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5、二六三章
第二六三章
第二天, 红梅姨裴七叔龙凤胎木香姐还有阿秀一起过来, 哎哟, 那叫一个热闹。裴七叔就露了下面儿, 见屋内皆是女眷,便辞了出去。
李玉华把郡王妃信安郡主等人互相介绍大家认识,红梅姨出身比较土鳖, 不过, 据皇子妃说,就这一个亲人了,自小看着皇子妃长大的亲大姨, 两家以前是邻居。皇子妃的娘与许侍郎和离后, 娘家无人, 便去投奔的这位表姐, 就此在白家村落户,与表姐相扶持着过日子。
想想这是什么样的情分吧。
所以, 纵红梅姨比较土鳖,郡王妃信安王妃都没有半点不屑,没个三两句就把红梅姨哄的仿佛是失散多年的亲姐妹似的。俩人都看出来了,这是位没什么心机的妇人, 待皇子妃也是打心眼儿里好。
其实,红梅姨自从跟女婿赴任以来, 她也是官宦人家太太的身份了,如今她姑爷又升了官儿,她闺女还有本事, 红梅姨身上是正三品的诰命,任谁都不小瞧她的。自从身份不一样,日子过得好了,再加上儿女双全,夫妻恩爱,红梅姨性子也就宽阔了。现在那种爽朗又实在的性情,纵与贵女出身的女眷有些不一样,却也让人喜欢。
不过,最让人喜欢的还是孩子们。
北疆的冬天格外冷,孩子们都裹的圆滚滚小棉球儿一般被长辈或是丫环婆子抱进来,一个个的都是肥嘟嘟的小猪仔样,被抱着甭提多乖巧了。
因红梅姨和白木香都是爱热闹的性子,孩子们平时见的人就多,故而见这一屋子女眷也不怕生。不过,要是有人捏胖脸蛋儿胖爪爪,那也是不行的。阿秀先不高兴了,皱起小眉毛,奶声奶气的喊,“娘~热~”开始揪身上的小披风的带子扯,屋里热。
“真个急脾气,这不就给你脱么。”白木香给阿秀把披风解了,最外的里头缀了软狐皮的褂子也脱了,阿秀顿时如同去了桎梏一般,立刻跳下他娘怀里,脚踩着地,高兴的在屋里地上来回跑两圈儿,龙凤胎完全就是阿秀的小跟班儿,见阿秀在地上,他们立刻也不叫丫环抱了,去了外头大衣裳后,还没走结实的龙凤胎摇摇摆摆、跌跌撞撞的跟阿秀身边儿。要有人想抱他们,人家立刻扭着小身子跑开。走不结实的孩子,偶尔还要摔一下,这也没关系,地上铺着毯子。红梅姨养孩子不似大户人家娇贵,所以孩子们也不觉着跌一下有什么要紧,立刻爬起来接着玩儿了。
三个宝宝站好,李玉华微微俯下身,先问阿秀,“阿秀还记不记得二姨?”
两个月前见过,不过,阿秀竟还记得,他抱个小胖拳头,很严肃的拜拜,极力正经却是奶声奶气,“二姨好~”
见阿秀抱拳,龙凤胎也抱拳,只是他俩说话不如阿秀流俐,只知有样学样,一个扯着小嗓子喊,“姨~”,一个拉长调子,“好~”
李玉华笑弯了眼,耐心纠正龙凤胎,“你们得叫姐,不能叫姨。”很豪奢的一人俩大金元宝。小朋友对于金银完全不感冒,扭头好奇的看着屋里的人,大眼睛眨啊眨啊。李玉华摸摸他俩的小辫儿,“红梅姨你给孩子们收着吧。”
李红梅眼睛乐成一条线,哎呀,小华就是这样实在,直接给金子的,果然是我们老李家人哪。
余下诸人也皆有礼物,郡王妃给了一对小玉猪,小孩儿拳头大小,雕工传神,小玉猪憨态可掬,龙凤胎抱着不撒手。
阿秀大些,给阿秀是一套玉制管笔。
这些都是在商市上瞧着入眼购置的,说来,这次在商市上换马还是郡王妃给李玉华出的主意,郡王妃的话,“在北疆这样的地方,现成的金银其实用处不大,大家都是以物易物。我看亲卫都是骑兵,但他们每人只一匹马,这是不够的。按理,每个骑兵都要有两骑或三骑,方可用于长途奔袭。趁这机会,不如换些好马。马在军中,比银子都好使。”哪个部落产骏马,郡王妃竟都清楚。
甚至怎样挑选好马,什么样的马才是上等马,郡王妃侃侃而谈,一看便是家学渊源。选马的时候,郡王妃还带上女儿,言传身教,一看便是要将满身本领教给女儿的。
所以,这次郡王妃是出了大力的。李玉华原就是不小器,她对有本事的人更大方。郡王妃亦不虚客气,她自郡王府出来,一应穿戴用具都是大家凑的李玉华送的,这要个个客气,哪里还过得日子?心里记下大家的情分便好。
便是在市集,倘有相中的东西,她也购置不少。
信安郡主则是给了龙凤胎一对金魁星,阿秀一套文房四宝。
何氏等也有礼物相赠,不过,终归是郡王妃那对儿小玉猪最招孩子们喜欢,阿秀都凑过去一起在炕上玩儿。
李玉华笑,“每回看到阿秀这严肃的小脸儿,我就想到裴状元。”
郡王妃道,“裴状元少时可没这样肥硕结实。”
信安郡主也说,“是啊,那会儿裴夫人带着裴状元进宫,瘦瘦小小的模样。”
“我也听三哥说过,说裴状元是在庙里修养,他们才认得的。”
女眷在李玉华这里说话,男人们仍是在前殿商讨事情,陆侯过来将军中将领名单、兵勇军械拟成折子送了过来,唐安抚使也来说话,回禀北疆事务。穆安之刚来,对诸事皆不熟,就一句话,“以前怎样,以后仍是怎样。”很信任的就把人打发了,“都去忙吧,不用过来站班。”
裴如玉留下来说话,俩人自昨日相见,至如今才有功夫清清静静的说会儿话。
穆安之对裴如玉格外青眼之事,不论陆侯抑或唐安抚使都不会吃味,毕竟,人家俩人非但情分不一般,当年裴如玉为着三殿下拼却前程不要、家门被逐、远谪北疆,他们虽也心向三殿下,到底不及裴状元,那是把命都能搭给三殿下的,三殿下于公于私,自然信重裴如玉。
穆安之也不坐在硬椅子了,俩人坐热炕上,捧着热奶茶说话。穆安之喝口奶茶,他以往鲜少喝这东西,但自过了甘肃,李玉华爱尝个新鲜,听说北疆都是喝奶茶,也便弄了些奶茶来喝,这比水好啊,里头又放奶又放盐的,李玉华自幼泼辣,忌口的东西少。她还挺爱喝的。
李玉华自有李玉华的见识,她说,“怪道提起戎狄人就是能打能杀、强壮骁勇,听说他们自小喝奶茶长大的。我就是不懂医理,也知道奶茶比白水喝了对身体好。”这北疆的奶很便宜,李玉华经常弄很多给大家喝,也让三哥多喝,对身体好。
穆安之一直觉着滋味儿有些怪,好在也能入口,见裴如玉一脸惬意的喝着奶茶。穆安之道,“你不是最不喜欢有杂味儿的吃食么,这会儿奶茶也喝惯了。”
“开始也觉着有些怪,木香爱喝这个,我跟着偶尔喝一口不喝一口的,喝惯了觉着还好。茶毕竟是寒物,掺些羊奶牛乳一煮,倒也不难喝。”裴如玉跟穆安之打听,“你怎么换来的那些马匹,我听说那些商贾附行是要交些银两了,可这上万匹马,绝非小数目。你哪儿来的这些银子?不是把家底儿都用光了吧?”
“没,虽用了不少,也还有一些。”穆安之把袖子里的信递给老友,“临来北疆前发了注横财,不然,纵有商贾附行上交的货品分润,也赚不来一万匹好马。”
裴如玉接过信,见上面字体,先道了声,“铁划银钩,内蕴筋骨,外显风华,好字!”
穆安之唇角忍不信抽了又抽。
待取出信笺,信并不长,裴如玉一眼就读完了,盯着落款的陆伯辛回味片刻,猛的支起身子,“这是睿侯的名字!睿侯给你的信!”
“临来帝都前白肇东给我送来的。”把白肇东的出身来历又与裴如玉说了一遍,裴如玉目光如电将穆安之从头看到脚,穆安之给他盯的不自在,“看我做什么?”
“看你哪儿这么与众不同,睿侯会这样为你打算。”裴如玉松口气,“我原还担心你会因封号不悦呢。你昨儿那么痛快的就把一半的骏马分给陆侯,我看陆侯也松口气。”
“封号?”穆安之嗤一声,“不知陛下是怎么想的,以前拿‘平疆’封过睿侯,现在又拿这俩字来封我,不知对睿侯是旧情难忘,还是真将北疆视为心腹大患。这封号一出来,我就晓得有人想看笑话,焉能让他们如愿!再说,睿侯都死多少年了,陆侯也没得罪过我,难道就因个封号,我就跟陆侯生出嫌隙。”
说到陆侯,穆安之也坐直了些,“陆侯与陆国公可不是寻常不睦,简直是水火不容,仇有深仇大怨。”把陆侯给他的那封漆封未动的信也给裴如玉看了,裴如玉见是陆国公府的漆封,不禁有些不解,“陆国公府的信,怎么在你手上?”
“陆侯给我的,让我写折子回帝都时一并带上,说他是边塞大将,不好与朝中文官相交。”穆安之对陆侯颇有好感,“我与玉华妹妹成亲时,他就送过重礼,还亲去吃了喜酒,听说他与我岳母也有旧的,与陆国公那一府一看就是不一样的家风。”
裴如玉将信交还穆安之,笑道,“若所料未差,见到你那万匹骏马,陆侯才下决心与陆公府决裂的。”
“这话怎么说?”
“以前我也不知道,还是做知府后才晓得一些。”裴如玉先时原有意在月湾县多经营几年,任知府后方晓得,许多事,你只有在高一些的位置上才能看到才能知道。裴如玉道,“陆侯与国公府不睦,陆国公掌兵部,拿捏军需拿捏的死死的,这些年,北疆并无要紧战事。粮草自然不短,可旁的就不成了。也不是一点儿没有,却总不会叫陆侯痛快。约摸是等着陆侯服个软。可陆侯何许人,要是与国公府服软,当年便不会分宗,这些年也不会不往来。北疆军的军需一直不丰,好在这些年无战事,陆侯总能凑合着过。但,去岁有大食国四王子之事,我虽恼他用木香为饵,但一举擒拿住那位四王子,的确是震慑了大食国。”
“木香研制的新弓新弩,禁卫军早就开始配备了,北疆现在就有十来把,是先时打样用的。”裴如玉道,“这次木香写折子要把自己的职位挂到工部,我特意漏了一些风声到陆侯那里,陆侯说这是白大人自己的事,自己定夺便可。可见他与兵部关系很一般,但是,兵部卡着军需,他也不能彻底与兵部翻脸。”
“你这次一下子带了万匹骏马,直接就给北疆军一半,你又掌北疆军政,陆侯当然就不用再被兵部掣肘了。反正你掌军政,以后没吃没喝就找你了。”裴如玉见老友目瞪口呆的模样,不禁大笑出声。
穆安之郁闷的搔搔鼻梁,无奈,“陆侯能掌北疆大军这些年,自然非等闲人物,倒不知这般果断。”
“岂止果决,他把陆国公的信给你,让你上呈陛下表忠心,难道不是在向你表忠心,一举双得。”裴如玉面容微肃,唇角噙着一丝笑,“陆侯不是寻常人物,你慢慢儿就知道了。你看陆国公府,陆国公也是在战场拼杀过的,他如今居尚书位内阁,他儿子也是东宫的心腹,可这些年,国公府没有任何一个子弟能再任武职。就算跟陆侯不睦,帝都禁卫军、五城兵马司、龙虎营,不都是武将衙门,陆家子根本进不去。可你看陆侯,牢牢把握北疆这些年,兵部再掣肘,也不敢太过的。”
裴如玉道,“陆国公在朝已是显赫,难道还要给他家子弟兵权,陛下还年轻,又没有退位当太上皇的打算,怎么可能会让陆公府掌兵权。”
至亲至疏啊。
裴如玉心下感慨一回,自袖子里摸出份札子递给穆安之,穆安之展开一看,见是份账单,底下数目不小,足有四五千银子之多。
穆安之不解,“这是什么?”
裴如玉轻咳一声,“修宅子的费用。”
穆安之不可思议的瞪着老友,仿佛眼前的不是他相交相知的老友,而是哪里的吝啬鬼守财奴。就听吝啬鬼解释,“你不知道,我也是刚任新伊知府,不来不知道,这衙门简直穷的,就剩喝西北风了。七八月收秋税,秋税还没收哪,各地用银子的札子就到了。粮食是要押解到帝都的,大家伙盯着的是下半年的商税,我跟唐大人商量着,各地平了平,就用了个七七八八。我衙门没留什么银子,反正有唐大人在,让他操心吧。账上就几千两支应个急事的现银,原本我想着,你要不宽裕,我就把唐大人诉诉穷,给你把这修理费分摊分摊。这不你身家挺厚的么,你就自己出吧,这也没多少。”
“我的老天爷,要不是眼见,我都不能信,这还是那个高洁如鹤、风恬月朗的裴状元么?这不是哪儿的算盘珠子成了精吧。”穆安之好气又好笑。
裴如玉笑,“你少打趣我,你不算盘珠子。我等着看你以后满嘴银子钱的时候。”
穆安之也是笑,“正有件银子钱的事要跟你商量。”
“快说。”
穆安之便把打通商路的事跟裴如玉讲了,穆安之问,“你觉着这主意如何?我们这次过来,在草原互市,我看那些商贾们生意很不错。”
裴如玉道,“现在才什么规模,不过是一些附行商贾,当年这一条丝绸之路,河西走廊上富的流油,可不是现在穷山恶水的模样。这于北疆有大利,我当然不反对,但是这事想做成,必需要得到陕甘总督的默许。河西走廊大半部在甘肃境,现在这条路不好走,如果陕甘有意为难,商贾们过不来,也是白说。”
“我们来的路上,何总督送了一批毛皮衣裳给禁卫军,他们带的都是寻常棉衣,哪里抵御得了关外风雪。”穆安之说,“有点示好的意思,这事于陕甘有利,他不一定会反对,可让他站出来支持也不可能。”
“千万不能让他站出来支持,就是打通商路的事,也不要明着做。你一旦出面,必然弹无虚发有一万个陷坑在等着你。这事明面儿上你一点儿都不要插手,铜钱经商之事,不是你藩王的本分,也容易被人捏住把柄。越是要紧之事,越要做的不着痕迹。”裴如玉道,“让王妃出面,王妃原就擅营商事,这事你交给官员来做,反不一定有王妃懂行做得好。娘娘那里缺什么少什么,殿下帮衬什么。殿下你当务之急是,将北疆的军政之事熟谙在心,笼络天山各部,牢牢把控住北疆,成为真正的实权藩王。”
为以后大事做准备!
这句话裴如玉暂且没说,可穆安之在裴如玉的眼睛里看到这样的期冀与决心。窗外风雪呼啸,穆安之伸出手,裴如玉一笑,与他交握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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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6、二□□章
裴如玉的话是对的, 穆安之不宜亲自主持商路之事, 这会引起各方关注, 会增加此事的难度, 而且,对穆安之而言,那是舍本逐末。穆安之要做的是, 尽快熟悉藩务, 掌握藩务。
眼下的局面已经很好,陆侯主动投诚,唐安抚使也很识趣。不过, 商路之事完全交给玉华妹妹, 裴如玉又有些放心不下, 担心操劳太过。
郡王妃信安郡主等人都是略坐坐便告辞了, 知道李玉华要跟娘家人说话。
旁人一走,李红梅就随便了, 她也不坐炕沿儿了,拉着李玉华的手,望着李玉华身上紫羔皮的衣裳,头上赤金嵌红宝的簪子, 眼睛里都是笑,“快让我看看, 唉哟,我的华儿啊!你可真是给咱们老李家长脸啊!唉哟喂,你说咱们老李家, 祖坟上也没冒青烟啊,咋出了你这么个尊贵人儿哩!”
李玉华也回握着红梅姨的手,眉开眼笑的说,“红梅姨你也是啊,我听木香姐说你如今都三品诰命了,论品阶比裴状元还高哪!寻常官同都比不过您!你这简直给老白家光耀门楣!”
红梅姨眼睛笑起一条线,清脆的似百灵鸟的笑声从琉璃窗远远的传到屋外,红梅姨很骄傲的纠正,“现在可不能说老白家,得说老裴家,你现在的姨夫姓裴。”
李玉华咯咯直乐,“当初我劝你时怎么说的,咱们老家那窄巴地界儿,有什么好爷们儿,还是帝都人才多吧。”当年红梅姨因生得人物风流,还有媒婆上门提过亲哩。木香姐是个为而治的,却也不愿意换爹。李玉华找相熟的细打听后,劝红梅姨回绝了媒婆。红梅姨当时还埋怨过李玉华好几回,因为后上门儿的几次亲事还不如第一个鳏夫哪。如今红梅姨何其体面,满脸嘿嘿嘿的笑,“咱们这都到王妃、诰命的高度啦,就甭提以前的事儿啦。”千叮万嘱的嘱咐李玉华,“可千万不能在你姨夫跟前说啊,他有点小心眼儿的!”
“干嘛不提,当年红梅姨你在咱们十里八乡多受欢迎啊。你刚守了寡,就有媒婆子上门,可你念着跟白家姨夫的情分,守孝时就没理过那媒婆子。等你出了孝,家里也是媒人不断,可你眼界高,寻常人不入你目,可见就是等着你跟裴姨夫的缘分哪。”李玉华天生一张巧嘴儿,三言五语就把红梅姨改成了个有道义有坚持的守寡妇人形象,直听的红梅姨满眼的笑,心里立刻就相信了李玉华给她粉饰到闪闪亮的人生品格,不住点头说,“我就说小华你这伶俐劲儿跟我是一模一样的。”
白木香听的直翻白眼,心说你俩就吹吧。
红梅姨自从当了诰命,眼界跟寻常也不一样了,而且跟闺女狠狠的学习了一回爵位官位的有关知识,主要是想知道她这诰命在诰命群儿里排老几。
如此,当红梅姨知道李玉华做了皇子妃时,那震惊程度堪比一个惊雷霹下来,戏台上的故事转眼就成了真啊。
哎呀呀,她家小华现在是皇家人啦!
这可如何得了啊!
从此,红梅姨的人生追求也就达到了顶峰。毕竟,家里都有人跟皇家攀上了亲戚,有靠山啦,这以后还愁什么?
再看今天李玉华出手何等阔绰,见着她家龙凤胎,二话没说就是一人俩大金元宝!果然不愧她们老李家的闺女,就是这样的实诚啊!
亲人相见自有一番亲近,红梅姨握着自家出息外甥女的手就难过开了,“你说你娘多没福啊,要是你娘看到你有今天,得多高兴。”
“可不是么。”李玉华也很惋惜,她娘去的太早,别说没看到她今天的风光,连她先前发财的好日子也没赶上。不过,李玉华向来不纠结过去的事,她反是劝红梅姨,“这也是命数。暂不看眼前,我在帝都时想给我娘弄个诰命封封,一直没成。等以后我有出息,定给我娘封个大官大爵。”
“就是就是!”红梅姨狠狠的点头,非常认同李玉华的做法,又问李玉华这几年过的如何。李玉华盘着腿,得意兮兮地,“也还成吧,我一般早上吃过饭就跟三哥一起去宫里,他去上朝,我到慈恩宫给皇祖母给安。”
“黄祖母是谁啊?”红梅姨问。
“就是我太婆婆,因她老人家现在是皇太后,孙辈便都叫皇祖母了。”李玉华解释。
“哎呀,小华,你不得啊!那皇太后可不就是皇帝老爷的娘么,那你见过皇帝老爷吧?”红梅姨眼睛里有着难以形容的期待、敬仰、还有对高高在上皇权的畏惧,以及小小的激动。
“当然见过了。父皇就是我公爹啊,这能没见过,还三不五时就在一起吃饭哪。”李玉华将手一摆,一派豪迈,“不是我吹牛,婆家长辈都喜欢我!”
“这一准儿没跑的!”红梅姨使劲拍大腿,很认同李玉华的话,还回忆了李玉华少年时的辉煌历史,“你十二三岁的时候,十里八乡的婆婆们就没一个不喜欢你的。连咱们县里的大户都打发媒人到村儿里打听你哪!当时我一出门,只要有正当年小子的人家,没一家不巴结我的。你说那些个人家,成天给我送礼,就盼着我在你跟前给他家递个好话,简直把我愁的不行。想你们家这些凡夫俗子,怎么配得上我家小华?我原还想你木香姐得了好姻缘,待到帝都后也给你寻个帝都的体面婆家,原我看准了一户大掌柜家的小子,还没张罗就跟他们来北疆了。哎,这可是谁想得到缘分,你爹还活着哪!小华,你爹怎么样了?”
“挺好的,在帝都做官儿哪!”
“哎,你爹那个东西,也不是个人。好在小华你也沾了他的光。”又叮嘱李玉华,“要是他想沾你光,别让他沾!你娘以前过的多不容易,吃多少苦啊!”
李玉华说,“我听红梅姨的。”
红梅姨就很高兴了,屁股挪近李玉华,悄悄问她怎么还没生孩子的事。李玉华说到这事就生气,把手里的茶碗一放,奶茶也不喝了,说红梅姨,“还说哪,都是你以前糊弄我,说什么亲嘴就能有小孩儿。”
红梅姨哈哈大笑,“还不是你俩打小啥都觉着稀奇,出去揪荠菜,回来就说看到你二大娘家的大嫂子在家门口哇哇的吐,还说人家是不是吃坏肚子。人家那是有孕了,你俩又问怎么就有小孩儿了,我就编一个糊弄糊弄你们呗。嘿嘿嘿,不会这么大了还信那个吧。真是个傻丫头~”
红梅姨自己乐得咯咯笑,李玉华瞪她一会儿也觉着好笑,不禁出笑了起来。李玉华说,“姨夫不是来了么,我听木香姐说,姨夫的医术特别好,让姨夫来给我诊诊,我怎么成亲这许久还没动静的?”
红梅姨拉着李玉华让她往地上站站,红梅姨仔细瞅了瞅李玉华的身条,说,“你虽不胖也是腰细屁股圆,一看就是好生养的身段儿。你先时应该是太小了,你木香姐说,你是我们来北疆那年跟皇子老爷成的亲,你那会儿才刚十六岁,你生辰又小,以前跟个麻杆儿似的,成了亲也不可能立时就生孩子的啊。你看你现在个头儿也高了,胸脯也挺起来了,屁股也圆了,我看不用诊也快了。”
“人家不也有十四五就有孕的?”她圆房的时候其实都十七了。
红梅姨端起热奶茶喝一口,一幅很有人生阅历的口吻说,“你也得看是谁,有些闺女成人早,身子也壮实。你一直就跟根棍儿似的,十五上才来月事,把我等的急死,以前我还以为你是个石女哩。”
听听这叫啥话,李玉华气个半死,睨红梅姨一眼,也不说好话了,“你这也就是白家村婆娘见识,哪里有我姨夫正经大夫修为,人家还是进士功名,真不知你怎么到手的。”
“嘿嘿,这就叫本事!”红梅姨对于第二春也是很得意滴。
李玉华叫了云雀进来,准备咨询专业人士的意见,“请裴家姨夫进来相见。”
李玉华一直知道她红梅姨二婚嫁了个年纪相仿的进士,却着实未料到,让她红梅姨遇着这样一个清雅秀士的姨夫。
李玉华心说,我的乖乖,怪道红梅姨一提到我这姨夫高兴的脸上能开出花来。红梅姨果然是有后福的人哪。
裴七叔一直没走远,就在边儿上偏厅吃茶,见侍女来请,他起身过去拜见王妃。刚一进屋,他家在地上玩儿的龙凤胎就欢快的扯着小嗓子喊着“爹,爹——”的跑过去,一人抱一条大腿,阿秀踢着陶响球,“姥爷姥爷——”
“唉哟唉哟。”熊孩子们,我得先给娘娘见礼啊。裴七叔一腿挂一个小胖孩儿,把陶响球儿给阿秀滚回去,不大风雅的抱拳一揖,“娘娘。”
“姨夫不用多礼,过来坐吧。”侍女捧来热奶茶,李玉华笑道,“早听说你和红梅姨的喜事,我们在帝都离得远,先时也乱糟糟的,一直到这会儿才相见。姨夫你不是外人,听我家殿下说,他小时候还跟你读过书哪,也是他的启蒙先生。如今咱们这是亲上加亲。我家殿下早上还说哪,他在帝都得了好几块古砚古墨,说你最喜欢这些,见着就留了下来。这一匣子是给姨夫的。”
侍女捧来一个红漆包金的螺钿木匣,送给了裴七叔。裴七叔连忙道谢接了,红梅姨眼睛往那匣子上瞟了瞟,心里就很好奇里头是什么。又想说小华就是心眼儿多,有什么礼不一起给我,倒单独给他七叔,这就是要把好人做给七叔的。哎,这丫头,就是这么机伶。
李玉华有话就直说了,想请裴七叔给诊一诊脉。裴七叔令人取来小药箱,拿出雪白脉枕,李玉华把手腕放上,裴七叔搭上二指,阖目片刻后收了手,“娘娘除了有些火燥,身体很好。我开幅清火调理的膳食方子,吃上几日也就好了。”
李玉华说,“可我跟三哥成亲三年了,一直未见身孕,是怎么回事?”
