界时在城门迎接凯旋将士。李玉华得知捷报之事还扶着腰说,“我还没见过将士凯旋哪。”一脸很想去看的模样。

    “这急什么,以后有的是机会。”这已进入产期,何况李玉华怀的是双生子,自打四月中,穆安之就不让她出王宫了,小章太医说的,怀双生子很容易提早生产。不过,李玉华的怀相挺好,她的肚子当然不小,但也没有特别大,关键是,胎相一直稳当,身上也没见浮肿,精神头也饱满,每天神采奕奕的。

    “别在地上溜达了,炕上坐。”穆安之扶着她慢慢坐炕沿上。

    “走两步也没事,红梅姨说这有了身孕更不能总歇着,生孩子时得用大力气的。”李玉华这也不能出门,每天便召红梅姨、木香姐过来说话,她还闹过两次肚子疼,一抽一抽的,有点像要生的意思,可都是疼几下就又没动静了,虚惊一场。

    这一进五月,红梅姨就替李玉华担心,五月是恶月,想着可别把孩子生在恶月,虽说龙子凤孙满身的福气,可说着不好听啊。

    为此,红梅姨特特拿出一百两私房,花大价钱给李玉华在庙里烧了香,许了弘愿,请菩萨保佑李玉华正常生产,将孩子生在六月。

    也不知是不是红梅姨这香火烧的灵验,五月末的晚上,三更天了,李玉华这一宿就没睡好,先是肚子抽疼,腰酸,以前也有两次,李玉华就没惊动人,可她也睡不着。穆安之不怕惊动人,立刻令人将太医产婆都宣了来,小章太医医术很是不错,诊脉之后与产婆一商量,确诊王妃娘娘这的确是要生了。

    府中早就忙活起来,烧开水,请王妃娘娘到产房准备生产,产婆还忙里偷闲的不忘吩咐,“娘娘是头胎,不会太快的,先做碗鸡汤面端来,面里卧上两个鸡蛋,娘娘吃了有力气。”

    李玉华倒还稳得住,她早打听过生产的过程,知道没三五个时辰大概是生不出来的,所以,尽管出了一头一脸的冷汗,李玉华精神依旧不错。

    穆安之守在她身边,给她擦额上冷汗时手就开始发抖了,他还一个劲儿的说,“无事无事,你别怕,有我哪。”

    李玉华翻个白眼,“我看怕是你好不好。”

    孙嬷嬷端来热乎乎的鸡汤面,按产婆说的,里面卧了俩鲜嫩的荷包蛋,孙嬷嬷服侍着李玉华吃面,劝说,“殿下先出去吧,一会儿娘娘生产,殿下不宜在畔。”

    “我不在身边怎么行啊。”穆安之脸色惨白的说。

    “没事,你先出去,你在这里我反不自在。”李玉华说。

    一时,郡王妃信安郡主闻信也过来了,郡王妃直接就把穆安之拖出去了,让他在外等着,瞅着了眼天幕繁星道,“天亮时能生就是快的,殿下先去忙吧。您别在屋里,您在屋里娘娘反是静不下心来。”

    穆安之还能忙啥,他现在一门心思就是记挂着李玉华,偏生生孩子的事他完全帮不上忙,穆安之同小易道,“赶紧把如玉叫过来!老华也住得近,他也有经验,让老华也来。”

    结果,最先来的是杜长史,杜长史年轻,住得近,腿脚也快。

    穆安之一见到杜长史,那叫一个失望,心说小杜连媳妇都没娶到手,他哪里知道生孩子的事。果然,杜长史只能宽慰几句,“殿下莫急,娘娘定能平安生产的。”

    好在,华长史来的也不慢,华长史家中儿孙众多,伸长脖子往屋里看一眼,除了亮莹莹的灯火就是晃动的人影。华长史说,“妇人生产都是如此,殿下莫担心,不如先去旁边屋子歇一歇,待娘娘产下世子就好了。”

    穆安之心中焦切没有半分减轻,“玉华妹妹这么着,我哪里歇得住。”

    还是裴如玉十万火急过来,轻轻握住穆安之手,声音柔软中蕴含着宽解的力量,“当初木香生产时,我也这样,心里似有一千把火在烧,我就急呀,恨不能以身代之,殿下肯定与我一样。”

    “可不是么。”穆安之终于感慨一声,“你不知道,玉华妹妹出了一脑门的冷汗,我刚给她擦了,冷汗就又出来了。”

    “我怎么会不知,木香当时也是这样。”裴如玉说,“可也别急,这生产不是小事,半点都急不得。且孩子出生自有时辰,不能早一刻也不能晚一刻,如今这才刚发动,中午能生就是快的。得给娘娘安排早饭,早上得吃一顿,才能有元气。”

    “这吃什么才好?”穆安之自己就想到了,“玉华妹妹最近爱吃酸菜肉馅儿的包子。”立刻吩咐小易,“到厨下跟她们说,蒸些酸菜肉馅的包子来。”

    裴如玉顺带说一声,“再煮十个鸡蛋备着。”与穆安之道,“生产前也常给产妇吃鸡蛋。”

    穆安之松口气,“还是你知道的多。”

    杜长史简直服了裴如玉,心说,怪道人家是三元出身,连生产前吃啥都有所涉猎,要不人家学识广博哪。杜长史赶紧悄咪咪的记下,想着以后自己媳妇生产也能用上。

    自星河漫天到天明微熹,李玉华仍是肚子一抽一抽的疼,疼一阵好一阵的。穆安之那种急迫的心情倒是慢慢的好了些,只是,裴如玉杜长史今天都是有差使的,得去迎接得胜归来的李将军。

    裴如玉主动说,“我就不去了,让华长史代我去吧。今日李将军凯旋,王妃娘娘产子,双喜临门的大喜日子。”

    穆安之一门心思都在李玉华身上,没有多想便说,“嗯,老华你去吧,你在这儿也帮不上忙。”

    华长史:……

    华长史杜长史这俩帮不上忙的迎接大军凯旋,待天色大亮,木香姐也过来了。木香姐一脸淡定,看看天色时辰说,“殿下别担心,这就快生了,我进去看看。”

    不知为何,见到木香姐竟比他老友在身畔还让人安心,穆安之说,“还得是她们妇道人家懂。”

    裴如玉觉着他老友明显是急昏头的状态,现在不适合正常思考。

    李玉华在家拼死拼活生她家小麒麟,李将军很荣耀的经过路边彩棚、百姓欢呼、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盛大,然后随陆侯、杜华二位长史到王宫向亲王殿下复命。

    结果……

    华长史笑,“李将军别急,今天真真是个好日子,赶上王妃生产,马上麒麟子就要降生了,双喜临门。”

    “是啊。”华长史亦道,“世子降世,王师凯旋,多好的兆头啊!”

    李将军一想,倒也真是,他为人周全,连忙说,“是啊,天意如此,喜降北疆。”

    这一等就等到中午,李玉华并没有声嘶力竭的尖叫,有那力气还不如用在生孩子在,何况她要生两拨。

    穆安之听着李玉华传来的隐隐闷哼声,紧紧的握着裴如玉的手,自己也不自觉的跟着,“嗯!嗯!”

    裴如玉:……

    直待屋内响起一声幼儿啼哭,那响亮的堂音穿透屋宇,仿佛能直达云宵,穆安之惊的直接蹦起来,登时老友也不要了安慰也不要了,撒腿就往屋里跑去,“生了!”

    裴如玉也激动的不行,跟着跑到门外,问,“娘娘生了?”

    结果就听屋内咚的一声响,就听侍女喊道,“不好,殿下晕过去了!”

    然后,一阵兵荒马乱后,后脑勺摔个大包的穆安之被两个侍女扶出出来,婴孩的啼哭声此起彼伏,“二公子也生了!”

    开泰初年六月,王世子麒、次子淼出生于新伊王宫。

307、二九六章

    第二九六章

    将士凯旋, 大家都在等着庆功宴了, 结果, 就这么喜庆的赶上王妃娘娘生世子。

    是的, 世子!妥妥的!太医早诊出来的!

    这要生个郡主啥的,固然也是喜事,但在诸人心里到底没有世子喜庆。亲王殿下成亲四年无子, 可想而知王妃这一胎的重要性了!

    大家伙一面坐在前殿吃茶说话, 杜长史瞅着外头日头渐高,肚子都有些饿了,想着要不要去请殿下过来开宴, 总不好叫将士饿肚子。可看殿下那紧张的等王妃生产的模样, 怕是请也不一定请得, 还是说先开宴。

    唐墨自告奋勇去前头帮着打听, 陆侯说,“你别笨手笨脚的唐突殿下。”

    “岳父放心吧, 我就是去院里看看。我这心里也挺急的,三哥成亲好几年了,三嫂这又是头一胎,我去看看情况如何了。”唐墨颠颠的就去了。

    纪将军眼神里带着丝八卦的神秘兮兮, “听我家婆娘说,娘娘怀的是双生子。”

    许司马立刻倾身向前, “真的?这可忒能干了!唉哟喂,双生子可不常见。”心说,难怪殿下这样紧张守在前头等王妃生产了。

    杜长史也来了兴致, 一派风雅的轻摇折扇,“这事说来也奇,咱们殿下跟娘娘多么恩爱,自打成亲以来,殿下那是不染二色。可这成亲三四年,一点动静都没有。就是来新伊的那一天晚上,娘娘突然做了个吉梦,梦到一头麒麟乘云涉水而来,一下子撞到娘娘怀里,两个月后,娘娘便有了身孕。”

    “我也听内子说过。”李将军道,“梦麟向来是吉兆中的吉兆,可见咱们世子将来必有一番做为。”虽然皇室时常搞封建迷信,胎梦的事更不稀罕,李将军心思缜密,可如今算来,距殿下就藩北疆,今正好将将十月,这妇人有身孕,怎么也得两个月才能诊出来。王妃一来北疆便做了这个吉梦,可见人家这梦真是自己做的,不是人造的。

    李将军不由更觉吉利,非但这梦便是极好兆头,就王妃娘娘这生产的日子也不寻常,早一天就得将世子生在恶月了。而且,今日正赶大军凯旋,直接就凑了个双喜临门。李将军正在脑补一系列的封建迷信内容,就听华长史道,“白大人都说,北疆风水极旺殿下的。”

    “我瞧着也是。”纪将军大咧咧道,“那苏迪米尔部向来目中无人,殿下一来,立刻就平叛了。”

    原先大家伙也想出兵,可朝廷不允哪。先前还想着北疆来了藩王未免事事掣肘,却不想是这样善解人意的亲王殿下,便不论私情,从公心看,纪将军也挺喜欢亲王殿下的性情。

    不恭顺,揍他娘的。

    这才爽气嘛!

    哪儿像以前,多少事奏上去,一说大军平叛,朝廷便一脸紧张,什么兵者凶事也,老大人们各种文绉绉的话就出来了,都是反对出战的,简直是面死个人。

    哪似现在,说打就打,真叫一个痛快!

    唯一有点不痛快的就是,出征带兵的不是他,而且,更郁闷的是,朝中送来的五千兵甲,侯爷也没有派他去接收,而是派的老秦的军队。纪将军馋的挠心挠肝。

    这一馋,纪将军又有了话,“说来,当初家母生我之前,也做过胎梦,只是不比娘娘这梦麟之兆吉祥,家母梦到一块大青石落在家中,转天就生了我,如今我老纪可不是耐砍耐磨么。”

    纪将军这话逗的大家伙一乐,杜长史拢起折扇,“纪将军,给你猜一猜,你知道裴大人出世前,裴相做的是什么胎梦不?”

    纪将军眼珠一转,想他与裴状元不熟,可若杜长史无地放矢,这谜也就没猜的乐趣了。陡然间心下一动,纪将军道,“听闻裴状元名如玉,如玉如玉,想来是梦到一块美玉。”

    “正是。听闻裴相梦一无瑕美玉,而后便得了长孙,裴相深觉吉利,便以此给裴状元取的名字,果然裴状元便是三元之才。”说来帝都逸闻,杜长史侃侃而谈。

    纪将军问,“杜大人,你也是文武之才,你这样的才干,你家人有没有做过什么吉利胎梦?”

    “不说也罢。”杜长史不想提。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咱们这里又没外人,我娘梦到块大石头我都敢说,你怎么还害臊起来了?”

    纪将军兴致盎然的追问,杜长史扇子盖脸,“倒不是害臊,说来惭愧,家父曾梦到一支墨笔。”

    “这正是你们读书人的上上等吉梦,如何还不想说了?”纪将军简直不能理解读书人的心思。

    杜长史郁闷的拉下扇子,“我原想自己怎么也能中个状元的,结果只中传胪,还有什么好说的。说来也是我爹那梦做的不好,他要梦到文曲星,估计我这状元就准了。”杜长史把话题歪到陈简那里,问他,“小陈,你出生前家里有没有做过胎梦?”

    陈简摇头,“没有。不过家中一株古松,原无故枯死,我出生那年,偏重发了新芽,家人多觉吉祥。”

    大家正想打听一下陆侯出生前家里有无吉兆,就见侍从进来禀道,“杜长史,秦驸马姚驸马与秦将军回来了,已在宫前下马。”

    杜长史起身道,“老华你陪陆侯和几位将军说话,想来秦将军五千新兵甲已经到手,我去迎一迎两位驸马和秦将军。”

    纪将军想到新兵甲就眼馋,直接跟上杜长史,“我与你一起去。”

    秦廷姚绪皆是一脸风尘仆仆,秦将军则一身玄色新甲,龙行虎步,威风四面,说不出的春风得意。

    纪将军远远望见便连翻三个白眼,杜长史含笑上前,抱拳躬身一礼,“长史杜烽见过秦驸马姚驸马,两位驸马远道而来,辛苦了。”又向秦将军问好,“只看将军的神采风范,便知这一路是极顺遂的。”

    秦廷姚绪请杜长史不必多礼,纪将军掖揄秦将军,“刚得的甲这就穿上了。”

    秦将军拍拍衣甲,笑的比头顶的的大太阳更耀眼,“朝廷恩典,不穿身上怎么行。我麾下五千将士,全都换新甲了!”

    杜长史笑,“咱们去银安殿说话吧,陆侯他们也都在,赶巧了,今儿个李将军凯旋,两位驸马也到了,真是三喜临门。”

    秦廷一向寡言,姚绪与杜长史认识,与纪将军更不是外人,纪将军算来是姚绪姑丈。姚绪说,“还有一喜是什么?”

    杜长史眉眼弯弯,“王妃娘娘诞子之喜。”

    秦廷姚绪皆是惊喜不已,秦将军一拍巴掌,“可不是么,算着娘娘就是这前后的日子。咱家世子生了?”这话是问纪将军的。

    纪将军道,“正在生,我们都在前殿等着哪,应该快了吧。”

    大家都觉喜庆,快步到前殿后见陆侯等人也在,自然又是一番见礼招呼。杜长史替自家殿下解释,“殿下急着抱世子,正在院里等着。”

    姚绪颌首,“理解理解。”他出门时媳妇也有了身孕,姚绪其实也怪挂念的,不过算着往返的日子,倒是误不了媳妇生产。

    茶点呈上,大家的话题自然而然转到帝都上去。杜长史着人去给唐海递个话,如今两位驸马与秦将军同来,庆功宴是要再加几席的。好在王宫里预备宴席总要有几席富余,倒不必担心席面不够,只是席面排位要重新安排了。

    未聊太久,先见唐墨一脸欢喜的跑进来,不必人问便大嗓门的报喜,“我过去时正赶上三嫂生,生啦!两个儿子!”

    室内登时响起喜悦之声,不大功夫,就听到穆安之的笑声远远传来,大家俱迎了出来给他道喜,穆安之笑的见牙不见眼,喜的如同新婚时墙上贴的大红双喜字儿,满面放光,“阿墨这个腿快的肯定都嘴你们说了,王妃和孩子们母子平安。李卿回来了,今天双喜临门。”穆安之正要过去拍拍李将军的肩,问他苏迪米尔的战事,突然见到秦廷姚绪,脚步一顿,视线转到一身新甲的秦将军身上,笑道,“不只双喜,三喜齐贺,两位妹夫也到了。”

    两位妹夫见过姐夫,穆安之看秦廷姚绪都挺顺眼,他一向不是虚与委蛇之人,神色间便带了亲近。舅兄妹夫的说过话,穆安之问秦将军,“这一路可还顺利。”

    秦将军道,“都挺顺利,一到玉门关,我便令将士除去旧甲换上新甲,旧甲也让他们随身带着,如此每人每骑不过多出一套兵甲而已,运送兵甲的车马便寄在玉门关驿站,我们一行快马回城,路上有寥寥草匪,远远避开也就罢了,离得近了,就顺手剿了。路上还遇到了唐大人一行,唐大人说再有一月也便可回来了,胡大人向我借了两千兵马,天气暖和了,来往商贾增多,胡大人说虽许多商贾结队而行,他们到底是生意人,咱们派了些人保护他们到市场,我就做主拨给胡大人了。”

    穆安之边听边点头,“这事是我的疏忽,待安黎回来,我再着人把你的兵马替换回来。”

    “不都是殿下兵马,由殿下安排。殿下要是看他们合适,只管让他们在胡大人麾下也无妨。”秦将军得了新兵甲,说话也很爽快。

    穆安之道,“你与自己麾下将士更熟悉,以后打仗指挥更如意。这一趟派你出去,也是想你们久在新伊,不得舒展,出去跑一跑,也得习惯战事了。”

    秦将军咧嘴一笑,“是。”

    纪将军急着说,“殿下,再有这样的事,您派臣也出去跑跑,舒展舒展吧。”

    “这急什么,你的事我都想跟陆侯商量好了,过几天就有差使派你。”穆安之得俩儿子,又赶上李将军得胜归来,秦将军麾下换甲,人逢喜事精神爽,说话亦格外爽快。

    裴如玉看穆安之说话简直是没了守门儿的,恰见唐海进来,立刻说,“殿下,李将军的庆功宴、两位驸马的接风宴都摆好了,咱们先入席吧。”

    “是是是,瞧瞧本王,实在是喜事成堆,一时欢喜不尽,说起来没个完,险忘了吃饭的事。”穆安之笑的十分得瑟,“不过话说回来,要是每天都有这许多喜事,便是不吃饭也不觉饿的。”

    其实,穆安之想说的是,倘每天都能得俩儿子,不吃饭也可。

    大家伙有说有笑的往前头吃饭,秦姚二位驸马却是心中思绪纷纷,暗道,听三殿下这口气,北疆以后怕不只苏迪米尔这一场战事。

308、二九七章

    第二九七章

    这一场午宴热闹至极, 六月是北疆一年中最舒服的季节, 气侯不冷不热, 今日还飘了一阵细雨如丝, 带来湿润的清凉。

    大家热热闹闹的听李将军说大破苏迪米尔部的精彩过程,纪将军击案大赞,“总算出了口鸟气。”

    姚绪适时插一句, “姑丈你们堂堂将军, 还受这些部落的气?”

    纪将军咂口酒,他常年在北疆,对内侄儿也不熟, 但两家是实在亲戚, 他又是个直率的, 便道, “贤侄你常年在帝都,不大知道咱们北疆的事。咱们北疆是设安抚使衙门的, 这些部落都受大将军府与安抚使衙门管辖,虽没明文规定,每年各部都会来新伊跟衙门说说话,一则他们有什么难处, 咱们都会帮一把,二则也是多些来往, 便于管理。苏迪米尔部从不来的,非但以前不来,殿下就藩后传召各部前来新伊, 他们也不来,倒是上了请假折子,可这请假折子也不是自己写的,还是当地知府代为写的。你说恼不恼?”

    “恼。”姚绪斩钉截铁的点头,这明摆着不给三殿下面子,怪道三殿下要发兵平了他们。

    纪将军跟姚绪打听,“贤侄,咱们这次问罪苏迪米尔部,朝廷里那些御史没唧歪吧?”

    自从尚公主后,姚绪由原来的微末小官直接升格为驸马都尉,现在已经开始跟着上朝,他想了想,“御史台要不说话就失职了,不过我上朝时听着大家伙主要是觉着吃惊,打赢就好了呀。”

    姚绪还很单纯的说,“来前我们还以为北疆战火连天哪,生怕路上遇到叛军,跟想的一点儿不一样,出了玉门关一路也很太平,要知道这样,就不用秦将军特意去接我们了,倒劳秦将军带着将士们跑这一趟。”

    穆安之意味深长,“秦将军亲自带大军过去,还有人窥探,倘你们无需人护送,哪会平安到新伊?”

    姚绪吃惊,“难不成还真跟朝中传的一样,路上许多悍匪?”

    “悍匪不至于,马匪是有的,不过,他们的鼻子比猎狗都灵,觉着不是对手便悄悄退下了,没走近而已。”穆安之等着媳妇生儿子自三更天起连口水都没喝,挑了筷子凉拌小青瓜吃了,“不过,我也以为他们起码得试上一试,没想到竟这样胆怯。”说着看秦将军一眼,秦将军也很遗憾,“是啊,要早知道这样,就在空马车里填些东西,一路带着马车走,兴许能引出些个叛军。”

    秦将军扼腕,登时觉着碗里的羊肉不香了,自责,“这都是末将的疏忽。”哎呀,是啊,这不现成的战功就放走了么!

