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九章
第二七九章
唐安抚使拿回热腾腾的批复, 果然后面一个龙飞凤舞的“可”字, 唐安抚使拈须笑道, “王爷人逢喜事精神爽, 这字也写的神采飞扬。”将札子里的取银票据递给幕僚,“赶紧着,把银子领回来。”
幕僚接了票据, 立刻就去领银子了。想着, 也不怪王爷高兴的挥金如土,就是寻常人家知道要得双生子,也要欢喜非常的, 何况是王爷府上, 还是王爷与王妃的头生子。
碍于主上有欢喜懵的倾向, 杜长史不得不去进谏一回, “殿下这两天就拨出去了五万银子,殿下再这样大手大脚, 到年底咱们就要喝西北风了。”
穆安之眉眼带笑,劝臭脸的杜长史,“看小杜你这脸色,坐下说。我拨出去那么些银子吗?行行行, 知道了,明天不拨他们了。”
一幅从善如流的样子, 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杜长史无奈,也忍不住笑,“知道殿下欢喜, 臣等与殿下是一样欢喜的。殿下如今赏赐太过,待世子降生,还要怎么赏赐呢?殿下暂且忍着些吧。”
“行啦,明日再有要钱的公文,我会斟酌的。”穆安之很有优越感的感慨一声,“小杜你还未成亲,是不明白这将为人父的喜悦的。”
杜长史心说,以后谁成亲还不生孩子啊,估计殿下是成亲好几年没动静给憋的啊。不过,杜长史真有些好奇,悄悄同穆安之打听,“殿下,这一次生俩,是不是有什么秘诀,你也跟臣讲讲。”
穆安之眉开眼笑,他虽然很想传授给小杜,不过,穆安之道,“这应该看家族血缘,玉华妹妹家就有双生的传统,红梅姨就是龙凤双生,却也不是个个都能如此,你看木香姐就没有双生的孩儿。所以,多看机缘吧。”
穆安之美滋滋的喝口奶茶,“也不知玉华妹妹会生龙凤胎,还是两个臭小子,两个小丫头也不赖,女孩子都美美的。”
杜长史简直气死,忍不住瞪眼,“殿下!”
穆安之不明所以,“怎么了?”看你这脸色怎么像臭狗屎。
杜长史正色道,“王妃有梦麒麟吉兆,定会生下世子!殿下莫要口无遮拦!”
穆安之不屑杜长史这样儿,撇撇嘴,说他,“要你这么说,我要得俩闺女还不行啦。看这没见识的样儿,世上若无女子,那男人岂不都要打光棍。你若要瞧不起女孩子,本王的闺女肯定与儿子一样出众。”
“那臣也希望王妃能早日诞下世子!”杜长史还说,“明天我就去庙里给王妃烧香!”
穆安之哭笑不得,“好了好了,肯定如小杜你说的一样。先生儿子,以后再生闺女。等小杜你有了儿子,说不定咱们还能做回亲家。”
杜长史谦虚,“犬子岂敢高攀郡主。”
穆安之嘲笑,“你先有了媳妇再说犬子的事儿吧。”
杜长史实在看不惯穆安之这得瑟,请教他,“殿下您这么喜欢孩子,如何当初还胡闹耽搁了一整年的功夫未与王妃圆房?”
穆安之震惊,“你怎么知道?”
“虽说太后娘娘一直偏爱殿下,也未尝就离了格。可那时在围场,突然间重赐王妃,殿下你又一幅做了亏心事的模样,成天也不出来了,就陪王妃左右。臣稍一打听,就知道了。”杜长史掖揄,“臣原还以为殿下对娘娘有所不满。”
“没有的事。”穆安之坚决不承认,他有理有据,“我跟玉华妹妹成亲与你们不一样,先前都不大认识,忽然就做了夫妻,总要相处一段时间,有了感情才好生儿育女啊。甭瞎想,我怎么可能会对玉华妹妹不满。”
杜长史心说,您现在是不可能了,人家王妃娘家人都在身边儿了,您要再干出什么没谱儿的事,娘家人就不能算了的。白大人可是但在高官!
掖揄了穆安之一回,总算出了口穆安之嘲笑他没媳妇的恶气。杜长史提醒道,“王妃娘娘有妊双生之喜,殿下不若亲笔写了奏章送回帝都,也让太后娘娘同喜。”
“这话很是。”穆安之道,“第一封奏折应该送到帝都了吧。”
御书房。
陆国公平生最尴尬的一天,穆宣帝将陆侯的信交到陆国公手里,“这信朕未打开,老三的折子里说,文嘉也未看,他那性子朕也是没法子,再有什么事你与朕说,朕同他讲。信拿回去吧。”
陆国公接过信,神色中却是透着轻松,“是想着三殿下就藩,臣方去信叮嘱他几句。他不与臣来往多年,臣也曾想这信他不一定会看,可臣身为叔叔,心里总是记挂的。如今这信经三殿下的折子退回,臣总算放心了。可见文嘉与三殿下君臣相和,相处融洽。”
穆宣帝道,“是啊。老三折子上就是抱怨北疆军械多有不足,请朝廷下拨些个,你怎么看?”
“这些年北疆未有战事,在役兵卒约有十万,驻边是足够的,兵甲之类想是以往旧物。这几年北疆开始有些不太平,想是承平日久,人心生变。臣让兵部开始筹备,希望明年能尽早拨下去。”陆国公说。
“行,就这么办吧。”穆宣帝打发陆国公下去。
一时,内侍悄声禀道,“陆国公去了东宫。”
穆宣帝起身,“去慈恩宫。”
自穆安之一家就藩后,蓝太后便点拨着太子妃学习宫务,奈何太子妃如今有身孕,也不好太过劳累。故而,宫务大部分仍在蓝太后手上。
蓝太后见到皇帝儿子过来,自然高兴,笑道,“是不是闻到我这里的好羊肉香了?”
“可不是么,听内务司的人说这次西北的羊很肥美。”穆安之在新伊安置下来后就写了请安折子,连带陆国公给陆侯的私信一块儿令信使捎了回来,兼带还有孝敬宫中的许多东西。不过多是些西北土物,虽不值什么,也是穆安之的心意。
“阿慎自然是挑上上好的肥羊送来。玉华信上说,他们是到新伊的路上,在北疆部落现买的肥羊,说这羊喝的是天山上的雪水长大,滋味儿比寻常的西北羊要好。”蓝太后笑着拉皇帝儿子与自己同坐,“玉华信上是说一切都好,阿慎折子上怎么说的?新伊那地方寒苦些。”
“没什么事,他们刚到,安置在旧时北疆王宫,倒是省了一笔建王府的开销。”穆宣帝说。
蓝太后神神秘秘地,“可是有件喜事,阿慎大概没跟皇帝说。”
“什么事?”穆宣帝其实心情不怎么好,但看母亲这样一幅着实有大喜事的模样,也不禁来了兴趣。
“玉华说,她到王宫的第二天,晚上就做了个特别吉利的梦,梦到一头麒麟腾云驾雾,涉水而来。她问了年长的女眷,都说是个胎梦。”蓝太后放下重重心事般问穆宣帝,“你说这是不是个好梦?”
“麒麟送子,自然是好梦!”穆宣帝笑,“若能应了这梦,母后也能放心了。”
“不只是我,难道你不记挂。”寻常人家孩子成亲三年无子,家里都得着急,何况是皇家。
“记挂也没用,老三那性子,他又不要姬妾。”穆宣帝自然愿意多子多孙,“母后只管备下给重孙的赏赐,我看这事八.九不离十。”皇家虽然经常人造祥瑞,人造胎梦,但不管这梦是真是假,只要皇孙是真的,就是喜事一件!穆宣帝笑,“看来是要多喝几杯。”
“我让人烫好酒。”蓝太后道,“咱们这里尚未入冬,北疆已是冰雪早至。”
今日傍晚在慈恩宫用膳,穆宣帝晚上也未召幸宫嫔,便在昭德宫偏殿就寝。太子昏定时提及陆国公过去东宫的事,奉上穆宣帝漱口用的药茶,太子道,“舅舅把那信给我看,听说父皇、三弟都没看,我就打开来看了看。”
穆宣帝漱过口,问,“如何?”
“跟我猜的出入不大,都是些让陆侯与三弟好生相处的话。”太子说。
“你猜?”
“陆侯与国公府一向冷淡,舅舅就是写信也不可能有什么离了格的话,又赶在三弟就藩的当口,不写这些话能写什么?”太子的话引的穆宣帝露出个笑意,太子道,“我只是觉着,舅舅这信写的有些多余。”
“多余在哪儿?”
“他与陆侯这些年也未曾亲近,何必在这时写这样一封信去提点陆侯呢?陆侯是朝廷功侯,在朝多年,自知轻重。论地位,两人都是朝中重臣。陆侯官位与舅舅比肩,并不需要这提点啊。”
穆宣帝笑了笑,拍拍身边软榻,太子坐下,穆宣帝握住太子的手,“当年,陆家兄弟人称陆氏双杰,你大舅舅陆伯辛战功显赫,旧勋新贵,无不叹服。”
“世上的人是不一样的,小宝少时读书懒散,我曾问他,你这书读的不通,以后怎么办?小宝跟我说,他娘是长公主、他舅是皇帝、他一堆的表哥表弟都是皇子,他书读的通不通,都过得日子。”穆宣帝说,“小宝看着有些笨,其实是个难得的通透豁达性情。有人天生容易接受旁人比自己强,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这是世间常理。可有的人不一样,仲明虽然一直不说,可我知道,当年有人说陆氏双杰,其实名不符实。这些名号绰号,不过是坊间议论而已,他却是一直在意的。”
“他希望世人明白,陆家不只有陆伯辛,他并不比他的兄长差。”
291、二八零章
第二八零章
穆安之给蓝太后写报喜折子, 通报他媳妇怀双生的喜讯, 李玉华知道后也给蓝太后写了封信, 信中充满迷信思想。从她在天祈寺连续抽中三次大牡丹签开始, 一直说到她做的麒麟和大海的胎梦,从各方面证明她是一个多么有福气运道旺的女子,旺夫旺子旺家, 基本上属于隐形大吹大擂, 而且,就李玉华写的那信,穆安之二十多年的教育看着都有些脸颊发烧。李玉华在灯下意犹未尽的搁了笔, 扶着有些酸的腰说, “暂且先写这些吧, 不好写的太露骨, 以免有人嫉妒。”
“这已是很好了。”穆安之指尖不轻不重的给李玉华按着腰后,“是不是酸的厉害?”
“一点点, 就是坐久的缘故。”李玉华指指隐囊,穆安之给她倚在腰后,李玉华问,“咱们麒麟和大海的大名儿想出来没有?”
“想好了, 取了三个字,麒、麟、淼。麒麟为瑞兽, 雄为麒,雌为麟。玉华妹妹你不是还梦到大海了,淼为三水, 这字男女皆宜。”
李玉华学着穆安之的话,把穆安之给儿女取名儿的来历告诉大家伙儿。白木香都说,“三殿下这名字取的真好,既应了胎相,还很吉利。”
“我说也是。”李玉华也觉自家三哥给儿女名字取的好,她看着院里跌跌撞撞还跑的跟风火轮似的龙凤胎说,“我要是跟红梅姨似的生对龙凤胎就好了。”
白木香道,“双生子也好。我听说三殿下身边的两位长史一起到庙里给你烧香,保佑你生下世子。”
“真的?我的天哪,我都以为他们说笑哪?竟然真去了!”李玉华在圈椅里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这生儿子是我跟三哥的事,他们急什么呀。”
坐在冬日暖融融的阳光里,郡王妃依旧身姿笔直端正,“当然急了,不论民间还是皇家,子嗣都代表传承。皇家亲贵又有不同,譬如我膝下只一女,郡王府没有嫡子,便会有庶子相争。再譬如咱们殿下,莫说没有庶子,便是有一百个庶子,也不及嫡子贵重。每一位嫁进皇室的正室,都会面临嫡子的压力,却也不只是因子嗣传承,更关系到江山稳固。功高如明圣皇后,当年辅佐三代帝王,以太皇太后之尊时,犹有曹氏之乱。虽有曹氏悖逆,幽帝糊涂的缘故,可若文皇帝是明圣皇后亲后,曹氏安敢有犯上之举?”
郡王妃道,“当年曹氏悖乱,明圣皇后未曾大作追究,可因此牵连入狱的犯官及家眷人口也多达万人之众,受此影响的家族更不知凡几。所以,有时皇家盼嫡子,更是为了江山稳固,天下太平。”
红梅姨听的直咂舌,想着真是什么事到了皇家就格外不一样,这要小华生不出儿子,都影响天下太平了。不行,赶明儿我也到庙里给小华儿烧柱高烧,保佑小华儿头胎生儿子才好。这没儿子的生活,简直吓死个人哪。
信安郡主也说,“嫡子天生贵重,娘娘与殿下情分好,多生几个才好。”
李玉华拿着银签子挑酸杏干吃,边吃边说,“嗯,我跟三哥说好了,要生五男三女的。”
郡王妃笑,“娘娘这话,定能应的。”
白木香瞧着李玉华吃酸杏有些嘴馋,也挑了几个含在嘴里,顿觉口舌生津,十分痛快。郡王妃见表姐妹两个争相吃酸杏干,心说李家果真运旺,竟出了这么能干的一对姐妹。
大家伙儿正聊些生孩子的事,就见内侍小凡进来回禀,“娘娘,帝都楚世子府上送来年礼,这是礼单与给娘娘的信件。”
云雀上前接呈礼单与信件,李玉华笑着展开信,随口对小凡道,“阿瑶跟惜今出去了,穆庆将军正当值,先将来人安置了,待阿瑶回来,再让他们过来请安吧。”视线已是将信看了大概,李玉华当时就一声讥笑,“见过痴情的,没见过这么痴情的。”把信递给郡王妃,“姨妈也看看,我真是开了眼界!”
转身把信上楚世子妃说的事跟大家伙说了,当时就藩途中,穆庆带着个乐伎就令穆安之极是不喜,穆安之一向规矩严,让穆庆把人送回去了。这才刚在新伊安置下来,穆庆竟然又打发人把乐伎接来了新伊。
估计楚世子妃写信时都憋着一口老血,再三托李玉华照顾孙媳妇萧瑶萧姑娘,给李玉华送的礼自然厚重。
白木香听完这事前因后果道,“这狐媚功夫可不容小觑。”
只要是正室,没人会喜欢侧室,更何况这种连侧室都算不上的乐伎。红梅姨说,“有这么个人忤中间可怎么过日子?要我说,不如给这狐狸精找个人家。不过,这也不是咱家的事,华儿,你别一片好心倒落不了好儿。”
“要这么容易,楚世子妃跟楚家大奶奶早处置了,听说穆将军把这乐伎当半条命,但动这乐伎一根头发丝,穆将军便不能活的。”李玉华道,“这可是楚世子的嫡长孙,难道真因个乐伎要了嫡长孙的命?”
郡王妃信安郡主皆是无语且不屑的模样,郡王妃说,“楚王因楚王妃刚强,便给楚世子寻了这样心慈意软的世子妃,倘楚王妃尚在,楚王府出不了这样的儿孙。”
信安郡主亦道,“当年天下诸藩王府,楚王藩以规矩肃穆为名,如今竟有这样的荒唐事,简直贻笑大方。我听安黎说穆庆文采武功都不错,怎么在女色上这般糊涂。”
“我只可怜阿瑶,多好的姑娘偏遇到个瞎子。”李玉华说。
郡王妃道,“有娘娘怜惜她,她便也不可怜了。”
李玉华可不这样看,李玉华性子要强,离了男人也不是活不了,倘是遇着穆庆这样的男子,倒不如一人过日子清静。可李玉华非常清楚,女子一人在世不易,夫妻二人相互扶持、恩爱到老才是好日子。
穆庆出身好,人也本事够,李玉华还听穆安之夸过穆庆当差仔细,虽说女色上有些不检点,可用穆庆用的是他的本事,只要穆庆差使上稳妥,穆安之也不可能去管到穆庆后院。李玉华就很惋惜萧瑶,这样既温柔又端庄的女孩子,一路上话语不多,从不抢旁人的风头,跟穆惜今、大姑娘、江珣之妻何氏都相处的好。
郡王妃那里有大姑娘的消息,对此事格外清楚,私下都跟李玉华说,“如今真是妖孽横生,我听大妞说那乐伎一来,穆庆就在新伊城自己置了宅子,却是不说把阿瑶接去,而是把乐伎安置下,如今那乐伎正头娘子一般张罗起家事来。”
李玉华好奇,“大妞怎么知道的?”
“穆庆置了宅子,相熟的总要请一顿安宅酒,安黎去吃安宅酒,大妞每天都陪努尔汗到练兵所去,可不就知道了。回来跟我说,真是气的慌。她们几个丫头想去替阿瑶出口气,阿瑶倒是把她们拦住了。”郡王妃道,“我看阿瑶不是个没主意的性情,娘娘不妨问一问她是个什么意思。”
“是不是阿瑶跟穆庆相处的时间短,才生疏的?”李玉华自己是个很主动很会创造机会的性情,她同郡王妃道,“亲卫将领在府中都有居所,穆庆的院子就与江珣的院子挨着,我听小琪说,平时看他们相处还和睦,也看不出穆庆是这样的昏头货色。”何琪,江珣之妻何氏闺名。
郡王妃心说,上有所好,下必效之,说不得都是跟九五之尊学的。
李玉华道,“姨妈看,要不我让殿下赐给穆庆一套宅子?可若引得别的官员不明就理争风吃醋就不好了。要不我出银子借楚世子妃的名儿,给他们置处宅子,有这名正言顺的,那套自然只能算私宅外宅了。”
“这也是个法子。”郡王妃说,“娘娘真是受楚世子妃之托,倒要为她家事这样费心。”
“我主要是看阿瑶性情好。”跟在李玉华身边的年轻女子,大姑娘有郡王妃这样的生母,还是穆安之正经嫡亲表姐,再加上大姑娘性情直爽宽阔,爱交朋友,穆安之对这位表姐也很不错。穆惜今是正经宗室女,兄妹俩都跟在穆安之李玉华身边,全将前程交托夫妇二人,自然是心腹。何琪出身大族,丈夫江珣年轻位显,自然也无人小瞧。萧瑶则是父母早逝,孤女出身,娘家全无依靠,才投奔到姑妈楚大太太那里。倘不是穆庆的事闹的太大,楚世子妃想给这位嫡长孙寻个门当户对的亲事难上加难,实际上就是降一等,略疼闺女的人家也不愿意嫁给穆庆这种痴迷女伎的宗室。
更难得的是,遇到穆庆这种眼瞎的丈夫,萧瑶不悲不怨,将生活料理的很好,与众人相处的也好。
李玉华就难免更疼她一些。
不过,待李玉华问及萧瑶此事时,萧瑶眼中透出感激,“让娘娘为我们的事劳神了。”然后大大方方道,“如今我与阿琪姐是邻居,日子过得很好。至于那乐伎之事,既是相公的心爱之人,便由相公去吧。我有件私事想跟娘娘商量。”
“你说。”
“当初家父尚在时,颇爱医术,我那时年纪还小,家父就抱我在膝头讲解医书。我后来也读过几本医书,只是没人指点,都是纸上谈兵。如今裴大夫正在城中义诊施药,这几天我时常过去帮忙,不瞒娘娘,我想拜裴大夫为师,学习医术。”比起提及穆庆时的云淡风清、不争不怒,说起医术的萧瑶反是目光灼然,面露期冀。
李玉华心说,看来阿瑶也没把穆庆放在心上,李玉华道,“什么时候多门手艺都不是坏事,何况医者济世活人,无上功德,你要愿意学医,自然是好。”
萧瑶笑着施一礼,“那我就跟师傅商量正式拜师之事,到时娘娘不必亲临,我也给娘娘送帖子过来。”
“咱们府里小章太医的医术也是好的,你怎么不找小章太医学,离得还近哪。”李玉华说。
“我问了,章家医术是祖传,而且,章家没有收女弟子的先例,小章太医与相公都是殿下属官,他觉着我跟他学医术称呼上也有些别扭,我就去跟裴大夫学了。”萧瑶眼眸含笑。
“穆庆那里我帮你提一句还是你自己跟他说?”
萧瑶温柔如水的说,“我体贴相公对那乐伎一片痴心,他怎会不体贴我学医的诚心呢?”
穆庆初听到萧瑶要学医是有些皱眉的,“学什么医术,纵是学了,女子还能抛头露面给人问诊抓药不成?何况你是宗室女眷,倒惹人笑话。”
萧瑶翻着手中医书道,“那也成啊。不如我学学怎么调.教外室,正一正嫡庶规矩?”
穆庆的脸色当时就不大好看,萧瑶放下书卷,自发间拔下簪子挑了挑烛心,她肘间撑着小炕桌看向穆庆,烛光映得她双眸明亮,“相公,听说你书读的不错,怎么相敬如宾的道理都不懂了。我让你痛快,你就得让我痛快。我给你面子,你也得给我面子。我敬你三尺,你就得还我一丈!这才叫相敬如宾!”
穆庆看向萧瑶的眼神仿佛从未认识过她一般,“你,表妹,你从前可不这样?”
“从前寄人篱下,难免得谨小慎微,装个样子呀。”萧瑶起身,挽起他的手,扶他坐在炕沿,“我原也没想嫁你,觉着你为着个乐伎要生要死,简直有病。后来表姑妈有了这意思,三天两头在我耳边说这些年府上对我的养育之恩。表姑妈待我不错,只是为了你,她什么法子都要试一试,何况,表姑妈的确待我有恩。我想了想,嫁你倒不错。你门第好,除了对乐伎犯病外,读书习武都称佼佼,咱们只要相敬如宾,我一辈子不愁生计,还能清静过日子。可清静日子也不容易,你要拿我当木头人软柿子,我一辈子就艰难了,谁会把个窝囊人放眼里呢?表哥,我替你在外充个牌面,该我的责任,我都会担起来,但你该给我的面子也要给我,要不然,我就让你知道,我可不是好欺负的!”