裴七叔是大夫,见多识广,一面收拾着小脉诊,笑道,“我观娘娘面上犹带二分少女稚气,三年前更小,不是成亲就能有孕的。男女双方身体长成,方好孕育子息。其实,太早有孕息,倘母体未成骤然有孕,对母体反是不好。娘娘宽心吧,您身体挺好的。”
李玉华松口气,就听红梅姨这马后炮道,“刚我说什么来着,先前就是年纪小的缘故。”
“红梅姨你空口白话,哪里像姨夫这样说的有理有据。”李玉华笑眯眯地,想着待饭后也让七叔给三哥诊一诊,她府里的太医也说他们夫妻都没问题的,大概真是缘法未到。
待中午穆安之裴如玉都过来用饭,穆安之与裴七叔有半师之谊,一见面自然也有许多话要说,又见到了传说中的红梅姨。
好吧,穆安之不能说红梅姨的不是,但是,七叔的人品相貌,当然有更好的选择。可是,想依七叔的淡漠冷清,有这样欢喜热闹的一位妻子相伴,又有儿女绕膝,夫妻相和,这又有什么不好呢?
就是,岳母嫁给族叔……
穆安之好笑的替他老友算了算这称呼问题,待红梅姨也很温和客气。
红梅姨见着皇子殿下,凤子龙孙,真是觉着,一辈子的体面都有了。要是这会儿回老家,这牛定能吹到下辈子去!
一直待晚上,裴如玉夫妻、红梅姨一家子告辞离去,穆安之回屋,见孙嬷嬷带着云雀跟阿秀在玩儿陶响球,裴如玉过去就断了阿秀脚下的球,阿秀嗷一声就扑过去抢他近陶响球。
裴如玉看这球并不是陶制的,外头缝的是皮子,以免孩子踢多了脚疼,里头大概放了铃铛,踢起来铃铃做响。
“回来了。”李玉华放下手里的几张札子,起身去迎裴如玉,“赶紧坐下歇歇。”
招呼侍女捧上温水,服侍他洗漱手,一点儿都不许他动,让云雀下去传膳。北疆天黑的早,屋内点起兰灯,侍女们捧上饭食,既有北疆有名的清炖羊肉,亦有新鲜菜蔬,裴如玉道,“这羊肉短时间内先别上了。”一路上吃肉吃的上火。
“我不吃,这是给你吃的。”李玉华道,“七叔说我有些火燥,让我吃清淡些为好。你身子不是有些亏损么,这里头放了药材,最是滋补的。”
“哪里是亏损,一路过来有些疲乏罢了。”穆安之这个郁闷,其实俩人身体都没大碍,不过,穆安之诊出略有劳乏。李玉华都说他是挑食的缘故,一到陕甘,肉食就多了起来,一则是天气转凉,二则是当地人饮食。待进了北疆境,平时的菜也只有菜干,穆安之并不挑剔,可也不喜这种饮食,吃的就少。简直叫人操心。
“反正你多吃些补补吧。”李玉华给阿秀洗干净小手,围上小围嘴儿,抱到炕上喂阿秀吃饭。
阿秀自己手里还拿着自己的小勺子,时不时就能舀下一块蛋羹,然后自己搁嘴里巴唧巴唧吃的香。穆安之说,“看阿秀吃相就香。”
“这孩子早早就得会用勺子筷子了。”李玉华挑块清炖的鱼腹腩给阿秀搁小嘴儿里,阿秀吃啥都是香喷喷。
穆安之看阿秀吃相好,也夹一小块清炖的肥嫩羊肉投喂,阿秀不吃羊肉,摇头小脑袋,说的很认真清楚,“药味儿~”
穆安之只得自己吃了,“明儿别炖药膳了,七叔我还不知道,凭着他调理,那得吃一辈子药膳。”
李玉华道,“炖两份儿不就行了,一份儿放药膳的,一份儿不放药膳的。”她也没勉强穆安之就得多吃肉,强食不美,俩人现在的筷子都往小绿青菜、黄绿豆芽上头拐。李玉华说,“以前小时候,我跟木香姐可爱吃炖肉了,我俩就常想,要是哪天能顿顿吃炖肉,也就知足了。”
穆安之笑,“可见你是来对了地方。”
“少说我。那会儿我们吃的还是猪肉,平时想吃羊肉也没处买,得逢年过节县里肉铺才有羊肉卖。”李玉华头略歪,兰灯下眼眸中笑意流转,“我今天让小章太医也给郡王妃孙嬷嬷她们诊了诊脉,这冰天雪地的,咱们还好,身强体壮,我就担心她们。好在都无大碍。”
穆安之点头,“你想得周到。”
“原就是我份内之事。”李玉华想到刚刚的札子,“刚我看有纪夫人的请安札子,说明天想来给郡王妃请安。她们先前就认识吗?”
穆安之也不晓得,想了想说,“纪家原系帝都名门,柳家更是开国勋贵,要是以往有所来往也正常。一会儿问问嬷嬷,她老人家肯定知道的。”
李玉华给阿秀刮完碗里的鱼茸蒸蛋,再喂阿秀,这孩子就不吃了,两只小胖爪一拍小肚皮,很认真严肃的模样,“姨,饱了~”眼睛就去看一边儿桌子上放着的皮球。
李玉华说,“刚吃完,歇一刻钟再玩儿皮球啊。”让侍女把七巧板给阿秀,孩子总要有点玩意儿在手上的。
待李玉华穆安之都好晚饭,孙嬷嬷就过来,李玉华问起郡王妃和纪夫人的交情,孙嬷嬷想了想,方恍然大悟,“我如今记性也不成了,昨儿看诰命里的纪夫人就觉着有些眼熟,想起来了,对,没差的。这一晃得二十多年了。纪夫人的娘家我一提殿下和娘娘就知道,是姚国公府。如今的姚国公就是纪夫人的长史,纪夫人小时候常跟着姚老夫人到宫里请安,我见过的,就是这些年没见,乍一见只觉眼熟,旁的都想不起来了。”
细细说了纪夫人与郡王妃的渊源,“娘娘殿下约摸知道,郡王妃是二嫁嫁的郡王府。”
穆安之李玉华可是完全不晓得此事,李玉华都很震惊,二嫁都能嫁去王府做王府?那郡王妃一嫁嫁的什么人哪?
穆安之倒是想,原也瞧着晋郡王为人不大配得上郡王妃的模样,既是二嫁便能说得通了。
孙嬷嬷继续说,“原本纪家这一代是兄弟二人,当年先纪大将军是老国公麾下爱将,老国公许以爱女,可惜北疆王突然叛变,纪大将军负了重伤,不治而死,后来郡王妃方改嫁的郡王府。”
这就能说得通纪夫人为何要上札子来看望郡王妃了,人家原是前妯娌啊!
纪府。
牛油大蜡映的屋子里格外明亮,纪夫人一遍遍瞧着单子,纪将军凑近瞧一眼,见上面林林总总从头面首饰到皮毛衣料,从家常用具到各种琐碎,然后,纪将军还从单子上看到柏香木马桶,不禁大为吃惊,问,“这是啥?”
“先前也不知道嫂子会来,我昨儿见着嫂子,还以为认错了。后来细打听,才知道真是嫂子来了。哎,我着人去打听了,说嫂子在晋王府过的很不好,哎,晋王府那胆小鬼,我也没什么好话说他。”纪夫人暂放下手里的单子,与丈夫道,“这次是殿下和娘娘就藩来的路上,经过郡王妃,知道嫂子受了亏待后再不能依,干脆把嫂子和大姑娘接来了北疆。以前是没法子,嫂子既到了北疆,咱们可不能不帮扶着些。这千里迢迢的过来,嫂子又不是个爱麻烦人的,也就是带些随身物件。我想咱们得给嫂子置办一份得用的。”纪夫人瞥丈夫一眼,“我把咱们大闺女嫁人时的单子找出来,略添减些,也就齐全的差不离了。”
纪将军险没笑厥过去,指着纪夫人手里的嫁妆单子笑,“行了行了啊!你也别忒啰嗦,我都问了,王妃是个细致人,再说,这算来三殿下是嫂子的亲外甥,王妃怎么可能对嫂子不好呢。你送的这样齐全,倒显得王妃亏待嫂子一般。这样,你捡上等的皮料收拾几箱给嫂子送去,她们刚从关内来,怕是不适北疆气侯。再有,头面首饰就算了,你也多年未回帝都,这北疆的样式也不知合不合她心意,上等玉料拉两车过去。还有,金银装一匣。咱家金银也不多,我不大会经营,嫂子也是知道的。我先时得的那匹好马送嫂子骑吧,她一向最喜好马。”说着,纪将军还有些不舍,不过,郡王妃当年待他极好,这些年,虽说郡王妃已经改嫁,夫妻俩都没忘记这份情义。
纪夫人道,“如今尚不知王妃娘娘的性情,瞧着挺和气,我明儿先自己过去,要是王妃娘娘允准,待下次休沐,咱一家都过去,也是给嫂子见见孩子们。”
“听说嫂子的大姑娘还没许亲事,你过去时看看大姑娘性情如何。咱阿然也没许亲事哪。大姑娘虽大上几岁,也不算离了格。你先别提这事,总得两家都有意才好。”纪将军立刻就给远在帝都的小儿子寻了桩亲事。
纪夫人颌首,很认同丈夫的主意,“要是这位姑娘似嫂子的品格,咱阿然可是有福了。”
于是,夫妻俩三言两语的,把小儿子亲事也描画了个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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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7、二六五章
纷纷扬扬的大雪终于停歇, 马车在王宫前面停下, 侍卫检验过纪府的牌子, 便放行了。纪夫人从琉璃车窗向外看去, 见侍从皆是新衣甲新面貌,便知这是亲王殿下的亲卫军。以往去宫中请安,到宫门便要下车的。
马车顺着清理出的道路一直到内宫门, 方有侍卫请纪夫人下车。这里再验一次牌子, 内宫门有备着的暖轿,纪夫人颇是惶恐,在帝都宫中, 凡能在宫中坐软轿的皆是七十岁以上的老人, 或是身份极尊贵的命妇。
纪夫人三品诰命, 离极尊贵还是有一定车程的。
暖轿四周包着毛皮, 两个壮硕的仆妇抬着,经转几重屋落, 几座宫门,便到了一处白墙蓝门的院子,院门敞开着,守门的仆妇听到动静出来, 听说是纪夫人直接就请了进去。暖轿直接停到郡王妃的院廊前。
这北疆王宫颇大,如陆侯所言, 这些年陆侯也只用几处院落而已。此次穆安之带的人不少,郡王妃分到一处不小院落。
已有侍女进去回禀,郡王妃带着女儿迎出来, 纪夫人快走几步,直接就握住郡王妃的双手,嗔怪道,“北疆风寒,姐姐怎么还出来了,快进去。”
郡王妃笑,“隔窗看到你来,就忍不住了。”
大姑娘打起毡帘,笑道,“娘跟婶子进屋里说话吧,别在廊下站着,当心呛了风。”
北疆的寒风都吹不散旧友相见的喜悦,郡王妃与纪夫人一直到进屋,握着的手就没有松开过。侍女端来奶茶,大姑娘接了奉给纪夫人,“以前听我娘说过北疆的奶茶,我这两天是头一回喝。外头冷,婶子喝点暖暖身子。”
纪夫人接过奶茶,望着大姑娘秀美的脸庞,欢喜中忍不住一丝酸涩伤感,“这是大妞妞吧,记得上回见她时,她还在襁褓中,一转眼,这孩子也这样大了。”
大姑娘笑笑没说话,郡王妃倒是看得开,“说是一转眼,却是二十多年过去了。我原以为再不会来北疆了,不想咱们倒是在北疆重逢。”
“可见姐姐跟北疆有缘。”纪夫人也便将往事丢开来,先从怀中取出礼单,说,“先时听说姐姐与殿下一起来北疆的事,我既惊又喜一时都不能信。我给姐姐、大妞妞备了些北疆土物,姐姐切莫与我客气推却。”
“我跟你客气什么呀。”郡王妃直接递给闺女,让闺女收下了。
大姑娘问,“婶子,你喜欢吃什么菜,我叫厨下去做。我也会烧几道小菜,一会儿也尝尝我的手艺。”
纪夫人也不客套,笑,“那我可有口福了。婶子什么都吃,不挑饭食。”
这个大姑娘是听她娘说过的,也便一笑,出去准备午饭,好让两位久未见面的长辈好生说说话。
大姑娘出了门,纪夫人又一次握住郡王妃的手,翻过来看她掌心薄茧,忍不住掉下泪来。眼泪一滴滴落在掌心,热的烫人,郡王妃拿帕子替她擦了,反劝她,“这有什么好哭的,我这些年过得虽清净些,倒也不错。”
“我一时想骂晋王一通,可想想,姐姐这些年,我们也没能帮上半点儿。”纪夫人忍着伤心,接过手帕擦去眼泪。
纪夫人比郡王妃大几岁,因都是武将豪门,少时便认识,只是因年龄的原因,并不算熟悉。后来两人做了妯娌,郡王妃进门早,对这个弟妹很照顾。纪将军成亲后出过一件事,去同僚家吃酒,遇同僚表妹,此女弹一手好琵琶,酒乐服侍,极尽温柔。再加上此女生相貌极美,纪将军在同僚家住了一夜,第二天醒来,琵琶表妹温香暖玉睡在身畔。
纪将军当时还有些恼,同僚倒是大方,宽慰道,“放心,你若不喜,我另打发了她就是。说是表妹,其实亲缘远的很,不要紧的。”
人家退一步,纪将军反是有些不忍。当时也没带那女子回家,纪将军回家商量,纪夫人当时就爆了。
纪夫人堂堂姚国公嫡亲妹妹,姚公府嫡脉,倘不是当年姚国公府势衰,再加上初袭爵的姚国公年轻,刚刚在北安关建功,一时声名未显,还有姚纪两家世交,纪夫人纪将军两个也算青梅竹马,就这样纪夫人嫁纪家嫡次子也是纪家高攀。
结果,新婚未过,她刚有身孕,这人就弄个妖精回来,还青梅竹马呢!纪夫人给气的不轻,要不是为着孩子,和离的心都有了。
按理,这么个女子,打发了就是。
可当时纪将军也年轻,再加上被妻子骂的狗血淋头没面子,而且,据郡王妃估计,纪夫人大概不只臭骂,私下可能还有动武嫌弃。于是,原本对妻子有些愧疚的纪将军啥愧疚也没了,再加上他大概对这女子很有些意思。于是,非要较这劲儿,转身就把这女子带回府了。还说什么,妻子有孕,原就该给丈夫纳小。
纪夫人听这话,也不管有无身孕了,立刻就要收拾行礼回帝都。
两人闹成这样,纪大将军因回帝都述职,下人们岂敢不知会郡王妃。郡王妃先安抚下纪夫人,言说就这样回帝都也够无能,你就是再嫁,难保就不遇着三心二意的,可这世间,有地位的男人娶个把妾室还真不算三心二意,就是要走,也不能走的这么窝囊,难不成堂堂国公府贵女,连个妖情都斗不过。
先安抚住纪夫人,小叔子纪将军也来找长嫂诉苦,无非就是媳妇多么的凶悍多么的心胸狭窄不容人,狐狸精又是多么的温柔如水善解人意。
郡王妃听完这话并未发作,再明白的男人对着女子都会犯蠢,郡王妃说,行,二弟说的这么好,我去见见这位姑娘吧。纪将军大喜,想大嫂一向明理,倘大嫂觉着他那心肝儿是个好的,以后俩人的事也能顺遂些。
郡王妃就见了一面,果然是极娇柔极美丽的女子,问出身来历,父母俱亡,投奔表亲。再问得细些,琴棋书画都使得,歌舞博戏亦是通的,琴棋书画诗词曲赋都是跟表亲家的表姊妹一起学的。问得再再细些,管家理事就不成了。
郡王妃转头跟小叔子说,“就她这年纪,琴棋书画、诗词曲赋的造诣,必是童子功。可正经人家教女孩儿,即便要把女孩培养成个才女,也不会半点管家之事都不教。你这同僚家,对这女孩子没安好心,这原就是看中她的容貌,将她往婢妾一流养的。人家请你吃酒,原就是为了送人,这你不会不知道吧。”
纪将军还没蠢到这地步,郡王妃道,“得去她老家打听一二,看是不是真的如她所言,还有赵家,是否有所隐瞒。再有,我得提醒你一句,这女子跟你之前,怕非完璧。”
纪将军震惊的,“不能吧,当时炕单子上可是……”
“你去问问咱们府的言大夫,问他是否男子醉酒到神智全无还能行床事的?”郡王妃说,“便是他家想送人,这样的美人,人家并不是供人取乐的乐姬家伎,原可大大方方的送。这是正经良家女子,即便你不收,凭这女子姿色,有的是人会收。为何要醉酒后把人送去,再说,你什么时候醉到过神智全无?二弟,你何尝是这样不谨慎的人?而且,她身边这侍女,跟她时间不长,连煮的茶都不合她的心。二弟,咱们先查查清,再说收房的事。”
叫郡王妃一分析,纪将军这会儿已经没收房的心了。
不过,被人设美人计,纪将军也得弄清楚。纪将军道,“先问她一问,倘她不实,再去查不迟。”
郡王妃道,“现在不急,三日后再问。”
待三日后,郡王妃请这女子过去,纪将军在隔间听着,郡王妃先问她是否完璧之事,那女子沉默半晌,坦然的出乎郡王妃意料,“不敢瞒大奶奶,服侍二爷前,我已非完璧。”
“那你为什么还敢服侍我家二郎?你不知他的身份?”
“正是知道二爷的身份,我才敢冒险一搏。”那女子十分镇定从容,却忍不住的羞愤,“我原是赵家表亲,我父亲原是沙州来往新伊做生意的商人,因与赵家沾了亲,便攀附了赵家,每年银子抽头,赵家是拿大份的。有一年商队在路上遇到马匪,父亲过逝后,族人要夺我家的家产,我母亲带我投奔到赵家来,却不想一应家产都落到赵家手里。因我有几分颜色,赵家让我与他家姑娘一起读书学习,却只教我些取悦人的玩意。我及笄后,赵老爷原是想将我送给秦将军,赵大却对我生了邪心,将我奸污了。想直接用我联姻上等将领已是不能,秦将军为人谨慎,即便喝多了也不会留宿。二爷那天的酒里,下了蒙汗药,不然二爷哪里会醉的那样快。那天也没发生什么,炕单上的血是鸡血罢了。”
“我听说二爷性情赤诚,是个好人,才敢借二爷离开赵家,如今大奶奶都知道了,求大奶奶给我寻个去处。”那女子自嘲,“二爷这样的人,是个好人,可也太天真了。正经人家的女子,哪个会不明不白的就许以终身呢?听说二奶奶因我与二爷不快,男人就是这样,以为全天下女子都心仪他们。倘我不是打听清楚二爷的家世人品,倘二爷是街上要饭的,难道我会多看他一眼?难道赵家会把我送给二爷?我因着自己私心,对不住二奶奶。二爷还年轻,他不知道,一心待他的人才会劝他拦他,我这样的,才只会纵着他。因为我不是真心,真心的女子,谁会愿意与人分享自己的男人。”
纪将军原有几分恼怒,听到最后,却也没与这女子算账的心,反是让大嫂给她寻个妥当人家。哎,人家都说不是真心了,纪将军也不是受虐体质,回头都不必人劝,就去给妻子赔了不是。
虽然待兄长自帝都回来,又挨了顿臭骂,纪将军吃此教训,从此不染二色。
纪夫人多感激郡王妃呀,她那会儿也年轻,多亏这位大嫂时时指点,后来纪大将军过逝,郡王妃帮纪将军收拾纪大将军手下能收拢的兵将势力,不能收拢的,也做至交相处,守节三年后改嫁,纪将军纪夫人也送了重礼。
郡王妃望着纪夫人自责伤感的神色,温声道,“我当时说了的,倘有人要我命,那会儿就该上折子为我不平了。我知道你们的心,当时的情形,多填进你们来又有什么用呢?你们好好的,我也放心。”
纪夫人一向直率,悄悄道,“姐姐来北疆的事我着人打听着,朝廷也没说什么,像是默许的意思。倒是晋世子,听说在朝被言官参了好几本,不过也不是大罪,无非就是言语不端行止不谨,还有说是生母逾制逾礼,已被削去侧妃位,自来子以母贵,郡王妃还有旁的侧妃所出之子,我看晋世子的位子不大稳了。”
“原本晋王藩再传承也只是国公位了。”郡王妃摇摇头,她那二婚丈夫惯常会走捷径的,会有什么手段也说不定。不过,她并不大关心,一个人若自己立不起来,走任何捷径都是如无根飘萍,禁不得一阵微风的。
郡王妃笑,“看你都是说我,快跟我说说,现在家里有几个孩子,二郎如今官居几品?”她在晋王府多年不与外界走动,如今是两眼一摸黑,啥都不知道。
纪夫人说起家里事,“我头一胎生了大丫头,嫂子知道我的,当时还引为憾事,我那会儿多盼儿子啊,特特的到庙里烧香,做梦都想生儿子,结果,后头一连四个都是小子,家里没一刻安宁。大丫头嫁的近,我没让她离了我,就嫁的军中文祭酒家的小子,是个很沉稳的孩子。”接着又说了三个年长的儿子,如今也在外驻兵,任着军职,纪夫人道,“老四在帝都,他兄姐都成家了,他年纪最小,我当时怀他时有些岁数,都不晓得自己有孕了,后来叫大夫一诊,怪不好意思的。他是老生子,我跟他爹都格外疼他,他生得不像他父兄都是粗汉,相貌俊秀的跟大哥一般。嫂子不晓得,他爹自来就什么都不放心上的性子,就是待阿然,比疼闺女还疼他。阿然小时候,跌破块油皮,他爹心疼的眼泪都下来了。”
纪夫人听的直笑,“二郎自来是看着猛,其实心肠软。”又问,“怎么让他到帝都去了?”
“上次大将军抓获大食国四王子,要押送人回帝都,点了阿然押送,到帝都后陛下就把他留在了禁卫军。”纪夫人有些担忧,“禁卫军也总是出事,先时阿然在玄甲卫魏家手下,还吃了些暗亏。魏家转眼就倒了,玄甲卫换了永安侯接掌,去岁永安侯立下规矩,说四品将军的衔还空着,今年举行军中大比,哪个千户胜了,就是哪个升任四品。阿然今春刚升的四品,几个孩子里,他年纪最小,要说升官,他升的最快。今年裴知府夫妻回帝都述职,便是阿然奉命送他们回的北疆,阿然上个月刚折返帝都。我总不大放心,那禁卫军岂是好呆的。他因着年轻,自小好强,虽说有外家在,我大哥跟侄子们多在北安关,老太太上了年纪,就剩下最小的侄子在老太太身边尽孝。我这心,提心吊胆的。”
郡王妃想了想,“这明摆着是陛下要提携那孩子。我记得你妹妹嫁的陈家,陈家老大原是陛下伴读,如今怎样?”
“在直隶任总督。我妹夫一家倒是在帝都,可他那个人,姐姐您是不知道,上辈子约摸是神仙投的胎,成天介就是书啊画啊的,一直在翰林做官,俗事半点不沾。”纪夫人道,“因着我们一家子都是舞枪弄棒出身,我妹妹年轻时不懂事,偏爱文人。现在她给我来信,都是说下辈子做姑子都不能跟这些酸文假醋结亲。倒是我妹妹家的小子不错,昨儿就打发人送了礼物过去,送了帖子,说休沐过来给我请安。”
郡王妃想了想,“这次三殿下随行的官员里,有个姓陈的同知,听说是今年的新科状元,我没打听过来历,不知是不是你外甥?”
“正是了。”纪夫人道,“我妹妹早打发人给我送过信了。那孩子我见得有限,真没想到这样出息,听说陈总督家的嫡长子是自幼在东宫做伴读的。我不是说咱们北疆不好,可他好端端的状元郎,怎么倒来北疆了,难不成也跟裴知府当年似的。”
郡王妃即便这些年困在王府,政治素养也没有半点下降,郡王妃点一句,“这你得自己琢磨,有些话,你自己想不明白,我说透也无用。”
“姐姐还是老样子。”纪夫人笑。
郡王妃也笑了,宽慰纪夫人,“你也别太担心,陈家老太太是永安侯府出身,永安侯怎么也会照顾阿然的。”
纪夫人脸色有些黯然,悄声道,“咱们这些旧勋,这些年虽有差使,可朝中掌事的多是新贵。都这些年了,六部尚书没有一个老姓儿,直待前年,工部补进了谢尚书。”
郡王妃心下微哂,以如今皇室的性子,没把这些旧勋一并除了,非是不愿而是不能罢了。“一朝有一朝的气象。这些年,你们在北疆如何?”
“挺好的。”说到北疆,纪夫人神色明显转为轻松,“睿侯在的时候,他的才干没人能与他争。睿侯去后,也有人想支持相公,相公有自知知明,他为将尚可,若有帅才,当年老国公也不至于提拔睿侯。我们原想支持永安侯,没想到,永安侯继而被召还朝。这是陆国公使的手段,可他也没讨得便宜,陆侯亲自登门,说服相公支持他掌北疆军权。这些年,陆侯当权,行事十分公道,底下将士也都心服。”
陆侯掌北疆时,郡王妃已经在郡王府不出门了,如今看来睿侯一脉,父子皆出众人物。纪夫人问,“知道三殿下就藩的事,军中有什么反应没?”