    “下次多留心便是。”穆安之装模作样,其实心里笑个半死,秦将军用的这接收甲胄的法子委实巧妙至极,直接带五千将士去,到玉门关把甲胄兵器一分,自己穿上,凭谁再想打劫,除非有本事全歼五千兵马。事实证明,绝大部分远远望见就避开了,秦将军一行平平安安的就回了新伊。

    穆安之笑的是,陆家那老匹夫大概觉着他这千里押送沉重甲胄的主意高明的不得了,尤其是北疆,天气恶劣,道路难行,可谁又能想到秦将军会用这样的法子,你送五千套甲胄,我直接带五千骑兵出去相迎,到玉门关直接换上新甲胄便可弃车快行了。

    想到此处,穆安之快乐的饮了两盏酒,一盏与秦将军同饮,一盏与两位驸马同饮。穆安之与他二人道,“你们俩运道都好,平平安安到的,又赶上你们嫂子给我生儿子,头一回来新伊,多住些日子,也看看我们这里的异域风情。只是一样,出门带足人手,倒不是担心你们,自己走点心,我与陆国公势不两立,原本我料想兵部会寻个由头把这批甲胄给旁人,可兵部既然给,这样押送甲胄之事,如何要派你们俩驸马出面?总不会是陛下看女婿不顺眼,专捡苦差使给你们。苦差使倒还罢了,你们一入北疆境,碰破块油皮都得算我的。倘你们有个好歹,我纵是刚打场胜仗,也得落个重罪加身。不是我挑拨,不然如何派大军过去,难道仅为接收甲胄,知道押送甲胄的是你俩,我简直发愁好几日。”

    穆安之那种轻描淡写不怎么在乎的口吻却是说的在座之人脸色为之一变,尤其是秦姚二人,秦廷一向寡言话少,却也并非不知好歹,“多谢三哥提点。”

    姚绪也未做寻常文人的矫情姿态,他道,“我倒是想到入北疆后一路怕是不会太平,还是少想了一层。三哥,亏得你照应,我就不说谢了。”姚绪出身豪门,委实没想到自己也成了人家棋子,要命的是,人家全当他是一枚死棋,这也太瞧不起人了。

    “心里有数就行,来,喝酒。”穆安之口口声声不是挑拨,他直接把挑拨撂在明面,可关键,他说的入情入理,由不得人不多思量。

    甚至如纪、秦、李三位将军听闻后也是心下发凉,想着咱们都知道甲胄之事要紧,也知道两位驸马爷身份尊贵,倒是想过倘甲胄出事,咱们的兵马就装备不了了,却是没想过驸马爷出事会如何。

    是啊,驸马爷绝对比五千具甲胄要紧啊!

    别说五千具甲胄,就是五万具,也比不了俩驸马爷吧!

    三人登时对亲王殿下佩服不已,想着咱们殿下真是明察秋毫,洞若观火,独具慧眼,心思缜密,果然不愧是咱们殿下啊。

    陆侯端庄持重的饮了一盏,其实,运送甲胄背后的目的不难猜,这里面两个坑,一个甲胄,甲胄是沉重之物,车马笨重难行,容易为人所趁。其二就在两位驸马身份尊贵,毕竟是公主的夫婿,就像穆安之说的,一旦驸马出事,那是比甲胄出事更麻烦的事。所以,看着甲胄是香饵,实则驸马是要害。

    想到这两点容易,陆侯相信在这酒席之上,还有旁人能想到。但是,鲜少有人如穆安之这样直接说出来,原是背地里的勾心斗角,见不得光的把戏,可穆安之直接酒宴上点出,硬是显出一身的光风霁月、光明正大,令人不禁好感倍生。

    接下来穆安之没拉住这个话题不放,他转眼就问起苏迪米尔族长的事,“那族长不是说病重么?死了么?”

    “没有。”李将军道,“缠绵病榻都三五年了,这一场仗打下来,直待押送他回新伊,还缠绵着哪。”

    穆安之冷笑,“自尊自大久了,难免坐井观天。”

    说一回战事,大家说起王妃娘娘生的两位公子,唐墨问,“三哥,嫂子生的小侄儿们长的什么样?俊不?像你多些还是像三嫂多些?”

    “当然像我了。”穆安之很有初为人父的自豪与自大感,“不过也有像你们三嫂,像我们两个人,我瞧着是挑我俩的好处长的,特别俊。”穆安之就奇怪了,“你不跑过去看了嘛。”

    “我没看孩子,我就是看三嫂跟孩子们都平平安安的,我就赶紧出来了。听说生小孩儿特别可怕,我等洗三再看。”唐墨的话引的大家伙直笑,杜长史说,“又不是让你生,你怕什么。”

    “那也很可怕啊。”唐墨端着甜酒说。大家都知他是凤阳长公主的幺儿,自小娇惯长大,胆子小些也情有可原。

    只是,咱们侯爷英雄盖世,倒是得了这样一朵人间富贵花的娇贵女婿,想想也是有趣。

    不过,见过唐墨出手的人是不会笑的,秦廷还多看唐墨一眼,心说上次咱们在河南境,唐墨一剑挥去便是数颗人头飞起,血柱喷薄,何等冷厉,你这怎么连妇人生孩子还怕啊。真看不出你是个胆小的家伙。

    庆功宴接风宴毕,秦廷姚绪就去提前收拾好的院落休息了,两人一路风尘仆仆而来,在玉门关时已经见识过一回北疆将领与众不同的接收甲胄的方法,可最大的震憾还是来自今天上午。

    穆安之对于战事的豪迈爽朗,对于陆国公背后算计的心知肚明,甚至完全不避讳他们的对今后战事的隐晦提醒。

    苏迪米尔部不会是最后一场战争。

    接下来,北疆还会有旁的战事,那些不肯臣服于三殿下的部落,想来三殿下也是绝对不会客气的。

    想像中应该是烽火连三月,白骨露于野的景象,但在北疆上层,将领们精神奕奕,随时备战,似饥渴的北疆大地,等待战事的甘霖久矣。

    身体浸入微微发烫的热水中,姚绪舒服的发出一声轻吟,他想到父亲的话:承平太久对于文官或许是盛世,但对于武将,再锋利的刀久不出鞘也会钝的。

    微风拂动山桃树墨绿的枝叶,秦廷坐在廊下,手握一方雪白丝帕,缓慢而仔细的擦拭着冷铁佩刀。

309、二九八章

    第二九八章

    穆安之下午就回房看儿子去了, 至于李秦两位将军的军务交接之事, 自有杜长华华长史去忙。

    李玉华头上包着红色布帕, 还在沉睡, 这一场生产耗尽她的精神,她实在太累了。两个红皮小宝宝早被收拾干净,裹着薄厚正好的小薄被放在他们母亲的身边。穆安之的眼神有些心疼有些喜悦, 一时望着妻子, 一时望着儿子们。李玉华睡颜疲倦又憔悴,小宝宝一身红皮,额间竟然还有额纹, 肿眼皮, 没有眉毛, 小小的鼻子, 尖尖的嘴巴似幼鸟的喙,实在很难说得上俊俏, 可在穆安之的眼里心里,世上就没谁能比得上他媳妇,能及得上他儿子。

    穆安之觉着心脏被塞的满满的,有那么一种打心底泛起的爱怜, 如同久在严冬的旅人终于等到春日的暖阳,更似沙漠中的行者终于望见一眼清泉, 他抑制不住的爱意与心酸让他的眼睛微微湿润。

    不过,没容穆安之感动太久,小宝宝们不知怎地, 眼睛都没睁就哇的哭了起了,原是一个哭的,可两个宝宝挨着躺,那大嗓门直接把另一个宝宝也吵醒哭将起来。穆安之连忙问,“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饿了?”

    两个奶妈就侯在一畔,见状熟练的抱起孩子,先摸一把尿布,干的,然后便屈膝向穆安之行一礼,到屏风后喂奶去了,果然小宝宝们吃到奶水就哼唧哼唧的止住了哭声。

    穆安之感慨,“这嗓门可真够足的。”哭起来震的人耳膜发酸。

    孙嬷嬷笑着禀道,“孩子身体健壮嗓门就高。”

    “我看不如阿行出生时个头大。”这也难免,木香姐只怀一个,他媳妇怀的是俩。孙嬷嬷经验丰富,信心十足,“眼下刚出生,大公子二公子都是五斤左右,孩子不算大,也不算小,好生养着,一个月后模样就出落的漂亮了,待明年这会儿周岁时再看,肯定比裴小公子还壮实。”

    “我就都托付给嬷嬷了。”孩子还太小,穆安之却是忍不住说,“嬷嬷,我能不能抱抱孩子?”

    孙嬷嬷指挥着穆安之右手臂抬高托着孩子的脖子,左手臂托着孩子屁股,略轻一些,就能抱了。孩子是真的不重,可在怀里却仿佛重若千万斤,穆安之却是抱了就舍不得放下,可也不敢抱太久,一则孩子还小,二则他家有两个,抱老大久了,老二要吃醋怎么办?穆安之在孩子没出生前就想好了,他可得做个公平的父亲,一碗水端平,一模一样的疼爱两个孩子。

    想法复杂的新手爸爸整个下午什么都没干,就坐在炕边看着老婆孩子,怎么看都看不够。包括当天傍晚两个宝宝拉了又尿,穆安之都觉着,他家儿子的粑粑不是臭的,而是带着一股特别的奶香。

    李玉华傍晚才醒过来,她是被两个奶娃子的大哭吵醒的,头一歪就看到两只小猴子,李玉华生产过生身体的巨大疲惫都被两只小猴子的相貌惊的一时忘却了,她忍不住呻吟了一声,“我的老天爷。”我生的这是啥啊!

    侍女捧来温水,穆安之亲自接过喂媳妇喝水,一脸的得意,问媳妇,“咱们儿子俊吧!大家伙都说,鲜少见到这么俊的孩子。”

    温水滋润过干渴的喉咙,李玉华的神智渐渐归位,再看一眼这俩小丑孩儿,真是奇怪,这样丑巴的两个小家伙,看一眼竟似能抚慰她十月怀胎的辛苦,身体的不适都似乎减轻许多。李玉华唇角泛起笑,“记得阿行刚出生时也这样,慢慢会变漂亮的。”

    “现在也不丑。”穆安之指着儿子的眼框强调,“玉华妹妹,你看孩子们眉毛长的多像你啊。”

    “哪儿有眉毛啊,现在还秃着哪。”

    “眉形能看出来的,你看仔细些。”穆安之的眼睛仿佛自带放大镜的功能,“你的眉毛就这样,眉峰有些高,眉梢上扬,一看就透着精神。眼睛鼻子嘴都像我,脸盘也生得像我,后脑勺前脑门像你。”

    反正李玉华是半点都看不出来,凭穆安之说呗,孙嬷嬷哭笑不得上前,“殿下娘娘,先给小殿下们喂奶吧,小殿下们这是饿了。”奶娘时时就在旁边侯着。

    李玉华觉着自己胸脯涨的发疼,闻言说,“我来试试,我这里涨的很。”

    这其实有些不合规矩,王妃娘娘这样的尊贵,不必自己亲自喂养孩子的。不过,孙嬷嬷知李玉华性情,并不在意这些无伤大雅的规矩,也便帮着李玉华喂孩子。第一次喂有些疼,不过可以忍受,母亲抚育儿女,是大自然赋予母亲的天性。看两个孩子一努一努吃的香,李玉华两只手臂一边一个小宝宝,直乐,“长得像猴子,吃东西的劲头像小猪。”

    穆安之郁闷:那咱俩是什么?

    然后,穆安之用一个晚上的时间把自家儿子从头发丝夸到脚后跟,夸了一百遍不止,都是夸儿子俊的话,并且禁止李玉华再说儿子像猴子像小猪的话,李玉华不大在意,“那就说着玩儿的。”

    穆安之强调,“说着玩儿也不许那样说,孩子是能听得懂的,当着孩子只能说好话,不然咱家小麒麟和大海会伤心的。”是的,穆安之不仅早早给孩子们取了大名,他连小名一起取好了,一个叫小麒麟一个叫大海。

    穆安之爱怜的摸摸俩儿子为数不多的头毛,“你看咱们儿子的睡相,这四平八稳的,多稳重啊。”

    李玉华给肉麻的不轻。

    当初为了求子,俩人是把阿秀要来住过一段时间的,但那时阿秀都两岁多了,是个大孩子了。这种刚出生的小娃娃可不一样,一个时辰就要醒一次,醒来就嚎,不是要吃奶就是换尿布。李玉华刚睡熟就会被娃子嚎醒,一左一右揽在怀里喂,换尿布的事穆安之都不让旁人做,这样尊贵的事,怎么能让给侍女,穆安之亲自来。

    孩子的到来唤醒穆安之巨大的父爱,他恨不能把自己受到的一切亏欠都弥补到孩子身上,李玉华都跟孙嬷嬷说,“没见过这样疼孩子的。”

    “殿下头一回做父亲,何况这嫡亲父子,也是难免的。”孙嬷嬷其实也没见过穆安之这样的,只得理解为穆安之与李玉华夫妻情深,故而也极看重嫡子。孙嬷嬷倒是欣慰,“太后也一直说娘娘一看就是个有福的,咱们皇家,这些年还没有双生子降世哪。这消息随着捷报一起送回帝都,太后与陛下还不知要如何欢喜。”

    “也不枉我和三哥盼这些年,虽说我几次求签都是好签,皇祖母也时常宽慰我,可看着太子妃和二嫂都是婚后很快就有了身孕,我心里也急的很,先前就是时辰未到。”世间哪个嫁为人妇的女子不盼儿女,何况李玉华这样的身份,受到的压力只可能更大,难得她欢欢喜喜的把日子过了下来,如今一举得俩,内宅干干净净,孩子平平安安,如今也能安心的坐月子修养。

    便是尊贵如太子妃,论夫妻的日子,也不一定有李玉华过的舒心。孙嬷嬷望着李玉华略有圆润的脸颊,心说,果然太后娘娘的眼力再不错的。

    穆安之早上去书房理事,先看过李将军的折子,细问过苏迪米尔之战的伤亡情况,穆安之与陆侯道,“双部抚恤战亡将士的家人,抚恤银数目你们具折奏上,我着小杜准备。”至于战利品,穆安之看数目不少,问李将军,“听说自来征战,军中自取一份,你们拿了没?”

    李将军汗颜,“这打仗,将士们杀伐起来,也不好控制,请殿下恕罪。”

    “紧张什么,既是拿了,这份我便收下了。”穆安之道,“玉矿那里,以后每年产出你军中拿两份,陆侯得三份。”

    陆侯李将军立刻道,“殿下,这万万使不得。”

    “不是给你们的,拿来补贴将士们吧,明面赏银子太着人眼,军中用银子的地方多,就别跟我客套了。”穆安之说。

    便是以陆侯之淡定都禁不住心旌微动,不论旁的,三殿下这份手笔就是寻常人没有的气派。陆侯道,“北疆的情形,末将等听殿下吩咐。如今苏迪米尔王族被解至新伊,殿下要如何处置?”

    “既然来了,拨处院子,就让他们住在新伊吧。苏迪米尔那里派上我们的驻兵,这件事陆侯你想想,拟个折子上来。至于苏迪米尔部的事务,得派个安抚大臣。”穆安之一时没有安抚大臣的人选,心头想的是另一桩事,“彩云部那里怎么还没打完?”

    陆侯道,“叔侄刚打完,现在是兄弟们再打,臣想着还是他们再消耗些,咱们再插手。”

    “也好。”穆安之后背靠着椅背,长腿舒展,眼睛半眯,“过些日子就要往苏迪米尔增派驻兵,新伊安危不容忽视,陆侯,军户那里,招些预备役吧。银饷上别委屈孩子们,具体分等你看着办。人数暂定五千,你按一万准备。”

    “是!”陆侯领命。

    李将军道,“臣还有一事,不知是不是臣多心,围剿苏迪米尔部时遇到一伙武功高手,人数约在二十上下,大军攻入苏迪米尔王帐时,围杀了一人。玉矿那里,击杀十人,约有**人逃亡在外。看他们武功,不似草原路数,殿下,城防还需小心。”

    “以后刺客是少不了的。”穆安之蓦地冷笑,而后笑意一收,正色道,“非但是我这里,便是你们出入也要带足亲卫,你们皆是北疆擎天之柱,不要折损在这些无所谓的小人手里。不然,以后再如何风云浩荡,也没你们的份了!”

    待陆侯李将军退下,穆安之召来裴如玉杜长史,让他们找个合适的苏迪米尔安抚大臣。杜长史提醒,“苏迪米尔部原属陈知府辖下,此事绕为开陈知府。”

    “苏迪米尔部的账目已经查抄回来,陈知府那里立刻就能滚蛋。”穆安之道,“待下任知府就任前,安抚大臣得在苏迪米尔部站住脚。”不论谁做棋盘城知府,苏迪米尔部的玉矿得在他手里。

    裴如玉道,“此人必得精明强干,却也要能与苏迪米尔部落的人打交道,毕竟不能真的灭掉整个部落。随殿下来北疆的人不少,若有合适的,不妨先从这些人中选。”大家大族最喜下注,这些人送来就是给穆安之用的,倘有可用的,提出来用就是。

    杜长史突然道,“殿下,蓝国公府也打发了两位公子在殿下这里效力,蓝双蓝峰兄弟,他们如今就跟着我和华长史做事,我看他们做事颇踏实,不是眼高手低之辈。”

    “派一个过去就行,你看哪个好些?”穆安之一向与慈恩宫关系不错,他倒是不反对用蓝公府的人。

    “蓝双更稳妥。”

    “你先去跟他聊聊苏迪米尔部的事,看他心中有没有计划,让他写份折子上来我看看,若合适,就让他去。”穆安之很痛快的应下。

    处理完文武事务,穆安之才有空跟俩妹夫吃茶聊天,穆安之其实很同情秦廷尚嘉祥公主的亲事,嘉祥公主的性情,在宫中人人让着宠着还罢了,倘还似以往,并不适合为人妻,何况秦廷寡语少言,并不似会讨公主欢心的样子。

    不过,穆安之对秦廷这个人很欣赏。

    说到帝都,姚绪道,“帝都还是老样子,今春太子妃得了嫡次子,宫里很是庆贺了一回。我听嘉悦说皇祖母还说起三哥三嫂来,很记挂你们。对了,南边儿似有些不太平,我听闻有些小冲突,不过尚无大碍,有南安侯哪。镇南国杨家上了贺表,说是今年陛下万寿时要来帝都给陛下请安,贺陛下万岁生辰之喜。秦大哥,咱们回去还能赶上哪。”

    即便临水闲话,秦廷也习惯坐姿笔直,他道,“就怕热闹不好看,我听说南夷那里,安国郡主与弟弟宁顺小公爷时有权位相争,镇南国偏居云贵正与南夷接壤,杨家以往也没来过帝都,这次听说还是王世子带队亲来,不见得就安什么好心。”

    “哎,我也觉着不是什么好事。”姚绪道,“先前胡世子的案子,由军粮扯出云贵玉石走私之事,这里头难保没有杨家的算计。三哥,你觉着南安侯家的案子完了吗?”

    穆安之一扬眉,“这话怎么说?”

    “我自己闲来惴摩的,云贵玉石可是大宗生意,若说杨家人不知,不大可能。可杨家人若知道,这是十几年的长线,难道只为每年用玉石换些粮食?”姚绪眉心微蹙,“我总觉着没这么简单。”

    “没有旁的证据了。”穆安之道。

    姚绪一笑,“也许是我胡思乱想。”

    “那倒不是,我也想过。”穆安之捏着鱼食丢进小湖,水面荡起一圈圈细碎涟漪,“虽没证据,但有件事十分可疑。”

    姚绪秦廷都望向穆安之,穆安之眼底泛起淡淡凛色,“帝都豪门,有一家的祖籍离云贵非常接近。”

    秦家比较草根,姚家却是豪门,姚绪对帝都豪门的了解也比秦廷更熟悉,“三哥是说……”陆国公府?

