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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老烟枪     废婿当道txt下载     废婿当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45、二三三章

    第二三三章

    所有想像中的钦差与当地官员豪绅之间的勾心斗角、言语机锋……

    一件都没有发生。

    当天, 城外灾民数目全部统计完毕。家乡何处, 人口几何, 年岁几何, 现居何处,均按村落乡镇县衙统计的清楚明白。

    城中施粥十余处施粥场所,穆安之也都去看过, 清汤寡水的悉数令改了。每人每户按户籍领粥, 每个人粥的数量与城外灾民是一样的。

    穆安之召见河堤使,问邺城境内堤坝情况,有几个县城发生涝灾, 冲毁房舍, 百姓流离。另外, 穆安之轻简随从, 由徐知府带着,拿着邺城的地形图, 就靠两条腿,将邺城走了个遍。哪条路损坏严重,城墙坍塌的有几处,穆安之都令胡安黎记录在地形图上。

    另外, 穆安之向全城召告钦差四令。

    第一条便是,全城征召存粮, 有存粮的人家,每户可留粮一千斤,之外精米悉数由朝廷按每石一两的市价收购, 不可私藏粮草。糙米何价,粗粮何价,均罗列清楚。

    第二条,城中所有粮商药商,无令不可开市。非指定商贾,不可经营粮药生意。

    第三条,既日起,未有钦差准许,四城紧闭,不可出入。

    第四条,有知私下进行药粮交易,上报者,可得其交易量三成。

    全城灾民喝了三天粥,有身体不适的也有穆安之带来的大夫给把脉开药。第四天,穆安之再发布四条命令。

    第一条:凡无病痛无残疾十六岁以上五十岁以下青年男子,不再免费施粥。

    第二条:招募修补堤坝,修补城墙,修补道路的青壮男子。包吃住,按其劳力,工钱五百钱起,上不封顶。

    第三条:招募烧火做饭的妇人,包吃住,工钱五百钱起,上不封顶。

    第四条:重开商市。赈灾期间,凡经营者,须有钦差准许资格。

    有活干,还包吃住,还有工钱。这简直是想也不敢想的好差使。

    当然吃的仍是粗粮糙米,这没的挑,你要是想吃好的,商市不是开了么。现下米价,雪雪白的大米,每石一两银子。

    先前城中,即便是以往牲口吃的米糠,也要每石一两。

    如今粮价一出,百姓们便是买不起也纷纷叫好。其实这价钱比帝都米价已贵三倍有余,此时却是人人叫好,觉着这样的米商有良心。

    主要是,米价一定,余者,糙米粗粮的价格自然也都定了。

    百姓们倘家中尚有钱而无粮的,纷纷不吝惜的拿出钱来买粮。就是药材,穆安之也定出价格,允百姓自由买卖,只是购药购粮均需拿着家中户籍簿购买。

    当然,也有让人瞠目结舌的,苹果桔子等鲜果都是百两一斤,腊鸡腊鸭腊肉腊鱼之类,要再便宜些,五十两一斤。

    另外,最贵的活鸡活鸭活羊活鱼,一头羊没有五百两都不配吃。

    还有糖,更是比所有物什都贵,二百两一斤。

    以至于卓御史这素来与穆安之不对付的人,看到三皇子妃打发人送来的大食盒,都觉着,皇子妃娘娘简直太大方了有没有。

    那食盒里两样冷盘,一样烧素鹅,一样笋脯。两样热盘,一样炒鸡片,一样焖羊肉。一碗青菜豆腐汤,一碗晶莹可爱的珍珠米饭。

    自打到了邺城,大家的伙食比在路上精致十倍不止。三皇子妃特意传的话,“先时要赶路,不能耽搁赈灾的事,路上都简便些。如今到了邺城,也好生吃喝补一补。”

    头一天卓御史就觉着饮食不错,如今城中商贾把这些鸡鱼肘肉鲜蔬鲜菜卖的天价,再看这饭食,卓御史一面感慨一面明白,那些个天价货品的生意肯定有三皇子妃娘娘的股。

    不过,食盒最下一层还有一个苹果一个桔子,苹果红润可爱,桔子澄黄饱满,此际看去更仿佛身披银光,闪亮闪亮的。

    长随将最后的果品端上桌后都忍不住大作感慨,“爷,这一餐饭,如今在外头都得三五百两银子了。亏得有严姑娘照顾,要不就爷您跟三殿下的关系,咱们这到了邺城得喝了西北风。”他家大爷为官清廉,平时虽俸禄不少却多是用来购买书画,供小爷读书,也没什么存钱。如今这邺城物价,怕是鸡都买不起一只。

    “胡说八道。爷在哪儿都喝不了西北风。”卓御史笑斥一句,“你们饭食怎么样。”

    “挺好的。一荤一素,瓷实管饱。”长随很懂经济学问,肚子里算了算,“也得七八十两的价。”

    “端进来咱们一起吃。”卓御史问,“就这些东西卖的这样贵,有没有人买,生意怎么样?”

    长随是跟卓御史多年的,忠心机伶自不必言,把自己的饭食也便一起摆上,一边说,“小的也好奇,一早就打发李六去瞧着了。您猜怎么着?”

    “快说,怎么还卖起关子来。”

    “非但有人买,还生意不错哪。尤其活物卖的好,一头百多斤的肥猪,就有人花上千银子买了去。那卖猪的伙计还被东家一顿骂,说伙计路上伺候这猪伺候的不周到,让猪一路走着来的,累的这猪掉了十几斤的膘。”长随道,“爷,您看,邺城里这有钱人当真不少。”

    “谁家这么有钱?”

    “听说是给商会会首家买去的。”

    “外头百姓怎么说?”

    “百姓们觉着稀奇,幸灾乐祸的多,骂的少。现在都去修堤坝的修堤坝,修城墙的修城墙,也没空理这些。都想着挣了工钱好多买些粮存着。”长随道,“倒是有穿戴体面的大摇其头,说了许多不赞成的话。”

    卓御史一声冷笑,“只许他们吸百姓的血,轮到他们被放血时就不愿意了?天底下有这样的好事?”

    “小的听说许多人往知府大人那里说话去了。”

    卓御史摇头,“何等蠢才。”

    接下来两天,城门口接到夹带进城的,坊市间私卖药商的,还有举报有人私藏巨额粮草要转移的,被杜长史带人抓了个现形。

    查到的,东西一律没收。被举报的,举报额的三成归举报者。穆安之守信,直接把粮草给那举报人。

    那举报人很明智,愿意以市价卖给朝廷。

    穆安之现银支付。

    这么大宗粮草哪儿来得?

    这得有个出处啊!

    于是,官司开审。

    郑郎中是刑部老手,不费事的便撬开一众蛀虫的嘴巴,这案子其实让人有些无语。徐知府是清白的,操盘这一切的是那位范同知,徐知府是去年开春升迁邺城做的知府,范同知在邺城却是连任三任同知,这位真是位人才。赈灾粮到了邺城,范同知留了五万斤粗粮做赈灾之用,余者他与邺城的几家豪绅大贾便刮分了,一点点的捂着,粮价越来越高,直待把百姓口袋里最后一枚铜板榨干。钱没了不要紧,家中有田的可以卖田,家中有屋的可以卖屋,没田没屋还能卖儿卖女,一直把人逼到倾家荡产,家破人亡。

    穆安之一看,这都是大户啊。

    好,抄吧。

    抄的整个邺城官场惴惴不安,乡绅商贾瑟瑟发抖。

    穆安之也就粗粗梳理了一遍,就打算起程去洛阳府。临行前把杜长史留了下来,对徐知府道,“你这样窝囊的也少见。你要是不知道范同知所为,你就是昏馈。你若是知道不说,你这就是无能!瞎子!我还得去洛阳看一看那里的灾情,这是杜长史,我身边第一能干之人,他留下来继续助你赈灾。你若是还想安安稳稳的致仕,就把这赈灾尾巴俐俐落落的收好,我保你能得个平安。”

    徐知府再一次流下痛悔感激的眼泪,穆安之心下冷笑,这种无才无能的眼泪有个屁用。

    除了杜长史,按穆安之命令留下的还有二百龙虎营的精兵。有这些人,还有足够的粮食,凭杜长史的才干,安抚邺城绰绰有余。

    卓御史把邺城之事写成折子打发人送回帝都,穆安之看卓御史折子写的勤,想这姓卓的向来阴险,以免卓御史在折了里黑白颠倒,穆安之也写了封折子递了回去。李玉华不放过这等机会,给蓝太后写了好几封信,一并随三哥的折子捎了回去。

    李玉华有些遗憾,她原还打算着她这到了邺城是不是要召见当地的官员家眷乡绅家眷啥的,结果,根本不用。三哥说了,赈灾赈成这个鬼样,不用给他们好脸色!于是,李玉华就在家里数银子了。

    不过,临走前,李玉华还是下帖子召尚安稳无事的几位官员太太乡绅太太过来坐了坐,喝杯茶,把朱阅介绍给这些太太奶奶认识,拉着朱阅的手说,“这是我的干妹妹,这次来的匆忙,又是赈灾的差使,外头我家殿下也忙,咱们一直没空好生说说话,我这就要随赈灾走了。阿阅留下来,辅助杜长史主持商市,倘你们有什么事,同阿阅说也是一样的。”

    与朱阅一起留下的还有好些商贾,这些商贾钱赚的哗哗的,突然间三殿下发威,一下子连官带绅带贾抄了好几家,抄的全邺城的富户都哆嗦了。他们这生意就有些大不如前,如今三殿下要走,他们就有些犹豫是跟三殿下走,还是继续在邺城发财。

    拿不定主意,凭他们的身份也见不着三殿下,便一起去找朱姑娘。大家能来这一趟,多是托了朱姑娘的面子。

    而且,朱姑娘可是能到皇子妃娘娘跟前请安的人。

    这些人是跟着她来的,这邺城的事,朱阅知道的多些。

    一则是出于安抚人心的需要,还有就是,杜长史平日里有赈灾的事要忙,可商市的事也十分要紧,形势需要这样一个既懂商事,还能在这些帝都商贾间有威信的人,朱阅让一位心腹掌柜跟着三殿下一行继续往洛阳府去,她便在邺城主持商市。

    李玉华特别召杜长史来托付了他一回,朱阅毕竟是姑娘家,女孩子,让杜长史多照顾着些。

    杜长史私下跟穆安之商量,能不能换个男人,要不就让朱阅走吧,这么个丫头,能做什么呀?绣个花绣个朵儿的成,赈灾能用丫头做啥?

    结果,人没换成,可能他跟三殿下发牢骚的话也叫朱阅知道了,反正三殿下一走,这丫头看他的神色,怎么看怎么透着不善。杜长史心下埋怨,他家殿下什么都当,差使上更是英明神武,就一样,在娘娘跟前是个秃噜嘴,这一瞅就是啥都跟娘娘说了啊。

    哎,这丫头是娘娘的心腹,殿下您这不是把下官给卖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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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6、二三四章

    “大人, 前去哨探的人回来了。”一位年轻的翠色官服的官员小跑着进来, 官帽下的露出的面孔着还带着外面细细雨丝的湿润, 几步到范巡抚焦知府向前团团一揖, “三殿下的人马快到山阳了,明天就能到咱们洛阳。”

    说完这话,官员才抬起袖子擦了把额角细雨。

    范巡抚纠正, “林大人, 可是给殿下请安的人回来了?”什么叫哨探啊?这小子到底会不会说话啊。

    “对对,请安。说殿下一切都好,回来的人在外头侯着, 大人要不要见一见?”一身翠色的林大人赔笑着问。

    范巡抚微微颌首, 林大人对外就是一嗓子, “进来吧。”那声音清脆嘹亮如同响锣, 震的范巡抚又是皱眉,外间进来一浑身潮湿一身灰衣将服的士兵, 跪下请安。范巡抚问,“殿下一切安好?”

    “回大人的话,殿下说他很好,就是看河南境不大好, 等他到洛阳后一切再说。”

    范巡抚叹,“行了, 你下去吧。”与左右官员道,“殿下心里怕是不痛快啊。”

    焦知府道,“邺城那里的情形怕是不大好。”原本算着, 三殿下一行该是大前天就到洛阳府的,结果,一行官员在洛阳城外三十里的接官亭等了一天也没等到人,着人出去打听,一直跑到山阳也没见皇子钦差的行驾。后来才听说殿下一行进了邺城,可邺城那里的情形是再打听不出来的。连范巡抚派到邺城请安的人,也只被允许在邺城城门外磕了头,硬是没进得城去。

    范巡抚每天派人过去请安,直待三殿下离开邺城,请安的人方有福见到三殿下金面。

    可即便三殿下离开邺城,邺城的情况如何,依旧是个谜。只知道邺城城防均由三殿下所带将士接手,现在城中出入皆要有钦差手令,便是巡抚衙门的人到了邺城,没有钦差点头,也是进不去的。

    在场的诸位大员自然有旁的门道,但也只知邺城如今在修墙城修河堤,里头官员乡绅商贾也抄了几家,但具体如何,皆是在外打听得来,无一人能进得邺城亲自看一眼。故而,嘴上未言,皆心下惴惴。

    千里做官,只图平安。

    焦知府向范巡抚道,“咱们洛阳受的灾也不比邺城小啊,大人,要不咱们再叫了城中粮商商量商量,看这粮价能不能再压一些。他们若再不识趣,待殿下的赈济粮一到,他们那些草粮还有地儿卖去?”

    范巡抚一拍几案,“是这个理。若再执迷不悟,就凭他们各自命道去吧。”

    翠色小官儿极殷勤的站出来,“下官这就去找人。”

    直忙碌到天色将晚,范巡抚留大家在府中用过晚饭,大家方告辞了去。翠色小官官阶最低,自然走的最晚。

    直待回到县衙,妻子于氏服侍着他换下发潮的官服,穿一身天蓝夹衣,脚下也换了软底布鞋。待衣裳换好,丫环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于氏道,“相公先用些吃食。”

    雪白面条上卧着个柔嫩的水铺蛋,间或点缀几丝嫩黄姜丝几点翠绿葱花,让人不禁食指大动。嗅着小磨油的香气,林县令三两口就吃了这一碗,于氏笑着接过碗,让丫环再取一碗来,林县令摆摆手,“不用,饱了。回来前在巡抚大人那里用了,就是一闻到这香味儿就忍不住。咱儿子呢?”

    于氏笑,“好容易不怎么下雨了,这一天都是在院里疯玩儿,吃完饭怕你检查他的大字,愁困过去了。”

    “这惫赖小子。”林知县笑斥一句。

    “今儿管家出门,说城里的米价又降了,上等大米也只要五两银子一石。”丈夫自打去岁就是忙着赈灾的事,洛阳城的米价也是一日三迁,贵的令人乍舌。如今突然降了,于氏都忍不住念叨一句。

    林知县道,“这才到哪儿,邺城上等大米的米价是一两银一石。”

    于氏惊讶极了,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这么便宜?不是说邺城也受灾很重吗?先时听说城外还有邺城的灾民。”

    “三殿下一路由帝都到河南,必然先经邺城地界儿,怕是看着邺城灾情严重,就先去的邺城。邺城米价一下子就降了,听说三殿下带着上千辆粮车。今天巡抚大人又召集粮商开会了,粮价还有的降。”林知县说。

    “阿弥佗佛,皇子殿下快来吧。如今哪里是能过的日子。”于氏家里是有粮的,林知县不会让妻儿挨饿,可外头灾民遍地,城外更是惨象丛生。于氏恨不能立刻丰衣足食,天下太平,自己的丈夫也能歇一歇。

    林知县笑了笑,“你说的是。”

    穆安之一行车驾到达洛阳城时,洛阳城的情形要比邺城好许多,起码城外施的粥虽是稀粥,也还凑合。而且,除了官府的施粥锅,还有和尚们在施粥。穆安之想,少林寺就在洛阳附近的嵩山县,北宗少林之首,倒真有些大寺气派。

    洛阳城内粮价已降至三两一石,穆安之坐在巡抚衙门的正堂,听着范巡抚介绍治下官员,赈灾情形。

    听到粮食三两一石的时候,穆安之皱了皱眉,扬眉打断范巡抚的话,“你不知道邺城的粮价是一两一石么?”

    范巡抚只觉两道不耐烦的视线扫过,心下更添小心,“实在是城中粮食不丰,赈灾的粮食早便吃完了,这些粮商的存商也是有限的,粮价便略高了些。”

    焦知府替范巡抚描补,“正是听到殿下平息邺城粮价,洛阳的粮价方一降再降。不瞒殿下,如今便是我等,也吃不起大米白面的。”

    穆安之的目光在他二人憔悴的面容上无言的逡巡着,良久方淡淡的问,“城中还有多少粮食?”

    范巡抚回道,“咱们官仓只剩万斤不到的粗粮,乡绅富贾,能借的也都借了,旁的还有没有,下官就不晓得了。”

    穆安之笑,虚指正在记录的胡安黎说,“把范巡抚这话记下来,他这意思是说,反正他都借了一遍,如果有落下的,他不负责任。”

    “不不不,殿下,下官不是这意思。”范巡抚急道,“下官不是这意思,是没存粮了,洛阳城是真的无甚存粮的。乡绅大户那里,怎么也要给人家留点自家吃的。那粮铺开着,也是为了安抚民心。倘真有大批存粮,下官就是豁出命去也得弄来安抚百姓。”

    “这还差不多,少跟我来那些含糊其词,模愣两可,我也不比你们傻,难道能叫你们糊弄了?”穆安之道,“记下来,范巡抚说的,除了官仓万把斤粮食,洛阳城无大宗粮草。既这样,我就不找他们乡绅大户征召粮食了,省得麻烦。”问范巡抚,“你这里谁是能办事的。”

    范巡抚连忙道,“殿下有什么吩咐,只管说。”

    “把城里打更的人叫来,让他们拿着锣,满城去敲,提高了嗓子喊,明天起,官仓放粮,上等大米一两一石,糙米五百钱一石,粗粮三百钱一石。”穆安之对洛阳将军一扬下巴,示意秦廷道,“这是龙虎营秦大将军的长子秦廷,现任五品武德将军,担心你们河南不太平,护送我过来。老规矩,城门守由龙虎营接管。”

    对范巡抚道,“立刻着人查封所有城中粮铺药铺,没有我的手令,所有商市,不许经营。违令者,我就砍下他的脑袋,也不辜负陛下许我的临事专断之权。”

    范巡抚即便耳闻一些邺城的风声,可真正听到一时不禁怔愣住了,一地府城,所有商市不许经营,不禁有些犹豫,“殿下,若不许经营,商贾怕是无以为继了。”

    穆安之问,“你这城里除了粮商还有旁的铺子有生意做?”

    范巡抚一时也叫问住,喃喃道,“只要过日子,柴米油盐总是要的。”

    “满地饿肚子的灾民,做饭要粮要柴不假,现在还有人吃得起油么,你不刚说巡抚府都吃粗的么。”穆安之便补一句,“卖柴的铺子别封了。”

    范巡抚无话可讲,穆安之的吩咐立刻就要去办,林县令见范巡抚的眼色,微一躬身,便踮着脚尖儿出去办这两样事了。城门换防不归他管,可召集打更人传谕全城粮价,以及封铺子的事他得立刻去做。

    这位皇子钦差可不是善茬。

    将这此事吩咐下去,穆安之交叠着一双长腿,手肘拄着桌角,手掌撑头,继续听范巡抚介绍河南受灾的两府十八县情形,以及赈灾的情况。

    范巡抚先将穆安之交待的两宗事交待下去,定一定神,方能继续回禀。

    自范巡抚往下,皆忍不住心惊肉跳,已知这位殿下必属煞神无疑。

    对了,先前范巡抚说大家没粮的事,穆安之很善良很体贴的同诸位官员道,“不知道你们过的这样苦,我来了,你们就不用过这苦日子了。先一家一袋细粮,慢慢拿家吃去。不必跟我客套,吃完了只管说,我这里有的是。”

    对卓御史使个眼色,“接下来的事,就让卓大人跟你们说吧。”留下胡安黎,自己先去歇着了。

    穆安之有了邺城的经验,所以,邺城怎么干,到洛阳城一样。他甚至更加游刃有余,把得罪人的事交一半给卓御史做。

    卓御史笑笑,三殿下这种犟头差使当的久了都开始滑头了。

    卓御史在朝中鼎鼎大名,别看他与范巡抚都是三品,但地方上的三品如何能与九卿之一言官之首的左都御史相比,更何况,范巡抚已是鬓间生白,卓御史仍是健壮青年。穆安之一走,卓御史的神色没有丝毫缓和,一脸寒霜的直接颁布穆安之在邺城的四条命令。

    当然,免了征召药粮之事。不过,检举私匿大宗粮草有赏的事,可是没减。

    范巡抚等人不敢多言,待卓御史吩咐完毕,上前道,“殿下与卓大人远道而来,下官略备薄酒一杯,还请大人赏光。”

    公务一毕,胡安黎告辞,卓御史满面和气,“我赏光倒无妨,只是咱们这位殿下素来刻薄,你刚说现在顿顿粗粮,如今又备酒水,叫他挑出刺来,你们就知道没脸是个什么滋味儿了!咱们什么时候吃酒都一样,别这时候点眼。”

    范巡抚神色恭敬依旧,周身却有股子按捺不住的轻松,似乎在说,终于寻到了一条生路。

    巡抚府内书房。

    穆安之听过胡安黎的回禀,对胡安黎道,“找人盯着那个绿衣裳的洛阳县林知县。也不用盯太紧,看看他家里有些什么人,零零碎碎的,反正能打听点儿什么就打听点儿什么。”

    “是。只是在洛阳城,咱们刚来,怕瞒不过人去。”

    “不必瞒。”

    胡安黎心下一动,立刻就去办了。

    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邻省城。

    这是官场的一句话,意思是,三辈子倒霉,知县知府在同一个城里。三辈子做恶,知县知府巡抚在同一城里。

    附邻省城,说的就是眼下这位洛阳县的林知县。

    洛阳是府城,可边儿上还有个大县也叫洛阳县,洛阳县的衙门就在洛阳城里。偏生洛阳城也是巡抚衙门年在,在巡抚在,洛阳知府怕都伸不开腿,何况小小的一个知县。

    但看这位林知县,对范巡抚察颜观色心有灵犀,这可是位机伶人,想必巡抚衙门有什么事,定瞒不过他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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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7、二三五章

    “阿弥佗佛, 总算收到皇子妃娘娘的回信儿了。”巡抚夫人范夫人念声佛, 她们的请安帖送上去好几天都没动静, 真担心皇子妃娘娘是不是有旁的打算。

    如今总算召见她们, 范太太都舒了一口气,听老爷说皇子殿下就性情不大好的样子。范太太张罗着丫环们提前准备出明天要穿的诰命服,又发愁给皇子妃娘娘送的礼。眼下这洛阳城, 这么个闹灾的时候, 还有什么可送的?

    孙媳王氏一时捧着范夫人的诰命服过来,笑道,“衣裳我早令她们打理好了, 祖母看看, 可还成?”

    “你一向仔细, 有什么不成的?”范夫人看她的肚子, 脸上笑意更深,“你别劳动了, 多歇着才是。”

    “稳婆说也别总在屋里坐着,每天在院中走一走,身子更健壮。”王氏扶着腰与范夫人一并坐了,问, “祖母,给皇子妃娘娘请安, 可要带些礼物?”

