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一八八章
待得近了, 李玉华才觉着这位将领只是乍一看觉着年轻, 英挺的眉宇间已有淡淡细纹, 见到李玉华时停下脚步, 避退一畔躬身行礼。后面一辆青绸马车里下来个三十岁仿佛,身着缁衣的妇人。
那妇人缓步近前,武将伴在她身畔, 妇人行至李玉华面前三步远的时候微身一福, “梁林氏见过娘娘。”
“原来是梁太太。”李玉华的视线落在梁林氏的脸上,这位应是穆惜今同她说过的嫁给短命梁状元的林氏长女了。
李玉华与林家并不熟,只是微微颌首, 带着孙嬷嬷登车进宫去了。
在车上, 李玉华方问, “梁太太听人说起过, 那武将是什么人,嬷嬷可认得?”
孙嬷嬷道, “玄甲是禁卫军专用,这位大人相貌俊秀,跟林妃娘娘有些肖似,看年纪应是林大将军的长子。”
李玉华有些意外, “林大将军的长子这样年少?”
孙嬷嬷笑,“林家人都生得年轻, 若奴婢未记错,林将军也得三十三岁了。”
瞧着倒像是同杜长史年纪相仿的样子。李玉华心说,复道, “应是听闻二皇子病重的事,过来探望的。”
因到二皇子府探病,李玉华到慈恩宫的时辰就有些晚了。
到林妃娘娘宫里的时间就更晚些。
“太医说热度降下来了,二嫂说早上哄着吃了半碗稀米粥,看气色比昨晚好了一些,太医也说若不再反复,这病就无大碍了,再吃上几幅固本培源的方子就能好了。”李玉华徐徐说来,“二殿下还闹着要沐浴,叫二嫂镇压了下去,刚略好些,万一再着凉如何是好。”
林妃念了声佛,“这个阿平,什么时候还闹性子,亏得福姐儿懂事。”
边儿上女官笑说,“可见是转好了,都知道要沐浴了。”
“太医肯用心,有福姐儿这样用心照顾,才能好的这样快。”林妃拉着李玉华的手道,“还有你这孩子,每天不辞劳苦的进宫来跟我说阿平的病情,我心里都记着。”
“这还不是应当的么。二嫂心里也记挂着娘娘,我看过娘娘,回去也能跟二嫂说一说。二嫂”知道娘娘一切安好,也能放心。”李玉华道,“就是二殿下,知道娘娘这
样牵挂,定也会好生保养,快些痊愈。”
李玉华道,“我辞了二嫂出来时,正遇到梁太太过去,身畔还跟了个年纪相仿的将军,想来是娘娘的晚辈。”
林妃道,“那应是林程。我娘家侄儿,他在禁卫军当差,平时不常见,你们都不大认得。”
“定是记挂着二殿下,过去看望的。”
“咱们这些人这样操心,那孩子却是不争气,惹出这许多乱子,让陛下气恼。”林妃将门出身,平时说话行事都格外爽俐,独对这个儿子极为宠爱,说到二皇子的案子,也只说是惹出的乱子。
李玉华道,“待二殿下病好,再进宫给皇祖母、娘娘请个安,也就好了。”
林妃道,“是啊。”
李玉华还跟穆安之说了一回,跟穆安之打听林程,“看着就一表人才。”
“那是自然,林大将军膝下只此一子,却是一子顶别人十子。”穆安之对林程也不吝赞赏。
李玉华神秘兮兮的凑近些,“林将军跟梁太太,不是一个娘生的吧?”
穆安之险叫水噎着,连忙放下杯盏,“你怎么知道?”
“今天我遇着他们,虽是一起往二皇子府来,林将军下马后只管站在一畔,梁太太是扶着丫环的手下的车。梁太太应是年长些,林将军的步子总在她身后一些。虽是做足长幼礼数,你想想,姐弟是同辈,关系好的谁不是肩并肩一起走。林将军举手投足带着疏离,肯定关系不好。”李玉华道,“就林将军这样长的一表人才,还的确人才出众的,哪个姊妹会故意跟他不和啊。他俩要是水火不容,也不能一起去二皇子府。这样冷淡只做个面子情,也只有不是一个娘能解释了。”
李玉华没说出来的是,跟宫里的皇子公主一个样,不是一个娘生的,亲近中也带着疏离。
穆安之道,“林程是长子,年纪比梁太太略大,不过,林程是原配之子,梁太太与几个姊妹是继室所出。他们兄妹关系如何就不知道了。”
“林将军还没娶妻么?”
“没。林将军立誓要娶一位性情相投的女子为妻,一直没遇到。”
“这成天在军营,别说性情相投的女子了,就是女的也看不到啊。这要想遇着,得多相亲,接触的多了,就知投不投缘了。”李玉华一副很有经验的模样,“像我跟三哥,咱俩要不认识,哪里能知道性情相投啊。”
李玉华感慨,“可惜咱们跟林家不熟,要不我都能给林将军做个大媒。”
穆安之笑,“你是相中谁了?”
“嘉悦妹妹。”李玉华一说人选就把穆安之震住了,“皇祖母打去岁就有为两位公主择婿的意思,嘉悦妹妹性情温柔,宫里慧妃娘娘与世无争。林将军虽年长几岁,我瞧着比些毛头小子稳重,又是父皇爱臣,我看他配得上嘉悦妹妹。”
开始穆安之觉着李玉华有些乱点鸳鸯,可细想想,林程出身人品自身才干,的确堪配公主。
穆安之道,“眼下不是提这个的时候,何况,林将军说是未遇到心仪之人,真正也许另有缘故。结亲还是得两厢情愿方好,也不是个个都如咱俩一般幸运。”
李玉华也就这样一说,真正并没有入心,既然穆安之这样讲,林家又是掌禁卫的重臣,李玉华也就抛开手不管了。
二殿下玉体安康后,穆安之的案子也就查的差不离了,基本上为了赔朝廷的银子,二殿下把郊外庄园还卖了一个,听说林妃娘娘还拿了些私房出来。
穆宣帝现在最不稀罕见的就是这个二儿子了。
端午赏赐,二皇子府所得最少,不及三皇子府一半。
蓝太后也想快些将此事翻篇,再次提及两位公主的亲事,还跟李玉华打听有没有看到过合适的年轻公子,李玉华想到穆安之的话,并未提起林程。
李玉华说,“我平时见男子见得少,不如我回去问问三哥。皇祖母,你心里要是有些许入眼的人,也跟我说,我让三哥在外打听一二。”
“成。”蓝太后笑着应了。想着李玉华的确为人可靠,她问李玉华的意思,其实就是想李玉华推荐人选,这孩子却是老实,有什么说什么。
蓝太后转而问起李玉华家里过端午的事来。
蓝太后明提了两位公主的亲事,陆皇后依旧有些疑虑,问儿子,“我听说那杜家老二是庶出,这怎么成,庶子如何堪配公主。”
太子道,“杜锋是正经传胪出身,庶吉士散馆名列第一,翰林修书也得过父皇的夸赞。”
“他既这样好,怎么倒分到三皇子府做长史?”陆皇后秀眉不展,“我可是听说杜尚书十分不喜这个弟弟,过年都没让他参加祭祖。这杜二早叫杜尚书赶出家门的,只看这人品,也不能把你妹妹许给他。”
太子笑了笑,“母后这是听谁说的。”
“我让你舅妈出去打听了一回这杜二人品行事。”
“舅妈同母后一样,平时多在内宅,您打听也该找舅舅或是表哥打听,舅妈能知道什么。”母子俩在凤仪宫的梧桐树下煮茶,太子一手按着茶壶的壶盖,清透芳香的茶水倾尽皇后面前的紫砂盏。
“明天舅舅过来给我讲兵法,我带他过来跟母亲说说话,母亲听一听舅舅的意思。”
“我让你舅妈去打听的,她还不是问你舅舅。”
“舅妈的娘家姐姐,新任太常寺卿许寺卿太太,原是相中了陆长史,陆长史不大乐意,怕是得罪了许太太。”太子轻轻松松的说出一段渊源,“待外祖母进宫,母后也可问问外祖母。”
陆国公陆老夫人都极认可这桩亲事,陆国公说的还委婉些,基本上说的与太子大致相似,自身有才干,家族也有实力,至于在穆安之这里当差的事,陆国公道,“南夷军粮案中,杜长史就在有功之列。若非他在三殿下那里当差,官职早就升了。”
陆老夫人说的直接,“这是杜尚书培养的家族下一位掌门人。”
陆皇后道,“杜尚书又不是没儿子,这么个庶弟,能如此上心。”
“糊涂。”陆老夫人半眯着一双凌厉的老眼,轻斥长女一句,“家族若想长盛,便不能只将眼光囿于嫡庶,杜尚书膝下三子,先不说年纪尚小,长子的资质也只能算中上。杜长史可是正经传胪出身,入庶吉士一年,散馆时是第一名,比状元又差什么?”
“寒门小户想出个进士,必倾阖家之力。就是放在杜家这样的大家族,一样得悉心教养。你以为这传胪功名是天上掉下来的?杜尚书若不是对这个弟弟上心,如何能这样栽培他?把庶子养废,比教他成材容易百倍!”陆老夫人道。
“可我听说现在兄弟俩早闹崩了,今年杜家祭祖都没杜长史的份。”陆皇后对女婿的人选格外挑剔,“倘万一有才无德,要怎么办?”
“杜长史只是有些桀骜,人且年轻,他跟杜夫人、几个侄子侄女好着哪,就是不住尚书府,也没少回去。不过是跟杜尚书闹个别扭,受着宠爱长大的孩子,才能这样肆无忌惮。”
“可要是如母亲说的这样好,如何这个年纪还没定亲。大家子弟,向来亲事早定。”
“杜老爷在世时倒是给他定过一门亲事,叫杜长史自己退了。”
陆皇后瞠目结舌,“亲爹定的亲事,他还能自己退?”
“所以才说他性情桀骜。不然你以为杜尚书为何逐他府外自住去,不然他在翰林干的好好的,为何会被发落到三皇子那里?那次杜家闹的不轻,我都听说了,杜尚书就是因此恼了他,才把他搁三皇子府的。”陆老夫人感慨,“可这人哪,有本事在哪儿都能出头。三皇子纵是能干,倘没得力人辅助,焉能有今日威势?”
陆皇后心中对杜长史的才能算是认可了,可又有疑虑,“母亲也知道,嘉祥性子娇纵了些,听着这杜长史也是个被惯坏的,这俩人能在一处过日子么?”
“做了夫妻,自然能在一处过。”陆老夫人道,“实在是现下帝都子弟,即便有比杜长史出身更显赫的,却不一定比他更实惠。我这双眼睛绝不会看错,杜尚书非常重视这个弟弟。”
陆皇后终于松了口,“这人选咱们看好,还得问问陛下的意思。”
“不只是陛下,先问问嘉祥的心意。”陆老夫人道,“这终归是她的亲事。”
杜长史这个人选,还当真在蓝太后的考量中,因杜长史是穆安之的左膀右臂,蓝太后便问起李玉华关于杜长史人品性情的一些话,李玉华说,“人挺好的,时常听三哥夸他。旁的再多的,我也不大清楚,嗯,吃东西有些挑嘴,每次他晚上在府里当值,厨下就得打起一百个精神头儿,不知那嘴如何这样的刁,有一回蒸鱼没了绍黄,就用的旁的黄酒,一口就吃出来了。还听说他挺讲究的,很懂薰香,穿衣裳也细致。”
蓝太后竟听的津津有味,还连连点头,同常嬷嬷说,“是个大家出身的孩子。”
蓝太后还找穆安之问了一回杜长史的才干。
穆安之也不能违心说杜长史不好,何况,在穆安之看来,嘉悦公主温柔明理,也是不错的妻子人选。杜长史若能尚嘉悦公主,也不算辱没了他。
穆安之回府还知会杜长史一声,让他好生准备,近来别出什么岔子。杜长史脸都绿了,心惊胆战的问,“殿下,您都说我什么了?”