    “我的确与陆国公府不睦,但这话不是无地放矢,陆家未发迹前便是住在湖南,听说睿侯年轻时组建江湖门派玄隐门,玄隐门的根基便在湖南,曾来往云贵之地,做过生意,贩过消息。人人都当睿侯当初是得老国公赏识入禁卫军,从此平步青云,这样说原也不算错,但最早,睿侯在江湖时,曾效命南安侯,而后才去的帝都。”穆安之道,“杨家人掌权云贵的时间要从大凤王朝算起,镇南国虽地方不大,但隐密颇多。他们这时来帝都,必然不安好心。”

    姚绪的脸上浮现丝丝忧虑,恳切道,“既如此,三哥何不具折上奏父皇,也给父皇提个醒。”

    穆安之唇角淡勾,神色悠远,“陛下的目光只会比你我更深远,何况朝中老家伙们不少。只是,许多事陛下也要顺应民意,藩国要来为上邦贺寿,陛下能不允吗?不允就会成为天大的笑话。何况,短时间看,北安关有你父亲,南夷州有南安侯,西边儿北疆军,四海尚且靖平。倘帝都有变,在外大军断不会坐视。但是,镇南国也不会无端朝贺,必有缘由。”

310、二九九章

    第二九九章

    与秦廷姚绪一起逛了回王宫, 吃了回蜜瓜葡萄, 穆安之把唐墨叫来给俩妹夫做向导, 自就溜溜达达回屋看妻儿去了。自打得了俩儿子, 穆安之成天是看了看不够的,他那样的稀罕劲儿,连李玉华都有些吃醋。

    转眼便是洗三礼, 穆安之成亲四年骤得两子, 且逢战事凯旋之喜,自然要大办。

    这事不必李玉华忙,她还在月子里, 一应洗三礼之事都有郡王妃接手了。郡王妃一大早就送来给孩子的礼物, 难得郡王妃这样的身份, 还亲自给孩子们每人做了身小衣裳。衣裳都是一样的, 只是穆麒那身在衣襟上绣了个麒字,穆淼的绣的是个淼字, 兄弟俩现在小小丑丑,不过,能丑得这么一模一样也难得了。

    只是,相貌虽相似, 两个孩子脾性已看出不同。

    小麒麟是个好脾气宝宝,每次饿了尿了的, 多是象征性的嚎上两嗓子,意愿得到满足后,孩子就很乖了。大海不一样, 与大海这粗犷的小名儿大有差别是这孩子的性情,特别爱嚎不说,还尖头。

    这是李玉华总结出来的,每次吃奶,小麒麟就很好带,吃哪边都行,大海一定要吃右边。也不知这小臭孩儿是怎么判断的,把他放左边他就闭着嘴不肯吃,还要扯着嗓子干嚎,一嚎能嚎出三里地的大嗓门。

    而且,因为是双生子,都在妈妈身边,喂食的时间也一致,但哪次要是先喂小麒麟,大海也要嚎。所以,除非一起喂,不然倘分个先后,就要大海先吃,小麒麟排后,因为大海实在太会嚎了。

    李玉华把俩孩子打扮好,衣裳是一模一样超级喜庆的小红衣裳,帽子不同,小麒麟戴的是缝着麒麟角的麒麟帽,大海戴的是绣水波纹的大海帽,李玉华靠着炕头引枕,笑着亲亲这个,再亲亲那个,因为先亲的小麒麟,引得大海又嚎了两嗓子,李玉华只得多亲大海两口才算把人哄好。

    “我看你以后定是个刁民。”李玉华轻戳大海小老头似的额纹,与郡王妃说,“现在还是有些丑。”

    “咱们多漂亮啊,竟还说咱们丑了。”郡王妃俯身摸摸大海的小脸蛋儿,不乐意听丑的话,父母都是上等相貌,孩子以后必然也是漂亮的,长开后就好了。

    一时,王妃娘娘的娘家人就来了,红梅姨带着龙凤胎,木香姐带着自家俩儿子,孩子们对小宝宝都是有些好奇的,最激动的却是阿秀。阿秀今天格外打扮过,一身闪闪发光的大红织锦的亮眼袍子,头上的小洋葱辫用红色系小金珠的发带系着,很神气的朝天支棱着,脖子上戴着金项圈,手上带着俩小金镯,用木香姐的话说,出门得看紧了,不然还不得叫小偷给偷走啊,孩子这一身可忒值钱。

    阿秀不理他娘这些话,他在孩子里年岁最长,跑的也最快,一个急刹车在炕头前,就急急踮着脚伸长小脖子看炕上的小宝宝,只是他人还小,伸长脖子也看不清。木香姐把小儿子阿行交给红梅姨,自己抱起阿秀指给他看,“这个戴麒麟帽的是小麒麟,那个海水帽的是大海。”

    阿秀原本一腔火热,听说二姨生了小宝宝,阿秀兴奋好几天了,哎呀,岳父说过要把小宝宝给他做媳妇的。虽然对媳妇的意思还不甚了了,阿秀仍是高兴的不得了,他早想来看媳妇了,可妈妈说要等三天才能来。好容易在家憋三天,阿秀今天特意挑了最好看的衣裳,擦了香喷喷的面脂,出门前照镜子就照了三回,确定自己特别俊秀才跟妈妈过来的。

    结果,看到俩小丑孩儿时仿佛一千吨的霹雳落脑袋上,可怜的阿秀哇的一声就哭了,伸出去的脑袋伤心欲绝的扎回妈妈的怀抱,“我不要这么丑的媳妇!哇——”

    逗的一屋人哈哈大笑。

    待一时,云雀进来禀说,“娘娘,时辰快到了。”

    郡王妃接过大海,孙嬷嬷接过小麒麟,将两个孩子递到奶妈怀里,抱出去请洗三姥姥进来主持洗三仪式。

    这就是表示祝福的意思,孩子们出生在六月,北疆天气暖和,瓜果丰盈的季节,虽然亲王嫡子的洗三礼不论什么季节过来参加的人都不会少,但气侯舒适,岂不是更好么。

    大家都认为这两个孩子生在六月初非常的吉祥,待妇人这里的洗三礼结束后,穆安之特意让小易过来传话,把孩子抱到前头去给大家伙看看。

    亲王殿下这是要显摆儿子了。

    当爹三天,亲王殿下抱孩子已是个中熟手,他还能一胳膊抱一个给大家看他家的宝贝儿子。都不用他介绍,人家只要一看帽子就能知道哪个是小麒麟哪个是大海了。

    唐墨蹿的靠前,震惊的说,“还真是一模一样诶。”

    姚绪大惊,“这么小的孩子,怎么有皱纹啊!”

    穆安之很渊博的口吻,很自得的向姚绪传授经验,“一看就知道没做过爹的,小孩子生出来多有额纹的,这是在娘胎泡的,有点皱巴,等长大些就好了。”

    姚绪心有余悸的点点头,心说,刚出生的小孩子简直太可怕了,长得这么丑。

    不过,大家伙都是齐夸漂亮的,有做爹经验的知道孩子刚出生三天基本上都这个模样。没经验的也得违心夸两句啊,看亲王殿下那一脸的欢喜,谁也不会在这时扫兴。

    裴如玉向来喜欢孩子还接过大海抱了抱,大海很给面子的没嚎,要知道,就照顾兄弟俩的奶娘,大海还跟人家小麒麟换了一回,反正李玉华都没看出这俩奶娘有什么差别的。

    “还是像殿下多一些。”裴如玉说。

    “那是当然啦。”穆安之得意地,“眼睛鼻子嘴巴都像我。”

    杜长史仔细观量了一番,很认同殿下的话,两个宝宝眉宇间更肖似殿下多些,杜长史虽未成亲,家里侄子侄女多,杜长史跟裴如玉商量,“给我抱一下。”

    穆安之先不放心,“不行不行,小杜你又没孩子,你哪里知道怎么抱,孩子还太小了,特别软,不能随便抱。”

    杜长史不服气,“还没个枕头大,有什么不好抱的。我八岁就会抱我小侄子了。”

    “好吧,那你可轻着些。”穆安之两只眼睛紧紧跟在杜长史身上,杜长史刚接过还没抱三秒钟,穆安之就叫唤,“行了行了,如玉你接回来吧,这家伙真像抱枕头一样抱我儿子。”

    穆安之也就把儿子拿出来显摆一下,还不给大家伙多看,儿子露个面立刻就让孙嬷嬷带了回去,千叮咛万嘱咐的,“盖好了,别吹着风。”那模样恨不能自己个亲自护驾送回去,多少人心底暗笑,却也很理解亲王殿下,并在内心为亲王殿下高兴,一下子有了嫡长子嫡次子,后继有人,便是他们做属下的,也觉着安心。

    洗三酒自然也热闹非常,不过,收获最大的还要属阿秀啦。阿秀今天学习到了很重要的新知识,譬如,媳妇是女孩子才能做的,男孩子不能做媳妇。还有什么是女孩子,妈妈、姥姥、二姨、枣花是女孩子,阿秀阿行大枣是男孩子。

    好在,阿秀知道丑丑的双胞胎不是自己的小媳妇这就够了。

    傍晚穆安之知晓阿秀这可乐事儿后也是哈哈一笑,“小屁孩儿还知道丑俊了。阿秀还说别人,他生下来也是一样的模样。”

    孩子的事大家说完乐一乐也就罢了,穆安之正在稀罕儿子,小易进来禀说裴大人来了。穆安之说,“这刚吃过酒,如玉怎么又来了,有什么事?”

    “裴大人没说,不过小的看裴大人有些着急,兴许是急事也说不定。”不然这刚走怎么就又回来了。

    晚霞映得窗纱娇侨,李玉华瞅着外头天色,“你出去看看,说不定是有什么要紧事。”

    裴如玉不是外人,不过孩子如今在睡觉,媳妇也在月子里,穆安之请老友到书房说话。内书房是正院连着的一个小跨院,平时有专门的婆子看守,寻常人不准进入。廊畔一株积年老葡萄枝叶蔓蔓顺着藤架一直爬到长廊顶上,挂着的葡萄串始染朱颜,带着一点尚未成熟的果子香。

    裴如玉在书房来回踱着步子,穆安之拨开几片大葡萄叶子,隔窗笑起来,“难得看你这火上房的模样,怎么了?”

    “殿下进来说。”裴如玉不与他隔窗说话,急的出去迎穆安之。

    小易便守在门外。

    裴如玉拉着穆安之到屋内方问他,“镇南国今年要到帝都为陛下朝拜贺寿?”

    “是啊。昨儿下午听姚绪他们说的,国书已经呈上去了。”穆安之道,“正想跟你说,一时忘了,我看这事有些蹊跷。不过,咱们离帝都远,再说朝中不一定没准备。”

    镇南国在西南向不安分,虽是藩属,一直是称臣不纳贡,这些年没少搞小动作。若帝都形势安稳,穆宣帝不会这么快让穆安之就藩,还这样大方的付予藩地军政之权。镇南国这个时候到帝都朝拜,必不安好心。

    裴如玉眼底泛起一抹决断之色,“殿下,彩云部那里,还是不要等了。不妨现在就发兵,平息彩云部内乱,接掌彩云部铁矿。”

    彩云部的事早一天晚一天的,只要它占据着北疆最大的铁矿,穆安之就得夺过来。不过,等彩云部内战多消耗一些,他们平叛时就能少许多伤亡。穆安之正在犹豫,就听裴如玉又说了一句,“胡大人与唐大人估计也快回来了,殿下,胡大人回来后,勿必请他想法子在南安侯那里讨个人情,请南安侯细查陆家底细。胡家在南夷多年,陆国公老家在湖南,事无巨细的都要查一查,祖宗八代都是些什么人,一定要查清楚!”

    “你怀疑陆国公与镇南国有勾结?”穆安之道,“我也这样想过。”

    “绝不是简单的勾结。”裴如玉揉了揉眉心,“我一时还说不好,但我骤闻此事,心里感觉非常不祥。以往咱们人手不足,也没那样大的情面请动南安侯。如今不一样了,细查一查陆国公的底细,陆家祖宗八代都是做什么的,一并查清楚。我总觉着,陆国公与镇南国的关系,非同一般。”

311、三百章

    第三百章

    裴如玉对于政治有一种猎犬般敏锐的嗅觉, 这种本事, 穆安之也甘败下风。

    当晚, 自穆安之这里告辞后, 裴如玉亲至大将军府拜访陆侯。

    陆侯正在跟儿子女婿一道用晚饭,陆侯晚上的饮食一向清淡,陆维自幼在父亲身边, 父子俩饮食颇是肖似, 唐墨则是无肉不欢。按理,唐墨这样的出身,他应该是吃厌了山珍海味, 返朴归真的类型。不过, 唐墨完全相板, 他夹着块刚炙烤出来的羊肉说, “这羊肉烤的真香,有许多人爱吃羊羔肉, 我觉着肥羊肉更好,尤其是烤的吱吱吱流油的时候,最好吃。”

    他说话那叫一个形象,陆维也忍不住多吃两筷子烤羊肉, 羊肉烤炙时洒了唐墨指挥调制的秘料,脂肪的香与羊肉的鲜完全被激发出来。陆维说, “阿墨你还真是什么都懂一点。”

    “那是当然啦,大舅以前就说像我这么好的男孩子,谁嫁给我都有福。”唐墨很不谦虚的自夸一句。

    陆维也得承认, 大妹妹跟阿墨这桩亲事很不错,阿墨可能不是那种出将入相的人物,但是阿墨性情好,相处起来非常轻松愉快。

    郎舅二人正在说话,下人过来回禀,“裴知府求见侯爷。”

    裴知府就是那种以后必可出将入相之人,不过,心眼儿超级多的,人也超级厉害。陆维说,“裴知府这个时候过来,吃过饭了没?”

    唐墨立刻很热情地,“是啊是啊,叫如玉哥进来一起吃呗。”

    陆维疑惑的看向唐墨,“阿墨你跟裴大人很熟?”

    “以前一起读书的啊。”唐墨笑眯眯地,裴如玉被请进来后,唐墨简直嘘寒问暖,估计他爹唐驸马都没这样被他关心过。裴如玉怀疑的看向唐墨,心说难道这小子又要求我帮他写作业,现在又不上学了,还这么殷勤做甚?!

    唐墨热情似海,“如玉哥你肯定没吃饭,尝尝我家的烤羊肉。”

    陆侯听到“我家”二字,登时心情愉悦,对裴如玉道,“先吃饭,有什么事吃饱了再说。”

    裴如玉也没客气,他优雅时绝对是贵公子风范,可风卷残云起来丝毫不逊于武将。看裴如玉这样的吃饭方式,陆侯直接请人到书房说话。

    暮色降临。

    天际间星子闪耀,不时有清爽的夜风自窗口袭来,裴如玉喝两口酽茶消食,刚刚那烤肉味道很不错,他正好肚子饿,便多吃了几口。裴如玉先是说了镇南国王太子今年将要到帝都为陛下贺寿的事,而后直接道,“我一直怀疑陆国公与镇南国有所勾结。”

    “哦。”陆侯没有半点动容,仿佛跟陆国公府素不相识,比路上犹冷漠三分。

    裴如玉道,“有件事想跟侯爷打听。侯爷祖上也是湖南人吗?”

    “祖上?”陆侯有些意外这个话题,不过依旧回答了裴如玉这个问题,“陆家又不是什么名门,我出生时祖父就已经死了。祖父据说在世时干过镖行,祖上就是河南寻常的人家,家中有二三百亩地,挺寻常的。”

    “不知陆老爷子是因何过逝?”裴如玉继续问。

    “听说是出去走镖遇到强盗。”陆侯不只是对陆国公冷淡,对早死从未见过的陆老爷子一样冷淡。

    桌间烛台摇动,明暗光影间,裴如玉突然心下一动,“侯爷一定查过吧,您这样的聪明人,难道没有过怀疑?”

    “怀疑什么?”陆侯反问。

    “有一件事,我都觉着不可思议。侯爷曾说王妃娘娘的母亲李夫人对您有救命之恩,听说是侯爷与家人自老家来帝都,中途病倒在通州,彼时身边财物不足,颇是艰难,幸得李夫人援手。”裴如玉眼眸里神光湛湛,“那个时间,您的父亲睿侯虽尚未建功,但已在帝都小有名气,通州离帝都不过一日马程,何况,通州来往帝都商贾官船不知多少,再财物不足,托人到帝都给睿侯送个信,还不着人来接。如何就能困在通州,险病的葬送性命。这件事,在我看来,就非常可疑。”

    “还有,所有您与陆国公叔侄交恶的传言,都是在分宗之后传出来的,分宗前,旁人说起睿侯兄弟,都称陆氏双杰。”这四字如今鲜有人提,但以陆侯的涵养,都忍不住露出微微厌恶。裴如玉眼中闪过一丝笃定,“旁人大概都觉着你们交恶是自北疆兵权之争起,但我观侯爷为人,并非看重权势心胸狭隘之辈,您当年为何一定要夺取北疆兵权,这也很可疑。可见,你与陆国公交恶,更在之前。”

    “寻常庸人可能会沉溺于家族情感之事,侯爷这样的人,一定会查找原因根由所在。”裴如玉神色中露出恳切,“殿下有意着人到湖南调查陆家,还请侯爷给我们一些提示。”

    陆侯的书房很简洁,身后墙壁挂着的是一整面的北疆舆图,烛光幽幽,陆侯的神色如同夜间的舆图一般幽深模糊。没人知道陆侯在想什么,良久方听陆侯道,“我并没有证据。”

    “侯爷。”

    “你既然留意过陆家就应该知道,我自幼在外家长大,外祖父外祖母过逝后,我方回的陆家。我父亲不常在家,我与陆国公相处的时间更长,他那个人非常好相处,一直待我不差。听他说,陆老太爷也是个性情忠厚的人。陆老夫人有些严厉,对子弟会有一些要求,不过我并未受到过苛责。”陆侯有些厌恶的皱了皱眉,“我是在父亲过逝后方觉着可疑,因为我对陆老太爷所有的印象都来自陆国公与陆老夫人的口口相传,我父亲从未与我说起过任何关于陆老太爷的任何事。”

    “父子失和,还是——”另有隐情。

    “这就不清楚了。陆老太爷死的早,我父亲死的也早,他也没留下什么话,我要查也无从查起。不过有一件事,陆老太爷坟里的尸骨不是受伤而死的习武人的尸骨,而是很普通的农夫尸骨。”

    裴如玉脸上的震惊已经掩饰不住的露出形迹,挖坟掘墓,律法上都是死罪。不过,陆侯掘的还是自家长辈的坟!可这事倘传出去,陆侯的名声……家族孽子都不足以形容。

    尤其陆侯这种轻描淡写的口气,仿佛只是寻常事道来一般。

    “还有一件事,陆老太爷的父亲并不是湖南人,听说是江西人逃难到了湖南,入赘陆家做了赘婿。许多事时久难考,何况当年受灾,乡下户籍流失不全。不过,就是从这时起,陆家便从寻常富户改为习武,陆老太爷的武功没什么名气,我父亲当年不敢说武功一流,起码也是中上。不过,这有他自己的奇遇与资质的缘故。”

    许多旧事此时纷纷浮上心头,陆侯道,“我当年力有不逮,也只查到这些。后来接掌北疆军,倒是不好着人去南面儿,这事也就渐渐放下了。殿下若有意,不妨查上一查。我父亲虽出身寻常,可富贵与他并非难事,故而,世人看重的东西,他反看的很轻。他看重的东西,旁人可能根本不屑一顾。”

    说完这些,陆侯已没什么要说的。裴如玉却没有告辞,他直接问,“侯爷,您怀疑陆老太爷并非睿侯生父。”

    “坟都掘了,这事也不必讳言。我父亲是极重情义的人,他当年交往下的兄弟朋友数不胜数。我这样说并非自夸,便是林程大哥那样的身世,林大将军略有可取之处,父亲都说林大将军虽有不是,可当年的确不知林程大哥存在,不然断不会这些年未尽为父责任。对旁人父亲都如此,若陆老太爷有些微可取之处,父亲不会提都不提。世上只有一种人他不会提,那就是这人没有半分可提之处。”陆侯道,“相对我父亲的冷淡,二叔对陆老太爷的印象完全是另一种极端,那真是个忠厚慈爱的长者,少时带二叔放风筝骑大马,手把手的教他武功,习武久了,会因担心二叔第二天腿疼晚上帮他揉很久。这样的记忆,我也有,不过,是我对家父的记忆。”

    陆侯的眼中闪过一丝怀念,而后被更深的恨意取代,“当年,父亲与二叔两个人,人称陆氏双杰。实际上哪里有双杰,江湖上,我父亲是玄隐阁的阁主。朝堂上,也是我父亲开拓的基业。何况,父亲疏财尚气、仗义慷慨是有名的。便是论相貌也远胜二叔,你我都是为人父的,面对儿女,纵更疼惜小儿子,对我父亲这样的长子难道没有欣赏?每年每底祭礼,父亲都是带着我给家父、外祖父母做一场法事,而后令我给陆老太爷行个揖礼罢了。”

    “家父这样重情重义的性子,对陆老太爷如同陌路,只能说明,陆老太爷生前待家父不如陌路。若是亲生,有我父亲这样的子嗣,哪个为人父者会不喜呢?”陆侯淡淡说出山崩地裂之语,“我会与陆国公府分宗,便是因为,我与他,本就不是同宗。”

312、三零一章

    第三零一章

    “不过, 我没证据。”

    陆侯这样说。

    但是, 裴如玉相信, 陆侯不会没有根由便下此结论。

    但, 裴如玉依旧有疑问,“我听闻,东宫相貌与睿侯生前肖似。”

    陆侯不以为意, “我只说陆老太爷与我父亲并非骨肉血亲, 还有陆老夫人呢。”

    裴如玉终于明白陆侯的意思:同母异父。

    就听陆侯道,“我查过湖南老家的一些老人,陆老夫人与陆老太爷并不是在老家摆的酒, 陆老太爷说是在外走镖时结的连理, 他们第一次回老家时, 我父亲已经三岁。”

    换句话说, 陆氏湖南老家的人其实并没有见到睿侯的出生,只是陆老太爷陆老夫人说这是自家孩子, 便都未曾生疑。

    不过,这也太奇了。

    但是,这又能解释睿侯当初被刺杀之事,如果睿侯陆国公两兄弟实际并没有表现出来的兄友弟恭, 如果陆国公心怀叵测,睿侯被身边人出卖就顺理成章了。

    裴如玉迅速整理思路, “那就从两条线调查,一条是陆老夫人来湖南之前,另一条放在镇南国那里。”

    陆侯并不反对。

    穆安之算是知道陆侯为何与他关系融洽了, 以往只觉陆侯与陆国公不和,如今看来,简直是血海深仇,陆侯直接就怀疑陆国公是暗害睿侯的凶手。

    穆安之也震憾于陆家这复杂的关系,不过,能同仇敌忾当然不错,他也超级厌恶陆国公。

    眼下,追查陆家当年之事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与精力,相较之下,发兵彩云部帮彩云世子平叛的事倒更要紧些。

    此事穆安之早与陆侯商议过,平叛将领陆侯都准备好了,不过是在等彩云部的内部消耗,既然要提前出兵,少不得现在就要开始准备。

    不过,陆侯出兵前,胡安黎唐安抚使一行回到新伊,一起回来的还有前来求援的彩云部的世子与一些宗室子弟。

    穆安之有些不明白,“宗室子弟来咱们这里做什么?”