“我们这些旧部自然是高兴的,三殿下是柳娘娘的孩子呀。新提携起来的将领听说有些担忧,打听过藩王掌军政是什么意思。不过,前儿那五千匹马,我看他们都忙着抢马呢。这些年,北疆军过的不容易,陆侯与陆国公不睦,兵部总卡着北疆的军需,除了粮草,其他补给没一回痛痛快快给的。”纪夫人都摇头,“像这回,五千匹马,我的天哪,自战事平息,北疆多少年没补充过军马了。”
藩王已经展示了他实力的冰山一角,纪夫人道,“昨儿匆匆见了王妃一面,也不知王妃性情,我今儿个过来,原以为还要先到王妃那里,不想,直接就把暖轿抬姐姐这里来了。”
“王妃人很好,你才认识她,等熟了就知道了,是个聪慧刚烈、细致周到的人。三殿下能娶到王妃,实在有福。”
纪夫人听郡王妃的评价这样高,心里也很高兴,“那明儿我带大丫头过来,今天没带她,一则怕失礼,二则也是想好生跟姐姐说会儿话。”
郡王妃笑,“放心吧,王妃一向不讲究那些繁琐规矩,我在路上也多得她照顾。昨天见着白大人了,你知不知道,白大人跟王妃是姨表姐妹,小时侯住隔壁的。”
“竟有这样的事。”纪夫人惊喜的捂住嘴,笑道,“天哪,直隶什么地方有这样好的风水,养出这样好的女孩儿们。白大人真是个奇人,听说她制出的兵器,大食人都眼馋。她还时常给军中改制兵械,同样的东西,给人家一改,就格外好用,军中都传她是女鲁班。”
“是啊,想也想不到的缘法。”郡王妃也觉着巧之又巧,郡王妃道,“一会儿吃过饭咱们到王妃那里坐坐,你这样的爽俐人,肯定与她投缘。王妃刚来,对军中诰命的事不大熟,你多过来走动,跟王妃念叨念叨。”
“行啊,我求之不得。”纪夫人不论夫家娘家皆出身旧勋之族,天然便对三皇子有好感。
这就显出女眷的重要性来,如一些将领官员没空与三殿下联络感情的,女眷们有的是时间过去给王妃娘娘请安。
李玉华打嫁穆安之头一天就知道,打理生意赚银子啥的,不是她的第一要务,她最主要的职责反是参加各种宴会,上至蓝太后,下至有可能交好或已经交好的女眷,继续持良好关系。
待到北疆自然也一样,有纪夫人这样对北疆武将诰命熟悉的人在,对初来北疆的李玉华的确有所帮助。
诸诰命已经开始跟王妃娘娘培养感情,文祭酒把要紧的公文放到陆侯案头,忍不住感慨,“世子的亲事,侯爷不妨早些定下来。待有了世子夫人,也能多去王妃那里走动。”
陆侯不以为意,“一群女眷罢了。”
“侯爷莫要疏忽女眷,听闻王爷跟王妃恩爱非常。”正妻的名份已极有份量,何况是李玉华这种家里没有一个侧室通房的正妻,没人会忽视她重要性。
“咱们不是有小宝么。”陆侯自从知道唐女婿有这么个乳名,就时常唤在嘴里,“小宝跟王妃好的很,非但跟王妃不错,跟王爷更要好。”
文祭酒对于陆侯这样彪悍的回答表示无言以对……
唐女婿果然不一般,没几天就跟岳父宣布,他找到了个事业做。陆侯歪着身子靠着一处红木凭几,“什么事业,这么高兴。”
唐墨端上奶茶给岳父,坐在岳父身边紧挨着,仿佛他才是岳父的亲儿子,一畔规矩坐着的大舅兄是女婿一般。
陆侯长子陆维是个稳重少年,他年纪比唐墨还要小两岁,但倘不知底里的怕还要认为陆维是年长的那一个。唐墨眉飞色舞的说了起来,“养马!”
陆维也来了兴趣,“养马?阿墨你要去养马吗?”
“是啊。大姨说想开个马场,我不是没事干嘛,就问大姨有没有选定人手,我觉着我还成,就跟大姨毛遂自荐了。大姨已经答应了。”唐墨三言两语一点儿没瞒着把这件事跟岳父和比他还小两岁的大舅兄分享。
大姨?陆侯算一算这次来的贵女眷中哪个是他女婿大姨,“郡王妃?”
“是啊。大姨的母亲定国公主是我娘的姑妈,这样算来,我娘与郡王妃就是表姐妹,那不就是我大姨么。”其实,养马是个苦差使,唐墨自小娇生惯养的,他对养马兴趣并不很大,可他心肠软,也见过郡王妃在郡王府过的那样不容易,如今母女二人,虽说有王妃娘娘照顾,唐墨也很心疼她们,平日里就多有关心,一听郡王妃说想办个马场,唐墨立刻就要帮忙的。他向来体贴,也不直接说帮,就说想寻个事业做。
陆侯倒是听闻郡王妃会相马的事,不过,办马场可不是小事。陆侯喝口奶茶,“有计划了吗?具体跟我说说。”
“有了。银子的话娘娘来投,大姨和表姐都懂养马的事,我帮着找养马的地方。”然后,唐墨就两只眼睛闪闪发光一脸期待的看着岳父,直把岳父看笑了,陆侯笑,“这么说,养马地方我出。”
“是啊。我刚来,也不知道哪里适合养马,岳父你帮我找。”唐墨还很机伶的给岳父添茶,放下茶壶,又给岳父捏肩。种种殷勤,陆维简直没眼看,打头一天他就发现了,这个妹夫简直就是个马屁精啊!特别能拍他爹的马屁!不过,如果殿下要在北疆养马,于军中倒是极好的事。
唐墨看他岳父闭着眼一时没答应,连胳膊一块儿给他岳父捏了两下,凑近了问,“岳父,是不是地方不好找啊?”
陆维心说,我爹的性子,什么事都得自己想法子,就是好找,也得妹夫自己找去哪。结果,就听他爹睁开眼睛道,“那倒不是。一等地方有主儿,二等地方不大好,你要什么样儿的?”
意思是,你要想要那有主儿的,咱们就去解决一下。
唐墨眨眨大眼睛,他并不是强取豪夺的性子,可也不想要二等地方,矛盾之下,唐墨很直接爽快的说,“我也不知道,要不,岳父你都跟我说说,我去问问大姨。”
陆维心说,我爹最讨厌男人没主意了,看妹夫你这拿不定主意的劲儿!结果,就见他爹眉毛都没皱一下的便将几处草场的地点告诉了唐妹夫,然后,唐妹夫还记性不大好的要求他爹说慢一些,又啰嗦的找来纸笔记录,画地形图,折腾大半宿才把事情弄出个头绪。然后,唐妹夫见夜深外头冷风呼啸还自荐枕席了,“我小时候就听大舅说过岳父打仗的故事,岳父,你要不嫌我烦,我就不走了,咱们翁婿抵足而眠,秉烛夜谈,以后说出去也是翁婿界的一桩美谈啊。”
于是,这厚脸皮妹夫还留下跟他爹一屋睡觉了!
陆维自认不是个小气的人,可这一晚上也是忍不住心底泛酸:我真是认错我爹了!原来我爹只对我一个严格要求啊!
那啥,爹,儿子跟女婿的差别也忒大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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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8、二六六章
第二六六章
半宿里, 穆安之就觉着身下一阵热烫暖流溢来, 他迷迷糊糊的摸了摸, 大脑迟滞的才察觉什么, 立刻睁开眼,唤外头值夜侍女。
素雪披衣过来,穆安之已经在摸阿秀的肥屁屁, 这臭小子, 竟是尿了,“拿条热毯子来。”
接过在熏笼上放着的软毯先把阿秀裹了,脱下小里裤, 又用巾帕给这小子擦干湿屁屁, 穆安之怀里揣着这么个胖小子, 胳膊有些发酸, 才把阿秀打理干净。亏他老友还夸口说阿秀很聪明,尿尿都知道喊人的, 啥知道喊人哪,都是吹牛!
云雀抱来新炕褥,要换旧尿湿的,穆安之素来讲究的都摇了摇手, “别折腾了,往上一铺, 明早再换。”
这么折腾着换褥子,李玉华都没醒,穆安之摸摸李玉华那边儿的褥子, 半点没湿,也就没叫她。李玉华不知做什么美梦,嘴角挂着笑,嘴里还喃喃低语,嗯嗯嗯的,一会儿又睡熟过去。
当晚,穆安之被阿秀发了两次大水,发的穆安之半点儿生儿子的心都没了。早上起床时见李玉华精神饱满,神气完足的给阿秀小胖纸穿衣裳,就甭提多郁闷了。想说阿秀你可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怎么光冲我边儿发啊,以后换换方位成不成!
阿秀早上起床很高兴,李玉华知道他半夜尿炕,拍他小屁股两下,“下回想尿时记得叫二姨啊。”
阿秀半懂不懂的瞎点头,嗯嗯。
穆安之心说,嗯个屁啊,醒都醒不了,叫什么人哪。
李玉华一脸神秘的同穆安之道,“三哥,我昨儿做了个好梦。我梦到一片宽阔的没了边儿的大海。”
穆安之喷笑,“阿秀昨儿一晚上尿了两回,能不梦到海么。”
“听我说么,那海大的接了天,我就看到天边儿一头麒麟踩着祥云飞到我面前,使劲儿拱我肚子,拱得我痒痒的直笑。三哥,你说,是不是个吉梦。”
“麒麟当然是吉梦。”穆安之道,“这梦做的好。”
孙嬷嬷带着侍女过来服侍小夫妻二人梳洗,听到李玉华这梦,立刻道,“殿下、娘娘,这是上上等的吉兆啊,民间就有麒麟送子的说法,肯定是应在娘娘的胎相上。”
李玉华嗔怪,“嬷嬷,我还没有哪。”
“就是没有也快了。”孙嬷嬷越看阿秀越觉着这孩子有福,亲自投了手巾给阿秀擦擦小胖脸儿擦擦小胖爪,高兴的说,“白大人的话果然在理,秀哥儿养在娘娘身边才几天,娘娘就做了这样好兆头儿的胎梦。”
李玉华听的眉开眼笑,“是啊。谁见咱阿秀不夸是满脸福气。”
阿秀听到有人夸他,立刻扬起小胖脸儿,很高兴的样子。孙嬷嬷给把脸擦干净,还给涂上一层薄薄的香膏,阿秀就有些不老实,要蹿地上玩儿去了,孙嬷嬷是哄孩子的老手,手上麻俐的同时还跟阿秀说着话儿,“瞧咱们秀哥儿,多香啊。香喷喷的哥儿,谁都比不上咱们秀哥儿,是不是?”
“是~”阿秀懂不懂的大声应着,小奶音响亮极了。
把人给收拾好,脖子里的大围巾一解,将人往地上一放,孙嬷嬷笑道,“行了,打扮好了,让娘娘闻一闻,香不香?”
阿秀立刻就跑到李玉华跟前,给二姨闻胖脸,二姨闻过,还要给二姨夫闻,大家都夸阿秀是个小香包儿,阿秀这才满意,然后到处找他的皮球,饭前他得玩会儿球。
早饭后,郡王妃母女信安郡主何氏等女眷就过来了,然后,大家都听说了李玉华昨晚做的好梦。
待红梅姨白木香就带着龙凤胎过来后,红梅姨更是一口断定,必是胎梦无疑,而且,是儿子的胎梦。红梅姨很有民间经验,“梦到水就很吉利了,麒麟送子,必是儿子无疑。倘是月亮、鲜花之类的梦,则多是女儿。”
郡王妃道,“李夫人,你生白大人前有没有做什么胎梦?”
“那会儿倒没做胎梦,可我家院里的木香花一夜之间就全开了,那一年的木香花开的可好了,别的时候也就一月花期,那一年足足一个半月。我家老爷子当时就说,凡有所应兆的,必然不是寻常人,就应着这花给她取的名儿。”红梅姨很得意的说起来。
因有白大人如今功绩为证,红梅姨这话特别能使人信服。
然后,红梅姨又说了个李玉华的胎梦,“以前我妹妹,就是华儿她娘活着的时候,也跟我说过,当时生小华儿前就梦到过月亮。那会儿也没当回事,果然我们小华儿就是天生贵命。”一脸欣慰的望着李玉华,很为李玉华感到骄傲。
于是,王妃娘娘肚子还没半点动静的时候,大家便都笃定,王妃娘娘这肯定是要有了啊!
真有了的白大人都没这么嚣张!
女人们在屋里喝着滚热的奶茶,闲聊着各种八卦趣事时,唐墨分别从军中和安抚使衙门取了两份有关他岳父给他的几个适合做牧场地方的资料,认真阅读后做出归纳总结,然后尽量打听关于几个部族族长的情况,家里几口人,几个妻妾孩子,族中多少人口多少青壮。没有具体资料,只有大概情形。
待做完这些已经是三天后,唐墨把整理好的资料给郡王妃送去,郡王妃看完这资料,立刻对唐墨刮目相看,“算是相当详细了,很不错。”
唐墨笑,“前头这一本是好地方,不过我岳父说都有人了。后头那一本地方不太好,咱们直接过去就能养马。”
“有一等地方,自然不要二等。”郡王妃根本没看那几处不大好的,“从这几处上等牧场里挑一处。”
唐墨有些担忧,“那些部落恐怕不会愿意让出来的。”
“不用让,牧民天生就擅长养马,找到一个愿意给我们养马的部落就够了。”郡王妃说。
唐墨那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可当真是逗笑郡王妃,郡王妃说,“你还替牧民担心。”
“担心啊。我想,咱们是后来的,人家毕竟早就住这儿,要是为了养马把他们赶走,他们住哪儿呢。”唐墨搔搔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悄悄红了脸,“是不是太不霸气了?”
郡王妃真笑了,“没有,很好。”你可真不像你大舅,这很好。
唐墨倒是很习惯长辈的夸赞,他说,“大姨,等你看中哪个部落,要是需要谈判的事,你再叫我,我能帮你出主意。”
“那就说说,你看中哪个部落了?”郡王妃的指节在唐墨拿来的资料上叩了叩。
唐墨道,“若风部或者巴末部吧?”
“说说原因。”
“他俩同属一州,巴末部地盘儿略大些,若风部要小些,不过,我打听了,两家都是水草丰美之地。若风部的人口只及巴末部的两成,相对说,若风部所占地方就太大了。这就好比两家邻居,宅子差不多,一家三五十口,一家十来口,人口多的那家,说不定想住宽敞点儿。”唐墨一路做了不少功课,虽然浅显,也能用上,“我听说他们部落间也时常会有摩擦争斗,时常会来新伊找我岳父评理什么的。朝廷虽说给他们官衔,他们也不是平常朝臣那样的。若风部据有丰美的草场,守着这样强大的邻居,应该会有些害怕吧?”
“还有吗?”郡王妃继续问。
“北疆是三哥的领地,这些部落都该是三哥管的,得叫他们知道,不能谁强就可以欺负人。这俩部落强弱有差距,可得让三哥留些心。要是闹出打架的事,不太好。”
“嗯,把你写的这个给王爷一份。跟王爷说,要是他不反对,我们就在巴州寻个合适马场。”
唐墨乖乖的去做事了,郡王妃不禁想,唐家一向有些与事无争的意思,家族中很少出现武将,即便有,也从不执着兵权之事。哎,可是,不论哪一代的唐家,站位之早,站位之准,即便郡王妃之才也无不叹服。
北疆诸诰命从未有过这样受重视的感觉,以往大家聚一聚,无非说些家常里短吃穿打扮,或者再闲话一下城中八卦,待各回各家,这些事说给当家的听,当家的都不一定认真听上一耳朵。
现在不一样了,都找着她们问什么马场不马场的事。
马场啥的,咱也不懂啊,也没听王妃娘娘说过啊。
没听王妃娘娘说过很正常,王妃平时虽则很和气,但大家在一处,等闲也不会同她们说起马场的事。
王妃对公私是分的很清滴。
倒是有人跟王爷打听,王爷的话,“听王妃说过,她们妇道人家要弄的小玩意儿,我想与北疆也有益,随王妃安排去吧。”
一时间,真恨不能自家婆娘跟王妃穿上同一条裤子。
这个时候,就显出关系网的重要性了。
如裴状元是啥都不用担心的,裴状元是跟王爷穿一条裤子的人,但如唐安抚使就是从族侄唐墨那里打听到的,唐墨还很没心眼很欢喜的把自己也会帮忙的事跟族伯说了。唐安抚使很鼓励唐墨,“好好干,别怕辛苦,养马的事做好,就是陛下也会欣慰的。”
唐墨点头,“我听三哥三嫂说了,还有我岳父也说了,北疆军马缺口很大,五伯放心,我一定会用心做事的。”
唐安抚使摸摸唐墨的头,心里空前欣慰,想着家族把唐墨派来,真是增强了唐家在北疆的实力。以后三殿下那里的消息,就得靠唐墨了。而且,这孩子多机伶啊,马政何其要紧,历朝历代都关乎国政,看咱孩子手多快啊,王妃那里还没透出信儿的时候,咱们孩子就眼疾手快的占了一份儿。
觉着唐墨手快的不只唐安抚使,唐安抚使主要是欣慰,旁的人家就有些感慨了,尤其如纪家。纪将军把身上披风一甩,后头侍女跟着接了,纪将军就站在正当屋的青铜鎏金的炭炉前烤火,说,“瞧着唐家小子呆呆笨笨的,下手挺俐落。”
“唐公子是好意,帮着寻了好几处草场。”纪夫人坐暖炕上剥松子吃,“可惜咱家没闲人,这事是应着王妃娘娘的名儿办的,官场不好插手。唐公子没官位,他又是侯爷的爱婿,在侯爷跟前说得上话,他肯帮忙,柳姐姐也能省些心。”
纪将军道,“王妃的不就是殿下的。”
“可不是你想的那样。”纪夫人因与郡王妃走的近,事情知道的也多,“王妃只管着出银子,剩下的事一盖不管,凭柳姐姐做主。待以后马场赢利,王妃取六成。柳姐姐得三成,唐公子得一成。”
“还真是正经生意啊。”纪将军搓着烤的热烘烘的大手,“王妃着实不小气。”
眼瞅风云即起,纪夫人绝不甘心错过机会,道,“大孙子今年也十四了,给阿沛写信,把大孙子送新伊来。我看柳姐姐身边没个跑腿的,让大孙子去给柳姐姐跑个腿,也学些人□□务。”
纪将军点头,同意此事。
文祭酒得知此事后特意提醒亲家纪将军,“暂且不要送长孙到王爷那里。”
文祭酒说,“我知道王爷母族是老国公府上,亲家你是北疆大将,你将长子送往王爷身边,其他将领必然会心生摇摆,于军队不利。”
纪将军笑,“你多虑了,王爷每天多少正事,我再怎么有旧也不能让王爷代我管孩子,是晋郡王妃。郡王妃做我大嫂时,对我多有教导,她来北疆,我也没旁的能帮衬的,派个孙子过去跑个腿。”
天气晴好,士兵们在校场上挥舞刀枪、呼喝训练,一团团白气蒸腾,如同淡淡风云。文祭酒倒也听闻过纪将军兄长与郡王妃的亲事,一笑道,“我险些想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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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9、二六七章
第二六七章
杜长史抱着半尺高的文书过去, 胡安黎连忙起身上前接过, 笑道, “又是要钱的札子?”
“都说北疆穷, 我看穷还得排第二,厉害的还是这些官员的鼻子,这也忒灵了, 殿下到北疆还没来得及喘口气, 他们这要钱的札子就雪花样的到了。”杜长史正抱怨,就见胡安黎看向门口,“陈同知来了, 外头风大吧。”
陈简正站在门口整理冠子, 他理着金冠往里走, “风大的吓人。”
杜长史伸手帮他扶冠正好, “这么早就过来,什么事?”旁人倘问这话便有失礼逾越之嫌, 不过,杜长史胡安黎都是穆安之身边近人,杜长史算是外官,他二人问一声不算什么。
陈简把袖子里的札子拿出来, “新伊两处官学修缮、炭火、笔墨的费用。”
“这都来找殿下要银子?”杜长史看了看说,“这该是你们府衙的事儿啊。”
“没钱了。”杜长史搓搓手, 胡安黎端来两碗热奶茶,三人边喝奶茶边说话,“府衙里就还有千八百银子, 这是冬天修缮府衙,还有备下的衙役饷银。这笔钱不能动。知府大人让我呈到安抚使大人那边去,安抚使大人那里也困难,就让我来找殿下了。”陈简打听,“殿下这里什么时候能拨下来,官学里秀才们还好都是成人,另一处小官学里读的都是孩子,把孩子们冻着可如何是好?”
杜长史一指胡安黎案上半尺高的札子,“自殿下来了,都是要钱等着救命的。我劝你要是忒急就另想想法子,比你们急的事务有百件,批了你的,旁的要不要批?倘是不批,别人就得说殿下偏着帝都来的,留人口舌。”
“唐大人还是帝都来的呢,陆侯难道不是帝都来的?”陈简正色纠正杜长史的话,“就是说也得说殿下偏着熟人。”
“那不一个道理么。”杜长史喝两口奶茶。
陈简史一本正经摇头,“不一样不一样。杜大人您想,殿下批了我的事,我立刻出去宣扬,就是因我跟殿下关系好,殿下才先批我的。那些想要钱的听说了,还不得拍马过来跟殿下拉关系,讨好殿下么。殿下对北疆这大小事务,岂不就心里有数了么?”
杜长史险喷了奶茶,“你少歪理。就是给你放最上头,现在批的可能性也不大。殿下这里虽有些银钱,也禁不住各方伸手。有银子也是用在刀刃上。”
“我们这也是刀刃啊。”陈简觉着自己可刀刃了,他刚来府衙,知府大人交给他这么件不算难的事若都办不好,那以后还能见人吗?陈简说,“不瞒你们,我也是亲自去官学看过的。原本新伊城就一处官学,里头秀才寥寥十三人,凤毛麟角。还有一处小官学,里面就读的是人,你们猜都猜不到。”
陈简卖个关子,方略有些飞扬神色说,“是我家知府大人在知县任上时交好的各部族子女,他们仰慕关内文化,特意送儿女前来学习,因年纪尚小,知府大人便是在衙门里另辟屋舍安置的。”
说到这里,陈简忽然灵光一动,过去案上取回自己的札子,问胡安黎借了纸笔,挥笔便另写了一份札子。陈简双手交到杜长史手上,言辞切切,“经杜大人点拨,下官茅塞顿开。咱们新伊与关内不同,气侯寒苦,地方偏僻,却也有一心向学的学子,如今就在官学里日夜苦读,以求来日金榜题名,为朝廷效力,为殿下争光。还有我们的小官学,里面更是一心向学的各部落王子公主,离家求学,令人感动。请大人代为上呈,我们官学上下无不殷殷期盼殿下降临,以期殿下指点,同仰殿下光采。”
铜盆里的炭火噼啪烧着,屋里暖炕也是热的,米白色的窗台上,甜白瓷花盅里嫩黄色的水仙映着天蓝色的窗格开的袅娜舒展,甜香的花香与奶茶香茶混合……杜长史却是陡然给陈简麻出一身鸡皮疙瘩,杜长史心说,怪道你能中状元,这种肉麻竟说的磕绊都不打一下。
胡安黎眼中含笑,杜长史无奈瞥陈简,“知道了知道了,你这个肯定给你第一个递上去。”
陈简笑着一揖,“谢大人。那下官就不扰大人,告辞了。”
“你可真是咱们内书馆一等一的人才呀。”杜长史感慨,“我这还没老,你们就长江后浪推前浪了。”
“看师兄说的,师弟入学时您在咱们内书馆已经是声名远扬了。”杜长史略露个口风,陈简立刻闻弦歌知雅意搭上师兄弟的船了。
“笑我是不是?”杜长史可不觉着自己读书时有什么好名声,教读书的先生们看到他摇头的多。
“那倒不是。每次我们班里有跳脱的,先生就会拿出师兄来举例说,‘课业做不做不要紧,我问你时你得有杜子锐出口成章的本事,没人家这本事,还敢学人家不做课业,我看你们是不是疯了’。”陈简道。
杜长史大喜,二郎腿晃了晃,刷的一声潇洒的打开折扇摇了摇,“原来先生们对我的评价这么高啊。来,还夸过我什么,再跟我学学。”
陈简实在受不了杜师兄这种大冬天扇扇子的抽风样,终于撑不住,笑,“就这一句还不够。”
“刚夸你聪明,怎么又笨了,我这现成给你拍马屁机会。”
陈简觉着自己脸皮比起杜师兄来真是吹弹可破了,这要再拍杜师兄马屁可就真成马屁精了,陈简恢复以往冰清玉洁的面孔,“我,我生性刚直不阿。”
杜长史逗陈简一回,待穆安之过来,陈简的札子给他放在中间,正好穆安之看那些要钱的札子看累时,陡见陈简这张,顿觉耳清目明,浑身舒泰,伸了个懒腰,“总算有个懂事的人了。”
接着,视线在右下角的名讳官印上一扫,微微扬眉,“按官场的规矩,就是请我参观官学,也该是安抚使衙门、知府衙门上札子,怎么是陈同知一人的札子?”穆安之倒愿意参观官学,不过,陈同知你这事办的程序有些不对。你这明摆着越阶行事,找着被上官收拾哪。
胡安黎笑着把早上的事说了,“陈同知来得早,这几天都是要银子的事,跟他说原是想让他知难而返。他当真机伶,立刻重写了一张递上来了。他身为同知,原就管着官学的事。何况看他那样机伶,杜大人和属下也便没说什么。”
那程序是否正确的事我便不理了,穆安之笑,你们这内书馆同门哪,“把这札子回了,明天咱们过去官学瞧瞧。”
胡安黎应一声,打发人将这札子回了知府衙门。
中午厨下送来食盒,侍从们轻手轻脚的打开,里面浓郁的饭菜香传来。北疆这里牛羊肉是极丰裕的,便是马肉也不稀奇。难得的是合了菌子一起烧的,如华长史上些年纪的人就喜欢吃这肉汤煨的透透的软乎乎滑溜溜的菌子。鲜嫩的绿叶菜是没有了,但也有易保存的萝卜白菜,还有水发的嫩豆芽、新磨的水豆腐,刚一到新伊,他们的伙食纵不比在帝都时讲究,也恢复了**成。
饭菜自然是穆安之的最丰盛,但杜长史华长史的不过少两盘菜罢了,杜长史见更有蒸的颜色如雪的芋头,边儿上搭配了一碟淡黄色的白砂糖。
杜长史拿着帕子擦手,瞥见一眼不禁问,“这可难得,这时节哪儿来的芋头啊?”