“我备好了礼,明天表哥就去师傅那里,禀告师傅后去庙里请大师算个皇道吉日,我拜师那天,表哥要陪我一道过去,做足我的面子。”萧瑶拍拍穆庆的手,问他,“如何?”
穆庆觉着自己从未认识过这位一向温柔少语的表妹,他此时方知什么叫“女人心海底针”,几乎是提心吊胆的抽回手,“你说怎样就怎样吧。”
292、二八一章
第二八一章
大姑娘把萧瑶拜师的前前后后, 如何算吉日如何登门拜师, 裴大夫还摆了几席酒, 因为有红梅姨招呼大家, 大姑娘几个女孩子都过去热闹一回,总之是很正式的拜师仪式。
李玉华听了很高兴,问大姑娘近来在练兵所可好, “我听说安黎练兵可严厉了, 你们跟努尔汗是女孩子,自己悠着些,一别累着, 二别伤着。”
“那怎么能学到真本事呢。”大姑娘说。
“男女在力量上天生是有差别的, 打打杀杀的事, 还是男人更擅长。女人的长处在智慧上, 咱们多动脑筋,学聪明些是一样的。”
大姑娘有些苦恼, “要是对寻常男人自然是可以的,努尔汗是想做族长的,以后她要打交道也是族长一级的人。这些男人就怕武功也好智谋亦佳,现在受点累总比不如人时受辱来的好。”
李玉华想了想, 觉着也很有道理,不过不是叮嘱大姑娘, “凡事也要量力而行,尤其习武一途,真累坏了倒得不偿失, 有句老话说么,细水长流。再如何天资过人,身体不好也不行。”
“这倒是。”大姑娘点点头,“娘娘放心,我陪着努尔汗哪。”
大姑娘把跟努尔汗谈的养马的事也跟李玉华说了,“努尔汗是很愿意的,这可以增加她们部落的收成。而且,他们部落有足够的草场。不过,她说这事传出去,巴末部肯定会打听这里面的内情。是王府要养马,还是算商贾之间的事,咱们得提前拿出个说法来。”
李玉华道,“还事就挂你的名字,你当个前头掌柜,如何?”
大姑娘从没想过要以自己的名义,她思考一会儿说,“我没意见,现在也是我跟努尔汗再谈,倘这事办成,于她在部落中也能竖起威望来。”
“那暂且就这么办,你们先聊着,马匹一下子不用太多,咱们是出银子的一方,也得看看努尔汗做事如何。倘她是个能干的,以后慢慢添也是一样的。”
大姑娘郑重应下,她还有事,且李玉华有了身孕,便不再多扰,便先告退了。
穆惜今端来一盅刚炖好的燕窝,李玉华笑,“怎么是你,没跟她们出去玩儿?”
“来这好几个月,该玩儿的也玩儿了,该看的也看了。阿寰姐爱武艺,阿瑶姐喜欢医术,都各有心爱的事做,我喜欢伴在娘娘身边,跟娘娘学习些人情世故。”穆惜今说着将燕窝放下,体贴的揭开盖子,给李玉华享用。
女孩子们都有主见,知道自己要什么,学什么,李玉华自然高兴,“成,那惜今就在我身边,帮我打个下手。”
展眼就到年下,这是穆安之就藩后的第一个新年,自然颇是热闹。李玉华因有妊且是双生的缘故,大家伙都不敢让她操劳,内宅的事穆安之就托给了郡王妃,还有信安郡主帮衬着,李玉华只管等诰命过来行礼,然后赐宴时在上边儿坐坐就成。
余者给属官们的各种赏赐、府中人的各种赏赐、以及过年期间的各种年货、酒宴的预备,全都不消她操心。郡王妃看到给林老先生的年礼时倒是说了一句,“这帝室忠臣还在北疆呆着哪。”
信安郡主看到林老先生的名字,对林老先生印象不坏,这位老先生先帝时便是倒柳主力。信安郡主道,“听说当年林老先生还是为你们柳家说话,方触怒今上被发落至此的。”
“那我真谢谢他了,真亏得朝中有这么一批傻子冲锋陷阵。”郡王妃不管林家的礼,她简直看到林家就心烦。
信安郡主跟儿子吐槽,“我就看不惯柳明弈一脸柳家如何冤枉的样儿。”
俩人还有些旧日矛盾。
胡安黎说,“谋反那罪名是有点冤。”
“当年柳家除掉的家族一样有的是,那些家族就不冤了?同在官场,技不如人就得认命,谁叫柳家后继无人的。”信安郡主的亲爹信王是先帝的嫡亲弟弟,当年支持的是先帝长子郑王,信郑一系与柳家支持的今上一系是死对头,所以,对于柳家结局,信安郡主一点不同情。
胡安黎看他娘把肚子里的火发出来,默默的给他娘送上一碗热奶茶,信安郡主看儿子一眼,喝口奶茶叹口郁气“我也别说柳家后继无人,你外祖父也一样。当时我就劝他,没嫡子不如过继皇子以承王爵,他非要给庶子请封世子,先帝在时爵位自可传承,先帝一去,庶子哪里保得住爵位。”
胡安黎不知如何安谓,便说,“娘,都过去了。”
“是啊。”信安郡主也不是能与庶弟处好关系的性情,跟儿子抱怨过后,信安郡主就放开了,“娘娘对属官真是周全。”
“娘,我们新兵卫跟亲卫军的赏赐一样不?”胡安黎打听。
信安郡主上下打量儿子一眼,“你这是发哪门子梦哪。你们拿什么跟亲卫比,还想跟亲卫军平起平坐?”
胡安黎险没给自己亲娘噎死,“旁的不敢说,明年开春倒是能比一比,拿真本事平起平坐。”
“志向不错。”信安郡主鼓励一句,问他,“努尔汗公主如何?”
胡安黎道,“还行吧,志向是有的,也肯下苦功,基础薄弱些。”
信安郡主说,“帮助努尔汗接掌部落。”自离开帝都,信安郡主也就不拘着自己,对儿子的事业多有关心。
胡安黎拿块奶豆腐放嘴里,点了点头。
外头小厮跑进来,禀道,“爷,刚我看到杜二爷拿着许多东西往郡王妃那院儿里去了。”
胡安黎顿时奶豆腐也不吃了,立刻借着他娘的妆台看了看头发冠子可还整齐,要来香茶漱了漱口,就打算也过去。信安郡主唤住他,“你做什么去?”
“娘你不知道,杜师兄特爱给大妞妹妹送东西,明明自己都有心仪女子了,也不知避嫌。”胡安黎一阵风似的刮郡王妃院子去了。信安郡主目瞪口呆,脑子里就一个信念:养儿子有个屁用!
杜长史说,“我要这宝石也没用,给你们小姑娘分分拿着玩儿吧,这份儿是给大妹妹的。”一个乌木色的长条匣子分两格,一格放的是红宝石,一格绿宝石,阳光下光芒璀璨。
大姑娘更爱武功一些,也喜梳妆打扮,先同杜长史道谢,“我正好想打幅红宝镯子,杜大哥,我前儿得了块好玉料,给你雕个冠,你喜欢什么花纹的,玉筒冠还是玉鸟冠?”
两人正在说玉冠的事,胡安黎就风风火火到了,也加入到讨论玉冠的行列,并力求表现出比杜长史更有审美更有品味之类的优点来。
从二人的条件上来说,郡王妃更喜欢杜长史,奈何杜长史名草有主。但是,从二人平时的表现论,郡王妃倒是对站如钟坐如松的胡安黎多些青睐。尤其是有杜长史这种松松垮垮的坐姿,杜长史非但天生坐着就是一垮,他来了兴致两只脚还会不停的抖啊抖。
哎,如今看来,一向子弟规矩最严的杜家也不复以往了啊。
郡王妃的视线从杜长史抖动的双腿移开,“以后小杜有好东西自己存着,给未婚妻子也好,给家中嫂子侄女也好。”
“我既跟殿下出来,就跟家里断绝关系了。这几年暂不来往,省得感情太好以后下不去手。我媳妇比我有钱,再说这离得远,也见不着,给妹妹们玩儿呗。”杜长史这话听的大姑娘目瞪口呆,“虽说各为其主,难道就不能来往了?”
杜长史揉着胸口,“大妹妹不知道,我这人没旁的缺点,最大的缺点就是心慈意软,我大哥最大的优点就是铁石心肠,我为了避免私情困扰,来帝都前就跟我大哥分家出族断绝关系了,暂时就不用来往了。”
非但大姑娘惊诧不已,胡安黎也以一种看不同物种的眼神看向杜师兄,想我杜师兄真是为了辅佐殿下六亲不认啊。郡王妃自有阅历,看杜长史根本没把分家出族的事放心上,想来以后只要有出息,重回家族什么的,对这位脸皮奇厚的长史也不是难事。
以往都说杜家人最重声誉,从来都是视声誉为性命,如今看来,倒不尽如此。
郡王妃心说,你可真不像杜家人。
一时又有江珣打发人来请杜师弟过去吃酒,原来是何总督打发孙子过来给孙女送些年货吃食。江家何家杜家都是旧家,便请杜长史过去说话。
杜长史起身辞了郡王妃,捏着胡安黎的肩,“师弟好生替我陪柳姨与大妹妹说说话。”与郡王妃大姑娘道,“柳姨,我先去了。”
“去吧。”郡王妃颌首。
胡安黎送杜长史出去,杜长史在门外与他打趣,“快过年了,我来瞧瞧柳姨和大妹妹,看你这醋脸,以前也不是小器人。”
胡安黎低声,“谁跟你似的,成天有空就跟个花蝴蝶般,就爱找姐姐妹妹的说话,亏你还自称师兄,一点不稳重。”
抱怨过一回,胡安黎道,“小何公子这会儿才到新伊,年怕是要在这边儿过了。”
杜长史唇角噙着笑,“何总督人老成精,怕是要孙子当细作来打听打听咱们北疆这里的事。”
胡安黎眉眼一挑,“这一来北疆,天高皇帝远,帝都那边的消息不甚灵通。倒不怕何公子打探,起码也得消息易消息才算不吃亏。”
“放心,我明白。你赶紧去讨好柳姨吧,平时看着挺机伶,怎么偏不讨女孩子喜欢。”杜长史也为胡师弟的终身发愁,尤其看好胡师弟与大姑娘这桩亲事,信安郡主是先信王嫡女,郡王妃是柳氏嫡女,他们两家若能结亲,便是两个家族真正的和解。
杜长史过去江珣那边吃酒,果然听到两个消息:
第一个是,兵部在大张旗鼓的为北疆准备兵甲。
第二个是,龙虎营秦大将军遇刺,倘不是长子秦廷拼死相救,险伤及秦大将军性命。
293、二八二章
何岚说的当然不只这两件事, 大家说起帝都逸闻, 从嘉悦公主大婚, 一直聊到明年二皇子就藩, 都是热闹事。何岚说起服侍祖父回帝都述职,“玉门关驻兵的兵甲换装都要往后了,现在兵部工部都在赶制北疆军的单子。”
杜长史满脸感激, “陛下与朝中大人们这样体恤北疆, 我真是感动的无以言表。岚弟这一路过来,也看到北疆的荒凉贫寒,地方大, 难处多, 能补充一批兵甲, 真是雪中送炭啊。”提壶给何岚斟酒时, 杜长史的唇角却是轻轻一抿,随即笑的更加亲近。江珣的视线在杜长史的唇角一扫而过, 他与杜长史同出少林外门,少年相识,情分极是不错。江珣很了解杜长史,许多时候杜长史是个喜怒随心的性情, 初认识的时候还会觉着这人有些纨绔骄纵,但, 若因此认为杜长史无谋就大错特错了。
很明显,杜长史对这个消息并不喜悦。可是,为什么呢?朝廷给北疆军补充兵甲难道不是好事?
何岚年岁比杜长史略小几岁, 至今尚未出仕皆因在祖父身边备考,世家子弟,人情世故上都不错。何岚双手端起酒盏,“何敢劳杜二哥给我倒酒,我敬杜二哥。”
“你是阿珣的舅兄,我跟阿珣兄弟一般,再说,咱们三家这些年姻亲不断,我家中二婶,就是你们何家姑娘。岚弟你又带来这样的好消息,我是喜不自胜。来,咱们三人吃一盏。”烛光映着杜长史弯起的瞳仁,三人同饮此盏。
杯盏尚未落下,杜长史道,“岚弟可认识龙虎营的秦将军?”
“哪个秦将军?要是秦大将军,只见过一二面。”何岚捏着酒盏,一时忘了放到桌间。杜长史的目光落在何岚捏酒盏的指尖,然后,一寸一寸的移到何岚带笑的唇与紧张的眼上,“秦大将军都一把年纪了,谁打听他。我问的是秦大将军的长子,秦廷秦将军。”
“秦廷将军啊,我得想想从哪宗事说起。”何岚将酒盏放到案上,“还是先说那件险之又险的事吧。”
“我知道的也不多,也是听说的。说是在冬至那天夜里,秦大将军回府的路上,遇到刺杀,杀手武功极高,幸而秦廷将军及时赶到,方救下秦大将军。就这样,秦大将军也伤了左臂。”何岚如实说。
江珣震惊,“堂堂帝都,竟然有刺杀将军之事!”
“是啊。这事一出,陛下震怒,负责南城巡逻的玄甲卫与巡城司都上书请罪,永安侯更是请辞玄甲卫大将军一职,如今玄甲卫、朱雀卫、白虎卫、青龙卫四支禁军合设为一军,由林程大将军总揽事宜。永安侯调任帝都府尹一职兼掌帝都九门,将功赎罪。”何岚道。
这对于永安侯倒也算不上贬谪,论及实权,帝都府尹兼掌九门也是一等一的要务,江珣道,“帝都安危,再如何慎重都不为过。”
杜长史道,“岚弟刚说先,可见还有后呢。”
“这件事情很震动,秦家一向忠心,听说上次王爷代陛下巡视河南,回帝都路上遇到刺杀,秦廷将军也是作战勇武,受到陛下嘉奖,如今秦廷将军又有救父之举,陛下宣召御前,秦廷将军对答极合圣意。陛下十分欣赏他,已下旨赐婚嘉祥公主。”何岚的声音伴着窗外风雪呼啸,竟有说不出的肃杀之意。
杜长史瞥江珣,江珣即便武将出身,也感到这两件事的不寻常,杜长史道,“这可是件喜事,嘉悦公主大婚后,宫中适龄的公主就是嘉祥公主了。嘉祥公主乃中宫嫡出,身份自然更加贵重。”
酒宴结束,何岚已有些醉意,江珣亲自扶着大舅兄到房间休息,又让妻子带着丫环好生照料。杜长史站在廊下望着凛冽朔风中狂乱飞舞的雪花,风灯的微光与夜雪的映耀下,杜长史的神色带着风雪的冷峻。
见江珣走近,杜长史道,“风云将起。”
江珣一向话不多,但四支禁卫合设一军,永安侯明升暗降,更受重用,秦家更有联姻东宫之喜,也让江珣隐隐有种奇异的预感。江珣道,“可需要我做什么?”
“正常人的思路,说到嘉悦公主大婚,很自然的便会说起嘉祥公主赐婚,可先前何岚半句不提嘉祥公主赐婚秦廷之事,直待我问起秦廷他方说,他先时是有意回避秦家的事。问清楚,为什么要回避秦家事。”杜长史一捏江珣,“好生练兵,很快就将是武将的天下了。”
江珣神色一震,“会有战事?”
“帝都这一番调动,都是武将调动。若我未记错,柳氏案之后,不论禁卫军还是巡城司、九门兵马,这些年领兵将领调换也都是在新贵之间,这是第一次,陛下将巡城司、九门兵马交给旧勋。”杜长史道,“上一次旧勋领巡城司、九门兵马,还是唐驸马赐婚凤阳长公主之时了。”
江珣不喜欢“新贵”“旧勋”这样的称呼,他皱眉问,“我是新贵还是旧勋?”
杜长史展臂勾住他颈项,“柳家事让陛下对旧勋有些心结,可也能感觉到陛下在渐渐放开,最好的例子就是家兄了。我们同出身官宦之家,你入仕以前倍受陛下重用。其实,旧勋新贵不必分得这样清,谁最终都是靠本事立足。我担心的是,许多事可能已不在陛下掌握之中。陛下正当壮年,东宫联姻龙虎营秦家,龙虎营有十万人马,比禁卫军、巡城司、九门兵马加起来都多呀。”
“可倘陛下不信重秦家,焉会同意这桩亲事?”江珣道,“陛下对东家一向爱重,两宫从无嫌隙。”江珣先时在朱雀卫,对禁宫之事所知必比杜长史要多。
硕大雪花吹拂在杜长史的玉冠鬓发之上,杜长史双眸闪现锋芒,“你想多了,其实我情愿是东宫自己与秦家联姻,嘉祥公主身份贵重足够,可这位公主十分愚蠢,莫说远不及凤阳公主,便是较嘉悦公主都不及。这样一位公主,在这样的时机,发挥不出联姻最大的作用。”
“时候不早,我先走了。”
“我送你。”
第二天一早,杜长史便将这两件事禀告穆安之。穆安之问,“你怎么看?”
杜长史道,“陆国公绝不可能这么好心给北疆准备兵甲的,殿下可先绝了这好事。臣更奇怪的事,陛下正当壮年,东宫联姻掌兵重将,难道陛下对东宫当真偏爱到这种地步?”
“这不是陛下给东宫挖坑吧?”杜长史一时没听明白,就见穆安之道,“嘉祥那丫头,跟谁家有仇嫁了她去权当报仇了。”
这话刻薄的杜长史简直没耳听,杜长史嗔,“殿下,说正事哪。”
“这就是正事。你不晓得,秦廷在你我看来也是一流人物,却绝不可能合嘉祥的意。”
“殿下如此笃定?”
“我毕竟在宫里长大。”嘉祥公主心仪的人是谁,穆安之一清二楚,“她要是像嘉悦妹妹,恪守本分,尽公主之责还好,可嘉祥被惯的十分不像样,这件联姻不会给东宫带来任何益处,相反,东宫会有□□烦。”
“没人会像殿下这样想,如今瞧着,东宫深得帝心。”杜长史道。
“东宫什么时候不得帝心了?”穆安之冷冷一哂,“陛下待东宫向来信重,你别以为陛下待我寻常,便觉着陛下薄情寡义,得看对谁。陛下此举,除了对东宫的抬爱,可见亦是看重秦廷,看重秦家。”
“东宫原就有陆家在朝引以为援,陆国公为文官,东宫属官也多属文官系,如今嘉祥公主赐婚秦家,东宫于武将上的不足也补齐了。”杜长史道,“这样下去,大家伙等着东宫登基就是。可何总督自己位高权显,江珣不过何总督孙媳妇,怎么倒让何岚此时来新伊告知咱们这个消息。”
“等傍晚找江珣问问何岚那里还有没有旁的话。”穆安之一时也想不通穆宣帝这是发了什么颠,穆安之叫来小易,“打发个人,将如玉、陈简都叫来。”与杜长史道,“你先坐,咱们一起商量商量。”
裴如玉陈简对这两件事也颇是惊诧,陈简说,“殿下那次在河南境遇险,是在帝都之外。杜大人虽在帝都遭遇劫杀,毕竟杜大人官位不高,秦大将军官居正二品,一等一的高官。倘秦大将军当真遇险,龙虎营怕要易主。”
裴如玉道,“我不是少林武功,不过听闻秦大将军也是有名的武功高手,倘正二品高官叫人当街谋刺成功,就贻笑天下了。”
“裴大人提醒了我,对,不可能谋刺成功的。”杜长史站起来,“殿下可记得,我有幸蒙林将军指点武功,林将军当年武功大有进益,便是在少林藏书阁遍阅武功秘本,由此跃入顶尖高手之列。我家也是传自少林外门武功,我曾恭维林将军,如今天下,能及林将军武功造诣的怕是屈指可数。林将军十分谦逊,与我道,莫说天下,便在帝都少林弟子中,他的武功也不算顶尖。”
“少林一向是武功大派,军中习少林武功的不在少数,略有名气的我都认得。我委实想不出在帝都的少林弟子中有谁的武功比林将军更好,只得请教他,林将军当时说,当世少林武功,当以秦龙虎为首。”杜长史唇角不受控制的微微翕动,他手脚瞬间冰凉,“如果林将军这话不是谦逊,那么,秦大将军的武功之高,可能超乎我的想像。”
陈简道,“可这就更说不通,秦大将军本身司武职,身高位显,亲卫更不会少。既是刺杀,且在帝都,便是趁着夜色,能出动的人数亦是有限的。何况,对秦大将军这样的高手,成功有可能性太低,若无把握,谁会刺杀当朝高官?”