    唐安抚使看向胡安黎,胡安黎很惭愧,“这也是路上遇着的,殿下,是先信王府后嗣,还有一些旧人,说是过来投奔殿下。”

    这真不是胡安黎招来的,他娘是他外公信王嫡出的女儿,他舅是庶出,他娘跟他舅也没如何来往过。如今这举家来投,实在是……

    穆安之道,“既是如此,宣进来一见。”

    信王当年也是宗室中一流人物,信安郡主为人亦是刚强如铁,嫁给胡源那样的人,也能教导得胡安黎文武双全。如今看着跪地请安的这一群老老少少,年迈的已是鬓发斑白,年幼的瞧着也不过七八岁……这是一大家子都搬来了吧。

    信王之子,被除爵的前信王穆航倒是个实诚人,向穆安之请安问好后,穆航就说了,“除爵之后我们一家子就一直在帝都过活,家计也不大富裕,孩儿们身上没差使,殿下就藩后我才晓得此事。去岁天气凉了,因有孩子们,不敢行远路。今年开春我把家业都卖了,又问亲戚们借了些,随商户一起走的,路上还顺遂,又遇着胡大人他们,便一起过来了。”又向穆安之介绍几个孩子,“小子们都读过书,学识不敢说多好,寻常道理是懂的,且正当年轻,力气也足。”

    “远道而来,不如先去歇息,见一见郡主。”信王一族极不招穆宣帝待见,穆安之对他们并无偏见,无非就是战败者不得志罢了。

    一听要见信安郡主,穆航就是腿一软,险再给穆安之跪下磕一个。穆安之当没看见,内侍引穆航等人出去,胡安黎肤色略深的脸颊都忍不住发烫,他倒不是觉着舅家落魄丢人,实在是,真的不熟。

    穆安之真正想见的是彩云部世子,原还担心贸然出兵理由不足,如今是磕睡有人给送枕头,既是世子主动求援那就没问题了。

    穆安之听彩云世子哭诉过族中叔父谋权兄弟篡位之事后,与彩云世子道,“你是朝廷钦封的部落世子,你父既然过逝,于情于理都是你继承族长之位。”

    彩云世子祈求,“还请殿下出兵相助。”

    “你先住下,略做歇息,待我与属官商议后再做决断不迟。”令唐墨安排世子居所。

    彩云世子一脸惨淡的随唐墨下去。

    穆安之看他身上穿的还是汉人衣甲,将视线转向唐安抚使,唐安抚使道,“我们是回程时遇到世子一行,当时他们正在被追兵追杀,救下后方知是彩云部世子。世子要向殿下求援,便带他回来了,一路上几次被彩云部骚扰,多亏胡大人指挥若定,我们方没吃大亏。”

    要说以往胡安黎还是斯文气居多,此时身上难掩淡淡彪悍,“原也是属下份内之责,此次随唐大人出行,非但长了见识,手下兵士亦得以历练。”

    “你们就别互相吹捧了,哎,彩云部竟混乱如斯。叔侄相争,兄弟相残,总是有个缘故的,你们出门在外,可有听闻彩云部的事。”穆安之问。

    这事还得唐安抚使来说。

    彩云世子混到这种地步,当然也不是没缘由的。自己实力不济肯定是有的,用唐安抚使的话说:志大才疏。

    老爹刚死,就要对以往不睦的叔叔兄弟下手,人家也不能坐地等死,可不就反了么。当然,彩云部还有许多关于世子不雅的传闻传出,至于传闻真假,有待日后商榷。但眼下,出兵是要出兵的,但是,总不能白白出兵,大军发动,所需粮草花费,难道叫亲王殿下自己承担么?

    这彩云世子半点不提孝敬亲王殿下的话,一味请亲王殿下出兵,让觊觎彩云部铁矿的亲王殿下委实……不满。

    真是个棒槌!

    穆安之心说。

    穆安之将手一挥,“发兵不是小事,但明日人全了再议吧。”与唐安抚使胡安黎道,“你们虽是刚回来,奈何这彩云世子是你们带回来的,把这事商议妥当,再给你们放假。”

    二人皆笑着应是,之后还有路上之事具折回禀不提。

    穆航来北疆的消息,是侍女送到王妃院里的,信安郡主正在李玉华那里看双胞胎。信安郡主与郡王妃都是做祖母的年纪了,于公于私对双胞胎都非常喜欢。李玉华如今在月子里,旁的官宦家眷便不见了,她又是个爱热闹的,也很喜欢这两位过来,说些育儿经验什么的。

    由于李玉华草根出身,她自己奶.水充盈,倒用不上奶妈,索性便赏了银子令她们回家去了。倒是带孩子的嬷嬷很得用,哄孩子是把好手。

    郡王妃与信安郡主都是久经世事之人,对这些事也看得开。大家正说话间,侍女进来禀说,“郡主,舅爷来了,奉殿下命来见郡主,已是在咱们院里等着了。”

    信安郡主硬是一时没想起来,问侍女,“哪个舅爷?”这一问信安郡主也回了神,腾的站了起来,“穆航来了?”然后,信安郡主下一句是,“他来做什么?”

    李玉华:这语气可是不大对。

    信安郡主已是向李玉华行礼道,“这麻烦家伙来了,我得过去看看。”便匆匆辞了李玉华,回自己院里去了。

    李玉华看向郡王妃,郡王妃淡定若水,“她自来这样,高傲的跟只活凤凰似的。信王就她这一个嫡出女儿,从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是信王妃无子,穆航是庶出,其实性情很不错,比她小七八岁,什么都让着她的。”

    李玉华想,信安郡主性情虽高傲,其实行事磊落,眼光精准,当年胡家案子后,立刻就让胡安黎投到三哥这里。可这位前信王一直无甚动静,倘有心投靠,去岁怎么不跟着一起来。算着时间,约摸是听到北疆的一些消息才过来的吧。

    郡王妃看出李玉华的思量,悄悄跟李玉华提了一句,“当年信安其实一直想信王过继皇子为嗣,继承爵位。信王想来也有自己的私心,更想亲子袭爵,只是今上登基后穆航也没能保住爵位。这次过来,想是最后一搏了。”

    李玉华颌首。

    胡安黎回自家院子时,他娘正坐廊下的竹榻中捏额心,母子见面,胡安黎先受他娘一顿埋怨,“你也是多余,带他们来做什么?”

    “路上遇着了,就是不论亲缘,也是宗室,总不能看着不管。”胡安黎取了旁边小圆几上的茶递给母亲,“母亲也不用这样烦恼,我看舅舅为人虽有些圆滑,倒并非不识趣的人。”

    信安郡主知道儿子这话在理,遇着了能怎样,叹口气,“我就厌烦他这没出息的劲儿,凡事就知道跟人身后,想占便宜往往最后连人家剩下的都吃不上。”

    “只要是人品踏实,舅舅他们这会儿过来,倒也能得一两件无甚要紧的差使,以后如何,端看各人本事了。”胡安黎说。虽是热灶趁的有些迟,好在来的也不算晚,一路相处,胡安黎也大致知道些穆航一家人的水准,高水准是没有的,可男女也都读过书,肯吃苦。

    信安郡主说,“差使上的事你别插手太过,殿下怎么安排自有殿下考量。你都在这儿了,倘他们还撑不起来,那就是自身无能,怪不到旁人。”

    “母亲放心,我晓得。”

    先说一回糟心的久不来往的兄弟家,主要是久不来往也不只是穆航的意思,当初信王府落败,信安郡主在胡家也是处处糟心,就让穆航少去,有时即便穆航去了,也见不到人。久而久之,姐弟二人来往便更少了。

    相较之下,穆航一家见过信安郡主后都有些战战兢兢,尤其是穆航之妻王氏,刚刚见过可怕的大姑姐,直待回到暂居小院都是心神不宁,担忧的说,“我看大姐姐不似要照应我们的样子。”

    穆航擦一把额间冷汗,“大姐一向面硬心软,她就是说话不大好听,其实心肠不错。我看外甥很好,脾气不似大姐。”心里念声佛,穆航道,“孩子间多走动,咱来都来了,到时求外甥给孩子们弄个差使,好赖的,以后三殿下发达,不怕没出路。”

    王氏小声说,“真能成?”这话问的也不知是孩子们的差使还是三殿下发达这件事。

    脚下就是台阶,穆航顺手扶妻子一把,“总不会比咱们在帝都更坏。何况大姐姐都趟过道了,咱们跟着走就是,她一向比我要聪明些的。”

    王氏终于喘过气来一般吁了口气,每次见大姑姐都似见婆婆一般压力巨大,她娘家败落,夫家,更败落,想来想去,如今也只有大姑姐指望了。所以,就是把大姑姐当婆婆,她也是愿意的。

    信安郡主也没太将弟弟一家放在心上,她三个月未见儿子,做娘的怎能不记挂。

    胡安黎见母亲气色都好,也便放下心来。信安郡主见儿子晒的肤色都黑了,身体倒是更见强壮,不禁心疼的紧,问他,“这一路可还顺遂。”

    “母亲都看到儿子了,还能有什么不顺遂。”胡安黎神采奕奕,精神头极好,“这次儿子出去,当真收获不斐。怪道人家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确该出去多走走。”

    “都晒成黑炭头了。”信安郡主摸摸儿子的脸,问他,“不觉得累?”

    “不累啊,到各州府都有当地接待,就是在草原上,大军在侧,也不必担心。”胡安黎器宇轩昂,这趟出去,颇有些意气风发。信安郡主心说,到底是老胡家的血统,带兵出去硬是不嫌差使苦。

    “那回来也多歇几日,明天我请小章太医过来给你把把脉,看可要调理一二。”又吩咐侍女晚上做些汤水给儿子滋补,胡安黎先说,“不吃羊肉也不吃牛肉,有清淡菜蔬来一些。”

    信安郡主笑,“炖只童子鸡,到时撇了浮油去,喝鸡汤不错。”

    胡安黎又问两位小公子可好,信安郡主眉眼含笑,“好的不得了,两个小家伙生得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我瞧着相貌更肖殿下,现在还小,殿下疼的紧,不敢往外抱,待满月酒时你就能见着了。”

    “果然北疆之地极旺殿下。”殿下有后,他们做臣属的也能放心。何况,穆安之对胡安黎有知遇之恩,胡安黎很为穆安之欢喜。“我带了些东西回来,单子在箱子里,到时母亲看着整理吧,有小公子用得上的就送过去,还有给殿下和娘娘的礼物。”

    信安郡主听儿子絮絮叨叨的说着在草原上的见识经历,有些还颇是惊险,不过,在胡安黎这里都成了趣事。

    胡安黎晚饭前带着礼物特意去隔壁郡王妃家走了一趟,种种殷勤就甭提了。后来晚饭干脆两家一起用的,大姑娘说,“你可得好生谢一谢杜大哥,杜大哥帮你招了好些人手,现在你那巡城兵都五千人了。”

    胡安黎吓的汤匙险跌碗里,“招这许多人!”

    “是啊,一直有来报名的,杜大哥瞧着合格的便替你收下了,就等你回来练兵了。”大姑娘说,“杜大哥跟我说,他如今忙顾不上新兵,等你回来再招四千,给你凑一万哪。”

    胡安黎登时觉着压力山大。

    他用过晚饭都没多跟大姑娘闲话,就带着礼物去了杜师兄那里,有事跟杜师兄商量。

    杜长史打开来,见一整匣皆是上上等美玉宝石,不禁笑道,“你这出去一趟倒是发达了。”

    “你又笑我,市场交易的部落族长或是商人们送的。”胡安黎两眼亮晶晶的打听,“听大妹妹说,师兄你招了五千人手,接下来是不是要对彩云部用兵?”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要是的话,我想向殿下请战,手下这些儿郎总要历练一二才有些样子。”见杜师兄不置可否,胡安黎说,“要做主将不易,可我带个两三千人,给人做副手总是成的吧?”

    杜师兄依旧捧着茶盏不说话,胡安黎再坐不住,半站起身将脸凑到杜师兄跟前,“师兄,难道这也不成?”

    杜师兄气愤的放下茶盏,苦大仇深的瞪着胡安黎,“那你的意思是,我要一直替你管着这些新兵了!”还想胡安黎回来他就能撂下手歇一歇的,这小子却是要继续请战!简直没天理了!

    “能者多劳,能者多劳。”胡安黎握住师兄的双手相求,“你说除了师兄你,还能托付谁。弟弟唯师兄一人可托。”

    胡师弟说了半日好话才把杜师兄哄好,他还有事请教,“今儿下午我们回王宫的路上,见棋盘城陈知府自知府衙门出来,他就是来新伊也该来王宫,到知府衙门去做什么?”这知府衙门自是指新伊知府衙门。

    “苏迪米尔部平叛之后搜出许多不利他的证据,唐安抚使不在的日子,就是裴状元代安抚使之职,大约是去走门路的吧。”杜长史问,“彩云部现在如何?”

    “略逊一筹的都战亡了,剩下的是最难啃的骨头,先族长次子孟和在兄弟中脱颖而出,现在部落与剩下的五个兄弟一起主持大局,不过孟和势力最强,听说他为人精明强干,部落的事多是由他做主。”

    “听说彩云部民风彪悍。”

    “相当彪悍。为了保护这位世子,我与他们交手三次,第一回阵型险被冲散,亏得咱们是从北疆募兵,倘是关内兵将,以二对一的赢面都不大。”胡安黎道,“我这次带出去一千人,跟我回来的只有七百。想来这还是彩云部看在我们是朝廷官兵的面子上,不然折损会更多。”

    说话间,胡安黎战意凛凛,“不过我也不惧他们,我手下之人也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杜长史沉吟,倘彩云部是这样悍勇部族,想拿到铁矿必免不了一场大战。

313、三零二章

    第三零二章

    秦廷姚绪来北疆后非但有唐墨做向导游览新伊城的风光, 穆安之有空也常与两个妹夫说话, 但有点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想着他们。

    “别看我们北疆地处偏僻, 正经也有些不赖的土产, 尝尝这葡萄,以前在帝都每年也不过各宫分几串,外头卖贵的要死, 到我这儿随便吃。”穆安之很豪爽的请妹夫吃葡萄。

    秦廷武将出身,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什么的,老秦家也没这些讲究。他吃着这葡萄奶甜奶甜的,是比寻常葡萄好吃些, 不过, 不也还是葡萄么。

    姚绪就不同了, 自小养在祖母膝下, 家里兄弟五人,独他一人未习武也不必上战场, 对衣食住行颇有讲究,一尝便道了声好,“这葡萄也就是北疆种才能长得好,这里气侯养得好瓜果。”

    “我已打发人给皇祖母送了些去, 你们来了尽管吃个够。”穆安之翘着二郎腿,一幅略尽地主之谊的模样, 主要是李将军平了苏迪米尔,穆安之的库府也跟着丰厚起来。

    姚绪笑,“三哥, 别看你这地方远,日子可是比帝都还要自在。”倘穆安之是个本事有限的人,到北疆怕要头大。一则有重兵在握的实权将领陆侯,二则北疆部落太多,形势复杂。可穆安之真是够本事,在帝都什么事都得听朝廷的,到北疆来后,他军政自理,端看这位三殿下舅兄能这么快平叛北疆大部落,就知北疆藩地人家拿捏得住。何况这么个天高皇帝远的好地方呢。

    “你们这是刚来,不知我的难处。”穆安之今天找俩妹夫吃葡萄,还有件事同他们商量,“先前苏迪米尔部那事,陛下特意写信来训斥我,说我没经朝廷擅自开战,朝中许多人意见很大。哎,他们是离得远,不知道北疆的事,好几十个部落,也不是个个都跟朝廷一心。我去岁就到北疆了,原是想着那会儿天气冷,就免了各部落朝拜,今年春暖花开召人过来,像苏迪米尔部这样的大部还要拿大不来哪。新官上任还三把火哪,不用些手段怎么能震慑这些不老实的家伙。”

    穆安之先装模作样的说一堆废话,秦廷素来面无表情,姚绪笑眯眯的给三舅兄递了杯茶,让三舅兄润润喉继续说,接下来应该是正题了。

    果然,穆安之把开场白说完后引入正题,“这不唐安抚使跟安黎回来的路上,就遇着彩云部的世子被人追杀,那是朝廷钦封的世子,能不救么?救是救回来了,彩云世子千求万求的请我出兵助他平叛部落内乱,这事我也犯难,一时拿不定主意,明天早上议事,我这里的属官,还有老唐如玉他们都来,你们也一块过去议一议。”

    秦廷与姚绪面面相觑,这事让他们去?

    秦廷一向话少,姚绪便说,“三哥,这是北疆内政,我们干预好么?”

    穆安之唇角噙着抹坏笑,眼睛里映着天光,“好不好的,反正我跟你们说一声。你们要是不去,也不强求,可你们回帝都后,要有人问起来,这事你们怎么跟朝廷说呢?”

    姚绪简直要吐血,“三哥你这也太奸诈了吧。”

    “不是奸诈,是好意,谁叫你们赶上了呢。”穆安之笑着拍拍姚绪的肩,跟他和秦廷道,“难道你们就不好奇三哥平时是如何理事的?”

    姚绪很想说不好奇,实际还真是好奇的很,姚绪道,“既然是三哥相邀,我们当然是欣而往之。”

    “这就对啦。”穆安之抛起个葡萄扔嘴里,嚼的满口甜香,舒服的半眯起眸子,体贴人意的说,“千里迢迢的来这一趟,里里外外的都看看,你们回去也好交差。我要什么都掖着藏着,防你们跟防贼似的,你们还不得愁死。”

    姚绪心说,我们这倒不会愁死,这眼瞅就是三哥你拿我们当枪使啊。

    穆安之把两个妹夫搁坑里去,然后,他就开始议事。

    王宫八品以上属官,新伊城七品以上官员都有幸在列,还有就是姚绪秦廷二位。他俩一个驸马一个准驸马,还都坐前头。

    是的,穆安之这里议事一人一把椅子,都是坐着的。

    彩云世子也坐前头,不过,谁都越不过陆侯去。陆侯带着手下三位将军坐在武将行列,胡安黎倒是想在文官行列,他脚刚往文官那里一迈,就被穆庆给拽到身边去了。穆庆小声说他,“你这是要叛变还是怎地?”

    胡安黎,“我原是文官的差使。”

    “别说原了,还是说今吧。”穆庆跟他嘀咕,“咱们武将本来就没文官那边势大,好容易增砖添瓦多了一个,你立场可得坚定些。”

    “今天是啥立场?”胡安黎打听,难不成武将还提前有啥约定,他可不能被排挤在外。

    穆庆,“畅所欲言就行了。”

    胡安黎发现,文武官还真是不同,他先时练兵武官们待他也就是客气有余亲近不足,可如今带兵出去一遭,再回来,武官阵营便接受了他,拿他当自己人。胡安黎觉着有趣,其实大家以往也有些交情,可如今这感觉又有不同。

    唐师傅今天也到了,他在帝都时便是正四品翰林学士,如今在文官群里与裴如玉同品,不过,他是裴如玉的师傅,不论师徒俩感情如何,裴如玉依礼请唐师傅居上。

    唐安抚使两手抄在袖中,见唐师傅过来,别扭的左手挠右掌心,心说怎么这厌货来了。哎,要说在新伊,老唐家是极得亲王殿下青眼的,偏来了这唐师傅,原想着是殿下授业先生,必是一助力,结果这一来,亲王殿下待这人也极礼遇,对外也没一句不好,但就唐安抚使的孙子唐海都在杜长史手下帮忙,唐师傅只得了个修史的差使。

    唐安抚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原想添一助力,不想是个拖后腿。待相处下来,更觉与唐师傅脾性不合。

    唐安抚使抓心挠肝的跟唐师傅淡淡打了声招呼,清晨的和风都吹不散他心头郁闷,忽见唐墨随亲王殿下一起进来,大家都起身给亲王殿下行礼,唐墨也找自己的座儿。唐安抚使以与其文官身份不相符的手速嗖的将唐墨往身边一抓,唐墨给他抓的一个趔趄,将唐师傅给挤了出去。

    就听上头穆安之说,“都坐下说话。”

    唐墨没多想,朝唐安抚使笑笑就坐下了。他在帝都时也是四品,如今在三哥这里帮着管诸部落来新伊的安置事务,并不算在属官里面,也没特定品阶,唐墨就依旧以帝都时的官位排了。

    唐安抚使见唐墨机伶,唇角逸出一抹心满意足的笑意,想说到底有阿墨这个臂膀在,老唐家在殿下这里还是极有份量的。

    唐师傅则是有几分不悦,想唐墨委实无礼,论官阶,他们相同,论辈份,他好歹是族中长辈,竟这般大咧咧的居他之上,这般拿大,以后也不会有甚大出息的。

    不过,这屋中之人,大概也只唐师傅这样想了,姚绪都想拉唐墨坐他们上头,毕竟他们只是驸马,唐墨可是长公主之子。

    穆安之素来不大在意这些,眼眸先看向目露哀求的彩云世子,而后一叹,对诸人道,“你们知道不知道的,今天世子在这儿,跟你们介绍一下,这是彩云部世子。世子,将你所请之事说一说吧,你这事不是小事,本王一人不能决断,还是要听听大家伙的意思。”

    彩云部世子说起来,那真是句句血泪,他爹死了,原该是他继族长位,可他刚继位,叔叔便生出反意,趁他祭奠他爹时刺杀于他。他好容易平叛了谋害他的叔叔,他几个不省心的弟弟又开始造反,用彩云世子流着眼泪的话说,“我处处留情,阿弟他们却是处处要我的性命,幸而遇到唐大人胡大人方留得一命,臣请殿下出兵,助臣平叛部落内乱,营救陷于乱政的部落子民。”

    穆安之很想翻个白眼,虽然彩云世子过来给了他发兵彩云部的理由,但想这位世子为人,叔叔要谋杀他,弟弟们要反他,穆安之心说,你这是什么人缘儿啊!不过,穆安之面子上不很有亲王风范的露出温厚同情之意,先将自己的帕子递给彩云世子,劝他不要哭了,转而问臣属们道,“你们怎么看?”

    大佬们一般都是最后开口,品阶太低的不敢说,是故,裴如玉先道,“世子经朝廷册封,既是先族长过逝,自当世子继位。如今世子出逃,殿下身为北疆藩主,送世子回彩云部继位是殿下之责!”