    “是要带的。只是如今这赈灾的时候,礼重了娘娘不一定欢喜,可也不能空手去。”

    王氏看了一圈, 指着案上两盆结了花苞的魏紫,“洛阳牡丹天下闻名,祖母,不如寻几盆牡丹带上,请娘娘赏玩吧。”

    倒是给范夫人提了醒,“很是,你这主意好。”叫了两个妥当媳妇进来,让把府里的名品牡丹凑上六盆,明天给皇子妃娘娘送去。“其实咱们巡抚府衙里也有牡丹园,里头牡丹俱是名品,不过,这是咱们的心意,不一样的。”

    祖孙俩正说着话,就见范夫人的侄孙李尚过来请安,范夫人问,“怎么这会儿过来,平时只看你忙的抓不到影子。”

    李尚给姑祖母请过安,又向表嫂问过好,道,“前几天商铺全都叫关了,现在开着的都是三殿下带来的帝都商贾,他们的事,又不许市署司过问,都是三殿下那边儿派人管着,我这个市署令可不就闲了。”

    李尚叹气,“也不是我爱抓权揽事,没这么干的。我要说了,姑祖母大嫂子都不能信,现在外头,一斤苹果就要一百两银子,一只鸡也要五十两一斤,按斤称,略肥些的母鸡就得一二百两,谁还吃得起东西?”

    范夫人瞠目结舌,“不能吧。我听说,三殿下带来的粮食,上等大米也只要一两银子一石。”

    “就粮食卖的便宜,药材也不贵,可除了这两样,一切鸡鱼肘肉、鲜菜瓜果,都是天价。这还叫人怎么过?”李尚拍着大腿发愁,“城中现在怨声载道,我刚去姑祖父那边儿,看他老人家也愁的很。”

    范夫人王氏祖孙二人对视一眼,王氏劝李尚,“阿弟也别急。难道吃不起的只咱一家,你急什么,旁人见你急,便要当你枪使的。你只管安生的跟在祖父身边,有差使就去做差使,没差使就服侍祖父。皇子殿下那样高贵的身份,第一次过来,老话还有句新官上任三把火哪。你什么都别露出来,小心殿下这第一把火烧到你头上。”

    李尚性子急,经王氏这样细细分析劝解着,气也消了一半,笑,“嫂子说的是,嫂子若有什么事,也只管差谴我。”

    “你是爷们儿家,我们妇道人家的事也聒噪不到你。”王氏机敏,跟李尚打听,“不是说殿下到洛阳前先去的邺城么,要是能打听出邺城那里的事,于咱们洛阳多少是有助益的。”

    李尚发发牢骚也就去了,范夫人说,“还是年纪小,没个心眼儿,什么事都这急忙慌的。”

    “尚弟一向实诚。”王氏沉吟,“堂堂皇子殿下,就是想要些孝敬,不必开口,官场上也自有这一道的。如今这样发财,可不大体面。”

    范夫人跟丈夫做一辈子官,也没见过这种本地商户一律关门,让自己带来的外地商贾大发横财的。

    范巡抚对着卓御史深深一揖,“原该是下官亲去给大人请安,如今还劳大人下驾寒舍,下官心中不安。”

    “你不安什么呀。这是我的吩咐,我毕竟得随三殿下住巡抚衙门,你去了巡抚衙门,要不要给三殿下请安?他那人,最不好打交道,咱们还是出来消消停停的说会儿话的好。”卓御史每次提到三皇子的口吻总是令范巡抚生疑,毕竟,就是真的与皇子殿下不睦,谁还不是面儿上和和气气的,这位御史大人倒是直言不讳。

    思考的功夫,范巡抚引着卓御史到正堂上坐奉茶,卓御史问,“什么事?”

    这又跟官场上的不同,也太直截了当了些。

    卓御史唇角一掀,端起茶盏揭开盖子,一股子陈茶气直冲面门,险把卓御史呛着。卓御史盖了回去,“行了,好端端的你没事找我做什么?你要真没事,我就走了。”

    “不。是这样,大人,自从商市关闭,就有商会会首几次到访。因着涝灾,城中商铺生意清淡是实情,可如今,不许洛阳商铺开业,只许追随殿下而来的帝都商贾经营,城中商贾未免浮躁,不知是哪里得罪了殿下。还有城中乡绅,也过来好几拨了。”范巡抚如实说出难处。

    “先前吃的都没有了,能有什么生意?再说,修堤坝修城墙修桥修路,都是有工钱的,这钱从哪儿来?”卓御史问,“你们巡抚衙门还有钱?”

    范巡抚摇头,“衙门的存银都买粮了。”

    “你想再跟朝廷要钱?”卓御史继续问。

    不待范巡抚开口,卓御史逼视他道,“自去岁河南屡报雪灾,今年春朝廷三拨银款,达百万之巨。河南上接直隶下接两湖,你要是拿银子买的你们河南二十两银子一石的粮食,信不信陛下能活剥了你!”

    “不不不,下官岂敢这般愧对君心,大人,除了朝廷拨的粮食,下官是在湖北买的粮食,一笔一笔皆记录在册啊。”范巡抚连忙辩白。

    “你心里清楚,朝廷要是肯再拨粮下来,三殿下会直接带着朝廷的赈济粮来。现在的粮食,都是帝都粮商的。这些粮食,一样也是要银子的。你这里没银子,难道叫三殿下出?我可没钱!”卓御史说他,“你傻不傻?要是你这里赈灾样样得力,朝廷能派三殿下过来?他在帝都掌刑部,平时活阎王一个。朝廷对你心生不满,还不赶紧把赈灾的事俐俐落落的办好,以后述职也能有个交待。”

    “你这一把年纪,不为自己也得为儿孙想想。”卓御史翻个白眼,“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如今不过拐个弯,取之于富用之于贫。你是不明白还是装傻?不把这些受灾的百姓安置好,给他们寻些差使做,再叫他们流离失所到帝都讨生活,我看你真是要晚节不保!”

    卓御史这御史台大头目的口齿,直接把范巡抚训成个孙子。卓御史皱眉,“你自己想想,三殿下是绝不会让自己颜面无光的,我也绝不会在洛阳折戟,你自己呢?官位重要,还是商贾重要?没钱就吃一两银子一石的大米,有钱再去买鸡鱼肘肉山珍海味,熬过这灾情,大家都落得个平安,也就是了。”

    “是,大人教训的是。”范巡抚轻拭额角细汗。

    卓御史勾过他的脖子,低声与他道,“这次赈灾,我为辅,三殿下为主。只要不出什么大褶子,我这里都能过去。你也堂堂三品大员,一省镇抚,要是你不管,得罪人的事,三殿下会让我出面,我要是也不管,就是他亲自管。你是想我还是想他过问你们洛阳的内政?”

    望着范巡抚一脸心虚,卓御史轻哼一声,“你今天投石问路,这石投到我跟前,是你运道。不然,正给三殿下夺你权的机会!”

    “下官绝无此不敬之心,实在是,赈灾失利,下官这心里也是忽上忽下、忐忑不安,一时就犯了昏。”范巡抚赔罪道。

    “行了。你自己心下有个数就成,把事情做俐落做漂亮,你这里赈灾一结束,我们立刻就得回帝都,谁还在这儿久待。我们一走,你也就平安了。”

    卓御史真心看不上范巡抚,心眼儿不少,偏没用在正路上!有这叽叽歪歪试探的心,还不赶紧把赈灾的事做好!

    看他一说三殿下要夺他内政之权吓的那一脑门子汗,三殿下又不在洛阳府常驻,夺人内政之权做什么?三殿下如今虎视眈眈的,是要寻洛阳府的致命疏漏!你最好是把替死鬼赶紧备好!

    李玉华端坐在上首正中的榻上,待各位诰命太太行过大礼,便双手做个虚扶的姿势,“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令侍女上茶。

    “前几天就接到你们的请安帖,一直就想寻个时间大家见见面,说说话。”李玉华看向范夫人,“范夫人就帮我介绍介绍,这来的都是哪位官员家眷?”

    范夫人挨个接着她们各自丈夫的官职说给李玉华听,李玉华的视线就在林知县太太那里多停了一瞬,三哥说让她优待这位林知县太太一些,李玉华现成拈个话题,“好巧,我老家也是直隶府,论起来,咱们倒是同乡。”

    林太太再多施一礼,李玉华细问她家乡是在直隶府何处,看林太太言语温柔大方,心里对林太太也多了些喜欢。

    待中午用饭,令林太太与她同席,与大家伙道,“这厨子原是在寿膳房当差,我们出宫开府后皇祖母担心三哥不习惯外头吃食,特意赏给了我们府上。他的手艺还不错,大家都尝尝。”

    待各位夫人太太告辞,李玉华都各有赏赐,知道林太太家里有小孩子,特意多给她一份糕点,让她带回去给孩子吃。

    林知县回家就见儿子托腮正以一种馋鬼的神色盯着一盘雪白的点心,听到进屋的动静,小家伙回头看到父亲,立刻跳下椅子就扑了过去,一脸欢喜的抱住父亲的大腿,“爹!你回来啦!”然后就是一通,“爹你累不累?爹你渴不渴?爹你饿不饿?”

    把林知县感动的够呛,小家伙终于引出正题,“爹你要是饿了,咱们一块儿吃点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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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8、二三六章

    林知县看儿子口水都要滴下来, 笑道, “哪里来的点心。”拿一块, “哟, 一股子桂花香,是桂花糖馅儿的酥饼吧。”先递给媳妇。

    林太太给儿子,小家伙不要, 他欢欢喜喜的拿一块给爹, “爹,这块最甜。”再自己拿一块,一家三口, 一起吃。

    洛阳府自去岁暴雪不断, 林知县家里不缺吃的, 可小家伙也有俩月没沾过糖的边儿了。

    林知县刚要吃糕点, 觉着他这块糕点中间有些凹,再瞅瞅其他的, 心下有个不好猜测,“我这糕怎么中间跟少点儿似的。”

    小家伙鼓着腮帮子香甜的说,“娘下午就把糕拿回来了,我怕不好吃, 就替大家伙儿尝了尝,我可没先吃, 我就舔了两下。”

    林知县捏糕的手颤了又颤,险没吐了。你,你这就舔了两下?肯定舔十下不止!

    “爹你快吃呀!真的很好吃!”

    哎, 林知县认命的咬一口,真是要命,虽然依旧觉着这小子口水滴上头怪恶心的,可眼下这缺粮食的时节,也不好浪费东西,是不是?

    饭后听妻子说了去巡抚府请安的事,“皇子妃娘娘特别和气,跟咱们还是同乡,都是直隶人。问我家里有几个孩子,听我说咱们阿彦在家,让我下回带阿彦一道过去。这糕点也是娘娘格外给的,听说现在外头虽有卖糕点的,可卖的比金子都贵。”

    “也没那么夸张,但也没便宜到哪儿去。”林知县道,“现在外头有卖活鸡的,明儿去买一只回来炖了吃,臭小子有些日子没吃过炖鸡了,成天吃那咸肉腌肉的,他牙嫩,我看总是咬不烂还塞牙。”

    林太太笑着应下。

    俩人说会儿话就歇了,林知县有些失眠,想着他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儿,平时也就是给上头那些大人们跑个腿,皇子妃娘娘是天上云端的人物,怎么独对他媳妇这样另眼相待,难道就因为是同乡?

    想到这几天鬼鬼祟祟跟在他身后的那俩人,林知县觉着,不能再装聋作哑了。

    结果,第二天他着衙门里的捕快一布置,那俩人挺痛快就招了,胡公子派他们过来的,至于胡公子是谁,三殿下的心腹胡安黎胡公子呗。

    林知县并不算吃惊,三殿下没来前,也没人跟踪他。三殿下一来,成天有这么俩人远远缀在他身后,这是什么人,最直接的推断就是三殿下的人吧。

    只是,三殿下你龙子凤孙的,你打发人跟着我做甚啊!

    既然把这事捅破,林知县就得去见一见那位胡公子。当日诸官员给三殿下请安时见过一回,胡公子估计没注意过他,他却是留心过胡公子。无他,胡公子在三殿下身边司记录之事,算是个文书的差使,但人家那风仪气质,纵一身布衣也活脱脱的大家出身,范巡抚的孙子都挨不上人家一个边角。林知县一眼就觉着,这位文书定然出身不凡。

    林知县过去拜访,果然很快就见到了胡安黎。

    胡安黎拱手为礼,“听说大人找我。”

    林知县心说,你可真会黑白讲,“胡先生一直派人追随,我想是胡先生有话对我讲。”

    “哦,是殿下吩咐,殿下很欣赏林知县。”胡安黎请林知县坐了,亲自倒了盏茶,林知县连忙起身双手接过,“先生折煞下官。”

    “林知县客气。”胡安黎道,“殿下听说自去岁林知县就张罗治下百姓买了许多粮食,今春暴雨,林知县治下百姓未出现流离失所之事,殿下说林知县这样的能臣很是稀罕。为了先排除林知县的嫌疑,便派人盯了林知县两日。”

    林知县问,“什么嫌疑?”

    胡安黎道,“林知县是怎么推断出河南有大灾的?”

    林知县无奈,“每个县都有晴雨表,每天的天气是有人记录的,洛阳县也是大县,我在乡间打了个积骨老人家问了问,十五年前发生过大旱,整个冬天到春天,没下一粒雪没滴一滴雨。我把十五年前的天气记录找来看了看,确有此事。去年雪下的太大,我想着,不会这么倒霉让我遇到了吧。我啥都没干,是县里老人家给我出的主意。”

    胡安黎道,“大人太谦。大人一地父母,救一地百姓,真乃功德。”

    “那个,”林知县也不觉自己有啥功德,他看着胡安黎,“那个,我有什么嫌疑?”

    “邺城同知涉嫌私吞大笔赈灾粮草,证据确凿,已经被殿下扣押送往帝都受审。殿下担心洛阳城有一样的事,让我留心。林知县深得巡抚大人的信任,巡抚为上,林知县为下,若上下都没问题,一般中间也不会出问题。而上有问题,瞒不过下头跑腿的。我自然先查林知县。”胡安黎不急不徐的解释给林知县听。

    林知县厥倒,你就是怀疑我,也不用这样大咧咧的说出来吧!

    他官小职低,还不好得罪胡安黎,林知县道,“那我应该没问题了吧?”

    “不能确定。”胡安黎看向林知县,安慰他道,“不用紧张。接下来我还会派人跟着大人,对了,大人记下他二人的相貌,我如果换人会通知大人。如果没有通知,还有生面孔跟着大人,那大人要清楚,必是有旁人也对大人生疑,请大人勿必小心。”

    “接下来,殿下会召见大人,对大人欣赏有加。如果大人这里没什么异样,皇子妃也很喜欢尊夫人,喜欢孩子。”林知县脸色忍不住微变,眼神是甚至透出淡淡恨意,而知他强烈压制下去,人家还没这么干,也算不上威胁。难道皇子殿下欣赏你是在威胁你,皇子妃对你媳妇孩子青眼有加,是要害你?

    不,这位胡先生是试探我,试探我与巡抚府的关系。

    刚刚我脸上肌肉有什么变化没?我神色还恭敬吧?我没露出什么不妥来吧?

    林知县简直绝望,我就是面无表情,可只要皇子殿下对我这七品芝麻小官另眼相待,对我百般亲近欣赏,纵范知府知道皇子殿下是在离间试探,可真的不会生疑吗?

    我要用媳妇孩子来冒险吗?

    胡安黎安静等林知县心中天人交战结束,林知县叹,“我现在再做出反应,已经迟了,是吗?”

    “什么时候做出反应都不迟,只要你们的关系足够可靠。我在话本上看到过士为知己者死,在刑部还没见过。”胡安黎道,“大人这样的聪明人,该知道这个机会多么难得?”

    是啊,的确是个难得的机会。

    皇子殿下高不可攀,与其叫范巡抚做了弃子,还不如在皇子殿下这里一搏。

    林知县只有一个条件,“我需要保证家眷儿子的安全。”

    “林大人放心,即便你不说,殿下也从不会亏待明事理的人。”胡安黎直接应了林知县。林知县叹口气,“我知道的事情很有限,当初朝廷的赈济粮到了,我们县林林总总也分到了十万斤,账上有十万斤粮,实际只有两万斤粗粮。倘在去岁,这两万斤粗粮也就值一千银子。我在账上签了字用了印的,就是拿到刑部,我如实说出,也是诬告。”

    “河南的问题不是没有粮食,就是给我两万斤,可只要湖北的粮食运过来,也不会发生这么大的粮灾。就像三殿下一来,不许城中米商经营一样。已经有三个月,外地粮入不了河南境。本地粮商才能这样肆无忌惮的漫天要价,可你们逮捕粮商也没用,他们另有一套账。这套账是绝不会牵连到巡抚大人。”林知县说,“皇子殿下身份高贵,总多一重安全保障。河南驻兵不多,也有两万。洛阳将军只管军队,不理政务,但是,能让他一言不发,必有缘故。旁的,我就没什么要说的了。”

    胡安黎点点头,“林大人不妨向范巡抚回禀一声我向你询问洛阳赈灾粮一事。”

    林知县松口气,“大人不妨也打发人跟踪焦知府几天,只当是混淆视听了。”

    “我与林大人心有灵犀。”林知县这样配合,胡安黎不会让林知县难做,待将自己知道的洛阳城的情况细禀过胡安黎,林知县便告辞了。

    自巡抚府出去,林知县赶紧到巡抚大人那里,将胡安黎怀疑洛阳城赈灾粮有问题的事告诉了范巡抚。

    “下官真是吓死了,打头两天就总觉着不对,今天总算打人逮住,结果一审,竟然是皇子殿下那里的人。没见过这样做事的,有什么话不能大大方方的问,那位胡公子什么人哪,瞧着年纪轻轻,颇爱暗事。”林知县道。

    范巡抚哼一声,“他可是帝都名人。他爹是前南安侯府世子,后被判斩刑,胡世子有此下场,就是这位胡大公子大义灭亲。”问林知县,“他都问你哪些话,你怎么对答的?”

    林知县路上就编好一套说辞,提醒范巡抚,“我千万央求了那胡公子,可别再着人跟着我了,真是要命,咱们这几个月不眠不休都是在操持赈灾的事,倘是给三殿下这样怀疑,岂不让人心寒。大人,要不您面见殿下,跟殿下商量商量吧?叫人知道,岂不笑话。好似咱们做的不是官,倒是贼了。”

    “不必我说,朝中自有御史去说。大家伙儿忍过这一个月去,也就好了。”

    林知县低下头躬身一礼,不再说别的。

    待林知县告辞,屋内屏风后走出一位青衣将领,正是洛阳将军,范巡抚问,“依你看,林襄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

    “说话时呼吸很平稳,大部分是真的。前两天就有人暗中跟着他了,今天也的确是第一次见胡安黎,总不能对着个头一次见面的人就把你卖了。”洛阳将军道。

    范巡抚点头,也认同洛阳将军的看法。

    是啊,他总比一位第一次见面的“大名鼎鼎”的胡安黎有信用。

    只是,林知县出身寻常,并不知胡安黎那六亲不认检举亲爹的响亮名声。而范巡抚,也显然低估了林知县的决断——

    只要价钱够,谁还三番两次的讨价还价不成?

    林知县有妻有子,皇子殿下的亲信承诺会保护他的妻儿,巡抚大人只会在他与焦知府之间谁做替死鬼更合适而犹豫!

    其实,林知县也误会范巡抚,范巡抚也只是以防万一预备个替死鬼,而且,林知县也高看了自己,他一七品小官儿,就是让他去做替死鬼,怕也不合皇子殿下与左都御史的胃口。

    范巡抚早把林知县在替死鬼名单里剔除了,何况,林知县虽一脸卑躬屈膝的奴才相,却是个滑不溜手的泥鳅,林知县干的最出格的事,也就是随大溜的贪点占点,明明只领了两万斤粮,却在十万斤的账上签字盖印。旁的事,林知县半点不沾。

    范巡抚也这些年官场纵横,知道这小子不好拿捏把柄,等闲只要林知县知趣,范巡抚也不打算动他。

    范巡抚其实爱好和平,他也不希望焦知府出事,这郎郎乾坤,大家太太平平的过日子多好。不然,手下出个大贪官,他做上官的一样会被牵连。

    只是,世事往往不遂人愿。

    邺城当时怎么被打开的缺口,洛阳城的差别不大,穆安之给出举报得举报金额三成的承诺,是人就有对头,就算没有对头,谁还嫌银子烫手不成。

    这世上,总不乏有胆色的人。

    焦知府在府衙吃午饭,心腹管事匆匆过来,回禀万福粮铺被抄的消息,当下惊掉手中筷子。焦知府定一定神,捡起筷子摆好,“那几处粮库呢?”

    “小人来的时候,见龙虎营与巡抚衙门的亲兵围的粮店密不透风,城南城北的粮库,小的打发人去哨探着了。”

    “若侥幸平安,晚上都烧了。”焦知府掀起眼皮,对心腹道,“若叫人查着了,想法子递消息给万福,告诉他,没什么不能说的,这是打湖北买来的粮食,只管把私账拿出来,那里头不是有李尚一股么。他若想活命,就一点儿不落的全都交待给钦差大人知道。”

    巡抚衙门的亲兵!姓范的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然后,焦知府拾起筷子,夹两片煨的软烂的火腿蒸肉,细嚼慢咽的吃了。

    想要保全你自己,你得先保全我,给我这粮食寻个正经来路!不然,咱们就一起死!

    而洛阳城真不负府城之名,城中的商贾也比邺城的强出一大截。

    郑郎中虽抄了几十万斤粮食,但万福粮铺那里现银笼共只抄了几百两碎银,整个万家也仅抄出万把银子。

    说句实在话,连深恨焦知府的范巡抚都好奇,这大宗的银子哪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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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9、二三七章

    穆安之请范巡抚焦知府一道去看看洛阳城的存粮, 穆安之抓了一把大米, 点头, “保存的真好, 洛阳开春雨水不断,这米保存的不见半点潮湿。”

    焦知府道,“建粮仓的必然是内行人。”

    卓御史摸了摸粮仓壁侧的席子, “是个老仓窖了。”

    穆安之道, “以后总算不用再跟商贾买粮了,他们那粮食贵的,吃着肉疼。”与卓御史吩咐一句, “城里城外干活的百姓吃的粮食就从这里走, 施粥地方的粮食也从这里出。问一问举报的那位义士, 他是把粮食运走, 还是报市价折现,都可以, 这是他的自由。”

    “是,殿下英明。”虽然穆安之这种抢粮食的手段有些狠,但不得不说,要紧时候还真管用。施的粥熬稠些, 给挨饿的百姓寻些事情做,民心已安。接下来就是洛阳的局势。

    焦知府道, “这万福粮铺也在城中多年,未料到竟敢私匿粮草,委实该杀。”

    范巡抚瞥焦知府一眼, 万福粮铺该不该杀,你还是自求多福。要是殿下能止于粮铺当然好,再有什么罪责也只管推到无良粮商的身上,咱们洛阳城大小官员保全,亦我所愿也。

    “不急,让人慢慢审吧,说不得便有什么同党。”穆安之看身后的几人一眼,“自来官商最易勾结,你们都谨慎些,倘自己有事的,不妨先来同我说,自首有优待。不然,待从商贾嘴里得到证言证据,少不得要请你们问一问的。没有当然好,如果有,现在不说,以后叫我问出来,咱们就公事公办,按着国朝律例来了。”

    “臣等不敢。”范巡抚躬着身子道。

    穆安之摆摆手,“我也是趁这机会把丑话说前头。事情还没爆出来的时候,人人都以为自己的联盟是铁板一块,实际就像这仓窖里的粮食一样,利益最动人。哎,真希望你们都平平安安的。”

    范巡抚等人听到这话相当无语,甚至内心有鬼未免要想,只要殿下你略抬抬手,咱们必能平安。

    穆安之说的却是真心话,审案子也累啊。尤其是洛阳这种地方,林知县那样的小官都不见得清白,可知这上头官员了。你们平时拿点儿占点儿的这也不关老子的事,可他娘的明知有天灾,还发这天灾财,不把百姓当人,我看你们也算不上个人了。

    不过,这些不是人的家伙,也不能一个个都砍头,城中大小事务得有人干哪。穆安之卓御史再有本事,这些事他们一下子也不可能接过手来。

    穆安之完全是真心实意的,希望你们平平安安的别叫我查出来,不然,我他娘的还得另找人接手你们手里的事。

    而找的这些人,我对洛阳的人事又不熟。

    穆安之看过这些仓窖,又往街上遛达了一遭,看看施粥的地方,自打穆安之来了洛阳。施的粥完全符合标准,虽说是粗粮,煮出来也是插筷不倒,老人孩子吃上一碗都能填饱肚子。

    林知县望着胡安黎那张斯文俊雅的脸,对胡安黎的要求瞠目结舌,“我,我也不知道万家把银子藏哪儿啊!”