“不论秦大将军遇刺之事是真是假还是有什么幕后用意,有件事,”裴如玉看向杜长史泛白的脸色,“林将军与杜大人提及秦大将军武功之时,是在说笑,还是别的语气。”
杜长史的心脏一瞬间麻痹,他定一定神,“林将军鲜少说笑,因是比武后闲聊,我以为是林将军谦逊,未曾多想。”
陈简都听出杜长史话中悔意,裴如玉劝他,“谁也不会把闲聊的话深思,不必如此自责。”
“裴大人你家世代文官,你虽武功不错,但有许多武功高手不会宣诸于口但必需要遵守的规矩,你恐怕不清楚。武功高手也有高低之分,我们这样的武功,在江湖中也算可以,但远不到顶尖行列。林将军已入一流高手之境,但听闻他二十年前便入顶尖之境,再向前一步,便是宗师境。宗师境的高手,可遇而不可求,当年林将军少年成名,便是少林也认为,林将军当时少林弟子中最有可能步入宗师境的高手,但林将军迟迟未入宗师境。这于林将军,说不上是幸还是不幸,因为,凡宗师境高手便不可在朝中任武职掌兵权,这是不成文的规矩。”杜长史自责不已,“如果林将军那句话是这个意思,那他的言下之意便是,秦大将军已迈入宗师境,我竟疏忽这样重要的事。”
穆安之断然道,“小杜你也把自己想的太重要,你才跟林将军认识几天,林将军在陛下身边多年,倘他确定秦大将军已是宗师境高手,焉会不上禀陛下。林将军与陛下的交情,比你深一万倍不止吧。”
这如当头一盆冷水,让杜长史从自责的边际回神,裴如玉也说,“殿下的话在理,若林将军有此怀疑,首先便会禀明陛下。”
杜长史并不是会逃避的性情,他道,“希望是我会错意,好在帝都有冯居士坐镇。”
陈简听到“冯居士”三字,亦不禁面露动容,视线落在杜长史、裴如玉面上,即便尊贵如三殿下,听到冯居士之名,也松了口气。
294、二八三章
陈家也是世代书香之家, 族中子弟靠科举晋身, 此时真恨文武天堑横亘, 他对于武门之事知之甚少。杜长史今日做了极端危险的猜测, 整个人心情不好。裴大人告辞时要先去内宅接白大人,陈简不好跟穆安之打听,索性去找唐墨。
唐家因家族长久, 对许多逸闻都有所了解, 何况唐墨本身便在武功上造诣极深。唐墨说,“当然是宗师境高手了,她十年前就已入宗师境。”
“怎么一点儿没听说啊?”
“中状元会敲锣打鼓, 宗师可不是。”唐墨刚说完就挨陈简一瞪, 唐墨笑, “阿简你敲锣打鼓天街夸官时也很威风啊。”
“就会说好话哄人, 说正经的。”陈简催促。
唐墨盘腿剥着小桔子,“其实你不知道也不稀奇, 便是寻常江湖人、朝中武将也不是谁都知道的。冯侯家是武将出身,当年巾帼侯便是有名高手,江南平叛之时,一刀斩杀敌国主将, 震动天下,女子赐爵便由巾帼侯始。巾帼侯的武功传承断魂刀一脉, 断魂刀的刀法我也没见过,但传闻是极厉害的刀术,听说太.祖皇帝当年征战天下, 断魂刀一人一刀杀进太.祖营帐,当时断魂刀之悍勇,震绝四方,太.祖皇帝能保命不是因为断魂刀刺杀失败,而是因为断魂刀放弃了刺杀。”
“为什么?不是都杀到太.祖帐中了么?”
唐墨神秘一笑,“这就是另一桩逸闻了,当时太.祖皇帝亲卫十去其九,遍地尸骸,惨不忍睹。太.祖皇帝看难在此人刀下求活,便说,孤性命在此,杀孤一人便可,勿再伤及他人。断魂刀为此大受感动,弃刀而去,从此不提刺杀之事。”
这当然很显示了□□皇帝的英勇无畏,连杀到眼前的刺客都能感化了,只是,陈简说,“我怎么听着你说的像观世音菩萨感动强盗的故事呢。”
唐墨坏笑,“有一次我听徐师傅这样说的,其实是假的,是徐师傅为了吹虚太.祖皇帝的英明胡编的。实际上,当时太.祖能逃得一命,是沾了亲卫长的光。当时在太.祖皇帝身边仅剩的亲卫长姓宋,这位宋亲卫生的惊天动地,相貌俊美,难以形容,便是天下神仙下凡都不及他之美貌。宋侍卫非常忠贞,死战不退。断魂刀感慨,如此天人,杀之可惜,就此收刀离去,太.祖皇帝方才脱险。”
陈简给他脑门一下子,“这个不是徐师傅编的,是你编的吧?”
“真不是编的!是真的!这位宋侍卫不是旁人,就是巾帼侯的祖父,巾帼侯江行云原也不姓江,她是姓宋的,因少时多病听大师的话改了姓氏,方才姓江的。冯家爵位是自母系而来,这事在帝都可不是秘密,你也知道的吧。“唐墨揉着脑门儿说。
“这么说,断魂刀后来还将一身绝学传给了宋氏后人。”
“是啊。当年江侯爵就以美貌闻名天下,冯家人也是出名的好相貌。到冯侯这一代,冯姐姐出嫁我还跟我娘一起去吃喜酒了,后来,冯姐姐守寡回了娘家,我也去看过她,她武功很好的,林将军都要请她指点,冯姐姐也指点过我,还夸我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唐墨美滋滋的说。
陈简送唐墨个白眼,跟他打听,“这宗师与顶尖高手有什么区别啊,我听说林将军已是难得的高手了。”
“这怎么说呢。”唐墨剥开小桔子,想了想,“就像一缸水与一江水的差别。水在缸中,缸再大,这水也是用一碗少一碗,用一桶少一桶,水在缸中,无源可溯。可水在江中,便是源源不绝的有源之水。”
陈简隐隐有些明白却又不甚明白,手里被唐墨塞进半个剥好的小桔子,唐墨问他,“你打听冯姐姐做什么?”
“我听说冯居士是宗师境的高手,杜长史说,宗师境的高手不会在朝掌兵权也鲜少在朝任职。”
“一般来说是这样。宗师境高手乃国之重器,就如当年刺杀太.祖皇帝的断魂刀,大家现在都当逸闻来说,可你想想,帅营的防范何等森严,断魂刀却能一人一刀杀入中军帐,那是一位真正的刀术宗师,真正可以千军万马中取敌军首级的绝顶高手。这样的高手,是可左右大势的。所以,他们都不会任官职,但朝廷会给他们极高的礼遇。当年冯姐姐一步迈入宗师境,冯侯便辞了武职,改任文官。其实冯侯不避讳也无妨,他又不是宗师,我听我爹说,这皆因冯侯谨慎方如此。”唐墨巴唧巴唧的吃起小桔子来,“阿简你也吃啊,这桔子可甜了。”
陈简听的有些热血沸腾,问唐墨,“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宗师?小宝你以后会成为宗师么?”
“这不好说。不要说宗师了,就是顶尖高手哪个不是一等一的天资。我只要勤学苦练,步入一流高手的境界不成问题,但是宗师是要看机缘的。譬如林将军与冯姐姐,冯姐姐比林将军要小七八岁,当年林将军成名时,冯姐姐刚学握刀。冯姐姐在武学上启蒙很晚,一般习武都是五六岁开始练,她十岁才开始习武,一年后被断魂刀收做门徒,二十五岁入宗师境,这是不能想像的事。”唐墨说,“我到五十岁能入宗师境就知足了。”
陈简问,“你认不认识龙虎营秦大将军?”
“在大舅那里见过,我家跟秦家很少来往,怎么了?”唐墨说。
“依你看秦大将军武功如何?”陈简继续问。
唐墨明净的眉心微微蹙了起来,良久方道,“还真是啊,是个很厉害的高手。”
“有多高?”
“不知道。”吃完手里的小桔子,看陈简也不吃自己给他的,唐墨便摸回来继续吃陈简手里的半个,“与我相仿或不如我的,我只要留神一般能估出个大概。秦大将军我见的不多,可细想想,我从未能看出他武功深浅,这就说明他绝对是很厉害的高手。”
“你知道么,秦大将军在帝都遇刺了,还叫人伤了左臂。”
“这怎么可能啊。”唐墨根本不信,“你又不是没见过,正二品大员身边,哪个没有侍卫保护。何况是秦家,秦家是掌龙虎营的,秦大将军身边绝对少不了亲卫,何况秦大将军自己就是高手中的高手,除非像在河南那次有千军万马围剿。在帝都,三五个小贼能逃过禁卫军的眼睛还罢,再多不可能了。”
“咱们在帝都离得远,何岚陪何总督回帝都述职时亲耳听闻的。”
唐墨放下小桔子,很严肃的伸出一根手指,“首先,要杀秦大将军,绝不是单个高手能做到的。徐师傅是宫中第一高手,我的武功不及他,与他生死相搏,他要伤我是可能的,但是,凭他一人之力,绝对没有杀死我的可能。因为我也是一流高手,打不过我还能跑,逃命不成问题。你明白要杀秦大将军这样的高手有多难了吗?这是绝不可能的事,帝都是什么地方,刺杀只在片刻间,一击不中,便会被人发现。拿杜长史当初遇刺之事来说,他会被刺,是因他本身武功寻常,刺客方敢一试,提前布置下□□都未成功,何况秦大将军?没人会在帝都刺杀秦大将军,因为只要有我这样的武功见识就知这是不可能的事。”
“你的意思是?”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我也不知道啊,反正即便是真发生刺杀之事,也是一场心知肚明不会要秦大将军性命的刺杀。”
“那就是假的刺杀。”陈简心脏砰砰直跳。
唐墨想不通了,“可谁会闲着没事做假刺杀大将军啊,难道好玩儿?”
“不。这可不是为着好玩儿!”
这件事其实很简单,但是,大家因秦大将军的身份的蒙蔽了正确思路,最简单的思考就可以,这件事哪家得到的利益最大?
只有秦家与林程,秦家得尚公主,林程成为权掌禁卫四军之上的大将军。
北疆的冬天傍晚总来的很早,陈简望着四合暮色,可惜新伊离帝都太远,所知信息有限,但陈简笃定,不论秦家还是林程,必有一家所谋甚大!
上次殿下在河南境遇险,便是秦家人护卫,而当时及时救下殿下的是禁卫军。
那么,还是秦家嫌疑更大。
这样的人掌龙虎营十万精兵,帝都危险了。
295、二八四章
第二八四章
裴如玉私下跟穆安之吐槽柳家, “都是柳家给陛下坐的病, 陛下一阵子一阵子的, 先前重寒门, 对勋贵子弟多有压制。如今寒门大概是让陛下不放心了,便又起用勋贵。你去问问柳家大姨,看她认不认得龙虎营秦大将军。秦家原出身禁卫, 那时禁卫军是老国公麾下。”
“是这个理。彼时秦大将军在禁卫怕是官职不高, 我看姨妈对北疆的事知道的更多。我去问问,说不得知道一二呢。”真正卷入这股浪潮时就知道,什么情分上的别扭, 是完全顾不得的。你必需要时时刻掌握更多的消息, 更多的情势, 不然, 周围那些看不到的危机,会随时要了性情!
而穆安之代表的不是他自己的性命, 他有媳妇,他媳妇肚子里还有他两个骨肉,他的至交,他的忠臣, 他的亲戚,一旦穆安之不稳, 这些人就如覆巢之卵,没人能够保全。
穆安之过去请教郡王妃,郡王妃竟是知道的, “秦议啊,他原是我父亲身边的亲卫,因做事机伶体贴,父亲抬举他,便让他到禁卫军做了个小旗。在禁卫军时,因其勇武仗义,升官也升得快,不过,后来他与陆伯辛比武落败,就离开禁卫,到龙虎营就职了。”
“我听说秦仪是正宗少林武功,他既是老国公的亲卫,武功是跟谁学的?”
“秦议的父亲原是北疆军的一个小百户,他父亲就是很寻常的人,秦议却是少有志向。小时候就去学中读过书,因是军户,他本身也不是科举的材料,待识些字也就不念了,将军中的几套军拳学会后,每日拳脚刀箭不间断的练习,可惜家学寻常,再如何练也成不了高手。秦议说服他爹,花了家中大半辈子的积累,求了族中一个在见识的长辈,又不知通了几门亲朋关系,求到我父亲身边的一位供奉,想拜那供奉为师。他资质中上而已,却极为刻苦,那供奉也说他来日必有出息,只是他太过钻营,来日不是大胜便是大败,所以,纵武功倾囊相授,也未收他在门下。我父亲倒是喜欢他的上进,后来便收他做了亲卫。”郡王妃道,“自柳家势败,多少门人受了牵连,秦议如今是做官做的最好的一个了。”
穆安之心下一动,“姨妈你这么了解他,他未受牵连,可见当时官职不高。”郡王妃却是生来尊贵,以后两嫁贵婿的国公府嫡女。
“我当时也觉着他日.后必有出息,你母亲不喜欢他。”郡王妃看穆安之脸色一瞬间的迟滞,不禁苦笑,“不好提你母亲的话题,是吧?”
“没有,我对她记忆不深。”穆安之用理智压抑着心中复杂的感情,问,“她为何不喜?”
“你母亲的性子与我不大一样,她知此事后说秦议太过急功近利,供奉师傅那样一说,他便真不拜师了?兴许供奉师傅有意那样说就是为了考验他,他如此还跟供奉师傅习武,可见的确是将利置于义前,这样的人,再会钻营也无大义。”郡王妃叹气,“你母亲凡事看得太透,可事情看得太透也没意思。”
“那她为何会嫁给陛下?”
“不得不嫁。”郡王妃感慨,“你别听那林老头儿胡说八道,他懂什么,不过书生意气拿柳氏女三代嫁入中宫的话生事。外头那些个酸书生说起来就是柳家联姻大族,把持朝政的话,哪一个公爵侯府不是联姻大族,难道要给家里孩子寻个破落户人家做亲?再说把持朝政,朝中重臣,必然对朝政有所影响。那些书生,平时说的比谁都清净洁白,也不过是想把朝中显贵弄下去,他们自己当政。”
“这不是我为自己家辩解,当朝有爵人家,哪个不是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的,与皇家有几辈子情分的。这些事,书生们即便知道也不能真正理解。柳氏女初次为后是自孝文皇后始,柳家最早是掌东南兵马的,那时西北生变,驻扎西北的彭侯战死沙场,一族人皆殉城而死,柳家被急调西北平定战事,男人们在前线打仗,当时是我的太祖母怀有身孕,因牵挂西北战事,生产艰难,产下一女后便过逝了。孝义皇后听闻后心中怜惜,便接了这女孩子养在宫中,后来入主中宫,这便是孝文皇后。”
“孝文皇后无子,所有庶出皇子,谁能过继给皇后,便有了嫡子的名分,就代表着一只脚迈入东宫。不是我说话难听,谁不想过继给皇后做嫡子,谁不想娶柳氏女?你以为是柳家用尽心机手段求来的这桩亲事,那就错了?先帝过继孝文皇后之后,其实不放心,是先帝殷殷求娶,再添一层联姻,再多一重保证。”郡王妃道,“先帝的正室,便是孝睿皇后,也是我的外祖母。那位孝敬皇后,是先帝继后,孝敬皇后是先帝皇长子郑王之母。柳家原本没打算让你母亲嫁给皇子,因为论年纪,我与郑王年纪相仿,柳家如果有再让家族出一位皇后的意思,会令我嫁进皇室,我的性情也比你母亲更合适。”
“是出了什么事?”穆安之忍不住问。
“因为一桩案子。现在去翻史书,书上也是写孝敬皇后出身琅琊王氏,她当年入宫的确是以王氏女的身份。不过,只是王氏旁支,那个旁支也不在琅琊,而是在陕西一户小户人家,那户人家姓王,据说祖上是琅琊王氏迁到陕西的分支,后来家中富裕,给子弟捐了个官,那王大人熬到四十岁,在琅琊做个七品知县,因都姓王,便联了宗。孝敬皇后初入宫时位份亦不高,但她为人精明隐稳,再加上运道不错,生出先帝长子,且擅逢迎,为人颇有心机,慢慢的位份便升了上去。再加上孝睿皇后过身,先帝一向钟爱郑王,对于她而言,后位仅一步之遥。”
“但当时,二皇子生母戚贵妃出身豪门戚国公府。”郡王妃道,“你明白吗?那不仅是后位之争,也是储位之争,帝位之争!”
“柳家卷了进去?”
“你与东宫之争,凡朝中大员国中豪门,哪一个能置身事外?”
“也不是一开始就……”穆安之想说,跟着我的都是跟我亦友亦臣……都是有交情的。
郡王妃道,“都一样,你觉着依附我们柳家的都是冲着我家权势来的?”
“不是这意思。”穆安之立刻否认,而后道,“主要是几乎所有提及柳家的人,都是一幅柳家当年权势滔天的模样。”
“没那么夸张,论家族悠久,没有哪个家族能及唐家。可唐家不掌兵权,还时不时就会出现一两位瞧着笨笨的,故帝室放心。豪门也有兴衰,但自靖南公柳扶风之后,柳家每代家主都称人杰,与帝室同长,就显的煊赫了些。可哪个家族不愿意子弟出众呢?已经在公府侯门……”郡王妃摇摇头,“不说这个了,当年孝敬皇后与戚贵妃后位之争,引出一段案子,先帝带诸皇子秋狩,二皇子被一头猛虎惊了马,摔下来,摔断了腿,从此不良于行。负责秋狩护卫的是禁卫军,殿下大概也听说过,柳家掌禁卫多年。”
“这件事岂不太过蹊跷凑巧?”
“没有人会认为这是偶然,可柳家与郑王、二皇子皆无干系,何况,即便柳家真支持大皇子,也不必往自己身上泼脏水。柳家便是一张百嘴都说不清,因为孝敬皇后很快提出郑王与我的亲事。父亲心中非常恼怒,我继而与纪皓定了亲事,也算避了嫌弃。但紧接着,郑王便定了戚公府嫡出的姑娘为正妃。”穆安之神色微震,想难道为了帝位,就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郡王妃的眼眸洞悉人心,郡王妃道,“只要正经拿出脑袋来想一想,二皇子出事,受益最大的便是郑王。但未来的帝王人选关乎到一个家族几十年的兴衰,命运的关键时刻,有多少人会讲情分。郑王妃之位便是孝敬皇后郑王一系与戚国公一系的和解,郑王妃这位,便是和解的条件。”
“戚国公府原就是二皇子在朝中最大倚仗,戚国公府都认为这只是意外,此事就此揭过。孝敬皇后登上后位,戚贵妃在宫中郁愤而终,二皇子向先帝要了雍城为封地,从此离开帝都。但这件事情并没有完,孝敬皇后的老家就在雍城治下的一个小县城,二皇子指名要雍城为封地时,孝敬皇后便百般阻拦,不怕告诉殿下,当时二皇子求到我母亲,我母亲是先帝的长姐,在皇家还能说得上话,她与诸皇子的血亲是一样的亲疏,她也很怜惜二皇子断腿之事,就替二皇子要到了这处封地。”郡王妃双眸冷冽,“二皇子这一去,便把孝敬皇后的老底子都掀了出来!”
“什么琅琊王氏的分支?当时先帝采选妃嫔,各地方举荐的都是官员女子,王氏也在遴选之例。但,那王县令是个有自知知明的,品度女儿的相貌手段,再算算自己官位,即便有幸入选,怕也不是有造化之人。这王县令眼光非常不错,王姑娘性情急躁无甚心机,但王姑娘身边的一位侍女相貌上乘且性情沉稳,聪明却不外露。王县令便收这侍女在膝下,顶了王姑娘的入选之名。这就是孝敬皇后的来历,她并非官家女,原是凭人买卖的奴婢出身。”
穆安之不予评价,“可即便如此,孝敬皇后在宫中多年,且育有大皇子,没功劳也有苦劳,她向先帝陈以内情,哀求认错,未必会追究此事。”
“对。先帝的确没有追究。这里面又发生了许多事,二皇子难释坠马心结,更因贵妃之死积愤已久。”郡王妃至今说及前事犹是忍无可忍,“二皇子坠马之事是孝敬皇后做的生平最愚蠢之事,这个蠢妇,她犯了大忌!自来权势相争,你若真有把死对头灭族的本事,旁人也只有服你。可如她这般,令二皇子摔伤致残,二皇子只要是个男人,绝咽不下这口气!”
“孝敬皇后登上后位大概是非常得意的,她再度有妊,产下了一位小皇子,这就是先帝十皇子。在十皇子满月酒时,二皇子袖中暗藏鱼肠剑入内庆贺,一剑杀了十皇子后,自己也饮剑自尽。”
穆安之震动,“这要杀也该杀孝敬皇后吧,就是不杀孝敬皇后,杀郑王也行,十皇子不过婴孩,最无辜了。”
“生死只是一瞬,痛苦的是活着的人。先帝与孝敬皇后都大病一场,但朝中纷争永远不会停,先帝觉得一切皆因皇子争储而起,于是,先帝准备立储。郑王的储位已是板上钉钉,孝敬皇后建议与郑王交好的信王到禁卫军当差。”
穆安之心说,这岂不是把柳家得罪完了。郡王妃唇角翘了一下,“若只是这一件事,柳家绝不会与郑王为敌,但孝敬皇后因十皇子这事迁怒我母亲,她认定了是我母亲帮助二皇子就藩雍城,二皇子所有作为,幕后都是柳家指使。”
“这是疯了吧?”这怎么可能?二皇子倘有柳家为靠山,如何会偏执到亲自携剑入宫杀人。正因二皇子认为报仇没了指望,才会走到绝路!