过来送大食盒的小凡说,“白大人送来的,说是沙州那里的商家早早的运过来,存在窖里,冬天便能拿出来吃了。”
“我要是没媳妇,都想去直隶寻房媳妇了。”杜长史感慨着。王妃、白大人都是直隶那边儿的姑娘。
他这话音还未落地,胡安黎华长史都瞪着眼睛看向他,意思是,你啥时有媳妇了?
穆安之忍俊不禁,杜长史对他俩道,“就是还没办亲事,心里已有人选了。”
胡安黎打听起来,“我还说你都有媳妇了,我这里一张帖子都没收到,你这是打算与我绝交么?”又问,“谁呀?哪家的小姐?没听你说过啊。”把华长史的心里话都问出来了。
穆安之将帕子整整齐齐的折好放回袖子,坐在穆安之左首,噎胡安黎一句,“不告诉你!”
为防胡安黎追问,杜长史换个话题,“殿下明日要去官学,得先预备下赏赐了。“
穆安之接过小易捧上的银筷,摆摆手示意小易去用饭,与杜长史道,“蓝三呢?他不是带了许多书卷么,小杜你去问问他,愿不愿意捐一些给书院。还有我带来的御制新书,也带一些过去。官学有多少人,先生们各赐一套文房四宝,学子们一人一份笔墨吧。”
“殿下,不妨把蓝三爷一块带去,我看他是个很喜欢治学的人。”蓝三爷身边还有几个跟他很合得来的落第秀才,属于那种才学不咋地,但每天之乎者也,这些人也不好白吃粮,提到官学,杜长史立刻给他们寻了好去处。
穆安之眼睛露出一丝笑,“好。”
陈简也没想到王府给的回音这么快,不禁暗道,怪道人说朝中有人好做官。我俩师兄在殿下跟前,我这事儿成不成的,殿下都能立码看见。
不过,蓝三这会儿也想到了,请殿下参观官学,可以唐安抚使出面,可以裴知府出面,万不该他这个同知先露头。
陈简交还王府给的回复札子,先跟裴如玉赔罪,把事情做个解释,“当时也是灵机一动,想着如今要钱的札子那么多,咱们官学的事递上去,怕是既没旁人的急也没旁人的要紧。下官就想,不如换个办法,请殿下来官学看看。殿下看到咱们难处,怎么也得慷慨解囊。一时就失了礼数,擅自做主,还请大人原谅。”
“我说嘛,让你去要钱的,怎么换了参观官学的事。”裴如玉笑,“这事既成了,就原谅你。”言下之意,你再自作主张也没事,要是不成,我就不原谅了。
陈简连忙谢过裴大人,知道裴大人这样的上官在官场上也是寥若晨星不多见的,裴如玉道,“你亲自去趟安抚使衙门,跟唐大人把事情说明白,别闪着唐大人。”
陈简道,“我这就去办。”
裴如玉点点头。
唐大人可不险些被闪着么,心说自从你们一个个来了北疆,脑袋瓜子倒是都挺好使,可办起事来全然不懂官场规则,偏一个个后台硬的很,老子不心胸如海的海涵着还能怎么着!
不过嘛,唐大人看向恭恭敬敬的陈简,脸上恢复笑容,亲自扶起一脸自责的陈简,笑道,“随机应变是好事,我平生最爱你们这样的伶俐少年,时常听阿墨提起你,你跟阿墨是好友,那就如我的子侄是一样的。坐下说话。”
非但没有半句怪罪的话,反是问陈简来北疆可有什么不适,如今在知府衙门一切可好?留陈简吃过茶点,方让他回官学准备明天王爷驾到的事了。陈简离开安抚使衙门时真心觉着,这位唐大人当真如小宝所言,脾气好的不得了啊!哎,我这俩缺德师兄……也不给我提个醒……
唐安抚使打发走了陈简,心里对陈简的恭敬倒还满意,起码没有仗着家势便无视上官。嗯,既然这小子这么会要银子,以后再有弄银子的事,也交给他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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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0、二六八章
第二六八章
带有一点蜀中音的声音在课堂响起, 蜀音天生带一点慵懒, 不过今天慵懒中多了几许振奋。学生也格外不同, 纵穿的棉鼓鼓, 也皆坐的笔直端正。
穆安之一行坐临时安置的后排,原本是说要参观官学,陈简亲自安排, 并没有刻意哭穷, 只是让人注意卫生,做好侍卫也就够了,原以为殿下看一圈就要走的, 不想殿下竟是要坐下来听课。
陈简觉着这屋子委实有些冷了, 学生与先生都是各带着手脚炉的, 不着痕迹的瞥一眼殿下, 殿下啥也没带啊。好在殿下穿的厚,希望殿下不冷吧。陈简心说, 就是冷,我现在也没处弄手脚炉去。
裴如玉早便听过官学先生讲习文章,他的关注点也在穆安之身上,裴如玉就坐在穆安之身畔, 两人穿得多,挨得就近, 借着衣袖的遮掩,裴如玉的手伸过去摸了摸穆安之的手……陈简的眼皮仿佛被蜜蜂蛰了一哆嗦,裴大人, 你这是在干啥?
可,真的,三殿下就仿佛无所察觉一般,依旧在认真听堂上先生的课。
三殿下主要是习惯了,小时候他老友因年长几岁,就是这样关心他的,冬天摸摸他的手冷不冷之类的很正常啊。所以,穆安之身体的本能反应是,没有反应。裴如玉塞了个小手炉过来,穆安之就揣自己袖子里了。
裴如玉也没有牺牲自己温暖穆安之的品质,他的手就一块儿搁穆安之袖子了,一起暖着。
陈简……
陈简面无表情,坐的比听话的学子还笔直,就见身边的唐墨搓了搓手,陈简顺手就去摸了摸唐墨的手,怎么这么冷。顺着他袖子摸两下,这小笨蛋竟然没带手炉!陈简气的,自己啥样自己不知道么!小时候就三灾两痛的没个消停,全仗着命好会投胎才平平安安活到这会儿。这刚好点儿就把小时候看病吃药的事忘了!
陈简正气着,唐墨已经俩手都钻陈简袖子里去了,阿简这袖筒儿真暖和。陈简拿眼瞪他,这小子只管傻笑,悄悄捏陈简两下,陈简没好气白一眼,握住唐墨有些冷的手。
一节课听完,穆安之就知道这官学里先生的大概水平了,大家伙儿挪至先生平时休息的屋子说话。侍从煮了滚滚的热奶茶呈上,小易先取一盏奉给自家殿下,其他人大家取来自用。陈简拿了一盏就顺手给唐墨了,裴如玉手中的奶茶刚给上官唐安抚使递上,好在陈简手快,第二盏奉给顶头上司裴大人,裴大人也心安理得的接了。
穆安之道,“这屋子可够冷的,就各有各的手脚炉也不暖和啊。”
唐安抚使脸上带着笑,“这已是好多了,今年商税收的比往年多些,先生们用的炭都是学里供应的。我与裴大人商量着,中午还能管学子们一顿午饭。待以后府库收入增加,就给把屋子再修一修,墙壁都刷白膏,也能多给先生们供些炭火。”
唐墨捧着奶茶暖手,不禁感慨,“可真不容易呀。”
唐安抚使笑,“你以为跟你在家读书时一样。”
喝了两口奶茶,穆安之道,“请先生们进来说说话。”
几位先生依次进去,行礼说话竟都不错,尤其一位眉毛胡子都白了的老先生,腰杆倍儿直,对答如流,一问师门,颇有传承,这位老先生的父亲是当年大儒江北岭的弟子,因酷爱奇石,人称林奇石的奇石先生。
穆安之的学问是经过裴如玉认可的,较之大儒是有差距的,但在他这个年纪,学识也是极好的。穆安之谈至兴头,笑道,“新伊竟有您这样的人物,也是新伊学子们的福气。”
“不敢当。传道授业,乃是读书人的本分。”老先生也很客气和气。
穆安之又将要捐的书目递给老先生,“带了些书过来,大部分是这位蓝先生捐赠的,我看你们这里也没个藏书室……”
老先生看过书单,已是急道,“不妨不妨,殿下放心,弄几个书架子就成了,无非几块木板的事。”生怕穆安之把要捐的书收回去。
穆安之笑,“书先交给你们,书架无需你们操心,到时让官衙来办。”
离开官学,穆安之登车时便将裴如玉喊到自己车上,问他,“这位林老先生学问很不错,看他举止,是见过世面的,如何到北疆来了?便是游学,他这种学问的大儒也都是自开山头,如今倒在你们府学教书。”
“瞧不起我们府学不是。”裴如玉车厢暗格里取出棉皮套包着的手炉,递给穆安之说,“二十年前林先生在国子监就任祭酒了,他是因言获罪,被发落到了北疆,让他军前效力。没有赦令,他也回不去,就一直在官学教书了。”
“犯的什么事啊,给发落到这儿来了?”
“为柳家求情。”
穆安之当时就说了,“陛下这阴险手段,也绝了。”这亏得陆侯人品不错,不然,岂不是把林老先生送虎口来了。
裴如玉道,“这位老先生是跟你念着旧情,平时对我们可没这么和气,寻常见到我们一应官员,脸绷的跟铁板似的。你什么时候闲了多请他过去说说话,这些年,闻道堂一派在朝衰落了。”
“老先生是想东山再起?”
“他要是有这个觉悟,怎么想法子也能离开北疆。这位老先生治学很不错,自己学识也渊博,但脾气不是官场脾气。不过,他看人做事有自己一套。我原想请他到我府里的,老先生不放心官学,没答应。我跟你说一声你心里有个数,别真一点儿不知道。现在身边服侍的是他的长子,是个很忠厚的人,孙子也十七了。”
穆安之说,“倒没见到林老先生的儿孙。”
“一流大儒,就是陛见也不会上赶着推荐儿孙,你这啥都没问,难道人家上赶着说我儿子如何如何我孙子如何如何。”裴如玉笑,“那就不是大儒,那是锥子。”
穆安之也给他逗笑,说他,“你也没事先给我提个醒。”
“我才不给你提醒,反正人没什么问题也就是了,你看上是你的事,你看不上,我提也白提。”裴如玉不会直接就给穆安之举荐什么人,有些不错的人,引穆安之见一见,全看穆安之的意思。
官学几位先生的水准很不错,穆安之说,“这几位都是军前效力叫你们请来的么,不说林老先生,其他几位也比正经进士不差。”
“林老先生是得罪了陛下,因言获罪,那叫什么罪,无非就是跟陛下拧着来。其他几个都是正经犯官,北疆这地方,除了朝廷正经委派官员,旁的博学之人怎肯来?不过他们也都是正经进士,说来寻常地方官学也鲜少有这水准的。”
另一所小官学就在府衙,里头读书的是几个部落族长家的孩子,穆安之还考校了几句孩子们的功课。
然后,穆安之很大方的同唐安抚使道,“官学的事拟个章程出来,你们差多少银子,给我递上去。北疆冷,旁的不说,炭火也别少了,吃食上也别委屈了。只是用炭火要记得通风,屋子太严可不成。”
唐安抚使高兴的应下来,心说,陈家小子这法子还真好使。的确,殿下亲临,总要给点东西的嘛。
唐安抚使就琢磨着,今年冬天的赈济粮能多备些了,还有明年天暖后,路可以修一修了。
参观过府衙的小官学,裴如玉请一行人到暖厅休息,安排热锅子。穆安之道,“如今天儿冷也别做七个碟子八个碗了,弄个热锅子咱们围着吃就行,省事又暖和。”
穆安之的第一次正式出行参观就这样结束了,唐安抚使让陈简写份要钱的札子,裴知府通过后再呈给他过目,然后,唐安抚使递上去,银子当天就批下来了。
唐安抚使见状,立刻身心通透起来,想了许多请亲王殿下莅临指点的事出来。而且,唐安抚使在亲王殿下跟前是有熟人的,他的族侄唐墨那跟亲王殿下的关系好的不得了。唐墨也很乐意帮五伯父的忙,唐墨说,“先把书院的事弄好了,到时三哥不去,也会派长史过去看一看的。这桩小差使办好,再拿桩不那么大的差使去请三哥帮忙,待这桩差使也办的很好。有要紧的事,三哥也就信得过五伯你手下的人了。手下人可千万别眼皮子浅,三哥在帝都时连二表哥负责的城墙修缮的案子都审过,他对工程上的事特清楚。”
“这不能。我倘是贪银钱的人,就不会来北疆为官。”唐安抚使给唐墨夹两片玉兰片,“王爷明察秋毫,我们做事的人才好做事。”
“就是这样,在刑部时,三哥审了许多大案,那些滑不溜手的人,他也懒得用。官司都审不过来,还跟那些人斗心眼儿哪。三哥就捡那闷头干活的使,如今刑部没有空缺,可每年考评都是上上评,每件案子请功,谁的功劳为首谁的功劳为次,三哥心里一清二楚,折子递上去,大舅心里就有数。只要大舅记得他们,以后倘有合适位子,肯定得提这记得住的人啊。”唐墨说话有点小白。
不过,人家是真的明白。
唐安抚使说孙子,“得把你小叔的话记心里,旁人谁跟你把话说的这样明白,也就咱自己人了。”
这侄孙年纪比唐墨都长,是唐安抚使的长孙,因功名未得,唐安抚使便带在身边,也历练一二。唐海给唐墨斟酒,笑道,“如今这天儿冷,小叔你喝些暖酒暖暖身子。”
唐家是大家族,唐墨倒是很习惯有年长的晚辈。自唐安抚使这里吃过酒,天就有些晚了,唐安抚使是想唐墨歇家里的,唐墨道,“不行,我刚来,得给岳父留下好印象。等我跟岳父那里关系铁了,我再来五伯这里住就没事了。”
唐安抚使都要给唐墨逗乐,笑着道,“好,那我就不留你了。”又要送唐墨出门,唐墨千万让唐安抚使留下,说,“有阿海送我就成了。”
唐海一直把唐墨送上车,看他走远,方折身回去。
唐墨多偏心他岳父啊,一到家先给他岳父请安,陆侯闻着唐墨身上淡淡酒味,问他,“在哪儿吃的酒?”
“我五伯让我去他那里吃热锅里。”唐墨说着解了大氅,他脸红扑扑的发热,陆维格外沏了杯浓茶给他,摸他额头,“没喝多吧。”
“没有。我就是一吃酒就脸红。”唐墨其实酒量不错,但这脸红不是他能控制的。
唐墨喝口茶,凑近跟他岳父说,“岳父,你可得抓紧啊!”
“怎么了?”陆侯好笑,“抓紧什么?”
“抓紧时间怎么从三哥那里要些资助啊。”唐墨都替他岳父操心,“前儿我五伯请三哥去官学参观,就走了一趟,听两次课。您不知道他们官学,可苦了,我坐了大半个时辰脚就冻麻了。三哥那么心软,让他们递了札子,今天就拨下银子去了。三哥现在手里现钱也没多少,岳父,你们军中不是也很缺东西么,你可得提早说呀。不然,叫旁人把银子都要走了,以后三哥就是想帮你,也有心无力了。”
陆侯有唐墨这样的好女婿,消息不灵通都难。陆侯把请亲王殿下驾临军营的札子写好后,也递了上去。这札子写的厚,当天的行程如何安排,都有哪些军队。天气好还能有比武,最下方是四品以上将领的联名,可见大家是真心期盼亲王殿下的降临啊。
唐墨还悄悄跟三哥打听什么时候去军中的事,穆安之板了脸问他,“陆侯的札子就杜长史华长史还有安黎看过,你怎么知道的?”
“这我能不知道,我催岳父快些的。三哥快说说,岳父都写了些什么。”他还反问起穆安之来。
穆安之道,“你倒还给你岳父做军师来着。”
“当然啦。五伯也常找我,三哥你放心吧,你这里的要紧事我可一样没说过,我是让他们快些跟你熟悉了,以后三哥你指挥起来才心里有数啊。”唐墨自小在宫里长大,瞧着有些笨笨的,其实知道轻重。刑部当差都没出过大岔,他自觉是连通文武,帮他三哥的忙哪。
穆安之笑,“这么说还要赏你了。”
“哎,别说赏不赏的事了。白大人要生小宝宝了,她现在啥都不研制了,我托她给我做的长剑,怕不知什么时候能好哪。”唐墨说,“我去找阿秀玩会儿,三哥你去军中可带我一道啊!”
穆安之说,“你这么大人,跟阿秀有什么好玩儿的。”阿秀还奶娃子哪。
唐墨道,“昨天说好的今天跟阿秀一道踢皮球,怎么能说话不算话。今儿天好,也没风,能在院子玩儿哪。”他还很好心的跟穆安之说,“三哥你得提前锻炼一下带孩子了,要不小麒麟生出来,可不跟你亲。”
“我儿子能不跟我亲。”穆安之心说,我会带的很,我现在连尿布都会换。当然这话不能跟唐墨这大嘴巴说,不然唐墨到处一嚷嚷,他这亲王殿下可就太没威严了。
唐墨急着去实践承诺与阿秀踢皮球,说两句就走了。自窗望去,唐墨背影里都透着年少跳脱,穆安之笑,他身边再想找出唐墨这么个四方都熟的人却也没有了。
嗯,他想好给唐墨安排什么差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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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1、二六九章
第二六九章
北疆的冬天多风多雪, 但穆安之驾临军中那日却是难得的大好晴天, 空气中连一丝风都没有。穆安之腰佩长剑, 软甲战袍, 除了身边属官,还带了江珣、穆庆等武将。还有唐墨也是一身软甲,他这衣裳是跟他岳父要的。
扇子支着下巴, 杜长史赞唐墨的衣裳, “这衣甲不赖,北疆军中制式,你有空也给我弄一套。”
“成啊。”唐墨一口应下, 他说, “杜大哥你个子高, 人又生得俊, 穿军中战甲肯定好看。”
穆安之看天气好,都没有坐车, 直接骑马过去。杜长史等人自然骑马相随,华长史这把年纪都跟着去了,就为了瞻仰帝都第一边军的风采。
那种冲天气势、凛冽战意,即便如华长史这样不懂军务的文人也不心中叫好, 眼中有光。当初在洛阳时见洛阳军已经觉着军队严肃,治军不凡。如今见到北疆军才晓得洛阳军的平庸, 这是神兵与凡铁之别。
穆安之颌首,“怪道人都称当朝边军,北疆军为首。果然名不虚传。”视线在将士衣甲上扫过, 见衣甲虽不新,但也齐整。只是兵器还是几年前的旧刀模样,穆安之心中便有数了。
旁人阅兵估计也就是走个过场,看个气势则罢,穆安之不是,穆安之一营一营的看。好在陆侯麾下将领也没经历过亲王一级的人物阅兵,遂以为自来如此,反正他们已经拿出最好阵容给亲王殿下过目。
待前面五万精兵看过,陆侯给穆安之提个醒,“现在精兵只余五万了,后头将士的装备多有不齐,殿下勿要见怪。”
“装备的事也怪不得你,我不见怪。”穆安之心说,北疆军的建制是筑兵三十万的,这些年一直在缩减,也有十五万,不想精兵只有五万了。
再往下手,岂止装备不全,有些上年纪的老兵连甲都没有了,不过也是军中形貌。继续看后头五万,说兵有些勉强,都是四十五岁往上充兵役的,平时不训练,主要供应后勤诸事。穆安之便知道陆侯这日子有多难过。
陆侯道,“北疆军都是屯兵,屯兵在农忙时便要耽搁训练,后来臣做主,但凡兵户,长子传承家业,无需再入军营,下头弟弟们十五岁过来服役。如今这五万精兵,都是无需再务农种田的兵,他们训练时间长,军容还算不错。剩下那五万,都是三十五岁以上的老兵了,衣甲兵械都要先供年轻人,他们也心中有数。”
穆安之才算明白为何陆侯被称当世名将,屯兵要种田的确会分散战力,这样让各家户保留长子在家专心种田,另招弟弟们专心当兵,既解决屯田种植之事,也能使兵将专心训练,增强战力。穆安之道,“缺的这些兵甲兵械,早晚都给你补上。介时,将士只管练兵,不必担心旁事。”
早听唐女婿说过三殿下为人爽快,陆侯算是体会到了,起身一揖,“臣先行谢过殿下。”
陆侯还准备的演武,穆安之道,“既有比武,没彩头不好。我头一回过来,也不知你们这里缺什么,如今天寒地冻的,带了五十车皮子,不是上好皮子,给底下将士们用也还成。还有五车药材,两车防冻手脚的药膏。”
虽则底下将领还坐得住,但脸上已有跃跃欲试的兴奋模样,陆侯也颇满意,想三殿下果真不是个小器的人。主要是三殿下手里现在也没兵甲,不然便是赏兵甲了。
纪将军忍不住问,“王爷,这些东西不知道怎么个分法儿。”
穆安之道,“我看是有六支比试的队伍,这样,那五车药材充公,让陆侯安排。剩下的皮子药膏各分六份,第一得三份,第二得两份,第三得一份。”
大家纷纷说,“王爷这主意好。”
既有奖品,这比试大家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平时军中也常有比武之事,这次更是看得精彩纷呈。
杜长史与胡安黎颇能说得来,两人惋惜的样子都是一模一样的,唐墨说,“有什么好惋惜的,我看刚刚胜的那支颇是勇武,简直如狼似虎。”
杜长史跟唐墨解释,“勇武是勇武,但刚刚胜是险胜啊,其实右翼薄弱,而与他对阵的将领看出来的,不过,那位将领眼力虽好,手下兵力稍逊,遇着如狼似虎的对手,什么都不好使,故而输了。”
“右翼薄弱么,我怎么没看出来。”唐墨眨巴眨巴大眼睛。
胡安黎教他怎么看,偏生唐墨旁的事不笨,在这上头是怎么点拨都不开窍。他那双明净的大桃花眼就仿佛是个瞎子一样,啥都看不出来,把唐墨郁闷的够呛。
军中将领一向豪爽,秦将军便说,“二位瞧着都是文官,也通武事?”
胡安黎笑笑,“纸上谈兵罢了。”
杜长史,“小时候谈过几本兵书。”
唐墨跟他岳父手下的将领竟也不错,他深谙要讨岳父喜欢便不能慢怠岳父身边人的道理,何况唐墨本身也没什么少爷习性,他家教好是真的。他待人和气,这些人自然是同他好的。唐墨说,“秦将军,胡大人家学渊源,南安侯家也是世代为将的。”
一提南安侯府,大家便如雷贯耳了。
唐墨道,“杜大人也是少林外门弟子,文武双全,传胪出身。”
少林外门弟子在军中不算稀罕,但传胪就很让人赞叹了,人家正经进士文凭,硬的很,大家立刻相信人家是真的文武双全了。
杜长史无奈,“就别提传胪的事了,如何城中俩状元,年纪都比我小,我这传胪说出去也够没面子的。”
唐墨笑呵呵地,“那我连举人都不是,还不活了。各有各的长处,杜大人你这样说,真不给我们这样的普通人留活路。”
杜长史心说,你是普通人?不过,要是唐墨这样的懒散小孩儿,在他家那是一刻都活不下去的,他大哥就不能容子弟这般懒散。杜长史坐如钟的望着天边流云,哎,有些想他那没人情味儿铁板一样的大哥了。
今日阅兵极是痛快,最后评出前三名,穆安之赏了那些东西外,第一名的队伍赏银五千,第二名三千,第三名也有两千,剩下的三四五虽只是参加,每支也有千两白银的赏赐,这便是上万银两了,不过,压轴的是一笔陆侯都未想到的赏赐,穆安之现在手里也没多少东西,直接赏了军中十万银子,同陆侯说,“本来我手里有建王府安家的银子,如今王府有现成的,这银子就省下来了。倘有什么要紧添置的,先添了来。”
陆侯沉声道,“定不负殿下所赐。”
待傍晚,穆安之在军中与诸将同乐,武将们对这位藩王殿下的印象简直不要太好,先给马,再赏银,这哪儿是藩王啊,这是天上降下的神仙吧。
武将们自有取乐方式,文绉绉的诗文是不成的,大家比刀比剑比摔跤,再加上穆安之身边虽武将不多,但胡安黎、杜长史都属武功不错的,吃酒之后也都放开了,下场与大家伙比试一二。
陆侯麾下武将自不是白给,与江珣穆庆比武还罢了,胡杜两位大人都是文官斯文样,虽说都称一声文武双全,可谁又不是熟谙世事的?王爷身边的近人,咱们可不能下死力啊,要不伤着碰着可不好。胡大人出身武将家族要小心,至于杜大人,人家文官进士,捏笔杆子写字的文曲星。
结果,一上手,靠,劲敌。
原来文武双全事实陈述,完全不带半点夸大成分。
杜大人那一手刀法真叫一个俊,陆侯都赞了一声,向穆安之道,“杜大人未及而立便刀法小成,真是习武奇才。”
穆安之说,“小杜刀法是不错。”
唐墨道,“我师傅也说杜大人倘能专心习武,以后最有可能与我一争。”
陆侯听女婿这话,说,“你也去比一比。”
唐墨摇头,“不行,岳父,我晕血。”
陆侯好悬没给噎死,瞪唐墨一眼,“吃你的烤肉去吧。”
唐墨心说,这做女婿可比做儿子难多了,有一点不合岳父大人心意,岳父大人就不高兴了。穆安之知道唐墨很在意在岳父大人心里的评价,同陆侯说,“小宝就是心太善,先前去外地办差,还曾斩杀过刺客,在洛阳还救过我,颇是英勇。”
“就是就是。”唐墨很用力的表现自己,“回帝都后大舅就给我升了半品官,还夸我好几遭。”
陆侯:我听说你原来在刑部的官儿都是直接找你皇帝大舅要来的。
陆侯想这个女婿一看就是个娇惯的,不好打击太过,便鼓励女婿一句,“要继续努力。”
唐墨立刻点头,表示一定会听岳父的话。甚至,唐墨在心底暗暗想,以后成亲后可得多跟媳妇生俩闺女,做岳父明显比做爹威风多了啊!他还把这心得体会告诉了三哥,穆安之险没乐死。
穆安之顺带把给唐墨的差使安排好了,“我把惜怡给你,过些天有部落族长过来,你带着惜怡接待一下。”
唐墨想都没想便答应下来。
经此军中巡视,穆安之对北疆军有个大概了解,北疆军上下对穆安之这位出手阔绰的藩王也很有好感。如一些细心的将领也隐约能明白,亲王殿下的人品是极端贵的,看亲王殿下身边的人就知道,人家身边的文官武将都是什么样人才,什么样的出身,这就是放在帝都也是一等一的人物,拿到哪家都是家族未来掌舵者的人选,这样的人,甘愿向亲王殿下效力。
豪门大族是什么?