    胡安黎的口气完全不是商量,“两天时间肯定够的。”

    林知县瞪着眼说不出话,胡安黎道,“一天。”

    “不,两天!两天!”林知县明白,他向三殿下投诚,三殿下当用他时绝不会吝惜。林知道唯一记挂的就是自己的媳妇孩子,“我得知道,我的家人会受到什么等级的保护。”

    胡安黎道,“你希望呢?”

    “我希望内人孩子能留在巡抚府。”林知道道,“两天内,我必能拿到万福粮铺的口供。”

    “明早皇子妃会派人到你府中接尊夫人和孩子。什么时候你认为安全,再接家人回去。”

    “能现在去接他们吗?我想立刻介入万家案。”

    当然可以。胡安黎点头。

    侍卫带路,林知县去大牢审问万福粮铺的东家。

    衙门的牢房相差不大,只是巡抚衙门的大牢规格更高些,牢间更多,守护也更严密。万福粮铺的东家万海是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家中几代富裕,即便商贾出身,也养出一些精致气息。

    于是,当万海被双腕捆绑吊在刑架时,就显得格外狼狈。当然,大牢里这些人,万海还不算狼狈的,只是林知县早与他相识,这种感觉分外强烈。

    还未用刑。

    看来,胡公子一开始就打算让他来审万海。

    细想来,胡公子这个决定称得上睿智。

    他自己已经答就效忠三殿下,他对胡公子交待了洛阳城的情况,谁改换门庭还不得交点投名状啊。

    这是给他证明他忠心的机会。

    林知县吩咐侍卫将万海放下来,再搬把椅子到近前,俩人坐着说话。万海神色微松,眼神中透出感激,刚要开口道谢。林知县道,“有两件事,第一件,银子在哪儿。第二件,账本。”

    两件事,哪件都是要命的事。

    万海不可能说,反应亦是机敏,苦笑,“那大宗的粮食从哪儿来的?万家几辈子的积蓄,官府的粮食吃完了,要商贾捐,我不是没捐,我捐了粮捐了钱,可心里也想着给孩子们留些基业。如今叫钦差查着,我不敢说无罪。大灾当前,我们这些商贾把粮食卖的比银子还贵,脱不了个逐利的罪名。事已至此,林大人,不敢说请大人看在以往交情面上,就请大人看在以往相识的缘法上,求大人代我求个情,我愿献出粮食,求殿下宽宏处置。”

    林知县面无表情的听万海说完,神色未有半点波澜,万海便知他这说辞未动林知县的心。万海看室中并无他人,凑近了些,低声道,“林大人援手之恩,万某必不敢忘。”

    林知县心下叹口气,万东家还以为这是平日里官商相交的时节呢。有了案子,使些银子,通些人情,便过去了。商人总以为没有钱办不到的事,尤其小地方的商人,眼界窄见识更浅。林知县不得不替万海补上这一课,他道,“刚刚那个侍卫,软甲青袍,腰束革带,牛皮皂靴,是皇子的侍卫。我能过来,还有可能是奉殿下吩咐。但我能吩咐他放你下来,能单独与你说话,只有一种可能,我是效忠殿下的人。”

    万海神色大变,身子忍不住微微后仰,从头到脚都透出防备。

    林知县则是前倾了些,“老万,咱们相识也有二年,我劝你一句,弃暗投明。我不是说焦知府或者范巡抚是暗,可眼下,你要想活,就得给三殿下他想要的东西。你觉着你很聪明,你的账做的天衣无缝,那些粮食的来路,我相信你也做的让人看不出纰漏。可你把事情想浅了,洛阳城什么时候关过商市,什么时候闭过六门?你没见过吧?三殿下一来,一道命令,商市说关就得关,城防说换就得换。谁敢说个不字?”

    “你那些小聪明,没用。你觉着你说了你家人有危险,家里产业保不住?可你要不说,立刻便会拷问你,你以为谁会替你出头?我来劝你,是不想你受罪。”林知县道,“也是想你满门能多活几个。”

    “你别顶这事,你顶不住。你是谁,你不过是个商人,都不用酷刑,娘老子都拉到你跟前,醮了盐的鞭子抽,你不说,鞭刑不停。抽死娘老子还有你儿女,一个一个来。儿子死了,还有兄弟,兄弟的儿女。你老家就在洛阳,家里亲近族人想来不少。”

    万海浑身瑟瑟发抖,阴冷的地牢中,细密的冷汗涔涔的铺满额头,黄色灯光下,显然是怕了,连声音都没了元气,“不,你不能……”

    “我能。殿下已经吩咐我要拿到你的口供,万家藏银的地点,你粮铺里的暗股。”林知县道,“你要发财,无非是想给子孙富贵,若子孙都不在了,富贵给谁呢?我想,人还是比银子重要。何况,不到不得已,我不想那么做。尤其对着认识的人,有些不忍心。”

    万海也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他年纪比林知县还长十几岁,这个年纪,阅历是足够的。万海知道林知县说的是实话,林知县说不忍心前,还有句不得已。可见这姓林的是真的能下狠手的货色。

    万海心中惊惧非常,倘姓林的只是个洛阳知县,那是不足为惧的,万海有更高级的关系网。但,一旦姓林的搭上皇子殿下……

    归根到底是穆安之那换城防禁商市的手段来的太的威慑力,一丝裂痕在万海心中响起,都不必林知县再劝,他自己就变通了:咱原就是个商人,拼了小命的往上巴结,也不过是想多赚些银子买个平安,如果现在上头的人既不能让我赚银子又不能给我平安……

    回巡抚府的路上,就见胡安黎骑马前来,胡安黎下马过去见礼,回禀道,“万海已经招认勾结官府,私卖赈灾粮草之事。所得赃银,已经收缫,还有同伙十七人,请殿下过目。”上呈口供。

    穆安之看胡安黎一眼,这姓林的还真能干啊。

    胡安黎在穆安之身边日久,知他之意,心下亦有同感,原本想着林知县明天能拿到口供就是快的,结果,一个时辰就把人能审出来了。非但啥都审的透透的,那万东家还破釜沉舟的想着投靠殿下您,为您效力哪。

    穆安之一目十行阅过口供,便递给了卓御史。穆安之视线定在焦知府的脸上,焦知府很想摆出个不动如山来,但在穆安之泰山压顶的注视下,脸色一点一点转白,由青白到惨白。虽然心下万分笃定,我从没有与姓万的直接接触,万家的生意,我从未过问,却是架不住心中有鬼,慢慢的身子也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卓御史将口供传阅范巡抚,口供上并没有焦巡抚的名字,但,有焦巡抚身边近人,焦巡抚为留后路,暗中令万海将范巡抚的侄孙李尚拉到万福粮铺做了暗中股东,万海将心比心,为给自己留后路,把焦知府的儿子拉来做了股东。

    李尚不姓范,焦公子却是姓焦的。

    焦知府必需为他儿子的行为做出解释了。

    焦知府眼前一黑。

    他儿子,这怎么能说得清!我儿子干的事,跟我一点关系没有,这话谁信?!

    范巡抚心下叫惨,李尚的确不是范家人,却是他老妻侄孙,妈的,亲孙子没坏事,倒是这侄孙惹祸,要不怎么说世上人提到外戚多有偏见,如今看,世人的看法多是对的!这他妈的蠢才,老子让你当市署令,一等一的肥差,你他娘的不知道万福粮铺是焦知府的手笔,你差这几两银子还是怎地!

    这蠢货!

    作者有话要说:  ps:第一更到,第二更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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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0、二三八章

    林知县这么好用, 穆安之不可能不用。

    郑郎中亦是刑名老手, 卓御史更不必提, 这位就是靠咬人上位的。且有穆安之在, 当场与焦知府范巡抚商量,“你们怎么看?”

    怎么看?

    此时此刻谁敢说个不字?

    你说不,就是心虚。

    何况, 万海供出的人, 于情于理都要审问的。

    范巡抚道,“既有嫌疑,自当传唤审问。”

    焦知府更是大义灭亲, “倘臣子辱没家门, 请殿下只管按律处置。”

    穆安之道, “辱没家门那是你老焦家自己的事, 触犯律法,要看他自己表现。”

    就焦公子与李尚这两块料, 林知县没有亲自出马,他与郑郎中道,“他们一个知府公子一个巡抚内侄孙,我出面反倒激起他们的傲气。派两个面孔生的, 三鞭子下去,问什么说什么。”

    俩人倒是挨过三鞭子, 不过,没挨过三十鞭,便悉数招了。

    当天下午又查抄粮商三五家。

    卓御史真心觉着, 他们这次钦差可以改名叫抄家团了。

    穆安之支着头,真心不想找那姓卓的,不过,一旦牵连到范巡抚,整个河南都会受到影响,再加上洛阳知府,洛阳府治下十县,虽说各有县令尚可维持,一府之务要交给哪个管?

    即便有临事决断之权,穆安之抄家砍人都不怵,可事涉政务,洛县城有民三十万,整个河南人口将百万,巡府知府全都拿下,穆安之难道自己管。

    他得找卓御史商量一下了。

    卓御史看过焦公子和李尚的供词,啧啧两声,掸着供词道,“有这种儿子,真不如绝后。”

    这刻薄的……还真是一针见血。

    穆安之道,“卓大人不必有此担忧,听闻卓小公子文采飞扬,有卓大人当年之风。”

    “客气客气,主要是血统好。”卓御史身居高位,家里小孩儿也是帝都有名的才子,出名的会读书。

    穆安之心说,别人随便客气两句,就遇着这么不懂客气的。穆安之问,“证词上,卓大人怎么看?”

    卓御史没有犹豫,“不论是谁,既有嫌疑,都该过堂问话。”

    穆安之继续看着他,卓御史只得再说一句,“咱们在邺城不也是这样干的。”

    “邺城知府好歹清白,不用费什么事。给他把掣肘拔了,他还能做事。洛阳这里,一地鸡零狗碎,少一两个官员无妨,要是少三五十人,洛阳政务如何支撑?”穆安之问。

    卓御史反问,“殿下是怎么想的?”

    “我问你,你倒问起我来。”

    “殿下竟然没主意了?”卓御史如同见着什么稀奇事,哈哈哈大笑三声。笑的穆安之就想抽他,穆安之怒,“你才没主意哪!”

    穆安之多要面子的人,就算露怯也不能在卓御史这里露。

    卓御史老奸巨滑,反咬一口,“有主意就说呗,还掖着藏着做什么。顶烂的主意无非就是等吏部派人接手。”

    穆安之气,这是最正常的主意好不好!卓御史先说这主意不好,就是要挤兑穆安之。穆安之倘是个庸才,真得叫卓御史噎着。

    要不说老而不死谓之贼,尽管卓御史还不老,人家非但不老,相对于人家的官位,人家还很年轻。但在刚刚及冠的穆安之看来,卓御史已经是老家伙了。因为卓御史很讨厌,穆安之觉着,称一声卓老贼都是没错的。

    幸而穆安之早有准备,穆安之道,“我对洛阳官场也不熟,官员替补,也不是你们御史台的差使。可每个位子不能没人,不如用礼部的办法,考试。”

    卓御史听着新鲜,细一想却也不甚新鲜,的确,士子晋身选拔,就是靠科举。三殿下这法子,细想来是极公道的好办法。

    卓御史不吝赞叹,“殿下这法子好,公道公平,谁也挑不出错来。”

    突然得卓御史一句赞,穆安之还有些不适应,瞥卓御史一眼,“这事你看着办,什么官职就出什么题,甭考那些经史了,反正他们也是暂代。”

    卓御史态度好许多,起身应下,“是。就从残存的官员里挑吧。不然倘是找些没经验的,也没时间手把手的教,最好还是熟手。”

    “是这个理。”穆安之点头。

    卓御史告退时笑了笑,“我还以为殿下得让他们以代罪之身暂理洛阳之事呢。”

    穆安之翻个白眼,“我难道就找不出个有用的人?”

    “下官告退。”卓御史告辞。

    有了后备官员,胡安黎那里就能放开手审案了,虽然审理要在卓御史手下的监察下进行。这是卓御史的强烈要求,穆安之不能撇开他令手下独自审案,若无御史监察,卓御史拒绝承认审问的一切证言。

    两人在邺城已经就此达成一致。

    不过,看到河南道监察御史被咬出来,不得不说,穆安之还是稍有些兴灾乐祸,看卓御史笑话的。

    卓御史装模作样的叹气,直接说出穆安之的心声,“打知道要跟殿下一道当差那天,我就料着有这一日。河南的流民都到了帝都,监察御史都没上书,他要没问题才有鬼。”

    穆安之一脸正气,“我倒愿意看你笑话,只是这种笑话也没什么好看,我倒是情愿你们御史台多几个好官,能说上一两句实话,河南也不至于此!听闻当年湖北大灾,卓大人身为江南道巡察御史,最肯直言进谏,一月参掉十二顶乌纱,震动官场。”

    “客气客气,我这点虚名,不想倒进了殿下的耳中。”对于穆安之任何赞美,卓御史都不吝啬不客气的悉数收下。

    “你人虽不怎么样,做官还成。起码进了本分。”穆安之补了一句。

    卓御史骂人的行家,穆安之这种讽刺对他如春风拂面,卓御史笑,“殿下不了解下官为人,倘有所了解,便知下官为人也是极好的。”

    穆安之上下打量他一眼,感慨,“你脸皮可真厚。”

    “过奖过奖,换个脸皮薄的,早被殿下您刻薄死了。”卓御史笑着回一句。

    穆安之正想叫卓御史滚蛋,就见内侍小凡匆匆而至,手里捧着个帖子,行礼后道,“殿下,娘娘听说卓大人过府,吩咐奴婢将这帖子交给卓大人。”

    卓御史上前接了,见是封请帖,请卓御史明天一起到白马寺的。穆安之见这帖子才想起来。

    李玉华过的挺滋润,她到了洛阳,除了接见命妇与官员家眷,也要见一见洛阳的僧正道正,还有洛阳城最大寺庙白马寺的主持高僧,以及嵩山少林寺的主持高僧,感谢他们在灾情严重时无私施粥,活人性命。

    李玉华把这事办的郑重,跟穆安之商量着让穆安之也要露面,还有卓御史,一起去。李玉华都说,“我看洛阳的灾情比邺城要好些,一则洛阳府是个大地界儿,二则这里的和尚很肯出力。咱们既然来了,就得道声谢。”

    穆安之是答应了的。

    卓御史看过帖子,心下有趣,“按理该是殿下跟下官讲,娘娘倒是亲自给下官帖子,娘娘实在太客气了。”

    想刚觉着三殿下想的那考试的主意不错,结果就又木头脑袋了。真是憨人有憨福,皇子妃娘娘不知是真有这见识,还是误打误撞。

    这名头想的真不错,简直是给足少林颜面。

    少林可是佛教圣地。

    三殿下这来都来了洛阳,自然要拜访一二。不好明着拜访,三皇子妃帖子上写的这由头就很好。

    卓御史想,兴许人家夫妇演双簧也未可知。

    不过,还是客客气气的对内侍说一句,“请回复娘娘,臣一定到。”

    小行见穆安之没旁的吩咐,也便退下了。

    卓御史收了请帖,给穆安之提个醒,“秦廷将军亦是少林外门弟子,殿下不妨令秦将军同行。”

    穆安之还真不知此事,不过,他想起杜长史来,“我都忘了,小杜家也是少林外门弟子。”如此,穆安之隐隐约约感觉到什么,看向卓御史,“少林外门弟子不少,我听说林程的武功也是源自少林。”

    卓御史笑,“殿下英明。”笑穆安之笨,竟是真没开窍?

    穆安之看他笑的别有深意,心说,笑个鬼啊笑!

    卓御史见穆安之竟仍不明白,喷笑,“真是憨人有憨福,殿下没旁的吩咐,下官就先告退了。”

    穆安之黑着脸,“老子是憨人?”

    “不不不,大智若愚。”卓御史忍笑,见穆安之额角青筋直蹦,卓御史连忙告退,不然惹得穆安之爆发,这位殿下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穆安之瞪卓御史那得意的背景一眼,穆安之身为正使钦差,皇子身份,竟不能给卓御史个好看,心下每每扼腕,郁闷至极!

    不过,这老贼倒是提醒带秦将军同行一事,穆安之令梅典簿写张帖子,给秦将军送去了。

    穆安之根本没往少林乃武宗方向去想,他就是觉着,帝都武将军少林外门弟子不少,这些人一算,也是同门了。

    不过,从未听小杜提及跟秦家有交情一事。

    想来,纵同是少林外门弟子,也有亲疏远近一说。不然,小杜与小江将军江珣的交情就很不错。

    说到江珣,这次去北疆接如玉一家的就是江珣,想到裴如玉,穆安之更是把少林武宗之事抛诸脑后,已是归心似箭,就想快些把河南的差使了了,也早些回帝都,兴许还能见上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  ps:晚安!第二更到,有信用的感觉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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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1、二三九章

    李玉华主要是想宣传一下她们慈恩会, 打算跟和尚们一样, 也开始在城中施粥, 于是, 这就得有个说法,和尚、洛阳府、慈恩会,三家一起施粥, 到底怎么个施法, 李玉华去白马寺主要是想商量这件事。

    还有就是她的私心,白马寺也是国内名寺,李玉华想着叫三哥一起去拜拜菩萨, 请菩萨保佑早生小娃娃。

    而且, 既然出行, 李玉华就喜欢热热闹闹的, 常听三哥骂卓御史。经常骂一顿吧,李玉华就打听这人到底哪儿坏来着, 原来也跟她家三哥没啥恩怨,主要是立场问题,人家是御史台的头子兼太子那里的参赞,跟他三哥关系一般。

    不过, 跟严大姐是旧相识。

    李玉华打小做生意出身,很会和稀泥, 她就觉着吧,世上没有不能商量的事。反正,现在也不是生死仇家, 于是,这去白马寺的事,李玉华就跟三哥商量着,带上卓御史一道去,也算跟人家和尚道声谢,把去岁冬就开始闹灾,朝廷官府还没开始赈济的时候,人家和尚们就开始施粥了,如今钦差来了,嚓嚓嚓的抓贪官抓发天灾难的乡绅巨贾,咱们抓的高兴,可洛阳城里有些产业的人家未免人心惶惶。李玉华就觉着,和尚庙是个好地方,念念经,安人心。

    所以,李玉华组织了这次白马寺之行。

    因难得的大晴天,而且,开春着暖,听着窗外窃窃之声,李玉华透过半透明的细窗纱往外瞧去,影影绰绰的见街市上已有许多的人,有些个早点铺子支出摊子来,热腾腾的做生意。李玉华问,“不是不让做生意么?”

    穆安之解释一句,“是说没有钦差允准,不得开市做生意。这些个小民生计,何苦断绝。非得他们开张,城里才能热闹起来。”

    李玉华笑,“是这个理。嘿,还真有生意。”不过生意并不多,但也有灰衣小仆提着食盒出来买早点,偶尔也有衣饰整齐的男子坐下来用餐。

    “现在能有生意就不赖,想完全恢复得看老天爷的脸色,能现在止住灾情,夏末秋初就差不离了。”穆安之望着窗外街市也有些喜悦,一路见多了百姓流离,城市冷清,看着一所城市慢慢的恢复人烟,见到男女老少的出来热闹,就觉着,高兴,喜欢。当然,还有一点淡淡的成就感。

    府城可不就得是这样么,何况是洛阳这样的大府城。

    穆安之心里正看得欢喜,就见一人骑马在车畔经过,那人大红官袍,春风拂动衣袍,冠袍摆一角飞扬,很快驱马前行。

    李玉华就看到一个俊秀的侧脸,路上见过的,是卓御史。李玉华心说,卓御史这人虽跟我家三哥不对付,可凭良心说,相貌当真不赖。

    卓御史在前面与秦廷同行,秦廷是个极寡言的性子,但当差极稳妥,穆安之让龙虎营的人守城门,洛阳城门便守的钢浇铁铸一般。巡抚府的安危,内围由穆安之的侍卫长掌管,外围亦是龙守营守卫。

    卓御史跟秦廷请教,“我是兵家外行,瞧着三殿下的侍卫行止有度,气势上很不错。”

    秦廷道,“殿下的亲兵应该是格外训练过的。”

    卓御史问,“与禁卫军比如何?”

    “不及朱雀卫。”

    “较龙虎营如何?”卓御史再问。

    秦廷谦道,“怎敢与殿下亲卫相比。”

    卓御史笑了笑,目光在秦廷脸上一扫而过,望着难得的蓝天说,“你父亲自从离开禁卫军,性情便大改了。他年轻时最不喜拘谨,自由自在的一个人。”

    秦廷想了想,大概是有一点零星的父慈的记忆吧,不过,那些记忆仿佛吉光片羽,一闪而逝,再寻不到。他的记忆中,父亲永远严厉肃穆,不苟言笑。

    “我初来国子监读书,有一次与同窗出去游玩,在朱雀大街上被人撞了一记,怀里的银袋便被那小贼摸了去,我这个追呀,可怜我这弱书生,怎么都追不上,只得做好破财的准备。你父亲正在带人巡街,从箭囊中取了一支箭,随手一挥正中那小贼发髻,当时就把人吓瘫了。我真是大开眼界,第一次见到那样厉害的武功。”卓御史说到旧事,眼睛里似有光华流转。

    秦廷欠欠身,想像不出父亲还有这种时候。不过,这都到洛阳了,卓大人说这些做什么。卓御史仿佛看出秦廷心中疑惑,与秦廷道,“你五品官,我正二品,一路同行,我想你怎么也得先来跟我套套近乎,谁料你完全不理我。真是个愣小子,一板一眼的。告诉你一声,我不是外人。再提点你一句,留心洛阳将军。”

    留意洛阳将军,这是何意?

    秦廷心中翻江倒海,风云变幻,洛阳可是屯兵两万,皆在洛阳将军麾下。他现在手里满打满自七百人,殿下亲卫也就两百来人……倘洛阳将军有什么不妥,兵力悬殊啊!

    秦廷脸都绿了,瞪大眼睛望着卓御史,卓御史道,“你出身少林外门弟子,好说话,待到了白马寺,跟他们借些武僧。”

    “这是殿下的吩咐?”秦廷问。

    卓御史摇头,“我的。”三殿下毕竟是第一次办远差,手够狠,心不黑,估计就是留心洛阳将军,也不会做最坏打算。卓御史驰骋官场多年,什么样的事都见识过,人逼急了,弑君杀父也不算什么。

    洛阳将军最好不要出事,出事也不要擅动,不然,这可是要命的所在。

    不过,范巡抚应该不会这么傻招出洛阳将军来,他贪些银米,再大的罪无非就是砍头。倘文武勾结,便是犯了朝廷大忌,满门都保不住的。

    卓御史同秦廷解释一句,“以防万一罢了。”

    城外柳树抽出新芽,榆树也已是开始返青的季节,不过,许多榆树皮已被扒光,树便渐渐死了。

    出了西雍门,很快到了白马寺。

    皇子夫妇亲临,白马寺与少林寺的两位主持与若干高僧都亲自出迎,行过佛礼。穆安之道,“不必多礼。我到洛阳第一天就见到有僧人在施粥,你们有些善行,我与皇子妃早想过来看看。只是前些天事忙,如今方到。”

    “殿下过誉,原是佛家份内之事。”

    由白马寺主持引路,先到大殿礼佛。见正中香案上放有签筒,李玉华问,“这里也能摇签吧?”