“一则是因十皇子之死,那毕竟是她的亲骨肉,人往往不会恨自己,而是另找一个愤怒的对象。还有一件事,她心虚,她与玄甲卫程家勾结之事,是她谋害二皇子的把柄,她担心会被我父亲察觉,因为我父亲一直在暗中追查围场之事,所以,她急不可耐的让信王入职禁卫军。”
“心急又心虚,让她继续铤而走险,她谋算到我父亲身上,以至家父母失和。柳家立族以来,从未与皇子为敌,但这一次,如果凭郑王立储东宫,孝敬皇后对柳家的敌意会令柳家万劫不复。也许孝敬皇后前几十年过的太过隐忍,面对那唾手可得的至尊之位,她实在忍不住也忍不得了。郑王失爱于先帝,当然有柳家推波助澜,但归终究底是程家案事发。孝敬皇后在凤仪宫自尽,先帝都未令她附庙,可见对其人厌恶之深。”
“郑王就藩之后,先帝身体便不大安稳,诸皇子中,谁是承继大统之人?我母亲过逝后,父亲也多了病痛,先帝好歹儿子多,可我家只有兄弟一人,我那弟弟不大成器,可也没其他挑选。柳家世代武将出身,他连刀都没怎么摸过?而且,经郑王之事,柳家终于到了退无可退、进无可进之地。略知内情的都认为是郑王得罪柳家,柳家便将郑王从触手可及的东宫储位赶了下来。”
“那时,阖帝都盯着的,便是太子人选与小妹的亲事。”郡王妃道,“我听说今上对你颇是刻薄,他那是因为自卑。先帝选中他,不是因为他才干如何出众,而是经郑王与二皇子之事,先帝对于皇储的第一要求是,必需是一位仁君。先帝剩余诸子中,今上最是心慈意软。蓝娘娘是个敏锐的人,她发现先帝对今上另眼相待后,只交待今上一件事,那就是让今上与柳家交好。但凡有宫中给柳家赏赐,蓝娘娘对小妹的那一份都格外细致,你别以为是你母亲求着嫁给今上的,当年是他们母子苦苦求来的这桩亲事。他当然会对你冷淡,看到你他兴许就会想起当年对你母亲许下的那些三世鸳盟的情语,脸皮再厚,谁知道心里怎么想。”
“未来储君表现的一往情深,非卿不娶,先帝也屡次跟父亲提及亲事,要怎么才能回绝?根本回绝不了。”郡王妃叹口气,“柳家终是败在子弟无能,陆氏女一进宫,你母亲便让我准备退路了。或者先帝的眼光终是不错,今上的确心慈意软,我还活着,你也活了下来。”
296、二八五章
第二八五章
郡王妃这一通讲古, 穆安之甚至想, 要是早些认识大姨, 估计他不会在穆宣帝身上浪费那些感情。
好在, 他早也便不在意了。
只是如今更清楚,当年的事,到底因果为何?
郡王妃一向嘴皮子俐落, 她并非阴谋诡谲之人, 故而凡事格外格外痛快。郡王妃还格外赞穆安之一句,“看你待安黎那样好,就知你是个有心胸的, 来日必成大器。”
如今, 穆安之亦不谦虚, 他道, “有朝一日我出息了,姨妈可有什么心愿。”
“自然有。要说无能是罪, 我阿弟自然是罪该万死。可要说他谋反,那断断不能,他没那个本事。殿下将来龙登大宝,请重审柳家案。”郡王妃神色无比郑重, “生死乃天命,柳家高官显贵多年, 技不如人,被人算计,那是子弟无能, 我没半分不平。只是待我翻了身,我得给家里要个公论。”
穆安之点头,“这是自然。”穆安之做了皇帝也不能让外家背着谋反的名声,倘这名声是真还罢,尤其连柳家的死对头林老先生都说当年柳家案子着实冤枉,何况,他那个名义上的舅舅,听着着实不是个能有谋反本事的。
是的,谋反不需要本事吗?
起码穆安之现在干的,也就是这勾当的。
他那舅舅,估计连他十之一二的才干也没有。
穆安之很能体恤柳大姨的心情,能让他视为亲人的人很少,柳大姨且算半个,穆安之说,“待来日,若姨妈看谁好,过继一子在柳家门下,也可延续宗祠香火。”
郡王妃心下发酸,“也好。”
说到柳家当年之事,穆安之道,“我看姨妈待陆侯很亲近,想来当年家中与睿侯关系也好。可为何还有陆家送女入宫之事?”
要说郡王妃也不像是会受好话蒙蔽的人。郡王妃竟是四下瞟一眼,其实屋里的人早打发出了院子,再保险不过。穆安之也意识到郡王妃要说的必是一件极为机密的事,跟着心脏微微提起来。郡王妃示意穆安之坐近些,穆安之几乎是挨着郡王妃坐了,郡王妃先问他,“是不是你知道什么?”
“不瞒姨妈,我就藩前曾收到睿侯的一份可观的生意银两,还有他的遗笔书信,说是对不住我,让我若有远志便收下,若没有也不必操心,打发送信的人回去便好。”穆安之相信,他与郡王妃尽管以往也不熟,却有着共同的利益。
“果然如此。”郡王妃与穆安之道,“陆国公一向阴险,我看你待陆侯亦颇是看重,想也是将陆国公与睿侯区别而待的。当年,陆伯辛在西北建不世之功,他当时已经率兵攻入王宫,北疆主帅,身边护卫何等严密,他却是遇刺而死。听说他在死前只说了一句话,‘我实在是太痛了’,便撒手人寰。”
“陆伯辛可不是那些荣华堆里养大的纨绔,他当年便以悍勇著称,他会那样说,不是说伤口疼,他是指刺杀他之人,让他痛不可耐。你以为,幕后指使此事的人是谁?”郡王妃眉眼间的冷酷几可凝霜。
“真的是陆国公干的?”穆安之以往也有过这等怀疑,却怎么也不愿相信,“可那时,听说帝都赐陆伯辛公爵的圣旨都写好了,陆家这般,岂不自断双臂?”
“因为陆伯辛一直对你们母子非常关照,当年你母亲有妊,我困在晋王府,柳家已败,就是他护住了你们。他若是假意,只作冷眼旁观,你母亲不一定能顺利生下你。后来你回宫,也是他早写好的折子,帮了大忙。这都不是假的,而且,这些没有一件是从陆家利益做的事。看他所做,就知这人心肠是什么样子的,他的确是念着当日旧情。只是,看不出陆国公阴狠至此,他们可不是寻常兄弟,听闻少时颇是不易,相互扶持长大。富贵不过刚入眼,就这样按捺不住性子杀了长兄。今上还敢立陆氏子为储,将来陆家为祸时,他就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谋反了。”
郡王妃讽刺的说。
纵穆安之也听的手脚发冷,是啊,就如郡王妃说的,兄弟相残不罕见,罕见的是如陆氏兄弟这样一路扶持长大,陆国公竟能下这样的毒手。
亲兄弟都这般,那只是甥舅亲的东宫太子,在陆国公眼里,怕也没几分血亲情的。
“可惜这事陛下不知,不然就有陆国公府的好看了。”穆安之道。
“他早晚自食恶果。”郡王妃道,“我父亲当年也有一些旧家将,后来都回了西北。他们多是官职不显,不过说来也是几辈子陈人,我把名单给你,秦议的事,你若要细查,找他们问,会有更多线索。”
这名单就放在一个木匣中,墨迹还新,却是早就写好的,可见郡王妃一直等他来取。穆安之有些惭愧,郡王妃见状笑了,说道,“要是你一见我就亲亲热热,我反是不敢给你。这样就好,为上者,不要轻易信人,却也不能不信人。”
“还有些事,我一时也琢磨不透。”郡王妃道。
“可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穆安之问。
“这是我的一点私事,殿下暂做不知吧。”
“我原也不知。”穆安之眉眼间晕开一抹浅笑,那是自然而然发自内心的笑,“姨妈没旁的吩咐,我先去了。”
郡王妃起身相送,穆安之连忙拦了,自己出去。
天色已近傍晚,西天紫蓝火红的晚霞如同燃烧的天火,待穆安之回房,见木香姐阿秀还有自己的老友裴如玉都在,阿秀见到穆安之便扬着小奶音儿喊,“岳父~”小脚一抡,一下子将皮球踢到穆安之跟前,穆安之笑着截住皮球,过去把阿秀抱起来抛两下,再亲两口,“阿秀想岳父没?”
阿秀浑身痒痒肉,一亲便笑,这孩子还天生一幅好堂音,“想~”
裴如玉都没脾气了,立刻与李玉华道,“娘娘这胎必是世子,别听殿下瞎说。”
李玉华笑,“没准儿像红梅姨一样是龙凤胎,要是一儿一女,闺女便许给阿秀做媳妇。”
“那样就更好了。”反正不论如何,必要先把世子生出来。
李玉华见阿秀的小胖胳膊搂着穆安之的脖颈,笑道,“阿秀一直等着他岳父哪。”留木香姐一家子,“吃了饭再走吧,我这里添了个山西厨子,特别会烧菜,尤其蒸的那酸菜包子,腌的酸萝卜条儿,炖的酸汤鱼,木香姐你尝尝,包你吃不够。”
两家自来亲近,白木香笑,“那是得尝尝。”
晚饭后,穆安之与裴如玉到书房说话,将郡王妃告诉他的事大致同裴如玉讲了,裴如玉道,“怕秦议要应了柳娘娘那话了。”
穆安之道,“秦议与睿侯深有旧怨,可倘睿侯之死与陆国公有关,陆国公与秦议怕早有关连。”
“你当时在河南境遇袭之事也能说通了。”裴如玉眸中隐忧微现,“陆国公与秦议二人,一人在朝多年,独无兵权。一个领帝都重兵,却无议政。当真是天生一对,天作之和。”裴如玉缓缓看向穆安之,“宫里危险了。”
“看来,陛下赐婚,是要稳住秦家。”穆安之探身过去,“我倒是相信秦议遇刺是真的了,大约陛下是真想除了他,只是没能成功。陆国公再老奸巨滑,到底没兵权,好对付。”
“也有可能是陆国公或者秦家自己作的一出戏。”裴如玉道,“不过,陛下不可能没有警觉。帝都的事咱们鞭长莫及,只盼陛下太子能多撑几年,能让咱们再练出几万兵马。”
裴如玉决定搞搞迷信活动,“年前大祭,殿下带着群臣好生祈祷,勿必请历代先帝保佑帝都再太平三年。”
“放心,别说三年,五年他们也能撑下来。陛下与太子都不傻,姓陆的姓秦的再有野心,各地藩王都在,姚国公南安侯驻兵在外,他们谁敢篡位,各地兵马必然勤王。”穆安之冷酷无情的表示,“不怕他们反,就怕他们不反!让他们先斗吧,他们斗的欢,咱们这里才能太平!”
裴如玉道,“胡大人那里,多招些人手。”
“慢慢来,先让安黎练练手,练好一千人,再加到三千、五千。”穆安之倒还沉得住气。
“听说杜长史常跟唐墨一起去陆侯府上,”裴如玉道,“杜长史还真是机伶,不妨让他先敲边鼓试探一下陆侯,看陆侯可有再多练些兵马的意思,毕竟胡大人一时难领大军。查秦议的事,殿下别瞒着陆侯,倒生嫌弃。”
“放心,我晓得。”
两人商量至繁星满天,离开书房时,穆安之忽然说了句,“给裴相去封信吧。提醒一声,也是尽了咱们的心意。”
裴如玉:刚刚那幅冷酷无情模样的人是谁啊?
星光如同银辉洒落,为穆安之镀了一层银边,裴如玉的眼眸里浮现星光般笑意,直望得穆安之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穆安之嘴硬的解释一句,“我可不是为了给裴相提个醒,你去打听打听,在帝都时我就没理会过他,我主要是可怜帝都百姓。”
裴如玉微微躬身,行了个北疆草原部落的礼节,唇角逸出□□的笑,眼睛也弯的如天上月牙般,“遵殿下谕。”
297、二八六章
第二八六章
热腾腾的饭菜飘着房间, 杜长史从礼单上抬起视线, 见叶管事已经从食盒中取出一碗热腾腾的鸡汤面。
这汤是用稀嫩的野鸡崽子吊的汤, 杜长史是个挑嘴的, 平时颇多臭讲究,老母鸡的汤不行,他嫌肥。就是这野鸡崽子吊的汤也要在汤好后撇去上面的油星, 必要汤色清亮不油腻, 还要带着野鸡的嫩香。
浅金色的鸡汤里静栖着一窝银丝面,面上的汤头是几片鲜美的的雪白蕈菇与三两株青嫩的小青菜,不论从味道还是审美, 都很符合杜长史的标准。
“大爷都看几回了, 这夜也深了, 吃些宵夜再忙吧。”叶管事将碗筷给杜长史放到跟前, 见他看的是给陆侯的年礼,问, “年礼不是早定好了的,怎么还看?”
“有事相求,礼数上当然不能出差子。”杜长史先挑起根小青菜吃了,笑说, “真是难得,北疆的冬天还能吃到青菜。”
“说是白大人那里送来的, 是新伊附近有温汤的部落里种的,还是白大人传给他们的法子。”叶管事自己倒盏奶茶,瞧杜长史吃的香, 眼睛里都流露出笑意,“大爷有什么事要求陆侯啊?”
叶管事是他哥的心腹人,又是挽月亲爹,杜长史道,“我看小胡练兵多是从他家练兵的法子,胡家历代为将自有一套心得,不过,南夷那边多是山战,北疆则多平原。想跟陆侯商量商量,看能不能请他过去指点一二。”
“新兵毕竟是胡大人在管,二爷这事跟胡大人商量过没有?”
“看叶叔说的,我又不是愣头青,这事是受安黎之托。”杜长史朝礼单抬抬下巴,“年礼的钱也是安黎出的。”
叶管事不信,“没二爷你给胡大人出的主意?”
“我就提个建议,安黎也有此意,他又不傻,都说北疆军当世战力第一,我就不信他不好奇陆侯练兵的法子。”杜长史三两口将面吃光,捧起碗连汤都喝的一滴不剩,有些发愁,“只是这练兵都是各家机密,就怕陆侯不愿传授。”
“老话说的好,只要心诚,无事不就。”叶管事问自有小主子,“胡大人那里练兵的兵书,二爷不会是看过了吧?”
“看一眼怎么了,安黎可不是敝帚自珍的人。”杜长史嘀咕,“这些日子也同陆侯吃过两次酒,看陆侯也不是个小器的。”
“二爷什么时候这么没自信了?”叶管事道,“行不行的,您跟唐小爷这样好的交情,陆侯最是个磊落的性情,只要二爷是那块料,陆侯肯定会指点你的。这兵法其实不稀奇,谁家的兵法敢说能胜过孙子兵法的,可孙子兵法就摆市面儿上,世间名将却难得。您只管去,越有真本事的人,心胸越是豁达。”
叶管事说,“二爷与陆侯这样好的情分,咱家也该备份礼,给陆侯送去才好。”
“这礼单不就是么。”杜长史指了指。
“这不是胡大人出的钱么。”
“安黎的钱,我的诚意。”
“你这心也忒不诚了。”
“谁说不诚的,你摸摸,扑通扑通的,诚的很。”
看那拍胸脯的无赖样,叶管事起身,收起碗筷就走,杜长史在后头鬼喊,“叶叔,先给我杯茶。”
叶管事当自己聋了,嗖嗖嗖就拎着小食盒出去了。
杜长史只得自己起身倒茶,想着叶叔真是小性儿,一点儿不懂幽默。
清脆的驼铃声在晨雾缥缈的清晨响起,一身孔雀蓝织锦长袍的杜长史潇洒的从黄褐色的大骆驼上跃下,那一瞬时袍摆荡起的风姿令唐墨拊掌赞叹,“唉呀,杜大哥你这一身儿可真俊!这骆驼也好,打理的干净,我怎么没想到要骑骆驼,明儿我也弄一头过来。”
“我送你两头便是。”杜长史让挽月去卸年礼,问唐墨,“你怎么出来了?我来给陆侯送年礼。”
“岳父一早就去了军营。”
“没事儿,我等一等。”杜长史道,“你要忙只管忙去,我自己消谴无妨。”
“我就是特意在家帮着岳父理一理家事的。”唐墨见挽月带着二十个兵丁,直抬了十个大箱子进来,惊道,“都是送岳父的年礼么?”
杜长史点点头,唐墨感慨,“杜大哥你好有钱。”
杜长史道,“主要是仰慕陆侯为人。”一揽唐墨的肩,“你可真是好女婿,过年最忙的时候,何况陆侯府上,有你在,许多管事料理不了的,有你这么一出面,处处周全。我以后要有了闺女,就得寻阿墨你这样的女婿。”
“杜大哥你眼光就是好,岳父也常夸我。”俩人进了屋,杜长史将礼单交给唐墨,唐墨就替岳父收下了,还说杜长史礼太贵重。
“陆侯不是旁人,我仰慕陆侯已久。”杜长史一脸诚挚,欣赏了一回案上水仙说,“今天休沐,陆侯都要去军中忙碌,当真是我辈楷模啊。”
杜长史留在侯府与唐墨一起吃的午饭,待傍晚陆侯回府,他还与唐墨一起迎接来着。陆侯将马鞭递给儿子,“杜大人来了。”
“杜大哥一早就来了,过来给岳父送年礼。”唐墨说,“我让厨下置了酒,岳父,一会儿咱们一处吃酒。”
陆侯倒没说什么,他一身盔甲,先去洗漱换了软袍,唐墨已经跟岳父介绍了杜大哥过来的情况,“一早就来了,岳父你不在,杜大哥等你一天。”
“年礼单子呢?”陆侯问。
唐墨从怀里取出来递给岳父,陆侯一面瞧着,唐墨说,“整理十大箱子,可多了。岳父,杜大哥这是有事求你吧?”
陆侯刀锋般的五冠微微和软,“看出来了?”
“这有什么看不出的,我有事求我爹求我娘也会淘换些他们喜欢的礼物啊。”唐墨悄摸摸的跟岳父说,“肯定是有特别大的事求您。”
陆侯问,“杜长史跟你说什么没?”
“没。要是杜大哥说,我肯定告诉岳父。这都是我根据各种线索的推测!”唐墨一幅自己很聪明很机伶的样子。陆侯忍不住摸下他的大头,笑,“不急,咱们先去用饭。”
杜长史在家懒的一杯茶都不愿意倒的人,在陆侯身边添酒布菜,甭提多殷勤了。陆侯向来饮酒有度,直待用过饭,方请杜长史到书房说话。
陆侯慢慢的喝着一杯清茶,向杜长史做个有话直说的手势。杜长史暗道,这武官的路数果然跟文官不大一样,我们文官向来得绕几个弯子才好开口。
不过,晚宴上也算叙了交情。杜长史笑,“陆大哥,是这样。安黎不是招了些新兵么,他也练了这些日子,我瞧着有些模样了。只是他以往都是文职,也没练过兵,也不知到底如何,想请陆大哥你过去帮着指点一二。”
陆侯料想也该是这事了,胡安黎募兵他早便知晓,原以为会有大动作,却只募了千人便停止了。可见是知晓轻重的,陆侯道,“胡大人的事,怎么倒是你过来跟我开口?”
“这不是我跟你熟么,他特看中这事,担心跟你开口被你拒绝,以后见面别扭。我过来先问问侯爷的意思。”
“刚还陆大哥,怎么又侯爷了?”
“刚那是私交,这事就怕令您为难。便是我们读书人,各学各派之间的主张也不一样,你们武将,想来各家有各家的兵法。倘有难言之处,您可千万别为难。”杜长史也颇是坦荡。
“这有什么为难的。听闻当年柳家先祖,那位被称为东穆战神的柳扶风少时不良于行,武功都没学过,第一次指挥战事前连战场都没见过,照样战功赫赫,平生未曾一败。陆家先前也不掌兵,说来这些临阵指挥的本事,原是老国公指点家父,家父教给了我。”陆侯细打量杜长史一番,“我看你与胡大人都有些天分,这指挥兵事,无非进退二字。这样,明天我过去,你不妨一道跟着学学。”
“我,我是文官。”杜长史凡事好奇心重,不过,他是谨守自己文官身份的。而且,在叶管事撺掇他也去干武将差使后,杜长史是死都不肯跟武将沾边儿的。
“只胡大人一个,不太保险。”陆侯放下茶盏,“现在殿下的难处不只在于缺兵,眼下只是练兵的事?兵练成了,前锋战将都是能训练出来的,帅才可遇不可求。殿下需要一位帅才。”
杜长史道,“您就是啊。”
“除我之外。”陆侯道,“北疆军是兵镇草原各部的,不论我在不在这里,这里必需有一支不少于十万的驻兵,才能震慑草原各部,才能确保新伊城的安全。所以,还需要至少一位。”
“至少一位?”
“多多益善。”陆侯看杜长史一眼,“希望你们之中能有这样的人才。”
杜长史脑筋活泛,“那我把江珣穆庆也叫来,人多力量大,您多选选。还有裴状元、陈简,他俩虽都是文状元出身,也都通晓武艺。对了,还有唐墨,咱们举贤不避亲,侯爷,您怎么把自己女婿忘了。”
陆侯额角青筋一跳,想到自己那晕血的女婿,“小宝心软娇气,不适合领兵。”
于是,杜长史就把自己相熟的同伴都给报了名,希望陆侯慧眼识英,为殿下多选出几个人才方好!