    这话说的凭谁都挑不出毛病,杜长史也跟着表态,“是啊,朝廷册谁为世子,谁便是继位之人。朝廷威信不容置疑,臣附议裴大人所言。”

    纪将军也跟着开口,“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当初救世子一命,就得救人救到底。”

    唐师傅听这话不顺耳,“拔什么刀?一言不和便要拔刀,需知兵者,凶事也。这刀一拔,不知多少部落子民死于刀下,这些人一样是朝廷百姓。恕臣直言,臣也同意送世子回彩云部继位,但绝不可贸然兴兵事!先前殿下不禀朝廷便擅自对苏迪米尔部用兵,已是不妥。若再不经朝廷兴兵,让朝中诸君如何想殿下呢?”

    唐墨立刻跟姚绪打听,“阿绪,朝中怎么说三哥的,说的特别厉害特别不好听么?”

    唐师傅险没叫唐墨这一问给噎死,一起想吐血的还有姚绪,姚绪就后悔怎么认识唐墨这么个没头脑的家伙。姚绪如实道,“那几天上朝,也有朝中大人不赞同殿下出兵,却也并不厉害。父皇很关心殿下,立刻就打发我与秦驸马一道送来甲胄,知道殿下靖平不臣部落,陛下定能欣慰。”

    唐墨放心的舒口气,“我就说嘛,大舅什么不明白呀。”

    唐师傅忍无可忍,双手抱拳朝南一揖,力道之在袍襟一荡,大声斥责唐墨,“陛下乃圣明天子,焉能赞同兴兵之事!不过是殿下不经难准已然开战,心下关切,故而派两位驸马前来罢了!”

    唐墨揩揩脸,很不满的盯唐师傅一眼,“说话就说话,你喷我一脸吐沫星子是什么意思。既是大家议事,就各说各的道理,就光兴你说,不许旁人说了?”

    “我是说你无稽之谈!”唐师傅怒道。

    唐墨翻个白眼,“你有稽,就知道说这些套话,先前大舅刚登基时北疆逆王之乱,打仗就打了五六年。你以为我大舅跟你似的是个呆子啊。”说着他还很不屑的轻哼一声,一由我不跟你计较的模样。

    唐师傅气的浑身发抖,指着唐墨半天说不出话,最后说一句,“这是殿下跟前议事,有公无私,你先是殿下臣子,其次才是殿下亲戚。”一口一个大舅是什么意思!显摆你是皇亲么!真是第一次见这么脸皮厚的皇亲,成天挂嘴边儿,也不嫌丢人!

    唐墨出世后还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说这样的话,他当即懵了,眨巴着两只眼睛看穆安之,“还有这种讲究!”

    穆安之心下忍笑,不屑唐师傅这套君君臣臣,人是活的,又不是活在方框之中,打个圆场,“唐师傅略宽宽心,小宝是不是臣子,都是我的弟弟,这是铁打的血缘啊。”

    “对呀,险些被绕进去。”唐墨说,“这也没什么冲突,再说,今天不是在议世子的事么?你怎么绕到这些闲事上来了。哎,你看看世子多可怜啊,真是没同情心。”

    唐师傅险没气死。

    唐安抚使道,“殿下,不如先发诏问一问彩云部的几位王子,他们究竟为何要谋逆?若他们知道错了,无需兵戈便消弥一场战事,岂不两全其美。”

    华长史附议唐安抚使的提议,陆侯也没意见,其余诸人也都觉着,这是正理。

    彩云世子虽则心焦,见大多数人都是此意,也只得暂且作罢。

    穆安之道,“唐师傅文采出众是有名的,这封诏书便由唐师傅来拟吧。”

    唐师傅倒也愿意领此差使,躬身道,“遵殿下谕。”

    穆安之的议事很简洁,基本上遵循大多数的意见,接下来则是些琐事,各有安排后便令大家散了。穆安之先行离去,之后大家三三两两的结伴离开,纪将军拉着胡安黎嘀咕,“我是赞成出兵的,安黎你怎么说?”

    胡安黎瞥一眼周围,“殿下有殿下的难处,咱们找个肃静的地方说。”

    纪将军与胡安黎一同离开,略滞一步的彩云世子仿佛得了灵犀,深深的记住纪将军的面孔,至于胡安黎,到新伊这一路,他已是相识了。

314、三零三章

    第三零三章

    穆安之一面令唐师傅写好王诏, 便再托唐师傅做个使者, 到彩云部去问罪世子被追杀之事。唐师傅当即就懵, “臣?”

    “是啊。师傅这诏书写的很好, 仁义礼智信五德俱全。如今咱们新伊,唐安抚使刚从外头回来,总不能不让他歇几天。华长史年纪太大, 受不得远路颠簸, 何况我看他不比唐师傅机智。旁的人,如玉小杜才多大,他俩还担不得大任。唐师傅走这一趟吧。”穆安之信任的眼睛望过来, 唐师傅却是浑身发麻, 顾不得多思道, “臣!”他想说, 臣是万万不能的!

    可是,旁边裴如玉这逆徒眼神中阴森笑意, 似乎已在等着看他笑话。唐师傅连忙止住口,毕竟面子大过天,若在裴如玉面前丢人,他宁可去死。额间冷汗涔涔, 唐师傅倒是突然急出个急智,改口道, “臣自当遵殿下谕,只是臣一人为殿下正使,还需添个副使。”

    穆安之的视线在裴如玉那里飘过一丝, 问唐师傅,“唐师傅看谁好,我就把谁给唐师傅做正使。”

    果然,唐师傅都不用再考虑的,直截了当的一指裴如玉,“就如玉吧,我看他就很好。虽无甚大才,也能跑个腿。”

    这话真不知是谦逊,还是得罪人。果然杜长史翻个白眼,忍了忍没说什么。陈简不忍这个,陈简冷冷道,“唐学士当真谦逊,裴大人三元出身还无甚大才,那开朝以来的进士们都不是大才了。”开国以来,就裴如玉这一个三元。陈简自己也是状元出身,自听不得唐师傅这样拿大的话。

    唐师傅恢复从容,“为人先生的,总盼着弟子更上层楼。”

    此事议定后,穆安之与裴如玉闲话时道,“你瞧唐师傅,什么好事都得拽着你。”

    “他是生怕叫你给栽坑里去,我这是受你连累。”裴如玉讥讽道,“你一说让他去彩云部,满头冷汗都叫吓出来了,他也不想想,就是真让他去死,也不用殿下你亲自吩咐。我们难道是死的,能让殿下担这污名。”

    穆安之似笑非笑,“他一惯会揣摩人心,大概在他心里,咱们就是这样野心勃勃,不择手段的人了。”不过,野心勃勃是真,不择手段不至于。

    在北疆他若是要干掉唐师傅,便似他老友的话那般,根本不必他开口。竟是连这些都想不透,自己也是傻,就给这么个人用些规矩框子框了多年。

    两人说回正事,裴如玉问,“这次去彩云部,与哪位将军同往,殿下心里可有人选?”

    “你是想举荐谁?”穆安之问。

    “不是举荐,我听唐大人说,这次胡大人随他出行,几次遇险都是胡大人指挥得当。唐大人可是很推崇胡大人带兵的本领,殿下这里武将有限,既有这机会,不如让胡大人多历练。”裴如玉的话说到穆安之的心坎上,穆安之说,“我也这样想,不过,安黎还是暂做副将,主将那里,陆侯推举了纪将军。”

    裴如玉一听便乐了,“合着陆侯是把手下三位将军轮番派出去活动筋骨。”

    “这次你别去,让小杜去。”穆安之说,裴如玉一挑长眉,继而忍笑,“别吓死唐师傅。”裴如玉毕竟有个弟子的名义在这里,不论他多么厌恶唐学士,不能自裴如玉嘴里说出一句唐学士的不是。杜长史可无此约束,而且,杜长史那少爷脾气……杜长史不见得乐意接这差使啊。

    穆安之特意令针线上做两身鲜亮袍子送给杜长史,知道杜长史是个大臭美,便是平日里大家穿的官服,在杜长史身上都是不一样的风韵。

    杜长史见着新衣裳还说哪,“这料子没见过,是今年的新料子吧?”

    “正是。阿绪他们一并带来,皇祖母信上说是南边儿贡来的新织冰丝锦,颜色有些鲜亮,我看配小杜你正好,便让他们做了来,你看可还喜欢。”

    非但衣裳外袍,连带着冠子玉佩都是成套的,杜长史本就爱打扮,这会儿已是忍不住摸了摸,说,“这样好的衣裳佩饰,臣怎能不喜?不过这是太后娘娘给殿下的,殿下怎么给臣了,臣受宠若惊。”

    “咱们又不是旁人,以后是要做亲家的。”穆安之肉麻兮兮的选送了杜长史新衣裳,而后俩人就坐在水亭里品尝今夏早熟的蜜瓜,“咱们北疆旁的不及帝都,独这瓜果比帝都的要好吃多了。”

    杜长史这先被送衣裳又被请瓜果,心里就有些疑惑,想着殿下以往对我也不赖,可殿下是个一碗水端平的人。杜长史能感觉他与华长史之间,殿下自然更倚重他,但,殿下从不会表现出偏颇来。今天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

    窗外黄鸟啾鸣,就听穆安之说了,“原本不是定了如玉与唐师傅去彩云部么,如今有些为难。”

    “这话怎么说?”

    “白大人家老二还没满周岁,白大人不想如玉远行。白大人都说出来了,不能不给白大人面子,何况她如今正研制□□,身边也得有人照顾。”穆安之说,“小杜,要不你去吧,你、安黎、还有纪将军,跟唐师傅一起。”

    “差使倒没什么,我是担心跟唐学士处不来。”杜长史虽则更偏爱安逸生活,对做事也从不推却,何况此事十分要紧,只是他对一起做事的人要求比较高,杜长史意有所指,“他是殿下的老师,我是个直性情,不是我说话难听,唐学士颇是拿大,殿下非要派我这差使,我可不似裴大人那好性。”

    “知道知道。又不是让你跟唐师傅交际,把差使办好就行了。这一趟过去,熟悉熟悉路径,还有彩云部现在到底什么情形,也看一看,咱们心里好有个数。”话到最后,穆安之脸上带了几分郑重。

    杜长史这才笑了,“定不负殿下所托。要是有空的话,彩云部旁边部落我们也走一走。”

    君臣自有默契,穆安之眨下眼,“就这么办。”

    想到一事,穆安之问杜长史,“素卓近来没什么事吧?”陈简字素卓。

    “殿下是指哪方面?”

    穆安之看向杜长史,“哪方面?我看他近来越发冷若冰霜了。”

    “是有件事,不是大事,也与他无干,只是讨厌了些。”杜长史没再啰嗦,摇着折扇与穆安之说,“那不是棋盘城的陈知府近来到新伊城说他那账目的事么,棋盘城的案子一直是裴大人在审,裴大人约摸是查到他痛处了。陈知府时常去陈同知那里求情。”

    “他们是同族么?”穆安之问。

    “是啊。说来也不算远,陈同知的曾祖父是陈知府的祖父,算起来,陈同知得喊陈知府一声族叔。”

    “先前苏迪米尔部的事,素卓也是赞成的。”

    杜长史拿折扇掩过唇,凑近穆安之,“这即便同族,家族大了去,族中子弟成百上千,政见不同亦不稀罕。陈同知既到了北疆,同一个地方,能出现两个家族声音么?陈知府完全是急傻了,他只要与陈同知政见不和,陈同知是不会让他呆在北疆的。殿下你怎么连这个都看不出来?”

    “我是没想到大家族倒也跟我们皇家一般。”穆安之心悦诚服,问杜长史,“你们杜家也一样?”

    “亲戚是亲戚,政见是政见,两码事。”杜长史说,“裴状元家不也这样。”祖孙两人因政见不和,裴相直接把苦心培养多年的三元孙子都逐出门庭了。

    穆安之有些感慨的颌首,“看来天下概莫能外。”

    这事定下后,唐学士对于副使换人之事略有不满,不过,杜长史一副“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意见”的眼神,再加上杜长史在帝都也是小有无礼名声的(该名声主要来自于自己退亲的事),神鬼怕恶人,裴如玉已经不是什么好鸟,但裴如玉除了当朝不满朝廷立长子为东宫外,还真没什么出格之事。杜长史不一样,杜长史属于性情不稳定型人才,真爆发一下双方都没面子,区别就在于,杜长史不在意脸面,而唐学士顶顶在乎颜面,于是,唐学士也便没有继续争论此事。

    唐学士眼下正在忙着安慰彩云部世子,应允彩云世子,一定会将他送回部落。彩云世子简直想死,他知道唐学士是极不赞同出兵的,若亲王殿下不出兵单单把他一个送回部落,那与将羊送入虎口有甚差别。

    这样残酷的形势下,纵唐学士巧舌如簧,也不能打动彩云世子。

    相对的,彩云世子更加信赖曾经救他一命的胡安黎。因为,当彩云世子向胡安黎问出兵与否的意见时,胡安黎先是说,“此事自当由王爷来定,我只是一介武将。”

    “那将军自己的看法呢?”

    “没有刀枪的威慑,族长之位便如若虚浮云端。”

    彩云世子有一种终于得到认同的急迫,“我亦做此想。不瞒胡将军,我那二弟极擅装腔作势,仅凭言语威慑,他纵一时答应,也不过以退为进,要我性命罢了。”

    彩云世子还请求再见穆安之,想说服穆安之为他出兵平叛,穆安之总是面露难色。胡安黎私下劝他,“一则朝廷那里不见得愿意答应,朝廷并不想看到北疆发生战事,如唐学士就是极力反对王师出战的。二则殿下也很难,大兵发动,每日粮草开销便是大笔数目,刚刚平叛苏迪米尔部,眼下战事所需粮草也没处筹措。”

    如同和风吹开轻纱,彩云世子知道自己仅凭两片嘴巴是难以说动亲王殿下的。

    胡安黎离开后,来的便是凶神恶煞的杜长史,杜长史态度不大好,问彩云世子部落内部情形,如今有哪些人主事,能左右部落的长者都有哪几个?有哪些人与世子先时交情不错?

    杜长史面色严肃,“请世子如实相告!不要有任何隐瞒算计!”

    “这岂会。”彩云世子从杜长史这里体会到寄人篱下的悲切。

    人生五味,着实复杂。

    杜长史对于要出远门的事没有特别激动,他其实更喜欢安安稳稳的在新伊城,不过,在外走一走有利于他掌握各族情况。杜长史晚上在书房做准备功课,叶管事亲自将做好的鸡汤面送了进来,柔声道,“小爷,这都一更天了,吃些东西再忙吧。”

    杜长史搓搓脸,见是鸡汤,便兴致缺缺的捡起笔继续书写,“大夏天的喝什么鸡汤,来碗乌梅汤才痛快。”

    “夜里风凉,如何还能喝那凉东西。眼瞅就要出行,路上别说鸡了,鸭也没一只啊,你估计成天就是肉干肉干肉干。”叶管事端出鸡汤面,“看咱家这汤面,鸡汤清而不腻,面更是细若银丝,再点缀上几根碧绿青菜、点点细碎葱花,今天不吃,以后想吃还没的吃哪。”

    杜长史硬是给叶管事说饿了,杜长史笑着仰起脸,“叶叔你擀的面?”

    “非但面是我擀的,鸡汤也是去了头爪,放到瓦罐锅里用小火焖了小半日煲出来的。”叶管事看他那含笑的眼眸,也不禁笑了,将筷子递给他,“小爷快吃吧,我这不仅要给你做管事,还要兼厨子,不知哪辈子欠了你。”

    书卷在旁一推,杜长史挑起一筷子银丝面就大口吃起来,适时夜风入室,好不舒服。叶管事倒了盏温水放他手畔,杜长史甜言蜜语地,“我打小就爱吃叶叔烧的面,咱家多少人都没你擀的这面筋道,他们也切不出你这么漂亮的线条。”杜长史喝口温水,忽然有了灵感,“叶叔你跟我一起去彩云部吧?”

    “我去合适么?”

    “合适合适。”杜长史想叶叔一手好厨艺,路上遇着个有锅有灶的地方,还能央叶叔给做些好吃的。

    叶管事眯自家小爷一眼,还是忠心耿耿的答应了。

    不过,让杜长史意外的是,唐太太主动让其子唐谦跟随唐学士同行。唐太太清楚的明白唐学士是个什么样的人,在新伊又是什么样的存在。唐太太会跟他来的理由并非夫妻恩爱,唐太太的理由是,要给孩子们在三殿下这里留下一丝机会。

    唐太太厉害的地方在于,在这样的父权社会,她能让儿子理解并认同她的想法。唐太太说,“你父亲毕竟官位在这里,他若有什么执拗事,不要让杜大人为难,你不能把他劝服便把他劝走,不能劝走便打晕带走。不管怎么说,你是他儿子,他就怪不到旁人头上。”

    唐谦心里沉甸甸的,“娘你只管放心,我都晓得。”

315、三零四章

    第三零四章

    杜长史胡安黎都是年轻人, 有着超强的执行力, 何况北疆一向没有朝中的琐碎规矩。这差使既然交给杜长史, 杜长史与唐学士商量过, 定在五日后出发。

    唐学士没想走这么急,杜长史问了他一个问题,“学士还有什么没准备好?”

    杜长史斜斜的眼风望过来, 那其中的刁钻肉眼可见, 唐学士拈着一把美须,架式摆得足却没有合适的弹压之词,“我这里都齐全的, 只是不知纪将军胡大人那里可妥当?”

    “我问过, 五天后他们都能出发。”

    “那也需请殿下下诏, 方好出门。”

    “我已禀过殿下了。”

    唐学士拈须的手一顿, 登时不满,责怪道, “若未记错,本官方是正使,此事杜大人不与本正使商议就擅自作主,也太逾越了吧。”

    杜长史那刁面上突然绽出一抹笑, 巧舌如簧道,“老大人这样的身份, 我焉能用这样的小事扰您。以后这等琐碎都要您亲力亲为,那要我们做什么?大人放心,若遇大事自然得听您的主意。”

    先时还寒意凛凛的一副狗脸, 突然间就三月春花开的,何况这一番吹捧很令唐学士熨帖,唐学士正想再淡淡的斥上两句,就听杜长史又道,“先时在家我大哥教过我出来当差的规矩,那就是,上官没想的,我们得替上官想着,上官想到的,我们要先替上官办了。您是殿下的师傅,殿下也说过要我一路敬着您,凡事都得听您的。”

    唐学士立刻想到杜长史那位高权重的吏部尚书的大哥,以及这杜长史到底是三殿下的心腹,他既已知不妥,到底是杜氏子,这一路老夫慢慢引导着,总能让他归正的。

    这一番的思量,唐学士最终只说一句,“那就这么定了吧。”

    出发那日,唐学士扶着长子的手登上马车,后面跟着浩浩荡荡的巡城军,也就是胡安黎练的新兵。唐学士踩在车辕上问,“胡大人这是带了多少人哪?”

    杜长史握着马鞭,随意晃两下鞭梢,“也就一两千吧。”他也想学扶谁上马,偏生挽月很没这机伶劲,叶管事他不敢劳动,只得自己漂亮飞身上马,“老大人,走吧。大半个月都得在车上,咱们就别耽搁功夫了。”

    唐学士点点头,也就登车了,他还颇拿架子,只自己坐车,不许长子坐,与长子道,“你年纪轻轻的,外头骑马去。”

    唐谦原也没有与父亲同乘一车的意思,恭敬的回一句,“儿子着人备好了马。”望一眼微熹晨光,他骑马伴在父亲马车一畔。

    杜长史驱马在前,与胡安黎一起说话,胡安黎领兵五千,不过有三千是要派往市贸司那边去的。待出城后,大军再与纪将军所率兵马集合,纪将军见到杜长史倒比见到裴如玉高兴,裴如玉天生有一种不好接近的气质,再加上三元出身,纪将军觉着跟裴三元实在有些说不到成块。杜长史就不一样了,杜长史都能帮着胡安黎练兵,在纪将军看来,杜长史一半属于武武将阶层的,言谈也随意些。

    杜长史一行走后,唐墨时常过去关怀彩云部世子,请他宽心,还会叫着慕容宸一起过去。慕容宸是上次随他爹来给亲王殿下请安,请过安后其父辞别殿下回了部落,慕蓉宸留了下来。因他为人伶俐,相貌俊美,穆安之也很喜欢他,他与主管诸部落事务的唐墨交情极好。

    唐墨递给他个蜜桃,自己也挑了个桃香满满的大桃,咔嚓咬一口,满嘴都是香甜桃汗,说起彩云世子的事十分担心,“再怎么劝世子宽心,他也宽不到哪儿去,我知道他记挂着部落的亲人,只是有句老话说的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世子就是留下的那处青山,只要他好好的,他又肯对三哥尽忠,三哥焉能不替他夺回族长之位呢。”

    “是啊。”慕容宸啃着桃想,亲王殿下就是为了颜面权威也会帮彩云世子的。

    “不过这话我说过许多次,世子肯定听腻了,阿宸你比我机伶百倍,你多劝劝世子吧。谁一辈子还不遇上些沟沟坎坎的,先存有用之身,以待来日呗。“唐墨从怀里摸出一本《勾践传》递给慕容宸,“你把这本书带给世子吧。再难,能难得过勾践么。我家老祖宗说,读书使人开阔,人开阔了,也就不觉着过不去了。”

    这《勾践传》送给彩云世子前,慕容宸先看了遍,深觉是本好书,可见是真心想劝彩云世子。想着唐墨唐大人这样高贵的出身,又有这样的好心肠,的确是可交之辈。

    穆安之翻阅过棋盘城陈知府所犯累累案情,很不客气的查抄了陈知府的家,然后送辆囚车连同罪证一起将人打发回帝都去了。

    李玉华没想到自己月子还没出就要破财,这事是红梅姨跟她说的,李玉华把红梅姨递给她的红糖水喝一口,不满的说,“你许的宏愿,干嘛要我去还?”