“自然是赞你,相貌好,人品好。”穆安之瞧着不对,问,“这是怎么了,你不愿做驸马?嘉悦性子温柔,极好相处,慧娘娘也很宽厚。”
杜长史一脸郁闷,低声道,“要是大公主也是我的福,可宫里这次不是两个公主一起选驸马么?”
穆安之呆了一瞬,悄悄问他,“嘉祥看中你了?”
“没。”杜长史道,“就是听说韦相曾跟东宫推荐过我,我哥吓的过年都没让我回家祭祖。我虽在外,也听闻过二公主貌似脾气不大好的传言。殿下您说,暂不论咱们跟东宫的关系,就是娶媳妇,也得找那柔顺贤惠的娶啊。”
穆安之,“我倒是忘了还有嘉祥。你是我的人,难道能把你指给嘉祥?”
“倘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这辈子就完了。”杜长史随口就是一个馊主意,“眼下衙门也不忙,明天殿下就进宫,说说我的坏话。”
“傻不傻,我今儿才夸你一通,明儿再骂你一通,这不脑子有病么。”穆安之看杜长史吓的不轻,还得安慰他,“放心吧,王妃成天在皇祖母那里,就是有什么事,王妃也能先得着信,我让王妃留意,你是我的人,就是要指婚,皇祖母也会跟王妃商量。”
第二天,李玉华就收到杜长史送的两匣子上好香料。
作者有话要说: ps: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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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一□□章
杜长史这礼还真没送错, 李玉华深得蓝太后信重, 她是能陪着蓝太后梳理帝都年轻子弟名单的人。
为何杜长史会在蓝太后的视野范围之内, 因为, 为了给两位公主择驸马,蓝太后生怕错过年轻俊杰,直接把帝都城十七岁以上三十岁以下未婚配的年轻子弟拉了名单。
如杜长史这种出身尚书府还有功名的, 蓝太后就格外重视。
像李玉华原本看好的林程将军, 因年过三旬,年纪过大,反是没进蓝太后的驸马名单。
李玉华收了杜长史的礼, 还被穆安之托付了一回, 穆安之说的, “宁可不做驸马, 也不能让杜长史落东宫手里。”
杜长史是穆安之的心腹,一旦尚嘉祥公主, 且不说以后杜长史的政治立场,就是杜长史与杜尚书兄弟二人也都没有尚嘉祥的意思。
李玉华还在名单上看到陈简的名字,不禁说,“这个陈公子是跟小宝关系特别好, 是吧?”
“是啊,我正说找小宝问问。”
蓝太后想找谁, 一句话吩咐下去,唐墨就来了。如今天气逐渐炎热,蓝太后令宫人拿出井水湃过的水果, 还有新煮的杨梅饮,新做的神仙富贵饼。
唐墨一手拿着神仙富贵饼,一手举着杨梅饮咕咚咕咚喝了半盏。蓝太后一脸欣慰笑意,“慢慢吃,是不是饿了?”
“嗯,外祖母,我中午就不走了,在外祖母这儿吃饭。”
蓝太后心疼的给外孙子擦脑门儿的汗,“过来又不用急,怎么热成这样?”
“没急,外头太热了。”唐墨说,“这杨梅饮里放些冰就更好了。”
“可不敢用冰。你小,身子弱,叫冰一激还使得,要生病的。”蓝太后还叮嘱唐墨,“就是在衙门里也不准用冰,知道不?”
“我们这些小官儿就是想用也没得用啊,尚书大人侍郎大人还有三哥那里才有冰。”唐墨脸红扑扑的,眼睛清澈明净,一幅无奈口吻很招人笑。
蓝太后笑,“我看这规矩很好。”
唐墨道,“我现在身体好的很,去年一年都没生过病。”
“正是年轻孩子,要总生病还了得。”总之,蓝太后认定这个外孙身子骨弱,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李玉华瞧的直笑,唐墨喝完一盏杨梅饮,又要了一盏,问,“外祖母,你叫我来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叫你来了?”
“没事也能叫。可我正当差哪,要是没事,您不能这会儿叫我。”
看他那得意模样,蓝太后抚摸着外孙子的脊背,笑道,“刚你三嫂还说哪,说你认识陈家那孩子,单名一个简字的。想跟你打听打听,这孩子性情人品如何?”
“阿简人很好啊。我俩自小就认识了,他人很好,文采也好,上科秋闱就中了,就等明年春闱登科了。”唐墨说,“我去岁考秀才还是阿简帮我读书,我一考就中了。”
蓝太后同李玉华道,“听着是个好孩子。”
李玉华也说,“咱们小宝交朋友的眼光,再没差的。”
唐墨问,“外祖母,您问阿简做什么啊?”
蓝太后神秘地,“现在不能跟你说。”
“告诉我吧。外祖母您就告诉我吧。”唐墨拉着蓝太后的袖子央求,还把脸贴在蓝太后的掌心中。
蓝太后一颗心顿时化做豆腐,“要是跟你说了,你可不许外说去。”
唐墨点头如捣蒜,他道,“外祖母您跟我说的事,我什么时候跟旁人说过!我嘴巴可严了!”
“这不是给你嘉悦妹妹、嘉祥妹妹相看驸马么。知道你跟这孩子熟,就找你来问问。”
唐墨恍然大悟,点头脑袋说,“要是把嘉悦妹妹说给阿简,倒是不错。”
蓝太后好笑,“怎么,你还指定好哪个妹妹了?”
“不是。阿简性子很骄傲的,平时我也要哄着他一点,不然脸可臭了。嘉悦妹妹性子好,能哄住他。嘉祥妹妹像炮仗一样,得寻个性子好会哄她的。”
李玉华听的直点头,想着小宝年纪不大,看人却很准,说话也很实诚。
蓝太后问,“你认不认得性子好的?”
“认得啊。我们衙门的许郎中就性子很好,不过他年纪太大了,都快四十了。”
蓝太后一听就否了,“得是年轻的,才干好,性情也好,这样才行。”
唐墨小时候都在宫里,外头朋友并不多,他想了想说,“我们族中也有性情不错的族兄族弟,都是旁支,也没功名,配不上嘉祥妹妹。”
他倒真给蓝太后想了个不错的人选,“姚国公家的老五不错,虽然他家都是武将,他自己很爱念书,还常说,虽说他家子弟不必科举,多念些书也没错。与他结交的人,没一个说他性子不好的。只是他不是长子,以后无爵可袭。”
蓝太后道,“爵位不爵位的有什么打紧,咱们又不是嫁爵位,要紧的是人好。”
“要是外祖母你看五郎好,我再出去帮您打听一二。”
“好啊。”
李玉华也说,“小宝还有没有年纪相当的朋友,多跟皇祖母说一说。”
“我是有很多朋友啦,可配公主的也是凤毛麟角。”
蓝太后没少跟凤阳长公主夸唐墨,穆宣帝也觉着唐墨推荐的人选不错,与陆皇后提起姚国公的幼子,陆皇后也觉着姚五郎比杜长史要好,嫡子不说,出身也比杜长史要好。
陆皇后笑,“要不是小宝提,我都没想起来,姚家也是出名的子嗣兴旺。姚五郎是小儿子,以后也不必承担家族重担,一心一意跟嘉祥过日子就好。”
说着,陆皇帝倒了盏茶奉给穆宣帝,道,“嘉祥是妹妹,嘉悦是姐姐,嘉悦的驸马,陛下可看好了?”
穆宣帝道,“嘉悦虽是姐姐,却柔弱了些。虽有几个人选,一时没想太好。”
陆皇后坐在榻畔,“陛下相中了哪几家的孩子,说出来,我也能帮着陛下参详。”
“母后说陈翰林家的长子不错,那孩子朕也有些印象,去岁跟小宝一并到通州去的,还立了些功劳,自己也有举人功名,以后也是想科举的。再有老三府里的长史杜锋,早两科的传胪。当时春闱就看他文章很好,取了传胪,很有锐气的年轻人。还有江家小子,在禁卫军当差,常听林卿称赞他。”
穆宣帝给亲闺女择婿,挑选的皆是帝都一流子弟。陆皇后将这三个人选思虑一番,笑道,“都是极好的,虽都没见过,可这一听就觉着是好孩子。”
陆皇后也挺有主意,“陛下,这相女婿相女婿的,总不能光陛下自己看,母后和我也得看看孩子们。我再说一句,嘉悦嘉祥虽是女孩子害羞,这毕竟是她们的终身大事,也得让两个孩子见一见,彼此投缘,合了心意,以后过起日子才和睦。”
穆宣帝笑,“我朝本也不禁年轻男女见面,这样,朕宣他们入宫,你跟母后也看看,也让两个丫头见一见,这四人是朕千挑万选出来的,不论她们相中哪个,只管跟朕说,朕立刻为她们赐婚。”
陆皇后欢喜的一拍巴掌,“那我明儿就跟两个孩子说,也让她们心里有个数。”
陆皇后还特意跟嘉悦公主的母妃慧妃说了说这几位驸马人选,慧妃极感激的承了陆皇后的情,回头自然要跟闺女说的。
慧妃道,“这几天太后也会跟我说,你心里得有个主张。”
嘉悦公主忍不住的羞意,挽着母亲的胳膊撒娇,“母妃的身子刚见好转,我想着待母妃大安再嫁人不迟。”
慧妃抚摸着女儿柔软顺滑的长发,“这也不是立刻就嫁人,先定下来。皇家嫁娶也是一样,女孩儿花期就这几年,虽说皇帝的闺女不愁嫁,我还是盼着你在妙龄定下亲事。待你这大事定了,我也就放心了。”
慧妃操心闺女的亲事,如今天暖她身子也撑得住,便常到蓝太后跟前,听着这几家的人选,慧妃是个个都愿意的。
故而,穆宣帝过来同慧妃说择驸马之事时,慧妃道,“母后也跟我说了,几个孩子,我看都是好的,现在只恨没多生几个女儿。只要陛下、母后、嘉悦都愿意,臣妾断无二话。”
因天气炎热,穆宣帝奉太后到郊外行宫避暑。东宫自然相随,穆宣帝也叫上了穆安之夫妻,独未令二皇子跟随。
穆宣帝考查女婿,还叫了太子、穆安之相随,用穆宣帝的话说,“你们也帮着瞧瞧。”
穆宣帝拿出考文武状元的细致,先文考,再武试。文考简单,穆宣帝出题目,每人依题论文。
姚家武勋出身,穆宣帝对姚五郎的要求便不太高,想着文章通顺即可,不想,姚五郎倒是一手的锦绣文章,他如今尚无功名,文章却不逊于有功名的杜长史、陈简二人。
穆宣帝笑,“你们姚家世代武将,如今看倒出了个文曲星。”
姚绪道,“草民武功平平,只得多在文章上用功。”
“你还年少,就能写这样的锦绣文章,难得。”穆宣帝赞一句姚绪的文章,杜陈二人自不消言,杜长史文采飞扬,陈简严谨稳重,都是一时俊才。便是江小将军自武举入仕,文章也不差,只是言辞间多了些杀伐之气,很符合他武将的身份。
唐墨恨不能伸脖子过去跟着他大舅一道看几人的文章,穆宣帝把文章分给太子、穆安之看,唐墨也跟着一起看,还悄悄问他舅,“大舅你看谁的文章最好?”
穆宣帝问他,“你说呢?”