298、二八七章
第二八七章
听说陆侯要开课, 穆安之先是表扬了杜长史一番, 决定多招些近臣一起去观看陆侯练兵, 连华长史他也叫上了, 还对华长史说,“你要不爱去,家里有爱热闹的孩子带上, 说不定家里孩子有好武的哪。”
华长史笑, “老臣家祖坟上怕没长那青青苗儿,一起随殿下开个眼界还罢了。”
其实,读书人最狡诈, 他们知道战场危险, 于是千金之体, 坐不垂堂。即便在乱世, 他们也是跟在将军身边出坏主意的那个,因为不用上战场, 他们保全性情的机率比武将可高得多。待天下太平,他们还要武将名刀归鞘,他们还要讲究个满朝朱紫贵、俱是读书人啥的。反正他们心眼儿多,口才好, 世间道理还不都是凭他们说去的。
所以,甭看陆侯权势赫赫, 要说没羡慕之心,那也不可能。但华长史依旧给家里定的宗旨是:咱书香世宦之家,咱安安稳稳的读书吧。
诸如裴如玉陈简这俩年轻状元就没有这等老成沉稳的心肠, 俩人委实跟着认真看了几天,一些常规的战事防备俩人都懂,虽科举不考兵书,可就凭两家门第,少时兵书也读过几卷。但是,涉及到战阵之类,两人就不成了。
他俩也不强求,直接就有自知知明的告退了。
主要是,眼瞅世道要乱,懂点攻守的知识也是必要的。可他俩毕竟不是武将,太深奥的便不强求。
最后一直听陆侯将的就是胡安黎、江珣、穆庆、以及杜长史,还有……穆安之。
大家对穆安之的评价,少时顶多说句温文尔雅,意思是脾气好。待后来穆安之性情大变,那评价便不大好了,譬如狂躁的话也有人说。待穆安之成亲当差,则转为了铁面铁心、无私无情……
对于穆安之的才学,多是顺嘴一说的口水话。堂堂皇子,谁敢说才学不好。反正皇子又不用科举,也没什么标尺来衡量,那就是好呗,看身份也得夸好哪。
于是,哪怕杜长史华长史这两位穆安之身边的近臣,也不敢说自己殿下才华横溢,他俩知道殿下是个好人,殿下十分英明,他们也真心效忠殿下,但这跟才华横溢不一样,那是说人才学的。
华长史是看两天热闹就回去当差了,他老人家半点不懂兵事。穆安之倒是常来,却也不能一课不落,临年事情多,有些时候,穆安之必需得露面。但穆安之竟然能赶得上进度,他偶尔与陆侯说起兵事,无不切中要害。
杜长史多机伶的人哪,他送酒给陆侯时都说,“我家殿下真是不世出的奇才,我看殿下像陆叔你说的帅才。”先时他管陆侯叫哥的,谁晓得叫唐墨听到,唐墨顿时头发眉毛倒竖,说杜长史充大辈,明明跟他一辈,竟敢叫他岳父大哥,难不成以后他要管杜长史叫叔不成!
唐墨坚决不依,杜长史只得给自己矮上一辈。
杜长史简直无奈,他跟他哥差了十几岁,明明就属于年少辈高的那一类,而且,陆侯年纪又不老,叫叔什么的,还真有些别扭哩。
不过,谁叫唐墨放了狠话,威胁杜长史再敢喊他岳父哥,他就见天在岳父耳朵根说杜长史坏话,破坏杜长史跟岳父的关系。
这可太狠了,杜长史怕了这耳边风,只得降辈改口。
陆侯也深有同感,“嗯,殿下的确天资过人。”
若这话让裴如玉听到,裴如玉肯定会特傲慢的说一句,“你们才知道啊!”裴如玉对兵法一途兴致一般,少时出于好奇也读过几本兵书,真正喜欢兵法的是穆安之,不过,唐师傅那古板的,言说兵事不祥,文章多是往春闱一路引导,反正他自己个儿就是正经大儒,一路考上来的。再其他就是陶冶性情的琴棋书画那些,穆安之少时是下过苦功的。好在,他也只是在穆宣帝这里迂了一点,再加上有裴如玉这个老友,裴如玉少时眼高于顶,再加他自己也才高八斗,于是,人就有些刻薄,裴如玉私下常嘀咕唐师傅,唐师傅越不教的,他越是出宫时悄悄买了带回宫给穆安之看,那啥,俩人还偷偷在被窝里一起看过民间街上卖的带点儿颜色的话本子。
只是话本子品质一般,裴如玉觉着人家写的不好,他还自己换个名儿写过好的,在坊间也是大大有名。这事儿裴如玉没宣传过,但就是给人知道也不跌份,百年前一位名相苏相,年轻时就爱写话本子,如今犹在传唱的《紫金传》就是苏相所书。
裴如玉主要是低调,他爱写就写了。
所以,穆安之彼时喜兵法,该读的书他也读了。
只是,彼时年少,未曾当年栽下的种子,如今一场春雨便开始生根发芽抽出嫩嫩的枝条。
也许,这便是学识的妙处。
陆侯这课堂,北疆军里的几位大将也来听过,不过,纪将军等人来过一回就不来了,陆侯讲的这些,他们早听过。
说来陆侯真乃心胸过人,陆侯的兵法传自睿侯,睿侯是受老国公的指点。那不是普通的指点,柳家世代将兵,人家的兵法是历代先人积累,祖传兵书就有十二卷,老国公是把一整套兵书传给睿侯的,睿侯自己名将之资,在这十二套兵书上又添了自己戎马一生的心得记录,如此便汇总成了十三卷。
陆侯从来不掖着藏着,手下将领看谁有不足,他就指点一二,再赠两卷兵书什么的。学呗,做大将军之人,谁还怕手下将军太有本事不成?
这也是陆侯在北疆军中威望极高的原因,这年头,学了人家的兵书,就相当于有师徒之实。
说着就到了祭天地祖宗的日子,穆安之身为就藩的藩王,还是第一次大祭,自然办的颇是排场。新伊城的官员,凡五品以上的,都要跟随亲王殿下去行祭礼。
不知是不是穆安之日有所思,祭礼前朝廷给北疆的年下赏赐也到了,其中还有穆宣帝写给穆安之的书信以及蓝太后写给李玉华的书信。
蓝太后主要是就李玉华怀有双生之事表示了大大的满意,所以,慈恩宫的东西都是赏给李玉华的。还有极小一部分是赐给穆惜今穆惜怡兄妹以及穆庆的,这三人都是宗室子孙。比如郡王妃、信安郡主、大姑娘这三人,按理也是皇亲,却是半点赏赐皆无。
蓝太后絮絮的说了许多让李玉华仔细安胎的话,然后就是明年等着抱重孙了。
穆宣帝的信中则多是君父教导,除了朝廷给亲王的赏赐例,没有多余的东西,却是说穆安之年轻就藩,怕他无人指点,把穆安之少时的老师唐师傅给他送了来,称唐师傅有王师之才。
穆安之看这信看的直翻白眼,对小易说,“倒真是王师之才,本王都是唐师傅教导出来的。”
这话本没问题,但被穆安之那阴阳怪气的口气一说,就知穆安之的态度了。小易其实也有些想不通,先时自家殿下是极敬重唐师傅的,但打那一年殿下性情大变,彻底与陛下撕破脸面,对唐师傅也冷了下来。自家娘娘一向大方,给唐师傅那里节下的礼从没少过,但也没多过半点。
这倘不是自家主子交待,小易都不信。
小易捧着热茶端来,劝道,“唐师傅来都来了,殿下在外可莫这般说话,眼下得先给唐师傅安置住处了。”不管喜不喜欢,小易心里清楚,这毕竟是殿下的师傅,而且不只是有个师傅名头,是真正教殿下十几年的师傅,自不能怠慢。
穆安之把信往案上一丢,“现成的院子也得打扫安排,今儿哪成,把过来送年礼的一并安排住下,明天再给唐师傅打扫个好院子出来。跟姨妈说,要个大院子,一应摆设都要好的,只是我如今长成,也不用念书,爱个清静。”现在家中这些琐事都是郡王妃帮着管,媳妇怀着双生子,穆安之格外心疼,不想媳妇太操心受累,便托付给柳大姨了。虽则穆安之跟外家无甚交情,但跟柳大姨还挺透脾气。
小易应一声,待传话的时候,郡王妃一听就听出事情来,问小易,“殿下不喜这位唐师傅?”
小易对柳家人很有好感,他就是柳娘娘给穆安之安排的小跟班,当时好几十个小内侍送到庙里请柳娘娘挑选,柳娘娘就挑了他和小凡。所以,小易对郡王妃也很尊敬,他如实答了。其实他也搞不懂,郡王妃说,“倘真跟殿下一条心,当初就会随殿下一道来北疆。如今这会儿子奉御命而来,想来这十几年也就是个师傅名分罢了。你同殿下说,我知道了。”
小易告退而去。
与此同时,裴如玉也接到穆安之的信儿,穆安之让他明到到王宫,摆宴给钦差们接风,也给唐师傅接风。裴如玉没旁的话,知道族伯到北疆的唐墨简直哇哇怪叫,因为穆安之也着人去陆侯府同唐墨说了,明天到王宫去见他族伯。
唐墨一翻白眼,“跟三哥说,我身上不好,明天得躺一躺,就不去了。”
陆侯正对灯擦拭一柄军刀,闻言道,“这叫什么话,倒自己咒自己。不想去就不去,何必说这样骗人的话。”
唐墨立刻改口,同传话的内侍说,“那你就跟三哥说,我跟族伯不对眼,我才不去。”
内侍也不敢得罪唐墨,知道这位小爷贵重,他只得原话回去复命。
这内侍回宫时赶上殿下与娘娘在用晚膳,不敢打扰,待晚膳用过,殿下娘娘漱过口,小易公公方令他进去回话。
穆安之一面严肃的听了,无奈道,“小宝就是这样的直率性子,我也不好逆着他,好在唐师傅不是外人,想来也不会怪罪,就随小宝吧。”打发内侍下去了。
李玉华有些不解,“小宝与唐师傅不是同族么?”
“小宝活泼,唐师傅最讲礼数规矩,性情上就有些不合适。”虽则是用惋惜的口吻说的,李玉华跟他好几年的夫妻,焉能听不出他话中的一丝兴灾乐祸。待打发了侍女们下去,穆安之方与李玉华说起,“唐师傅给我讲书,赶上小宝刚进宫,小宝读书有些慢,他年纪小,这也正常,再者,小宝又不用科举,明白些世理也就是了。唐师傅不知道是吃错什么药,兴许觉着小宝是他们老唐家人,时常就要劝小宝多读书,讲许多大道理给小宝听,把小宝讲烦了,小宝嗷一嗓子,说他,真是烦死了,你又不是我爹,不是我娘,不是我大舅,轮得到你管!当下把唐师傅骂个没脸,丢好大个人。”
穆安之说来格外解气,还哈哈哈大笑三声。
李玉华很公道,“其实唐师傅这话也不为错,倒都是劝人的好话。”
“这你就想的浅了。”穆安之冷笑,“官场中人的心眼儿是你想像不到的,唐师傅不过是唐氏家族旁支罢了,他读书是要靠此晋身。小宝难道要像他一样,寒窗十年才能做官。春闱科举不过是给天下读书人一条晋身之梯罢了,为的是选拔聪明人做官。小宝是勋贵中的勋贵,他只要品性不差,到年纪自有官位。让他到宫里读书是陛下的恩典,是让他与诸皇子亲近,与舅家亲近。读得好坏有什么要紧,别说小宝资质不差,就是资质普通的,只要他想做官,就有人手把手教,前程绝对差不了。”
“唐师傅不见得是真心教导小宝,他那人绝顶聪明,不过是看小宝年纪小,呆呆的,似是好收服的样子,便想借此机会收服了他。就是收服不了,也能亲近一二。小宝可是唐家嫡脉,他有这样有出身,以后若是礼敬唐师傅,唐师傅那一支会得到你想像不到的好处。”
李玉华啧啧称叹,“我的天哪,这心眼儿真多的跟蜂窝有的一比。小宝那会儿才多大,就有人盘算他。”
“权力场上的人,谁还看年纪。别说小宝那会儿都开始读书了,他一生下来就会被人盘算,他身边的奶嬷嬷丫环小厮侍卫,这都是唐姑丈和姑妈挑了又挑选了又选的,但凡家中仆婢,哪个不愿意跟着体面主子。唐家还好,唐姑丈没有侧室,几个孩儿都是姑妈嫡出。像如玉他家里,他是嫡子嫡孙,他身边的人便都是家中管事之子,既得是旧仆出身也要忠心伶俐,便是仆从里也得是一等一出挑的了。其实,人只要存的是善意,这并没什么。反正是用人,谁不用忠心可靠的。就怕那明善暗歹的,”穆安之意味深长,“人心之险,甚于山川。”
李玉华连忙道,“以后咱们孩子出生了,可得好生安排人。”她现在已经开始挑选专司服侍孩子的嬷嬷与大丫环,给三哥这样一说,还是得更仔细方是。
“这你放心,我自心里有数。”穆安之自己宫闱中长大,且颇是看透一些,对儿女的事自然不会有半点马虎。
甚至,他还在心里给这位极聪明的唐师傅想了个极好差使。
299、二八八章
第二八八章
老话说的好, 人生不如意十之□□。
可谁就真十之□□不如意啊, 倘应了这话, 该是何等的悲惨。如今, 这世上竟有比这话更悲惨之人。这人倒不是旁人,唐学士自认世间没有比他更倒霉的了。
话说唐学士也是自幼聪明,读书伶俐, 家族里出挑的子弟。奈何他投胎时运道便不如意, 虽出生世族,却只是偏远旁支,家族之力难以帮持。明明他与嫡支族弟同一年中的举, 他名次居族弟之上, 族弟便得尚公主为驸马, 他却只能继续寒窗苦读。彼时, 他亦是少年举子,只是他不甘娶一寻常庸俗妇人为妻, 一气再苦读十二年,终于高中进士,亦娶得高门贵女,却不想是个泼妇, 唐学士的日子,苦也!
好容易借岳家的力做得太子师, 却不知因何,未给太子讲几日书,便被派到出身最尴尬最冷灶的三殿下身边。
好在他是个会体察圣意会办差的, 他自认为教导三殿下用心,连三殿下的伴读裴如玉都受他的教导连中三元,科场谁不称道。
只是,他教的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这些年官位上只能蹉跎了。
天可怜见,终于熬到三殿下大婚开府,他也从三皇子师的职位上卸了下来,唐学士正待想在官场上再使把劲儿,结果,就被发配来了北疆,陛下说三殿下年轻,主理北疆军政不易,让他这个做先生的过来帮衬一二。
圣命难违,他只得来了。
这趟差使不易,太子殿下都是知道的,太子殿下还陪他说了许久的话,送了他两车上好的银霜炭,大毛衣裳、上等皮料子,都是送他在路上的用度,他知道,这是太子殿下不放心他。这些年,太子殿下一直喊他唐师傅,太子殿下说了,一日为师,终身为师。他初次给太子殿下讲学时的情形,太子殿下都记着呢,从没忘过。
哎,这样仁厚的东宫,他怎么总是在福气上欠一点,就无福在东宫服侍呢。
唐学士满腹的委屈满心的不得志来了北疆,自从穆安之不再读书,逢年过节时穆安之府上的节礼半点不少,可师徒俩却是从未再见过面的。至于说上朝的时候同列朝班,反正穆安之从来都对这位师傅视而不见,唐学士对这位弟子也是敬而远之。
论起来,当年穆安之在帝都得一“狂躁”评语,就是穆安之啐裴相一脸后,唐学士说的。
穆安之不计较罢了。
帝都赏赐到的当天,师徒俩见了一面,也只是客气生疏的君臣对答。
第二天唐学士的住所便有内侍小凡亲自过去,客客气气的向唐学士唐太太问了好,唐学士素来不喜内宦,很冷淡的问,“公公来有何事?”
唐太太瞪这男人一眼,笑眯眯的请小凡坐下,笑问,“这外头冷,公公请坐,吃杯热茶暖暖手。”侍女捧来帝都好茶,小凡忙起身道谢接了,笑着回道,“是这样,昨儿师傅师娘刚到,先前也不知你们要来,房舍一时没收拾好。殿下昨天立打发了细致人连忙收拾了宫里最好的西苑出来,还从私库取了许多体面摆设,如今炕也烧好了,一应用物都得了,殿下打发小的来跟师傅师娘说,还请搬到西宛居住。这院子是客院,临时住一日也还罢了。”
唐太太忙起身谢道,“我等原是过来供殿下差谴的,如何让殿下为我等这样操心,殿下仁爱关怀之心,我这心里感动的不知说什么好。”
“殿下一向尊师重道,知道唐师傅是个腼腆的,家里的事还都得师娘照应。”唐太太客气的起身道谢,唐学士拿大动都不动,非但不动,还拿了本书卷翻看起来。
小凡何等样的心眼儿,当时便笑了。王宫内侍以小易小凡为首,小凡不敢跟小易争,可他也是跟着殿下一起长大的,当年殿下去读书,他也是在身边服侍的。知道这姓唐的素来讨厌,先前殿下很尊重这姓唐的,他自然不敢露出不敬来。如今什么年代了,咱们殿下现在是实权藩王,身边多的是人才,正经陆侯爷在殿下面前都没半点拿大,这姓唐的是不是还以为咱们殿下柔弱好欺啊。
唐太太把眼珠子瞪出来,唐学士就当看不到,小凡把事情传达到,茶未吃一口,便起身告辞。
唐太太送出门,还硬往小凡手里塞了个大荷包,唐太太道,“这些年没给娘娘请安了,如今我这里也是乱糟糟,待安置好了,臣妇过去给娘娘请安。”
小凡收了礼,心情略好说,觉着唐师娘这样的好人,当真是运道不好,嫁了唐师傅这样的男人,小凡以前每年都负责逢年过节往唐家走礼的事,与唐师娘早就认得,此时便道,“娘娘昨儿还说起师娘,也说这些日子不见了。娘娘说了,师娘不必急着请安,这样千里迢迢的过来,咱们不是外处,待安置妥当好生歇一歇,接风宴设在傍晚。那一匣子参茸俱是娘娘赏的,请唐师傅和师娘瞧着用。明天有小章太医过来,给师傅师娘请脉调理。”
其实李玉华与这位唐师娘的关系也一般,以往在帝都来往也不多。只是每次节礼送过去,唐家也有回礼,唐师娘总会亲自过来谢殿下娘娘想着。在李玉华的印象中,这是位礼数十分周到的妇人。
小凡回去禀了唐学士这里的事,对于唐学士傲慢拿大的事,那是半点没瞒着。当然,看在唐太太给的大荷包的面子上,小凡也没有夸大。李玉华道,“读书人嘛,又是翰林学士,又是咱们殿下的师傅,难免骄傲些的。”
话说唐太太送了小凡两步,待回屋还得了唐学士一通抱怨,“一阉人耳,牲畜一样的东西,你这般讨好牲畜,可还有半点读书人家的风骨。”
唐太太一掌击在案上,怒道,“别给脸不要脸!阉人怎么了,我看你还不如个阉人懂礼!殿下好意给我们安排房舍,又打发人送来药材,处处体贴周到,你有什么不足!”
唐太太积威以久,再加上出身大族,唐学士很惹不起他,气恼的将手中书卷一摔,起身道,“我教殿下读书时便告诉过殿下,不可过于亲近内侍!我去殿下那里!”
唐学士自以为掌握天地至理,高洁傲气的离开,唐太太气个好歹。内侍便是低贱,那也是一天十二个时辰里,起码六个时辰在殿下身边的人。莫说成日相伴的内侍,便是一条狗跟在时间久了,那也是有情分的。
唐太太正捶胸口生气,二儿子唐谦过来,给母亲捧来温茶,“娘喝口茶,别气了。”
“你没跟你父亲一起过去面见殿下?”唐太太问。
“我送爹出门,爹让我在家读书。”唐谦这话刚出口,就又叫唐太太一阵气恼,唐太太气一回,想自己气死了倒便宜那老狗。唐太太恨恨的一捶炕桌,拉儿子在身边坐下,“你父亲还以为殿下是少时不懂事的孩子哪,三殿下在刑部时就颇有刚直名声,早非昔日在宫读书的皇子,你不与他同去也好,他要还拿捏着师傅的臭架子,不一定讨得好。殿下早厌烦了他,你去也讨不得好,咱们先把东西安置好,明儿我去给娘娘请安,你与我一同去。娘娘与殿下在帝都时便是有名的恩爱夫妻。”
唐谦自是听母亲的。
唐学士一身四品朱红官服,后跟一位青衣捧书小厮,面容萧肃中带着严厉,直奔穆安之的书房。
穆安之向来是上午理事,一时没空见唐学士,唐学士便只得在偏房里等了。
裴如玉昨儿得了穆安之的消息,过来的挺早。他一来也没往穆安之这里奔,他先去拜见唐师娘。唐师娘刚搬了新院子,那些零散琐碎之物自有下人慢慢收拾,如今倒也有喝茶的地方。
裴如玉与唐谦都是一早认得的,他送上礼物,眼中含笑说,“昨天殿下特意打发人告诉我师傅师娘过来了,我原想立刻过来,可那会儿都是下晌了,就又耐着性子等了一夜。说来今年春刚见过,不过我可实没料到还能与师傅师娘在北疆相见,师娘师弟一路可好?”