    “是。娘娘若有心愿,不妨以签卜算。”

    李玉华看穆安之,穆安之轻轻摇头,他是绝不摇签算命的,这都是妇人喜欢的玩意儿!李玉华也不强求,自己在佛前刷刷刷连摇三支。

    三支皆上上签。

    卓御史道,“娘娘手气真好。”

    “不是我吹牛,我就没摇过下签。”李玉华分别看三支签。

    卓御史凑过去跟着一起看签,穆安之不满,你一外臣,离我媳妇这么近合适么?瞪卓御史一眼,过去陪玉华妹妹一起看签子。

    签上写的都是诗词,第一签是: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签语为:得此签者,必得显位。

    李玉华很满意的说,“这签多准啊。”她现在是皇子妃,可不是显位么。

    第二签是: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荫子满枝。签语为:得此签者,子孙繁茂。

    李玉华蓦得一喜,连忙递给穆安之看,“怪道人说这白马寺的签最灵验不过,我第二个心愿就是想问一问子嗣。三哥你看,多吉利啊。”

    穆安之笑,“果然吉利。”瞧着有些意思,拿来最后一签,越发玄妙,签文八字: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签语为:得此签者,必得大道。

    卓御史好奇,“娘娘第三签问的是什么?”

    李玉华高高兴兴的把签子揣袖子里,“问的是将来呗,看我跟三哥以后是不是顺顺利利的。”心下暗戳戳的想,可见跟三哥这道是没走错的。果然神明点拨,李玉华一高兴,吩咐梅典簿,“把给两家寺院的赏赐拿过来给两位大师。”

    格外与嵩山少林寺的主持道,“少林寺离得远些,这次过来主要是为了赈灾,怕是没机会去,等以后有缘再去吧。这是殿下和我的一点心意,你们收下。以后有什么天灾,能像这次似的,能帮一把帮一把,也不枉咱们认识一场。”

    两位主持谢过赏赐。

    然后,继续参观古刹。

    今日天气晴好,待到一处八角亭,亭边一株杏花开的格外热闹,远远的朱墙下一从迎春也极灿烂。大家伙便坐在亭子里说话,李玉华知道白马寺还收留不少无家可归的流民,问如今寺中还有多少流民。

    白马寺主持道,“原本约有两百多少,后来城中招工,许多人去了。有些老弱或是病的还留在寺中,也方便照料,约有五十几人。”

    穆安之说,“这里的百姓不知有没有去官府登记过,若是没去的,还是去官府登记做一下记录,以后待水退了,官府安排他们回乡。若天气就此晴好,过上半月,就能回乡重整家业了。”

    白马寺主持悲悯的念一声佛号,“殿下慈悲。”

    穆安之对拜佛兴趣不大,他是个做实事的性子,“不知那些流民住在哪里,我想见见。”

    白马寺主持未料到穆安之要见流民,有些为难,“先时也未做安排,殿下稍等,老衲令弟子请几位施主过来。”

    “不必了。这歇的也差不离,咱们过去瞅瞅。”

    白马寺是洛阳城最大的寺庙,规格自不消说,寺产亦是丰厚。这些流民住的是外院客堂,屋舍齐整,也还干净。院中一棵冠盖亭亭的大梧桐树,虽是刚抽绿枝,也有几分清新。便在树下设了桌椅,主持请了几位积骨的老人家陪三殿下说话。

    穆安之问了他们各自的年纪,家乡何处,同他们说了招工的事,几人也很欢喜,“家里小子们都去做工了,殿下仁德,非但管饭食,还有工钱。我们几个老家伙干不了什么,就剩下拖累孩子们了。”

    “哪里的话,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老人在,主心骨儿就在。”穆安之温和安慰,把等涝灾过后送他们回乡的好消息告诉了这几位老人家。结果,原本挺欢喜的氛围立刻尴尬冷清下来,穆安之疑惑,“你们不想回乡么?陛下已免了河南两年赋税,你们回乡,也能重新过日子。”

    有位老者道,“这是衙门对咱们老百姓的关心爱护,何况又是回乡,不瞒殿下,心里既欢喜又伤感。殿下,要是回乡,修堤坝的活儿便不能干了吗?”

    穆安之道,“咱们慢慢说,你们怎么不愿回乡?是想留在城里挣钱?”

    “这一场天灾,逼的人没了活路。要是去年春,老汉也是一村里正,家里吃喝不愁。可去岁冬就开始闹雪灾,乡里人省吃俭用,总算熬了下来。开春却是暴雨不止,家里房子淹了,吃食慢慢也就没了。青黄不接,县里财主有粮,粮食却是越来越贵,再贵也不能叫一家老小饿死,几十年的棺材底拿出去买粮,待家里钱财花用完了,就是卖地卖房。老汉一家十余口,路上夭折了两个小孙子两个小孙女,才到了洛阳城,有幸进了寺院,讨到一口吃食。如今回乡,两手空空,拿什么重整家业呢?老汉想着,赶上这城里招工,一月五百大钱,家里孩子们出去挣些活钱,回乡也能盖两间土坯房,若得财主老爷允准,再佃些田地来种,亦能有个活路。”

    老人家说着苦涩一笑,“其实,二月逃荒,县里财主家也什么都没了。”

    李玉华忍不住道,“要是县里财主都出来逃荒,你们整个县不都荒了么。”

    “贵人说的正是。”老人答道。

    要是全县都受灾荒了,这地的事反是好办。李玉华对穆安之挑挑眉毛,穆安之对老人家说,“你们的难处,我都知道了。放心,若是让你们回乡,必是都安排好的。眼下只管安下心来做工,也挣些活钱。”

    在寺中用过斋饭,这白马寺很会办事,中午休息的屋子据说还是当年明圣皇后与仁宗皇帝住过的。

    李玉华跟穆安之说,“三哥,这要是没主的地,何不重新发还百姓。”

    “不见得没主。就像那老人家把地卖给县里财主换吃的,倘这县里财主出外逃命,一样会用钱财换粮食。说不得这地就在谁手上。”穆安之道,“这也不难查,县衙里应该还有卷宗存档。”

    “财主都逃命去了,县衙还在不在啊?”

    “富安县县衙在的。”

    “这名儿取的,既不富也不安。”李玉华吐槽一句,给穆安之出主意,“这不抄了好些家资,里头必有大批田地,给没田的百姓发一些,也好让他们安心回乡。不然,老家啥都没有,就是送回去,他们也还是要出来的。”

    “抄的东西都是朝廷的,不好私自处置。何况是发还百姓,我这不是康朝廷之慨么,卓御史就要反对。就算有这个心,也得先请旨。”穆安之熟谙律法,哪怕他是有临事决断之权的钦差,也不好直接把抄来的田地发还百姓。他这点官场智慧还是有的,细细解释给李玉华知道。

    “我还有个主意。”李玉华主意可多了,“田与田也不一样,有些是仓田有职田学田,这三种田地说来都是朝廷的公田,跟民田是不一样的。那些抄来的田,何不就直接变为公田,也不用发还百姓。改还为租,叫他们按人头租种,每人五亩或是十亩,按田赋取租。你知道外头要是佃财主家的田租子有多贵么,六四都有,主人家拿六成,佃户拿四成。这样田依旧是朝廷的,他们租种,租子其实就是田赋,朝廷不少得税银,百姓也得实惠。两全其美吧?”

    穆安之当真是震住了,的确是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见李玉华翘着下巴洋洋得意,穆安之给她倒盏茶,夸道,“难为你怎么想出来的这法子,倒真是个好法子。”

    “那是,也不看谁想的。”李玉华也觉自己这主意不错。

    穆安之问,“咱家的田庄租子是几成?”

    “咱家是四六,咱们拿四,佃户拿六。咱家的还都是上田,佃户们谁不说咱们府上宽厚。”李玉华在这上头从不刻薄,而且,她早就给庄子重立规矩重派了庄头,虽说现在拿的是四,也不比以前拿六的时候少。

    待回府后,穆安之把这租田的主意与卓御史商量,卓御史也颇是诧异,还是说,“殿下这主意是极好的,眼下抄到的田地不少,咱们先写奏章,也筹备着这事,我看陛下不会反对。”

    穆安之笑的一派坦诚,“是皇子妃的主意,亏她想得出来。”

    卓御史恭维,“殿下家有贤妻,也是一福。”

    穆安之唇角一翘,给卓御史个好脸,“就这次说话中听。”

    卓御史心说,皇子妃再英明神武,那就是个妇人,妇人要这聪明名声有什么用?真是个木头,夫妻一体,借来用用有什么?

    哎,真是为这位殿下担心。

    人是真不错,脑子也不笨,就是政治智慧相当于没有。

    这人要是走了大运,凭你要啥没啥,可运气来了,那真是挡都挡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  ps:这章写的有点长,晚了,晚安!感谢在2020-03-31 23:16:31~2020-04-02 01:48: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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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2、二四零章

    第二四零章

    穆安之是第二天才知道武僧入城的事, 胡安黎道, “我去问了秦将军, 是卓大人的吩咐, 从少林借了许多进城。”

    这他娘姓卓的,你眼里还有没有老子,老子堂堂皇子, 正使钦差, 叫武僧进城的事,你不知会老子一声。穆安之立刻把卓御史叫来,准备一顿臭骂。卓御史先发制人, “我是想看看殿下什么时候能想到这一处。看殿下要问罪下官的模样, 怕是现在还没明白下官用意。”

    “你有个鬼用意!”

    “鬼用意倒没有, 可稍有差池, 咱们就都得做了鬼。殿下不惜己身,难道不爱护皇子妃娘娘么?”

    “你少吓唬人, 我怎么没看出哪儿有危险来?”

    “这就是殿下的天真之处。”卓御史道,“殿下固然尊贵,您有个差池,我们都担当不起。若死一人, 死就死了。但我看洛阳城的情况有所不同,赈灾粮一案, 上头吃肉,底下的也都有汤喝。若按证据抓捕,清白的没几个。这样大肆逮捕, 整个官场人心惊惶。您就得提防着,倘有玩儿命的暴徒呢?六门守卫便要分出百人,剩下龙虎营六百人,巡抚府的安危,城中巡视,是不够的。殿下,您破案施政是把好手,但比这个还重要的就是,不论到哪里,得先保证您的安危。尤其是在洛阳这样有驻兵的府城,格外要紧!”

    “没提前告诉您,就是想您谨记此事。不论您有任何远大报负,倘叫人咔嚓给宰了,就得到地府报道了。”卓御史奚落,把穆安之气个半死。

    穆安之道,“你以为我没想过,洛阳将军驻兵城外,洛阳城的城墙我已派人检查过,称得上牢固。而今城中粮草充足,除非真的翻脸围城,不然城中不会有什么大的危险。”

    卓御史稍稍满意了些,“还要震慑,让他知道,殿下带来的将士虽不多,但有当地大寺相助。这样,不论是谁,都会慎之又慎!”

    穆安之说,“我看秦廷很稳重,巡抚府衙知府府衙也都有一二百差役,留下衙门听用的,剩下的让秦廷统一训练安排。”

    “是。”卓御史应下。

    窗外黄莺啾鸣,春光一片明媚。穆安之看着卓御史那张刻薄脸,问他,“卓御史,以后对本殿下说话能客气些么?”

    卓御史眨下眼睛,“臣实在是担心殿下,您有个好歹,臣也不必活了。不都说忠言逆耳。臣都是为殿下着想。”

    “你也是正经翰林满肚子学问,以后说话讲些不逆耳的忠言,不然,把老子惹火,老子先宰了你!”

    卓御史根本不怕穆安之威胁,笑了笑,“这可不是一位有肚量的殿下对待臣子的态度。”

    “你就当我没肚量好了。”穆安之才不管什么肚不肚量的虚名。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卓御史道,“稍有一点智慧的人,也知道拉拢一下我这内阁大员,御史台左都御史。”

    “你是那种能拉拢的人吗?我干嘛要白废力气?”穆安之瞥一眼卓御史,“你要看得上我,不拉拢你也看得上我。若是不成,拉拢也是白拉拢。”

    卓御史被噎的发笑,这真是独属于这位殿下的智慧了。他起身道,“总之殿下小心。”

    “我不信有人敢在城中谋反。”穆安之坚持自己的看法。

    “城外呢?殿下就不回帝都了?”卓御史反问一句,起身告辞。

    穆安之的神色终于转为郑重,唤住卓御史,“诶,等一下,把话说清楚。”

    一阵暖风自窗而入,卓御史驻足回头,阳光拉长这位御史大人的影子,卓御史向来放诞的脸上有些冷肃,“这有什么好说的,太平盛世,谁能失心疯的在城中谋反,这又不是帝都,必会招来平叛大军。可也正因远离帝都,有句话叫天高皇帝远。那些少林武僧,不是用在城内,而是将来殿下回帝都时做护卫所用。”

    穆安之始终想不通有谁会对他不利,洛阳将军那里,尽管穆安之一直怀疑洛阳城内巡抚知府皆与赈灾案有染,要说洛阳将军一无所知,这不大可能。但是,只要稍有一丝官场智慧,文官也不太可能招出与武将勾结之事。

    这并不是在袒护洛阳将军,而是,一旦招出,所有涉案官员绝不可能轻恕。而且,这只可能是上层官员的勾结,下层官员不会知晓此事。

    而且,一直到现在,也没有洛阳将军与赈灾案有关的证据。

    只是怀疑,即便穆安之也不能轻动大将。

    如果洛阳将军当真有罪,穆安之会在洛阳城中拿下他。

    如果洛阳将军清白,穆安之不会动他。

    洛阳军焉何对他不利?

    没有这样的道理。

    但是,尽管穆安之与卓御史不睦,可卓御史每一次的意见,穆安之都会认真考虑。这位御史大人能在这样的年纪稳坐实权九卿之位,是真正在官场披荆斩棘,有赫赫威名的。

    卓御史在官场的阅历远胜于他,如果卓御史有这样的判断,那必有缘故!

    杜长史不在身边,穆安之找来胡安黎商议,胡安黎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道,“如果不是因为赈灾案,属下觉着,卓大人说出这番话,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卓大人有我们不知道的消息,会有人对殿下不利,希望殿下永远留在河南境。第二种可能,卓大人故意这样说,意在引诱殿下下手在先,清洗洛阳军。军队向来是禁忌,殿下初为钦差便对军队动手,必失爱于陛下。”

    胡安黎尽管无官无职,但凭他说的这一番话,便可知穆安之为什么会找他商议了。穆安之道,“看卓然不像这种小人,我又不是没长嘴,他敢骗我,待回帝都,他也讨不得好。我在朝中认识的人并不多,更不必说河南,与这些文武官既无冤也无仇,我有什么值得人下杀手的地方?”

    胡安黎可不这样看,胡安黎郑重道,“殿下身份万金之重。倘我是殿下的对头,看殿下在朝展露峥嵘,如今又在外安抚地方,差使办的有声有色,眼瞅殿下已将大鹏展翅,倘是仇家,自然希望在殿下未成势前出个意外。”

    胡安黎问,“殿下心中,最大的仇家是谁?”

    “陆家。”穆安之没有丝毫犹豫,“我最讨厌就是陆家。”他双臂交叉一抱,直接道,“他家得势,我好不了。我得势,他家也别想好。”

    “不过,”穆安之看向胡安黎,“这次举荐我到河南赈灾的就是太子。我与东宫素有不睦,倘我有个好歹,太子再如何得宠,也必受迁怒。”不说穆宣帝,便是蓝太后也不会放过这次机会,他一旦遇刺身亡,蓝太后立刻会扶植蓝妃所出七皇子。七皇子即便年纪尚小,也终有长大一日。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手段,不似太子手笔。

    胡安黎轻声一句,“太子倘受迁怒,必然会更依赖陆家,他的母族。”

    穆安之如遭雷击,怔愣当场,他一直以为陆家对太子忠心耿耿,原来这忠心背后还会有这样的谋算!

    纵是再厌恶东宫,此事穆安之也不禁大怒:这些权臣,当皇家是什么?是他们要永久的权握朝纲的傀儡吗?!

    良久,穆安之方平静下来,对胡安黎道,“去知会卓御史一声,明天我要出城巡视洛阳军。”

    “殿下,还是小心为上。”胡安黎劝道。

    “不用担心,不论谁想对我下手,都不可能是在洛阳军内!”穆安之声音冰凉,“卓御史有一句话是对的,倘有不祥事,必是在回帝都途中!”如果洛阳军中当真有人要杀他,那么只有在回帝都途中动手,才能最大限度的撇开洛阳军的嫌疑。

    穆安之道,“刺杀皇子,这是诛连九族的死罪,不可能两万大军都被策反。即便殊死一战,也绝不能坐以待毙!”

    尽管是春暖花开的春日,室内却是充斥着淡淡肃杀。胡安黎屈一膝跪下,沉声道,“属下誓死效忠殿下!”

    穆安之扶起胡安黎,“我知道。”

    胡安黎亲自去洛阳军中传三殿下口谕,洛阳将军客客气气的将胡安黎迎入将军府,“末将今早给殿下请安时,未听殿下提及巡视此事。殿下关爱,末将感激涕零。”

    “这些天一直在忙赈灾的事,知道军中不缺粮草,殿下就暂未急着过来。早上听卓大人提及洛阳军,殿下才想起来,听闻前些日子,将士口粮减半,过的很是不易。殿下既为钦差,理当看望。待回帝都也好回禀陛下以嘉奖大军。”胡安黎笑着接过亲卫捧上的茶水,不急不徐的说与洛阳将军知晓。

    “还请大人代末将谢过殿下,谢过卓大人。末将必然整肃军仪,明早带领大军亲迎殿下。”洛阳将军感激的说。

    端看举止相貌,以胡安黎的眼力也看不出这位洛阳将军有何不妥来?这位将领出身贫寒,能有今日地位,全赖一刀一枪拼杀而来,听闻在军中也素有威信。能驻兵一府之地,绝对实权武将!

    不过,胡安黎心中自嘲,难道刺杀皇子这样的人能凭自己一双眼睛便看出不妥么?

    胡安黎放下茶盏,“将军的话我一定带到,城中事忙,我便不多留了。”

    洛阳将军一并起身,“我送大人。”

    即便胡安黎无官无职,但因他是穆安之身边近人,洛阳将军正三品将领亦未有一丝小瞧,礼数十分周全。

    胡安黎观他举止有度,倒真看不出是贫寒出身。这并不是看不起贫寒出身的官员,只是自幼家境不同,举止多少有些不一样,何况是武将。但,洛阳将军颇有儒将之风,一出堂屋正门,胡安黎立刻请洛阳将军留步,告辞而去。

    望着胡安黎远去的背影,洛阳将军眯了眯眼眸,这位殿下是要在军中拉拢人心么?

    春风犹寒,一树杏花瑟瑟而落。

    作者有话要说:  ps:第一更到,晚些会有第二更~~~~~感谢在2020-04-02 01:48:26~2020-04-02 18:16: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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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3、二四一章

    第二四一章

    穆安之要巡视洛阳军, 卓御史自然相随, 李玉华也想跟去看看。原本穆安之觉着, 军中不是女孩子去的地方, 但想到可能会有的刺杀,倘知此次如此凶险,他不该带玉华妹妹一起过来。如今来都来了, 后悔不得, 既如此,倒不如痛痛快快的活,既然玉华妹妹想去, 就一起去!

    李玉华就爱看个热闹, 见穆安之答应, 高兴的亲穆安之好几下。危机令穆安之的血脉里有一种隐隐的紧张兴奋, 穆安之拢住李玉华的腰,便想亲近一二, 李玉华却是唤了云雀进来,同云雀道,“打发人去跟阿彦说一声,他不是觉着在府里闷, 明天带他一起去军中玩儿。”

    云雀应一声,下去吩咐。

    穆安之问, “哪个阿彦?”

    “就是林知县家的小公子,可有意思了,胖乎乎的, 说话奶声奶气,常跟我一起玩儿。”李玉华道,“小孩子不能总关家里,可现在外头也不大稳当,看他有些闷,明天不是去军营巡视,带他一起去呗。”

    “成。”穆安之道,“明天要看演阵,小孩子会不会害怕?可别吓着哭闹。”

    “不会的。那有什么好怕,肯定特气派。阿彦胆子大,一点儿不爱哭。”若真是打打杀杀的事,三哥也不会答应带自己去。

    穆安之便没再多问,留林知县妻儿在巡抚府,一则是林知县要保护妻儿,二则穆安之也觉着这样用着林知县更放心。他每天忙于洛阳城的公务,玉华妹妹待林知县亲儿这般亲近,也难怪林知县用心做事。

    林知县正在与妻儿用晚饭,真是不得了,自从妻儿住进巡抚府,饭食自然较以往在家要好上许多。但,林知县没想到越来越好,后来,儿子还有了专属的儿童餐,那真是饭前点心饭后汤食,听妻子说半下午还有顿精致小食,比他这个老子吃的可有派头的多。

    瞧着儿子巴嗒巴嗒的咬着红豆馅儿的小包子,还比划着盘子里的肉,“下午姨姨跟我一起烤肉来着,可好吃可好吃了。我说想留一点给爹你吃,姨姨说,让我先吃,晚上还有给爹吃的。”

    林知县夹了块烤的略有一点焦香的羊肉,醮些梅子酱,裹一个给妻子。林太太摆摆手,“我下午也跟着吃了不少,相公你吃吧。”

    林知县咬一口,青菜的青嫩梅子酱的鲜甜还有烤羊肉的油脂香混在一起,令人胃口大开。林彦问,“爹,好吃不?”

    “好吃。”林知县摸摸儿子的胖脸,“吃一个红豆包就行了,晚上吃多糖坏牙。”

    “我知道,姨姨说每天吃两块饴糖,不能多吃,男子汉大丈夫得有节制。”听着儿子一口一个姨姨,林知县直乐,想着三皇子妃倒真是待他妻儿不错。

    一家三口吃着饭,就见有侍女过来传话,云雀见林知县林太太都起身,连忙福一福道,“大人太太切勿多礼,我过来就是说句话,娘娘说明天随殿下去军中巡视,想着带小公子一起去,也出门热闹热闹。”

    林知县问,“是去城外洛阳驻军那里吗?”

    哪个驻军娘娘可没说,云雀道,“洛阳还有其他地方有驻军么?”

    那倒没有。林知县笑,“知道了,劳姑娘走这一趟,请进来喝杯茶水,歇歇脚。”

    云雀笑道,“就不打扰大人太太小公子用餐了,奴婢这就回了,明儿一早过来接小公子。”

    林知县林太太要相送,云雀千万请二人留步,笑着去了。

    林彦听说要去军营玩儿,已是高兴的不得了,喋喋不休的跟他爹打听军营啥样来。林知县道,“明天你去不就知道了,今儿个都问完了,明天就没意思了。”

    三两口用过晚饭,林知县便去了书房,凭记忆写下洛阳将军偏爱的几位将领名字,林知县顾不得夜深,过去求见穆安之,忠心耿耿的跟穆安之说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关于洛阳将军的情况。

    “解将军治兵极严,小臣做官的时间短,不过,听有些南来北往的客商说起他们当地屯兵,许多兵员训练也就是摆个样子,多是在家种着分在自己名下的军田,还有军中有做生意发大财的。咱们洛阳这里,听说先前兵屯也是乱七八糟,但自解将军调任,整饬兵员,提拔将领,慢慢风气就改了。农忙时军中每天上午训练,下午耕作。若是农闲,便是整日训练。训练也是真刀真枪的来,军中大小将领也极服解将军的本领。”林知县道,“解将军还在军中开办书院,若是有品阶的将领,都可以去学认字。将领的孩子,也有专门的书院读书,很受军中敬重。”

    “小臣官小职微,所知有限,见过几次屯兵入城,军中气势强于衙门差役百倍。”林知县呈上自己所写的札子,“这是小臣所知林将军信赖将领的名单,明日巡视,倘能有万一之用,是小臣之幸。”

    “有劳你想着。”穆安之接下札子。玉华妹妹行善有善报。

    林知县恭敬退下。

    第二天,穆安之见到了林知县家的这个小胖子,穿的跟个红布包似的,头上梳着包包头,挂俩小金铃,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脸,眉宇间有些林知县的影子,倒是一脸福相挺讨喜,还挺有礼貌,知道给自己作揖,穆安之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小胖子自己回答,“回禀殿下,我叫阿彦。”

    “阿彦可懂事可招人疼了。”李玉华因自己没有孩子,就特别喜欢孩子。二皇子妃家的囡囡,以往在帝都时,哪天李玉华都得去瞧瞧,常送囡囡小玩具小衣服。林知县的妻儿现在就住巡抚府,林太太是个温婉女子,阿彦也是个可爱宝宝,李玉华有空就带着阿彦玩儿,小朋友也喜欢李玉华。

    见李玉华一身皇子妃大装,金碧辉煌,瞪大眼睛,张着小嘴巴看得有些呆,“姨姨,你这样穿可真俊啊!”