唐墨搔搔头,“都比我好。”
穆宣帝笑瞥他,“把文章拿去给你外祖母她们看看。”
唐墨很高兴的跑腿去了。
唐墨过去送考卷,里头女人们都等急了,李玉华念书不多也能瞧出各个字迹清楚漂亮,比书上印的更好些,不禁道,“真是父皇、皇祖母的眼光,端看这一笔字,就不简单。”
蓝太后、陆皇后、凤阳长公主、慧妃都看过四人文章,蓝太后笑望着两个孙女,“你们自幼念书,也一起看看。”
待女人们看过四人的文章,蓝太后对唐墨道,“小宝去跟皇帝说,眼瞅这就中午了,我令寿膳房备了好菜,让皇帝他们过来用午膳。还有四位才子,也一起过来。”
太子穆安之一前一后随在穆宣帝身畔,唐墨就想去跟陈简说说话,被穆安之一拉袖子,跟上穆安之的步子走了。
其实,不论年纪稍长的杜长史还是陈简、小江将军、姚绪等人,大家自小在帝都长大,且皆出身显赫人家,就是不熟也都认得的。
杜长史小江将军皆有官职在身,于是,便二人在前,陈简姚绪在后,随圣驾往永寿阁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ps:昨天有点累,没有更,今天两更,第二更会稍晚,大家午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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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一九零章
永寿阁仿慈恩宫而建, 规制亦是相仿。
杜长史李二郎陈简姚绪一起向蓝太后见礼, 四人能入蓝太后穆宣帝这对母子的法眼, 出身才学都是过关的, 皆帝都一等一贵胄子弟。李二郎的兄长定的就是凤阳长公主的嫡长女,唐墨的长姐,唐柔然。
如今蓝太后就是要看看四位未婚少年的相貌人品, 这样一瞧, 蓝太后就笑了,视线望向李二郎姚绪二人,“二郎、五郎哀家是认得的, 哪个是杜卿?哪个是陈举人?”
驸马人选还没定, 杜尚书就担心他弟被嘉祥公主相中, 可知杜长史相貌何其出众。难得他年纪最长, 那股子青春飞扬气不散。不客气的说,四人之中, 杜长史相貌最佳。杜长史躬身一礼,“臣杜锋见过太后娘娘,愿娘娘福寿安康。”
陈简也向蓝太后见过礼。
蓝太后颌首,“都是好孩子。不用多礼, 坐吧。皇帝爱考校人,这都晌午了, 都过来,一起吃顿饭。”
皇家赐膳,除非是极亲近之人, 不然皆是一人一案一膳。蓝太后居中而坐,穆宣帝陆皇后在右侧席而居,慧妃之案在皇后略下首的位置。凤阳长公主带着唐墨在太后左侧席,两位公主居长公主下首,太子太子妃与穆安之李玉华相对而坐,接下来便是四人的位置。
因殿中有女眷,四人都视线下垂,谨守本分。
宫人迤逦而入,捧上各式烹制好的佳肴。
穆宣帝温声道,“你们都不是外人,不必如此拘谨。”
陆皇后笑,“在陛下面前用膳,也不怪这些孩子拘谨。舞乐司排练了几出舞蹈不错,不妨传上来一同欣赏。”
“也好。”
陆皇后对着内侍颌首示意,不一时,便有舞乐进上。音乐悦耳,舞姿优美,李玉华最喜舞乐,还悄悄在穆安之耳际赞了几句。
穆安之不着痕迹的瞥杜长史一眼,见杜长史也在欣赏舞乐,便知他实是对驸马一位无意。如今殿上既有蓝太后,又有陆皇后、慧妃,后头两位皆是公主之母。此时愉情于歌舞,往小里说性子不甚稳重,往大里说便有好色之嫌。
怕也只有杜长史这素来不大在意名声的人,才能大大方方的欣赏这一场歌舞了。
陈简依旧是冷若冰霜的模样,李二郎姚绪也规规矩矩的用着面前饭菜,他们皆出身贵胄之家,虽则在御前略有拘谨,倒不至于吃不下饭去。
一舞之后,穆宣帝问他四人,“歌舞如何?”
杜长史官职最高,只得先答,“回陛下,舞乐司特意排练的歌舞,自然是极好的。”
“朕看也不错,杜卿颇是忘情。”
杜长史为人潇洒,并不惧怕,他眼角眉梢带了些笑,“臣平时也爱歌舞,第一次见到宫中舞乐,难免忘情,请陛下莫笑臣没见识。”
穆宣帝倒喜欢这样旷达性情,一笑道,“你与你兄长的性子倒是颇为不同。”
“不瞒陛下,说南辕北辙不为过。”
穆宣帝,“你看起来颇以为荣啊?”
“臣哪儿敢,臣是苦中作乐。”
穆宣帝心说,怪道听说过杜尚书把其弟赶出尚书府的事,就这种碎嘴弟弟,杜尚书那一板一眼的性子,真不知怎么惯出来的。性情虽娇惯,却也才气满腹,对庶弟都如此用心教导,可见杜尚书人品。
相较之下,十七岁的李二郎倒更显温文稳重,李二郎道,“臣看舞曲揉杂了些北疆风情,挺特别的。”
姚绪也说,“也有一二乐声似北疆乐器。”
陈简生性不喜言笑,恭敬中亦带了几分冷意,“学生不大懂舞乐,觉着还好。”
唐墨眉开眼笑,说,“大舅,他们还有没有新排的舞乐,真的挺好看。”他也是属于好舞乐那类,唐墨平时在衙门就跟杜长史关系不赖。不过,唐墨喜舞乐与杜长史喜舞乐落在穆宣帝眼里完全是两种评价,穆宣帝一笑,“知道你喜欢。”令再上一舞。
舞乐再起。
蓝太后陆皇后慧妃心中各有计较,嘉悦嘉祥两位公主也自有思量。
待得下午比试武道,穆宣帝也并没令他们纸上谈兵,宣来林程、江珣二人,穆宣帝期许的望着四人,“朕听闻你们都是文武双修,你们四人,杜卿李卿均在朝当差,陈简姚绪你们以后也必要在朕身边为臣的。此次比试,以和为贵,却也不许各人留手。”
这次武比,实在大出穆宣帝意料之外。
穆宣帝看四人文章皆十分出众,担心江珣一人应付不来,方一道宣来林程。
姚绪道,“我们四人,怕是小臣武功最为微末,陛下,不如让臣先比,也能让江将军节省些气力。”
姚绪上午便说自己武功平平,穆宣帝还以为他是自谦,不想的确是平平。姚绪只学过一套家传拳法,骑射也通,但只比寻常人略强些罢了,江珣手中,姚绪过不了十招。这还是江珣手下留情了。
有姚绪垫底,李二郎虽略强些,却也不多。
剩下杜长史陈简二人,杜长史道,“臣武功与江将军不分伯仲,久闻林将军是禁军第一高手,臣想请林将军指教。”
杜长史眼眸中尽是跃跃欲试的光芒,穆宣帝视线转向陈简,陈简对江珣一拱手,“刚刚江将军连战两场,请江将军暂且休息,我与人比试,向不占人便宜。”
江珣说,“刚刚并不累。”
姚绪李二郎都是一幅哭笑不得的模样,太子温声道,“江将军,陈举人应是想先看林将军与杜大人比试。”
江珣见穆宣帝默许,一颌首,回身侍立君畔。
杜长史与林程比试在先。
内侍上前询问杜长史林将军用什么兵器,杜长史寻常都是佩剑而行,佩剑更显潇洒飘逸,这一次却是同内侍道,“我用刀。”
林将军也选了刀。
杜长史平时多以文官装束示人,此时一身银色窄袖武服,平添几分凛冽之意。林程平平静静的站在演武场,手拄长刀,那种渊停岳峙的气势,即便不懂武功如蓝太后等女眷都生出不容小觑之感。
东穆民风开放,如这样女眷一道观看比试之事并不罕见。
就演武场上,一道残影掠过,杜长史身如闪电,一刀劈开虚空,雷霆般落在林程头领。林程的身影更快,两刀相撞,刀气迸裂,校场畔一棵合抱粗的柳树受此刀气,腕粗的一根旁枝啪的斩落,无数柳叶飘摇四散。
两人展眼间斗成一团,杜长史文举晋身,却不想有这样一身杀意纵横的好刀法。
唐墨都说,“只听闻杜大人会武功,不想武功这样出众。”
唐墨是蓝太后的宝贝外孙,蓝太后一向认为这个外孙柔弱,诸如比武之事,不准他近前,只让他跟女眷坐在一处。
蓝太后道,“他一个文官能有这样的功夫,的确不易。”
凤阳长公主完全不懂武功,只觉场上眼花缭乱,也道,“杜大人一介文官,竟能下林将军所战不分高下,小宝,杜大人练的是什么功夫,这样厉害。”
“杜大人所练修罗刀,是少林一等一的外家功夫。”唐墨道,“修罗刀传闻是鬼神阿修罗流传至人间的一套刀法,以修罗道证菩提心。不过,娘你说杜大人与林将军不分高下这就错了。修罗刀以杀意入道,武功本就是争胜之道,故而初习修罗刀无不是进境极快,但这门武功想练至圆满实是难上加难。杜大人若将修罗刀练至大圆满境,倒有可能与林将军一争胜负。”
陆皇后道,“林将军练的什么武功,这样厉害。”
唐墨极目远眺,极是赞叹道,“以前听师傅说,林将军最初习的只是少林单刀,这是少林外门武功中最寻常的一种,便是街上卖大力丸的都会耍上几式。林将军硬是以绝顶天姿将这套简单的刀法练至大成,以少林单刀为基础创出三十六式刀诀,林将军一直没为这套刀诀想好名字,人们便称无名刀。当世武功高手,林将军可排前三。他现在正当盛年,他日再有进境,必为一代宗师。”
就见杜长史整个人如苍鹰腾空而起,这奋力一搏中有他二十年辛苦修练,更有他这二十年对武道的所有见地!
这一搏,震动天地!
虚空一声刀意爆破的震响,林将军身后大地一道深达半尺的裂痕,似被无形刀锋劈落。林程手中长刀甚至不禁杜长史这正面一刀,啪的一声碎成两断!
即便如江珣也情不自禁的扣住刀柄,就要出手分开二人。
却是听姚绪轻轻一句,“不急。”
就见杜长史的刀锋停在林程面前,逼停杜长史这纵横一刀的不是旁的,只是林程将军的两根手指。
断刀已然落地,林程将军的两根手指轻轻松松的夹住杜长史刀锋。杜长史咬紧牙关,却是不能再进分毫。
林程手指微微用力,只闻啪的一声脆响,杜长史手中长刀亦断为两截。杜长史一怔,就要认输,就见林程轻轻一步踏上前,右手一掌掴在杜长史脸颊。
杜长史平生也只被一人打过脸,当下不禁大怒,正要开口怒骂,不想头刚抬起,又着了一巴掌。
林程习武之人,纵是未用内力,杜长史也被抽的偏过头去。杜长史绝非输不起之人,却不想被人如此羞辱,登时大怒,阖身飞扑而上,赤手空拳与林程打了起来。
杜长史是穆安之爱将,平时主臣二人相得,见杜长史受辱,穆安之的脸色啪嗒便沉了下去。他并没有立刻发作,只是沉着脸,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演武场。
若林程敢暗伤杜长史,他定不答应!
杜长史如同被激怒的豹子,只想撕碎眼前这个平白无故羞辱他的王八蛋!杜长史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他平生所学颇是芜杂,此刻一股恼悉数往林程身上使去。
八卦掌、如意拳、鸳鸯腿、锁喉手……
这些武功,但凡精通一两样,在世间安身立命已非难事。杜长史身如穿花,双手或掌或拳,令旁边者无为眼花缭乱,大为赞叹。
但这些招式身法无一不被林程一一化解,甚至林程如猫戏鼠般又给了杜长史一巴掌。
太子都低声问穆安之,“杜长史什么时候得罪过林将军么?”
穆安之紧紧盯着演武场,脸黑的有如臭鸡蛋,努力压抑着火气与穆宣帝道,“陛下,比武是比武,不带这么羞辱人的吧!”
穆宣帝淡淡,“慢慢看。”
杜长史右拳击在林程掌心,林程合掌一握,杜长史不退反进,阖身上前,左手化掌在林程颈间横砍去,正是修罗刀的招式!
林程整个身子蓦然后折,反身轻盈如一道无声无息的轻风旋至杜长史身后,一掌击出,穆安之猛然自椅中站起大喝,“住手!”