唐太太道,“我们也没想到。听老爷说,是陛下想着殿下刚就藩,怕这里人手不够,就打发他来了。来前东宫特别关照,赏了老爷好几车的银霜炭、好皮子、御寒的药材,路上还有过来行赏的钦差一道,倒也顺遂。”
裴如玉对唐师傅早就情分全无,这里是有一桩事的。当年穆安之争储位,朝中帮手委实不多,裴如玉跟穆安之什么交情,他一向认为,别说储位,就是昭德殿上的龙椅也只配他老友坐。但虽帮手不多,裴如玉自己是铁杆,唐师傅也是教导穆安之十多年的人,你怎么也该跟自己弟子站一边吧。
再退一万步,就是不站一边,也不能落井下石吧。结果,礼部那说穆安之是庶子的奏章里,就有唐师傅的联名。
裴如玉当时生吃了自己师傅的心都有了,可他挨了廷杖,接着就远谪北疆,也没顾上跟唐师傅算账。
唐师娘倒是个好的,裴如玉去唐家游说过,也不是让唐师傅跟他和穆安之一个立场,就是让唐师傅别叫人利用,倒来对付穆安之。唐师娘当时保证说断不能如此,结果,唐师傅做出这样的事,唐师娘据说在家连抽这人好几个大嘴巴,脸都打肿了。当时裴如玉在家养伤,唐师娘还亲自去看望过,跟裴如玉赔了不是。
所以,唐师娘在裴如玉这里还略有些颜面。
裴如玉说,“这西苑原是北疆王母亲住的院子,在王宫里,除了殿下与娘娘住的主院,就属这院子华美宽敞了。”
“这怎么使得呢?”唐太太十分惶恐,“我听说郡王妃信安郡主都在王宫,我等臣子家眷,如何敢住这样好的院子?”
“殿下这样安排,师娘只管住就是。唐师傅是殿下恩师,自然不同。”裴如玉就是过来瞧瞧,生怕他家老友给安排个破院烂屋的,反坏了名声。西苑的确宽敞华美,不过,因是给老人建的居所,离旁的院子较远,格外清静也是真的。郡王妃信安郡主都是住的离主宫不远的院子。
唐太太叹道,“如玉,不瞒你,你师傅是个什么样的人,旁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么。当年他就做了错事,住这样好的院子,我心里真是受之有愧。”
“当年师傅说过,他是凭礼而为,虽违人情,却合礼法。唐师傅怎么做都不为过,是我勉强唐师傅了。再说,这都好几年了,如今殿下事事安好,早就不在意那些了。师娘只管闲了就到娘娘跟前说说话,娘娘为人是极好的。这人跟人的情分,还不是一点一点处出来的么。”裴如玉温声安慰几句,见这院子处处妥帖,也就告辞了,“原想携内子一起过来,她如今跟娘娘一样,有了身孕,早上用饭时还进的挺香,一会儿就又吐了起来,只得我先来了。师娘你歇着,让师弟送我就行,我过去殿下那里看看师傅,这也好几年没见他老人家了。”
是的,裴如玉今年春回帝都,他去唐家看望的是唐师娘,主要是他觉着,唐师傅家里还堪走动的,也就是这位师娘了。
再加上裴如玉也要刷一刷名声,他便去了唐学士府上,却是打听着唐学士不在家,他才去的。他是半点都不见想那姓唐的!
裴如玉到穆安之书房时,果然见到唐学士在偏房等侯拜见,唐安抚使之子唐海在一边陪着说话。裴如玉心中厌恶却是半分不露,过去拱手一礼,“昨儿就听说唐师傅来了,特来拜见,唐师傅一路可好?”
唐学士也不喜这个给他教学生涯带来巨大荣誉的弟子,深觉这弟子虽书读的好,却是个不懂礼教更不懂礼数之人。唐学士也很冷淡,“劳你记挂,我都好。”
裴如玉笑了笑,“我这里还有些要紧事要回殿下,就不陪唐师傅了。”对唐海微一颌首,便先行离去了。
唐海顿觉事情不对,他是他祖父特意送给殿下使唤的,殿下真没外待他,他一来就是跟着杜长史做事。这唐学士其实唐海也不熟,他是他祖父的长孙,他祖父常年在外地做官,他就也跟着祖父任上跑。不过,既是同族,且是殿下的先生,唐海就出来接待了。
这说来,唐学士也是裴状元的先生啊,可裴状元这样不冷不热的,唐海又想到唐学士也等小一时辰了,殿下那里也没有传见的话,唐海心中生疑,可一时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继续陪着说话。
再过一盏茶的功夫,依旧没有传见的意思,唐海手上也有事务,便请这位学士族叔稍侯,他先去做事了。
唐海惊出半身冷汗,连吃两盏热奶茶才好些。以往在祖父身边,纵是见生人,也有幕僚先生们先提点他这人的来历,他也从无出错。如今在殿下身边,先时小族叔唐墨那是殿下跟前的大红人,这又来殿下的师傅,唐海原以为唐家在殿下这里再添臂膀,不想却是个不受人待见的。
他一门热心肠的招呼族人,倒险做出错事来。
直待将将中午,穆安之连大祭时的祭肉准备如何都问了一遍,实在没什么问的,才放两位长史去了。穆安之吩咐小易,“如玉你留一下,唐师傅不是寻常人,乃本王与你的授业恩师,小易你亲自去迎迎唐师傅,请唐师傅过来说话。”
华长史杜长史一句话不多说,俩人立刻就退下了。他俩在穆安之身边三四年,对穆安之鲜与唐学士来往是清楚的,反正在帝都时也没见过这位学士来往皇子府。十几年的授业恩师,这样就太不正常了。
杜长史华长史都打听过,那个缘故,俩人对这位唐学士也没什么好说的。
杜华二位长史退下后,裴如玉小声嘀咕,“按理我是你的伴读,伴读主要是服侍你读书,我跟你可不一样,唐学士是你的恩师,说来我不该上赶着给唐学士做学生。”
“你这马后炮晚十好几年,这会儿说这个有什么用。当初他讲的可多是科举文章,那完全是对你用心,你这三元说不得还有人家一半功劳哪。”穆安之嘲笑老友。
“你可别给我添堵了。”裴如玉翻个白眼。
唐学士等俩时辰,好在他也不急着见穆安之,但被如此怠慢,唐学士自然心有不满,于是,神色愈发肃穆。
穆安之也不过说些一路辛苦的套话,唐学士献上给穆安之的礼路四书五经一套,还问,“殿下如今在读什么书?”
穆安之道,“北疆事务繁忙,闲了读一读兵法。”这是跟他老友裴如玉说的,据说白大人怀阿秀时,他老友就时常守着白大人的肚子读启蒙书卷,阿秀一降生,果然聪明伶俐。穆安之喜欢兵法,就给自家儿子读兵法。
听此话,唐学士一脸不赞同道,“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岂可多读?殿下闲了还是读一读儒家经典,方可怡情养性,身心豁达。”
裴如玉先笑了,“看唐师傅说的,有唐师傅您教导这些年,殿下还能不豁达?唐师傅现下读什么书,还在读四书五经,读哪一章哪一段了,我近来倒是颇有心得。”
当下把唐学士噎个好歹,裴如玉三元之才,学识早非唐学士能比,裴如玉一旦发作那是能从唐学士最引以为傲的学识上把唐学士干翻的。唐学士道,“如玉,我在与殿下说话,殿下乃亲王之尊,虽殿下性情温良,一向长情,与你也好,可咱们做臣子的,可得时刻谨记尊卑有道,上下有别的道理方是。”翻译一下就是,老子在说话,你少插嘴。
裴如玉唇角噙着笑,上下打量着这一幅教导口吻的唐师傅,“先生说的是,论起身份,咱们都是朝臣,殿下出师久矣。我听说在帝都时住得那样近,先生也从未去问候殿下功课。想来先生是知道,殿下早非昔年幼童需人讲习功课了!”
“你误会了,出师之后,殿下是皇子,我是朝臣,平时并无事务干系,倘朝臣与皇子相交过密,倒要引人注目。如今我奉陛下之命辅佐殿下,名正言顺,自然要对殿下多加劝导。”唐学士温文雅语,风度翩翩,倘不知此人真正性情,当真要被他糊弄过去。
裴如玉比他更温雅,裴如玉笑,“我也是担心唐师傅,还以为您跟殿下早不往来了呢。我还说呢,既是早不往来,您怎么还好意思指导殿下,就是仗着殿下性子好,也没这么欺负人的,是不是?”这话十分尖酸,直刺得唐师傅面色发青,裴如玉却仿佛没事人一般,“既是唐师傅事事明白,我就放心了。”
唐师傅似笑非笑,“唉呀,真是今非昔比,如今我竟要如玉你来指点我了。”
“这有什么稀奇的,我虽有幸伴在殿下身边听唐师傅讲过功课,可说来当年唐师傅科举而立之年亦不过二榜而已,下官不敢显摆,弱冠之年便是三元出身。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这世间最妙的事就是端看眼前便是短见,青出于蓝方是常理。”裴如玉一掸朱红官袍,要多傲慢有多傲慢的对着唐师傅会心一笑,“我不是早超过唐师傅了么?您不会现在才知道吧?”
唐师傅气的不轻,偏生没处驳裴如玉,这小子三元出身的文凭太硬,实在比不过。唐师傅便皮笑肉不笑道,“希望裴大人也有三元之德方好。”
“我也是听唐师傅的教导长大的,怎么能逊于唐师傅呢。”裴如玉还畅快的笑出声来,唐师傅连皮笑都保持不住,冷冷道,“小人德志,君子道消,这话诚不错也。”
裴如玉言笑晏晏,“是啊,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圣人的话,再不能错的。”
裴如玉何等厉害口舌,直接把唐师傅气的省了顿午饭。穆安之请他老友一起用午饭,俩人都不用人服侍,吃酒骂人好不痛快。
300、二□□章
年轻人一日日的成长着, 穆安之也非一味的嫉恶如仇, 譬如唐学士有些穆安之讲学先生的身份, 哪怕干过跟礼部联名说穆安之是庶出子的事, 穆安之也不能直接把唐学士咔嚓了,非但不能咔嚓,他还得把唐学士当个牌位供起来。
因为, 那件事就是现在拿出去说, 也不能说唐学士办错了。
读书人可恶就可恶在这里,好不好的就要拿风骨说话。
当天晚宴也十分盛大,穆安之把新伊城七品以上文官都请了来, 还有名士林老先生在列。且此次宴会与以往男女分坐不一样, 穆安之带着李玉华坐于上首, 余者如唐安抚使有妻室的都是携妻子而来, 如陈简杜长史这种没妻子的,只得独坐。如郡王妃信安郡主也都在宴会之上, 郡王妃带着自己的女儿,信安郡主不好带儿子一起坐,不过,白大人是携裴知府高居文官之首的。
唐学士上午被裴如玉一番羞辱, 晚宴精神头略差,穆安之表现的很热情, 尤其对杜长史道,“原该本王与如玉亲执弟子礼,奈何一则君臣有别, 二则白大人这里还需如玉照顾,华长史比唐师傅年长,是唐师傅科举场上的前辈,小杜不是外人,多照顾唐师傅些。”
杜长史应是。
穆安之举杯道,“今日专为唐师傅设宴,大家共饮此杯。”
大家刚要饮酒,唐学士忽然问,“殿下,听闻唐墨也随殿下来了新伊,怎么不见他?”太子殿下特别交待要照顾好唐墨。
穆安之道,“我昨儿就打发人同他说了唐师傅来了新伊,让他今晚一起过来吃酒,他说跟你不合,不肯来。”
陈简听这大实话,当下一脸的面无表情。
唐学士笑容中带着亲热,“他一向娇惯,规矩也荒疏,不来便不来吧。”
陈简当时便放下手中酒盏,淡淡道,“阿墨一向有话直言,即便同是族人,想来也亲疏有别。他不想来,直接说了原因,直率是真的,却扯不上规矩荒疏的话。唐学士此言不妥。”
唐学士深觉自己与北疆八字不合。
唐安抚使给打个圆场,“咱们还是先吃酒,我闻着这酒香就不一般,定是殿下珍藏的上等马奶酒。光闻这酒香就忍不住肚里馋虫了,殿下多赏老臣吃几杯啊。”
李玉华笑,“一会儿我送唐大人两坛,只管喝去。”
“臣多谢娘娘赏。”唐安抚使心下松口气,想着唐学士到底是奉御命而来,也别太下不来台才好。
“来,咱们先饮此杯,唐师傅尝尝我们北疆的美酒美食。”穆安之招呼大家一起饮酒,然后当着诸位官员的面儿又问侯了一回陛下太子安好,客套的表达了自己对朝廷的忠心,便唤来歌舞音乐,随着异域音乐响起,舞蹈亦都是北疆特色,厅中一时热闹起来。
这顿饭吃的,唐安抚使胃里跟坠着块石头一般,虽则宴会前他就得宝贝长孙通风报信说唐学士头晌在偏房侯了两个时辰才见着殿下,离开书房时也脸色不大好,却也没想到宴会就险酿出没脸面的事情来。
如今瞧着,殿下的确不大喜欢自己的师傅,连唐墨也似与这位族弟不睦,这到底是有何缘故?
唐安抚使多方打听,唐墨那里好打听,他一问唐墨就说了,唐墨道,“我就烦他成天叨叨叨、叨叨叨,跟个老母鸡似的,好似这世上就他一人懂得道理,就他一个聪明人似的,可烦人了。”
唐安抚使劝唐墨,“到底是同族,他年纪又长,平时面子上过得去才好。”
“我才不管他哪,我让他过得去,他就要端个臭架子来烦我了。我喜欢五伯伯你。”他笑脸凑到唐安抚使跟前,甜言蜜语逗的唐安抚使笑若菊花。
唐墨根本不搭理唐学士,他只管忙自己那一摊,如今年终大祭,他还要跟着祭祀哪。祭祀用的祭肉要李玉华亲自准备,其实就是锅里煮肉时瞧一眼,这锅不放能旁地方,得放李玉华正宫的院子里。
结果,李玉华原本一点妊娠反应都没有的人,给这煮肉的味道一薰,吐了好几口。
郡王妃说,“娘娘到我院里歇一歇吧。”
信安郡主道,“娘娘只管去歇着,我瞧着是一样的。”
李玉华刚漱完口,闻着那肉香又有些不适,连忙随郡王妃去了,到院里指着那煮肉的大锅说,“不能这样白水煮,这实在腻的慌,放些葱姜草果去去腥腻吧。”
“祭肉都是白水煮,没听说放调料的。”郡王妃把李玉华劝到自己院里,果然不闻那煮肉味儿,李玉华就半点问题都没有了。李玉华喝着热乎乎的梅子饮说,“我这怀的不是个和尚吧,怎么突然就闻不了肉味儿了。”
“娘娘别胡说,平时娘娘也不忌荤腥,怀也是怀的小世子。”郡王妃看她如今显了怀,喜欢的不禁摸了摸李玉华圆鼓鼓的小肚子。
光这煮肉就煮了好几天,这煮出的肉,把用来祭祀的选出来,穆安之又挑了最肥嫩最好的割了一块,令侍女切了,再配好醮料,放到了膳桌上,其他的方令分给诸人。
李玉华醮着块肥瘦相间的猪肉,醮料里放了果子醋,闻着味儿就开胃。李玉华说,“就是煮的时候叫人难受,吃起来还真不难吃。”
这肉是又在灶上热过的,又香又软,见李玉华吃的香,穆安之却是一筷子都没动,李玉华问,“三哥你不吃么,挺好吃的。”给三哥夹一块,醮好了料送到三哥嘴边,穆安之吃下,细细品着味道,“倒真不错。”
“当然了。羊肉也好吃。”李玉华一向不挑食,她觉着啥都味儿不错。李玉华说,“以前在老家过年,年根子底下鸡鸭鱼肉猪牛羊也是要买齐的,打年二十八就开始炖肉,你不知道有多香,总是香得我晚上得吃碗炖肉才睡得着,不然肚子总咕咕叫。”
穆安之听的可乐,“你那是饿了吧?”
“不是。就是咕咕叫,尤其炭火炉子是放里屋的,炖肉锅子就搁炉子上,晚上小火慢慢的焖着,焖出一屋子的肉香,简直香死个人。”李玉华嘴角含着笑眼睛亮晶晶,“有一年红梅姨家的肉买早了,还没到大年三十,肉就吃光了。她家也没钱再买,还跟我家借了一碗炖肉才过的年。”
“你说这人,红梅姨这种糊里糊涂的倒是长长久久,我娘过日子可用心了,反是早早去了。后儿个祭祖,我叫厨下多炖些肉给我娘供上,她活着时也没能享了我的福。”李玉华叹口气。
“岳母见咱们如今事事都好,泉下亦是高兴的。何况人终有一死,再过个七八十年,大家阴间就能见了。”穆安之很豁达的说。
“这也是。”李玉华提起精神就“唉哟”一声,手里筷子都掉了,一手扶腰一手捂肚子,穆安之扑过去,“怎么了?”
李玉华皱着小眉毛抚着肚子说,“唉哟唉哟,儿子好像在动。”
“啊!动啦动啦!”穆安之两只手都贴上去,隔着棉袄能摸出来才有鬼。穆安之登时大急,“我怎么摸不到!”
“就动了两下,像肚子里有条小鱼。”李玉华的形容非常别致,对穆安之说,“不动了。”
“这怎么还一会儿动一会儿不动的?我听如玉说,木香姐现在肚子里这个经常动,怀着阿秀时也成天动。”一幅我儿子不会有什么问题的紧张模样。
“木香姐比我怀的早啊,她儿子早就开始动了,我这才四个多月,等再大些就会常动了。”李玉华早跟木香姐、红梅姨、郡王妃、信安郡主以及一干有生育经验的夫人太太探讨过多回了。
孙嬷嬷听到动静进来,听明白是怎么回事才算放下心来,孙嬷嬷笑,“娘娘这月份,孩子是要开始动了。殿下别急,娘娘怀的双生,等再大些一天动到晚的。”
穆安之这才放下心来。
侍女另换双银箸,夫妻俩继续吃饭。穆安之连连给媳妇布菜,待第二天祭天地时,他还有很有心眼待祭祀完,挑了最好的祭肉带回家留着给媳妇吃。
想到儿子会动了,这样的喜讯怎么能无人分享,尤其穆安之一幅眉眼带喜的模样,大家都不瞎。倘穆安之一脸晦气,大家躲着还罢了,他这样欢喜,唐墨一向直肚肠,立刻就打听起来,“三哥,可是有什么喜事,看你这么高兴?”
穆安之脸上抑制不住的笑,他也不需抑制,穆安之道,“也没什么,就是昨儿你侄子突然就动了两下,你嫂子说,跟条小鱼似的。”
“唉呀,这么快就会动了!唉哟,这可太厉害了!”唐墨也属于屁都不懂的,他连媳妇都没娶到手哪,唐墨也很替他三哥高兴,他还很有些小机伶,板了脸说,“可有句话,三哥你说的不对。”
穆安之一扬眉,唐墨又是一脸灿烂,“怎么能像小鱼,像也是像小龙啊!三哥你可是龙子,小侄子就是龙孙。”
穆安之笑出声来,轻轻给他后脑勺一下,兄弟俩亲昵的很。
唐学士在高洁的说一句,“王妃有妊固然为喜,殿下还要以公务为重。”。这话很合唐学士的身份,此时却没人理他。大家纷纷凑趣夸王妃赞世子哪,尤其唐墨羡慕的不得了,眼巴巴的说,“我也好想生儿子做爹。”
杜长史笑,“阿墨你这事跟殿下说没用,你得跟陆侯商量。”
唐墨跳过去搂住他岳父的胳膊,狠狠用力搂了几下,说,“岳父,眼瞅就要过年,过了年,再有两年大妹妹就十六了吧!”
陆侯无奈的看看天,唐墨又问,“岳父,大妹妹嫁妆预备的如何了,要不要我帮忙?”
陆侯一甩袖子,“我用你帮忙!”我给我媳妇预备嫁妆,用女婿帮忙!小子我看你皮痒吧!
唐墨被岳父一袖子甩开,他也不恼,笑眯眯的到他三哥那里抢着问,“三哥,你给侄子取名儿没?你得多取几个,这一下子就得用俩,以后三嫂再生许多小侄子小侄女,都用得着。”
“你这话很是。”于是,穆安之就一脸得意的开始炫耀他给孩子取的名字。
穆安之心情大好,待回宫后交给杜长史个好差使,与杜长史道,“咱们新伊还没整理史料之人,唐师傅学识渊博,不好屈就属官之列,就让他著书立说,整理这新伊城的府志吧。”
杜长史微一躬身,“殿下英明。”且不说唐学士先前干过对不住殿下的事,他到底正四品的官位,哪怕殿下不重用,倘让他在属官群里,也得坐华杜二人头上。杜长史如何愿意,如今叫这位老先生修书,那是再好不过的安排。
“你给他安排个编书的屋子,把这事儿同他说一说,我就不见了。”
杜长史道,“唐学士带了次子过来,不如就安排唐公子随侍父旁,一起编攥新伊府志。”
“这很妥当,就这么办。”
此事定下来,穆安之就往后头瞧媳妇去了。
唉呀,他儿子会动了!今儿他得仔细等着,切不能错过儿子动弹的时辰!