    李玉华直乐,“你还知道俊不俊啊?”

    “当然知道啦,姨姨这样就很俊。”

    穆安之就听着这小胖子奶声奶气一口一个姨姨的拍马屁,觉着倒也不讨厌。

    不过,若是自己跟玉华妹妹的孩子,肯定比小胖子还要可爱一千倍不止。

    想到玉华妹妹摇的那第二签,三殿下就听着童言稚语畅想起自己还没影儿的儿子的事啦~

    卓御史驱马在车外,也见到林小公子,心说,三殿下恩威并施收拢人心也是用功夫的,这样厚待林氏子,林知县倘当初只有五成投效的心,如今也有七成了。

    嗯,不妨再推一把。

    洛阳郊外。

    解将军带麾下将领侯在军屯镇外,铁灰色的铠甲在阳光下闪着寒光,解将军在前,将士们如同杆枪整齐的站在解将军身后,成拱卫之势。

    穆安之携李玉华下车,李玉华挽着小胖子林彦的手,带他一起走。后面是卓御史胡安黎等人。

    军中规矩不似文官,穆安之到军屯镇门前,解将军等人铠甲在身,无需行大礼,便行军礼,抱拳躬身,“参见殿下,参见皇子妃娘娘,愿殿下娘娘千岁千千岁!”

    后面将士一同见礼,呼声如雷。

    穆安之做个手势,“不必多礼。”

    解将军道,“殿下,军中已准备就绪,请殿下吩咐。”

    “那咱们就进去看看。”

    军屯镇里住的皆是将士,这些将士在此代代繁衍,时间久了,汇聚成镇,叫做军屯镇。军屯镇与其他镇子不同的便是镇子中央极大的演武场,两万人放在里面竟不显多。

    解将军介绍,“洛阳是军事重地,这演武场初建时是十万人的规模,如今天下太平,洛阳驻兵两万,演武场就显得大了些。不过,夏收秋收晒谷子稻米是极好的。而且,平时训练更为方便。”

    穆安之微微颌首,演武场中央将士列队而立,清一色的深色软甲灰色布袍,整齐肃静。一万多人,竟没有半点窃窃之声。

    解将军向穆安之介绍各军情况,哪些是精锐,年十八到二十五之间,皆是彪悍青年。哪些是主力,年二十六到三十五之间,亦是青壮将士。哪些是后勤,年三十六以上四十五以下,竟也军容整肃,颇有气势。

    不枉解将军在官场中贤将的评价,太平年间,能将屯兵训练的这般出众,的确是个人才。

    每到一军,解将军将将此军将领引荐给穆安之,穆安之说的话都差不多,“奉陛下命巡视河南境,久闻河南军骁勇,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前些日子,河南大灾,你们军中饭食减半,节省下来的军粮用来赈济百姓。我听闻此事,很是感动,今天带着皇子妃一起过来见一见大家伙,跟大家伙说一声,辛苦你们了!待回朝之日,洛阳军中之行,本皇子必会如实禀告陛下,到时请陛下亲自嘉奖大家!”

    将领们听到这话也都欢喜,而且,皇子殿下说话比那些文绉绉的秀才可容易让人听明白。皆给殿下行过军礼,答道,“军中之人,百死以效忠陛下!”

    穆安之用力的拍拍大家的胳膊,布袍之下,有隆隆肌肉,的确是经常习武训练的。

    待看过军中将士,穆安之携李玉华一起坐在演武的观赏台上,观看洛阳军的军队演武。枪戟在阳光下闪耀着兵器特有的寒光,伴随着将士的呼喝声,千军万马的气势奔腾而至。李玉华在帝都看过破阵舞,已觉那舞蹈气势非凡。如今跟真正的军阵一比,简直不堪一提。

    李玉华心中激荡极了,与她一样的激荡的就是捏着小肉拳头看得出神的小胖子林彦了。穆安之面如寻常,只是微抿的唇角泄露了些许情绪。

    中午在军中用过午饭,将带来的粮食肉食赏赐了诸将士,穆安之便带着李玉华回去了。

    在车上,李玉华忍不住说起洛阳军演武时的风采,“我看虽则穿的不及帝都军,气势并不输帝都军的。”

    “是啊。解将军当真是练兵的一把好手。”

    倘是这样的人对自己不利,怎样才能谋得一条生路,平安的回到帝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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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4、二四二章

    有人会危及到三殿下的安危, 这种认知令胡安黎对洛阳赈灾案的审理格外严格, 恨不能立刻找出证据证明洛阳将军谢奇与赈灾案相关。

    但是, 凭胡安黎里里外外三遍梳理, 也没有半点洛阳将军的嫌疑。

    真是个厉害角色。

    郑郎中送来所有审案卷宗,胡安黎要先看一遍再呈上去,正在翻阅间, 梅典簿小跑着进来, “胡公子,有位白公子求见,手里拿着杜大人的手书。”

    “哪个白公子?”胡安黎手上暂停, 看向梅典簿。

    “就是白肇东白公子。”

    这人胡安黎是知道的, 不过, “以往不都叫白东家么, 你这怎么又改叫白公子了?”

    “先时咱不知道白公子出身魏家,还以为就是寻常商贾, 多有慢怠。”梅典簿问,“公子什么时候有空,我去回一声。”

    “请白东家过来吧。”胡安黎与白肇东无甚交情,也不觉魏家门第如何显赫。白肇东明明靠自己赚得家业, 何必去借魏家门第的光。何况,魏家现在也没什么门第可言。

    胡安黎与杜长史是内馆师兄弟, 一向亲近,既白肇东持杜长史书信前来,自然要给白肇东个面子。

    白肇东很快过来, 见礼后呈上杜长史的书信。杜长史仍在邺城,里面说的是白肇东与四大银庄的掌柜一起来到河南,河南如今百业待兴,银庄有意在河南重开银号,请胡安黎代为上禀三殿下。

    胡安黎合上信,“白东家也有银庄生意么?”

    “我不经营银庄,不过跟他们几位掌柜认识,这次过来另有要事。”白肇东说。

    见白肇东没说是啥要事,胡安黎也没问,道,“我一定代为回禀殿下。”

    四大银庄一向实力雄厚,即便胡安黎也不会小瞧,不过,过来的只是几位掌柜,也没必要大惊小怪。胡安黎也只是见到穆安之时提了一句,穆安之道,“让严大姐看着办吧。”

    这事便就此揭过。

    御书房。

    穆宣帝将穆安之卓御史的联名奏章给内阁诸人看,俩人一道去河南当差,唯一的一封联名奏章就是关于对所抄田地的处置。河南境这次是打算发些天灾财,结果,穆安之一去,直接连他们祖宗八代都抄了出来,田地更是多达几十万亩之多,而且,里面不乏上等良田。

    穆安之与卓御史的意思是,这些田就转为公租田,租给当地百姓,按每年税赋取租。除了不能随意买卖,与以往是一样的,既不至百姓失田流离,也能避免土地再被大户兼并。在帝都附近的流民,也可送回河南家乡,再公田产,重整家业。

    内阁也得说这是难得的仁政,裴相赞道,“三殿下与卓大人这法子极好,百姓有了田地,便能安稳下来。”

    韦相附声。想着怎么这联名的折子上还要写这法子是三皇子所想,真是让人无语,意思是堂堂皇子加左都御史也没皇子妃聪明智慧么?!

    不过,也得说陛下给三皇子娶的这媳妇不错,竟然在这样的国家大事上能有所见解。

    大家都表态,很认为这做法。穆宣帝道,“趁着他们都在河南,便把这桩差使一并办好。”

    待朝臣退下,太子私下道,“父皇,也该赏赐三弟妹些东西,这主意是出的真正好。以后再有百姓失土,倒可按此例办。”

    穆宣帝道,“让你皇祖母去赏她吧。这老三也是,正经朝中折子,总提媳妇是怎么回事,真是个媳妇迷啊。”

    “三弟天真可爱就在此处了。”太子忍俊不禁。

    穆宣帝笑着摇摇头,待到慈恩宫说话与蓝太后提及此事,蓝太后也颇是惊讶,“玉华竟有此等见识,是我未能想到的。”原本就是派孙媳妇去服侍孙子,不想国家大事也能帮忙,真是意外之喜。

    蓝太后道,“不过,玉华的确做事踏实,再有阿慎能她把把关,小两口有商有量的,可不就把差使当得好么。现在千里迢迢的,也不要大车小辆的把东西送去,等她回来再赏是一样的。我心里有数。”眉开眼笑,越发觉着孙子有福,娶的好媳妇。至于李玉华成亲后尚无身孕一事,蓝太后也不急了,只要本事够,能生当然好,就是不能生纳几个姬妾便是。当年明圣皇后亦无亲子,可明圣皇后对于仁宗皇帝的重要性,便是一万个会生孩子的姬妾也不能比的。

    一见李玉华竟不只小聪明,还有大智慧,蓝太后立刻便将李玉华放在不一样的层面看待,心中待她愈发豁达。

    真是的,原本只想着是个明事理的村姑就不错,来到帝都一看,比村姑还要略强些。二三年之后,人家历练出来了。

    蓝太后心下笑笑,有时候,世事就是这样奇妙。说不得,这个孙子还真是个有福的。

    半月后。

    杜长史来到洛阳城,穆安之有些喜悦,“看到你的信,知道邺城的差使都办好了。本想让你先回帝都,再三思虑,还是让你先过来。”

    杜长史辅助邺城知府完成粮田再分之事,这里头颇有穆安之的私心,一则看邺城知府真不像个能干的人,不然也不能叫手下同知架空。二则也是趁这机会,让杜长史了解一些主政地方的经验。杜长史听穆安之的话,立刻问,“洛阳城可是有什么不妥之事?”

    穆安之挑眉,对胡安黎道,“安黎跟小杜说说。”

    胡安黎便将洛阳将军一事说了,杜长史想了想,“现任洛阳将军解奇,这人我以前听说过。他当年到帝都述职,有人曾笑他明明武夫偏学文士那一套,不过陛下应该挺喜欢他,升迁的很快。记得以前在家听我大哥提过一两句,说什么来着……”

    杏花落后桃花红,窗外一枝桃花斜逸而至,顺着记忆的游丝,杜长史追溯着时光旧痕,仿佛灵光突现,杜长史脱口而出,“对了。我大哥说,他举止有些像睿侯当年。”

    胡安黎微微色变,杜长史摆摆手,“误会了误会了。我大哥这样说,其实是说他虚有其表的意思。”

    胡安黎穆安之心道,杜尚书这说话的艺术,一般人还真听不出是讽刺来。胡安黎道,“我不是长他人志气,但看解将军练兵很不错。”

    “如果是个废物,我大哥根本提都不会提。也就是个中等武将,用心经营,有些成就也正常。”杜长史道,“倘真是不世出的天才,如何会至今仍居三品将军之位。睿侯在他这个年纪已经二度封侯,平叛北疆了。”

    “殿下是不是打算让我先回帝都搬救兵?”杜长史自己就否认,“这救兵没法搬,也不能没凭没据的就让三品将军要谋刺皇子。那殿下让我回帝都做什么?”

    穆安之轻咳一声,“没什么。”

    杜长史不满,“殿下不会是觉着有危险,才让我先回帝都的吧?殿下把我当什么人了,难道殿下遇险,我自己先回帝都!我跟殿下是什么交情啊,殿下怎么能这么想!我可真生气了!”

    “这不没让你回去么。再说,我真是一片好心。”叫杜长史一说,穆安之还真有些理亏。

    “殿下要真这么办,咱们情分便到此为止。”杜长史正色道,“属下既侍奉殿下为主,殿下有危险,属下只会挡在殿下面前。殿下若令我离开到安全的地方去,自己置身险地,那么,我将无法再为殿下效力。”

    杜长史说的郑重至极,穆安之心里是真的有些惭愧,更多的是感动,他忍不住揽着杜长史的肩,“这次并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他并不是拿杜长史当外人,只是,他不希望自己的人身处险地,做没必要的牺牲。

    杜长史道,“我记下殿下的话。”而后没好气瞪穆安之一眼,“殿下忠正贤明,我等皆钦慕殿下为人,一心效忠殿下,殿下什么时候才能有身为主君的自觉啊。”

    “主不主君的话不要提,皇子只是身份,我也没觉着哪里就高人一等。咱们在一起做番事业吧。高高在上的孤家寡人有什么意思,我希望等以后老了,回想起这一辈子,有功业有亲人,有兄弟有朋友。”穆安之对他二人道,“这话我不说二遍,以后纵是有再多的人,咱们永远是不一样的。”

    穆安之不是那种会巧言令色的性情,他说话向来一句是一句,说的实诚。此时此际,穆安之当然不是最有胜算的皇子,但是杜长史胡安黎坚信,哪怕再有更为出众的皇子,哪怕是东宫招揽,他二人亦绝不会生出半丝犹豫之心。

    除了穆安之,不会再有第二个值得追随之人。

    年轻人热血激荡,商量出个回帝都的办法,就直接大刀阔斧光明正大的回!不必想什么乔装打扮、暗度陈仓的法子,他们在河南,人手没有洛阳将军解奇充沛,真要想什么奇巧主意,倒更容易为人所趁。

    眼下也没有援兵,不可能跟朝廷说,无凭无据就是怀疑洛阳将军解奇要谋刺三殿下,朝廷你多派些兵过来护卫吧!

    那就成朝廷笑话了!

    便以力破力!

    解奇即便真有谋刺之意,也不可能派两万人出去,他倘敢明着来,穆安之去巡视洛阳军时动手岂不正好。解奇有顾忌,他最多派出三到五千人。而且,很大可能不是在洛阳境动手,洛阳境摆脱嫌疑的最好方式就是,待穆安之一行离开洛阳,进入直隶境,介时,所有事都能栽到直隶官场的头上。

    向朝廷借兵实在说不出口,但是,一入直隶境,向直隶借些兵不是难事。陈总督的侄子陈简今春高中状元,陈总督一向偏爱这些侄子,当年陈简同唐墨到通州查通州港一案,陈总督没少援手。

    只要安排得当,一入直隶境便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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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5、二四三章

    第二四三章

    穆宣帝着谢权接任河南巡抚之位, 河南知府则由点了唐信。谢权乃帝都谢氏族人, 如今任工部尚书的谢尚书是这位新任巡抚的嫡亲叔叔, 而唐信出身唐家, 算起来与唐驸马同辈。

    这两位出身大族官员的赴任,令惊惶不安的河南官场真正的安定下来。

    穆安之将剩下的赈灾事宜交接,便准备起程回帝都。

    卓御史面有忧色, 一幅心事重重的模样。谢巡抚问, “卓大人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

    “昨晚梦到很大的火。”

    这话有些摸不着头脑。谢巡抚道,“小时候听家里嬷嬷说,火是吉梦。”

    卓御史道, “第一次梦到大火, 没多久我父亲就过逝了。”

    饶是谢巡抚两榜进士出身, 也不知要如何接这话, 卓御史道,“第二次梦到, 我的好友死在狱中。”

    谢巡抚:……

    见谢巡抚尴尬,卓御史一笑,“谢大人别多心,第三次是春闱前, 那一次,我高中传胪。”

    谢巡抚忙道, “可见是有大事的征兆。”

    “是啊。这次是随三殿下回帝都,希望一切顺遂。”卓御史眉头轻皱。

    谢巡抚刚就任的一颗心顿时就被卓御史这话提到半空。

    穆安之走在前,听到卓御史这话, 实在是忍不住,“说的什么鬼话!跟老子在一起,有什么不顺遂的!要不要我家皇子妃抽个上上签安慰你!”对玉华妹妹的手气,穆安之是极信服的。

    不想卓御史道,“也好,出城总要经过白马寺。先时古人出行,亦要占卜以知吉凶。”

    李玉华笑着同谢太太唐太太道,“我家殿下跟卓大人就仿佛上辈子的冤家,只要遇着总要斗嘴。”

    谢太太唐太太也都笑起来,两人都说,“娘娘福泽深厚,一定是顺顺利利的。”

    “我也这样想。”暮春的清晨有一种清爽的凉意,太阳还未出来,柳枝上带着晨间的清露。回帝都的车驾已准备妥当,秦廷一千龙虎卫,皇子府两百亲卫,另有少林寺武僧百人,共同拱卫车畔。

    李玉华笑了笑,微微颌首,“就要别过了。”

    两人躬身,“请娘娘登车。”

    穆安之先扶着李玉华的手,让她上车。而后自己方登车,谢巡抚唐知府皆是驸马,只有两家女眷乘车。

    车队行至洛阳城外,送官亭畔植满柳树,远方农田已有点点绿意,早起的农人在辛勤耕作,黄莺在柳枝间跳跃啾鸣。一列以洛阳将军谢奇为首的武官之畔,是一身袈裟灰袍的白马寺大师在此等侯,身后两个小沙弥捧着签筒。

    穆安之携李玉华下车,白马寺大师亲自奉上签筒,李玉华双手接过,闭目祈愿片刻,哗哗哗摇动三下,签筒中落下一支红头签。

    沙弥上前捡起,白马寺大师亲自呈上,李玉华接过,念出上面的诗文,“莫愁前路无知己,山水相逢是故人。”另一面的签语是,“得此签者,遇难呈祥。”

    穆安之笑,“你这手,果然没摇过上签以下的签。”

    李玉华得意的晃晃自己的手,“天生福运。”

    她眼睛眯了眯,“我隐隐总有一种感觉,我来这世上一定是要做番事业的。不然,我少居乡里,焉何会嫁给我家殿下呢?上苍做这样的安排,必有它的用意所在。”

    谢太太唐太太微微躬身,她们随夫上任,先前已受到皇子妃的召见,给皇子妃娘娘请安。当然,凭她们各自的家势,对皇家的了解总比寻常官宦之家要多一些。如卓御史这样的朝中大员,更是深知三皇子这桩亲事的曲折,里面充满偶然。

    但很神奇的是,三皇子这张不被看好的牌,在娶妻后简直是步步顺遂,非但逐步掌握刑部大权,甚至能任钦差巡视河南境。

    此时此刻,李玉华说出这番话,即便不信神佛之人亦不禁生出一种宿命之感。

    她伸出手,挽住穆安之的手。她家三哥这双手,听说从没抽过好签。很奇异的是,李玉华从没抽过坏签。

    穆安之笑了笑,“走吧。”

    谢巡抚等人送别三殿下一行,待仪驾远去再看不到。解奇先带麾下武将与谢巡抚告辞,唐知府道,“大人,咱们也回吧。”

    谢巡抚伸手取过沙弥手中签筒,随手抓了一把,见上中下签都有。将签子递给唐知府,谢巡抚对白马寺大师略一点头,“让妇人们先回家。久闻白马寺的名声,一直未曾拜访,请大师不弃,我与唐知府想去贵寺喝杯清茶。”

    “是,大人请。”白马寺大师欣然应允。

    唐知府看看手里的一把签子,没想到谢巡抚这样直接。

    尽管春光灿烂,一行人也没心情谈论天气。白马寺离送官亭三五里的路程,很快便到。大师请洛阳城两位高官在杏花亭喝茶,如今亭外杏枝上已结出小小青果。大师道,“上次殿下与娘娘驾临白马寺,还是杏花初开的时节。”

    谢巡抚道,“我性子直接,一向有话直言,大师莫见怪。我想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些武僧相随在殿下亲卫之内。”

    “下月初三是敬佛节,他们代表洛阳寺院护送我寺的空净大师到天祈寺参加天祈寺的敬佛仪式。”大师答道。

    谢巡抚的视线依然落在大师的脸上,继续问,“不知护送空净大师的武僧功夫如何?”

    “空净大师是佛门高僧。”大师答道,“护送空净大师的人手,皆少林内门弟子。”

    “打扰大师了。”谢巡抚起身告辞,自始至终,茶水未动分毫。

    唐知府骑马追随在谢巡抚身畔,“大人是担心三殿下路上的安危。”

    “不得不担心啊。”谢巡抚道,“卓御史内阁为相,他面露忧色,必有缘故。”

    “是啊,卓大人的话有些怪,听闻他有名的百无禁忌,竟会突然说起梦境。”唐知府有些不解,“倘卓大人有些顾虑,何不早提,三殿下毕竟皇子身份,谴洛阳兵马护送三殿下到直隶境也是咱们的本分。”

    唐知府刚说完这话,不可置信的看向谢巡抚——

    依卓御史的品阶,他都不必直言,只要今日之前他微露神色,洛阳甚至可以用别的名义让洛阳兵马护送三殿下出洛阳境,保证做的体面不着人眼。可卓御史竟未露分毫,而是在离别之际忧心忡忡。

    他与谢巡抚都是初到洛阳城,在洛阳城尚无根基,与卓御史三殿下并无交情,那么,卓御史担心的是什么?

    他担心三殿下的安危,却不肯让洛阳军相送!

    为什么?

    唐知府的眼珠瞪的四下露白,都能直接掉地上砸个坑出来——

    卓御史信不过洛阳兵!

    这位裴相的得意弟子,当朝二品御史,内阁七位相臣之一,确定三殿下回程会有危险。

    由千名龙虎卫、有两百倍亲卫、五十位武僧护卫的皇子殿下,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才能称之为“危险”?

    顷刻间,唐知府汗湿衣襟,他脸色微白的看向谢巡抚,“大人?”

    “绝不能让三殿下在河南有任何意外。”谢巡抚低声道,“所有任何一件洛阳兵要扫荡流寇的文书都要亲自审查,不能有半点纰漏。”会让有精兵护卫的皇子出意外的,不会是什么匪道流寇,只可能是另一支精兵!

    为什么卓御史信不过洛阳兵?

    因为在河南境,能让护卫周密的三殿下出意外的,除了洛阳兵,不会是旁人!河南没有第二支驻军!

    “是!”唐知府没想到知府的椅子还没坐热就要面临这样巨大的仕途危机,如果三殿下真的在河南出事,不论他还是谢巡抚,怕得以命相抵!

    唐知府心里哆嗦两下,打起精神,“下官打发人日夜监视屯兵镇的情况。”

    谢巡抚点头,“你明天随我去屯兵营。”回衙门后第一件事就是令洛阳将军过来回禀军务,细问近期可的兵员调谴,以及洛阳兵的情况。

    解奇直到天黑方回府,当时已是过了闭城的时辰,便留在城中将军府。亲卫长道,“看巡抚大人的样子,很关心屯兵的情况。”

    “这是应当的。”解奇道,“巡抚掌一省军政,原是巡抚大人份内之事。”

    “大人。属下看巡抚大人初来时对屯兵也只是寻常,听说今天殿下走后,巡抚大人带着知府大人去了白马寺,却未多留,不过片刻就离开回程。紧跟着便有巡抚府的衙兵召大人面见巡抚大人。”亲卫长面露担忧,“而且,很奇怪。少林寺派了五十位武僧,据说是护送空净大师去天祈寺参加天祈寺的敬佛仪式。但这五十位武僧不是寻常武僧,皆少林一等一内门弟子。”

    解奇端坐椅中,手搭在扶手上,望向亲卫长,“那你消息不甚灵通。三殿下已打发人回帝都,唐驸马的幺子与直隶陈总督的侄子,今年的新科状元陈状元结伴离开帝都,到直隶游历。实际上直隶将军陪陈总督巡视直隶境,不出意外,会在与河南交壤处迎接三殿下一行。”

    “将军?”亲卫长喃喃道,“那我们——”

    解奇淡淡道,“聪明人总是想的太多,做诸多无用安排。三殿下身边的聪明人太多,只是,我从来没想过要在直隶境动手,河南才是我们的地盘,才能万无一失啊!”