林程一掌落在杜长史后背,杜长史只觉如山岳压下,他登时便知已是有死无生。想他大好年华,世间繁景未见,平生志向未伸,便要在此送了性命,他本极好胜之人,此际只觉满腹不甘。林程这一掌却是避无可避,印在杜长史后心,杜长史只觉五脏俱碎,一口血箭喷出,整个人如飘叶般飞出,重重跌落在地。
穆安之箭步奔向演武场,穆宣帝看江珣一眼,江珣身法更快,扑过去看杜长史的情况。就见杜长史伏在地上,轻轻嗽了两声,扶着江珣的手站了起来。
他此时只觉五脏轻松,去岁伤到的筋脉竟隐隐有痊愈的迹象,杜长史疑惑的看林程一眼。林程指指自己颈间,一道淡淡红线缓缓浮现,显然是被杜长史刚刚一掌所伤。
杜长史顾不得唇角流下的鲜血,“我记得并未伤到你。”
林程不以为然,“武功至境,飞叶拈花皆可伤人,何在乎是掌是刀?莫非修罗刀只能有刀方可伤人?”
杜长史道,“我并未到这等境界。”
林程道,“你选我为对手,无非是修罗刀困于第八层不能进境,想以我磨你的刀罢了。你既有此心,便当全心用于刀意上。修罗刀以杀意入境,你只有争胜之心,而少杀伐之意,故难有进境。”
穆安之此时也到了近前,正听到林程这话,便知林程三记掌掴皆是为了激出他的杀意而有意有之了。不过,看到杜长史肿胀的脸颊,穆安之仍忍不住暗暗想,小杜素来爱个臭美,你把他揍成这般猪头脸模样,以后他一见你就得浑身上下都是杀伐之意。
杜长史本就聪明绝顶,听林程一席话,顿有所悟。他思量片刻,竖起右掌朝地面轻轻一掠,就见地表浮土如被刀锋划过,留下一道浅淡长痕。
穆安之江珣心下皆为杜长史欢喜,更是对林程武功之高见识之深大为叹服。
杜长史郑重抱拳对林程深施一礼,“谢将军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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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一九一章
第一九一章
林程这一手便是东宫也吓一跳, 纵知林程素来稳重, 也以为林程与杜尚书是有什么过节, 竟要借比武之机重伤杜长史。
穆安之也面色缓和, 对林程微微颌首。
林程面无表情,回身御前复命,“杜大人武功略比姚公子李大人强些, 以后勤于修习, 可为寻常高手,难入上上境。”
被林程点名,姚绪李二郎继续脸灰灰的站一畔。
穆宣帝知道林程向来一板一眼, 江珣武功也被林程称为寻常, 如此看杜长史武功相当不错。就是这脸被打的不轻, 穆宣帝与林程道, “你就是这样不好,虽是好心指导, 出手也重了些。”
林程完全不认为自己出手重,穆宣帝很柔和的对杜长史的猪头脸道,“年轻一辈子弟中,鲜有入林卿眼, 被他称一声寻常的。杜卿果然文武全才。”
“不敢当陛下赞。臣自幼习武,武功久未能有进境, 今见林将军。早闻林将军是禁卫第一高手,一时起比试之意,也是想借林将军放肆战一场, 臣存有私心,林将军不吝指教,臣谢林将军。”杜长史再向林程一礼。
杜长史性情桀骜,行事却是光明坦荡,不讳言自己的私心。穆宣帝倒喜欢他这份率直,笑道,“这不算什么私心,帝都但凡想在武功上有所进境的,没人不想得林卿一句指点。你很不错。”
杜长史微一躬身,退至一畔。
穆安之令内侍取了些冰块药膏过来,杜长史用帕子包着冰给自己的脸消肿,一面看陈简与江珣比试。
江珣与杜长史系出同门,皆武林外门弟子。陈简擅使的则是长剑,更兼他本人虽冷若冰霜,却是生的蜂腰猿背、鹤势螂形,一套剑法更是使的眼花缭乱,漂亮至极。
蓝太后等人刚从杜长史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比武中回神,此时见陈简剑法漂亮,江珣的刀亦是厚重庄严,不禁道,“这孩子武功也不错。”
“这只是阿简的入门剑法,名为摇华剑。江将军使的也只是春秋二十四刀,他们这是在相互试探彼此功力,并没有出真招。”唐墨给外祖母解释说。
忽然,唐墨眼睛一亮。
演武场中两人招式皆陡然一变,陈简一改先时华美剑招,剑若冰封,凌厉至极。江珣刀式愈发古朴,一板一眼,一刀一式,简单至极,却又严谨至极,总能恰到好处封住陈简的快剑。
李二郎悄声问姚绪,“江将军所用菩提刀是少林数一数二的绝学,陈公子用的是什么剑法?”
姚绪想了想,“记得以前曾在一本散记中读过,呃,后头,后头记不得了。”
太子显然听到姚绪的话,笑看他一眼,“五郎,你一向博闻广记,可不像记不得的。”
姚绪有些郁闷,“回殿下,那散记多是些江湖逸事,多有忌讳。”
穆宣帝道,“但说无妨。”
姚绪只好道,“散记上说,高祖皇帝年轻时曾适逢一位江湖女子,那女子出身武当,擅使清风剑诀,后为情所伤,远走天山,于天山雪后月下悟道,创出一套剑诀,当世无双,名为天山明月。草民也没真正见过,不知是不是?”
唐墨也在跟蓝太后介绍,“阿简家原都是读书人,他小时候也没习过武,是有一次少时出门救了一位病重的道姑,道姑命不久矣,临去前说,救命之恩,无可报答,便留给他一本残破的剑谱。这剑谱道姑所知亦不多,只是师门流传,到道姑这一代,更是终沦为寻常剑法。交待完这套剑法,道姑便故去了。”
嘉祥公主惊讶的问,“话本子上常有这样写的,原来还真有这样的事啊。”
“是啊,初时听说我也不信,还问过阿简,他还把道姑送他的剑谱给我看过,只有半本残卷了。这剑法名为天山明月,原是武当一位女弟子所创,当世知道之人不多,剑法是绝顶剑法,正因绝顶,能悟能学之人寥寥,但即便只有半卷,亦较寻常完整功法强之百倍,可见当年创出这套剑法的女侠必非常人。”
姚绪说完后,穆宣帝问林程,“可知这套剑式?”
林程道,“回陛下,确有此剑。姚公子所言大致是对的,天山明月的内功的确是有武当内功的影子,不过,创此剑术之人在原有内功之上做了改进,剑术也堪称当世一流。”
太子道,“可我看陈举人的剑术似略逊小江将军。”
“殿下所看不错。这套剑法变化多端,对修习之人要求极高,寻常之人必然窥门径而不得。陈举人的剑术,如今看过不过堪堪入门。”林程答道。
陈简与江珣未似杜长史那般吓人一跳,两人分出胜负后便果断收手,陈简惜败江珣。
穆宣帝一向喜欢少年英才,这几人文武各有所长,却都是贵胄子弟中的佼佼者。穆宣帝皆赞了几句,另则各有赏赐。
杜长史得赐一柄紫刃弯刀,穆宣帝道,“今日你武功小有突破,日后必有进境。这刀名为破军,前朝刀客燕破军所用。前朝两大名刀,一为季断魂的断魂刀,另一把就是这把破军了。愿你武功能再有进境。”
杜长史极是感激,恭敬行礼后,双手接过。
穆宣帝也很喜欢陈简,“你家世代书香,倒是出了个习武俊才。这把剑在宫中久了,卷宗记载初时不知名字,因剑柄上镌有明月雪三字,便以此为名了。如今见到你的剑术,突然就想到这柄剑,兴许与你有缘。“
陈简郑重接下这柄灰色剑鞘装饰的长剑,果然墨玉剑柄上镌有三字:明月雪。
姚绪李二郎两人,穆宣帝喜姚绪博闻,允他随意出入皇家藏书阁。至于李二郎,穆宣帝想了想,“你虽武功寻常,文章中却带了些杀伐气,在兵部任文职不大相宜,转入禁卫军任武职如何?”
李二郎大喜,立刻叩谢皇恩。
穆宣帝笑,“你们皆是一时俊杰,朕愿你们以后皆能伸展志向,成就一番事业,不负这辉煌一世!”
诸人再谢皇恩。
这次择婿考较,穆宣帝是极满意的,四人中要说略逊些的便是李二郎了,却也是不错的小伙子。
如杜长史、陈简、姚绪,皆是俊才中的人才。
蓝太后瞧着也都是好孩子,足堪配公主了。
蓝太后私下与陆皇后、慧妃道,“你们也都见着了,皆一等一的年轻人,我与皇帝挑了又挑选了又选择出这四个,文武都试过,不是那等虚浮名声的子弟。你们可有相中的?”
陆皇后慧妃脸上都带着喜色,陆皇后笑,“母后和陛下的眼光再不能错的,儿媳今儿个一瞧,只觉个个都好,不瞒母后,这眼睛都要看花了。”
慧妃笑道,“妾身也是。瞧着都是英才,都好。”
蓝太后笑,“咱家就两位公主,你们瞧着好,也得问问孩子们的意思。跟孩子们说,这会儿不是害羞的时候,今儿个她们都见着了,相中哪个,只管开口,让皇帝赐婚去。”
陆皇后慧妃一起应是。
陆皇后还特意叫了太子太子妃一起商量,初时太子更属意杜长史,不过,先时穆宣帝更喜姚氏子,今日见到姚绪,太子赞道,“我略与姚绪聊了几句,的确是位极博闻之人,难得难得。”
陆皇后也喜姚绪出身,正经国公府嫡子,听太子也称赞姚绪,不禁笑道,“你父皇的眼光再不能错的。”
太子妃笑,“我得去给妹妹贺喜。”
“哪里用你去贺她,叫嘉祥过来,今晚都在我这里用膳。”陆皇后令人去叫闺女过来,也想跟闺女说说这驸马的事,不想嘉祥公主的反应出乎大家意料之外。
嘉祥公主不快道,“那姚家小子,论文采不及杜陈二人,论武功更是垫底,拢共不过二流货色,我难道就配这种二流货!”
“这叫什么话?怎么就二流货色了?”陆皇后道,“姚公子哪里不好了?出身国公府不说,你大哥在外打听过,又亲自与他交谈过,是个极有学识的。”
“有学识怎么不见他考个状元出来!”嘉祥公主更是嫌弃,“以前老姑太太家的传宝还都夸有学识哪!现在有学识到大牢去了!姚家这个,也只是旁人夸罢了!他是国公府出身,谁见他能不夸上两句!”
“这么说,你是连我的话也不信了,认为我是虚赞他?”太子问。
“我可没这么说。”嘉祥公主嘟嘟嘴巴,“大哥你看姚小子长的那模样,难看死了!”
陆皇后太子妃也是都见过姚绪的,姚绪相貌固然不及杜陈二人,却也是个整齐孩子,更兼他学识广博,格外多了些洒脱气。何传宝焉能与姚绪相比,差之千里。
陆皇后道,“固称不得俊美,也是相貌中上。”
嘉祥公主气道,“我堂堂嫡公主,为何要嫁个相貌中上的?我要嫁也是嫁文武全才、品貌一流之人!”
太子问,“那你是看中杜大人还是陈举人?”
嘉祥公主撅着嘴,“看那姓杜的叫人打成个猪头样,姓陈的不过举人功名。”
李二郎更不必提,尚不及这三人,更不可能入嘉祥公主的眼。
这么说,嘉祥公主是一个都没看上。
太子劝她,“人无完人,世间哪儿就有样样都好的。不瞒你,为了给你和嘉悦选驸马,父皇和皇祖母将帝都未婚配十七岁以上三十岁以下的贵胄子弟都列了单子出来,一个一个挑的,但有不足的皆刷了下去。他四人在年轻一辈中是极出众的了,你好好想想,你就一个都看不中?”