301、二九零章
第二九零章
祭礼之后便是新年, 这个是穆安之就藩后的第一个新年, 他并不如何奢侈排场, 但北疆多了藩王, 自然添一层热闹。
李玉华在帝都就习惯了新年时每天拜年看戏吃酒的流程,彼时她不过打理皇子府,如今王宫的事务也有郡王妃信安郡主相帮, 不过, 李玉华还是需要面对更多属于藩王妃的事务。有些场合,必需李玉华出面主持。
李玉华私下与郡王妃、信安郡主感慨,“要我说, 不管什么身份, 都得身子骨好。以前我庙会听说书, 说到皇家无不是尊贵风光, 说真的,做王妃可比我以前在老家时累多了。”
孙嬷嬷端来炖好的燕窝, 郡王妃接来递给李玉华,“这会儿正是当保养的时候,娘娘填填胃口。”
除了要见各官员家眷诰命,李玉华也要主持各种内眷宴会, 张罗着一道看戏玩笑。另有旁的诰命也有送来请安帖子,请李玉华过去吃酒宴饮的, 不过现在李玉华怀孕,还是头胎,大家也都是奉上帖子, 也没想着李玉华就真能去。
李玉华自己不去,倘官位高的,文官那里便请信安郡主代为过去,武官那里则请郡王妃代劳。郡王妃在武官府上如鱼得水,信安郡主在文官那里则有些尴尬。信安郡主回头都说,“我看我去了许多人倒有些不自在。”
“正因如此才请郡主多出去走走,这都什么年头了,一些旧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安黎这样能干,以后郡主还有的忙。”李玉华很为信安郡主高兴,不是所有人都有福气等到儿女出息享儿女福的。
信安郡主笑,“承娘娘吉言,我就盼着他平平安安的,建功立业是以后的事。”
“我听说天祈寺的僧人在新伊城兴建寺庙,天祈寺的香火一向很灵,待这寺建成,咱们去烧香,我也想烧香求菩萨保佑三哥。”
“好啊。”
李玉华又问了问一起出门的大姑娘、穆惜今,出门玩儿的可好之类的话。李玉华要安胎不出门,她是让身边人都出去取乐的。
李玉华正在看各部落的文书资料,他们到新伊时就开始下雪了,各部落族长、各地官员都没有过来请安。如今年也过了,开春后便要有大批族长官员过来,她身为王妃,亦要一同接受拜见,这些功课都要提前做好。
另外,李玉华还跟木香姐商量着,给木香姐扩大工坊的规模。白木香如今也是肚子鼓鼓的,捏粒酸杏干含嘴里,木香姐含糊的说,“裴如玉现在根本不让我到工坊去,说让我不要劳心,在家歇着就行了。再说,我现在也没什么新点子。□□得一次次的试,我离太远看不清,离得近了都是硝石硫磺味儿,对孩子不好。”
“这也不是叫你去弄□□,也不一定非要做兵器,你有什么想法,随便指点人画图纸出来,就有工坊匠人替你去做。到时你看哪里不合适,再让他们改不就行了。”李玉华说,“不费你一分钱,本钱都我出,也不叫你白干,到时给你三成利,如何?”
木香姐立刻来了精神,“这给朝廷干活还能分钱?不是每月有俸禄么?”
“那俸禄是官俸,你干不干活都有。这个不一样,有些官用的兵器当然不能卖钱,可民用的可以呀。”李玉华循循善诱,“再说,不只兵器,暗器、机关都可以卖啊。还有攻城的云梯,守城的地话器,都能卖钱。我想好了,咱们先招能工巧匠,把工坊做起来,倘有合适做生意的,咱们就多做些拿出去卖钱。你看,你这眼瞅就要生二胎,我肚子里也是俩,就裴状元一月那几两银子,以后拿什么给儿子置聘礼娶媳妇啊!”
“看你说的,以后我家裴如玉就不升官了!”对玉华妹鄙视自己丈夫官低俸少的事,木香姐是不大乐意的。
“谁还嫌钱多啊。”李玉华一句话直中死穴,“我可是听说,裴状元取了八个名字,以后你家要八个小子,光娶媳妇置宅子就得是多大一笔数目啊。”
木香姐想想也是这个理,她说,“那好吧。”
李玉华简直拍胸脯做保,“木香姐你只管听我的,我哪回赔过钱!”
这倒也是。木香姐对玉华妹的精明还是很信任的。
木香姐还是很心疼妹妹的,劝李玉华,“你这都不是双身子,你这是仨身子,别老琢磨这些事儿了,还是好吃好喝少操心,把儿子生下来要紧。”
“儿子已经在肚子里了,到时辰自然就落地。”李玉华道,“成天闲着也没趣。再说,你让裴状元每天给你家老二读书,不就是想孩子出生后更聪明些么。与其叫裴状元这么折腾,你每天多动动脑筋,孩子一样感觉得到,说不定生出来像木香姐你这样灵光,升起官儿来蹭蹭的。”
木香姐不禁有几分心动,与李玉华说私房话,“嗯,阿秀比较像裴如玉,要是阿行像我就好了。你这主意还真是使得。”
“那是。到时我儿子像我,咱俩是好姐妹,他俩是好兄弟。”把正经事商量好,李玉华问,“怎么没把阿秀带过来?”
“他去唐安抚使府上了,唐安抚使家中的小孙女过生辰,阿秀跟玟玟早就认识,俩人玩儿的挺好。玟玟过生辰特意请阿秀的,我娘就带着阿秀还有龙凤胎一起去了。”李玉华说,“其实二胎生个闺女也不错,我也挺喜欢小闺女。”
“我就盼着像红梅姨一样,生龙凤胎。”李玉华一向心高。
白木香打听,“我听说月份大了,医道好的大夫一诊就能诊出男女,你没问问小章太医?”
“问了。小章太医说像都是儿子。”李玉华摸着肚子,“我这不是祈求万一么,万一是龙凤胎呢。龙凤胎也很吉祥啊。”
“两个儿子也好,咱们俩打小就没个兄弟在身边,在村里多受欺负啊。”李玉华摸摸她圆鼓鼓的小肚子说,“殿下也需要长子,你这一下子生俩,殿下不知多高兴。”
“要不是他耽搁我一年的功夫,现在孩子都周岁了。”李玉华嗔怪,叫来云雀吩咐一句,“取一付小姑娘家戴的项圈手镯,送安抚使府上,别惊动孩子们,同唐夫人说,这是给玟玟的。”
云雀领命去了。
还没过初五,穆安之就召来唐安抚使、裴如玉、杜长史、胡安黎商量巡视北疆全境之事,“老唐、如玉,你俩商量着出一个,待过了上元节与安黎一起沿官道经各驿站、州府县城,推行税收新政,各过路城门统一收费标准,不准再有勒索为难过路商家之事。另外,老唐你每个驿站安排两个人,要识得字,嗓门大,每人每月二两银子,每人配铜锣一具,上午下午傍晚各一个时辰,一个在驿站,一个在城门,宣讲现在新政。”
“是。”唐安抚使问,“殿下,现在就打发他们各地赴任么?”
“暂且不急,待各处官员来新伊请安,随他们一道去便好。”穆安之问胡安黎,“现在你麾下有多少兵马?”
胡安黎说,“因一直有壮士前来报名,有些实在恳切,臣便暂且收下了,现在有两千人。训练有些模样的约一千。”
“那就带一千给钦使护卫,另外一千继续留在城中训练。”穆安之转而又看向唐安抚使,“在新伊和北贸司各设一个审案的大堂,专门接审商贾案子。老唐你和如玉商量一下,勿必找能干的人手,出了差子没什么情面好讲的。”
唐安抚使与裴如玉商量到底谁做钦使出巡北疆,这是件十分要紧的事,非但要巡视北疆各州府,按穆安之的意思,还要去设贸易司的地方看一看,与周围部落打好交道。简单说,就是把整条商路清理出来。
唐安抚使居安使抚之位,他去的话名正言顺,不过,唐安抚使一走,这城中政事自然要托给裴如玉。北疆部落好几十,接下来小半年的功夫怕都会有部落族长过来,再有各州府官员的事,事情很是不少。所以,不论是巡疆还是在新伊,都是一身的事务。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到巡抚使衙门,早有小厮烧好暖炕,唐安抚使与裴如玉一前一后进去,立刻有下人端来炭盆,两人守着炭盆烤火。唐安抚使问,“如玉,你是想做钦使出巡,还是想留在城中?这两桩事,哪一桩都不轻松?”
裴如玉搓搓手上寒气,端起奶茶喝了两口,“下官想做钦使,一则接下来往新伊来的人怕是不少,大人对北疆比下官熟悉,留在殿下身边能帮上殿下大忙。二则这次出去即便推行新政的事顺利,以后怕也会有人作死。以后倘要过来求情,扫了我的面子的,我自然不会给他们面子,却也留下大人这里的活扣,正好恩威并施。”
唐安抚使也知道出巡是趟苦差使,不过,再三斟酌后,唐安抚使依旧说,“还是我去。”抬手压住裴如玉要说的话,唐安抚使道,“白大人眼瞅就要生了,女人生产十分要紧,白大人又年轻,你在新伊陪着她,万不能让白大人有半点意外。”
“内子那里还有岳母在……”
“那怎么能一样。反正白大人安危是重中之重,倘是裴太太,我就不说这话了。”唐安抚使打趣一句,与他道,“你也别跟我客套了,我原就是安抚使,下头那些个州官府官的,我过去说话比你好使,我去吧,也看看如今北疆治下如何。这里还有官学的事你得看着些,待天气暖和些就得开学了。”
穆安之单独召见白肇东,问白肇东,“北贸司的人手单子可拟好了?”
白肇东心情激动的奉上名单,他以为三殿下顶多让他管些生意上的事,不想却是整个北贸司都要交给他。穆安之看了看,没有对这名单提出意见,与白肇东道,“想来是你斟酌过的,就按这单子办吧。你懂生意,北贸司的事,悉数由你负责。不卑不亢,公道交易。北贸司的安危,我会派安黎过去。他只负责治安的事,北贸司一应事务,还是你管。”
白肇东道,“殿下,账房那里我一时也没合适人选,还是请殿下赐两个老成账房,也好汇总记录。”
可见白肇东通晓人情世故,他这样的人,如何会没有合适的账房。穆安之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若有旁的人,派账房你也得想法子另钻营,派也白派。你若无旁心,我何苦还要另作安排。就这么着。”
白肇东暗道,我虽对睿侯并无印象,却自幼得睿侯庇护,如今更因这段渊源,得展平生志向。白肇东诚挚领命,下去安排不提。
好在穆安之很体贴的把出巡的日期巡排在上元节之后,唐安抚使这一走,新伊城内务悉数托付裴如玉。
裴如玉明白唐安抚使是好意,他其实也不放心妻子,出了正月就是产期。不过,裴如玉即便留在新伊,也是忙的脚打后脑勺,每当这时候,裴如玉就打心感谢穆安之英明的将陈简忽悠了过来,手里有这么位出众干将,且无妻无子无婚姻,就是一门心思的干活,还身体好能撑得住,以一抵三,多难得啊!
陈简现在每天三更睡五更起,手边的三个手下都吃不消他这工作强度,裴如玉很大方的让陈简自己又添俩助手,体贴万分的与他说,“人手不够只管开口。”
陈简倒并不觉着如何,他自小倒是见多了上官为难下官的事,像在新伊这种上下官配合默契,从无争功,亦无争斗,只是事情多了些,陈简简直做的身心舒泰,私心认为答应三殿下一同来北疆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倘留在帝都修书,如何能有这等充实生活。
是的,陈简因是刚当差,且他能为超强,身无杂事,又遇到裴如玉这种任人唯才的,陈简那是一腔子外冷内热的热情都挥洒到了差使上。
裴如玉明里暗里在穆安之跟前就夸陈简好几回,有这样的手下,简直是上官之福啊。
裴如玉也要代行安抚使之职,接待开始陆续到达新伊的部落族长与北疆治下各州府官员,因为有一些裴如玉早便相熟的部落人氏,还要叙一叙昔年旧情,这些人大都也认得白木香,就想一起拜见白大人。毕竟,裴知府当然也很好,不过,白大人官位更高啊。
裴如玉担心的不行,他,他媳妇要生了啊!
白木香倒没事,她一向身体康健,如今产期临近也只是不出门就好,并不妨碍见人。何况,成天在家呆着也没事儿干,她还画好几张图纸哪。如今见了草原上的朋友们,白木香也很高兴,又告诉他们过去王宫给王妃娘娘请安,王妃娘娘不是外人,性情很好,还是她的妹妹。这些与白木香相熟的部落人氏更是了不得了,原来白大人不仅官位高,出身也这样尊贵啊!这可是,咱们得多给白大人送些礼才成啊!
于是,跟着李王妃就见了一堆自称白大人朋友的部落族长们,其中还有一位女族长,生得高挑健美,为人豪爽,与李玉华也十分投缘。
白木香还只是见一见先时相熟的族长女眷,其他官员女眷,白木香因临产的缘故便不见了。李玉华这里却是都要见一见,哪怕只是宣进来磕个头,也得有这一道。
李玉华这里都这样忙碌,可想而知穆安之了。
许多事务就是这般,琐碎而细致。
城中人多,事情便多。
一行领头的为肌肤雪白相貌俊美身量颀长的高大男子,另一行为首的是面目冷峻棱角分明彪悍骁勇的粗犷汉子,两伙人一见面便铮的拔了刀出来!正欲大干一场之际,就见一行巡兵小队跑来,带头小旗大喊一声,“不可私相斗殴!”
两行人皆人马强健,自未将这小旗放在眼里,却见小旗一把掏出怀里骨哨,接着那骨哨发出一声尖锐长鸣,刺的人耳膜发酸。小旗接着朝上扔出一个烟火弹,那烟火弹在大白天都清晰可见,火红烟花砰的一声炸开。
紧接着长街尽头一阵马蹄声响起,接着一列骑兵如黑云疾掠而至,带头将领骑一匹黑色骏马,目光如电扫过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两路人马,那将领的声音如同压顶神雷,带着说不出的压迫力,缓缓问,“谁要斗殴?!”
302、二九一章
第二九一章
江珣就个很低调严谨的性情, 相对于穆安之心腹中的心腹裴如玉, 还有穆安之开府便忠贞跟随的杜华二位长史, 江珣一直在禁卫军任职, 穆安之就藩前,穆宣帝亲点他任穆安之的亲卫将领。
一路上,江珣当差仔细, 从无差错, 给人稳重踏实的可靠感同时,也缺少一点年轻人的神采飞扬。
可人家是真有才干,比那些只会呜哇乱叫吸引人注意力的嘴炮们强一万倍不止。
就拿江珣接掌新伊城治安这件事来说, 如今城中十大几个部落族长带着一堆手下入住, 时常便会有些摩擦, 何况还有些有旧怨的, 好不好的就要逞凶斗狠决斗当街。
但是,江珣江将军展现了他超一流的城防治安力:骨哨搭配烟花弹, 简直是把一干入城请安的大小人氏看得目瞪口呆,大开眼界。
尤其江珣麾下训练亲卫军,这可完全不是摆设,妥妥的五千精兵。
于是, 新伊城从此靖平天下。
连最不对付的鲜卑部落与浩罕部落也只是相约城外较量,不敢在城中争斗。
这两个部落其实没啥矛盾, 有矛盾的是沙陀部的二王子慕荣宸与浩罕部的大王子额尔德尼之间的纠割。这事说来,穆安之都很同情额尔德尼,这位王子也是个响当当英勇汉子, 在部落中深受族人的信赖与其父浩罕族长的信任,额尔德尼王子顺风顺水的人生在遭遇到慕荣宸后简直一言难尽。
慕荣氏原出自鲜卑一族,这一族男子是天生的战士,骁勇善战不说,更是天生的容貌俊美。慕荣宸第一次带着部落勇士出门,路上遇到狼群,便是遇到额尔德尼相救。从此,额尔德尼数年后都在后悔自己当初多余做那好人好事,求了这混账东西。
这话说来也不长,自得救之后,慕荣宸一看,额尔德尼也是不逊自己的英勇壮士,两人年纪相仿,又都是往新伊给陆侯请安的,至新伊这一路相处下来,便成了朋友。慕荣宸回部落后还曾去浩罕部寻额尔德尼玩一道游历北疆,更是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可惜这样的友谊竟禁不住一些微末事的考验。
当然,或许只有慕荣宸认为那是微末事。
说来话长,额尔德尼心仪附近大夏部落的公主,两人彼此心仪许久,甚至两个部落已经说定亲事,马上就要定亲了,额尔德尼请他的朋友慕荣宸过来吃他的定亲酒。结果,慕荣宸一来,大夏部落的公主竟然移情别恋,爱上了慕荣宸这个小白脸。
年轻的额尔德尼王子伤心许久,虽然很郁闷,但在慕荣宸的“这样轻易的改变心意,可见对你并不真心”的安慰下,再加上慕荣宸真心道歉并且拒绝了大夏公主,额尔德尼也就没放在心下。
但是,自从额尔德尼与慕荣宸认识后,他接连失恋三次,每次都是他心爱的姑娘移情到慕荣宸这只花蝴蝶身上,这叫谁能不生气啊!
额尔德尼简直气死了!
而且,他有证据慕荣宸是故意对他心仪的女孩子示好,才把他喜欢的姑娘勾引走的。从此,额尔德尼与慕荣宸见一次打一次。
慕荣宸刚一回自己部落的住处,就见父亲在与兄长说这新伊城的新奇处,见慕荣宸回来,慕荣族长轻轻咳嗽两声,待止住咳嗽方问,“阿宸有没有看到这里的烟火弹?”
“看到了。我原与额尔德尼约好要较量一次,刀还没□□,就有巡城兵见到烟火弹过来,我们也没能打成。”慕荣宸坐在父亲的另一畔说,“亲王驾到后,许多事物都与以往不同了。那个报信的火弹挺不一般,我打听了一下,听说是王爷来后才有的。要是能近着看一看是何新鲜物就好了。”
“想看的怕不只我们一家。”慕荣族长的长子慕荣英说,他是个十分斯文的青年,甚至有些文质彬彬。
“不用管旁人,等有机会,我问一问亲王殿下。”
慕荣英有些犹豫,“汉人礼数规矩多,还是不要贸然问,让亲王殿下不悦就不好了。”
慕荣宸并不这样看,“都是用在外头的东西了,又不是神秘的不能叫人知道的武器,问一问可怎么了?到时我来问,阿兄你若看殿下神色不好,你就出来训我两句,打个圆场便过去了。”
慕荣英没再说什么,慕荣族长觉着这法子可行,叮嘱二儿子,“晚上是亲王殿下主持的宴会,换身新衣,这位亲王殿下声势不同,咱们要郑重对待。”
这一次过来的部落有许多实力强横的部落,但在诸部落中,鲜卑部族与浩罕部族也称得上一等一的大部族,是故,穆安之对这两个部落也多加留意。
晚宴时除了关心了大家平时的部族生活,自然也有歌舞助兴,慕荣宸年轻活泼,他主动说,“第一次拜见殿下,我心中很是喜悦,我剑术尚可,愿意舞剑为殿下助兴。”
穆安之亲王之尊,他面前,岂可轻动刀戈,就是这些部落族长赴宴,也都要解刀卸剑的。唐学士当时就要发表高论,却是被杜长史眼疾手快的按住手,杜长史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这怕什么,一个慕荣宸难道还有什么惊天剑术,殿中有的是护卫,慕荣宸身为部落王子,舞剑助兴是好意,此时拒绝,岂不扫兴。
穆安之根本没想那许多,他颇喜慕荣宸人物俊俏,招人喜欢,笑道,“好啊。本王也听说慕荣氏驰骋北疆,骁勇善战。”
慕荣宸自席后起身,就见坐对面的额尔德尼也主动请缨,“殿下,臣也擅刀术,愿意与慕荣宸一起为殿下助兴。”
穆安之当然不会不允,他早听说这两位王子似有些矛盾,于是,这种暗别着劲儿的比武就在亲王殿下的宴会上开始了。
慕荣宸长剑凌厉锋锐,额尔德尼一柄弯刀也厚重沉稳,两人打的颇是精彩。穆安之心说,以往总因人家是部落便心存轻视,如今看来,部落中亦是有人才的。
穆安之也很高兴,赏了慕荣宸一柄宝剑,额尔德尼一柄宝刀,两人那种针锋相对的小眼神儿,穆安之也没错过。
宴会后,晚上穆安之还与李玉华说哪,“这异族人也怪有意思的。”
李玉华靠着凭几,“是啊,长相也都不一样,有些高鼻深目,也有些脸颊微赤、眉眼细长上扬的,今天这两位王子都很英俊,以往也听说慕荣氏相貌出众,没想到这一部族的人生得这样好。”
而后,李玉华很庆幸地表示,“幸亏咱们这里有裴状元,不然就叫人比下去了。”
穆安之“嗯嗯”两声就把北疆部族抛诛脑后,摸了摸媳妇的肚子,问,“咱儿子动没?”随着媳妇这肚子月份增大,孩子是的活泼也表现出来了,那是经常的便要动一动。
“怎么能没动。”接过丈夫递来的茶水,李玉华说,“不知道是不是也知道有宴会,他俩也跟着瞎欢脱。”
“怎么能这样说咱们儿子,别看小,小也知道热闹冷清哪。”穆安之令人上了一席佳肴,宴会时各方都别有心思,谁也没心思认真吃饭,穆安之一颗心都在媳妇儿子身上,尤其是老友裴如玉家的次子出生后,穆安之现在就等着媳妇瓜熟蒂落了。
俩人念叨半宿孩子的话,待第二日一早,慕荣宸就来给穆安之请安了,结果,他还没见到亲王殿下,额尔德尼也一脸神气样的来了,额尔德尼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
慕荣宸眼珠转发转,无奈道,“至于跟的这么紧么?你说一声,我还能不喊上你。”
“我用你喊!”额尔德尼哼一声,不领情。
俩人这么一大早争先恐后的唯恐对头抢了先,其实都是请安顺道问一问那烟火弹是什么东西,能不能看一看啥的。
穆安之有些意思,额尔德尼一看就知是个直肚肠的少年,他倒是没想到慕荣宸也直来直往,直接就允了,让唐墨陪他俩去看看。
慕荣宸很会交朋友,他跟谁都相处得来,正好唐墨也是个爱谈笑的,待出门时,唐墨可威风了,左手边是俊美的鲜卑王子,右手边英武的浩罕王子,他走昂首阔步走中间,“你俩可真有眼光,这烟火弹是白大人新研发出来的,专为紧急事情通讯用。”
慕荣宸道,“我们部落离王庭远,也听闻过白大人的名声,阿墨,你能介绍我认识白大人吗?我平生最喜结识英雄豪杰。”
“这倒不难,只是现在白大人出不来。”唐墨眼眸弯弯,“白大人刚生了第二个儿子,现在正坐月子,出不来。”
额尔德尼惊讶的问,“白大人是个女子?”