    “我那会儿不是担心你把孩子生五月么,五月在咱们民间可不是好月份。可这给菩萨塑金身的事我也干不起,没那些金子啊,我当时许愿时就说了,倘菩萨灵验,保佑你把孩子生六月,你就会给全城菩萨塑金身。”李红梅到底理亏些,笑着哄李玉华,“咱们全城也就一所寺院,我替你打听了,千两黄金就足足的够的。”

    “那就是一万两银子!”李玉华红糖水喝着也不甜了,瞪眼,“疯啦,花这许多钱!”

    红梅姨赔笑劝她,“你这么想么,你是想要一万银子,还是想俩大胖小子生恶月?”

    “那当然是儿子要紧。”

    “这不就得了。”

    李玉华不放过这随便许大愿的家伙,“不行,你出一半,我替你补一半。”

    “唉哟喂,我要不要把命给你,龙凤胎以后的彩礼嫁妆还没个着落哪,你就要刮我骨头。”红梅姨那是一个铜板都不出的主儿,以前没这抠毛病,自从有了龙凤胎,就可会过日子了。

    俩人斗回嘴,穆安之下午回来,李玉华还把这事跟穆安之说了,抱怨红梅姨,“给我许这么个大愿,还要花这许多钱。”

    “红梅姨这愿许的还真灵。”穆安之俯身看俩儿子,虽然还是小小的,不过比起刚出生时很见长,由小猫崽变成小猫,关键是奶皮子全都脱了,现在已经不是红皮小猴子模样,都白白嫩嫩的乖巧睡颜。见着儿子,穆安之哪里还在乎银子,说,“明儿就赏赐天安寺千两黄金,他们千里迢迢的来新伊,该有厚赏。只是新伊教派好几种,我赏的话,不好厚此薄彼。”说着伸手摸儿子的粉乎乎的小脸儿,李玉华紧张地,“你别摸大海,大海睡觉轻,容易醒。”

    “怕什么,醒了我来哄。”这话音刚落,大海就哼唧两声,睁开眼了,不知道是不是认识父亲,小家伙竟只哼哼两声,没有哭闹,一双明净的眼睛盯着面前的男人,突然没牙的嘴一咧,竟露出个笑来。

    穆安之登时大喜,“果然是我儿子,认识他爹。”喜的将大海轻轻的抱起来,穆安之的抱姿特别熟练,跟大海说话,“大海醒了啊,饿不饿?想爹没有?”

    大海反正在他爹怀里很乖,孙嬷嬷见状都说,“这就是父子天性,小爷一见着殿下就欢喜,殿下抱他半点不闹。”

    “那是。”穆安之看还在熟睡的小麒麟一眼说,“小麒麟怎么总是睡啊?”

    “咱们小麒麟可乖了,不饿是不会醒的。就是饿了,喂饱哄他一会儿就能睡着。”李玉华看到小麒麟就松心,“哪里像大海,些微动静都不行,一看就娇贵。”

    “娇贵就娇贵呗,娇贵咱就娇贵的养。”穆安之低头亲大海的小脖子一口,大海能笑出声来。李玉华也不禁笑了,“大海肯定是像三哥你。”

    “我小时候可不娇贵,你去问问如玉,打雷我都醒不了。”穆安之就想坐下说话,结果,他屁股刚挨炕沿儿,大海立刻哼唧起来,穆安之就是他儿子的读心专家,立码又站起来,来回在屋里溜达,臂弯还要如同温柔的水波般轻轻的晃着,大海方重回开心状态。

    李玉华暗觉好笑,心说,你不是爱抱么,你就抱着孩子在地上转吧!

    李玉华当然是两个宝宝一样疼了,虽然大海更操心一些,做母亲的也是没有偏颇的。但是,旁人不一样,小麒麟是长子,没意外的话就是未来的世子人选,所以,大家见着小麒麟总要多夸两句的。李玉华觉着,这还真是个问题。

    现在孩子都小不懂事,待以后大了,可别因此生出嫌隙才好。

    好在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红梅姨木香姐信安郡主都不这样,待俩孩子一视同仁的。还有郡王妃,若李玉华没看错,郡王妃更喜欢大海这个难带的宝宝。

    每次郡王妃过来都要先看大海,大海淘气喜欢人抱,郡王妃常抱不说,还单独给大海做针线,把李玉华郁闷的,跟郡王妃商量,“姨妈也要一碗水端平啊。”

    郡王妃虚摸摸大海那满头乱飞的小胎毛,“麒麟是长子,必备受瞩目,我多疼疼大海呗。”

    “你们这样有偏有向的,以后孩子会不会不高兴呀?”

    “大海这孩子就是会长,头发也格外与众不同。”双胞胎刚生下来真是一模一样,不过也渐渐显出不同,脾性上的差别就很大,另外,小麒麟是黑漆漆的头发,头发还很服帖,大海也是一样的黑头发,但胎毛很不服帖,成天四处乱炸型,李玉华常给大海戴上帽子,想给他压一压,可夏天有点热,大海最讨厌戴帽子了,一戴就要闹,只能这样四下乱炸着。郡王妃却是觉着大海一头炸毛都叫人稀罕,成天见了就夸。

    摸过大海炸开的头毛,郡王妃倒是宽慰李玉华,“你操心操的早了,单看两个孩子性情就不一样,麒麟一看就稳重,大海呢,以后必是个矜贵的。长子要担责任,稳重些好,次子富贵清闲,也是难得福分。至于孩子,打小细心教导就是了。他们小兄弟自小一起长大,能不亲近么。”

    李玉华悄悄同郡王妃说,“现在大多人都是更偏爱小麒麟,我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他们寄望的是小麒麟长子的身份,有了这份寄望,小麒麟以后就要吃更多的苦受更多的累了。”郡王妃望着呼呼大睡的小宝宝,“现在多睡吧,等以后大了,读书、习武、当差、理事,就没歇着的时候了。”

    直说的李玉华都微微心疼,郡王妃爱怜的眼神一转,就瞧着大海道,“咱们大海多好,一睡睡到自然醒,无忧无虑,富贵一生。”然后,郡王妃问李玉华,“娘娘觉着,哪种人生好?”

    李玉华倒是被郡王妃问住了……

    应该是各有各的好吧。

316、三零五章

    第三零五章

    天安寺的和尚们很识趣, 接到王妃娘娘的厚赏后便有主持过来向殿下谢恩。原本该是谢王妃的, 奈何王妃在月子中, 就在殿下这里一并谢了吧。

    穆安之待主持很有礼, 说起来他与天祈寺渊源极深,这位主持他一早认识,“我每次见法净你就想到小时候你偷吃馓子的事儿。”

    法净主持是个圆圆脸微胖的和尚, 穆安之自幼长在天祈寺, 对许多和尚简直知根知底。法净笑道,“阿弥佗佛,皆是佛祖法旨。”法净那会儿也只是少年和尚, 少年人嘴馋, 节下庙里炸油果子供佛, 法净别看年少, 管的是正经肥差,给菩萨上供香的事都是他管。头天的供的果子按规矩要撤下来, 这些东西也不糟踏,多是小沙弥分食。法净不一样,他把撤下来的放着,第二天照样当新的供上去, 然后那新的他就扣下悄悄吃了。

    说来真是孽缘,法净偷吃的时候就叫穆安之给逮住了, 穆安之有的是馓子吃,每次的炸果子都是要先供到柳娘娘那里去的,穆安之却是个怪小孩, 他就要吃法净扣下的这个,而且每次嘎吱嘎吱吃的可脆声的。

    吃完后他还一面用雪白的白手绢擦着油手指一面装大人样的说,“这免费的果子就是香啊。”那模样甭提多讨厌了。到后来穆安之有了朋友裴如玉,他还拖家带口的来法净这里敲诈好吃的,简直把少年法净愁的不轻。

    就是现在身为一地藩王,也一样的讨厌啊。人家法净都是大寺庙的方丈了,怎么还提人家少年时偷吃果子的事啊。

    法净方丈现在修行早非少年时可比,笑道,“和尚过来,一为谢娘娘赏赐,二则带了些庙里的炸果子献给殿下与娘娘。”

    “虽不是免费的炸果子,也有劳你想的,你啥都不送,我也没法子。”穆安之打趣一句,“我听红梅姨说,你那庙里建的很不错,待王妃出了月子,我带她过去看看。”

    闻言,法净方丈喜上眉梢,立刻把先前亲王殿下的打趣抛诸脑后,想着到底与亲王殿下是老交情,法净方丈起身行一佛礼,“贫僧必带所有弟子恭侯殿下娘娘玉驾。”

    “不用这样大兴排场,咱们又不是旁人。”穆安之摆摆手,“坐下说话。”

    法净过来还有一事相禀,“原本贫僧也想来给殿下问安,殿下也知道,北疆路遥,我请了寺中武僧一路相随,据他们说,近来城中来了许多江湖人士。”

    “是啊,说来也叫人愁的很,民间门派众多,新伊更多镖局行走,哪个商贾出门不带护卫同行呢。这些人身负武功,手仗三尺剑,平常无事还好,可生事便是大事。”穆安之道,“少林也是江湖中执牛耳的门派,你们同属佛门,可有什么主意?”

    法净是个很灵活的和尚,他说,“佛门一向与世无争,虽在江湖里说句话也有份量,到底淡泊了些,殿下不妨选个有份量的江湖人,管理此事,也能时时禀与殿下知道城中情形。”

    “你可有举荐之人?”穆安之问。

    法净还真有,他举荐的是帝都清风观观主的三弟子,俗名范可宜的侠客。据法净说,是个有威望的侠士。

    “你们佛道两家关系还不错?”

    “各有各的修行,虽偶尔也有些摩擦,却也没必要弄的跟斗鸡似的。何况贫僧一派公心,只是看范侠士适合此事。”法净说的很是大公无私,穆安之笑的十分可恶,明摆着不大信,法净把得道高僧的脸摆的更真诚些,“嗯,先时初来北疆,得他相助过,的确是个爽快人,而且他是清风观出身,对朝廷官府并不排斥。”要知道许多高傲的江湖人士,是不愿意为朝廷效力的。不过佛道两门是与官方合作最好的门派了,他们也是江湖最为显赫门派,不好说这里头有没朝廷暗中相帮。

    “成,等得闲我召他入宫说说话,倘是个能干的,这事便交由他。”穆安之与法净说了半日话,主要表示了对法净宣扬佛法的支持。

    至于法净推荐的那位范可宜范侠客,穆安之没有亲自见,与裴如玉说起时,裴如玉道,“我倒认识此人,有两回武人打架被带回衙门,都是他出面去保人,他家里有处四海镖行,做的不小,瞧着在武人里的确有些威信。既是出身清风观,也是名门了。我去见见,若得用,不妨一用。”

    军中高手是有,但也不能用在城中监视武林人士,这太过浪费,武林事武林了,这些个游侠儿,还是得有个头目管着。他们只要掌握游侠头目,也便是了。

    说话间,华长史进来禀事,华长史主要有一事要问,“殿下,苏迪米尔部的驻地大臣您想好人选没?武将那里派了小李将军,小李将军就要过去赴任,来问要不要一起去?”

    穆安之道,“我总觉着蓝家那俩孩子差口气。”把蓝家二子写的文章递给华长史看,待华长史看完,示意裴如玉也看。蓝双蓝峰是杜长史举荐的,出身蓝国公府,正经蓝太后侄孙,与穆安之的关系也近。蓝太后当时吩咐的蓝国公,必要派得力子弟,所以,这俩人在国公府子弟中也是很出挑的。

    不过,显然蓝家的逆天基因都长在了蓝太后身上,穆安之身边人不多,但有一个算一个,状元就有俩,文武双全之辈更不在少数。于是,蓝家兄弟相较之下,便显平庸,而苏迪米尔部的事十分要紧,非但要安抚战败的部落子弟,帮助部落长老管理部落,另外还有玉矿开采之事,与武官之间的平衡。

    这两位年轻的蓝家公子,要胜任这样的责任,穆安之都没啥信心。

    华长史看过后也觉着文章一般,还略有些不接地气。裴如玉想了想,“还有个人选,殿下身边有位宗室公子,出身晋国公府,叫穆惜怡的。现在跟着唐墨管理接待来新伊的各部落族长事务,唐墨不奈琐务,我看这位穆公子细致妥帖。听说在帝都时,他就跟殿下在刑部当差了。”

    “倒是。哎,惜怡也是个不声不响的脾气。”相对蓝家公子,穆安之显然更看好穆惜怡。

    内侍过来请穆惜怡过去穆安之那里时,穆惜怡正在处理如今在新伊各部落族长公子们的事,说来琐碎至极,都是些衣食住行的小事,不过却也不能疏忽,甭看在各家部落也是王子一类的人,就是旁人多一盘果子,也有人提出抗议。

    何况,各位公子年纪性情多有不同,还要将他们交好的搁一块,若有矛盾的,最好住的远些,不然容易产生口角斗殴之事。

    还有部落公子对汉人的学问有兴趣,譬如慕容宸就打听过,那官学能不能他们也去读一读,此事穆惜怡还要去走访一番,参考一下其他公子们的看法,再回禀给殿下知晓。

    见殿下传召,穆惜怡暂搁了笔,掩好卷宗,略理衣襟便随内侍去了穆安之的书房。穆安之不喜正殿肃穆,一向是在书房理事。他也不喜太繁甭的规矩礼仪,穆惜怡一揖,穆安之就让他坐了,问起他最近在做什么事。

    穆惜怡条理分明的答了,而后说起有部落公子想求学于官学之事,笑道,“这事一时还说不好,只是慕容宸有这意思,旁的部落公子那里,臣也打算问一问,若是可行,不妨单立个书院出来。”

    “若旁的部落公子们无此意呢?”穆安之追问一句,带了些考校的意思。

    穆惜怡想了想,莞尔道,“那也不怕,单独给慕容氏一个恩典便是。臣在典客司这些日子,倒有些心得,这些部落啊,一向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倘单给慕容氏体面,他们难保不眼馋,必要过来聒噪,这事也能成。”

    穆安之心下暗暗点头,转而问,“苏迪米尔族长那一家子现在如何了?”

    “族长的病情已是稳定了,只是心情有些抑郁,眼下各人都还安稳,衣食这里臣亲自过目,未曾委屈了去。不过,族长的几个儿子都在壮年,常有窃窃之语,臣都会即时整理送来殿下亲览。”

    “这个我知道。刚拘了他们来新伊,一时‘雄心壮志’未息罢了。还盼着帝都有人为他们说话,好让他们重回部落哪。”穆安之话语刻薄,眼中露出讥诮之意,“我这里有让他们安分的法子,都是闲的。”

    穆安之问,“你看苏迪米尔部现下如何?”

    穆惜怡听这话就有些警觉,想着有传闻说殿下是要谴蓝氏子弟下去安抚苏迪米尔部的,如何会问他关于苏迪米尔部的看法。不过,穆惜怡也未多想,他管理典仪司这一宗事,对各部落知道的怕比唐墨这个主官还清楚。穆惜怡道,“既已将王族拘至新伊,不若扶植一支势微识趣的,也可便于管理部落。如此既可用在新伊的王族威慑新主,对新主也有扶立之恩,恩威并施,不怕他不为殿下出力。”

    “这事若交给你,能办好不?”穆安之问。

    穆惜怡脸上不掩惊容,这,这不是说要给蓝氏兄弟的差使么?蓝氏兄弟不会认为他抢他们的差使吧?虽然人家不一定看得上这差使,说不得还嫌部落原始呢,可穆惜怡却是知道,苏迪米尔部是北疆富裕大部,不说旁的,光是苏迪米尔部出产的玉矿,便占帝都玉石供应八成以上,全国玉石市场,北疆玉占一半,跟金山也差不离了。

    穆惜怡脸色一时惊一时喜一时犹豫不好决断,穆安之也不催他,穆惜怡做人做事都不差,可在穆安之身边一直没有冒头,与他谨小慎微不愿得罪人的性情也有关系。若少决断,再好的才干也只能为辅,这差使也是不能派他的。

    穆惜怡终于不是全无志向之人,他为前程不惜千里追随穆安之,他问了一句连穆安之都有些意外的话,“殿下,臣听闻殿下原是想让蓝家公子接这差使的。”

    “是啊,原是有这打算。”杜长史提议蓝氏子,未偿没有让穆安之与蓝家更进一步的意思,但蓝氏子才干在穆安之这里不过关,穆安之明显打算换人。

    穆安之平淡的目光下,穆惜怡心跳如擂鼓,他清楚的知道这是个太过难得的机会,只是,若他接下,明显会得罪蓝氏子。只是,这样的机会倘放弃,穆惜怡更是心有不甘。咬牙将心一沉,穆惜怡柔和的下颌线条绷紧,他起身深深一揖,沉声道,“若殿下看臣尚可,臣愿一试!”

    穆安之走到他面前,玉白色的暗纹袍摆、没有半点瑕疵的羊脂透雕飞龙佩、天青色的流苏穗子还在轻轻摇晃,穆安之的声音在穆惜怡的头顶响起,“不是一试,是一定要做好!”

    “是!臣领命!”这一次,穆惜怡的回答没有半分含糊磨唧。

    打发穆惜怡下去准备,穆安之有些想笑,穆惜怡这人也神奇,先前摇摆不定时十分令人郁闷,可一定有了决断又十分果决。

    穆惜怡得此差使,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得跟妹妹说一声,只是,眼下妹妹在王妃那里当差,而他也有公务要做。第一要紧的公务便是,得把手头上的事准备交接了。

    穆惜怡要外派苏迪米尔部的事,唐墨是第一个知道的,他手下第一得力干将就这么被三哥给派走了,唐墨郁闷的,“三哥你可得派个能干的人给我,我这典仪司全靠惜怡撑着。”

    “你这典仪司的主事,还好意思说这话。”穆安之笑,“我把蓝双派给你,让他接替惜怡可好?”

    “三哥说好就好,先让他试试呗。”唐墨说。

    不过,穆惜怡得了更好的差使,唐墨即便不舍也很替他高兴。当晚自是穆家兄妹团聚说体已话的时候,穆惜今得知此事也很欢喜,只是有些奇怪,“先前不是说殿下嘱意蓝家公子么,怎么突然就点了哥哥的差使?”

    穆惜怡接过妹妹递来的葡萄,苦笑道,“我也不晓得,可约摸是殿下更嘱意我,这事就是有些得罪人,但机会着实难得,殿下问到我跟前,我若推却,再有这样的机会就难了,便咬牙应了。”

    “哥哥还咬什么牙?你就是凡事太心软,容易退让,这样的好机会,也就是先时传出蓝家人的消息方无人去争,可殿下既然更看好哥哥,哥哥就不必让。你若此次让了,下回要不要让?把差使当好是第一位的,这桩差使做好,以后才能有更好的差使。”兄妹俩相较之下,倒是穆惜今更有决断。

    穆惜怡好性子一笑,“你这话我记下了。”

    “哥哥什么时候出发,我给哥哥收拾些随身带的物什。”

    “我与小李将军商量了,眼下也有典仪司的事要交接,就定在五日后。”

    兄妹俩说半日话,穆惜今是李玉华身边得用之人,李玉华在外头的一些生意账目如今都是她帮着管理,自己哥哥要去苏迪米尔部,穆惜今找小章太医要了些急用的成药,还有些成药方子给兄长带上,李玉华这里药材最多,给了穆惜今两根百年参说,“这是个救急的东西,你哥哥如今到那边儿部落,留在自己身边或是救急,都是好的。”

    穆惜今谢过王妃娘娘赏赐,且不说这参的价钱,便是有银子,这样有年头的参一时也不是好寻的。

    穆惜今忙着给兄长准备出行的行礼,唐墨也送了穆惜怡许多实用的东西,他与穆惜怡都是好性情,在一起当差相处的很好。这几天唐墨也没乱跑,听着穆惜怡提醒他手上差使要注意的地方。

    唐墨生怕自己忘了,还带了文墨来记录。

    只是,蓝双那里来交接的人让唐墨有些生气,竟只派了个文书过来。

    这里有个说法,若穆惜怡着文书与蓝双交接,蓝双着文书来是没错的,可穆惜怡在这里亲自交接手中之事,蓝双只派文书前来,明显拿大。

    唐墨好声好气的同蓝家文书道,“你回吧,跟你家公子说,我这里缺的是副典仪,又不是缺大老爷,以后也不用他拨冗过来,我这里也劳烦不着他。”

    穆惜怡还想劝几句,唐墨已啪啪啪将话撂下,长袖一挥,把人撵出去了。穆惜怡无奈,“你这又何苦,这也不是冲你。”

    “冲你也不行啊?”唐墨不满的哼一声,“我这就叫三哥换人,换个知道规矩会当差的来。”

    唐墨就是传说中的告状精啊,奈何他出身太硬,就是做些很受鄙视的告状的事,也没人敢太招惹他。唐墨还没去,蓝峰就来赔礼了,蓝峰还带了礼物过来,说话极客气,“家兄前日偶感风寒,原是要亲自来的,可知道穆大人要远行,又担心过了病气给穆大人,方才令文书代为前来,唐大人千万别误会了家兄才好。”

    “我误不误会的也不打紧,他既身体不好,那就换个身体好的来。毕竟,当差理事的,总病歪歪的也不成啊。”他眼珠一转,瞅着蓝峰斯文的脸庞道,“就换阿峰你吧。我这就去跟三哥说。”简直没把蓝峰吓死,要是他来接这差使,还不得叫小心眼儿的蓝双记恨死了。

    蓝峰千万请唐墨不必如此,唐墨看他拦在自己身前的两只手臂,望着他为难的面孔,“你真不要?你不要我就换旁人?我难道还没这个面子。”

    要是换旁人,那蓝家的脸就全没了。蓝峰急出一头热汗,恨不能立刻上吊算了。唐墨反不急了,一脸刁怪问他,“你想好没?”