许多人只看到这些大家大族的风流富贵、逸闻传说,陆侯却是明白,越是大家族越有其凶狠的一面,不是内宅中的鸡生鹅斗,不是家族中的兄弟相争,而是在整个大势前,家族子弟各为其主,各自下的那一注。
下对了,家族资源从此只向对的这个人倾斜。
下错了,后果自己承担。
也可以不下,做个富贵闲人。可富贵是有限的,爹娘愿意给你多少是你自家的事,家族资源是不要想了。
这就是大家族的生存之道。
所以,从穆安之身边的人,已可获知太多信息。
作者有话要说: ps:这几天总是熬到凌晨,突然思路顺畅,早些码出来!晚上应该没有更新了~~感谢在2020-04-30 04:28:26~2020-04-30 11:31: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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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2、二七零章
第二七零章
自北疆军尽兴而归, 在路上杜长史拉着华长史蹭穆安之的车坐, 穆安之笑, “都是小杜带的, 咱们老华原是个斯文人。”
斯文的老华今日也吃了几盏烈酒,琉璃灯下,眼神格外亮, 华长史笑, “古有贤君令贤臣同乘,今日亦可作此佳话。”
杜长史点头,“就是就是。”他从暗格中取出茶壶茶盏, 倒了三盏浓茶, 先奉殿下, 再给华长史, 最后自取一盏说,“殿下今日大赏北疆军, 明儿一早唐大人必然上门要银子的。”
“不至于,唐大人性子挺好,既是来,起码也不用这么急。”
“定是一大早就来的。殿下可别小看唐大人在新伊城的威望。”
华长史喝两口酽茶, 也说,“殿下可得想个法子支应过去, 现在库里可没十万现银再赏文官了。这大冬天的,咱们自己也得留些过年。”
穆安之揉揉额角,“银子是要出一些的, 只是不现在出罢了。正好跟老唐谈谈,五十万银子以内,买下这条商路所有关卡。”
商路的事,杜长史华长史都是知道的,不过,一听穆安之这话,俩人的酒意刷的便醒了。杜长史急忙道,“殿下可别直接就开出五十万两,臣算了算,四十万就差不多了,能省一点是一点。”
“是啊。殿下别急着开价。且这银子出了,各地也得表示忠诚才好。”华长史道。
穆安之搔搔下巴,左右看杜长史华长史一眼,君臣三人都想到同一个损招。
穆安之对北疆军的赏赐当到就传到了安抚使衙门,唐安抚使心中有一种浓浓的想哭的感觉,他第二天就整理了厚厚的札子,亲自抱着往王宫去了。
杜长史一见唐安抚使那张素来平和端方的醋脸,就知道这位大人是为啥来的。
唐安抚使能不吃醋么,殿下就赏了官学千两白银,那么些要紧的札子,一件不批,一钱不赏,要是一碗水端平也就罢了,这也忒厚此薄彼了!
武将要紧,咱们文官难道不忠心?
还是说因下官官职不若陆侯尊贵,殿下您就这样偏心眼儿了?这不成!绝对不成!
纵昨日讨论过,杜长史仍得感慨一声,这做藩王可比做皇子难多了,你多给武将半点,文官立刻不服。“唉哟,唐叔您怎么一大早就来了。”杜长史性情与其兄杜尚书大相径庭,他向来嘴甜,尤其在新伊初来乍到,私下没旁人时对唐安抚使向以老叔相称。反正唐家联姻众多,杜家也是上百年的官宦之家,祖上也曾与唐家有过联姻,不过是旁支间的姻亲,但这也算姻亲啊。何况帝都有些历史的家族,基本上拐弯抹脚的都能论个亲缘。
杜长史起身相迎,接过唐安抚使抱着的札子,递给一畔的挽月,又请唐安抚使坐下吃茶,“殿下得一会儿才来,唐叔您先歇歇,喝口茶。”
唐安抚使接过奶茶,看一眼沙漏时辰,“听说昨天殿下巡视北疆军,极是尽兴,想是累着了。”
“看您,殿下还不是先去的官学,才去的北疆军营,您这是吃什么醋呢。”杜长史打趣,也引得唐安抚使的话出来,唐安抚使茶也不吃了,放下瓷盏道,“我吃什么醋,就咱们新伊还是府城,衙门前的那条老街,不知绊了多少人,陷了多少车,早该修了,没银子。城外的井渠报好几处塌陷,这得修吧。我们府兵虽不及北疆军是镇疆边军,一样得维持府城治安,兵甲较北疆军都多有不如。哎,跟朝廷上多少回折子,都没有批复,我是没法子了。新伊都如此,可知下头州县了。”
唐安抚使是出名的脾气温和,这回脸上也带了不乐意,“殿下可不能轻文重武,岂不寒咱们文官的心。”
杜长史屈身坐唐安抚使下首,略微倾着身子,“看您说的,殿下岂是这样的人。您这也忒急,殿下这些天正在看北疆各府县的税收情况,知道大家伙儿都不容易。北疆军都在陆侯麾下,直接过去就能看到,而且,军中只管练兵,旁的一概不管。可衙门不一样,要管着当地治安、民政、税收,情况较军中更为复杂。拨银子也容易,可今年拨了,明年呢?总得想个授之以予不如授之以渔的法子才好。这些天,殿下很为此操心,唐叔你可别误会殿下,殿下岂是厚此薄彼之人?”
“那殿下可有什么法子没有?”唐安抚使问。
“有。但还没想好。”杜长史如实说。
唐安抚使也凑近了些,追问,“什么法子,倘有我能帮着出力的地方,我义不容辞。”
俩人正说着话,挽月掀起毡帘说,“唐大人、大人,殿下过来了。”
唐安抚使杜长史纷纷起身出去拜见。
穆安之一向喜欢在书房理事,在帝都时单辟出一个院子做外书房,外书院就近再辟一院为属官理事之所,离得近,理事很方便。
华长史胡安黎都跟在穆安之身后,一并进了外书房。穆安之看到唐安抚使便笑了,“知道老唐你要来,这样急性子。”
杜长史笑,“唐大人爱民如子,怎能不急。殿下得一位好官,臣为殿下欢喜。”
穆安之笑睨杜长史一眼,昨晚上杜长史说今儿一早唐安抚使必然要来,果然应杜长史这话。
侍从已经烧好暖炕、烧滚奶茶,穆安之坐在炕上,其他人坐地上椅中,唐安抚使把自己的札子递上去,胡安黎接过,穆安之靠着凭几问,“这几天,我看了各府近十年的税收,那些面儿上的数字就算了,你与我实说,你安抚使衙门一年大约多少银子支撑。”
唐安抚使道,“府中有品阶的官员自有朝廷俸禄,吏员们都是衙门养活,还有平时开销,没有一万银子下不来。”
穆安之道,“新伊安抚使、知府都在同一城,加上知府衙门的花费,算你们一万五,再多富余些,算两万,够不够?”
唐安抚使露出喜色,“平常开销绝对够的。下官还能着人把路修一修,外头井渠再挖一些出来。”
“北疆有六府十州,除去新伊,剩下的五府十州不能跟新伊比,每地算一万银子,一年的话二十万银子绝对够了吧。”穆安之又给富余出三万,唐安抚使以一种看活宝贝的眼神看着亲王殿下,那眼神之炽热,都能把亲王殿下看化了。
唐安抚使不停点头,“够了够了。”
穆安之问,“我这一路过来,商贾孝敬的分润也不止二十万银子,他们每经一府一县,进城总要纳入城钱的,非但有入城钱,北疆但有大户,路上还敢置关收银子,倘没点儿关系的,还没到新伊,那些货便已被收了三倍四倍的银钱。所以,到新伊的东西不便宜,可你们这入城钱、路上的关卡设的不讲究,有些商贾来一趟反是赔钱,谁还肯来?再说,那些收的钱没个标准,有多少能入官府的口袋也两说。还有大户设的关卡,他们是官府么也敢私下路卡?”
唐安抚使认真听过穆安之的话,道,“这些事,臣也听闻过,各地方就有这样那样的事。一任三年,外任官来了,其实是外来人,虽有官衔,身份也尊贵,可手下用的衙役吏员,都是本地人。殿下,这本地乡绅富贾在当地一般都颇有势力,故而便是精明强干的官员,也得摸清当地底细才好治理。州县以下,还有亭长,里长,保长,甲长,这些都是地方乡绅,收税纳租都是要他们去办。有些官员能辖制管事,地方便太平通顺,倘有无为而治的,若地方民风淳朴,也能太太平平,就怕有官绅勾结,小吏做恶,就苦了百姓。北疆的事,臣升任安抚使后也想过,莫过于派出一支巡察官,巡察各地,就能更摸清各地治理情形了。”
唐安抚使这席话便知此人为官上起码不糊涂,地方弊病之事是清楚的。穆安之道,“说说巡察官的事。”
“这事说容易也容易,可说难也难。北疆不同旁的地方,地广人稀,民风彪悍。巡察官必需精明强干、善审善断,另则还要给巡察官配一支厉害的护卫队,巡察地方必然要得罪人的,这得提前有所震慑。”唐安抚使有些赧颜,“这一行出去,各州府县走一遭,路上花费便不是小数目。”
穆安之想唐安抚使估计经常为银子发愁,故凡事先想花销。穆安之赞许,“你这主意很好,来时路上我也这样想过,只是到底不了解北疆情形,听你这样说,我就更有把握了。”
穆安之问唐安抚使,“巡察官的人选,你有没有推荐的?”
唐安抚使很坦诚,“殿下若想速行,便要选年轻人。若要缓行,需年长者。”
“要快的。”
“安抚使衙门麾下,也只裴知府陈同知二人合适。”
“不行。白大人有身孕了,裴知府不能离开。陈同知倒是查过案子。”穆安之道,“还得要一个能领兵的。”
武将方面,唐安抚使就帮不上忙了,穆安之看向杜长史与胡安黎,“你俩都对领兵有兴趣吧。”
杜长史道,“殿下,臣是文官。”
胡安黎尚无官品,但他有秀才功名啊。不过,胡安黎不介意领兵,他家本就武将出身。胡安黎道,“殿下的亲卫都有其所属将领,臣手下倒是有几个一路跟来的游侠散勇,拢共不到三十人。”胡安黎手里没兵,在军中,抢别人的兵是军中大忌。
“再招募些人手就是了。”穆安之倚着凭几,言语很是随意地,“原本我看你文职帮的不错,不过兴许命里就是该干武将的,试试吧。先招募五百人,你训练着。”
胡安黎领命,“那臣先写个计划书给殿下过目。臣现在手里的差使要交给哪个?”
“无妨,以后让小杜老华商量着,凡有札子,他们先草拟,草拟后分出轻重缓急给我送来便是。”没合适的人,穆安之宁可不用。
对于依赖的下属,穆安之一向舍得放权。事情这样多,他凡事亲历亲为不得累死,到底要赖手下人的。
接下来,大家就以后入城如何收取费用,如何收取当地商税的事商量足有半日,穆安之的意思,入城费按车辆人马收取,不准过分盘剥。至于路上民设关卡,一律取消。至于商税收取,到各城交易的商家自然随各城按律收取,但在牧民部落市集交易的商税,则由市集来收。至于市集在哪儿,还没建,这是明年的计划。
穆安之道,“这件事你拟个札子出来,就按我说的,入城费一车一马不能超十文,一人不能超五文。每个州府,一年一万银子,县城的话,大县三千,小县两千,其他再有额外讹银之事,有一起算一起,我也不扒他们的皮,请他们过来新伊,本王亲自跟他们谈谈心。”
“是。”唐安抚使起身领命。
“还有件事,我看知府衙门的那所小官学不错,就是太小了,只几个部落族长家的孩子在读书。建所大的吧,咱们北疆各官员应该也有不少适龄孩童,到时建起官学,按官职大小,依照帝都官学,七品送一子过来,五品及往上送两子过来,一起读书也热闹。”穆安之道,“另有当地显赫乡绅,也可由地方官推荐名额送过来。”
唐安抚使心下就是一哆嗦,不禁暗想,殿下这是要各地官员送人质过来么?不过,穆安之说的随意,却是直接吩咐,没什么商量余地,唐安抚使只有答应的。穆安之看他这模样,拍拍他的肩,“老唐,别想多,我是拿着安家的银子王妃的私房给你们发钱要打通这条商路。你们收了钱,得叫我看到忠心。北疆跟关内不一样,地广人稀,各州县离的几百里也寻常,你是个好的,可底下那些个,难保拿我这银子当白赚。我要没点手段,怎么震慑下头人。”
“殿下放心,倘有那等敢负殿下恩德之人,便是下官也不容他。”唐安抚使立刻表忠心。
穆安之微笑颌首,“暂且先这么办吧。”
继口头忠心外,唐安抚使表了个实际的忠心,“公事说完,下官还有件私下想麻烦殿下。”
“只管说,我这人最不怕麻烦。”穆安之端起奶茶喝着。
“下官长孙今年也将弱冠之龄,这孩子,文不成武不就,好在老实,因他在孙辈中居长,我就带他在身边教导。可在我身边,人家瞧着他安抚使的孙子,多有奉承讨好的,哪里还能有什么教导。臣想,这孩子还能端茶递水跑个腿什么的,想交给殿下,也让他能学些教诲。”唐安抚使很诚恳的说。
“咱们又不是旁人,明天只管让孩子过来,我考校一二,你老唐家的长孙,这能差么。”穆安之一口应下。
胡安黎傍晚回家,同母亲提及募兵练兵一事,信安郡主问,“你可愿意练兵?”
胡安黎点头,“儿愿一试。”
“那便放开一试。”信安郡主道。
胡安黎做事极重条理,他写募兵准备,募兵条件,还有,既是募兵,是要发饷的。待札子写的七七八八,胡安黎私下请杜长史帮他看看,他们师兄弟,这些年相处,一向走得近。
杜长史其实对募兵练兵不大懂,好在他平时涉猎极广,也就帮着挑挑毛病,成不成的俩人商量着,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么。
晚上杜长史留胡安黎吃酒,待送走胡安黎,叶管事服侍杜长史洗漱,顺嘴问,“二爷,殿下这是要募私兵么?”
“不算私兵,亲卫要守护王宫,这些是机动部队。”
“胡大人不是文职么。”
“他武门出身,现在将领不够用,殿下就让他试试。”洗完脸,杜长史脱靴子泡脚,舒服的闭着眼直哼哼,伸手,“挽月把凭几给我,我给靠着些。”
“二爷要是在家这样叫大爷见着,还不知要怎么训你。”叶管事给他将凭几安置在身畔,“殿下在帝都一直是刑部当差,身边儿哪有心腹武将,亲卫也不会轻动,就是有胡大人一个,也不一定够。”
这话倒是,杜长史点点头。
叶管事道,“下次再有练兵之事,二爷你也读过兵书,何妨一试?”
“没搞错吧。”杜长史一幅叶叔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的表情,“北疆这天气,风大的能把人刮天上去,雪大的能把人埋起来,八月就开始下雪,明年三月才能暖和,练兵可是在大野地里,我可受不了。我文官做的好好的,干嘛要去吃这种苦受这种罪啊!我不去!”
叶管事劝他,“什么事不受罪?自来唯战功可赐爵封侯。”
“我的天哪,平时看叶叔你每天就叨叨些吃穿的事,原来你野心这么大。”杜长史斜倚凭几,懒散万分,“我就跟着殿下,辅佐好殿下就行了。你看那赐爵封侯的,姚国公在北安关,天寒地冻,满岭野人。南安侯在南边儿倒是暖和,却是是天天守着断发纹身的夷人过日子。陆侯可称一代名将,在这大西北狂沙漫天。我受得了哪个?我可不找这罪受。”
叶管事道,“征战天下,青史留名,二爷就没想过?”
“嘿嘿,真没想过。”杜长史左脚踩左脚,半眯着眼,“大丈夫立于世,便当衣锦绣、食珍馐、饮好酒,乐无忧。荣华富贵,一世逍遥,这才是好日子。青史留名,那都是给后人看的,信那傻话呢。”
叶管事气个仰倒,激将道,“你不打小就说以后要超过大爷,定要叫大爷服你么!”
“难道我超不过大哥么?我把殿下辅佐好了,以后肯定不逊大哥的。”杜长史信心满满。
“你怎么超啊,咱们大爷现在就是吏部尚书,六部之首,以后定能一争首辅之位。你以后撑死也做个首辅,跟大爷持平,你还能怎么超?”叶管事问。
“叫你这么说,我还不活了。文官顶了天也就是做首辅吧,我这是命不好,遇着这么个大哥。我要是生在寻常人家,父母家人还不得把我当天神供着。哎,有这么个大哥,真是一点儿成就感都没有。”杜长史抱怨的踩两下水,踩的啪啪溅到盆外。
叶管事连忙道,“所以我劝你改武行,凭功封爵,一下子不就超过大爷了。”
“那我还是超不过好了。”杜长史爽快的说,叶管事没绷住,脸直接青了。
杜长史看叶管事一幅要吐血的样子,试探的问,“叶叔你是不是想练兵,你要是想,我推荐你到胡师弟那边儿去。”
叶管事气到气息不稳,“我想!我想个屁!”
“哎哟,怎么就生气了,这也不值得生气啊……”
叶管事摔下擦脚布气走了,杜长史莫明其妙,“怎么生气了啊。咱家世代做文官的,入武行也不对路啊,生什么气呀。”问挽月,“叶叔以前也没看出对做将军这么感兴趣啊,他这是怎么了?”
“我成天在二爷身边,怎么知道。”挽月想了想,“不过我爹一直很关心二爷的武功,二爷带我搬出府后,我爹每次见我都要问,二爷近来饮食如何身体如何,不过也会问,习武如何?”
杜长史眼珠转了转,摇头,“想不通。”
挽月忽然想到,“是不是太爷对我爹有什么嘱托,我爹常说,太爷对他恩重如山。太爷盼二爷有出息呗。”
“你可别胡扯了。我虽不大记得我爹音容相貌,也听说过他老人家在世时官不过五品,把他往上数到我曾爷爷辈儿,都没这么小官儿的了。要依他老人家的标准,我做个四品就算光耀门楣了,他一五品官儿,能想到让丁点儿大都没他什么记忆的小儿子建功封侯上去?他顶多想我平平安安长大吧。”杜长史否定挽月的推测。于是挽月又有新推测,“那是不是大爷对二爷的期许?”
“更不通。要是大哥想我入武行,起码应该自小给我请个先生讲一讲孙子兵法三十六计吧。”杜长史对挽月道,“你敲边鼓跟叶叔打听打听,平白无故的,他这可忒奇怪了点儿。”两只**的脚自泡脚桶里移出,从挽月手里接过擦脚布擦干。
挽月把泡脚桶提出去,回头就见杜长史正取了香膏在脚上细致的涂了一层,他本就人物俊美,膝盖下一截细长白皙的小腿,灯光下仿佛会生光一般,连脚都格外精致。挽月感慨他家二爷的臭美,“就凭二爷您这么臭美,您也不是打仗的材料啊。”
“这叫臭美么,这是保养。不趁年轻时保养,等老来后悔就晚了。我觉着,旁的事超不过大哥,寿命上我肯定能超的过。”
“这倒是。大爷早就骂过你,说你再弄这些娘们儿兮兮的东西,就揍死你。”
“去去去。”
杜长史把挽月赶去休息,心说,个没见识的小子,懂个屁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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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3、二七一章
文武皆赏赐安抚过, 穆安之对北疆的形势也大概有所了解, 总算能喘口气了。天气晴好, 阳光奢侈的洒落人间, 穆安之早早把政务理完,杜长史呈上九月节的单子,这是对外臣的赏赐。
穆安之大致看一眼, 说, “再加一份给上次见过的林老先生的。”
“殿下,按什么例?”
“民间大儒的例。”
杜长史便知道了,华长史建议道, “林老先生的学识是极好的, 二十年前便已名扬帝都, 难得他极通法家学问, 殿下若是喜欢,不妨多见见他。”
穆安之松了松肩膀, “我也有此意,前些天不得闲,今儿没事,咱们到官学去走走, 说看看官学修缮的如何了,也再去见见这位老先生。”
杜长史即刻应下, 华长史推托,“臣就不去了。那林老先生学问有多大,脾气就有多臭, 臣有了年岁,就怕噎着。”
“不会吧,上次在官学见着,在殿下面前可恭敬和气了。”杜长史说。
“那估计是殿下投他眼缘。”反正华长史是死活不去的,他宁可留下来办公,还提前给穆安之打个预防,“倘那位老先生言语不合时俗,殿下胸怀四海,多包容他个老人家吧。”
穆安之点下头,便带着杜长史出门去了。
穆安之没有骑马,杜长史身上晒的暖融融,披风解了扔给挽月,跟穆安之说,“安黎就在前街的宅子募兵,离王宫不远,正好去官学顺路,殿下要不要去看看。”
“嗯,咱们去瞅瞅。”
胡安黎张出募兵告示,城中不少人打听,每月二两银子的饷银还是很有诱惑力的,过来应召的青年不少。胡安黎早做过打算,募兵的地方不要离王宫太远,以后这里还能做个驻兵点,护卫王宫安全。
穆安之杜长史到时,见外头依旧有许多裹着棉衣皮袄的百姓们或是围观或是排队报名,他们一行人衣饰华贵,引得门口守卫注目。杜长史正要示意小厮进去通禀,穆安之摆摆手,“看一眼就行了,待安黎这兵练的差不离,再见不迟,咱们先去官学。”
穆安之就是看个新鲜,并没有要降临指点的意思,既是让胡安黎募兵练兵,自然便全权交给胡安黎的。
路两旁的白泥房子的店铺林立,异域打扮的胡人、关内装束的汉人、骆驼、牛马、有人行色匆匆,有人悠闲慢行,也有的在阳光正好的地方晒着暖烘烘的太阳,百货百物的淡淡气味混合着冬日的寒冬阳的暖揉杂成一种更为复杂的味道,说不出的令人舒服。
穆安之眼睛微眯,刚到官学就听到啪啪啪打手板的声音,顺着那声儿循去,穿过一道圆月门,就见先生们休息的屋子前头,林老先生坐在胡凳上,刚打过一个秀才的手板,板着脸,“有无进益暂且不提,这一看就是仓促作文,下去重做。”后头排队的秀才脸色就有些泛白,连穆安之一行人进来都未发觉。
不过,也有机伶的官学生频频往穆安之方向看去,小声给先生提醒,“先生,有贵人驾到。”
林老先生板着张戒尺脸一回头,穆安之摆摆手,“先生只管继续,我过来看看官学的修缮情况。”
林老先生点点头,扭回身子继续批阅学生功课。
官学的修缮做的不错,旧门窗皆重上新漆,添了毡帘,墙内墙外破损的地方也都补过了,屋子四角各添一新砌米黄色泥炉,长长的陶制烟囱通向屋外,穆安之拾起一畔铁钩掀开炉上盖子,见炉内薄薄的一层乳白炭灰下,暗红色炭火如同宝石。穆安之点了点头,四个炉子都看过,却是只点了两个,不过,今日天气好,这也难怪。
林老先生当面给学生批过功课,便过来招呼穆安之一行了。穆安之道,“本王想着不知官学修缮如何了,就微服私行过来看看,打扰先生讲课了吧?”