慕荣宸的美眸也瞪得老大,唐墨点点头,“是啊。你们刚来才觉着稀奇,白大人是裴大人的妻子,也是新伊城里文官官位最高的人。”
“女子竟也这样聪明?”额尔德尼吃惊不小,“比男人更聪明。”
“当然啦,只要读书开智,男人女子都差不多的。”唐墨趁机宣传他家三哥办的官学,“现在努尔汗公主就在学习练兵,你们若是有空,待咱们从烟火弹作坊里出来后,就带你们过去看看。”
两人自然称好。
待参观过烟火弹的作坊、杜长史在替胡安黎的班训练的新兵、以及亲王殿下令人建造的新官学,慕荣宸提出一个请求,他父亲的身体有些旧伤,听闻亲王殿下的大夫很好,想请亲王殿下的大夫帮父亲诊一诊身体。
穆安之对此大感意外,对裴如玉道,“我看慕荣家人都一脸聪明相,慕荣宸做的这事怎么跟愣头青似的。”把慕荣宸请御医为慕荣族长诊病的事说了。
裴如玉眉尖猛的一蹙,“这事的确不寻常。不过,不是不寻常在慕荣宸身上,殿下别看人家生得好就以为他们跟汉人一样,这些部落的人做事大多直率,慕荣宸这样做也没什么不妥。但是,慕荣英是北疆部落中最喜汉人学问的异族人了,听说他还会做诗,也是鲜卑族中学问最好的一个。如果慕荣英真的精通我们汉人的文化,他一定会认为此事在汉人看来,是应他这个长子做的事。慕荣宸越俎代庖了。”
裴如玉看向穆安之,“我让下头人留意。”
303、二九二章
第二九三章
穆安之忙碌的很, 李玉华也没闲着, 她有空常去看木香姐和裴状元家的二小子, 叫裴行的小家伙。
小家伙刚生下来时红皮小猴子一般, 还皱巴巴的,反正那相貌吧,违心才能夸句漂亮。不过, 管他好不好看, 这是自家孩子,就是像小猴子,那也是自家的小猴纸啊!李玉华就很喜欢看小猴纸!
她时常过去。
木香姐坐月子倒也不闷, 就是成天守着小猴纸, 还得哄一直在吃醋的阿秀, 用木香姐的话说, “阿行还没生的时候,还好好的, 口口声声跟我说要做好哥哥,有了阿行就不是那样儿了。阿行喝口奶阿秀都不乐意,现在阿秀最待见你,你可常来吧。”
虽然在木香姐看来, 主要是李玉华人精一样,头一回过来看阿行时, 李玉华送了阿行一套金子嵌宝石的小项圈手脚镯,还送了做衣裳的漂亮料子。但是,送给阿秀的礼物更多, 戴的金项圈之类不提,还有半车玩具,都是给阿秀的。可是把阿秀高兴坏了。
阿秀不喜欢那个全家人都围着的小臭孩儿,二姨这么喜欢自己,阿秀也喜欢二姨。
知道二姨要来,阿秀早早就在门外一边玩儿球,一边眺望二姨了。待二姨到了,阿秀喊“二姨”喊的可欢了,还拿果子给二姨吃。
引的红梅姨直笑,“阿秀真懂事,越来越招人喜欢了。”
木香姐也连忙夸阿秀,“是啊,咱们阿秀最聪明最懂事,是不是?”因为阿秀现在狂吃弟弟的醋,大家都不敢说阿秀不好了。据说小孩子就这样,乍有弟弟妹妹分去父母的注意力,总是有些不高兴的,这个时候就要哄着些。
阿秀立刻挺起小胸脯,一脸骄傲,“那是当然啦,我又不是奶娃子。”说着,他还很伸长小肉脖子的去瞥正呼呼的小裴行一眼,觉着他的猴子弟弟就是个睡神,成天就知道睡觉。
因为大家伙都夸奖自己,阿秀就觉着自己的睡神弟弟也不是很讨厌了,他在屋里转悠一畔,被二姨摸摸头赞了一番,就又带着龙凤胎去外头踢皮球玩儿了。
李玉华笑,“阿秀真有意思。”
“等你生二胎时就知道了。”木香姐掖揄一句,也不禁觉着好笑,“阿秀这个是自小吃独食吃惯了,龙凤胎就不这样。”
红梅姨说,“你七叔那成天惯孩子的,还得怎么样啊。一个说,爹亲我三口。另一个立刻喊,爹亲我四口!他们跟着我就啥毛病都没了!”
“七叔瞧着斯文,像个书生的样子,有一回我见他抱大枣跟枣花,一手抱一个,阿秀还骑七叔脖子上,七叔没事人一般。”李玉华剥着个松子仁说,“真是人不可貌相。”
“你七叔才多大年纪,正年轻力壮哪,难道几个孩子都带不动了。”红梅姨嗑着玫瑰瓜子,夸七叔,“就是太溺爱孩子了,他们老裴家的男人都这样,稀罕孩子,也爱逗孩子,喜欢跟孩子在一块儿。”
“那也不是,我们家老太爷对如玉就特别严厉。”木香姐说起当年裴相打裴如玉,险些打破相,彼时木香姐一门心思要跟裴如玉和离不觉心疼,现在想想,可心疼了。
李玉华说,“我家三哥为这事,在帝都就没跟裴相说过话,他也让我不要理裴家女眷。裴相夫人时常进宫,我见她都不说话。”
木香姐好笑,“你真是事事都听三殿下了。”
“当然了。这叫夫妻同心。”李玉华一来就呆半日,近来穆安之时常忙的都是与下属们一起用饭,李玉华索性也就在木香姐这里吃饭。
李玉华回家说起阿秀吃弟弟醋的事,穆安之都觉可乐,“等阿秀不那么嫌弃阿行,把阿秀接过来住些日子。”穆安之是要阿秀做女婿的,看阿秀特别顺眼。
“嗯,得过些日子,好在这会儿瞧着阿秀不那么醋了。”李玉华哈哈大笑,“等咱们儿子生了,可得一碗水端平,木香姐这是给咱们提了醒。我听红梅姨说,龙凤胎那两个,七叔多亲谁一口他们都不乐意。”
“要是孩子像我一准儿没这事,我小时候其实特别想有个兄弟姐妹,后来一遇到如玉,我们就成了好友。”
“我也是。”李玉华也是她娘唯一的孩子,过的就是独生女的日子,其实,李玉华的性格跟木香姐不怎么像,但是她们自小就一起长大,而且,谁家都没有旁的姊妹兄弟,时间长了,也就成了好姐妹。
李玉华侧躺着,一只手很随意的就放在肚子上,“看着阿行我就眼馋,真想咱们孩子也快些出生。”
“这可别念叨,到日子自然就出来了,不是能急的事儿。”穆安之的手覆在李玉华的手背上,他们都是少时孤寒之人,可心头就是这样被慢慢填满的吧,妻子、丈夫、儿女、家人,慢慢的,生命就这样丰盈起来。
日子过的悠然从容,李玉华继续接见过来觐见的部落族长官员夫人,穆安之那里也进行各种事务,支出大笔银钱。
李玉华倒是常收到人们送的礼物,负责管理李玉华私库的云雀都又挑了两个稳重的小丫环做帮手。
北疆不同帝都,有趣的事格外多。
先是去岁末就来过的巴末族长今春又过来了,这次他也要求为王妃娘娘养马,李玉华便让他去跟崔凌商量,崔凌原是木香姐手下使的人,崔凌的妹妹嫁的是白家族人白文,白文是早就跟着小九叔跑生意的,同村同族的自己人。
崔凌的妹妹也很能干,现在是皮货铺子那边的掌事人。
崔凌没想到王妃娘娘直接就让他负责这样大宗的生意,他当即不敢懈怠,与族长商议起来。
待到三月初,北疆大小部落来了九成九,只有两个部落没有来,一个是苏迪米尔部落,另一个是彩云部落。
前一个部落盛产玉石,盘踞着北疆最大玉矿,与帝都陆公府交情最好,帝都玉石大都在陆家人掌握之中,这几乎是公开的秘密了。
彩云部落听说正在进行族长之争,介时要看活下来的是哪位,恐怕介时方有新族长来新伊觐见亲王。
穆安之召集陆侯、裴如玉、杜长史、华长史四人,案上铺着块兽皮地图,上面标注着名部落的位置。穆安之问陆侯,“拔掉苏迪米尔要多少人马?”
陆侯一怔,未问缘由,直接道,“五千精兵足够。”而后道,“殿下是要发兵苏迪米尔?”
“我的诏命早早颁下,苏迪米尔部一直未有族长觐见,可见不把我放在眼里。难道他们部落也如彩云部一般在争族长吗?”穆安之面无表情,“但是,身为北疆藩主,还是要给他们一次改正的机会的。陆侯你来安排,派五千骑兵过去,让苏迪米尔的族长带着他的妻子儿女亲族过来向我请罪。如果他不驯,你便教他个驯服!如果他不明白什么是藩主,你便教他个明白!”
陆侯当然知道穆安之一向刚硬,但没想到穆安之直接就要发兵攻打苏迪米尔,这发兵可是得有朝廷命令的吧?陆侯刚想说,杜长史已是忍不住先说,“殿下,此事不好不知会朝廷。”
“嗯,是要知会朝廷的。小杜你这就拟封折子,陆侯点齐兵马粮草,打仗的事我不懂,后勤供应你跟我说,缺什么少什么,我来想法子。”穆安之是下定决心要打这一仗,对待有自己小心思的部落,他能容。但是这种完全不给他面子的部落,也正好拿来立威!
穆安之对陆侯道,“朝廷让我掌北疆军政,可不就是为了驯服这些眼中无朝廷的部族么。不然,北疆离帝都千万里远,有什么急事折子送到朝廷再等内阁商量出来,什么战机都得贻误。我在这里,陆侯别担心,有什么事自有我担着。”
话说到这份上,陆侯沉声应,“末将领命!”
穆安之这里操持着打仗的事,偏有人过来给添乱,添的还是一把让人无语的乱。
话说北疆部落很多,部落不同,部落人的性情也不同,有如鲜卑部落浩罕部落这样关心亲王殿下这里新式武器的,也有如托依汗族长那样豪爽如同男儿的女族长,亦有忠厚且精明的乌依古然族长,当然,也有一言难尽的丹戎族长。
丹戎族长来得最早,也最殷勤,每天一早一晚的给穆安之来请安问好外加送礼,送礼都是送族中土产,羊皮牛皮这些,送了穆安之十车,礼是很寻常啦,但架不住丹戎族长殷勤,他的部落很不富裕(丹戎族长自己说的),但是,为了觐见伟大而尊贵的尊王殿下,这位族长硬是把自己部落的神羊带来,供奉伟大而尊贵的亲王殿下。
那是,每次见穆安之必是一番阿谀赞颂,且用词极为肉麻,每次都是听的穆安之浑身起鸡皮疙瘩。
而且,这丹戎族长非但善逢迎,他还很喜欢开动脑筋。听说王妃娘娘有了身孕,他还去给王妃娘娘送了回礼,兼拍王妃娘娘半日马屁。而后,丹戎族长就想了,王妃娘娘瞧着月份可不小了,也没听说王爷有旁的妻子,唉呀,这可不就是上等机会么?
于是,丹戎族长立刻让人回部落,把自己还未出嫁的闺女接了来,要送给亲王殿下做小王妃。
把穆安之气的,这不给添乱么。
这事根本没到李玉华跟前,穆安之就给拒了。穆安之还给这位心活的丹戎族长寻了个好差使,陆侯奉王命问罪苏迪米尔部,正好,你挺有闲心,你跟着一道去吧。
丹戎族长:懵。
304、二九三章
第二九三章
雪白的骆驼, 银制的雕花鞍畔垂着一串串小银珠子串起的流苏, 流苏下悬的是一个个的小巧可爱的银铃, 那银铃极小, 风拂来时扬起碎玉般的铃声。
萧瑶头发挽头俐落的巾帼髻,用一只赤金花冠扣住,一身秾紫长袍束玄色腰带, 带着两个青衣侍女出来。
牵骆驼的侍从轻轻拍打骆驼的宽阔的颈项, 那骆驼前膝温驯的跪下,萧瑶不需人扶,自己就坐在了鞍上。驼铃响起, 骆驼缓缓的站了起来, 萧瑶脸色严肃, 沉稳的吩咐一声, “这就去吧。”
骆驼走的不急不徐,春天的风已经有了些许暖意, 街上车马行人热闹,萧瑶终于放松了些。天可怜见,其实她这辈子就是骑马也是婚后现学的。今日她是去给军户村送银子,王妃娘娘说了, 这事儿虽银子不多,但必要办得热闹敞亮, 所以,没让底下人去派银子,让萧瑶亲自去。其实原本是想七叔去的, 红梅姨有些不舒坦,七叔离不开,就让萧瑶去了。
这事呢,说来话也不来。
穆安之直接把话放出来,只管让陆侯点兵,后勤供应他这里包了,陆侯也没客气。北疆承平以久,可陆侯是经过战事的,深知军队长期闲置也会退化,如今有仗可打,倘不是如今新伊城形势复杂,三十几个部落族长来了十之□□,陆侯自己都想亲自领兵出战。
这样没有后勤担忧的战事,简直是每个领兵大将梦寐以求啊!
整个新伊城都更加高效的运转起来,兵器有现成的储备,以陆侯之精明强干,即便朝廷这些年的军备供应多有不足,他库里仍是有部分兵器储备,但粮草药材需要筹集。
七叔找军中许司马商量,募招了些军户,男人女眷都有,七天便给陆侯赶制出了五千份药包,这药包巴掌大,里面一卷三指宽的细棉布,一个灰白色粗瓷瓶里里是配的药粉,也不是什么灵丹妙药,主要功效就是止血解毒。
这些军户亦不白用,每人每天三十个大钱,是一早说好的,如今事情完结,钱当立付。
萧瑶也是正经五品诰命,今日这白骆驼还是借的王妃娘娘的,王妃娘娘知道她是去给王宫长面子,很乐意出借。
于是,刚一出家门,前面持锣的侍从便咣咣咣三声,喊道,“奉殿下命行赏英武村,闲人避退!”
立刻,忽啦一声,前头人潮如同被分开的海水一般让出一条路来。萧瑶强忍着才能保持脸色如常,身姿笔挺,一脸矜贵……用王妃娘娘的话说,要拿出咱们王宫的气派来!
于是,萧瑶就这样咣咣咣一路到咣到了英武村,这是新伊效外许多寻常的军户村之一,里长与村中族老已早早在村口等待,望到萧瑶一行过来纷纷迎上前见礼,萧瑶因穆庆的关系,自己也是五品诰命,这礼还是受得起的。不过,见到族老中有几位都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了,萧瑶在骆驼上微微俯身,“老人家不必多礼,请起。”
如此,一行人围着萧瑶的白骆驼,请萧瑶进村说话。
英武村是个小村,与关内的村落不一样,关外的村落外面都是有围墙的,村里也是一间间的白泥屋,最大的地方是祠堂,供着村里人的先祖。如今祠堂里等着的,皆是村里各家主事的汉子,女人是没有的,女人只能在祠堂外站着。
村里已经置好香案,萧瑶将手一伸,侍女奉上蜀锦织金的五爪云龙王诏,里面的内容骈四骊六,颇是讲究,不过,萧瑶估计了下,这村里应该没人听得懂。
懂不懂的没关系,荣耀就够了!
待念过王诏,侍女捧上一盘银灿灿的银元宝,对里长道,“英武村募军户五百人,工七天,每天三十文,每人二百一十钱,共计一百零五两,王爷吩咐,里长与诸族长看着发放,不可有短缺贪墨之事!”
里长躬着身子上前,双手接过放满银两的托盘,高声道,“小人遵王爷令,一定把钱仔仔细细给大家伙分下去。”
萧瑶接着又赏了二十两,“王爷说你们村的人很好,忠心王事,祖上必是忠烈,这二十两给你们修祠堂。”
登时一村人感激的眼中泪花闪闪,祠堂在每个人心中都是圣地,是每个人最终的归宿,亲王殿下赏银给村里修缮祠堂,登时满村男人都生出恨不能为亲王殿下效死之心。
萧瑶望着这些人的神色中的感激,心下隐隐有些明白了。
赏赐之后,里长族老们很殷勤的请萧瑶到屋里吃茶,萧瑶也不过茶水略沾沾唇,说些场面话便告辞了。
这年头,寻常百姓二两银子就能过一年,是故,军户村的里长一直带着族中族老将萧遥送上骆驼,还远远的跟了一程,方眺望着骆驼远走,与族老们说笑着回村。
族老们纷纷奉承,“还是里长高瞻远瞩啊,这差使落到咱们英武村,真是阖村荣耀。我听说隔壁英勇村的都气吐血了。”
其他人说来也是个个脸上有光。
主要是以往这种抽丁都是没钱可拿的,顶多去了管顿饭,所以,丁役的事大家都是上头摊派,派到哪村就是哪村倒霉。
里长自得的一拈须子,“那丁役跟募工能一样么?”这位里长是读过书的,虽无大学问,字是识得的,既是募工,自然有工钱,所以,一听募工,他立刻就给村子里报了名。待王宫来要人,他早齐齐整整的把人备好了,还大都是能干好手。如此,不过七天,村里人就挣了百多两银子,搁往时,哪敢想啊!
萧瑶办完事回城,心下正想着这一趟的差使,自旁边小巷却是斜斜抬出一顶粉红软锦小轿,轿帘未揭,里面传来一个娇软如三月扬花的声音,“姐姐,妹妹拜见。”
萧瑶高居白骆驼之上,猛的被这小轿拦了路,不禁皱眉,“你是谁?”
一只素白莹玉的指尖轿内慢慢拢起轿帘,露出一张天仙似的相貌,那女子柔柔道,“莲花巷子杨氏见过姐姐。”
原来是穆庆的那个外室,萧瑶轻蔑的瞥这粉红小轿一眼,讥诮道,“我出身太湖萧氏,祖上虽非显贵,也是当地旺族,如今嫁入宗室,今五品诰命,实在当不得姑娘一声姐姐,姑娘还是自重吧。”吩咐一声,“回宫。”
不管穆庆怎么在莲花巷子置外宅,萧瑶是住在王宫里属官院子里的,这杨氏却是急切唤道,“姐姐,就当看在相公的面子上,听我一言。”
萧瑶打个暂停的手势,回头望杨氏一眼,吩咐左右,“把这贱人给我抓出来!”
轿夫与跟轿的婆子立刻大惊,婆子尤其嚷道,“大奶奶,都是服侍穆爷的,大奶奶这样做,岂不伤穆爷的心!”
萧瑶一声吩咐,左右立刻如狼似虎的过去,他们皆是带刀侍卫,轿夫岂敢作拦,当下一人挥开那婆子,另一人将杨氏从红粉小轿中抓了出来。杨氏此时已是吓的脸色惨白,泪珠盈盈于睫,一脸的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却是吓的不轻,再不敢姐姐妹妹的作妖,急呼道,“是妾身冒犯大奶奶,妾身知错了,大奶奶饶恕。”
萧瑶铁石面孔,“掌二十。”
就这柔弱小脸儿,二十巴掌打下去,杨氏立变猪头。一旁的婆子更是吓的瑟瑟发抖,不敢发出半点声响。不过,萧瑶也没忘了她,指指婆子,“这个也掌二十。”
将这主仆打成一对猪头后,萧瑶满意的点点头,“下回再让我看到,就打五十,再有下次,就一百。不怕打,你们就尽管过来,给我添添堵。”
驼铃再响,萧瑶神清气爽回王宫复命。
此时,王宫中,李玉华收下唐学士太太送来的奏章,安慰唐太太两句,便让唐太太去歇着了。待萧瑶回来,细禀过在英武村的见闻,李玉华也很高兴,夸赞萧瑶,“这次药包的事,殿下都说你们想的周全。”
萧瑶笑,“是七叔的主意,七叔说,行军打仗,多是伤病,带些药包在身边,倘将士受伤,及时包扎,于将士是有益的。我跟在七叔身边,能略帮上些小忙,心里也很欢喜。”比跟在穆庆身边等着他小老婆叫“姐姐”可有成就感的多。
七叔是个细致周全人,只是也是个懒散人,组织人手制药配药装药,就是萧瑶的事了。穆安之见到穆庆时都夸了一句,“萧氏能干,阿庆你这点像本王,有媳妇福。”
夸的穆庆得知心头肉被抽猪头后,也没好跟萧瑶算账。穆庆倒是说,“你理她做什么,她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不用理就好。”
萧瑶没客气道,“谁叫她碍眼的。我没派嬷嬷去外宅给她立规矩,她倒上赶着截我叫姐姐,好大狗胆!以为我生气只会憋着,那她可料错了。”
穆庆也没法子,还得跟萧瑶好言好语了一番。
李玉华将唐太太带来的奏章交给穆安之,穆安之展开来略看两眼便抛开了,嗤笑,“我这位老师倒真是对朝廷忠心耿耿。”
“唐师傅面谏发兵苏迪米尔之事了?”
“岂止。还想拉着老华小杜一起啰嗦,真不知他是精是傻,见本王不纳谏,便要私自上书朝廷了!”穆安之眼中泛起淡淡锋锐之色,“唐师娘倒是通情达理。”
“唐师娘说,这折子是唐谦偷偷拿出来的,她也实在劝不动唐师傅,只得拿来给我,切勿铸成大错。”李玉华问,“这折子怎么着?”
“暂且先压一压,待仗打完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