    天气晴好。

    李玉华没有坐车,而是与穆安之一起在外骑马,脸蛋儿都晒的红扑扑。明天就应该到直隶境了,穆安之紧绷的心微微有些放松,眼角余光扫一眼在马上正襟危坐的卓御史,想着会不会卓御名杞人忧天想得多了。

    离开洛阳也半个月了,一路上风平浪静,并没有刺杀之类的事。

    前面一阵马蹄声响起,是斥侯回来报信。

    秦廷治兵严谨,每天都有斥侯派出,哨探前方路线。穆安之的视线转向前方的大块农田,大水退去,农人都在抢种瓜豆,时短易熟,待到夏日就能取来养活家小,填饱肚子。田间农人见到这样整肃的队伍,均停下农活远远望来,知必是贵人出行才有的排场,并不敢随意靠近。草木间不知什么鸟儿一声又一声悠长的鸣叫,还有一只白色蝴蝶似把李玉华头上绢花当做真花,流连不去。

    李玉华说,“自咱们来了河南,河南就再没下过雨,三哥,我看这灾情过去了。”

    “希望如此。”穆安之点头。

    前方地平线上远远出现一处城镇,李玉华说,“我看那些农人穿的还算体面,想来就该是县里人。哎,还是受了灾啊,不然不该这么冷清的。以前在我们老家,许多村里人都会到县里去,不管是做些小生意还是买东西啥的,驴骡牛车可多了。”

    卓御史心中绷着的那根弦仿佛被人蓦然拨动发出一声震颤,他四下环顾,总觉哪里有些不对。

    后面马蹄声再起,卓御史猛然回头,见白肇东被亲卫拦住,白肇东焦急高呼,“殿下,我有要事回禀!”

    杜长史看一眼穆安之,“殿下,我过去看看。”

    穆安之的视线在白肇东沾着泥水的衣角扫过,“无妨,让他过来。”此次回帝都,许多商贾还要留在洛阳城继续做生意,跟随穆安之的商家并不多。白肇东却是在跟随之列,他与杜长史交情不错,因是商贾,并不能随意到穆安之近前。

    白肇东策马上前,急道,“殿下,请立刻下令止步御敌!”他手里马鞭朝田间许多青壮一挥,“没有妇人!没有孩子!没有老人!全部都是男丁,年龄三十岁以下,青壮!殿下!”

    卓御史脸色大变,他总算明白自己心中那隐隐的不舒服感来自何处!是啊!田中怎么可能只有男人,正经田中劳作,男女老幼都该有!

    卓御史立刻道,“保护殿下!”

    “秦廷!迎敌!”穆安之大喝一声,猿臂一伸扣住李玉华的纤腰,直接将人从马背塞回马车,李玉华几乎是半滚进来的,门彭的一声被自外紧紧关上,李玉华担心的大叫,“三哥!”

    “老实在里头呆着!”穆安之怒吼!

    几乎是同时,那一声又一声悠长的鸟鸣陡然转为夜鬼般的凄厉,穆安之心下大恨,他娘的,还以为是鸟叫,原来人家这是信号!

    两畔田间的青壮齐齐发出一声呼喝,却并没有进攻,而是抄着手里的锄头铁锹齐齐向田中间的的跑去,一直跑到弓箭的射程外。前方突然大地震地,那座小城的城门陡然分开,身披铁甲手持刀枪的将士仿佛一股刚刚决堤,汹涌无比的黑潮,伴随着军马踏动大动的声音,如同一支出弦利箭杀将而来。

    而跑到弓箭射程外的青壮,此时也都在田中取了提前藏好的刀枪,呼喊着杀将而来!

    此时,穆安之心中却有一股无比的冷静,他箭一般的目光落在秦廷身上,龙虎营已经开始御敌。秦廷见前面是骑兵,大喝一声,“李军赵理,率兵迎击左翼!韩千宋杰,右翼!前锋营听令,随我迎战!”

    秦廷麾下将士整齐分开,迎击叛军!

    绝对是叛军无疑了!

    这铁甲衣盔,这军刀长枪,还有这他娘的熟练的种田技能!

    是屯兵!

    至于这些人是怎么悄无声的埋伏在此地的,不奇怪,河南大灾,多少城镇空无一人。提前派出屯兵清理出一处必经之地附近的小镇住下,守株待他这位皇子就是!

    真是妙绝!

    亏他还在想解奇如何悄无声息的派出大军!如何隐藏大军的动向!伪装成逃难的灾民,分批过来,提前布置的话,没人会多想。

    砍杀声、惨叫声、高喊声、风声、血腥气,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

    龙虎卫显然已豁出命去,秦廷并没有背叛。那么,是龙虎卫中的斥侯有问题。穆安之相信自己的判断,他面色微微泛白,抽出佩剑,“留二十亲卫保护皇子妃,其余人都去杀敌!”

    两军对阵拼杀时就会知道,没那么多的奇谋巧计可想,只有刀与刀的砍杀,血与肉的搏击。卓御史偏头看一眼杜长史,“杜锋!”

    杜长史会意,将手中长刀抛给胡安黎,解开腰带脱下外面的一件青袍,露出的是穆安之身上一模一样的皇子服饰。杜长史将青袍披在穆安之身上,眼神亮的惊人,“殿下恕属下无礼。”伸手去取穆安之头上金冠。

    穆安之一把扣住杜长史的手,“绝对不行!”

    卓御史急道,“这也不过以防万一,你活着我们才能活,你有个好歹,你以为我们能有命在!后方叛军兵力最薄弱,带着亲卫冲出去不是问题,先保住命,再说其他!”

    穆安之把青袍扔还给杜长史,向前一划拉,“人数大约四到五千,两翼包抄,都是精兵,龙虎营的兵比他们强,以一敌二不是问题,以一敌三就勉强了,看来必是要斩我于此地。”

    卓御史急的脑袋顶冒烟,“你再磨唧,叛军形成合围就走不了了!想想你媳妇!”

    穆安之望着闪电般包抄而来的骑兵,“骑兵合围,人家的马是早养在城中吃饱喂足的战马,咱们的马已走大半日,我们没有接应之兵,而敌方很可能有。”

    合围的速度极快,卓御史骂声娘,身后方铁甲骑兵袭来,知道突围的最好时机已过,指着穆安之道,“愚蠢!你错过了最好的时机!我们身死后,只会被掩饰成流寇悍匪所为,也将没人替我们雪此深仇!”

    严琳朱阅在各自护卫的保护下跑过来,卓御史恨恨的瞥穆安之一眼,不再理会穆安之,上前敲敲车窗,“娘娘,请让严琳朱阅进去避一避。”

    李玉华打开车门,顾不得男女大防,卓御史赶紧把两个姑娘塞进去,李玉华在车内道,“还能挤下两人!”

    两人身边的侍女各塞入一人。

    车门再一次紧闭。

    李玉华突然打开车窗,她发间珠花竟还整齐,只是眼眶有些红,她极力镇定着,却惊惧的眼珠都忍不住微微颤抖,李玉华瞪大眼睛,并不看旁处,望着穆安之大声说了一句,“你活!我活!”然后,砰的将车窗牢牢关上!

    褐色的泥土洇入鲜血,颜色变的更为深沉。空气中的血腥气愈发浓重,刀枪刺入**的声音令人作呕,天空出现诡异红云,腾腾如同血火燃烧。

    空净法师看一眼天色,盘腿坐在地上,面容平静的诵读起经文。

    胡安黎忽然唤了声,“殿下——”示意大家看后方。

    就见后方正在与商贾侍卫龙虎卫交战的铁甲军中一阵骚动,然后,一面黑旗凌厉的打出几个动作,就见铁甲军慢慢分开一条裂缝,一阵人从铁甲军后方厮杀进包围圈。为首是两位骑黑色骏马的年轻公子,杜长史迎过去,“唐墨!陈简!”

    唐墨抹一把脸上的血点子,下马时都有些腿发软,几乎是扑到杜长史怀里,却是借杜长史的双臂一撑,奔到穆安之跟前,急道,“三哥!这是什么人哪!好多杀手!他们真是要杀你!”

    穆安之握住他双臂,问最要紧的,“你们带了多少人!”

    唐墨又是关心又是着急,“约摸一百护卫,我打发两队人,一队人去直隶,一队人到邺城,让他们送信要援兵!”

    穆安之气的,“那你来做什么?这不是来送死么!”

    “救你啊!我跟阿简本来想到洛阳去找你,老远就听到喊打喊杀声,我看到龙旗!外头那些穿铁甲的,身上无牌无令!我急死了!”唐墨眼中喷火,极度愤怒,“谁这么大胆,敢来杀三哥你!我真的生气了!”

    穆安之望着后方铁甲兵再次合拢,知道人家是故意放唐墨一行进来好一道剿杀的,不禁长叹,“你这么点人,来了也没用,无非一起死,你还不如也跟着一道去要援兵!”

    “难道我明知你遇险转身跑路!”唐墨一抖手中长软剑,一丝血浆顺着漆黑的剑身滴落,宝剑锋利依旧,“那还是人吗?”

    陈简一向话少,只是站在唐墨身边,漆黑的眼眸看向穆安之,表明同进退之意。

    晚风拂起,血腥味让穆安之从感动的情绪中清醒,穆安之感觉血脉里有一种空澄的悸动,他眯起双眸,眼睛望向铁甲兵的那面黑旗,“小宝是看到龙旗才想到是我受困,援兵不可能今日到达,而我们的兵力支撑不过一个时辰!而今之计,唯有速取敌首!死中求生!”

    “我等皆听从殿下吩咐!”杜长史高声道。

    唐墨等人也都看向穆安之,诸人都不笨,只是谁也没有真正打过仗。但,擒贼先擒王的道理都明白!

    穆安之环顾众人,“以我为首,小宝、陈简、小杜、安黎、白肇东……”穆安之接连点了二十个人名,“随我出战!”然后看一眼卓御史,“保护好皇子妃,我媳妇有个好歹,我宰了你!”

    卓御史看一眼铁甲军中的那面黑旗,没有阻拦穆安之,沉声应道,“遵殿下谕!”大不了一起死!

    穆安之翻身上马,长刀一指黑旗所在,“敌首便在那里!”双腿一夹马腹,骏马长嘶一声,奔腾而出。

    身畔数十骑相随,如同一柄绝世宝刀,杀向敌营。

    刀光剑影,血肉屠戮,挡我者死!

    亲手杀人怎能不惊不惧?

    只是,没有时间,来不及体会这种惊惧,便要去收割下一颗人头,不然便是被人收割。战争与厮杀最能唤醒人性中的那一丝兽性,求生的本能会使你的刀越来越快,越来越准。

    鲜血喷溅,人头落地!

    卓御史紧紧盯住铁甲军中的那面黑旗,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很久,也许只是片刻。直到黑旗猛的一晃,仿佛被一个斩杀的巨人般颓然倒下。卓御史猛然喉中嘶喊,“敌首伏诛!留下十人,其余全部去接应殿下!”

    军中最忌大将身死,敌中将旗一倒,果然气势立颓。去接应的侍卫亦皆是军中好手忠心家将,不消片刻功夫便里外合击,护卫着穆安之一行斩杀个来回。穆安之提着一颗人头,在铁甲军前大吼,“我乃当今三皇子,尔等受奸人诳骗!奸人已经伏诛,就此放下兵器,恕尔等无罪!再不投降,皆死罪!”

    铁甲军果然有所犹豫,杜长史与胡安黎趁此机会,带数十人闪电般再次杀入前方铁甲军,将秦廷所率残部接应出来。

    秦廷浑身如同血人一般,手中战刀卷刃,剧烈喘息着要向穆安之行礼,穆安之摆手,“留着力气杀敌。”

    秦廷全身而退,铁甲军气势再次受创,可就在此时,一声凄绝的鸟鸣声后,就见正前方的铁甲军中重新竖起一面黑旗,接着,第二面黑旗,第三面黑旗,第四面……第五面,数十面黑旗竖起!

    当最后一面黑旗竖起时,黑旗中间是血淋淋的一个大字:杀!

    黑甲军中有一人排众而出,振臂高呼一声,“杀!”他这一声呼喝穿透层层气浪,即便落在穆安之耳际都如闻惊雷。

    立刻无数人附和,“杀!”

    声音响彻田野,仿佛自天际传来一声轰鸣般的回响呼应——

    杀!

    观此人气派,只怕刚刚斩杀的只是前锋,这一位方是真正主将!

    穆安之将人头抛给一个亲卫,长刀指向前方铁甲军,战意凛凛,“能杀第一次!就能杀第二次!”

    但是,这人身前涌出一队将士,足踏脚蹬拉弦,冷黑的箭尖对准穆安之等人。穆安之整颗心沉到谷底——蹶张弩!

    蹶张弩是军中利器,弓弩之首。因威力巨大,方需手足并用拉弦!

    虽然并不多,大约五十把,但对付他们残存的这些人已经足够!

    蹶张弩的优点是威力大,缺点是拉弦不便,一次使用后便要换气力完好的将卒。穆安之心道,先合围再用弓箭射杀么。

    如果是寻常弓箭还能想想突围的方式,有蹶张弩压制,突围就不用想了。即便他能跑,玉华妹妹的马车绝对跑不了,哪怕里面包了铁皮,一弩过去也能射穿。

    而穆安之,绝不会扔下妻子自己活命!

    穆安之盯着眼前的铁甲军,再次握紧被血浆浸的湿黏的刀柄。

    铁甲军的头领缓缓的伸直手臂,骈指欲挥。

    就在此时,远际天边一道流星般的残影破空而至,那头领来不及收回双指,一声惨叫之后就见黑色残影速度不减消失在远方。就见那头领的手上赫然少了两根手根,鲜血淋漓一地,整个人疼的脸色惨白。顾不得地上手指,他身后铁甲兵已经接连响起惨叫,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也只瞬间便席卷而至。

    穆安之等人的视线越过铁甲军,更远处一面白底朱雀纹的大旗飞扬而至,杜长史惊喜交加,“殿下,是朱雀卫!”

    唐墨喃喃,“援军来的好快!”然后,他就想不通了,“阿简,朱雀卫应该在帝都,怎么会来河南?”

    陈简抿一抿薄唇,他怎么晓得?

    面前的铁甲叛军已然大乱,穆安之的脸上绽开一个几不可察的微笑,是如玉,他的老友来了。

    朱雀卫无谕不可擅离帝都。

    这个时候不在帝都的朱雀卫只有一支,便是由江珣所率护送白夫人的那支朱雀卫!

    裴如玉显然已经急疯了,一箭射出后,整个人飞身而起,足间在马背借力一点,便如同狂飙的飓风踩着无数铁甲兵的头顶急奔而来。轻功向来以飘逸灵巧著称,此时裴如玉的身上却带了几分暴烈。

    穆安之大吼一声,“小心偷袭!”

    黑甲军头领的一掌已然更加狂暴的拍向裴如玉后心要害,裴如玉脚尖刚一挨地,身形如同鬼魅般的一晃,这一掌却是落在裴如玉后肩,裴如玉整个人向前扑倒,那头领欲再补一掌,裴如玉已然就地一滚,双臂稳如磐石,怀中一张大弓稳稳的对准这头领。头领立刻闪电般后退,裴如玉没有半点犹豫,连珠三箭疾出——

    一切只在片刻间,快到连铁甲叛军都感觉头领先是被断双指,继而被刺倒地。登时全军哗然,杜长史趁机大喊,“贼首伏诛!放下兵器,投降不杀!贼首伏诛!放下兵器,投降不杀!”

    叛军犹豫要不要投降的功夫,江珣所率部赶到,那么,你们投不投降也不大要紧了。

    鲜血染红土地,四周伏尸无数,天边红云仍在如血火般燃,空气中满是血肉混合的气味,在这样一个刚刚结束杀伐的血腥之地,分别三载的一对至交终于再次相见。

    作者有话要说:  ps:写了一夜,实在没力气改错字,大家早安!感谢在2020-04-03 21:35:23~2020-04-05 05:09: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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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56、二四四章

    这是帝都新一代年轻贵胄子弟征伐的开始, 如果没有这场战役, 他们可能依旧如匣中宝剑一般, 武功只作为文武双全评语中的一个点缀。在以后的人生中, 或者有机会展露锋芒,或者就此封存一世。

    但,他们恰逢这一场战事, 而后, 如名刀开刃,锋刃之光开启了另一个更加轰轰烈烈的时代。

    穆安之裴如玉都只是匆匆一会面,确定彼此平安后就手握武器加入到杀敌阵营中去。穆安之这样尊贵的身份都带头杀敌, 登时人心振奋, 底下人愈发悍不畏死, 战事结束的很快。尤其朱雀卫形成合围之后, 杜长史再次宣布穆安之的命令,“降者免死!”

    不断有人放下刀枪, 跪了下来。

    也有人依旧握着武器,眼中露出决绝。

    江珣骑在一匹枣红色骏马背上,看向穆安之,“殿下?”

    穆安之没有半分犹豫, 一个字,“杀!”

    江珣身后一个卫队, 每人手持一柄黑色大弩,制式与最初裴如玉手中那一柄相似,只见黑色弩箭快的如同流光, 穿透铁甲后再透体而出,威力全不逊蹶张弩!但,更令人惊愕的是,第一次射击后,持弩的将士立刻持开弓统,第二轮射击开始——

    三轮射击之后,合围中只剩跪着的降者,将士们将倒地未死的叛军补上一刀。这些事有江珣看着安排,穆安之拉着裴如玉方有空问上一句,“如玉,你怎么来了!”握住他肩头,“后背没事吧?”

    “没事,穿了金丝软甲。”裴如玉拍拍他手臂,“你才该去裹伤吧。”

    穆安之这才“哎哟”一声,“竟然受伤了。”

    好在春天衣衫薄,裴如玉看伤口血色新鲜,知道没毒,便自袖中取出药膏给他敷上,拿帕子裹了,叮嘱一句,“换药时把帕子洗干净还我啊。”

    “一块手帕而已,什么时候这么小气了。”穆安之气,瞪裴如玉,“就你一个人,你家白大人呢?”

    “在后头,我们原是想回北疆前顺道来河南看你,路上遇到唐公子的家将说前面有叛军包围龙旗,想是你遇刺。他们要回衙门搬救兵,这离最近的知府衙门也得大半天的时辰,我就先与小江将军快马率兵过来,好在没晚。”裴如玉问,“谁这么恨你啊,派出大军来杀你。河南兵反了?”

    穆安之道,“除了陆家,我难道还招旁人恨。”

    裴如玉一笑,看他,“可见你在帝都干的不错,倘你没威胁,谁会这样大张旗鼓出动叛军?有这样的叛军,还不得省着用在要紧处。”

    穆安之摇头,瞥了眼远处死去的叛军,“一帮子蠢才,有蹶张弩竟然放在最后才用。敢刺杀皇子,难道还怕被人看破身份?要万无一失,合围后应该立刻以蹶张弩远程攻击,先压制住对手气势,再令军队出战,没听说最后用神兵的。”

    “你就庆幸遇着蠢才吧。”裴如玉道,“不是说你带着皇子妃一起到河南么,皇子妃没事吧?”

    穆安之大叫一声,裴如玉都跳一跳,以为皇子妃出事了。结果,穆安之跳起来,拉着裴如玉就往他媳妇的马车跑去,一边跑一边说,“我把我媳妇给忘了!”

    一直到军队离开这片战场,李玉华才敢打开车门出来。穆安之扶住她的手下车,李玉华仍是一阵画手脚发软,问,“咱们这是胜了吧?”

    “胜了,叛军已经伏诛。”穆安之看向紧跟着出来的严琳、朱阅,另外还有四位侍女,这车子在出行前加固过,叛军没来得及用蹶张弩,普通弓箭刀枪伤不到这车,女人们只是受些惊吓。

    好在,这车里的女人都是胆子大的。

    李玉华略镇定些先看到穆安之胳膊上裹着的帕子,急的,“三哥你受伤了?重不重?上药没?”

    “我没事,如玉给我包扎过了。”穆安之说。

    李玉华惊讶的,“裴状元来了,在哪儿呢?”

    裴如玉站在当前还能被视而不见的,也就是李玉华了。李玉华看到裴如玉的时候,严琳朱阅以及四位侍女已经向裴状元行过礼,李玉华这才看到裴如玉,高兴的说,“裴状元你来了,我木香姐呢?你们没在一处?”

    裴如玉同李玉华早就见过,不过,他对李玉华印象不深,如今还记得,完全得益于裴如玉过目不忘的超绝记忆力。裴如玉抱拳行一礼,“见过娘娘,娘娘长高不少。”以前记得是个小丫头,突然间亭亭玉立了,真是女大十八变。

    “那是当年了。帝都风水好,自从我嫁给三哥,长高三寸不止。”李玉华又问一遍,“木香姐还好吧?阿秀呢?他没跟你们一起回帝都么?”

    “都好,他们就在前面。”裴如玉笑。

    此地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知道木香姐和阿秀都好,李玉华拿出帕子细心的为穆安之擦一擦脸上血汗,“三哥你去忙吧。我这里并没什么事,一会儿你忙完正事咱们再说话。”

    穆安之突然明白老友为什么让他用完还帕子了,握一握李玉华的手,“好。”

    穆安之裴如玉一行进入到那座小城,城中空无一人,江珣请穆安之上城观看,城墙上设有两架城弩,城弩旁倒着十来具已经凉透的尸首,城头青砖有鲜血喷溅的血迹。穆安之俯身拨开尸首的颈领,一道纤长如线的伤痕,看得杀人者必是绝顶高手,因为,这几个叛军都是一剑毙命。

    穆安之知道裴如玉的功夫,问杜长史与江珣,“二位的功夫比之如何?”

    “好剑法。”杜长史仔细检视伤口,“我们多是用刀,刀性厚重,没有这样的轻灵。”

    陈简自认不如,不过陈简道,“若是阿墨,不会超过五成把握。”

    “小宝呢?”穆安之没见到唐墨,想陈简与唐墨素来焦不离孟,便问他。

    陈简无奈,“他菩萨心肠又犯了,说是见不得这个,跑去给皇子妃娘娘帮忙了。”

    城墙还有其他弓箭手约摸百人,亦是毙命于这一柄快剑之下。裴如玉奇怪,“有这样的侠客相助,怎么不现身呢?”

    卓御史瞥白肇东,“做好事不留名,现在这样的大好人可不多见了。”

    白夫人木香姐的车驾也很快到了小城,大家干脆清理出来就在小城过夜。安排好守城人手,大家可以轮替着歇上一歇。

    李玉华和木香姐见面那真是抱着彼此又叫又笑,有说不完的话,还有阿秀,这孩子虽还是个奶团子,却是完全继承了他爹的美貌,木香姐得意的把儿子拿出来显摆,李玉华抢来抱自己怀里,阿秀软萌萌的甭提多乖巧,李玉华忍不住亲阿秀好几下。穆安之伸手,“让我抱抱。”

    阿秀很乖的给大人抱,奶声奶气的喊,“叔叔~”

    “这孩子真招人疼。”穆安之问他,“你知道我是谁吗?”

    阿秀拉长调子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吐,“安,之,叔~”

    逗得穆安之大笑。

    室内点起火塘,大家一面烤着吃食,团团围坐,这才说起今日战事。穆安之问裴如玉,“你们去北疆应该往西北走,这样来河南没问题么?”

    裴如玉道,“回禀过陛下,陛下体谅我们三年未见,答应我们先来河南与你们相见,再往北疆去不迟。”

    李玉华双手合什,“父皇真是仁慈。原本我们想着,你们春夏间就要回帝都,必能相见。三哥突然就被派了河南的差使,我又不放心他一个人来,就跟他一起来了。木香姐,你现在可是三品高官,还没恭喜你。”

    白木香端着一碗蛋奶羹喂儿子,假假谦虚一句,“现在是二品。”

    在座诸人皆发出惊叹声,李玉华忙问,“又立大功了吗?”