“还好,偶尔一两次无妨。”林老先生的意思,要是有三四次就不太好了。
穆安之露出微笑,唉呀,老华的提醒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林老先生见穆安之笑,也有些不好意思,想着人家殿下当真好心,人家来一回就送银子给修官学,从此门房也密实了,炭火也充盈了,连学里饭菜都丰盛许多。如今人家好意过来看看到底有没有慢怠修缮之事,我这口气可真是有点刻薄了。
“殿下恕罪,老朽一辈子治学,性子孤拐,不近人情了。”脾气不大好,有错人家认。
“哪里。我盼世间先生皆如老先生一般才好。”
彼此客气两句,林老先生上午课讲究,下午不是他的课,故而是想回家的。于是,顺道就请亲王殿下一行往他家去了。
林家的宅子离官学很近,一刻钟的脚程都不到,北疆宅子与关内不尽相同,林老先生这处颇是宽敞,廊柱拱顶齐全,穆安之点头,“这宅子不错。”
林老先生道,“全赖陆侯照应。”
听老头儿这口气,与陆侯全无嫌隙。到了林府,林老先生让妻子儿女出来相见,反正北疆民风较关内更为开放,林家在北疆多年,亦不拘束。林老太太是位爽朗妇人,想也知道,心略窄的被朝廷发落到北疆来也活不下去啊,林家长子相貌中便带着忠厚,嗯,长孙是个俊秀孩子。
穆安之温言和煦的同林太太说话,他对于甘苦不弃的妇人充满好感,温声道,“去学中微服,正巧遇着老先生,受邀打扰您了。”
“殿下降临,寒舍蓬荜生辉。”林太太笑容和煦温暖,“先前就听外子说过,殿下学问扎实,同龄人中也数得着。殿下稍座,这已是中午了,我收拾几个家常小菜,殿下尝尝。”
“有劳。”
林太太带着女媳下去张罗午饭,穆安之问及如今官学可还有要改善之处,林老先生道,“除了地方学风不兴,旁的都好。”
“北疆胡汉混居,学风也非一时之事,只能慢慢来了。”穆安之说。
林老先生也知此事急不得,两人转而说起地方治理的事来。
林老先生道,“地方如何,端看当地做主官员品性与当地民风。拿新伊说,既是军事要冲之地,也是商贾云集之所,按理当富庶繁华,上任安抚使简直就是个无赖,收的银子全进自己口袋了。每年过冬赈济灾民的粥食稀的能照出人影,安抚使衙门原有两千护卫队,叫他给解散了,说是衙门困难养不起。请陆侯派人巡逻,管理治安。他只管着衙役管好四个城门出入,这是收进城钱。再有就是每月找商家收例行的银子,时不时还去知府衙门打秋风,这么无耻的也是少见。”
穆安之想想如今城中巡逻护卫的皆是安抚使衙门兵马,便知安抚使衙门为何这么穷了。定是唐安抚使又把解散的护卫队招募回来,穆安之道,“不知何大人这等才干,要知他这样‘能干’,当初能直接把他官儿给参平了。”这话是同杜长史说的。
杜长史道,“可不是么。”与林老先生说,“我家殿下在帝都便与那姓何的不睦。”
林老先生颌首,“可姓何的后台硬,听说是太后的亲戚。不然,凭他那三两下,怎么可任安抚使之位。陛下初登基时是极清明的,后来急于扫清朝堂,明明可光明正大铲除奸邪,却是凭些奸佞小人轻率构陷,急于求成,坏了朝风啊。如今看来,遗祸无穷尽。”
穆安之道,“先生这话有深意。”
“这有什么深意,不过可惜罢了。”林老先生喝口奶茶,“我听闻殿下是柳皇后之子。”
“家母生前已不在后位。”穆安之道。
林老先生不以为然,“当初千求万许的求娶,柳氏一朝败落立刻废后,偏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罪名,明明是今上薄情,关皇后什么事?废后名分本就不正,在老朽心里,皇后仍是皇后,殿下何需拘泥?旁人不清楚,我是清楚的,陛下不该行废册之事,人家嫁给你就是你家人了,娘家有罪没听说要连累出嫁女的。这岂不是告诉天下人,皇后因母族兴而兴、因母族亡而亡么?如此便将一国之母推到一族之女的位置之上,皇后从此只存母族兴亡私心,如何还能母仪天下。”
一席话说的堂堂正正,杜长史大受感动,“先生此言真如醍醐灌顶,警醒世人。”对,他家殿下就是嫡出!
林老先生却是一瞥杜长史,夹粒花生米道,“杜家人向来忠耿正直,你这见利则喜的模样,可真不像杜家人。”
杜长史给噎个跟头,强辩道,“我,看您老人说的,我骨子里是很正直的。”
穆安之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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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4、二七二章
第二七二章
林老先生这嘴巴, 简直是人型弩机, 咻咻的往向射箭, 无差别攻击。
杜长史被噎之后迅速反击, “这世上,谁见利不喜的?”
林老先生想了想,倒也承认, “喜的没你这么明显吧。”
杜长史翻个白眼, “我生就直率坦诚。”
“记得杜状元是个老成持重的人,你既姓杜,可认得杜状元?”
“那是我大哥, 我能不认得他?”杜长史道, “大家都说我跟我大哥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林老先生不禁颌首, “想来杜状元官运亨通, 颇有作为。只是不知帝都官场风气败坏至此,连这样明摆的瞎话都能说出来。”他问杜长史, “你不会真信这话吧?”
杜长史再吃个大瘪,气的瞪林老先生,穆安之忍俊不禁。以后的以后杜长史就会知道,他还算入林老先生的眼, 毕竟他好歹是个传胪,如唐墨这样极讨人喜欢的性子, 因学问不行,在林老先生的眼中跟块木头是没什么两样的。
当然,林老先生对穆安之客气, 很大程度上也赖于在林老先生看来,穆安之就是嫡出皇子。再加上穆安之来到新伊城,手下并无扰民之举,巡视官学后做的事情很实在,所以,林老先生认为穆安之能约束手下,且是个实干之人。
杜长史问,“听说先生曾在国子监任职,我们殿下的另一位长史华长史,不知先生可认得?”杜长史不能自己一人出糗,华长史不来,他就把华长史的大名报上去了。
林老先生道,“他呀,记得,当年任国子监博士,学识有一些,只是为人软弱了些。”
果然是个一视同仁的刻薄嘴。杜长史满足了。
林老先生对穆安之的左右长史都给予了“高度”评价,穆安之道,“这次过来,郡王妃也与我们一同来北疆了,先生可要见一见郡王妃?”
“哪个郡王妃?我与藩王并无交情?”林老先生问。
“晋郡王妃。”穆安之说。
林老先生手中竹筷啪的在桌间一拍,杜长史疑惑的看着他,不满,我家殿下礼贤下士,你也不能摔筷子吧,老头儿!
林老先生已有怒色,“我与柳贼势不两立!”
老先生怒发冲冠,杜长史穆安之都有些懵,两人互视一眼,杜长史给他斟满酒,递到他手里,“看您,我们是晚辈哪,您就这样。您刚不是对柳娘娘很同情么,郡王妃是柳娘娘的长姐,殿下才有此一问。要是知道你与柳家关系不好,殿下难道还会问你。殿下一片好心,您这样可不好。”
林老先生怒极,仰头将酒干了,才压抑了心中怒火,怒目道,“柳皇后的事的确有欠公道,柳家最后家败人亡,陛下手段有失光明,但柳家得此下场,一点儿不冤!”
显然被误以为与柳家关系密切的事让老先生极度不悦,都不用再问,林老先生就说起前事,“柳家势大,一门两公尚且不足,及至把持朝纲、独断专行、霸道蛮横、不可一世,子弟无不居高位,女子皆要嫁高门,三代帝王正室皆出身柳氏,怎非取死之道!”
柳家二十年前便已灰飞烟灭,及至如今,风云变幻、权势更迭,帝都早无人再提一个柳字。这些事,不论穆安之还是杜长史,竟都不知。穆安之道,“从未听的说过,记得先帝孝敬皇后是姓王的。”
“孝敬皇后并非元后,乃是继后,元后乃是孝睿皇后。就是今上母亲蓝太后,也是继后扶正。”林老先生言语豁达,“许是殿下出身的缘故,故无人与你提及。先老国公所娶之妻定国公主,便是孝睿皇后所出。柳家与皇室三代联姻,一门双公,把持禁卫军的时间长达一个甲子。郑王失帝位,也不过是因当年不愿娶柳氏女的缘故。就是殿下说的那位郡王妃,之所以下嫁晋王藩,也不过是因想掌晋王亲卫,在晋地与西北军两相呼应。这要说他家不是权臣,谁是权臣?”
“我虽获罪被贬,亦是朝廷忠良,怎会与柳氏同流合污!”更是跟什么郡王妃半点儿不熟!
穆安之心情复杂,面无表情。
“这跟我家殿下可没关系。”杜长史再给老先生斟酒,不急不徐的说,“我们先前根本不知道柳家这些事,您还不知道么,这些是非曲直都过去了,郡王妃如今也上了年纪,膝下只一女,就藩的路上经过晋王府,郡王妃过的很不容易,受尽苛待。如今帝都早无人提及柳家之事,我们殿下就想着把藩地治理好,哪里的路坏了,该修的修一修,哪里的渠要清了,该清就清一清,也算尽了藩王本分。”
穆安之举杯道,“往事已矣。”
二人饮过酒,林老先生道,“老朽这性子唐突,殿下见笑了。”他再不喜柳家,人家亲王殿下也是雪雪白的,想到这位亲王殿下的出身,林老先生多人怜惜,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穆安之正色道,“一直无人同我说过这些旧事,有先生与我说一说,我知道总比不知道好。”
“都是些旧事了,殿下不必放在心上,就如先时那般就好。”林老先生道,“柳家有逾越臣道之处,可也并非奸佞之族,我不喜柳家,是因他有权臣之嫌,几凌帝室。国家一旦帝室衰弱,必然朝纲不稳。可但凡权臣之家,必然祸在天下,功在天下,西北多年太平,一直有赖柳家之力,就是陆家,也是老国公慧眼识英提拔于微末之时。”
说到陆家,林老先生道,“除了睿侯一脉,当真半个好人都无。”
穆安之问,“较之当年柳氏如何?”
林老先生晃晃杯中酒,一哂,“柳家当年塌天之祸,是因族中子弟无能,老国公倘有后继之人,不会提携陆伯辛接掌西北军,这便是老国公的可敬之处,未因一己一族之私将西北军交付无能之人。老国公当年那个儿子,无能的天下皆知。陆伯辛陆仲明兄弟,当年人称陆家双杰,陆伯辛称一声人杰名符其实,陆仲明算什么人杰,他是在武略上有战功,还是在文略上有建树?他与老国公之子的差别只在于,一个是蠢在外面,一个是蠢在里面。”
杜长史好悬没笑出来,心说怪道您老人家在北疆就不回去了呢。您这么爽直,就是回去,也过不了日子啊。还是北疆天高皇帝远的,随您口吐利箭直抒胸臆了。
煦暖的阳光自窗格射入,穆安之想了想,“我虽不喜陆尚书,寻常也与他不睦,不过,他任兵部尚书多年,倒也未见差错。”
林老先生听穆安之心平气和的说出这番话,不禁刮目相看。这位老先生只是脾气臭,却是纵观古史,学识渊博,他曾经历穆宣帝与柳家之争,便不曾眼见穆安之这些年的生活,也可想见穆安之在皇室的冷落。不想穆安之对帝都陆氏都能言辞公允,林老先生道,“蠢在外的人,一看就知这是个蠢货,大家不以为奇。蠢在内的,多为小人。老朽当年被贬,皆因看不过陆氏构陷柳家谋反一事。柳家权势过大,这是事实。要说老国公谋反,还有可信之处,可就老国公那儿子,就那个蠢脑袋,他有谋反的本事么?不过是在柳家搜出些刀枪甲胄便说谋反,柳家掌兵多年,家中有甲胄算什么?倘有反意,禁卫与西北皆有旧部,谁谋反在家里藏甲胄而不是联络大军哪?由此可知,陆国公实乃小人行径。”
“人品一旦落了下乘,居高位反生大祸。何况,陆国公与其母心性贪婪,远胜常人。”林老先生感叹,“老朽虽不喜柳家权势过盛,但柳家系出豪门,大家族有个好处,他们知道权位是怎么一回事,知道因势利导,知道权衡取舍,所以,柳家多年权势赫赫,而天下未生大乱。陆家不过暴发之家,陆国公一爵原为外戚之爵,若纯粹短见无知外戚还罢,无非就是费些银米富贵,偏陆家是读过几本书的。志大而才疏,又是在外戚这样要命的位置上,荣宠富贵与后储之位悉悉相关,该是何等的惶恐。”
杜长史心有同感,“这倒是。当初为东宫择正妃,虽有娶陆氏女之语,我以为是人们传的闲话,不想后来真是娶了陆氏女,倒把我惊了一跳。”
穆安之心说,这里头的内情有点不好说。不过,便是穆安之看来,当初东宫便是联姻蓝国公府,也比娶陆氏女好。
林老先生道,“昔年陆伯辛为人慷慨,故友朋众多,成就伟业。陆仲明则疑尽天下,连与他福祸相依的姊妹外甥都不能全信,他还会信谁呢?”
林家的炖羊肉味道很不错,午饭后,穆安之谈了一些地方治理的事,当时就想请老先生到他府中为上宾,不想老先生**的说,“我的性子不适合为官,再说,我官学干的好好的。殿下别瞧不起我们官学那仨瓜俩枣,我初来新伊时,这里都没官学,如今怎样,秀才都有十几个了。新伊还没开过府试,我倒是想跟殿下说,后年便是秋闱年份,殿下提早跟朝廷说一声,咱们新伊要开府试,待取得举子,便可到帝都一试春闱了。”
“这事我回去就办。”穆安之也没勉强,反正老先生在这里又跑不了,他要请教,随时都可以过来。
及至傍晚告辞,穆安之未让老先生亲送,林老先生的孙子林容恭敬的送穆安之到门口登车,穆安之携着他的手道,“咱们年岁相仿,倘有空闲,不妨去我那里坐坐,咱们说说话。”
林容从善如流,“是。”
此行收获颇丰,穆安之微微一笑,登车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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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5、二七三章
这还是穆安之第一次听人如此畅所欲言的评价一下当年事件, 林老先生的看法是:柳家不是好人, 陆家也不是好人。
杜长史随穆安之上车, 穆安之问他, “我在宫里没听说过柳家事不稀奇,你在宫外也没听说过?”
“没啊。”杜长史看穆安之的披风带子打的结潦草,伸手给他整理好, “柳家出事的时候我还不记事。我大哥一向寡言, 我们又是小一辈了。殿下在宫里,裴大人也有回家的时候,他估计也不知道吧。”不然, 凭裴状元与殿下的交情, 殿下不可能一点不知柳家事的。
穆安之道, “正因他与我关系好, 怕反是无人与他说。你来我这里之前,杜大人没有提醒你?”
“就是他把我放殿下身边的啊。”杜长史笑, “那会儿不是我刚得罪了他么,我回家看我嫂子都是偷偷摸摸做贼一样。”
穆安之想起来了,这位是自己退亲得罪了杜尚书才被发落来他这里。杜长史侧脸望向穆安之,“那会儿殿下的属官可是冷灶中的冷灶, 我以为大约也就干上三年,殿下人品出众, 臣就想一世追随殿下了。”
穆安之实在想不出自己哪儿出众来,杜长史笑,“殿下可能觉着, 正直实干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吧。”
杜长史说起自己亲身经历的一件事,“我有一个同科,他也是二榜进士,春闱后一道进了翰林做庶吉士,庶吉士期满后他便外放了。外放之前也是雄心壮志,想为一方父母,做一番事业的。可到了任上才知身不由己。上官的儿子到县里勒索,他也不过好生好气的把衙内送回府城去,就穿了大半年的小鞋,这还只是小事。殿下可记得咱们去河南赈灾,赵知县所言,他那赈灾粮是怎么领的,十万赈灾粮到他手里,只有一万,却还要签领十万。赵知县算是能干的,治下百姓总算没饿死。何况,还有上官贪下官之功,下官替上官顶缸,更不稀罕。”
“其实,多少人读书数年,是盼着做一番事业的,可遇到一个贤明的上官得是几辈积德。我那同窗,外放六年回帝都时,鬓间都有银丝了。他固然非天资纵横之人,可当年也是意气风发。我跟随殿下身边,殿下从来都是就事论事,我们凭良心做事就行了,功劳该多少就是多少。殿下,我是殿下的属官,刑部可不是。他们那样愿意为殿下效力,除了殿下处事公允,还能有旁的理由?”
穆安之说,“公允是应当的。”
“那我们这些还年轻,还不曾出卖过灵魂的人愿意效忠殿下,也是应当的。”
穆安之有些受不了,“别说这样肉麻的话。”
杜长史笑,“遵殿下谕。”
杜长史说,“殿下不用太在意那老先生的话,一辈子做学问的人,都有些求全责备的毛病。孔圣人都非全人,何况是芸芸众生。古之伟人,谁不是大功大过大是大非。身后之名,难免要被人议论的,都是如此。”
“你倒是很通达。”
“当然了。我对能青史留名之人都是敬仰的,到了那样的身份地位,没有人考虑的仅是自己的私利。我真是不理解,为什么许多人都觉着掌兵权就威胁到朝纲了,掌兵权是什么好差事,我的天哪,就陆侯这差使,北疆这种冬天刮风跟刀子一样的地方,下雪足有三尺厚,这是什么好差使啊。要搁我,别说侯爵,给我个公爵我也不干。”杜长史啧啧两声,“那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让他们来试试就知道了。”
穆安之面无表情的提醒他,“五品小官儿的杜长史大人,你这口气当真不小。”
杜长史坏笑,“原来五品在殿下眼里是小官儿,下回见着裴状元,我提醒他一句。”
穆安之被反将一军,忍不住笑,“你这张嘴。有件事你去安排一下。”
“殿下吩咐。”
“安黎的计划书你也看了,他这已经开始募兵,兵械战马还都没有哪。”穆安之道。
“殿下是怎么打算的?”
“北疆军自己都不够使,也不能去找他们借。安抚使衙门的巡卫兵,那装束是半民半兵,更不用提。亲卫军这里,也就一人一套军刀战马,也没多余的。”穆安之说,“安黎那里虽人数不多,正经一人一套的兵械总要有的,东西别太次,够供应就行。”
杜长史头发险炸起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啥啥都没有,他也没处变去啊。穆安之最后还加了句,“快些,别拖沓太久。”
杜长史:以后都不敢跟殿下随便开玩笑了。
最后下车的时候,穆安之还体贴的说了句,“也不用太急,用时有就行了。”
杜长史嘀咕,“殿下您真是太体贴微臣了。”
穆安之问,“要不要更体贴一点。”
“不用不用,这就刚刚好。”杜长史千恩万谢恨不能给穆安之磕一个,只求他老人家千万别更体贴了。心说,官场上这些整人于无形的手段殿下您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啊!
穆安之回屋时,天已全黑。夫妻俩刚说了两句话,穆安之总觉哪里不对,可一时又说不出来。直到洗漱后准备睡觉,穆安之惊的,“阿秀怎么不见了?”唉呀,每天晚上要跟岳父一个被窝睡觉的阿秀宝宝怎么不见了?
李玉华道,“今天木香姐说半日好话才把阿秀哄回去了,阿秀都不想回家了。”
“在咱家也一样啊。”穆安之舍不得阿秀,虽然晚上要陪阿秀玩儿皮球,阿秀晚上还要尿一到两次的炕,穆安之对孩子却有些出奇的耐心,竟是半点不嫌弃。穆安之道,“你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明天阿秀还过来的。”李玉华笑,“以前倒看不出你这么喜欢孩子。”
“帝都时就是真心喜欢也叫人各种解读,没有麻烦。阿秀不一样啊,咱们要是有个闺女,立刻招阿秀做女婿。”穆安之有些想软乎乎的小肉团儿阿秀了。
李玉华立刻板了脸,“先不要说生闺女的话,先生个儿子再说。”
“看你,儿女都是天意,第一个孩子闺女儿子都一样。”穆安之说,“有个小闺女像你像木香姐多好啊,就是像红梅姨也没关系。”
李玉华几要吐血,“红梅姨……你给我闭嘴,别叫我生气了。我梦大麒麟的人,我第一胎肯定是儿子,就是生个闺女也不能像红梅姨啊,那还能过吗?”
“看你说的,还不能过了。我看红梅姨是个豁达的开朗性情,挺好的。”穆安之道,“这也别急,该有时总会有的。”
李玉华得意的抿住嘴角的笑,穆安之立刻捕捉到那里面的内容,凑近了问,“有了?”
“还不能确定,不过这个月月事没到。”李玉华唇角翘起来,“我觉着有点像。等下个月如果月事还不到,就让小章太医给我诊一诊。”
哪里还用小章太医,穆安之捉起李玉华的手腕便摸起来,李玉华有些紧张,也不敢说话。待穆安之把她手腕放下,李玉华这才问,“你还会诊脉?”
“一点点。月份实在太浅,现在还诊不太出来。”穆安之还是叮嘱李玉华,“平时别太累,走路也要慢一些。”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李玉华将长发拢至身前,“三哥你有学问,先给儿子想几个吉利的大名儿小名儿,等孩子落地可不能没名字使。”
“这话在理。”穆安之给玉华妹妹摆正枕头,伸出手虚虚护着玉华妹妹躺下。李玉华好笑,“不用这么小心,平时略注意些就行。”
“生育多辛苦啊。”穆安之给她掖好被角,自己才躺下了。
李玉华对事情有一种敏锐的预感,吃过九月节的茱萸酒,杜长史解决了胡安黎麾下护卫队的兵甲问题,就到了十月初。在一个小雪娑娑的夜晚,穆安之用自己那连二把刀都称不上的医术给玉华妹妹摸了回脉,然后,宣小章太医诊了一回,小章太医就得了俩大金元宝的赏赐。
穆安之不放心,第二天又请七叔过府,再次诊过,这回是准准的了。
李玉华摸摸自己平坦的小腹,“先前我怎么说的,我就觉着像。”
“不是像,就是。”穆安之拜托孙嬷嬷,“我就把玉华妹妹托付给嬷嬷了。”
打昨儿起,孙嬷嬷就看什么都是欢喜的,她深深福一礼,“殿下放心,奴婢定不错眼的服侍娘娘。当年太后娘娘有妊,也是奴婢服侍的。”这得多吉利啊,这位嬷嬷服侍过今上,小时候穆安之也得她照顾,如今又能看到小殿下出生,孙嬷嬷都觉着自己福分不浅。
按理,妇人有孕,总要三个月坐胎稳固后才会外说,可这喜事怎么瞒得住。大家都是一幅,等娘娘胎相稳再往外说的意思,可结果就是大家早都知道了。
裴如玉杜长史华长史等人,很实际的想法就是:希望娘娘一举得男!
还有一种庆幸是:不管生男生女,只要娘娘能生就好!
另外,阿秀小盆友还得到了未来岳父的大礼包,穆安之认为阿秀这孩子有福,接来的头一个晚上,玉华妹妹就做了大麒麟的梦,而且,这么快诊出身孕,果然木香姐这土方子是准的。
红梅姨还有个土方子,问阿秀,“你娘给你怀的是个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啊?”
阿秀响亮的说,“小弟弟!”
然后,红梅姨接着问,“二姨肚子里的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啊?”
阿秀继续响亮地,“小弟弟!”
于是,大家伙一起,“孩子的眼睛最亮了,定得应了这话!”
白大人生儿生女的都无妨,反正白大人都有长子了,王妃可一定得生出世子来!
倘要是个心窄的被人这么盯着肚子盼儿子,还不知要忧愁成什么样,李玉华一向心气儿足,她自己也盼着先生个儿子,又因做过好兆头的胎梦,每天都信心满满的模样。
郡王妃就说,“端看王妃气派,便是不俗。”
信安郡主颌首。旁的妇人成亲三年无子,估计盼儿子能盼出心病来,王妃当然也很盼儿子,关键是,王妃她还笃定自己怀的就是儿子。难道王妃那胎梦真是自己做的?老天爷,信安郡主以为王妃是自己吹牛编的呢。
这两位前半生死对头的女士,在失势多年后,因为穆安之的关系摒弃前嫌成了不错的朋友。
这正说着话,就见胡安黎大姑娘还有唐墨一起进来了,郡王妃笑,“你们怎么一起回来了。快进来,我正跟郡主说,怎么天都黑了还没回哪。”
大姑娘解开身上披风递给小丫环,到铜炉边儿烤着手,一边儿说,“我头晌去看安黎弟弟练兵,下午有部落族长过来,小宝把族长安置好,正要跟王爷回禀这事,见着我们,就一起过来了,给母亲和郡主请安。”
大家一起给长辈们见过礼,唐墨道,“大姨,我正想请教,这次来的有一位女族长,我跟惜怡都是男人,女族长要怎么接待?”
郡王妃道,“这无妨,草原部落里倘无兄弟,便是女子继承部落,女族长并不罕见,她们没有关内那些男女大防的讲究,族长该是什么规格,一视同仁便好。再有就是,因是女族长,你去问问殿下,倘王妃身子允准,让王妃见一见也无好。”
唐墨道,“天有些晚了,大姨郡主,我先去三哥那里,明儿我再过来给你们请安。”
“可带了服侍的人?”郡王妃问。
“大姨放心,带着哪,他们就在外头。”
郡王妃便让唐墨去了。胡安黎坐在大姑娘身边,低声说着话,郡王妃看胡安黎一眼:听说你是个孝子来着,你不该坐你娘身边服侍你娘么。
信安郡主笑,“安黎的兵练得如何了?”
胡安黎道,“原是想募三百人,结果来的人有许多,就募了五百。我是想着训练一个月,倘有不合适的就刷下去,如今竟是很舍不得。大妞姐说,既是都不错就都留着,让我跟殿下说一声。”
大姑娘捧着热乎乎的奶茶喝着,说胡安黎,“我有大名的。”
“昭寰姐。”胡安黎从善如流的改了称呼,大姑娘大名穆昭寰。
大姑娘满意的眯起眼眸,点了点头。
信安郡主笑,“这都怪我们叫大妞叫习惯了。”
大姑娘说,“长辈们可以叫,安黎弟弟比我小,不能叫。”
胡安黎郁闷,“就小一岁,说的好像小你十七八岁似的。”
“就是小一个月也是小啊。”大姑娘瞥胡安黎,她家里一堆讨厌的弟弟妹妹,相较之下,胡安黎这个弟弟就比较讨人喜欢了。
“我心里的年纪比实际的年纪还要大一些的。”胡安黎说。
大姑娘哈哈笑,“你干脆说自己心里七老八十算了,别人是少年老成,你是少年老头。”
胡安黎气的想翻白眼,大姑娘哄他,“别恼啊,明天我跟杜大哥去接收给你们治安军的长刀,我给你们挑上上等的。”
“这一批做好了?”胡安黎道,“我也一起去。”
“那也行。”
郡王妃发现了,自己闺女跟男青年都挺处得来啊。信安郡主当然不比郡王妃迟钝,信安郡主的想法更直接,我儿子是不是看上柳明弈家的闺女了?