    蓝峰,“我,我,我二哥那里……”

    “怎么,他是生气还是不满?”

    “不不不。”这话简直叫人没办法答,唐墨起身,“你再拦我,我就当你不愿意。你若不拦,我就当你默许。”

    第二天唐墨找到穆安之要换人,待唐墨说完来龙去脉,穆安之挑眉,一边往家里走一边问唐墨,“昨儿还答应的好好的,今儿就反悔,你这变的也忒快了些。”

    “不是我变得快,蓝双这样倨傲,他就是去了典仪司也当不好差,蓝峰倒是个识趣的人,反正都是蓝家子弟,换个人怎么了,我反正不喜欢拿大的。差使当好再拿大,我也服他。屁本事看不到就摆国公府公子的架子,我才不吃这一套呢。”唐墨气鼓鼓的说。

    “听说蓝峰是蓝公府庶出子弟。”

    “是啊,峰表哥是舅爷庶出的孙子,他亲娘去的早,一直养在舅妈那里。”

    穆安之自然是与唐墨更近,且唐墨换人的理由也有些道理,便与唐墨道,“那就换蓝峰吧。蓝双那里,你送他些药材补品,让他好生将养,待他痊愈,我再给他旁的差使。”

    “这些药材我要报公账里的,我可不出私房钱给他买补品!”蓝墨斜着眼睛说。

    “好,去吧。”穆安之要打发人走,唐墨还跟他身边说,“我一会儿再去,我也去瞧瞧小侄儿们,现在变的真好看。三哥你可真厉害,三嫂一下子就生俩,旁人谁有这样的本事。”

    穆安之笑,“好说好说。”

    唐墨这里把人换了,又打发人送了份药材补品给蓝双,原也全了蓝家颜面,不想蓝双十分恼怒,没过几日竟提出祖母寿辰将至,想回帝都为祖母贺寿之事。

    穆安之虽有些意外,也没强求他,直接便允了。

    不知蓝家兄弟如何商议的,蓝双回帝都,蓝峰继续留下当差。

    蓝双要回帝都,原是要与秦廷姚绪同行,秦姚二人辞行之事,穆安之也未多留,说,“北疆离帝都路遥,路上便有两三月的车程,嘉悦怀有身孕,阿廷和嘉祥的婚期也在秋日,我不敢让两个妹妹抱怨,我让阴阳司给你们占卜个好日子再启程不迟。”

    穆安之是好意,时下人都看中出行时日,二人自然道谢接受。结果,刚要启程就有彩云部那里的快马传信,彩云战事已起!

317、三零六章

    第三零六章

    这场战事之迅捷, 令穆安之大为震惊。

    信使快马送回的是唐学士的亲笔手书, 只有匆匆几行:吾等在彩云部受到围攻, 不得不战, 宁战死亦不负殿下!落款是唐学士的姓名。

    穆安之原本焦若火焚的心情在看到唐学士手书时便放下几分,若当真十万火急,他看到的应该是杜长史的急信, 而非唐学士手书。当然, 唐学士这封手书字迹潦乱,行文短促,可见当时必然情况危急。

    穆安之立刻召开群臣会, 将手书传示群臣, 大家商量个解决办法。

    唐安抚使急的老脸煞白, “殿下, 必得速速出兵,援救唐学士诸人啊!”

    “自彩云部到新伊城, 便是快马日夜兼程也要十日路程,如今再发援兵,整兵最少要三日,待援兵到达已是半月之后, 战事早便结束了。”陆侯冷静的说,“殿下稍安, 三五日内必然再有战报传回。”

    华长史有些不解,“侯爷此话怎讲?”

    陆侯道,“草原不比关内, 有城池天险可守,草原多是一望无际平坦荒原,在这里,生死之战最多不过三五日。臣先行整兵,派出斥侯,若五日后再无战报传来,再发兵不迟。”

    陆侯是军中好手,这事自然是听专家的。

    只是,此事一出,姚绪秦廷也不急着走了,一则北疆有部落谋反,二则怎么也得听个胜败的信儿,回帝都也好交差。

    陆侯私下找到穆安之,直接就提出自己的疑问,“若战事危急,该是杜长史打发人送来的战报,纵是再危急,也不至于一个字都没有。”

    “陆侯你也想到了。”穆安之悄悄同陆侯道,“所以我才不很急,估计这里头还有咱们不知道的事。”

    陆侯也认为,倘真十万火急生死之地,杜长史至少也得留封遗书的。现今遗书尚未看到,陆侯问,“殿下,那还要不要整兵?”

    “整还是要整的,做做样子嘛。”穆安之望着窗外融融落日,思念道,“也不知小杜他们到底如何了,真是叫人牵挂。”

    话还得杜长史出发那日说起。

    一路上风餐露宿,难得杜长史这娇气包没有半点抱怨,除了烤肉时他用的是唐墨提供的唐家千年秘制烤肉料,所以他的烤肉格外嫩香外,那是与唐学士都处的极好。

    杜长史还特意叫着纪将军胡安黎一起吃唐学士宣讲兵者不祥之事的演讲,直听的纪将军暗翻白眼,胡安黎强忍淡定,唐谦都觉心下不大好了。可唐学士觉着很好啊,他直接把杜长史认作了忘年交的灵魂好友。

    只是这演讲会也没开几天,纪将军便借口晚上巡视兵马,胡安黎则以跟纪将军学习为由都避开了。唐学士叹道,“老夫说几句,都嫌老夫絮叨,可这打仗岂是玩儿的。”

    “哪儿啊,我就爱听老大人说话,简直让我身心得到洗涤,灵魂感到升华,我觉着,自从听了老大人的指点,我已不再是从前的我了。”

    这话把出来撒尿凑巧听到一耳朵的纪将军恶心的不轻,纪将军实在不能忍了,回到帐子见胡安黎还在搅着锅里菜汤,过去夺过胡安黎手里的木汤勺说,“真是过不了,我看小杜叫那老酸头儿给降伏了。”

    胡安黎递上俩木碗,纪将军将木勺往碗里一搁,哎声叹气的敞腿坐兽皮上,“你还有空喝汤,我看这回咱们是白出来了。”

    “这话怎么说?”胡安黎看纪将军不像有心思喝汤的模样,便自己盛了一碗。

    “这不明摆着,做正使是那老酸头儿,那老酸头儿必会觉着靠自己两片嘴就能把彩云部给降伏了!胡大人你来北疆的时间短,我跟你讲,彩云部说得上是北疆排名前三的彪悍部族,别瞧着彩云世子软趴趴似的,就以为这个部族都软趴。那世子也是战败,不得不露出个软弱样而已。他父亲刚死,他就杀了三个叔叔,四个兄弟,彩云部不是一人如此,王族都如此。先族长就是杀了所有异母兄弟上的位。老酸头儿就是真有舌战群儒的本领,也得看人家听不听得懂,愿不愿意听。”纪将军正色道,“我没文人那些个大道理,可在北疆这些年,我明白一件事,越是荒蛮之地,征服他们只有一种途径,那就是打败他们,因为他们只肯臣服于强者。”

    胡安黎无声的喝口菜汤,咽下去方道,“将军是担心唐学士不能说服彩云部诸人?”

    “眼下咱们上万大军开过去,自然是他说什么是什么,可咱们转身走了,人家部落该咋样还咋样,就是真把彩云世子送回来,估计彩云部也能把他当个吉祥物供着。若是顺利,太平景儿也能维持过三五年,不过,这是不提战利品的前提下。”纪将军说的口干,自己也赌气盛了碗菜汤,一时又烫嘴,不能立刻喝,郁闷的只得暂把木碗放下。

    占利品?

    嗯,看来此事大家伙都心知肚明。

    胡安黎道,“杜师兄每天伴在殿下身边,殿下所想,杜师兄肯定比咱们明白。”

    “你不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你晓得我刚刚出门听到什么了么。”把杜长史那肉麻的让人吃鸡皮疙瘩的话跟胡安黎学了一遍,学到“灵魂得到升华”一句,胡安黎“噗”的一声喷了嘴里的菜汤。

    幸而纪将军躲的及时,胡安黎呛咳两声,一面捶胸一面擦嘴角,瞪纪将军,“纪叔你故意的吧?”

    “我哪里知道你反应这么大。”纪将军心有同感,“是不是特恶心,我也是,我刚在外听着,浑身汗毛倒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果然不及师兄多矣。”胡安黎感慨。

    “你这样就很好,我现在都觉着快不认得杜大人了。”纪将军给他拍两下后背,胡安黎说,“杜师兄怎么可能叫唐大人能洗脑,纪叔放心,一会儿我请师兄过来,咱们把话说开,看他是个什么意思。”

    “要能这样就最好了。我倒不是急着打仗,只是觉着,与其跟彩云部动这些反复的心思,倒不如一劳永逸。”纪将军慨叹,“咱们出来一趟其实不容易,且不说朝廷那里愿不愿意,大军一动就是钱,这样出来的机会可不多。”

    这一点,胡安黎倒是深有同感,不说旁的,就是他招的新兵,每个人身上兵甲齐全就得几十两银子,这还是自家作坊出产的价码。

    更何况七七八八俸禄粮草,还有马匹配置,胡安黎都不知殿下从哪儿捣腾来的银子。

    唐学士上了年纪,叨叨一会儿便有倦意,这时候唐谦就会请父亲到帐中休息,唐学士意犹未尽的拉着杜长史的手说,“重黎啊,明儿咱们再接着谈。”杜长史,字重黎。

    “一定一定,阿谦扶好你父亲,好生服侍老人家睡下,晚上关紧帐门,别进了风吹着。”杜长史顺嘴儿又说了许多关切的话。

    如今出门在外,一人一帐太奢侈了,唐家父子一帐,胡安黎纪将军一帐,杜长史……呃,他跟叶管事一样,据说他夜里睡觉不老实,晚上叶管事还要帮他盖被子,以免冻着。以往在家都是俩美貌丫环照顾他,出门在外不能多讲究,只得凑合了。

    杜长史这娇贵人送走唐学士,打着哈欠也要回自己帐子休息。走半路就要胡安黎与纪将军给截自己帐子里去了,俩人必要他给个准话。

    “给啥准话啊,看你俩这嘴脸,一点儿不知跟正使大人搞好关系,正使大人爱讲道理,咱们就得听着,你们这才听几天就烦了,哪里是做下官的本分。”杜长史说的严厉,却是双眼含笑,胡安黎捶他肩头一下子,杜长史笑,“叫你们把我撇下一人听唐大人聒噪,偏不告诉你们。”

    纪将军松口气,笑着给杜长史递碗白水,“喝水润润喉,兄弟,我是真服你,你真能忍哪,我听三天就受不了这搓磨了。快跟我们说说,难不成真听那老酸头儿的,就这么走一趟再这么回去?”

    “不走一趟怎么着,殿下也没说要打仗,唐学士的话还是对的,怎么也得先讲一讲道理。”杜长史说。

    “刚纪将军我们一起商量,师兄,咱们上万大军开过去,什么理都能讲下来?只是担心理讲得下来,彩云部是不是真心臣服。”胡安黎并不“硬杠”这讲理的事,可他们这些人都出来了,难不成遛达一圈,再原样回去?

    “对,倘彩云部反复,难道下次还来给他们讲道理?这往返就得多少功夫。”纪将军微微身体前倾,鹰隼般锐利的眸子盯紧杜长史,“小杜你给我句实诚话,咱们这次来,总得带些什么回去吧?”

    “有,王诏上都写了,一则会送回世子继位,二要交出追杀世子的祸首孟和,三要献上铁矿由王宫收管。只要彩云部答应这三个条件,咱们这差使就算成了。”杜长史说。

    纪将军瞪着眼睛问,“你有把握那酸头儿能办成这三件事?”

    “你看我像有把握的?”杜长史反问。

    “要是你来干,我还有几分信。”纪将军实话实说。

    杜长史倒是想了个法子,他同纪将军胡安黎商量着,胡安黎取道去新开的市场转一圈,纪将军将兵分出一半,到彩云部隔壁的托依汗族长的部落去,剩下的纪将军带两千人随扈即可。

    纪将军浓黑的眉毛蹙起来,“这是个什么意思?难不成小杜你要示敌以弱?”

    “非也。”杜长史正气凛凛,“我们担心的无非是彩云部是否肯臣服,是否真心臣服之事。大军压境,无异逼迫。我们只有带恰到好处的让他们感到些许威胁,但这威胁并不致命数目的军队,才能看到他们是否真诚愿意接受殿下的教导。”

    胡安黎问,“一旦分兵,如何联络?”

    杜长史的办法是,先定下各自时间路线,而后用斥侯与信号弹发出信号,传递消息,以便可尽快驰援。

    商定之后,五日后胡安黎改道去了亲王殿下新设的市贸司,据说热闹的不得了。唐学士还问了一嘴,“胡大人这是去哪儿啊?”

    “我看这一路挺太平的,让他去市贸司那里走一趟,看看那边如何,待回程后跟殿下一说,咱们出来一趟办两件差,殿下心里肯定高兴。”草原清凉的秋风吹拂过杜长史的俊俏面容以及唐学士担忧的神色,“胡大人手下也有一千人哪,就这么去市贸司,咱们这里人手够么。”

    “没事,还有纪将军麾下两千不是。”唐学士是文官出身,完全不通军务,何况草原行军,他就看到乌压压一片人,具体数目有多少,全是杜长史忽悠。杜长史一派胆略过人模样,笑问唐学士,“老大人不会是怕人少不安全吧?”

    唐学士最好颜面,张口否认,“我会怕这个?我是想出发前殿下都吩咐了,这岂不是有违殿下王诏?”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放心吧,一切有我。”杜长史拍胸脯保证。

    直待后来他们被人家彩云部的人骑着快马挥着长刀追屁股后砍杀,唐学士才学会一个深切教训:那就是,这姓杜的话,是一个字都不能信的!

    这场战事来的令人气恼,原本都挺好,尽管提的要求对彩云部很刻薄,彩云部的子民也表示出了不满。但唐学士也有威慑人的本领,“汝等先谋害世子,妄图王位,我劝你们放下屠刀,回头是岸,不然,苏迪米尔部违逆殿下的结局,你们都看到了。”

    前头说的都是废话,就苏迪米尔部这句很有震慑作用。

    现下彩云部的掌事人孟古出面接待唐学士,并不惧于唐学士提出的条款,而是一条一条细细的与唐学士解析起条款来,迎世子回部落,这一条暂且搁置。大家从第二条开始谈,孟古直接问,“我若随大人到新伊,不知亲王殿下打算如何处置在下?”

    唐学士缓一缓颜色,温声宽慰,“只要知错认错,殿下必会网开一面。”

    孟古古铜色的面孔镇定而沉静,“大人可否与我细说一说。”

    唐学士一时有些卡壳,到底怎么处置孟古,亲王殿下也没说啊。唐学士认真诚挚道,“我会为你进言,使你免于被问罪。”

    “那我们部落奉上铁矿,以后部落子民所用武器刀枪由何而来,妇人们煮水做饭的铁锅由何而来?”孟古继续问。

    “你们亦是殿下子民,殿下爱民如子,自然会使你们生计无忧。”

    “我们部落无意与殿下对抗,我孟古亦不惜自身生死,便是迎回世子也无不可,但是,唐大人得给我一些具体的保证,而不是虚无承诺。”

    孟古身量高大健壮,草原上的人面相刚毅,他瞧着比杜长史都年长些,其实不过二十出头,端看这份气度沉稳,比唐学士都要强上许多。

    谈判自然是以唐学士为主,眼见唐学士被问住,杜长史端起锃亮黄铜碗的奶茶喝一口,“这三个条件不能变,但细则可以谈。孟古大人要一些具体的保证,具体到什么程度,不妨说说看。”

    孟古这才看一眼来到部落就挑吃挑喝的小白脸官员,还以为是汉人不知哪个高官显贵家的娇少爷,即便有副使的名义,也该是这位唐正使的跟班,原来竟是个厉害人物。

    大家的胶着点便在于,孟古要求不能触动部落贵族的领兵之权,同时,铁矿那里要有彩云部一半的份子。

    这两样,唐学士杜长史都不答应。部落表示出臣服那就要交出兵权,亲王殿下可以同意从部落贵族中选择领兵之人,但兵权会有变更。第二,铁矿必需全部归属于亲王殿下,可以每年赏赐给他们足够用的炊具,合格的将士也会派发相应的武器,但这一切要亲王殿下决定。

    唐学士是完全不将这些草原异族人放在眼里,他有一种文官的高傲与矜持,杜长史则是天生强硬,寸步不让。

    既谈不下去,也就没什么好谈的。杜长史算着时日,提出告辞。原本这也没什么,买卖不成仁义在,但大家心里有数,恃苏迪米尔部之胜的亲王殿下,下一次派来的可能是他骁勇善战的铁蹄与长刀了。

    孟古与两个弟弟阿古拉、□□商量,油灯微弱的光芒下,阿古拉的面容透出一股狠戾,“那带兵的纪将军看着有些年纪了,唐杜两人都是书呆子,区区两千兵马,这茫茫草原戈壁,出些意外也正常。”

    □□道,“不能明着出手,我们到底名义上是臣服东穆朝廷的,何况亲王派来的是使节,我们不能明晃晃杀掉使节。”

    “不是有那些股奔过来的中原人么,还有游荡在外的苏迪米尔部的叛军,他们不会不愿意的。”孟古说。

    孟古三兄弟这招借刀杀人做的很漂亮,但前提是,成功会很漂亮。杜长史一行离开彩云部,晚上便遭逢这一帮乌合之众。杜长史早便防范彩云部会暗中偷袭,早有防范,何况,即便绝顶剑客在这种军队交战中也起不到什么决定性作用。

    杜长史把这些人宰完之后,没费什么力气就审出幕后主使——彩云部。立刻就带两千人马掉头到彩云部问罪,要求彩云部交出孟古的脑袋来!

    彩云部一看,这些不争气的东西,明显宰人不成功反被宰。阿古拉性情最是狂暴,带着他手下勇士就冲出部落!

    杜长史种种诱敌深入、包剿围抄的手段便不提了,他要不是只带区区两千人过来,彩云部当真不会轻易便行借刀杀人之计。

    不过,打都打了,这些话再提便远了。

    如唐学士还险被刺客一剑要了老命,所以给穆安之的手书也写的格外硬气。这位学士大人在自身安危受到威胁时,便再不肯讲兵者不祥之事的话了。唐学士成天胆颤心惊,就担心这仗不能打赢。

    好在,新伊城在接到唐学士第一封急报后的第七天收到第二封急信,是一封捷报——

    彩云部叛军投降,二位使官大人携彩云部罪臣即将回到王城,此战之胜,乃天时地利人和,亦是亲王殿下仁义感动天地,故恶者得诛,北疆靖平。

    此捷报末尾,附带了副使大人杜长史的签名。

    看着这些肉麻话,穆安之笑与诸臣道,“别看捷报是唐师傅的字迹,可这必是小杜的话,唐师傅一向矜持,再不肯这样赞颂本王的。”

318、三零七章

    第三零七章

    唐学士传来捷报, 王城上下自然一派欢喜, 唐学士不在年岁最长的唐安抚使都笑眯眯的拈着打理的油光水滑一把美须道, “陛下保佑殿下保佑, 总算有惊无险。”

    姚绪秦廷两个人却是整个身心都不好了,这简直是颠覆人生观世界观啊,在没来北疆前, 他俩对战事的认知是, 先由内阁定夺,兵部户部筹备粮草,然后方是大军开拔, 过去打架。还有, 他俩对谈判的认知是, 使臣过去谈判, 成不成的,反正谈过就回来呗。平生再未见过种, 带着军队过去谈,没谈成,然后,我把对方打趴下了, 于是,啥条件对方都应了。

    尤其两次传信回王宫的都是唐学士, 不听说唐学士为人最爱和平的么。而且,姚绪也知道些风声,在帝都时, 三殿下与唐学士这对师徒来往便很普通,三殿下府虽从不失礼,却也没有多出半点热络,可见师徒关系平平。

    甚至,姚绪私心惴度,朝廷着唐学士来北疆,未偿没有让唐学士约束三殿下的意思。

    不过,如今看来么……

    三殿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又平叛了一个部落,姚绪秦廷也只有恭喜的。秋风已起,俩人其实挺急着回帝都,可又很好奇这场战事的内情,多诡异啊,明明是去谈判的……于是,俩人决定待大兵还朝再走不迟。

    好在,唐学士杜长史纪将军回来的不晚,胡安黎被留在彩云部带兵驻扎,安抚部落子民。与李将军得胜回来的规格一样,穆安之着陆侯唐安抚使代表自己到城门迎接将士凯旋,姚绪也拉着秦廷一起去凑热闹。

    太平街两畔高高的扎起彩棚,陆侯唐安抚使在一起闲聊说话,他们是迎接的一方,自然要早些到的。其实大军昨晚便到城外了,就是等着今早进城,所以,未令陆侯唐安抚使久等,就见先是一阵战旗飘摇,接着,战旗之后是骑高头大马的三位英雄,杜长史俊俏风流,居左。纪将军威风凛凛,居右。中间拱卫的是笑的一脸褶子似菊花的唐学士。

    这是杜长史昨晚商量的,坚决不准唐学士坐车,杜长史说的,“明天是咱们得胜凯旋的好日子,今次得胜,全赖老大人幕后坐镇,临危不惧,我等方能生出无限作战勇气,又赖陛下保佑,方有此胜。老大人一定听我的,不准坐车,明儿咱们都骑马进城。”

    唐学士笑的跟朵花儿似的,只得没办法的应下来了。

    纪将军对杜长史的本事是极佩服的,只是依旧受不了杜长史奉承人的肉麻,私下同杜长史道,“他有什么功劳?听说你们那夜被突袭,险没吓掉他半条老命,这回最大功劳当属杜大人你。”

    杜长史笑眯眯地像只刚吃饱的狐狸,“功劳不功劳的,在朝中咱们是难请下功的,这回得的是实惠。咱们实惠都得了,就奉承奉承唐老头儿吧。文人笔似刀,你尚不知他们的厉害。”

    “把他抬这么高,好么?”纪将军倒不是争功,他虽有作战之功,但整盘谋略都是杜长史筹划,杜长史尚且不争功,他更不会提这个。只是这唐学士颇是讨厌没眼色,杜长史肯让,那是杜长史的胸襟,这老头儿倒真敢接。纪将军不喜唐学士为人,却也知他是亲王殿下的先生,与殿下有师徒之名,这样一个贪鄙小人得了高位,以后难保生事?