    白木香点头,“试着做了一种新火砲,陛下很喜欢,就给我升了官。”其实来河南的事也是她跟陛下说的,她一提陛下就准了。

    唐墨道,“怪不得江珣带了这许多军队,肯定是为了保护白姐姐你。”

    “嗯,在帝都时曾受到刺杀。不过,只是几个小贼而已,不似你们这个。我听说好几千个小贼过来刺杀三殿下,三殿下,你仇家可真不少。”白木香主要是担心李玉华被三殿下连累。真是吓死个人,旁人有三两个仇家也就是了,三殿下这种,几千人合伙来杀,这得有多少仇家啊!

    穆安之道,“也没多少,就一家。”

    白木香打听,“谁家啊?”

    卓御史不可思议的看向白木香,您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啊?

    白木香是真不知道,裴如玉朝她使个眼色,白木香道,“不能问啊。那就算了。”

    “没什么不能问的,我跟陆家不睦。”穆安之道,“兴许就是他家使的坏。”

    杜长史今天险丧命河南境,这会儿也没拦着穆安之的话,而是端起米酒吃了一口。白木香问,“陆家?哪个陆家?蓝莉嫁的那个陆家么?陆国公家?”

    李玉华点头,“就是他家。”

    “兵部尚书是不是跟他一家?”白木香很实在的给大家展示了一下什么叫政治素养为零。

    李玉华晕,“木香姐,陆国公就是陆尚书,国公是爵位,尚书是官职。”

    “我知道国公是爵位,尚书是官职。”白木香道,“我就是不知道原来陆尚书原来就是陆国公。哎,亏我还觉着他人不赖。我要知道你们跟他不对付,我早接受工部谢尚书的邀请去工部任职了。谢尚书给我送好几回礼,想让我挂名在工部匠作监,我嫌麻烦,才没换地方。”

    晕——

    虽然人家白夫人政治素养为零,但人家有本事啊。来一趟帝都就能官升半品,工部尚书都要给她送礼,陆尚书也客客气气的,人家根本不用讲政治素养,会制兵器就够了!

    裴如玉对穆安之道,“先时咱们通信不便,开始连弩的制作是陆侯一并呈到朝廷。兵部反应极快,派了一位侍郎到北疆,希望木香能继续改进连弩。工部没有半点动静,当时应该是二殿下掌管工部,我想,大概是二殿下不希望与兵部发生冲突。没想到帝都已是现在的形势,我立刻替木香写奏章,让她挂名到工部衙门。”

    卓御史问,“白大人的意思呢?”

    白大人给儿子擦擦嘴角的蛋奶渣渣,“相公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啊,我相公跟三殿下情同手足,我和娘娘是表姐妹,谁对三殿下和娘娘不利,就是我们一家子的仇人。”

    吃完蒸蛋奶,白木香喂儿子喝热羊奶,漫不经心道,“从此,兵部不会再得到我的任何一张图纸,所有我研制的兵器,我会要求由工部匠作监制作。”

    杜长史等人倒吸一口冷气,眼珠子险没掉下来。唐墨看看陈简,不可思议,“还能这样?”

    陈简点头,“一直是这样。工部与兵部都有匠作监,两家匠作监都能打制兵器。但是,如果一个新的兵器研制出来,那么,研制兵器的匠作监会得到新兵器制做的权利,除非该衙门的匠作监忙不过来,才会分给别的衙门来做。”

    为什么谢尚书都会亲自给白大人送礼,就是因为白大人是超级兵器的制作者。只有白大人这样的人才,穆宣帝才会派出禁卫军护送。穆宣帝自己亲儿子穆安之赈灾,才只是派龙虎营护卫,当然,穆宣帝估计也没料到穆安之会遇刺。

    但,由此可见白大人的重要性。

    其实,一般匠人是没有权力要求把自己制作的东西换匠作监的,但白大人如何能一样,这是位超级兵器制作者,如果白大人说,我要换个衙门呆,我要把我制作的兵器做个匠作监来做。

    朝廷肯定会认真考虑白大人的意愿。

    这位大人,如今身居从二品高官之位。

    杜长史与陈简的目光同时落在白大人身上——

    三殿下固然尊贵,但是以三殿下如今展现出来的能力,并不足以令对手出动这样大规模的叛军劫杀。如今看来,对手会动杀人,不是因为三殿下自身,而是因为,三殿下有了这样的极大助力!

    裴状元即便才学出众,也并非没有可取代之人。但是,白大人在兵器上的绝世天分会成为不可逾越的山峰,谁能得到白大人相助,便意味着谁可以得到源源不断的新式兵器。

    只有在三殿下根基未稳时杀了他,方能永远断绝这样的情况发生!

    也唯有杀了三殿下,与三殿下坚不可摧的裴白二人,才可能在遥远或者并不遥远的将来选择新的支持对象!

    如此,白大人在帝都遇刺的事也能解释的通,有人不希望三殿下得到白大人这样的绝世兵器天才的相助。

    只有唐墨天真热情的称赞起今天江珣军中带着的新式弩机,得知那是白木香的制作,唐墨简直崇拜这位白家姐姐了,他,他竟还厚着脸皮跟白家姐姐定制了一柄宝剑。脸皮厚的陈简都有些嫉妒。

    大家见白姐姐这样好说话,不管比白姐姐大还是比白姐姐小的,纷纷一口一个白姐姐的套起近乎来,想着什么时候交情好了,也请白姐姐帮助制把兵器什么的。

    裴如玉不着痕迹的扫过在场诸人神色,心里忍不住醋兮兮,想说小子们给谁叫姐姐哪,那是你们姐姐么就乱叫!

    待到晚上休息,白木香跟李玉华一屋,至于裴如玉穆安之,你俩不是许久不见,就促膝夜谈去吧!

    不过,两人还真有许多话想和对方倾诉。

    作者有话要说:  ps:晚安!!感谢在2020-04-05 05:09:52~2020-04-05 21:13: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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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7、二四五章

    第二四五章

    夜风穿过窗子, 草木的味道中似乎还有淡淡的血腥气。穆安之不喜欢这种气味, 即便已是暮春的季节, 仍是合拢窗子。

    小炉上的水正好烧开, 裴如玉取出茶具,轻轻的烫了一遍。从锡罐中取了茶,泡好后递给穆安之。

    茶盏近前便有淡淡清香萦绕, 穆安之赞, “好茶。”

    “今年的春茶。”裴如玉看穆安之一眼,“陛下所赐。”

    穆安之不以为然的挑挑眉,“你有这么大面子?说不得是赐给木香姐的。”

    裴如玉抬手敲他, 穆安之笑着躲开, 裴如玉说他, “叫什么木香姐, 你随皇子妃叫啊?”这一娶媳妇怎么谁远谁近都分不清了。

    “嫂子嫂子。”穆安之打趣,“看你晚上那醋脸, 你可得留心。我听玉华说当初嫂子相中你,全是看你生得好。”

    裴如玉自信满满,“木香可不是那样的浅薄人,她是由我相貌倾心于我的品性才学。”

    就听裴如玉打听, “唐墨不是赐婚陆侯之女么?”

    “是啊,怎么了?”穆安之忍笑。

    “自小就不太稳重, 这么大小伙子,这样爱跟女孩子在一起嘀嘀咕咕的。”晚上就数那个唐墨跟他媳妇叨叨叨个没完。

    穆安之笑,“你就放宽一千个心吧。小宝跟陆姑娘要好的很, 隔三差五的就去陆家吃饭,陆侯夫人可喜欢他了。”

    “你呢,你跟皇子妃感情可好?”裴如玉问。

    “这还用说。”

    “那就好。”裴如玉慢慢饮口清茶,“太子二皇子都有子嗣了,你俩这也成亲快三年了,还没动静。我有些担心。”

    “你跟嫂子也是成亲好几年才有的阿秀吧?”

    “我俩先时是有些误会。”裴如玉盯着穆安之,有些怀疑,“你俩先时也有误会?”怪不得至今不见皇子妃有孕。

    “那没有。”穆安之委婉的,“就是开始既不认识也不了解,突然就要成亲做夫妻,多少有些别扭。我俩现在已经好了。”

    裴如玉唇角翘了翘,“这次回帝都,最好开始准备就藩之事。”

    烛芯啪的轻爆了一下,冒出一小缕清淡烟气。穆安之眉心轻皱,“你是听说了什么?”

    裴如玉不知从哪儿拿出个小银剪,剪断一截烛芯,“是我自己的判断。在北疆时,木香曾经遇险,陆侯的折子上应该也说了,大食国对她手中兵器虎视眈眈。去岁陛下召我们夫妻回朝,我以为陛下会留我们,起码会留木香在帝都。实际上,兵部很有这个意思,内阁也有这种倾向。我不是很想留在帝都,尤其是听说近年的几桩大案后,我还是希望到北疆做官。我一说,陛下便允了。”

    “真是不合常理。”穆安之也说,“原我也想着,你们大半要留在帝都的。”

    “今天凑巧遇到你被人刺杀,我就有些明白了。”裴如玉望着穆安之,“直接出动叛军也要置你于死地,这已经是明面的谋反。殿下,这幕后之人,不只是要杀你,而是要谋逆陛下!如果陛下知晓今日刺杀之事,不会让你来河南赈灾,可见谋逆者比陛下料想中的更大胆。陛下让我夫妻回到北疆,便是为殿下来日就藩北疆做准备。”

    穆安之道,“他现在急的应该是找出谋逆之人,而不是诸子分封吧?”

    “要是好找,自然不急分封。”裴如玉道,“禁卫四军,林家因旧案导致家主更迭,朱雀卫由林程掌管。玄甲卫最可惜,糜烂不堪,现由永安侯整饬,可想恢复当年盛景不是一时半刻可以做到的。白虎卫青龙卫倒是没事,可朱雀卫玄甲卫相继出事,他们两家未偿不会心内惊惶。还有胡家,世子被废。你难道没发觉,出事的都是兵权在握的武将!”

    “这我当然知道。案子是我亲审的,所有卷宗我一页一页看过,林家换个家主没什么,林程一直深受重用。玄甲卫的案子不揭出来,魏家还喝兵血没够哪。胡世子也是罪有应得,没有冤屈他的地方。只是突然之间,好像这些案子忽啦啦的就都事发了。”穆安之道,“我就是觉着,陆家可不像有这种大本事的人。”

    “何况,陆家现在真正掌兵的是陆侯,陛下让你们回北疆,可知对陆侯是何等信重。木香姐多要紧的人,倘不是万无一失,断不能让木香姐回北疆的。”穆安之说。

    “是啊,陆侯虽令木香涉险,凭良心说,他为官不错。军中除了陆侯长子姓陆,没有一个姓陆的。”裴如玉问,“你说,这是不是他深受陛下器重的原因之一?”

    “我真好奇,陆侯跟陆国公有什么深仇大恨,难道就是因当年西北兵权之争?可他们这样,倒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毕竟都是姓陆的。”穆安之轻哼一声,同裴如玉道,“我岳母似是对陆侯曾有过一点恩情,我跟玉华妹妹成亲时,他送了重礼。玉华妹妹跟陆侯夫人也相处的不错。”

    “你媳妇跟谁都能相处好。我跟木香说过好些回,只要是她想讨好谁,就没有讨好不了的。我们到慈恩宫请安时,皇祖母说起皇子妃时那口气里满满的都是夸赞。”裴如玉道,“皇祖母一向和善,见人总要赞几句,不过,能这样赞皇子妃,可见是真的好。”裴如玉自幼跟穆安之住宫里,他也就跟着叫皇祖母。

    所以,为什么裴如玉那么得罪穆宣帝,原因就在这儿。他是真真正正跟皇子们一样在皇家长大的,与皇室很有些情分。

    对蓝太后的偏爱,穆安之不以为意,“皇祖母那人你还不知道么,最喜欢有用的人。玉华妹妹自从嫁了我,每天我上朝她进宫请安,十天里有八天是最早到慈恩宫的。再说,玉华妹妹把慈恩会打理的井井有条,今春还连同天祈寺、静心庵、清风观一起赈灾来着。以往慈恩会可没这么大面子。皇祖母这要还不喜欢她,估计只有神仙能讨她老人家欢心了。七皇子毕竟还小。”

    “有时,有些人就是赶不上好机遇。”裴如玉道,“趁着七皇子小,才该把位子坐稳了。你们都是慈恩宫的孙子,皇祖母一向最识时务。她对你一直不错,别给她机会把心偏到七皇子身上。”

    “短时间还是我这里稳,七皇子起码还得十年才能当差。”穆安之道,“我这次巡视河南,就是太子在陛下跟前力荐。”

    裴如玉给出自己的看法,“太子妃已经产下嫡子,听闻太子没有别的子嗣。”

    茶有些冷了,穆安之放在桌角,“这可真是……算是反噬么?”若没有陆家显赫,太子不见得那么早便登上东宫宝座。

    “所以,你也有自己的优势,母族不一定都是好心。”

    穆安之险给这安慰安慰的吐了血,瞪裴如玉,问他,“这是人说的话么?”

    裴如玉笑,“都良心话,你以前不还羡慕我家父慈子孝,一家子骨子亲近和睦。以往再如何慈孝和睦,也是说一刀两断就一刀两断。我这还是骨肉至亲,外家比本家更远一层。何况,陆家哪儿比裴家强啊。裴家好歹数代机累,方有今日相府之尊。陆家区区一代便成豪门,冷血冷酷,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需要陆家血脉登上东宫之位,东宫需要陆家在宫外为援手,除此之外,情分怕也有限。你这次遇险不明摆着把太子填坑里么,太子倒霉,只会更依赖陆家。”

    “杜长史也这么说。”

    “杜锋?”

    穆安之点点头。

    “他怎么到你府里去的?”

    “叫杜尚书发落过去的。原本杜老爷活着时给他定了门亲事,定的是杜尚书亲舅舅家的闺女。他不乐意,背着杜尚书就把亲事给退了。杜尚书过去给舅家赔礼道歉好容易安抚下来没闹大,就把他发派到我这冷衙门来了。”穆安之很可怜的说,“你看杜长史,比你还大三岁,至今没娶上媳妇哪。”

    “大丈夫何患无妻。”裴如玉潇洒的一摆手,“倒叫你捡个便宜。杜锋是我上科春闱的传胪,颇有才干。”

    “那个陈简呢?”

    “他完全是跟小宝一起,他俩交情很好。”

    裴如玉问穆安之,“你是不是知道会有人行刺?”

    “怎么这样说?”这都能叫他老友猜出来。

    “不然能有这样巧的事。我是完全碰巧,唐墨一向娇惯,好端端的到河南找你做什么,正闹灾的地方,也没什么可玩儿的。”

    “这事说来话长。”把当初卓御史的提醒同裴如玉说了,“我与卓御史一向不睦,也不知他如何得来的这消息。不过,他也没有万全把握。我想着小心为上,原以为这些人不会在河南境动手,是让小宝带着陈简到直隶境接应我,谁晓得他跟陈简就直接跑河南来了。”

    裴如玉双臂环抱,干脆盘腿坐短炕上。这种姿态穆安之常在他家玉华妹妹身上看到,乍见自己风华绝代、有帝都玉人之称、站如松坐如钟的老友突然这样“随意”了,简直瞠目结舌到不可思议。

    于是,穆安之也没客气,他还把被子卷拽过来斜靠着,这样更舒服。

    裴如玉道,“怪不得这次回帝都,我家那老狐狸对我简直和颜悦色,对木香更是亲切慈爱,就是木香亲祖父活着,也不见得有这么好。”

    “你是说裴相知道此事?”

    “倘他知道的很清楚,恐怕早暗禀陛下拿叛军个现行。他估计也只是猜测,并没有证据。这事要是能明说,他早说了,立刻就能干翻半朝大员。”裴如玉眼睛黑亮,看着穆安之道,“我早说天命必在你身上,这次信了吧。换个福薄的,哪儿能恰好有大军来救?”

    穆安之唇角微弯,“我以往是不大信的。这回我也以为得没命了呢。”

    “天命者自有神佑。”裴如玉言之凿凿,“你这样正直磊落、心胸坦荡之人不得帝位,难道要将这至尊之位让给那些蝇营狗苟之徒?杜尚书会是一个可以争取的人。”

    穆安之看向老友,压低了些声音,“其实现在小杜跟杜尚书的关系已经好多了,我看杜尚书很疼他。我也想过杜尚书当初是不是有意把小杜安排在我府里,可那会儿我刚开府,连个实缺都没有,一丁点的峥荣都看不出来。”

    “你自己看自己能看出什么,都说旁观者清。你可别小看杜尚书,我家那老狐狸在杜尚书的年纪还在外头任巡抚哪。杜尚书三年前就是吏部尚书了,他早晚必登首辅之位。就是这位卓御史,也干不过他。”裴如玉道,“杜锋虽是庶出,可杜尚书就这一个弟弟,在他身上用的心比在自己儿子不少,亲兄弟能这样尽心的都两说。杜尚书能把悉心教养的亲弟弟放在你身边,就是看好你。”

    裴如玉也过去推了推穆安之,一起靠被子卷儿上,嗤笑两句,“你看看杜尚书为人,兄弟天资出从,不带半点私心的培养兄弟。你再看直隶陈总督,这也是一流人物,简在帝心的大员。当年宫里给皇子择伴读,陈总督颠颠儿的就把自己儿子送宫里去了。他那小子,比陈简差远了,这次回帝都,见到陈篆,听说在东宫任官。自己没个功名,又不是武将,无非全看他爹罢了。”

    裴如玉是穆安之的伴读,俩人自幼一道长大,又因与太子一向不睦,看太子身边的人也就不大顺眼,能刻薄时立刻就要刻薄两句的。

    穆安之倒是说,“陈总督待陈简也不错,陈简曾同小宝到通州港办差,陈总督多有相助。”

    “怎么说也是一地总督,也不能真就是个傻子。陈简这样的才干,做不做皇子伴读都能出头。他其实运道好,如今跟着你,以后必有他的前程。”裴如玉信心满满的说。

    “人家没跟着我。”穆安之道,“都跟你说了他跟小宝一起来的。”

    裴如玉忍不住弹他脑门一记,“我在帝都都打听了,唐墨就在刑部当差,成天跟你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唐墨到通州当差,他跟着一起去。你不也是瞧着他与唐墨交情好,才让唐墨到直隶府接应你么?他如今阴差阳错的,也算是为你拼过命了。唐墨完全凭直觉活着,陈简可是个聪明人,他会分析局势,知道要怎么下注。”

    “你也这么看?”穆安之问。

    裴如玉点头,“我看他还会下一注大的。”

    “若我近期就藩,我想法子说服他与我一同去北疆。”陈简在帝都素有才名,而且不是虚才名,人家实打实的考出功名的才名,且今年高中状元。穆安之早就有些动心,只是一直没机会,何况他也不是热灶,人家陈简家势才学样样不缺。就是亲爹废物些,也正经翰林,以后前程差不了。可如今又有交集,而且,他老友也觉此事可行,穆安之不禁信心大增。

    “还有一个人,那个白肇东,他怎么样?”

    “神神秘秘的。他是前魏大将军的私生子,先时魏家出事,把他从闽地叫回来的。跟小杜有交情,现在在做生意,还跟玉华妹妹那织布庄子上定了一万匹布。”穆安之道,“这次那些叛军伪装成农人,就是他第一个发现示警,要是真叫人骗进这城里来,怕都等不到你来救我。”

    “若所料没错,杀城弩那几人的,必然跟白肇东有些关系。你刚没听到卓御史那话?那神色,明显是冲着白肇东来的。”裴如玉道,“他一直肖想娶冯侯掌珠,冯侯都没能宰了他,这事你知道吧?”

    “知道。这也不稀奇,每年肖想娶贵女一步登天的不知多少。”

    “不不不,你切不可小看此人。他能入冯姑娘的眼就绝非凡品,据闻冯姑娘得断魂刀真传,武功以至大成之境。静心庵地位超脱,不是因静心师太慈悲心肠、广结善缘,而是因为这位冯姑娘在庵内清修。”裴如玉道,“我还曾听说,林程将军痴心武学,两次到静心庵挑战冯姑娘。”

    “谁胜谁败?”穆安之问。

    裴如玉没说话,一切尽在不言中。

    穆安之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冯侯低调的跟什么似的,闺女这么厉害?!”

    “冯侯家爵位原就是江侯爵传下来,江侯爵有名的巾帼英雄,冯家血脉更利女孩。”裴如玉对帝都豪门如数家珍,于是从人家家族历史推断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这些典故,以前都没听你说过。”穆安之不满,他们手足兄弟,从无事相瞒。

    裴如玉笑,“你还问我。你把那个寻香派到我那里去,我不得摸摸他的底。”

    穆安之气倒,“那小子在我这里嘴紧的嘴蚌壳一样,小杜还给他养着妻子儿女,他倒是啥都跟你讲。”

    “你们把他吓的不轻,如寒风之凛冽刺骨。他到我这儿,我如三月和风般的待他,自然有什么说什么。”裴如玉笑弯了眼。

    穆安之更气了,“明儿我就告诉小杜,回头就打他儿子骂他闺女,天天欺负他家孩子!”

    裴如玉笑出声来,穆安之手肘撞他,“你还笑。”

    “不笑了不笑了。”裴如玉眉眼弯弯,轻咳一声说起正事,“白肇东的母亲曾与睿侯有深交,谨慎些是对的,但不要把玄隐阁的人都视为敌人。睿侯死后,除了林程在军中任职,玄隐阁其他人,如白肇东的母亲因病过逝,寻香隐于周家,其他人四散飘零,彼此很少联系。”

    “还有一件事,我说了你别不高兴。”裴如玉道。

    “只管说。我什么时候跟你生过气。”穆安之看向裴如玉。

    裴如玉道,“是小时候的事了,有一回咱俩吵架,我发誓这辈子都不搭理你了。正赌咒发誓,听到有人在笑,一抬头就看到一个人坐在树上,那人说,你交的什么朋友啊,这么差。我那时正在气头上,恨不能把你翻来覆去骂上一千两百遍也不解气,可也不乐意旁人这样说你。我就说,关你屁事。”

    穆安之好悬没笑出声,亏得他老友平时就爱装个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其实小时候可冲了,成天吊着一双桃花眼,看谁都不顺眼。不是他自夸,除了他,他老友都没朋友的。

    裴如玉斜他一眼,“你到底要不要听我讲。”

    “说吧说吧。”

    “后来我跟那人就围绕着你是不是人品不好对骂二刻钟。”

    “后来呢?”我老友是真维护我。

    “后来听到你喊我,我一抬头,那人就不见了。接着你就过来了,咱俩就合好了。”

    “那是什么人?这样的事我听了也没必要生气啊。”

    “还没完呢。”裴如玉继续道,“待过了两年,陛下就打发人来接你回宫了,我也回了家。回家后,有一次我在祖父书房里睡觉,听到祖父跟我父亲私下说,真是奇怪,睿侯为什么要临终上遗折劝陛下接三殿下回宫呢?他们以为我睡着了,我其实没睡,听他俩说了好一会儿,都没分析出原因。”

    裴如玉道,“后来有一回唐学士带我们去功臣阁看诸功臣画相,那里面也有睿侯画相,五大三粗虎背熊腰的武将,把我吓一跳,我以往听人说睿侯活着时是有名有俊俏郎君。那会儿胆子大,我就问了陛下。陛下说,功臣阁的画像是叫画师画的,给我看了睿侯真正的画像,把我惊的不轻,原来就是那次坐在树上与我对骂二刻钟的人。”

    “你一直很厌恶陆家,我就没同你说。”裴如玉侧着脸看穆安之,担心穆安之会受打击。毕竟穆安之先时一直对穆宣帝非常有孺慕之情,要是知道自己能回宫并不是穆宣帝想起宫外还有他这个儿子,而是托睿侯的福,穆安之得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穆安之笑笑,轻轻撞他一记,“你还当我是以往犯傻的时候哪。要不是你说,怕我也想不到,难不成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过,我听说睿侯遗折曾被人调换过,不知是不是真?”