“他四人中,杜大人年纪略长,正经传胪出身,纵不是状元,比状元也差不了什么。陈举人年少些,明年便会春闱,我观他文章,春闱有望。姚绪李二郎皆豪门子弟,豪门向来不走科考之路,可他们的文章也都不差。他们现在尚未位极人臣,皆因他们年轻罢了。同龄年轻人中,没有比他们更好的了。”太子道,“你今日不选,日后再想寻这样的,可是不易。”
嘉祥公主道,“我就不信没有好的!”
嘉祥公主这样执拗,凤仪宫的晚饭也没吃成,太子就先带太子妃回东宫去了。太子很是气恼,这四人不论家世人品才干,已是万中挑一,不论哪个做驸马,都配得上公主,太子也都是很愿意的,于东宫亦是有利。
不想这个妹妹如此不懂事!
太子也是愁眉深锁,先给太子倒盏茶,劝她,“我看还是慢慢的劝一劝妹妹,毕竟终身大事,错过这样的机会就太可惜了。”
“她要是肯听人劝,就不会是这样不知好歹的性子了。”太子叹道,“她虽是嫡公主,一向不及嘉悦妹妹温柔。倘本事与娇纵一样厉害,那还罢了,偏是又娇纵又没本事,这样的机会,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
慧妃宫。
与嘉祥公主一个都没看上不同,嘉悦公主难忍羞意,脸颊红赤,低着头不说话。慧妃笑,“你到底相中哪个了,只管跟我说,我跟陛下和太后娘娘说去,必让你如意的。”
嘉悦公主小声问,“母妃你觉着哪个好?”
“这是你的终身大事,得你自己拿主意,我瞧着个个都好,都称得上英才。”慧妃拉着女儿的手道,“你父皇和你皇祖母是下了大功夫给你们选的驸马,这四人出身人品才能都是当世一等一,你喜欢哪个都无妨,都是好的。”
嘉悦公主有些不好意思,“母妃,我有句不当问的。”
“什么事?”慧妃耐心的问。
嘉悦公主忍着羞意,“这四位公子自都是好的,我就是想问问,跟杜大人比试的那位林将军,不知可曾婚配?”
慧妃目瞪口呆,莫不是女儿没有相中四位驸马侯选,而是看中了林将军。
慧妃望着闺女,“你喜欢林将军?”
“我看林将军武功很好。”嘉悦公主小声说,“要是不行,就算了。其实,那四位公子也都是极好的。”
慧妃膝下仅此一女,且这关乎女儿的终身大事,为人母的,女儿并非不懂事,总是愿意能如女儿的愿。慧妃道,“我看林将军年纪不轻,就怕他已经成亲。”
“倘是如此,切莫再提此事,我总不能拆散人家夫妻。”嘉悦公主连忙道,想了想,终觉不妥,道,“还是别打听了。父皇祖母好意选了这四位公子,也是一等一的人才,倘人家将军已有妻室,这多不好。”
慧妃细寻思一回,“难得你看中谁,咱们只是打听一二,瞧着得有二十五六的年纪,就像你说的,倘是人家已成家立业,咱们再不能提。倘尚未娶妻,我看他能在你父皇身边,必然也极得重用。”
慧妃清楚,自己娘家不显,全凭着跟着陛下的时节早,且为陛下诞下长女的情分,可正因如此,她与各方无干,在为女儿择婿时,选择余地反是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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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一九二章
穆安之携李玉华回府, 李玉华路上就说了一路, 从杜长史说到陈简, 从姚绪说到李二郎, 最后才说林将军。
李玉华道,“要不是小宝在后头跟我说解释林将军皆是好意,我真没看出林将军是要指点杜长史。这可真是个怪人, 他是做好事, 可倘杜长史心胸略狭窄些,纵是承他指点怕也要记恨掌掴之事的。”
“杜长史倒并非那样的人。”穆安之道,“一会儿回府打发人送些活血化淤的药膏给杜长史送去。”
“知道。”李玉华感慨, “论相貌论武功都是杜长史陈公子居先, 不知嘉悦妹妹相中哪个了?”
穆安之早从李玉华那里知道, 蓝太后穆宣帝都相中了姚家, 不禁道,“可惜了姚绪, 那样斯文,不知能不能扛得住嘉祥这性子。”
李玉华道,“嘉祥公主那性子,对喜欢的人极喜欢, 只要公主能相中姚公子,不愁过不好日子。”
嘉祥公主的亲事自有东宫与凤仪宫安排, 嘉悦公主一向懂事,嫁到哪家都是哪家的福气。
两人说一回话,回府用过膳便歇息了。
杜长史顶着个猪头脸回府, 正躺着让小厮给自己上药,阖着眼道,“爷这要是破了相,以后说亲可怎么办?娶媳妇可怎么办?哎哟哎哟,我说你倒是轻点!”
杜长史疼的一睁眼,就见自家尚书大哥正用棉纱醮了药膏在自己脸上摁,当时吓的一声惨叫要跳将起来,杜尚书在杜长史肩上一按,杜长史便重倒回榻上,叫的更惨,“我说你轻点!你是不是一直嫉妒我生得俊来下黑手的啊!”
在杜长史的鬼哭狼嚎中,总算把药上完了。
小厮挽月捧来温水,杜尚书净过手,将手巾放置一畔,杜长史对镜照了照,对挽月道,“你去给我写个请假的条子。”
挽月应一声下去做事,杜长史靠着榻揉揉脸,对杜尚书道,“不用担心,听说陛下属意姚家五郎尚嫡公主。”
杜尚书道,“听说你叫人打成个猪头,我过来看个热闹。”
杜长史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我叫人打了你格外有面子啊?”
烛光下,杜尚书脸若铁板,“他们三个,除了陈举人武功略凑合,却也不是什么绝顶高手,你不会是叫他打成这样的吧?”
“不是。我与林程将军比试的。”杜长史把与林程比武的事细致的与杜尚书说了一遍,“以往都说他是禁卫第一高手,我还以为多是托赖林大将军的威名旁人奉承,他果真是高手中的高手,莫让禁卫军,便是阖帝都比他武功更高的怕也是凤毛麟角。”
杜长史说着对着一畔烛台轻轻一挥手,一道掌风斩过,烛心一跳,带着火苗飘落烛台,小小火焰挣扎着跳动两下便无声无息的熄灭了。
一盏烛台熄灭,室内光线略暗了些。杜尚书的视线自烛台移开,长眉一挑,“这猪头脸倒是没白挨。”
“常听闻林将军对下属后辈多有提点,的确是大家气派。”杜长史一朝开悟,武功大有进境,心中欢喜非常。
杜尚书反问,“你是下属还是后辈?”
杜长史一愣,“总归不是仇人吧?”
“我与武将素无交情,想必你与他也无交情,若你武功只是寻常,他指点一二,你进益也有限。如今你一经突破,离圆满之境不远矣。这一步,许多人终其一生也迈不过。你仔细想想,他为何会助你?”
杜长史摩挲着还算光洁的下巴,郑重无比望着他大哥。杜尚书给他这目光闹的也格外郑重起来,就听杜长史一脸疑惑又认真的模样,“难道是因为本少爷俊美无双,林将军惊为天人!”
杜尚书手指抖了两抖,忍了又忍才没一巴掌抽死这祸害!
杜长史劝他大哥,“你管他是怎么想的,我又没求着他指教我,我原是想把他当磨刀石练一练。我反正不当这是人情,以后他若是让我还这人情,那得先叫我打还三记耳光再说。”
杜尚书感慨,“我实在多思多虑了。”就凭这混账的偌厚脸皮,想占他便宜怕是难上加难。杜长尚语重心长,“你这么无耻,我就放心了。”
“喂!”杜长史不满,“这是做大哥说的话吗?要我跟你学学外头都是如何夸我赞我的吗?”
“多谢你,实是不用了。”杜尚书起身要走。
杜长史拉他袖子,“哥你给我带什么好吃的没?”
杜尚书看他,“你是立什么大功,我要给你带好吃的?”
杜长史一把甩开杜尚书的袖子,怒道,“就知道往我这儿安插奸细!过来看人不知道带些礼物吗?”
啥都没带,竟然空手来的!
世上竟然有这样的兄长!
杜尚书抬起手掌,“给你带两巴掌,要不要?”
杜长史心说,我现在大有进境,还不一定谁输谁赢!
杜尚书看穿他的心思,利眸一眯,问他,“要不,跟我比一比?”
“哪儿的话哪儿的话,看大哥,亏得你状元出身,一等的读书人,等闲便要打打杀杀,亏得你没当将军。”杜长史还是不敢招惹他大哥的,只得恭恭敬敬的把人送走,唤来挽月,“给我去太平楼叫席上等席面儿!再温一壶上等梨花白。”
挽月尽忠职守的把假条给杜长史看,重新在烛台上换根新蜡,一面道,“大爷刚刚吩咐,说您这脸伤的不轻,要少食荤腥,厨下烧饭,秋油都不许放。待您这脸大好,再放肆吃喝不迟。”
杜长史气,问自小陪自己长大的小厮,“挽月,你是我的人,还是我大哥的人啊?”
挽月也很郁闷,“刚大爷走时说要把我爹派来,让我爹来带带我,说我当差不得力。”
杜长史大惊,“你一个细作还不成,还把你爹安排过来!”
挽月极力的说,“我心是向着公子的,公子不让我说的事,我可一件都没向大爷禀过。”
杜长史拍拍挽月的肩,“就知道你是好兄弟!”
挽月的父亲是杜尚书的心腹人,管着府里一摊事,挽月因与杜长史年纪相仿,少时便被选做玩伴,虽是应着小厮的名儿却是自小跟杜长史一道起卧,小时候做玩伴,待大些,杜长史念书,他也跟着念,杜长史习武,他也跟着习,只是他不及杜长史天资出众,有时跟不上进度,杜长史还要给他补习,理由便是:挽月太笨给他丢脸!
所以挽月还能捉笔给杜长史写个假条啥的,很得杜长史信重。
陈简回家也得了父母的一通关怀,因为自陈简入选驸马名单,唐墨没少给陈家通风报信。唐墨因与两位公主相熟,很看好陈简尚嘉悦公主。
陈家对这桩亲事也乐于接受,毕竟嘉悦公主性子温柔是众所周知的事。何况,朝中对于驸马外戚的任用素来不拘一格。
面对父母的打听,陈简简单道,“今天陛下考较,我文不及杜长史,武也不及杜长史。”
陈太太惊,“还有比我儿更出众之人?”
陈简:他娘这自信是跟唐墨那家伙学来的吗?
姚绪一脸喜气洋洋回家,姚家人还以为穆宣帝当庭赐婚了呢,姚太太笑着拉他到老太太跟前,“看这一脸的笑,可是有喜事要跟老太太报喜。”
姚老太太八十几岁高龄,一头银发,却是耳不聋眼不花,依旧精神矍铄,见重孙这般喜悦,也不禁笑,“这样高兴啊。”
“是啊!陛下说了,允我随意出入宫中藏!”姚绪欢天喜地的说出大喜事。
姚太太还等着听下文哪,结果,姚绪说完这事便端了温水来喝,完全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姚太太问,“今天进宫这一天,都做什么了?”
姚绪道,“上午考文武下午考武功。”
姚太太继续问,“你考的如何?”
姚绪拿块玫瑰雪耳糕咬一口,“高手如云,文章以杜大人陈举人为佳,我和李二公子相仿。武功我排最末。”
姚太太有些担忧,姚老太太笑,“尽力就好。阿绪饿了吧,问一问厨下,若晚饭好了早些端上来。”
姚太太应是,下去安排不提。
待晚饭过后,姚太太不放心,还是亲自去小儿子屋里问了一回。姚绪晚上睡的早,母亲过来时,他刚刚沐浴毕,着单衣坐床边,见母亲过来,姚绪起身相迎。姚太太挽着他的手往屋里走,“莫着了风,晚上的风还是凉的。”
“这都暑天了。”姚绪对母亲的来意心知肚明,就等母亲问出来。
待姚太太说,“我几次进宫,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都十分亲近,这亲事,自要听凭天意,可若是能成,也是一桩美事。”
姚绪道,“倘是嘉祥公主,怕是不易。”
“这话怎么说?”