于是,当晚二人分别受到各自家长的审问。
信安郡主给儿子盛碗汤,胡安黎双手接过,赞道,“这鸡炖的鲜香。”
“里头放的是草原上的菌子。”信安郡主笑,“这菌子炖羊肉也好吃,不过看你近来不大爱吃羊肉,便炖**。”
胡安黎道,“实在是一路吃羊肉吃的太多。”
看儿子吃的香,信安郡主也高兴,年纪轻就要有这样的好胃口才是。信安郡主问,“大妞常去看你练兵么?”
“嗯。我请她去的。她也将门出身,我是纸上谈兵,她看看也能帮我出出主意。”胡安黎筷子尖儿捡个鸡汤香浓的菌子慢慢的吃着,他看母亲一眼,“娘,你觉着大妞姐如何?”
“做姐姐如何,还是做媳妇如何?”信安郡主掖揄。
“当然是做媳妇,我又不缺姐姐。”胡安黎筷子尖儿戳块鸡蛋,看向母亲。
信安郡主自己都觉不可思议,“我竟然跟柳明弈做了亲家。天哪,要不都说世事难料。”
信安郡主以往看大姑娘也不错,觉着这姑娘难得心胸开阔,自小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也没抑郁了,是个很不错的姑娘。可此时想到大姑娘竟要做自己儿媳,信安郡主就有些忍不住的挑剔,她自己也知道挑的没理,可大约这是全世界婆婆的心理。信安郡主问儿子,“你喜欢大妞什么?”
“我就喜欢看她凡事风风火火的模样,一点儿不拘谨,天大的事都不愁。”胡安黎神色郑重,“我就想要这样的妻子。”
“我没意见,大妞是个好姑娘,只是你这是一厢情愿,还是彼此有意,我看大妞可不像对你有意的模样。”
“我这不是先跟娘商量么。”
“少跟我甜言蜜语。要是我不问,我看你还不说哪。”信安郡主不吃这一套,纵胡安黎是自己儿子,信安郡主也鄙视他,有了心仪的姑娘,立刻会哄老娘了。
胡安黎笑,“就是有些拿不准,才不知怎么跟娘说。”
“你跟我说早一些晚一些的不要紧,大妞那里别拖沓了,大妞是个好姑娘,这也就咱们刚来北疆,倘时间长了,不知多少人要打听她。你要有这意思,就先跟大妞透露一二,看她的意思。我也问一问柳姐姐,若你们合得来,咱们两家也算门当户对。”
郡王妃也在给自己闺女敲边鼓,“你又对练兵有兴趣了?”
“安黎弟弟平日里斯斯文文的,我担心他能不能管得住那些新兵人,娘你不是一直说北疆民风彪悍么。”大姑娘把鱼肚子上的肉夹给母亲,郡王妃问,“练得如何?”
“挺好的。他规矩可严了,还处斩过两个刺头,如今把那些人管的服服帖帖。”大姑娘说,“瞧着斯文,其实手挺黑。”
“到底是将门出身。”郡王妃问,“你怎么还跟杜长史挺熟啊?”
“那不是上次陆侯出去猎狼,我跟着一起去么,杜大哥听说了让我下次叫上他,就熟了。”大姑娘非但跟胡安黎杜长史熟,她来北疆日子浅,却是跟陆侯也有了交情。
郡王妃心里把杜长史和胡安黎比较了一下,“我看杜长史人不错,传胪出身,听小宝说他武功也不差。”
“文武双全。”大姑娘也很敬重杜长史的本领。
郡王妃立刻问,“你觉着他也挺好?”
“挺好啊。”大姑娘只顾着挑鱼刺,根本没多想。郡王妃继续,“我听说他还没许亲事。”
大姑娘终于警觉了,看她娘闪闪发光的眸子不禁笑了,“娘你说迟了,杜长史已经有心仪之人了,那姑娘因在帝都,故而未成亲。”
郡王妃有些失望,杜长史出身不错,家里虽父母双亡,与兄长感情很好,自身也有才学,品性不错,性子亦不强横,而且是外甥心腹。相对于把自己亲爹送到断头台、还有个心眼儿贼多贼难缠的亲娘的胡安黎,郡王妃自然更青睐杜长史。
第一目标名花有主,郡王妃只得屈就,“那你觉着安黎如何?”
“娘,你不是说笑吧?安黎弟弟比我小哪。”大姑娘觉着她娘这简直没谱儿。
“不是我说笑,我看那小子对你有意。”郡王妃道,“他娘肯定也瞧出来了,我看他娘这几天就得跟我提。”
“绝对绝对不行,我都把他当弟弟的。”大姑娘倒没打算做一辈子老姑娘,可一想到胡安黎年纪比她还小,她就有些别扭。
郡王妃笑,“知道了。”
郡王妃给闺女夹些鱼脑,“其实想想安黎倒也不错,比你小些也不算离了格,小一岁而已。关键是没娶过亲,你跟我当年不一样,找个二婚头可不大好。”当年晋郡王也是二婚。
“这急什么,世上又不只杜大哥和安黎弟弟两个男人。”大姑娘天生乐观,“兴许就有那么一个比我略年长些,满腹诗书,绝世武功,人品上佳,才学一流,且未成亲的男子哪。”
郡王妃头疼,心说,闺女,看你这梦发的,要不咱们还是考虑一下胡安黎吧。我突然就不嫌亲家母心眼儿多,也不嫌亲家母不好相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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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6、二七四章
第二七四章
胡安黎的碰壁可想而知, 信安郡主与郡王妃原本的朋友关系又有产生裂痕的迹象, 这两位昔日贵女, 即便如今落魄, 骨子里仍是傲气的。
信安郡主嘴上说,“无妨无妨,这种事必定得两相情愿才好, 勉强做夫妻也不美。”心道, 你家闺女二十五高龄,还要找年长的,除了鳏夫哪里还有合适的人。自家儿子相貌才干, 哪们不是上上品, 结果竟是给人拒了。信安郡主心里憋气的很。
郡王妃看信安郡主眼眸中闪过的一丝不悦, 心下亦有些不乐意, 暗道,我家闺女有主见而已, 看这脸色,亏得我闺女有眼光,不然嫁过去,郡主婆婆也不好相与。
于是, 郡王妃信安郡主之间的气场便有些微妙了。
这些却影响不到胡安黎与大姑娘两人。
胡安黎一大早就叫着大姑娘跟着杜长史去验收兵甲,说到治安军的兵甲, 胡安黎就很佩服杜长史,北疆的兵甲紧张到没有一付多余的,杜长史硬是给他都是整的新货。
这差使原是穆安之一时没好主意交给杜长史来办, 不想,杜长史倒真想了个极好的办法。现在是没处弄兵甲去,甭看陆侯跟王府关系好,怕就是穆安之亲自开口跟陆侯要上几百付,陆侯都不一定给。安抚使衙门那里更不必说,不说没这许多,便是能接济一二,也是半旧的。安抚使衙门自己用的东西都寻常的很。
杜长史硬是把主意打到白大人那里去,杜长史打听了,白大人有身孕后要保养身体,便不再研制兵器。他跟白大人商量,把白大人那里的铁矿石买了,也不是私铸兵械,私铸兵械是死罪,杜长史的出身,对此门儿清。杜长史打制的皆是清一色民用兵器,他用的还是白大人新的锻造方法,头一批长刀已经给胡安黎送过去了,这是第二批。
胡安黎骈指划过线条流畅优美的刀身,轻轻一弹,刀身发出一声清越回音,日光下的刀身仿佛荡出一抹铁紫光晕,胡安黎回刀入鞘,赞道,“真是好刀。”
“这是新的锻铸刀,近卫军都没见过,用的时候倘哪里不适告诉我,我要回馈白大人,还能再做改善。”杜长史说。
“师兄放心,我定会交待下去。”胡安黎知道这还得应下为白大人试新刀的名份,以免消息起漏有人御前进馋。
除了一百柄新刀,还有弓箭甲胄,“铁甲不要想了,剩下的铁矿还得先用来锻刀,这甲胄是皮甲铁甲穿插着用的,胸前肘肩都用铁片,旁的地方是皮甲。”
“这就很好了。”胡安黎笑,“唐大人打发人去了两趟,自己又去了一趟,我也不能锁着门不让看。师兄谨防唐大人找你打秋风。”
“打什么风都没用,你麾下队伍明年是做巡察军用的,安抚使衙门的捕快无非就是城中治安,怎么也得先说你们。”杜长史另取一把格外狭长锋锐的长刀递给大姑娘,“寰妹,你不是一直想要柄趁手武器,这刀是特意给你制的,看可还喜欢?”
大姑娘握在手中爱不释手。
胡安黎问,“你想要刀怎么不跟我说?”
“你自己个儿都穷的什么似的,兵器全靠杜大哥供应,我就直接问杜大哥了。”大姑娘拢过自己的长发,抓几根发梢,对着刀锋轻轻一吹,当真是吹毫可断。大姑娘喜道,“真是一把好刀。杜大哥,这定是费了不少功夫吧?”
“这刀你们女孩子用足够了,刀有些轻,也没费什么事。”杜长史对女孩子一向温柔有耐心,对大姑娘道,“下去咱们出去猎狼,你带着试试。”
“我也正有此意!”大姑娘立刻把刀挂腰间臭美起来,拍了拍紫色织锦包裹的刀鞘,“刀鞘也美。”
“姑娘家的东西,就得精致才配得上寰妹。”杜长史逗的大姑娘直笑,胡安黎一只眼睛看着手下搬兵器,分神问,“什么时候去猎狼?我要有空也一起凑个热闹。”
“你哪里有空。先忙你的正事,猎狼什么时候不能去。”大姑娘眼中映出晴空一样的笑,胡安黎也不禁露出些许笑意,“也是。”
大姑娘在家里闷的太久,自晋地到北疆一路上都是极欢喜开朗的,如今到新伊仍是如此。她喜欢新鲜事,喜欢交朋友,热心肠。
待验过这批兵甲,杜长史还有事与兵工坊的人交待,胡安黎就先回练兵所了。大姑娘与他一同去,大姑娘懂些拳脚武功,她自幼没憋屈死便是因会武功的缘故,谁敢欺负她,她立刻便是一顿胖揍,不管后头她会受什么样的惩罚,反正她也早揍过欺负她的人,当场报了仇。所以,自小到大,尽管生活环境憋屈,大姑娘硬是一幅豪爽开阔的性情。
冬日阳光温暖的铺满人间,两人一人一匹骏马,跟在押送兵甲马车后面。及至快到练兵所时,大姑娘要告辞回王宫。胡安黎决定亲自向大姑娘吐露心事,恳的说,“阿寰,若没有要紧事,能跟我去练兵所么?我有些话想同你说。”
昨日母亲已与她提起过,大姑娘并不笨,她看胡安黎一眼,胡安黎依旧是斯文模样,不过,因近些天都在练兵,文雅的面容上多了些坚毅。胡安黎似是明白大姑娘心中所想,“想亲自跟你说。”
大姑娘“哦”了一声,心里有些乱,也有些别扭,毕竟她一直把胡安黎当做弟弟一般。两人也的确是不远不近的表姐弟。
练兵所有人出来接管兵械,胡安黎吩咐一声,将马匹交给侍从,请大姑娘去他理事的书房。
虽说自小不得父亲喜欢,不过,胡安黎在物质上没受什么亏待,可在那样的环境,想养成纨绔习性也不可能。书房很简洁,临墙一条小炕,炕上置着矮桌,笔墨整理的摆在一侧,另有茶盘里套着暖套的茶壶与四只天青色茶盏。炕畔烧着白泥炭炉,炉上坐着黄澄澄的铜壶,壶中水咕嘟嘟的开着。
胡安黎倒了两盏茶,递一盏给大姑娘,“天气好也架不住这北疆的冬天,喝杯茶暖一暖。”
大姑娘接过,见里面是绿茶,“你还吃不惯这里的奶茶哪?”
“总觉着滋味有些奇怪。”胡安黎道,“慢慢就惯了,说不定以后吃不着还想得慌。”
以往大姑娘话挺多,兴许是预感到胡安黎要谈的内容,今天偏就没话了。茶盏的热度透过瓷器传到掌心,胡安黎道,“阿寰你知道我想说的话,应该是不愿意的吧?”
“不是不愿意,你条件这么好,我有什么不愿意的?我就是觉着,咱们一直姐弟一般,突然说做夫妻,多奇怪啊。”大姑娘并不是胡乱搪塞,她如何想,便如何说。可心里又有些歉疚般,不禁看向胡安黎。
“没关系。”胡安黎温和的说,“我心仪阿寰你,是我的事。阿寰你若是心仪我,我求之不得。倘你只将我视为弟弟,也没关系。”
胡安黎眼睛弯起个含笑的弧度,“很早的时候,真正知道娶亲是什么意思的时候,我就想过未来妻子的模样。我心事重,就想找个性情疏朗的女子。后来,出了我父亲的事,我以为再也遇不到能理解我、能真正不怕我、愿意把我当寻常人的女子,却遇到了阿寰你。就算你不愿与我结为夫妻又有什么关系呢?你不是因鄙薄我的为人拒绝我,只是没把我列为丈夫的考虑范畴。一生能遇到心仪之人就是天大幸运了,你还能坐在这里听我唠叨,听一听我的心事,我就很高兴,很知足了。别放在心上,真的没关系。”
“别这么说,你什么时候找我,我都会听你说心事的。你也别自我菲薄,你怎么了,文才武功都不差,一等一的好男儿。”大姑娘认真的说,“就是你父亲的事,那能怪你么?那是你倒霉,修来那样的爹。我也很倒霉,哎,我也想过,有那么个爹还不如没有哪。只是我那个爹还真不能乍然死了,倘是他死了我跟我娘能过好日子,我早盼他死一千回了。”
大姑娘用力拍胡安黎手臂一下子,“父慈子孝,那也得是父慈子方孝。世上多的是畜牲,不配为人父母!叫咱们遇上,除了倒霉还能说什么!这事儿上,谁也不如咱俩感触深!”
胡安黎笑,问她,“我心仪什么样的女子你知道了,你心仪什么样的男子,不妨与我说说。”
“文才武功、人品性情都要上等,没成亲,单身,说得来,就行。”大姑娘道。
胡安黎追问,“那我哪一样不合你心意。”
“还得比我大些。”大姑娘立刻补充,胡安黎气馁,“我不是说酸话,阿寰,圣人说,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年纪大不一定就懂事,如果你觉着我人品性情上还算入你眼,能否认真考虑一下我。”
“这一下子,这么突然,我真觉着有些别扭。”
“突然什么,又不是立刻成亲。”胡安黎同大姑娘商量,“要不这样,从现在开始,你别把我当弟弟了,咱们就做寻常朋友相处,如何?哪怕你最后仍不选我,我也不会怪你。如果真有一个比我强千百倍的好男儿,我为你高兴都来不及。你看,可以吗?”
阳光自窗格而入,映着大姑娘淡粉的脸颊,映着胡安黎真诚恳切的温柔眼眸,炉上的黄铜水壶中的白色水汽缓缓上升,模糊了两人的神色。
不知是不是大姑娘的桃花运正旺,纪夫人时常过来说话,听闻王妃娘娘喜食酸,特意送了些老酸杏儿过来。旁人便是舔一下嘴里都能酸的冒酸水,李玉华硬是吃的香甜。纪夫人不敢多扰王妃,到郡王妃那里说话。
纪夫人脸上是神秘中带着笃定的笑,“这么瞧着,王妃这胎定是世子无疑。”
“我看着也像。”郡王妃道,“我怀大妞那会儿,特别嗜甜。平时我倒不喜欢吃甜,就是怀身子的缘故,炒青菜都要厨下放些糖才觉着好吃。”
说到生孩子的话,总有聊不完的话题。说着说着,就说起大姑娘来,纪夫人说,“上次听说咱们大妞跟着陆侯一道出去猎狼,还真打了两头狼回来,这孩子箭术这样好,像大姐姐你。”
郡王妃笑,“她武功是我教的,可在王府时也没真练过刀枪箭戟,来新伊后现练的。她这三两式,猎狼还远的很,多半是陆侯哄她玩儿。”
“大姐姐,咱们大妞的亲事,你有考虑没?”纪夫人也就不兜圈子,问郡王妃。
彼此不是外处,郡王妃道,“我正为她这事操心,她这年纪,不好再耽搁下去,可总没合适的,终身大事,也不能凑合。”
“那是,尤其姑娘家的亲事,一定要慎重。”纪夫人这两个月也细致留心大姑娘,很喜欢她的性情,纪夫人就毛遂自荐了,“按理,这事该寻个媒人来跟大姐姐说,可咱们亲姐妹一般,我就直说了。大姐姐,我膝下三个小子,老大老二都成亲了,老三阿然,我跟大姐姐说过,在帝都的那孩子,大姐姐可还记得?”
“这怎么能忘。现在都四品了,是个极出息的孩子。”
“几个孩子里,我都是一碗水端平,是他爹最心疼他。他也生得得人意,性情不是我自夸,也是个知道体贴人的。大姐姐你觉着我那小子如何?”纪夫人期待的看向郡王妃,夫妻俩商量过,实是一桩亲上加亲的好亲事。女子大三岁不算什么,女大三,抱金砖。
郡王妃叹口气,“我自是愿意的,咱们两家还有什么说的。妹妹你不知道,这事原不想跟你说,如今也不瞒你,今早信安郡主过来跟我说她家安黎,那孩子我瞧着也不错,来新伊的一路上,跑前跑后的,细致体贴。可大妞那丫头,她不愿意年岁比她小的。”
纪夫人目瞪口呆!她一向把大姑娘当自家孩子,大姑娘今年二十六,要是还要再年长些的男子,没成亲的可太少了!
纪夫人实心实意的说,“大姐姐,你还是劝劝咱们大妞,年纪大些小些的无所谓,关键是人品靠得住。”
“我也这样想。这事也不能急,要是劝得犟了筋,就更拐不过来了。”郡王妃好笑又无奈。
纪夫人道,“没事儿,大姐姐你慢来,阿然还在帝都,他的亲事总要我跟他爹点头。我先写信跟他说一声,让他在帝都寻个好画师,画张像送过来,让大妞见一见阿然的画像。倘是合了意,就什么都好说了。大妞不乐意也无妨,咱们是亲的,做亲原是为了亲上加亲,就是没做亲的缘分,也一样是亲的。”
郡王妃笑,“你这话很是。”
于是,大姑娘不知道的时候,又有一桩亲事寻上门。
信安郡主闻了些风声,心中忍不住有些羡慕,想着真是一家女百家求,大妞这孩子也争气,年岁略大些,也并不很影响亲事。说起来还是柳明弈会做人,北疆很有些不错旧交,这真正拿出孩子过来求亲的,当真是实诚关系。
不过,陆侯待郡王妃母女这样好,倒是出乎信安郡主意料。
不说信安郡主,就是穆安之也越发相信,当年睿侯与柳国公府是真情实感的关系啊。睿侯故去多年,郡王妃来到新伊后,陆侯便时常打发人送些野味儿过来,连对大姑娘都另眼相待,打猎都带着大姑娘去。
“三哥。”唐墨响亮的嗓门唤回穆安之的神思,两份札子放到穆安之面前,唐墨道,“巴末部和若风部族长到了,这是他们的请安札子和礼单。”
穆安之翻开来,“字写得不错。”读两行,“文法也好。”
唐墨噗噗忍笑,穆安之问,“怎么了,有什么鬼?”
“我是笑三哥你真是好眼光,这是惜怡的字。”唐墨说,“他们不懂请安的规矩,也没写请安札子,礼品倒是带来了,礼单也写的粗略。我没让他们立刻过来,总得学些规矩才好来见三哥。就让他们说着,让惜怡帮他们写的请安札子,又让惜怡他们教一教拜见时的礼节。”
藩王初到,自然要先立威。穆安之赞小宝灵光,“我就说这差使交你准没错。”
唐墨道,“三哥你看什么时候见他们?”
“明天上午吧。”
“三嫂说她身子也没大碍,那我明天让若风部的公主也去拜见三嫂。”
“行,你来安排。”穆安之留唐墨吃奶茶,顺便问问两部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唐墨说,“两部来的都是族长,巴末部族长年纪,刚三十岁出头,带着族亲族长族兄弟一共十人,还有侍卫五十人。若风部的族长年纪瞧着不小了,头发都白了,带着公主和三十位随从。我打听了一下,巴末部族长是去年亲继承族长位,若风部族长没有儿子,膝下只有一位公主,公主年纪不算大,如今十五岁。”
穆安之颌首,见唐墨把玩着腰间玉佩,穆安之一向对佩饰不大留心,这类东西太多了,不过,唐墨这块有点不一样。穆安之双眸微眯,“这玉牌倒挺独特。”
“岳父给我的见面礼。”唐墨说,“是岳父家传的。”解下来递给三哥看,“寻常玉牌无非雕个龙刻个凤,你看我这玉牌,一面刻了株柳树,一查刻的枫树。听岳父说,岳父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太岳山年轻时犹爱这柳树与枫树,行走江湖时化名柳枫眠。”
穆安之将这玉牌接在手中,玉质入手温润,雪白若羊脂,没有半点瑕疵,这么大块的无瑕羊脂美玉,穆安之见的也不多。穆安之赞,“真是好玉。”
“当然了,岳父多看重我。”唐墨得意的说,“大姨也夸这玉好。要我说,玉好还在其次,三哥你看这刀工,寥寥几笔便将柳枫两树勾勒的形神俱全,这可不是寻常刀工。”
“内务司有的是玉匠师傅,这有什么不寻常的。”穆安之细看两眼,“无非就是你这个刻的好些。”
“不不不。三哥,这不是玉匠所刻,玉匠雕刻,切磋琢磨是少不了的。可这玉牌你瞧,切磋都是玉匠的手艺,但雕琢这一步,并非玉匠所为,乃是一位高手用细锥勾上去的,如同做画一般。我猜是太岳山画的,这得多珍贵啊,岳父一见我就给了我。”唐墨感慨着岳父对自己的感情。
“这不大像你太岳山的手笔,睿侯的字是极有锋芒的,玉牌上的几笔更圆融些。”穆安之倒不是故意打击唐墨,只是把自己推断说出来。
“我岳父说是太岳山传给他的。”唐墨自己美美的,“总归是长辈传下来的东西,也是很珍贵的。”
穆安之把玉牌还给他,“这么珍贵你就妥当佩带,别毛手毛脚弄丢。”
“怎么可能丢,你看我这系绳绑的多紧。”唐墨将玉牌挂回腰间,顺带同穆安之说,“三哥,给两个部落的赏赐得预备着了。”
“行,我知道了。”穆安之说,“你往王妃那里去一趟,王妃说给你做了几件大毛衣裳,你带去穿。”
“嗯,那我去啦。”
唐墨高高兴兴的去李玉华那里,穆安之望向窗外铅灰色的阴云,一块小小玉牌,倒又勾起玄隐阁那档子事了。
摇摇头,捡起件公文,穆安之重新投入到公务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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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五章
第二七五章
侍女捧来鎏金的铜手炉与铜脚炉, 一人奉予郡王妃, 另一人俯下手将脚炉放到郡王妃的脚踏上。李玉华一身樱红绣梅花儿的小毛衣裳, “我近来不知怎了, 总觉着热,炭炉在屋里放一会儿都浑身出汗,白天都不能烧炕, 略热些就烦噪。姨妈迁就我这有身孕的人吧。”
“这有身孕就是什么症状都有的。”郡王妃道, “怕热倒不稀奇。娘娘今日饮食可好?”
“跟昨儿一样,挺好的,特别能吃。我现在饭食就超过三哥了。”
郡王妃笑, “孩子正是长的快的时候, 娘娘只要饿了就传汤饭, 别亏着肚子。只是用补品时先问过太医, 孩子亏着不好,可补养太过将来生产时不利, 娘娘必要留心。”
李玉华点头,“小章太医给我诊过,平时除了燕窝,不用吃旁的滋补。”
郡王妃便放心了, 李玉华道,“小宝过来跟我说, 明天有若风部的公主来请安。帝都的规矩我都懂,听说北疆各部落风俗与帝都多有不同,我想姨妈对北疆的事务兴许知道, 跟姨妈打听一二。”
“若风部以前是个大部落,不过,北疆逆王谋乱,若风部犹豫不绝,大败于逆王,部落受到重击,从此族长一脉衰落。他们部落没什么要避讳注意的规矩,无非就是礼节与汉人有些不同。公主过来请安应该会提前学一学咱们汉人的规矩,娘娘只管准备出赏赐之物就行了。”郡王妃手指轻轻摩挲着微有些烫手的手炉,“您要精神头好,就同公主聊几句。要是累,赏赐后把人打发了也不失礼。”
“姨妈,明儿你也过来,还有信安郡主,几个姑娘都一起来呗,咱们在新伊总得住上些年头,也见见这些部落的女子。”李玉华说。
郡王妃笑着应下。
努尔汗公主是个圆脸庞美貌少女,笑起来嘴角浮出两粒圆涡,带着一种娇憨的甜美。这位公主的汉话竟说的很不错,还带一些帝都口音。虽是编了许多小辫子的异族打扮,礼节也很好,行礼的动作称得上流畅,“努尔汗见过王妃娘娘,愿娘娘平安吉祥。今日得以拜见娘娘,努尔汗三生有幸,努尔汗代表若风部落的子民向娘娘献礼。”恭敬的奉上礼单。
“公主不必多礼,请起,坐下说话。”
云雀转呈礼单,李玉华略略看过,便放在了一畔,与公主说起话来。先是与公主介绍了郡王妃、信安郡主,大姑娘、穆惜今、江珣之妻何氏、穆庆之妻萧遥几人与公主相识,又问努尔汗公主什么时候从家中启程,若风族长身体可好,一路上可还顺遂,又问王宫的饭菜是可否,如今的住处可还舒适的一些套话。
这一番套路下来,李玉华算是理解蓝太后为什么在命妇请安时行礼后就打发诸诰命告退了。
第一次见面,也就是这些套话。大家客气友好的一番,李玉华说,“公主的汉话说的真不错,是专请先生教过的么?”