    “能把他抬上去,自然也能把他拽下来。”杜长史轻描淡写中透着丝丝入骨寒意,他的眼眸在灯光下流转至纪将军的脸上,纪将军的年纪与杜尚书相仿,硬是在杜长史的眼神下打了个突,就听杜长史淡淡道,“放心,我心中有数。”

    大家伙在城前相见,陆侯唐安抚使问候了大家辛苦,杜长史笑,“都是为殿下效力,不敢言苦。何况,此次出行,全赖唐大人之力,我等方有此凯旋之功。”

    清晨阳光照在唐学士脸上,折射出唐学士满脸笑意,谦逊道,“哪里哪里,全赖将士得力,老朽一书生耳,并无寸功。”

    唐安抚使看一眼喜气盈腮的唐学士,心说,以往真没看出你竟还是个人才!陆侯的视线直接掠过正在假假谦逊的唐学士,落在纪将军脸上,纪将军眼珠朝杜长史那边使个眼色,陆侯便明白了。

    陆侯是教过杜长史兵法的人,对杜长史的资质极为了解。

    大家寒暄的差不离,陆侯道,“不如先去王宫,殿下还等着哪。”

    于是,大家伙一起往王宫去。

    回到王宫自然还有一套礼节,总之,穆安之也很诚挚的表扬了全体将士,既然都推首功是唐学士,穆安之的表扬也很诚挚,“学士真乃我北疆柱石。此次出使彩云部,临危决断,携功而返,本王一定会为学士请功。”

    然后对杜纪二人道,“你们也辛苦了。”

    中午庆功宴亦是热闹至极,尤其穆安之执彩云世子的手道,“你是朝廷钦封世子,你的地位,是朝廷钦发诏书确定的。你不负本王,本王亦不负你。”把彩云世子感动的热泪横流。

    待庆功宴后,唐学士先去歇了,穆安之召杜长史、纪将军说话。

    穆安之倚着书房临窗小炕的隐囊,端着一碗酽茶喝两口,“说说这次战事来龙去脉。”

    纪将军忍着笑,想咱们殿下真是什么都明白,根本就未宣召唐学士,知道那是个冒名顶替贪天之功的家伙。

    纪将军道,“这事就臣来说吧,杜大人谦逊,怕是不好为自己表功。”

    杜长史厚脸皮的认下“谦逊”的品质,连连点头,“是这个理。”

    纪将军一乐,便将路上三人如何商量,如何分兵,而后如何联络,打了几场战事,凡自己亲自经历的都说了一遍,“杜大人带两千兵马到彩云部的事,末将就不清楚了。在接到杜大人的讯号时,臣带兵过去,杜大人已经在战火之中。”

    “没那么危险,当时在彩云部谈条件谈不拢,我与唐大人决定离开。双方都心知肚明,即便再做拉扯,可能最终还是需要靠力量来决定条约。彩云部非常强硬,他们如果有商谈之意,其实早该在知晓世子在王宫时就该派人来王宫给殿下请安了。离开的时候我已经有所防备,不过他们很聪明,把我行军的消息递给流亡在外的苏迪米尔部的叛军。叛军夜间偷袭,我就发出讯号了。剿灭叛军后先审出口供,我与唐大人决定回彩云部问罪,彩云部大概也是想掂掂我们的份量,就打了起来。纪将军与安黎很快带着大军赶来,他二人都是作战好手,不过,彩云部的确彪悍至极,我原以为交锋后三五天就能见分晓,足拖了七日。”杜长史道,“我们损失也将三千将士,好在最后胜了,不然这一战损失就大了。我们商量后,安黎带兵留在彩云部驻扎,殿下这里商量出人选后再替他回来,彩云部那里也有不少庶务要交接。”

    “把战亡名单与有功将士的名单给我,我令华长史准备抚恤赏赐。”穆安之在这上面素不小气,他道,“有此两战,便可镇慑北疆诸部,北疆能有一段长久的太平日子了。”

    “是。”杜长史道,“还有一事恳请殿下,此次战事,还望以首功付唐学士。他毕竟是正使,我等甘居他后。”

    穆安之有丝不情愿,转而问纪将军,“纪将军也这么想?”

    纪将军实话实说,“首功当归杜大人,不过,臣听殿下的。”

    “费心的费力的都靠后,这是什么世道?”穆安之反问,纪将军深以为然,杜长史则道,“殿下给我们记心里就行,朝廷是不愿北疆总有战事的,唐学士是朝廷特意派来给殿下的,这些小节暂不计较亦无妨,大不了殿下厚赐我们。”

    “原也该厚赐你们。”日影西斜,透过雕花窗棱给穆安之细致的脸颊镀上橘红色的镶边儿,穆安之道,“我都明白。我必不负你们。”

    要说纪将军对穆安之的宏图远志一点感觉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他虽面上忠厚,却是个心细如发的人。

    这一句话的份量,令纪将军的心里沉甸甸的,与国同长的家族,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纪将军没有想得太多,甚至何时上的三殿下的船,以及他现在算不算在三殿下的船上,可有这么一句话,纪将军对于唐学士居首功一事,突然就释然了。

    因为他心里深深的明白,三殿下都明白,都知道。

    一场战事结束,王宫忙的翻天覆地都是战后抚恤封赏,以及更深层次的事,穆安之开始准备把彩云部的现存的生铁运到新伊,打制新的甲胄兵器。当然,这得偷摸着来。所以,这也是为什么杜长史把胡安黎安排在彩云部的原因。

    再者,还有送彩云世子回部落继承族长之位的事。

    再再者,亦有两位驸马辞行回帝都之事。

    穆安之都是忙的脚不沾地,连说好的给杜长史的休息假期都推迟了,穆安之的话,“现在先别歇了,等闲了随你歇去。新兵那边是江珣替你管着哪,你有时间过去瞅一眼,还有你走后,老华一肩挑双担,他眼瞅累的不行,把你那份接过来,也让老华喘口气儿。对了,一会儿陆侯过来,你跟陆侯商量着,看要添哪些兵械,轻重缓急列出单子。”便把杜长史打发走了,把杜长史郁闷的,都想问一句:啥时才是闲时候啊!

    杜长史一场大战下来,真是气儿都没喘匀,就给使唤着当牛做马了。要说最欣慰的就是叶管事,那简直是一天六顿的给自家小爷做补品,支持自家小爷的工作,做好自家小爷坚实的后盾。

    姚绪秦廷辞行时,穆安之给他们安排了护卫,也不必旁人,秦将军就再跑一趟吧。二人连连推却,先前要接收护送甲胄还罢了,如今他们不过是回帝都,哪好让一位三品将军相送。穆安之一摆手,“主要是我喜欢你们,你们若在北疆出事,我倒不怕麻烦,但会觉着可惜。就这么定了,入关后你们也小心点,注意自身安危吧。”

    穆安之说的随意,却是真心,二人也便没再推辞。待带上满车的土仪,以及穆安之夫妇孝敬给蓝太后的东西,还有唐墨给家里人准备的礼物,两位驸马便辞过穆安之,一路大车小辆,浩浩荡荡的回帝都去了。

319、三零八章

    第三零八章

    关于彩云部落的事, 穆安之给朝廷的奏章只是据实以报, 毕竟, 唐学士的奏折也一起送到, 而且,唐学士忠心耿耿的请朝廷派人来接管彩云部铁矿,收彩云之铁, 驯化彩云之民, 以此北疆方可长治久安。

    穆安之见这奏章就是一阵恶心,递给裴如玉看,裴如玉波澜不惊, 将奏折摊开重放回穆安之面前的书案上, “不这样写, 也就不是唐师傅了。殿下附议吧。”

    要附议这么个恶心东西, 穆安之三次提笔都重新搁下,实在太恶心了。唐学士此举无非是向朝廷示忠, 先在穆安之这里得了个首功的名头,转头又把彩云部铁矿卖给朝廷,能这么两面三刀的,也委实不多见。

    裴如玉眼神中亦是透出厌恶, 唇角翘起个讥诮的弧度,“就是让朝廷接收, 在北疆的地盘,谁要是能把铁矿接手,那就是你我无能了。这铁矿原也瞒不过朝廷, 咱们原就打算向朝廷挑明的。唐师傅永远这样,他与殿下商量一声又如何,难道殿下会不让他发这道折子?一辈子改不了的先入为主、鬼鬼祟祟!”

    裴如玉突然说,“如今看来,当时把唐学士指给你做先生,还真是英明之至。”

    穆安之硬是给这话气笑了,穆安之面相属文弱斯文那一类,不知是不是相由心生,而今随着年纪渐长,气质沉淀,便多出几许硬朗彪悍。穆安之将唐学士的奏章往旁边一推,自己随手另起草一份。

    说来这也是唐学士数年教导的功劳,旁的皇子师有可能斟酌的教弟子些帝王术,唐学士则是将儒家那一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倾囊相授,他教书教诗讲琴论画,做伴读的裴如玉都能教成三元,穆安之不必科举,但其人文采颇是不赖,如写奏章一事,穆安之平时懒的写,却是提笔便能上手。文字进退,拿捏得当,不啻翰林功底。

    一挥而就后,穆安之将奏章给裴如玉看,裴如玉见穆安之写大致意思是:我们已经把彩云部世子送回部落继承族长之位,彩云部也暂且太平了,彩云部落风气凶悍,借铁矿之利霸蛮北疆,往日对我也颇有失礼之处,此次竟敢劫杀使臣,凶戾难驯,实不虚传。本王认为,铁矿已不适合彩云部独自管事,此矿处置,倘朝廷不接手,便请朝廷赐予本王处置。还有此次我们战亡将士名单如下,有功将士名单如下。

    北疆的奏章比两位驸马更早到达帝都,这次的战事纵是朝中诸臣也挑不出毛病,彩云世子既是朝廷钦定的部落继承人,族长死后,自然要世子继位。穆安之派出使臣去彩云部谈判,谈判的内容在朝中看来也都在情理之中,谈判不成,使臣并未强求,结果回新伊的途中被偷袭,这叫谁也忍不了啊。

    至于平叛,都叫人偷袭了,也不能干坐着等人打,能打赢当然好。

    而且,彩云部那是何等傲慢的部落,当年即便北疆靖平,彩云部向朝廷称臣,他们部落的铁矿朝廷也是半点都插不上手的。

    如今,这样的部族终于在三殿下面前低下他们高傲的头颅。

    这是何等的功绩。

    只是,这铁矿如何处置呢?那啥,反正是断不能交给三殿下自己处置的?藩王倚铁矿之利,倘私自锻制兵械,必为祸端。

    所以,如果朝廷想要去接手铁矿,那这次战事的赏赐……朝廷可不能小器。

    至于那种酸溜溜的:三殿下未就藩前北疆太太平平,三殿下这一去就硝烟四起的话,在彩云部的铁矿面前,一个嘴巴便将这酸话抽的不见了踪影。

    一层秋雨一层寒,虽尚未至中秋,寒意也渐渐重了。内阁值房的门口已经换上猩红毡帘,映着门口几株晨风中的翠竹愈显苍翠。伶俐的当值吏员殷勤的上前打起帘子,几位阁臣成拱卫之势,裴相也只是谦逊的略多个半步罢了。

    尚未到生火的季节,不过屋子也提早用炭火熏的暖和,待服侍着各位大人去了身上披风,温热适口的香茶便捧了上来。

    裴相是首辅,自然坐上首之位,呷两口茶,裴相放下茶盏,“咱们得商量商量,彩云部铁矿的事,依我说,还是得朝廷做主才好。”

    刑部尚书黎尚书也跟着撂下茶盏,“是啊,不过,铁矿交接不是小事,朝廷必得慎重,首先需要得到北疆的配合,其次派出的人得是个妥当能办事的,北疆形势复杂,得有个妥当人看着才行。”

    自从三殿下就藩,黎尚书就时刻保持与裴相步伐一致。先前穆安之掌刑部,其实黎尚书与穆安之相处不错,只是如今穆安之远去北疆,与太子关系未见好转,黎尚书跟紧裴相的原因就是,裴相那被逐出家门的三元孙子现在是三殿下的左膀右臂。

    陆国公双手抄在袖中,“要论对北疆的了解,谁也越不过平疆王去,若有平疆王的配合,朝廷在北疆便是如鱼遇水一路顺遂。若平疆王不肯相助,咱们纵是派了人去,怕也是寸步难行的。”

    工部谢尚书手肘撑着坐椅扶手,微侧着身子,“派一行人过去,也就知道了。”

    卓御史主动请缨,“我愿意去,也替大家伙看看北疆现在究竟什么样了。平疆王一就藩,先后两大部落反叛,棋盘城前知府陈飏被押解回帝都,那罪名大家伙也见过,大了去。这总是影影绰绰听人说,到底不如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不知诸位大人有无听说,我听闻三殿下在北疆另开市贸,银子赚的流水一般,户部好像没收到平疆王的商税吧。”卓御史眼风朝户部尚书一扫,“这得查呀~”

    户部傅尚书年纪比裴相还要长五岁,有一种随时都能打磕睡的技能,也不知他有没有听到卓御史的话,反正那一头白毛的脑袋正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他不见回应,卓御史却不肯罢休,提高嗓门喊一声,“傅大人!”

    傅尚书先是喉咙里含含糊糊的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方缓缓的抬起满是垂褶的眼皮下一双犹带两分倦意的眼睛,傅尚书叹气,“自从卓御史进来内阁,咱们内阁就失了体统,成日界这么大呼小叫的,叫人笑话。早知这样,当初就不该投票让你入阁。”

    卓御史听的直翻白眼,他入阁也有四年了,这话傅尚书便提了四年,生怕他忘记傅尚书的恩典似的。

    是的,入内阁是要投票的,得内阁大部分人同意,方能入阁。

    卓御史随意的挥挥手,“别说那些个陈年往事了,我说傅大人你户部到底有没有收到过北疆的商税银子?”

    傅尚书上了年纪,反应便要慢一些。“商税银子”四字映入脑海,然后方是逐字细斟细酌,而后傅尚书无奈道,“平疆王不是去岁才就藩么,今年刚过到八月,不是我替平疆王说话,咱们大家伙都知道,北疆那地界儿,每年从七月到春三月,都是风雪肆虐的气候。我现在提商税的事,那不是上赶着把脸递过去给平疆王打么。我可不提,卓大人你愿意提,你去提。”然后老头儿脖子往狐狸毛的衣领子里缩了缩,嘟嘟囔囔的,“这都八月了,晨间天还是冷的,谁把窗子开了。小卓你去关上吧。”

    卓御史才不去,拿眼往一畔侍立的小吏身上一瞥,小吏便伶俐的掩窗去了。傅尚书很惆怅的望向窗外黄叶飘飞的古槐,感慨道,“真是人情冷暖,夏炎秋凉,小卓你进了内阁就不是以前的小卓了,早知如此,当初真不该投票……”

    卓御史不小心触动了傅尚书的循环开关,连忙打断他说,“陆大人,铁矿的事该归你们兵部管吧?你觉着我那主意如何?”

    “主意是好主意,可卓大人你先时跟三殿下屡有争端,你要是去北疆……”陆国公一副年纪轻轻何必找死的劝解,“卓大人你还年轻,咱换个人也一样的。”

    这话既是劝慰,又有那么一丝半缕不可捉摸的拨火。原本精神勃勃的卓御史目光如电,那一瞬似是看穿了陆国公的内心,于是,他没有拍案而起,直接说老子就要去云云,倘卓御史是那样没脑筋的官员,不要说在内阁这一席之地,他怕是根本活不到现下。卓御史闻言后一幅深思熟虑后道,“这也是。倘我去了,可能原本能办成的事,反办不成了。更不要说我堂堂正二品高官,倘是香消玉殒在北疆,满堂同僚不得为我可惜呀。”

    陆国公未料到一向行事为了尖锐的卓御史突然缩头避了,顿时好不郁闷,卓御史这样的高官,他若不想去,那是连陆国公也没有法子。陆国公转而跟黎尚书商议,“要不在刑部找个跟三殿下关系好的走一趟。”

    “你们兵部的事,别来找我们刑部人做苦差。”黎尚书翻个白眼,“三殿下先前什么样,咱们都见过,那凶神恶煞的气派,刑部谁敢跟他不好。要不,你派我去!”顶的陆国公一时语塞,似是未料到三殿下就藩后就一直装鹌鹑的黎尚书突然翻脸。不过,仔细一想也能明白,黎尚书现下恨不能让众人对当年三殿下掌刑部的事失忆才好,自然不想再与三殿下扯上什么联系。

    陆国公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还是得裴相给咱们拿个主意。”

    裴相道,“不如就各部出一个人选,请陛下定夺。”

    老成持重莫过裴相,这话说的众人皆赞同。裴相继而道,“这过去得有个名目,北疆此次战亡将士颇多,有功的将士官员也不少,兵部按三殿下上表的名单一并将赏赐预备好,到时令钦差一并带去。”

    傅尚书道,“户部刚抚了山东十几个县的旱灾,拨了北安关的军饷,现银所剩,还得预备着陛下万寿。老大人看……”

    “今年不是陛下整寿,陛下也没说大办,再者,陛下凡都以国事为重,我朝什么银子都能欠,军功从无拖欠。”裴相道,“傅相先办这件差,陛下那里我来说。”

    傅尚书此方没意见,继续瞌睡去了。

    结果,大家拟出的钦差人选的单子,穆宣帝一个没用,直接点了黎尚书。黎尚书不能不接这差使,却是憋屈的傍晚落衙后饭都没吃就往裴相府上去了。

    黎尚书捶着胸口诉苦,“哎,也不知我这刑部是个什么命,因着先前三殿下掌刑部,如今是处处受屈。我干脆还是辞官回乡算了。”

    “就是辞官也先把这趟差使办好。”裴相慢慢的修剪着屋中的一株罗汉松的盆景,慢调斯理的问,“谁让你受屈了?”

    “我的相爷,这明摆着不论战事还是铁矿,再怎么也跟刑部搭不上干系,让我做钦差,是个什么意思?这要是没人在陛下面前谏言,我是绝不信的。”黎尚书就跟在裴相身边叨叨咕咕的抱怨。

    “不是还给你配了一个兵部侍郎一个工部侍郎,这排场也不委屈你啊。”左右端量,秋日松柏虽不大长了,可也要时时修剪,方能保持奇特虬曲的造型。裴相瞥黎尚书一眼,“你若真不想去,我替你御前辞了?”

    黎尚书哑然,裴相眼眸中露出抹淡淡的了然笑意,“去吧。我这里你也走了一趟,苦也诉了。你也明白福祸相依的道理,遇事先存自身,我还在,大家也都在。”

    这话听的让人心中一暖,甚至浸透心思被看穿时的凉意,令黎尚书喉头微酸,他未再多言,抱拳朝裴相深深躬身一礼,方直起身子道,“相爷,那我去了。”

    “去吧。”

    黎尚书辞别而出,卓御史自里间端着茶盏出来,“黎尚书真不愧咱们内阁第一谋略,他在刑部可惜,合该在兵部当差,方不算埋没了他这一身的人才。”

    “他不容易,如今在内阁处处被针对,可手下还有一帮小崽子,他下去了,那一帮官员也要被清算的。都是朝廷这些年培养出来的中流砥柱,黎尚书能撑住,我也能少操些心。”裴相终于把盆景修养如意,放下花剪与学生说话。

    卓御史也很同情黎尚书,黎尚书过来,无非是想做个哭诉模样说不想去北疆,好为以后万一留个退路。同在内阁为官,便是往时有过摩擦,如今也不会落井下石。卓御史道,“我看陆国公如今气焰愈发嚣张,他是意图要主持内阁了!老师,不得不防啊。”

    “只要他能办得好,谁主持内阁都无妨。可如今,三殿下甫就藩便在北疆兵戈不断,捷报频出,北疆那是什么地方,那些部族都是恶狼,略逊一星半点,他们就能虎视眈眈把骨头都给你啃的不剩一眼。”裴相道,“原实看不出,三殿下有这等才干。”

    “是啊,原我就瞧着他天天脸黑的跟铁板似的,便是就藩,怎么也得三五年才能把封地调理顺当。”卓御史目光微动,“看来三殿下是以兵代抚,直接用武力震慑各部。”

    裴相颌首,不得不说,这是十分高效的上等手段。

    夕光透过窗棱铺进室内,给室中师徒二人镀了一层橘色霞光,卓御史感慨,“真是一头猛虎。”

    若三殿下只是帝都时表现出来的才干,在远离权力中心的北疆,也只是一介受冷落的藩王罢了。如今这简直是虎啸北疆,与东宫这条蛟龙怕终要成龙虎相争之势。

    卓御史年轻,还未有厚重如裴相那等忧国忧民的忧思,他倒是看陆国公那眼钉肉刺辗转反侧的模样,十分痛快!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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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章少爷好像要被迫离婚快,让小姐坐飞机回来,准备上门提亲废婿当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废婿当道,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废婿当道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