“中午陛下赐膳,嘉祥公主的视线在我们四人这里一掠而过,看杜大人陈举人的时间略长,我和李二公子这里只是一掠而过。杜大人喜歌舞,午膳陛下传了舞乐,杜大人颇是忘情,嘉祥公主还皱了皱眉,倒是多往陈举人那里多看两眼,但也仅止于此了。”
姚绪豁达的劝母亲,“亲事皆是天意,倘是我的,必是我的。倘非我的,不必强求。”
姚太太一笑,她有子五人,四个儿子都随丈夫在边关,就这一个小儿子在身边,这个儿子自来不喜习武,却是极体贴人的,如今儿子大了,姚太太自然操心儿子的亲事。按姚太太所想,小儿子大概不是沙场冲锋陷阵的人才。故宫中有尚主之意,姚太太倒很是欢喜,儿子尚主便有爵位,以后富贵平安一世,做娘的才能放心啊。
不过,事既不成,姚太太虽略有失望,倒也并不太显。毕竟,家门兴旺,纵不能尚公主,为幼子求娶一门好亲事也并非难事。
永安侯府的态度大致与姚公府相仿,尤其李二郎由文职调入武职,家里都为他高兴,永安侯府毕竟以武起家,家族中人对武职的青睐更胜文官。
四位驸马侯选人皆心态宁静,宫里穆宣帝却是有些哭笑不得。嘉祥公主一个都没看中,陆皇后不敢直言,只说嘉悦公主是长女,让嘉悦公主先选。
慧妃跟穆宣帝打听林程,慧妃柔声道,“那日我瞧着那位将军着实威武,倘人家已有妻室,陛下只当没听过妾身这话。倘将军未有亲事,我总觉着嘉祥似是心仪稳重的男子。”
穆宣帝道,“林卿倒是不错,朕也看他很好,依他的才干,尚主也使得。林大将军想他成亲都快想疯了,听说他年轻时曾有一心仪女子,只是那女子不幸过逝。林卿用情极深,从此便孤身一人直至现在。”
“倒真是个重情重义的男子。”慧妃有些犹豫,觑着穆宣帝的脸色道,“要不还是算了。”
穆宣帝摆摆手,“嘉悦一向柔顺懂事,林卿孤身一人,朕也时有不忍,倘这亲事能成,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亲事。”
穆宣帝没直接问林程,问的是林程他爹林大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 ps:第二更到~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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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5、一九三章
穆宣帝没直接跟林大将军说有令林程尚主之意, 穆宣帝只要透露出这么个意思就够了。
林大将军自然也不会打胸脯打包票说儿子尚主没问题, 毕竟, 林大将军若能让林程娶妻, 现在孙子早抱十个八个了。父子俩在这方面的争执由来已久,明显林大将军还是输的一方,但, 尚主实在是盼都盼不来的荣耀, 林大将军实不愿放弃这个机会。
林大将军一开口就被林程拒绝,林大将军干脆把事情交给长女,“有什么办法能劝一劝你大哥才好。”
梁太太亦觉机会难得, 不过, 面临林大将军同样难题, 林程若是肯成亲, 也等不到现在。
梁太太道,“这事且不急, 不如我进宫跟姑妈先做打听,宫中两位公主,还不知是哪一位青眼大哥。待弄明白,再做打算不迟。”
“这话有理。”林大将军道, “这事你只管放开手,只要能让你大哥成亲, 你就是咱们家的大功臣。”
梁太太一叹,“大哥一直未成亲,说不得姻缘就在这儿。”
林大将军粗糙硬郎的面容浮现点点笑意, “只盼应了你这话!”
宫中二皇子生母林妃是林大将军嫡亲的妹妹,梁太太嫡亲的姑妈,梁太太进宫不难。林妃宫因二皇子之事稍显冷落,梁太太在家做了居士,林妃常叫她进宫请经,一则为开阔心胸,二也是想见见娘家人,说些话,也觉着心里舒畅些。
梁太太捧着林妃宫里新做的枇杷煎,说起这桩亲事,林妃道,“今次陛下去行宫避暑,我未能随驾,并不知此事。这是大好事啊,你父亲可应下了?”
“父亲盼大哥成亲都要盼魔怔的,焉能不愿?陛下略有口风,父亲就让我过来寻姑妈商量了。”梁太太道,“这次是两位公主一起选驸马,依姑妈看,是哪位公主看中了大哥?”
林妃想了想,“眼下说不准,我听闻陛下太后千挑万选的选了四位青年才俊,你大哥应不在驸马名单上,如何相中他了?”
梁太太将陛下宣林程考较四位青年才俊武功的事略说一遍,林妃眼中浮现一抹傲色,笑了笑,“这就难怪了,程儿的武功,想找个敌手却也不容易。”
不过,究竟是哪位公主相中林程,林妃也说不好,“嘉悦一向柔顺,不大可能会选名单以外的人。嘉祥任性些,她喜欢那种俊美绝伦又才华满腹的青年,程儿相貌固然出众,我听闻这次被陛下看中的杜大人陈公子都是一等一的俊美。”
说着,林妃的眉尖儿微微蹙了起来,“你父毕竟位在禁卫,不好与东宫太近。依大哥的谨慎,倘是嘉祥,必然当时就搪塞过去了,陛下也不会与咱家提。”
林妃眉头一松,看向梁太太,“那必是嘉悦无疑了。”
梁太太脸上一喜,“我回帝都未久,也听闻过嘉悦公主温柔贤惠的名声。若是嘉悦公主下嫁大哥,实是咱们林家之福。”
“何尝不是如此。”林妃也笑起来。
论身份,自然是嘉祥公主更为尊贵,只是林家根基在禁卫军,不宜与东宫相近。嘉悦公主却是个极好人选,慧妃母族不显,膝下只此一女,换句话说,嘉悦公主与各方都没有太大牵扯,固不比嘉祥公主尊贵,却是实打实的陛下长女。
自是一桩极好亲事!
林妃有心相助娘家,只是奈何她受二皇子连累,都未能行宫随驾。林妃倒是给侄女指了条明路,“你去寻二郎媳妇,福姐儿一向得太后娘娘的喜欢。眼下便是太后娘娘寿辰,我给太后娘娘做了些针线,让她给太后娘娘送去,太后娘娘舍不得她,必然留她在行宫住下。”
林妃道,“福姐儿毕竟年轻,你与她一同去,她哪里不周全的,你也能提点一二。”
“二皇子妃事事周全,哪里还需我提点。”梁太太笑,“我在外也听闻过二皇子妃的贤孝之名。”
林妃笑着颌首,“我这个媳妇,的确是极好的。二郎身边,多亏有她服侍照顾。不过,她到底年轻,你也是做表姐的,不是外人。”
三皇子府。
李玉华消息灵通,远胜穆安之,更远胜不在行宫的林妃等人。
她把嘉悦公主相中林程的事告诉穆安之,穆安之都不能信,连着问两遍,“你真没听错?”
李玉华不高兴的问,“难道我耳朵有问题?是皇祖母亲口跟我说我,还说让我不要告诉旁人。我是破例才告诉你的,你可不许与别人说去。”
“这样的大喜事,怎么还不能跟旁人说了?”
“听皇祖母说,陛下只是跟林大将军透了这么个意思。毕竟林将军这样的年纪还未成亲,他又原不在驸马侯选名单里,咱家也得打听打听,所以皇祖母说我先保密。”李玉华得意的问穆安之,“我没说错吧?上次我一见林将军就觉着他做驸马合适。”
穆安之好笑的望着李玉华得意的小模样,忍不住同她请教,“你当时怎么看出来的?”
李玉华对桌间茶盅一挑眉,说他,“哪儿有两手空空跟人打听的?”
“好好。”穆安之倒盏温茶奉上,“能说了吧?”
李玉华摆大架子吃口茶,说穆安之,“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林将军生的就稳重可靠,不是我说,像杜长史陈公子这种,固然才高八斗、文武双全,可看他二人,一个忘情舞乐,一个冷若冰霜,他俩这种,多得一些啥啥都不缺的大小姐的喜欢。可如嘉悦妹妹,她是父皇的长女,却处处都要低嘉祥公主一头,慧妃娘娘身体一直不大好,嘉悦妹妹平时要照顾慧娘娘的身体,所以,在亲事上,她定是更青睐稳重可靠类型的男子。其实,如果没有林将军,李二公子、姚公子都会入嘉悦妹妹的眼,不过,他二人较之林将军还是略逊些的。”
穆安之以为李玉华要胡诌,不想李玉华还当真说出不少道理。穆安之问李玉华,“你当年嫁我,是看我英俊倜傥,还是稳重可靠?”
李玉华斜睨他一眼,“看你成天一幅臭鸡蛋脸还眼瞎不想娶我,一般这种人,我都会让他切身体会到我的本事!”
穆安之哈哈大乐。
如同慧妃嘉祥公主母女与各方都没什么联系,穆安之也一向独善其身,平时除了刑部差使,与各方关系冷淡。
对于嘉祥公主这桩亲事,穆安之还是看好的。
在穆安之看来,嘉祥公主这样温柔懂事的妹妹,能得一桩好亲事,他亦乐见其成。
李玉华瞪穆安之,拿杨梅塞他嘴里,跟穆安之说,“你说多悬,以往什么事嘉祥公主都要抢在前头,这回选驸马,皇后娘娘那里倒是让嘉悦妹妹先选。我猜这里头定然有事。”
酸甜的杨梅汁溢满嘴巴,穆安之吐出核,又拿个杨梅,随口道,“这有什么悬的,大概是那位眼睛长头顶上,谁都没看上。”
李玉华瞪大眼睛,“一个都没看上?”李玉华是亲眼看到蓝太后如何为公主挑选驸马的,那真是全帝都的贵胄子弟拉出名单,蓝太后把自己的娘家侄孙都刷下去了,就为了给公主挑到才貌双全、品性出众的驸马。
“这有什么稀奇的,那位素认为自己个儿是九天玄女,无人能配。”穆安之嗤一声,跟李玉华说,“得给嘉悦妹妹备份大婚贺礼了。”
李玉华笑应下。
二皇子妃过来的时候,李玉华正在永寿阁陪蓝太后说话,蓝太后听说二皇子妃到了,连声叫人进来。
二皇子妃是抱着宝贝女儿珍姐儿一起过来的,蓝太后高兴的接过重孙女,嘴里嗔怪,“这么大热的天怎么就过来了?”
“昨儿进宫给母妃请安,母妃说皇祖母寿辰将至,她做了几样针线,我心里也记挂着皇祖母,就带着珍姐儿过来给皇祖母请安。”
宫人捧上温水毛巾,二皇子妃略擦了擦脸,蓝太后道,“这么大热的天,可急什么,我生辰还早哪。倘是着了暑气就不好了。”
“没事。我们一早出门,并不热。”二皇子妃笑着给闺女擦擦脸,珍姐儿拿小手挡着脑门儿,奶声奶气的,“别,不,擦。”
二皇子妃哄她,“放心,娘不擦你脑门儿上的大红点儿。”
大家都笑了,李玉华夸珍姐儿,“谁给你点的啊,这么好看。”
“娘。”珍姐儿已经周岁多,说话吐音很清楚,不过现在说话仍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那一脸美美的又认真的小模样,极招人笑。
大家都夸她的大红点,珍姐儿格外高兴,搂着蓝太后的脖子喊“老祖儿”,逗的蓝太后笑声不断。
二皇子妃带着孩子过来,蓝太后就没让她们母女回去,果然留她们在身边住下来。
对于林家的想法,二皇子妃也没瞒着蓝太后,“林家是极愿意的,母妃听说后也很高兴,就是林将军那里,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因由,多年不曾婚娶。”
蓝太后道,“我以往听说先时有位心仪女子故去,林将军再难忘情。”
二皇子妃皱眉,“我也觉着林将军这个年纪未曾婚娶奇异,问母妃,母妃也这样说。我来之前去问过祖父,祖父说未曾听闻林将军议过亲。”
蓝太后道,“是不是有旁的缘由?”