    “真的。”裴如玉道,“这事跟我家老狐狸还有些关系。当时睿侯的遗折发了两份,一份到了我家老狐狸手里,另一份被陆家截去了。陆国公当年错失北疆军权,便与此事相关。”

    穆安之摸摸下巴,“就是遗折也不用发两份吧,睿侯知道有人会劫他的折子?”

    裴如玉冷笑,“反正劫他折子的人被坑的不轻。“

    想到睿侯临死坑人都这样干脆俐落,穆安之大为叹服,这才有些两度封侯的风采。先时听人说的跟圣人一般,圣人有封侯的吗?孔圣人一辈子不得志!

    穆安之饶有兴致的问,“常听人提起睿侯,他相貌如何,是比较俊美还是比较英武?”

    裴如玉傲然,“不及你我多矣。”

    穆安之哈哈大笑。

    及至夜深,两人铺开被褥歇息。瞧着他老友熟练的铺被褥的模样,穆安之打趣,“平时没少干吧?”

    “你少站着说话不腰疼,等你有孩子就知道了。不会走不会爬时还好,会走会爬那是满地乱滚,炕上铺好的被褥,一会儿就给折腾的乱七八糟。”裴如玉做什么事都漂亮,被褥也铺的整齐。

    两人宽衣就寝,如同少时一般挨着睡,穆安之笑,“以往咱俩还曾说娶一对姐妹,既做兄弟也做连襟儿,如今就是应了这话。”

    “当然会应。”裴如玉唇角翘起,侧过身望着穆安之的眼睛,双眸中有无限坚定,“非但这话会应,当年我们说过你为贤君我为名臣的话,一样会应!”

    作者有话要说:  ps:因为写的长,就更的晚啦,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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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8、二四六章

    第二四六章

    穆安之裴如玉煮茶谈论帝都局势时, 木香姐擦干早用香胰子洗过的臭脚丫, 还闻了闻, 逗阿秀, “真臭~”

    阿秀别看年纪小,说话还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却很知些好赖, 听他娘这样说, 立刻扳起自己的小胖腿儿,脚丫子举起来使劲闻,然后, 拉长调子说, “香~哒~”

    李玉华现在就稀罕孩子, 凑过去巴结阿秀, “阿秀,给我闻一下吧。”

    臭脚丫儿也不是随便给人闻的, 阿秀立刻把脚丫子藏在怀里藏起来,李玉华过去摸摸他的小肉脖子,小孩子浑身都是痒痒肉,一会儿就把阿秀逗的嘎嘎大笑。

    李玉华抱着阿秀简直香不够, 小孩子都奶香奶香的,肥肥软软, 甭提多招人疼。不过,阿秀是个活泼的男孩子,不喜欢总被人抱着, 一会儿把枕头顶头上,一会儿盖脚面上,然后枕头不知道怎么惹着他,还会嘿嘿哈哈的踢两脚。

    大人一说话吧,他又过来捣乱,一会儿嗖拔走他娘头上的钗,他娘一边儿挽头发一边儿放狠话,“再敢过来我抽不死你。”

    他立刻就哈哈大笑着扑过去,对着他娘啾啾啾的亲好几口,巴结他娘。

    白木香很有对付阿秀的经验,鼓励阿秀,“阿秀,来,跑两圈给你二姨看。”

    阿秀蹬蹬蹬的从炕这头跑那头儿,李玉华大为赞叹,“阿秀可真结实。”

    白木香给儿子拍巴掌,“跑的真快!好样的!”

    于是,阿秀愈发跑的来劲儿。

    不一时,阿秀就累的躺炕上不动了。白木香喊小财,“热些羊奶来。”

    待小财端来羊奶,阿秀自己捧着大碗,咕咚咕咚能喝一碗。喝完羊奶,阿秀就两眼发饧,往被子里一塞,很快握着小肉拳头呼呼睡着。

    俩人这才能腾出空来说会儿话。

    白木香主要是问李玉华怎么找到亲爹当上皇子妃的事,李玉华大致说了说,白木香道,“以前我都当你没爹哪,还清明中元给你爹烧过纸,白烧了。”

    李玉华说,“这活着跟死了也没差别。打小也没管过我一点儿,我娘也是,就有那傻骨气,要是我知道他还活着,我早去要银子使了。小时候我家多穷啊。”

    “真是傻,你这没要过银子的,你那后娘还要你顶替她自己个儿亲闺女去填坑哪,你要是成天去勒索银子,还不得论斤把你卖了。要不老话怎么说,有后娘就有后爹。”白木香悄悄问李玉华,“三殿下没什么问题吧?要是真好,你后娘能把这做皇子妃的好处让你得了?”

    “你没问过裴状元?三哥跟裴状元可好了。”

    “问过。如玉满嘴都是好话,就是因他说的都是好话我才不大信,哪儿就有这么张样样都好的大馅饼啊。”白木香虽不大懂这做官的事,可平时人情世故可是很明白的。肯定是有不好的地方,她家小华妹的后娘才把小华妹千里迢迢接帝都嫁给皇子的。要样样都好,后娘自己亲闺女怎么不嫁。

    李玉华得意的扬扬眉,“这你就不知道了。我那后娘姓陆,三哥跟陆国公一脉不共戴天,我跟那许陆氏也不对付,我跟三哥就等于有共同不喜欢的人,当然就合得来。陆许氏当然不敢把闺女嫁给三哥,三哥别提多讨厌她了。我没事,我跟三哥天生姻缘,自从我嫁给他,他没一件事不顺利的。你看,今天遇刺都能逢凶化吉。”

    “他以前可背了,听说抽签都没抽到过好签。你想我手气多好,我就从没抽过烂签。我们俩就是天生要做夫妻的。”李玉华说,“木香姐,你还记不得记,小时候在老家,村里来了个算命的瞎子,一摸你的手就说,以后必是要享大福的。然后,那算命瞎子又一摸我的手,吓的他赶紧站起来,直说我以后的福比你还大。你看,是不是应了这话?”

    “还真是。”白木香道,“你自来就要高人一头的,以后我就是做了国公,也是比不过你的。”

    李玉华大包大揽地,“木香姐你想做国公啊。等以后三哥发达了,我叫他给你封个国公。”

    “我才不用走关系封的国公,我都是凭真本事得的官儿!你去打听打听,陆侯见了我也很客气的。”白木香说,“这当官跟做生意的道理一样,凭自己本事发财,跟靠家里发财,尽管是一样有钱,人们说起来可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不全都发财么。”李玉华向来只看实惠,“骨气也不能当饭吃,有近路干嘛要抄远道哪。再说,咱们是什么关系啊,三哥跟裴状元可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就跟咱俩似的,一个锅吃饭,一个床睡觉。”

    “正因为咱们不是寻常关系才不能捣鬼,你想想,以前在咱们作坊里,分工分不好,底事织布的都要埋怨。朝廷里那么些官儿哪,你们这一偏心,得多少人说你们的不是。咱又不是没本事,何必落个关系户的名儿。旁的人还得说你们的不是。”白木香说李玉华,“你就是这样不好,总爱偏自己人。”

    “谁不是偏自己人啊。”李玉华说,“难道有好处不先紧着自己人,反是去紧外人?外人我又不认识。再说,我有难处,也是自己人帮我,那些不相干的人也没帮过我,我干嘛把好处给他们!”

    “真是满肚子歪理。我是说,以后你发达了,把那建功立业的差使多给如玉几件就行了,给机会,他有本事自然能立功,立了功就能升官儿了。我这里不用,制作兵器就升官很快了。”白木香还有些不放心,问李玉华,“你做皇子妃,没偷偷收贿赂吧?”

    说到这事李玉华就郁闷,“我倒是想哪。打小我就特羡慕咱们县的县太爷家的太太,总能收很多礼物。我刚嫁三哥时,他可穷了。我们也算贫穷夫妻,他总得罪父皇,俸禄银子都叫扣没了,过日子的钱也不够,还借过好几回外债。哪儿有人给我送礼啊,那会儿我们府上是帝都第一大冷灶。”

    这次回帝都,白木香非但得到皇帝陛下的召见,也受到皇太后娘娘的召见,是去过皇宫的人,自认为见了大世面。想着皇宫之宏大气派,慈恩宫的富贵奢华,白木香震惊的目瞪口呆,“皇子的日子过得这么苦?!”

    “可不是么。”李玉华伸出手指算给木香姐听,“就分了一座府邸一座别院,两个大庄子。俩庄子不小,加起来有一万亩地,可种地也发不了财,一亩地刨除开销,能剩一两净赚就不容易。何况我们成亲是在九月,刚过完秋,庄子的粮食都交内务司去了,一个铜板没往我们庄里交。可府里上百人,每天一睁眼就是钱。我们府里,除了下人还有属官,平时还不少人情往来。旁的不说,分府之后就是过年了,过年不得给父皇皇祖母送年礼么,哪年没千把银子也拿不出手。太子二皇子都有亲娘补贴,三哥的亲娘很早就去折了,他就几百银子的私房,银子不够使,可不就得借外债。”

    “你不有钱么,拿出来先花着呗。”

    “我的钱怎么能花啊!”李玉华撅着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的钱是给儿女攒着的,平时就得用三哥的钱才行!没钱就得让他去想法子,这样男人才知上进!”

    白木香啧啧两声,“看这抠儿样,我看你以后就是抠儿死的!”

    “我劝你也别太惯着裴状元,你先前不是诅咒发誓要跟他和离另找个俊俏爷们儿么,怎么又跟他好了?”李玉华问起来。

    白木香抿嘴一笑,“以前我都说他是个瞎子,我这满身好处他就看不到,还有那个蓝莉总勾引他。后来我们去了北疆,我才知道误会他了,他跟蓝莉根本没什么。再说,他突然间就复明了,看我样样都好,我们就好了呗。”然后就说起自己的英明决定,“你看我家阿秀长得多好啊,都是像我家如玉。我就是看他生得俊,脑子也好使,才中意他的。就得找个出众的男人,这样以后孩子不论像他还是像我都不会笨。”

    “我家三哥也很聪明,常教我读书。”李玉华赶紧说,“以后我家孩子肯定也像三哥一样。”

    白木香说,“我正想问你,不是我们去北疆那年你跟三殿下成的亲么,阿秀都这么大了,你们怎么还没动静啊!我娘还跟小九叔打听过你有没有生孩子哪!”

    “还说哪,都怪红梅姨。”虽然这事比较丢脸,不过木香姐不是外人,李玉华就悄悄跟木香姐嘀咕着说了。白木香也很气她娘这一点,拍着腿道,“可不是么,就是她以前瞎说,我也弄错过,叫裴如玉笑我好久。”

    “三哥可不像裴状元那么实在,我叫他骗了好久,把我气坏了。”李玉华郁闷,“可后来我们圆房后也一直没动静。不过,我在白马寺求签问子嗣,抽了个上上等好签,说我以后子孙满屋。”

    李玉华打起精神来,“白马寺的签可灵了,离开洛阳时我问一路行程可还顺遂,签上就说遇难呈祥,可不就转危为安么。”

    白木香倒也说,“这也别急。都说贵人自有下生时辰,三皇子毕竟是龙子,你也比我小两岁,这是机缘未到。”

    “也不知什么时候到,真叫人着急。”李玉华摸着肚子,“叫我先生个闺女也好啊。阿秀这么招人疼,咱们两家还能先做门亲。”

    “阿秀又跑不了,再说男孩子大几岁才好。”白木香安慰妹妹,“你一向命旺,再说,你抽的签什么时候出过差子。要不明天让裴如玉给你把把脉,他医术可好了。”

    “也给三哥把一把,不一定就是我身体不好。”李玉华一向自信。白木香笑着说她,“可不许当着三殿下说这样的话,男人都很要面子的。”

    “难道我就不要面子了,都说没孩子是我的问题。我早就请太医诊过脉,我一点问题都没有。”李玉华轻哼一声。

    白木香心说,就这又刁又抠的样儿,三殿下真是上辈子欠了这丫头的。

    当然,白木香也就心下吐槽一下妹妹,李玉华虽说有些抠,但过日子是把好手,以往在村儿里,作坊里的人就没有不服她的。三殿下也就有个皇子的身份,先时还那么穷,还一大堆的仇家,也就李玉华能跟他过日子。换个娇小姐,不穷死也得吓死。

    俩人也就叨叨些男人孩子过日子的话,待得夜深便睡了。

    此时,帝都城内却是数家未眠。

    下晌不知为何,西南方突然出现大片奇诡红云,如血火在烧。天象有异,不知是凶是吉。

    无声无息的气流拂动烛光轻轻摇曳,映着陆老夫人皱纹深重的脸颊愈发明暗交错、晦暗不明。陆老夫人轻轻拨弄着手中佛珠,嘴里念念有词。

    陆国公轻声走进来,陆老夫人缓缓睁开眼,浑烛的眸子里陡然闪过一丝利光,母子二人交换了一个眼色,陆老夫人问,“是凶是吉?”

    “火云映天之时,西北方有一颗大星陡然亮起。钦天监的看法是,主星未坠,新星闪耀。将有一位大人,自血火中走出,吞没主星,成为新主。”

    母子二人一同望向半开轩窗,窗外夜幕幽蓝,星河灿烂。

    作者有话要说:  ps: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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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9、二四七章

    第二四七章

    裴如玉穆安之两行人相见, 自有说不出的亲近, 如杜长史陈简与裴如玉都是考场上的前后辈, 胡安黎唐墨皆世家子弟, 跟大家都熟。要说不大熟的就是卓御史、白肇东了,这俩人主要是年纪比较大,不是一辈人的感觉。

    好在卓御史不是个会摆长辈架子的人, 他是裴相高徒, 白肇东少年时便周旋权贵之间,身份不高,但绝对令人如沐春风。唯一话少的就是秦廷了, 裴如玉说, “你可别拘谨, 三殿下自来与国公府不睦, 你们秦家与陆家交恶多年,赶紧跟咱们亲近一二方好。”

    大家都不是傻子, 今次穆安之遇袭,要说家丁家将没察觉走入叛军包围有情可原,龙虎围专门的斥侯竟也没发现?

    而且,探路的斥侯均死于乱军之中。

    可关键是, 秦廷是龙虎营秦大将军的嫡长子,秦家原是在禁卫军当差, 秦大将军当年也是禁卫军中一号人物,年轻时逞勇斗狠,颇有武将之风。因不忿当年陆伯辛(睿侯)在禁军中独得老柳国公青眼, 向陆伯辛发出挑战,被陆伯辛打败,自此颜面扫地,退出禁卫军。

    随着陆伯辛在朝平步青云,秦大将军在龙虎营处处受挫,熬了半辈子才熬到龙虎营大将军之位。

    秦家与陆家素不来往的,听说两家子弟平时便是走个对面,都是彼此不理。

    但很奇异的是,若是陆家主导的这场刺杀,秦家那些斥侯是被买通的吗?可秦廷是秦大将军嫡长子,他护卫皇子出巡,怎会出这样大的纰漏。

    秦廷伤的不轻,倘穆安之出事,秦廷必死无疑!

    秦廷手下将士皆奋勇无畏,不惧生死,为何独独斥侯会出事?

    杜长史胡安黎的意思是,秦廷手下斥侯被买通了。

    裴如玉对穆安之道,“其实我一直觉着,秦大将军能久掌龙虎营,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与陆家不睦。”

    穆安之瞪大眼睛,“陛下对陆家何等信任,非但他自己弄个陆氏皇后,还给心爱的太子也娶了个陆氏女。”

    “陛下的确很信任陆家,但有一件事你说的不对,东宫最初想娶的太子妃不是陆氏女,而是长公主之女。”裴如玉纠正,“最开始,与陆家联姻的人应该是你。”

    “你非常厌恶这桩亲事,我也不想看到东宫与长公主联姻。而陆家,并不甘心将太子妃之位拱手相让。”裴如玉道,“陛下当初看中的未尝不是唐家姑娘。”

    有件事,穆安之非常好奇,“当初你怎么说服唐家放弃太子妃之位的?”

    “你真想知道?”裴如玉端起茶呷一口。

    “废话,不然问你干嘛。”

    裴如玉道,“我不过是将柳家之事与唐驸马说了说罢了。”见穆安之脸色转臭,裴如玉道,“我就说不说嘛,你非要问。”

    “接着说。”

    裴如玉叹口气,“当年柳家对陛下何其忠心,累世国公,就因把爱女嫁给陛下,所有功劳便成了理所应当,最后身死族灭。古往今天,给皇帝恩惠的,多半结果不大好。皇帝给其恩惠的,则多得善终。陆家需要这桩亲事巩固家族地位,唐家千年世族,难道还差这一桩锦上添花的亲事?何必要上最高层?烈火烹油之后,往往盛极必衰。何况,看唐姑娘不似有明圣皇后那样盖世之才,而眼下东宫正妃之位,唐姑娘纵是坐上去,纵一时坐得稳,能一世安稳吗?”

    “我说完后,唐驸马就客客气气请我出去了。”裴如玉问,“唐驸马对你如何?”

    “挺好的。也就他管内务司,什么东西都只多不少只好不坏,我刚分府时,是这样。如今二哥受冷落,他依旧这样。”

    “唐家人性情温文,唐驸马的确品性一流,令人敬服。”裴如玉心悦诚服,他当时也是气狠了,直接搅乱了东宫与唐家的联姻,人家唐驸马何等身份,凭他一番狂话还没将他打出去,当真是好涵养。

    裴如玉道,“其实我也没料到唐家真的退出太子妃之位的角逐,唐驸马难道真被我这几句话劝的改变心意?我猜测,他本就无意令爱女入主东宫。不然,若非唐家主动退出,陆家不能得到储妃之位的。”

    “这世上还真有姑丈这样的人,能舍弃储妃之位。”穆安之感慨。

    “非是这样的人,陛下才能放心的把内务司相托付。”裴如玉轻声,“当年陛下登基,一赖柳家之功,二赖唐家之力。柳家下场如何我就不说了,唐家却荣宠依旧,可见唐驸马的厉害。”

    裴如玉当年还动过让穆安之娶唐姑娘的念头,可那会儿纵他有意,却无人相帮。连蓝太后口口声声最疼穆安之这个孙子的人,都只肯把娘家侄孙女嫁给二皇子。好在,穆安之自有命数,阴错阳差娶了李玉华。李玉华出身虽非豪门,可听穆安之说,管家理事是把好手,将属官的家人都照顾的很好,也不比旁的闺秀差。

    裴如玉道,“帝都形势复杂,陛下宠爱陆家,听说陆世子如今不过在太子身边任五品职。禁卫四军中,只有林程与陆家关系密切,可当年林程是力挺陆侯接掌北疆军的。而玄甲卫出事后,陛下令永安侯接掌玄甲卫。河南官场大换血,任巡抚的是谢家人,任知府的是唐家人。你有没有感觉?”

    穆安之点点头,“陛下开始用旧勋之家了。”

    “对。更早,听说通州港牵连进胡世子案中,接掌通州港的便是何家人。”裴如玉道,“我研究过陛下登基以来所有官府坻报,知道吗?陛下刚登基的一二年尚不明显,老柳国公过逝后,陛下就开始提携新贵,陆家就是他一手提携出来的。当年北疆之战,永安侯也是上过西北战场的,以永安侯府的实力,都叫陆家压了一头。这要没有陛下的支持,睿侯再如何惊才绝艳也做不到的。内阁之中,六部尚书,我祖父掌户部,杜尚书掌吏部,韦相掌礼部、黎尚书掌刑部,陆尚书掌兵部,卓御史掌御史台,这几家,纵我说家是几代为宦,先前不过中等官员,韦相两度进阁,他家祖上倒曾出相臣,可那位老相爷史书有名,辅佐的是幽皇帝,被明圣皇后赶回老家的。到韦相这一代,已经清寒到要与商贾结亲了。他们这些人,都称得上是本朝新贵,但是,去岁陛下点了谢尚书入阁。”

    谢家是明圣皇后的娘家,虽说明圣皇后过逝后,谢家亦不及原来显赫,但依旧在官场行的稳。显家族中出过明圣皇后这样的女子,谢氏女一向为世家豪门所青眼。

    穆安之只是隐隐有这种感觉,却不及裴如玉做过细致的分析。穆安之心中震颤,“你是说,陛下不信任新贵了?可如今朝中人,多是他一手提携的。”

    “旧勋的好处就在于,他们跟皇室是祖祖辈辈的交情。”裴如玉道,“陛下肯定是觉得受到威胁了。他信重的武将接连出事,何况而今你出行遇刺,木香在帝都也曾受到刺杀,陛下应该明白,朝廷不是他想像中那样安稳,有一股他掌握之外的势力在蠢蠢欲动,有人要谋反!”

    这一场刺杀,就是谋反!

    不论他与陆家有什么仇怨,集结军队谋刺皇子,不是谋反是什么?

    可是,穆安之道,“陛下待陆家,何其恩宠。”

    夜风自窗而入,桌间烛火扑扑晃动。

    “何况,”穆安之继续道,“谋反得有军队,河南军尚不敢在洛阳动手,这一次也暴露无疑,受到重创。如果陆家指望着这么一支军队谋反,陆国公的脑子不至于这么不好使。西北陆侯与陆国公一向不睦,何况西北军连在两千里之外,远水不解近渴。陆家要谋反,他要调哪支军队?”

    裴如玉取个灯罩,为烛台挡住夜风。他声音虽轻却若万钧雷霆,“秦家。龙虎营十万大军,就驻扎帝都城外。”

    穆安之猛的站起来,“这怎么可能!”

    “最不可能的事才最出人意料。”裴如玉冷静的说,“这几日我细观察秦廷,他手下将士十分彪悍,对他非常信服,他治军是有一手的。为何他派出的斥侯会连白肇东能发现的事都没警觉,白肇东可从没有军中的经历。咱们都清楚,他的斥侯有问题。只是如今人死身灭,没法再查罢了。如果秦家与陆家有勾结,这就能说得通了。这几个斥侯,就是故意把你引进叛军包围之中!他们奉的是秦大将军的密令,更有甚者,他们就是军中死士!”

    “可我要有个不测,第一个要问罪的就是秦廷!秦家难道脱得了干系?”

    “秦廷活着,秦家自然脱不了干系。倘秦廷与手下将军同你一起全军覆没,无人生还,秦大将军痛失嫡长子,难道陛下还会问罪秦家?即便要问罪,一样失了儿子的父亲,这问罪也会轻很多吧。”裴如玉道,“运作得当,根本连问罪都不会有。”

    裴如玉望着穆安之,“秦廷,原就是颗弃子。”

    “以往那些不相往来只是做给人看的?陛下很放心的将龙虎营交给秦家,就是因秦家与陆家疏远不睦?是啊,陛下春秋正盛,不会愿意看到太子母族与带兵大将相近的。”穆安之自嘲,“真是计中有计,权谋之中更有高手。陆国公有此心计方算不辱没他陆家双杰之名,秦大将军能拿嫡长子铺路,也非凡人心肠。”

    穆安之啪的一拍桌子,“简直就是个王八蛋哪!”

    穆安之看着裴如玉,“我要把我们的推测告诉秦廷。”

    “说也无妨。”裴如玉叹道,“可惜没有证据,不然倒能为朝廷消弥一场祸事。”

    “我也会告诉陛下一声,他爱信不信,反正我看这事十之**是真的。随他便吧,反正江山也不是我的。”穆安之道,“该说的我都会说,我尽我自己的心,我问心无愧!”

    裴如玉重重一点头,“明天我们就要往北疆去了,我在北疆等你。”

    “好!”穆安之握住老友的手,“等我!”

    裴如玉反手握的更紧,两人四目相对,许多话,不必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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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章少爷好像要被迫离婚快,让小姐坐飞机回来,准备上门提亲废婿当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废婿当道,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废婿当道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