“是。父亲常说汉家文化深远,从小就给我请了汉家的先生教我诗书。只是我学的不太好,诗文只会背不会写,读过一些史书、游记。”
“这就很难得了。”李玉华问,“都读过什么书?”
“北疆各部顺归□□自明圣皇后始,我最喜欢明圣皇后的传记。”
李玉华惊喜,“我也很喜欢明圣皇后的传记,读过许多遍。明圣皇后真是我们女子的楷模啊。”
然后,俩人还讨论了各自最喜欢的内容,看得出都是深研细究过的。一来二去就到了中午,李玉华留公主宴饮,她如今不能吃酒,便让大姑娘帮着照顾公主些。努尔汗公主年纪不大,性情却是很稳重,也向李玉华介绍了许多部落的情况。
原来若风族长膝下只此一女,李玉华笑,“我听说部落中不乏女族长,公主是若风族长的唯一子嗣,以后公主岂不就是女族长了。”
努尔汗公主脸上一喜,就欲说话。郡王妃夹着炖羊肉的筷子立刻放下,抢先一步向李玉华解释,“娘娘有所不知,各部落继承人,先要有朝廷赐下诏书,这样待族长退位,新族长便可继承部落,成为新的族长。”
信安郡主也是险给李玉华惊出一身冷汗,李玉华笑,“原来是这样。”见努尔汗公主面色复杂,知她年纪尚小,纵再做老成也难免露了心事。李玉华便问她,“公主可得到朝廷诏令了?”
“还没有。”努尔汗摇摇头,连缀在辫子上的宝石都有些黯淡,不过,努尔汗的神色也很坚定,“我时刻准备着为朝廷治理部落,安抚部落子弟,教导他们忠心朝廷、殿下、娘娘。”
李玉华颌首,“公主的忠心,我收到了。”
努尔汗公主举杯,“我敬娘娘。”
午膳后,李玉华独留了郡王妃在身边,细问若风部的事,努尔汗公主很坦诚,“现在部落约有万人上下,除去孩子,五十岁以上的老人,妇人女子,能护卫部落的青壮有三千左右。我没有旁的兄弟,我与父亲面临困境。”
“我看出来了,你们是打算为你取得朝廷的敕封么?”李玉华问。
“是。我希望由我继承部落。”努尔汗美丽的眼睛里满是坚定。
郡王妃慢慢的吃着茶,李玉华也很诚恳,“我虽然是第一次见公主,出于对同是女子的好感,我对于公主的志向是欣赏的。当然,王爷是北疆的藩王,你们递交朝廷请求敕封的折子,必需要先经王爷的认可,朝廷才可能批复。这事不难,只是有两件事,第一,公主这么急希望能从我这里得到支持,我想是有原因的。第一个原因是你的父亲若风族长可能并不支持你继承部落。第二个原因若风族长今天向王爷请安,他若愿意将部落传给你,会亲自向王爷表示这样的意愿,并希冀获得王爷的支持。那么,你又在我这里说起部落继承,可见你们面临的困境极大。我不知道究竟是哪一种,但不论哪一种,即便有朝廷的敕封,退一步讲,公主你得到族长之位,又能坐得稳吗?你有成为一族之长的实力吗?”
努尔汗的脸颊隐隐有些泛红,或者是被李玉华直接点破处境觉着有些难堪,不过,这真是位坚强的姑娘,她只是有些不好意思,沉一沉心绪,直接承认了,“是的。娘娘,我父亲现在还在犹豫是让我嫁给且末部的族长,还是让我继承族长。我父亲认为,一族之长的担子太重。而且,去年且末族长的妹妹嫁给了部落大长老的儿子,部落里支持我与且末族长联姻的人就更多了。我并不厌恶联姻,但是,实力悬殊的联姻是得不到任何尊重的。而没有尊重的联姻之后,我的族人必将陷入悲惨的境地。”
“我的父亲心很软,不舍得我吃一点苦,这是他身为人父的慈爱,以至于他甚至忘了,世上没有不辛苦的人生,难道我嫁了人就能不经一点辛苦?我至今未能说服父亲,是因为以往年小幼稚,未曾准备好承担一族之长的责任。如今我有此志向,却发现身边困境重重,今日来面见王妃娘娘,一则为给娘娘请安,二则也是向娘娘陈述我的志向。娘娘所言,我心中会认真记下,我很欣喜得到娘娘的支持,我会成为名符其实的族长。”努尔汗公主不卑不亢的说。
“希望能看到这一日。”李玉华笑着祝福。
努尔汗公主道,“定不负娘娘所望。”
李玉华道,“难得你来一趟,我如今不方便出门游玩儿,今日你且回去安歇,明天我让昭寰、惜今她们与你一起出去逛逛,不过,这新伊城怕是你比她们还要熟悉些。”
努尔汗公主笑,“那我介绍新伊的好去给她们,她们同我说说关内风情。”
李玉华又颁下给努尔汗公主的赏赐,就让她回去休息了。
李玉华斜倚着软囊,不禁道,“一个万数人的小部落就有这么多事,这位公主也不容易。”
“努尔汗有一句话说的很对,世上没有容易的事。”郡王妃笑望着李玉华,“娘娘应对的真好。”
“我也是将心比心,听这位公主说话是个明白人,就是不知以后如何了。从咱们这里说,当然希望各部落能维持原样,且由未部落若兼并若风部落,势力就有些大了。”李玉华说,“姨妈让昭寰姐留心,我要细看看这位公主,倘真是可造之才,顺手帮一把不算什么。若就是一张嘴,也别白瞎咱们的心。”
郡王妃应下,李玉华道,“部落继位需要得到朝廷许可的法子不知道谁想的,这法子好,倒是加强朝廷对各部落的掌控。”
“他们各部落愿意归顺,自然不能只是名义上的归顺。这与各属国是一样的,譬如北安关外的高句丽王位更迭,南夷族安国公之位的传承,连带北疆各部,他们的世子都要经过朝廷册封,不然便是夺位谋逆之罪。”郡王妃同李玉华细做讲解,郡王妃道,“娘娘天资聪颖,明晓利弊,这些事规则知道一些,临事随机应变即可。”
李玉华点头,“多亏姨妈提醒我。”
“也是我的疏忽,没想到若风部是这样的情形。其实,规矩是死的,即便娘娘不知,凭娘娘的才智也出不了差错。”
“姨妈别总是赞我,昏君就是这样来的。”
“你可见我赞过旁人。”郡王妃的目光充满欣慰,“有些人,一点就通。有些人,怎么教都不会。娘娘便是前者。娘娘是注定要有大作为的人。”
李玉华道,“虽然这样说显得不谦虚,不过我也这样觉着。”逗的郡王妃一乐,郡王妃眼中既有喜悦且有伤感,“我会看着娘娘登临凤位,母仪天下!”
我要看着我妹妹的儿子成为这天下至尊,我要这如刀史笔重新镌刻关于柳家的一切!我要让天下人明白,柳家还有我,柳家,还在!
二七六章
云雀送努尔汗公主回来, 李玉华正在院里遛达, 自从有了身孕, 孙嬷嬷就一直担心李玉华累着, 平时服侍的甭提多周到,就是这走路也有步数管着,孙嬷嬷细致的请教过小章太医和裴七叔, 还请示过三殿下, 规定皇子妃一天最多走一千步,而且走路得慢,万不敢像以前似的活蹦乱跳。
小世子来的多不易啊, 东宫二胎都比小世子要早一些。
午后太阳正好, 李玉华就喜欢出来走走, 晒晒太阳, 用李玉华的话说,光憋屋里容易把孩子憋傻。
云雀行过礼, “奴婢把娘娘赏赐的东西送过去,还见到了若风族长,想是殿下那里比咱们这里还要早一些的。”
“公主住的地方如何?”李玉华问,就有侍女搬来铺着厚垫的太师椅, 孙嬷嬷扶李玉华坐下。
云雀回道,“奴婢没细看, 不过打眼一瞧,都是周周到到的。”
李玉华颌首,“这就好。小宝一向细心。”
西厢小厨房里, 云雁端来一个白玉小盅,盖子掀开来,一股酸梅与奶香飘散开来,李玉华竟是抑制不住的吞了吞口水,问,“这是什么,闻着味儿忒好。”
“用梅子干与鲜奶一起炖的奶羹,娘娘尝尝,这会儿入口正好。”
李玉华接来,三两口吃完,又有些不过瘾,说,“再来一盅。”她颇是担忧,“我是不是太能吃了。太子妃和二弟妹怀孕的时候,都是又呕又吐,我一点儿想吐的感觉都没有,还总是饿。”
孙嬷嬷道,“这是世子心疼娘娘,那淘气的孩子才折腾娘哪,乖巧的孩子怀相好,做母亲的就不会那么累。娘娘胃口好,约摸也是世子的缘故,孩子正是长的时候,一人吃两人补,娘娘这些天半点儿没见胖。”
“谁说的,小肚子都快出来了。”李玉华别着脚靠着椅背,摸摸半点儿不显的腹部。
孙嬷嬷笑,“娘娘约摸是外怀,故而显怀的略早些。”
正说着话,就见穆安之自院外而来,李玉华惊喜的起身,“这么早就回来了?”
“今天本也没什么事,几件札子批好我就回来了。”穆安之问,“中午吃的什么?吃的可好?”原本两人情分就极好,自李玉华有了身孕,穆安之每天都会早些回来,这一顿嘘寒问暖,叫孙嬷嬷都听笑了。
孙嬷嬷回禀王妃中午用了多少饭食,李玉华道,“我刚还同嬷嬷说哪,中午我就吃的不少,刚又喝了两盅梅子炖奶,我这食量如今比你还大。”
穆安之笑,“有孕怎么一样,我听如玉说木香姐如今也是一天好几顿。可见咱家小麒麟胃口好,以后定是个会吃饭的孩子。”
因为李玉华先时做过麒麟的胎梦,穆安之给儿子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麒麟。李玉华听穆安之的话就想笑,“谁家孩子还不会吃饭不成?”
“我听说有的妇人有身孕会哇哇吐个没完,就知那样的孩子不乖巧。”言下之意,他家孩子是最乖巧的。穆安之自打知晓自己要当爹后,就平添了许多不谦虚的品格,如今还没见到孩子的面儿,就满嘴他家孩子有一儿二了。好在这北疆他是老大,何况,近人皆知亲王殿下成亲三年多犹膝下空空,也很能理解亲王殿下盼儿子的心情啦。
李玉华听着穆安之不懂装懂,胡说八道。俩人都是头一遭做父母,说起孩子的话题总是没个完。李玉华问,“裴状元今天过来了么?”
“过来了,要跟我结账哪。”穆安之摇头,“自打如玉做了官儿,是一日比一日的抠儿了。”
“什么账啊?”李玉华一向对账敏感。
穆安之打发了侍女,才与李玉华说起来,“安黎那边儿的账,不是没兵甲么,现在木香姐那边儿的铁矿石闲着,就借了些铁矿石又借了些人手打制了几件民用长刀。又听说木香姐常年收皮子,铺子里也有匠人,就借皮子借匠人又制了些衣甲。”
李玉华忍俊不禁,打趣,“你这倒挺会借。”
“不白借,都是真金白银,我难道会叫木香姐吃亏?我就是看不惯如玉那小气样儿。”穆安之笑老友一句,“不过这次亏得木香姐帮忙,她那里有朝廷拨下的铁矿石,不然还真发愁。”
李玉华道,“我看民间有铁匠铺,而且,民间不禁兵用兵器,三哥,不妨多买些铁矿石,不是说陆侯那里的兵器也多有破损不足么?朝廷补给不足,不如先锻打些民用的补上,总比没有的好。”
“民间倒是有铁匠铺兵器铺,只是铁矿一向都是朝廷开采,能流入铁匠铺的并不多。”穆安之解释给李玉华听。
李玉华就觉着她家三哥死心眼儿,这世上还有拿银子买不来的东西?李玉华眼珠转动,“木香姐其实不大会做生意,她长处在搞研究上,什么东西给她捣鼓捣鼓就格外与众不同是真的。你看,她连账都是让裴状元管着了,她做生意,也就知道一个买一个卖。三哥既是缺皮子,我在木香姐的皮铺子里入上一大股,多拿出些银子来,咱们就能多收些皮子。皮匠也多雇一些,如今正赶上两个部落的族长过来,我让白东家同他们谈桩皮料生意,先看看他们人品。”
“成。你们收来的皮货,有多少我都要。”穆安之立刻说。
“这好说,原就是为了咱们自己便宜。”李玉华道,“你有没有见过木香姐的皮靴铺的皮靴,那靴子制的好。你干脆把安黎他们的靴子也在木香姐的铺子定算了,你们是大客户,木香姐肯定会给你们优惠的。”
李玉华还有事跟穆安之打听,“今天要不是姨妈提醒,我险就说大话。”把见努尔汗公主的事与穆安之细说了说。
穆安之道,“若风族长瞧着便有些软弱的性子,不过,他人也有些智谋,只是智计都在小处。看他们自己的意思吧,倘努尔汗公主能撑起部落,咱们乐见其成。”
“三哥,我听姨妈说各部落如今的情形有些像依旧朝廷的各属国一样。”
“这话没错。”穆安之道,“像各州府县衙是直接归朝廷管的,如各部落的内政,是他们部落自己做主,朝廷一般不干涉。”
李玉华低声道,“那他们各部落用的兵器是哪儿来的?”
穆安之复杂的看她一眼,李玉华道,“你把新伊城收拾住了,我跟木香姐打听打听。这事儿先不急,藩王是啥,北疆有的,那不就是咱家的么。”李玉华也没打算强抢,但是她打听出谁家富余,她就有法子弄过来。
穆安之不禁想,怪道皇祖母一直说我有媳妇福,果然我命中也是有些福分的。其实穆安之与裴如玉私下商量过这事,不过眼下穆安之刚就藩,此事却是急不得。穆安之再未与第三人说过此事,相信裴如玉也不会跟木香姐说。如今李玉华这样一说,穆安之暗道,我非但有媳妇福,我与媳妇还心有灵犀。
殊不知,李玉华完全就是奸商思维作祟,钻空子什么的,李玉华一向信手拈来。既是不好买朝廷的铁矿石,各部落若有铁矿出产,买些估计是不要紧的。要紧也没关系,不叫人知道不就成了。
至于是不是有违律法,李玉华一心朝皇后奔的人,何况她如今肚子里还揣一个,若说以前都是为自己,如今就是为儿子,李玉华也得再拼一拼的。
李玉华琢磨着一家子往皇权路上飞奔的事,第二天唐墨送来巴末族长的请安折子,唐墨说,“巴末族长说听闻三嫂你有身孕的喜事,想亲自过来向你祝贺。”
李玉华翻了翻这请安折子,莞尔,“这巴末族长倒是挺机伶。”
这些各部落的人嘛,虽说风土习俗与汉人不大相同,可李玉华瞧着,倒也差别不很大。
二七八章
第二七七章
巴末族长是个消息灵通的人, 来到新伊后便听说王妃有了身孕, 这在他们部落不算什么稀奇事, 女子成亲生子是天经地义的事。就是巴末族长的三个妻子怀孕, 巴末族长也只是听到消息时觉着是个好消息,之后就等着女人自己生孩子呗,还能怎么着。
但是, 这位机智的族长从告诉他这个消息的人的面部表情与语气中听到了不寻常。然后, 一细打听,才晓得,王妃果然不寻常。
首先, 王爷只有一位妻子, 就是这位王妃。
其次, 成亲三年都没能生下继承人, 王爷也没有娶旁的王妃,可见王爷与王妃感情很深。
再三, 巴末族长打听了努尔汗公主向王妃请安后得到的赏赐,赏赐很丰厚。
精明的巴末族长当天就去拜访了若风族长,并且见到了努尔汗公主,巴末族长笑, “努尔汗妹妹,今天拜见王妃肯定很顺利。”他的目光在炕上放着的精致绸缎上一扫而过。
努尔汗很不喜巴末族长, 这里面涉及一段她现在的年纪看来是终生难忘的耻辱。不过,努尔汗是族长的女儿,而且是立志成为族长的女子, 她想着自己的志向,很淡定的点了点头,“是的。王妃是位尊贵智慧的娘娘,我建议巴末族长如果有空,不妨也去拜见一下王妃。”
“既然是努尔汗你的建议,我一定去。”巴末族长的眼神中透出男人打量女人的神色,努尔汗不禁心生厌恶,却没有做出失礼的事,她说,“去或不去是你自己的选择。阿爸,我想整理一下明天送给朋友们的礼物,先失陪了。”
若风族长的眼神中满是宠爱,“去吧。”
努尔汗向巴末族长微微颌首,对自己的父亲微施一礼,便去做旁的事情了。
巴末族长笑,“努尔汗真的很惹人喜欢,刚来王宫就能交到朋友。”
“这孩子一向如此,谁会不喜欢努尔汗呢。”若风族长看自己的独生女更是百依百顺,包括努尔汗已经不打算嫁给巴末族长,而是要继承部落做女族长的事,若风族长也在考虑之中,他总不会拂逆女儿心意的。
巴末族长细长的眼眸眯了起来,自从努尔汗说了不会嫁给他之后,这个原本空有美貌的姑娘似乎多了些让人郑重以待的东西,巴末族长点点头,“是啊。”
巴末族长打算亲自向努尔汗说的尊贵且智慧的王妃娘娘请安,他甚至有些后悔没有带自己的大夫人过来,其实三夫人的年纪应该与王妃更相仿,不过汉人的规矩很奇怪,他们只以大夫人为尊贵,哪怕三夫人与他同来,也是见不到王妃娘娘的。
巴末族长的运道很不错。
李玉华吃完第三个酸菜肉包,喝了两碗鱼茸粥,才算饱了。穆安之眼中带笑的递过帕子,每天看玉华妹妹吃饭这样香甜,心情便有说不出的安稳。
“这酸菜腌的真好。“李玉华擦擦嘴角,“三哥你是不是觉着有点酸,我看你半个包子都没吃完。”
“不是有点儿,是忒酸。”穆安之直乐,“以前听人说有身孕后口味儿怪,我还不大信。如今才算眼见为实。”
李玉华摸着肚子,“我以前吃饭都不能吃十成饱,现在总要吃的饱饱的才觉满足。”
“吃饱些好。”穆安之也摸了一回宝贝儿子,问孙嬷嬷,“小章太医到了没?”
“已经在外侯着了。”
“让他进来。”
三天一诊平安脉,自李玉华有了身孕,穆安之总要看着诊过平安脉再去办公。
小章太医放下药箱取出小脉诊请娘娘将腕放于脉诊上,孙嬷嬷仔细的搭上块素色丝帕,小章太医方将两指置于娘娘腕上,仔细诊了诊,面上露出淡淡温和,“娘娘放心,脉象强健,玉体安好。”
李玉华说,“我这几天吃的特别多,可是有什么缘故?一天得吃七八顿。刚吃过饭,一个时辰就会饿,这可如何是好。”
小章太医收拾着脉诊的手一滞,面庞中露出为难,穆安之登时一颗心吊起来,“可是有什么不妥?”
李玉华更是紧张的盯着小章太医,小章太医连忙道,“没有没有,殿下放心,娘娘脉象安好。只是月份尚短,臣近来诊着,娘娘腹中似是双生。”
夫妻二人登时如同中了头彩,用以后李玉华的话说,中了头彩都没有这样欢喜。李玉华双眸生辉,熠熠如同宝石,惊喜的跟穆安之四目凝视,李玉华说,“三哥,是龙凤胎!”
穆安之已是激动的抱住李玉华,喜悦的声音都在微微颤抖,“玉华妹妹,你可是,你可是太能干了!我的天哪!我的天哪!玉华妹妹!我,我真是太高兴了。”穆安之双手都在颤抖,他忍不住将李玉华抱在怀里,悄悄隐去眼角泪意。
这,这真是想不到的大福!
穆安之忍不住很俗气的想,看来我真是个有福的。
小章太医见王爷夫妻如此喜悦,心中很能理解,不过,他依旧本分的提醒一句,“如今娘娘月份尚浅,凭小臣医术,尚难确定是小世子还是小郡主。”
“不管是世子还是郡主,今天你都是大功一件。”穆安之终于放开玉华妹妹,改抱为挽,挽着玉华妹妹的手,对小章太医道,“这样的大喜事,你谨慎些也是情理之中。孙嬷嬷,拿两锭金元宝给章太医,一同喜庆喜庆。”
小章太医笑着谢赏,是啊,这是娘娘与殿下的第一胎,是世子自然好,可即便是郡主,难道就不吉祥了吗?双生胎多难得啊!
小章太医退出去时还听王妃娘娘满是疑惑的同殿下说哪,“那晚明明只梦到一头麒麟的,怎么会是双生胎呢?”
穆安之也觉奇异,想了会儿,忽然道,“你不是说梦到许多的水,然后一只小麒麟就腾云驾雾的飞到你跟前了么。梦里不只有麒麟,还有海水啊。”
李玉华使劲一拍大腿,“是啊,把海水忘了。我以前听老人们说,梦到水也是特别吉利的好梦。”
“肯定吉利。”穆安之一言笃定,
李玉华摸着肚子说,“虽说龙凤胎也很吉利,但是给三哥你生一对儿子也不错。”
穆安之笑,“看你,就是生俩闺女又怎样?都是咱们的孩儿,你可别一口一个儿子,儿女都是咱们的骨肉,生什么我都欢喜。”
“我知道,我还能不疼闺女么?可我总想着,头一胎生儿子吧,有了哥哥,以后妹妹们出嫁娘家也有撑腰的。”李玉华笑嗔一句,同穆安之道,“我们老李家就是血脉好,你看红梅姨也是一下子生俩,我也是。”
孙嬷嬷已是双手合什朝四方拜了一遍,喜不自禁道,“娘娘这真是皇家罕见的大福,以前宗室里只有襄阳侯与其兄长沙郡王是双生,当时这喜事传到宫中,宫里与宗人府都给了极重的赏赐。娘娘跟殿下真是三年没动静,一有动静就是惊天动地的,可见是应了那句老话,贵人降生都有时辰。”
“北疆这地方也好,多旺啊,我一来就有身孕了。”李玉华搞迷信活动绝对是一把好手,听的孙嬷嬷等人连连点头。李玉华还与穆安之道,“我在白马寺求的那签准吧,说我多子多福,子孙繁茂。我就说嘛,我怎么可能运道不好,原来是大福憋后头哪。”
穆安之笑眯眯地听着李玉华吹牛,一面回味着当初玉华妹妹晚上偷偷亲他的事,哎,当初真不该戏弄玉华妹妹,要是他早知道玉华妹妹这样好,也不能耽搁那大半年的功夫,若不耽搁那些时日,如今儿女都会叫爹了。
所以,巴末族长过来时,正遇到王妃娘娘心情最好的时候。
唐墨是陪着巴末族长一起过来的,同来的还有努尔汗公主,不过,努尔汗公主请过安后就同大姑娘几人出去玩儿了,窗外女孩儿们在黄莺般的说话声,很快随着女孩子们的走远消失不见。
巴末族长先贺过王妃娘娘有孕之喜,王妃一幅浑身上下沐浴圣光的模样,谢过巴末族长的礼物,赐他坐下说话,然后就问起巴末族长家中有几个儿女,年纪多大云云。
听说巴末族长的长子都有十五岁了,李玉华颇是惊讶,“那是个大小伙子了呀。”
“是,西日阿洪是个非常健壮聪明的男孩子。”巴末族长说,“这次他也随我一同来了新伊城。”
“那下次有时间带了西日阿洪过来给我看看。”李玉华笑道,“我特别喜欢孩子。城里已经在建书院了,西日阿洪的年纪有些大,不适合在书院读书。明年书院建好,各官员的儿子们都会过来念书的,如果族长部落里也有适龄愿意了解汉家文化的孩子,也可以送来。至于有几个免费名额,以后唐大人会告诉族长的。”
巴末族长眼神闪动,“我们部落的孩子就可以来么?”
“是的。不一定非是族长家的孩子,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族长放心,书院建好只是为了彼此更好的交流,也是想让你们更了解汉家的文化,并不会强制族长的子嗣参加。”李玉华含笑的面孔仿佛会发出慈爱的光芒,令被道破心事的巴末族长有些不好意思。
巴末族长惭愧道,“尊贵的王妃娘娘,请宽恕臣的浅薄,北疆从来没有藩王降临,臣第一次面见娘娘,心里激动又忐忑。”
“这无妨,了解总要有个过程的,待日子久了,族长就知王爷与我的人品性情了。”李玉华笑悠悠的说着,又随口说了些官学的事,像各部落子弟主要就是教授汉文、武艺之类的学识,是非常实用的。
李玉华耐心的说了几项,话间完全没有半点强迫的意思,还说若是有部落不愿意来也不勉强,剩下的名额会安排给其他愿意来的部落。毕竟,每个孩子过来学习生活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之所以会有免费名额,完全是出自藩王的仁厚之心。
巴末族长认为这次拜见的确是有所收获的,巴末部一向与新伊城关系很好,藩王殿下还未降临时,若风部巴末部就一直臣服于陆侯,如今藩王殿下要开办官学,如果陆侯也支持的话,巴末族长是愿意把适龄儿子放一个过来的。
李玉华让白肇东先去找唐墨,然后与两个族长谈谈,看能不能交易一批皮子过来。另外让李玉华有些吃惊的是,两位族长请安告辞之际,努尔汗公主提出想留在新伊一段时间。她留下的目的很明确,她想跟胡安黎学习练兵。
人家公主主动坦诚的没有半丝隐瞒,李玉华问过胡安黎的意见,就是胡安黎练兵是不是机密,要是个秘密事儿,不好轻传,她就回绝努尔汗公主。
胡安黎道,“娘娘只管答应公主,她同我提过想学习我训练士兵的方式,我答应了。这其实没什么不能学,练兵再好,到真正做战时依旧是要靠临场指挥的。”
于是,努尔汗公主便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