“母妃和林家大姑奶奶都是一样的话,我都觉着稀奇,就是有这么一回事,怎么说的就跟一个模子出来似的,即便有这么个姑娘,姓谁名谁,纵是小户人家,也得有个名姓来由,这样含糊一过,叫人如何信服。”二皇子妃有些不满,“我虽过来,也得公道的说这事。林将军是父皇的心腹爱将,嘉悦妹妹是自小认识的,我们现在也是姑嫂,这事能成自然是美谈,可也得把前因后果弄清楚,才好议亲。”
“是啊。”蓝太后道,“林妃到底是更偏着娘家些的。不是说林家长女守寡回帝都做了居士,如何还管这些世俗事。”
二皇子妃压低声音,“现在也是居士打扮,缁衣素服,可我看林家府上什么事都是她出面。上次林将军去看望殿下,她便跟着同往。我与她不熟,母妃倒是很喜欢她,待她很亲近。”
蓝太后未置可否,同二皇子妃说,“你既然来了,就住下,我身边就想有个孩子说说笑笑,也省得再回去听林家妇人聒噪。只是你府里可安排好了?”
“都妥当着,殿下也说让我来皇祖母这里尽孝,我看他这次教训吃的不轻,现在都乖觉的很。”
“二郎是该长个教训,让他多学学老三,踏踏实实的当差,比什么都强。”
二皇子妃也说,“先让殿下静一静吧,何尝不是先时太热闹才失了分寸。”
二皇子妃过来行宫,李玉华时常带些小衣裳小玩具的给珍姐儿玩儿,太子妃也常带着宇哥儿过来蓝太后这里,俩孩子年纪差不多,宇哥儿略大一个多月,说话比珍姐儿还要慢一些。
珍姐儿倒显得格外懂事,因每天她娘给她在眉心点个大红点儿,还跟宇哥儿显摆,把宇哥儿馋的,脑门儿没大红点儿都不肯出门。
有俩孩子在,蓝太后这里每天热闹的跟过年似的,穆宣帝也要每天过来看看孙子孙女。
蓝太后看林家其他人怕是做不了林程的主,跟李玉华商量,“我看林将军人不错,咱们既相中他,不如就大大方方的问一问,他愿意,咱们公主下嫁亦不委屈,倘他有隐情,咱家公主也不愁嫁。”
李玉华也素来简单直接,“我看这法子好。”
蓝太后跟穆宣帝商量过后,把这差使交给穆安之,让他去问一问林程。
穆安之跟李玉华说,“虽不好扫嘉祥妹妹的兴,我看这事多半是不成的。”
“成不成的,问一句又没妨碍。”
葡萄架下,夏风拂过层层绿叶,一串串初初染红的葡萄在叶脉间垂挂,颇是青绿可爱。穆安之请林程喝茶,道,“我与将军也不熟,有话就直说了。上遭比武,皇妹嘉悦公主看将军英武,生爱慕之心,不知将军可愿与皇家结亲?”
林程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父亲也问过我,多谢公主殿下青眼,下官怕要辜负殿下美意。”
穆安之道,“嘉悦妹妹性情温柔,人品贤惠,难道配不上将军?”
“下官岂敢。”林程连忙起身。
穆安之摆摆手,“坐下说。”
林程复坐下,望向穆安之,“不瞒殿下,我少时曾有一重逾性命之人,她不幸早逝,我便熄了娶妻之心。”
穆安之道,“什么样的女子,这样让将军念念不忘?”
林程道,“她只是个寻常女子,莫说远不及公主殿下,就是帝都许多大家闺秀,也胜于她。我们是贫寒时相识,我心里自始至终只有她这一个妻子。”
林程轻轻一声喟叹飘散空中,风声萧萧,似也在怀念那些早早流逝的岁月。
作者有话要说: ps:第一更到,今天稍晚有第二更~~~~~~~~~感谢在2020-02-17 18:58:32~2020-02-18 16:19: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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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6、一九四章
林程脸上的感伤不是假, 穆安之都没好问, 你们林家也是上百年的富贵人家, 你堂堂林大将军嫡长子, 怎么还有“贫寒之交”。
既然林程无意婚娶,穆安之自不能勉强,公主又不是没人要。倘不是嘉悦公主意外相中林程, 林程本不在驸马备选名单上。
穆安之到穆宣帝那里复命, 既林程无意娶妻,穆宣帝也就罢了。
李玉华在蓝太后那里打听了一嘴,“三哥说当时林将军伤感极了, 他委实是不好问, 又觉着奇怪。我想着, 皇祖母必然知道的。林家也是三四辈子的富贵人家, 怎么林将军还有‘贫寒’的时候。”
蓝太后还真知晓一二,蓝太后道, “说来是林家旧事。”
“皇祖母跟我说说呗,我包管不跟旁人说去。”
“真是爱打听。”蓝太后含笑嗔一句,方与李玉华说起来,“林大将军年轻时夫妻失和, 与原配程夫人实在过不下去,只得写了和离书, 各自另过。当时不知程夫人腹中有了骨肉,林大将军绪娶的这位夫人姓赵,赵夫人嫁给林大将军后接连生了五个女儿。”
“这可真玄啊。”
“可不是么。”蓝太后道, “后来林程来帝都,你不晓得,他这相貌与林大将军年轻时活脱脱的就是脱了个影,不用滴血认亲也知道这必然有血缘。林大将军一查,这还能有错?林程虽说是在民间长大,却天生出息,武功行事比世族子弟只强不差。”
李玉华问,“那林程将军的生母呢?”
“程夫人在林程幼年时就因病故去了。”
“帝都人结亲,都讲究个门当户对。林大将军结亲的程家,想来也不是寻常人家,怎么就让林程将军在民间长大?他舅家呢?”
“程家因事败落,早就回老家过活去了。”
李玉华道,“这可就是林家不地道。我还以为世上这样的男人就我爹一个哪,原来林大将军也是其中翘楚。”
“清官难断家务事。”蓝太后说。
“道义上还有三不去呢。第一条就是有所取无所归不能休,意思不就是说娶的时候兄嫂父母尚在,休时娘家没人不能休么。虽说他们是和离,也未免凉薄了些。”李玉华嗤道,“要不他怎么续娶后膝下无子,说不得就是报应!”
蓝太后心里还真挺认同李玉华这看法,不过林家是朝中重臣,蓝太后还是劝了李玉华几句。
李玉华说,“但凡这种没良心的,都有报应。你看我爹,现在那陆许氏还不知怎么咬着牙后根后悔哪。我一来帝都就跟三哥情投意合,日子也过的兴旺。要不是陆许氏拱手相让,我也跟三哥做不成一家啊。自己把这大福气往外推,我就不信她所出的女儿能嫁得比我好。”
蓝太后听着十分畅快,拍拍李玉华的手说,“这是你命里自带的福,就该着你跟阿慎做一家。”
李玉华也是这样想,她想到嘉悦公主的事,道,“嘉悦妹妹那里,可怎么跟她说一声。”
“嘉悦一向懂事,跟慧妃一提,慧妃会明白的。”蓝太后不太担心这个孙女,“那天看的四个孩子,也都是一等一的人才。”
李玉华也说,“是啊,就是现在年轻,故而官位上还不大显。待尚主后多加历练,以后定然前程似锦。”
李玉华以为此事就过去了,不想再来永寿阁,嘉悦公主请她过去吃茶。
嘉悦公主随慧妃娘娘住在一处,慧妃喜弄花草,她们母女这院子也格外清幽怡人。取来晒干的蔷薇花苞放在琉璃壶中冲泡,一时便有淡淡花香随水雾逸出。
“这茶真香。”
嘉悦公主指了指一畔的两样细点,笑起来唇角的两粒细细梨涡,“这是我早上做的芡实糕和红枣核桃芝麻饼,三嫂尝尝。”
李玉华都尝了尝,直夸好。
“请三嫂过来,想请三嫂尝尝我做的茶点,也想跟三嫂打听件事。”嘉悦公主忍住羞意,脸颊有些红,双手紧紧捏紧,抬头直视李玉华的眼睛,“我并不是非要林将军做驸马,听说他一直未曾娶妻,可是有什么缘故?我听说父皇是让三哥去问的林将军,想来三嫂知道缘故。”
李玉华放下手里的芝麻饼,反是问,“妹妹怎么这样心仪林将军,可是有什么特殊缘故?”
东穆女子素来大方,嘉悦公主只是年纪小,又遇着议亲之事,方有些不好意思。李玉华问,嘉悦公主便细细的跟李玉华说了,“几年前,有一回随父皇秋狩,我和嘉祥去打猎,我骑术不大好,在马上射兔子时没坐稳,摔了下去,是林将军救了我,不然我肯定会摔坏的。我当时就觉着,这位将军特别可靠。”
嘉悦公主不讳言自己的心事,李玉华也便将林程拒婚的缘故说了,她还添了几句自己的看法,“林将军的生母很可怜,他以前经历了许多不容易的事,人也这样的重情重义。”
嘉悦公主眼尾微红,良久方忍下心中酸楚,说,“他一看就跟寻常的贵胄子弟不同。”
“是啊。正因他有这样的情义,才让人敬重,才不枉妹妹的青眼,是不是?”
嘉悦公主知三嫂是担心她这番情分,勉强一笑,“我知道。我也就是跟三嫂问个明白,能让林将军念念不忘的,必然是个好女子。”
只是,这个女子不是我而已。
嘉悦公主问清因由,并未死缠烂打,第二天便与母亲说,“与林将军无缘,也是没法子的事。我看李二公子性情温和,母妃觉着如何?”
“几位公子都是好的,要说性情温和,姚公子也不错。”慧妃看女儿面容中带了些憔悴,知她必是昨夜未休息好,细细的跟她分析亲事。
“不是说父皇给嘉祥看中的姚家公子么?”
慧妃慢慢挑捡着宫人呈上的核桃,打算挑些好的给女儿做核桃酪,闻言压低些声音说,“听说嘉祥公主并不中意姚公子。”
亲事关系女儿终身,慧妃一直仔细关注着嘉祥公主那边,早在皇后让嘉悦公主先挑时,慧妃就觉着不对了,凤仪宫母女何尝是主动让人的性子。
这几天她令宫人仔细些,终于听得了些风声。
嘉悦公主问,“妹妹是相中旁的公子了?”
“四位公子均不入嘉祥公主的眼,她也没看中旁的人。”慧妃与女儿道,“这姚家公子是你父亲格外开恩允他自由出入宫中藏的,李二公子则由原来兵部文职调入玄甲卫做武职,我想着,姚公子应是个极斯文的人。”
“我就担心母后和太子哥哥那里会多想,倒显得我夺嘉祥的人一般。”嘉悦公主有些犹豫。
慧妃心思灵动,“这事交给你父皇决断便是。就说咱们母女看两人都好,的确都是两个极出众的公子,一时难定夺,还是得你父皇帮忙。”
嘉悦公主点头,“就听母妃的。”
嘉祥公主的性子,等闲人难劝。好在她在穆宣帝面前很会撒娇,拗着小脾气就说一个都没看上,不想嫁人,还想在宫里多住几年,穆宣帝略劝她,她便说是父皇嫌她了。穆宣帝没法,只得暂且不提嘉祥公主的亲事。
嘉悦公主就显的格外懂事了,林程这桩亲事未成,立刻就另作打算。
慧妃跟穆宣帝商量女儿的终身大事,笑道,“妾身也没了主意,今儿个看李公子好,明天又觉姚公子佳。咱们嘉悦自幼柔弱,我总想着给她寻个志同道合的斯文人才好。还得陛下帮她拿个主意。”
两个女儿都很得穆宣帝的心意,嘉祥公主刁蛮些,嘉悦公主一向懂事,既然嘉祥公主还不想嫁人,穆宣帝的确更中意姚绪,遂与慧妃道,“姚家那孩子,我瞧着更喜诗书,你看指他尚咱们嘉悦如何?”
慧妃喜笑颜开,“这自然是极好!”又让宫人去叫了闺女过来谢恩。
穆宣帝看慧妃母女都很欢喜,心中也格外喜悦。
穆宣帝亲自带着慧妃给蓝太后报喜,蓝太后自然亦是欢喜,随驾的妃嫔都给蓝太后穆宣帝慧妃道喜,尤其慧妃,膝下虽无皇子,却是给闺女寻了这样一桩上上乘的好亲事,不少妃嫔极是羡慕。
往嘉悦公主那里贺喜的就更多了。
唯嘉祥公主与众不同,私下跑去问嘉祥公主,“前几天还听说姐姐你心仪林将军,怎么倒要嫁给姚家小子?”
嘉悦公主道,“林将军有意为亡妻守节,我先时不知此事,倘若知晓,再不会令他为难的。姚公子也是出众人才,妹妹别这样小子小子的称呼人家。”
嘉祥公主打趣嘉悦公主,“还没做大姐夫哪,姐姐你就偏着他啦!”
嘉悦公主拿出核桃酪,“也不知怎生这样的碎嘴。快吃酪,好堵上嘴。”
蒋太太跟着二皇子妃来郊外行宫处,原是想促成这桩亲事,不想没得几日嘉悦公主就指了姚家公子。蒋太太想寻二皇子妃打听个究竟,二皇子妃一直住在行宫,她进去不得,便转而到林家别院寻林程。
蒋太太急着步子追在林程身畔,苦口婆心,“这样好的亲事,大哥说弃便弃,殊不知这样的机会可不是天天都有的?今日你不珍惜,他日再想要,是再不能的了。”
林程忽地步子一止,蒋太太收步不及,一个趔趄方站好,宽大袖袍在空中一荡,划出个急促的弧度。林程双眸锐利如同鹰隼,似能看透蒋太太内心的所思所想,蒋太太说不出的紧张,喉咙陡然干涩起来,说话都变得有些艰难,顶住林程的视线,硬着头皮挤出一句,“苍天在上,我都是为大哥着想!”
林程看向身后一个青年人,冷声道,“什么时候不经我同意家中可随意进人了!门房打二十板子,罚半年俸!再有下次,逐出林家!”
不待林程再说话,那青年人一挥手,两个如狼似虎的兵丁上前,架起蒋太太便将人赶了出去。
蒋太太被逐,林程到书房方道,“去查查门房,到底哪个奴才这样大的胆子!”
“是!”青年人道,“将军,这样直接把人撵走,怕老将军会不悦。”
“让赵丛去劝一劝蒋太太,他们姨甥情分深分,定能劝得好的。”林程眸中闪过一抹讽刺,继续不再提这些扫兴事,拿起书案上的一件公文看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ps:第二更到,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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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07、一九五章
作者有话要说: ps:今天就一更啦!大家早些睡!这里做一个修改,上章说梁太太与赵丛是姨甥关系,石头把辈份弄错了,这里改为姑舅表姐弟关系!
有李玉华在蓝太后那里得到的消息, 穆安之又是正管刑部, 问一问当年程家的案子再容易不过。
不论郑郎中还是许郎中都在刑部多年。
案子还是郑郎中知道的更清楚, “说到程家案, 就不能不提柳家案。柳家案当年牵连出许多家族,程家是其中之一。当时判的抄家,家里几个男丁都有案子在身, 男丁多是或斩或流, 有些女眷也涉案其中,依律判的。”
也就郑郎中这种素来不大会看上官脸色的人才能说的这样坦荡直率,穆安之点点头, 没再多说。
这事由此揭过, 穆安之与林程的交集也仅止于此。
原本穆安之也是这样认为。
穆宣帝给嘉悦公主赐婚后, 宫里自钦天监测算吉日起, 开始筹备嘉悦公主的亲事。一月后便是蓝太后的千秋,李玉华在准备给蓝太后的寿礼, 穆安之也开始接手蜀地私盐案的差使。
李玉华从永寿客回自己别院,梅典簿小跑过来回禀,“严管事上午就来了,娘娘, 给咱家运棉花的车队被人挡在官道上。”
“怎么回事,你在府里没过去看看?”李玉华脚步一顿, 看向梅典簿。
梅典簿哭丧个脸,指指自己已经消肿还能看出淡淡掌印的右脸,“小的倒是去了, 把路的禁卫军十分霸道,不等小人把话说完,一巴掌就把小人打的半晕,棉车也叫他们扣下了。”
李玉华当下就黑了脸,问他,“你没说自己是三皇子府的属官?”
“小的说了。那扣车的是禁卫军六品校尉,比小的高四阶。”梅典簿道,“咱们跟棉户签的契约是由他们运棉到咱们作坊,他们也是没法子才找了严管事,严管事过去商量不成才来的府里,小的原想着疏通一二,不想禁卫军十分霸道。小的实在没法子,娘娘看是否等殿下回来写个手令。”
梅典簿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通,李玉华道,“让严琳过来见我。”
梅典簿便颠颠儿的下去传话了。
严琳现在给李玉华管着郊外作坊,十分得力能干。公允而论,比梅典簿都要精明厉害,既是严琳都处理不了,想来必极难缠的事。
李玉华换了身樱桃红的家常衣衫,严琳过来后福了一福,李玉华指了指一畔的椅子,“坐下说。”
前因后果与梅典簿说的相仿,严琳蹙眉道,“咱们的作坊是在郊外,平时不过巡城司每天出城零星检查,他们都拿钱打点过,一向顺遂。今年陛下在行宫避暑,官道上多了禁卫军巡逻,对来往商家虽严格了些,也没太离谱,就是咱们的运棉商队,上次打点了些银钱,这次打点都不成,把棉车给扣了。”
李玉华道,“到帝都做生意的,大小都有些背景。等闲要杯茶钱还罢了,这是谁家愣头青二五眼?”
“我打听过,是林大将军的内侄儿兼女婿,姓赵,单名一个丛字。”严琳已是将人打听清楚。
李玉华问,“现在送棉花过来的棉户怎么着呢?”
“我暂且将他们安置到了庄子上。”严琳道,“这是头一茬的新棉花,后头还有运棉车过来,我派了个管事过去,且让他们等一等。也不要急,咱们当初即签了契约,一定会收他们的棉花。”
李玉华想了想,“对别的商家都没这样,独针对咱家的运棉车,可见就是冲着咱家来的。”
“我也这样想。”严琳道,“我把近年来的生意往来都想了几遍,从没与禁卫军的人结过梁子。这事来的急,而且这是林大将军的女婿,我怕这人只是借运棉车发作,另有旁的意图,不敢耽搁,先过来回禀娘娘一声。”
李玉华问,“作坊里的棉花还供得上么?”
“去岁的棉花还有一些,不过,咱们新织机已造出来了,原打算今年增添人手,要不再缓一缓。”
“招人手的事不用缓。我寻殿下商量商量,棉车的事多则三五日,必然有信儿。”
李玉华琢磨着三哥的事她都知道,自家跟姓赵的也没什么冤仇,跟林家更是不相干。李玉华也不急,她家三哥堂堂皇子,现在正当重用,还怕姓赵的这六品官儿不成!
穆安之回来的也不晚,伴驾御前不比在帝都衙门,落衙有时辰管着,只要御前无事,就能早些回来。
用饭的时节,李玉华跟穆安之说了这事,还问穆安之,“三哥你认不认得这姓赵的?”
“官儿太小,亦无才名,出身不显,不知道。”别看穆安之在穆宣帝那里不受宠爱,但能叫他知道的,起码也得是赵长史那种档次的,像这位禁卫六品赵校尉,还不入穆安之的眼。
穆安之道,“这事交给我。”
李玉华连忙打听,“三哥你准备什么时候去要咱家的棉花?”
“要?”穆安之给李玉华的碗里添些红豆汤,“要什么要?!”
穆安之没亲自出手,把这事交给杜长史办。对帝都人事,杜长史比穆安之要熟的多。
这位六品赵丛赵校尉,穆安之一说杜长史就知道,“他呀,下官知道这人,赵家在先帝时勉强还成,赵校尉的祖父曾任两湖四品按察使,到他父亲,一辈子未出仕,到他这一代,更是全指望着林家。赵校尉的姑祖母是林大将军的母亲,他亲姑又嫁给了林大将军,他们两家是极好交情。他能在禁卫军任职,全赖林家照应。”
杜长史连赵校尉吃豹子胆敢扣王妃运棉车的原由都猜的大致不差,“算起来宫里林妃娘娘是他表姑,他一向以二殿下的表弟自居。今儿这么失心疯,八成是因着殿下审了二殿下的案子的缘故。”
穆安之冷哂,“二哥还没说什么,他这是替二哥找场子哪。”
“二殿下都不一定认识他是哪棵葱!”杜长史道,“正经林家族人在禁卫军当差也不是他这般张狂。”
杜长史心中已有主意,“这事臣来安排,包管他明儿个就把棉车就乖乖的送回去。”
梁太太别院。
赵校尉到时,梁太太正在用饭,看梁太太那一席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赵校尉自顾自的坐下来,感慨,“还是大妹妹你会吃,这就是太素了,要不我经你要席肉吧。总吃素怎么成?”
“吃肉你往外头吃去,我这里不能吃。”梁太太问他有没有用饭。
“我今儿是最后一天白天当值,明天能休息一天,后儿就换晚班了,刚交接了差使就过来了。”言下之意还没吃,梁太太令侍女添幅碗筷。
侍女捧来天青素瓷,赵校尉夹了筷子素筋,只觉鲜美至极,不禁赞道,“素豆筋还有这样的味儿。”
“真个少见多怪。”
“平时我就知鸡鱼肘肉吃着香,真是开了眼界。”赵校尉赞道。
梁太太一笑,“让厨下用些心也就是了。”又问他,“你怎么想起到我这里来了?”
“早想过来,要不是在禁卫军不敢随意耽搁,我早来了。”赵校尉扒了两口珍珠米饭,舀了碗素什锦汤,“前儿我影影绰绰的听说,大妹妹在林程那里受了委屈。”
“你听谁说的?”梁太太敏锐的问。
赵校尉唇角勾起几缕不屑,“我在禁卫军的年数比他可不是长一星半点,自小就在姑丈姑母膝下长大,府里人不比他熟。就他那成天个阎王脸,倘不是姑丈在那儿镇着,姑母也生怕得罪了他,你以为府里谁把他当盘菜。”
“我说你真是白操心,你一片好心,那位只当你内里藏奸,何苦操这没用的心!”赵校尉嗤一句。
梁太太想到当日之辱,饭就有些吃不下去,皱眉用筷了戳着几粒莹润有光的珍珠米,“我何尝不知他心存芥蒂,可这的确是桩极好亲事。陛下信重林家,若能尚主,林家必然能更进一步!”
梁太太叹口气,“虽是费力不讨好,可这关乎的是阖族荣耀,哪怕他不知我的情,也只有林家好了,咱们这些人才能有所倚靠。”
“怕就怕只有大妹妹你一人做此想。”赵校尉眉宇间浮现一些阴戾,反问梁太太,“就他现在这样,是能让你以后沾光倚靠的?”
梁太太脸色微变,“别说这个了,你来就为了跟我说这些。”
“主要是来劝劝你,别再这么傻的费这些苦心。你以为跟人家是兄妹,人家当你陌路人都不如。说到底,咱们才是骨肉至亲。”赵校尉道,“别为那起子不相干的烦恼,我与你说,今儿我做了件大事。”
“什么事?”林程的冷淡逐渐成了梁太太母女几人的一块心病,毕竟,林家嫡出的就这一个男丁。尤其林程还深得父亲信重,如今父亲尚在,自然无妨。哪天父亲一旦不在,林程都不必做旁的,只要冷淡她们母女,她们的日子便要艰难了。因为林程的关系,梁太太兴致不高的随口问了一句。
赵校尉却是摩拳擦掌,“先时二皇子表弟不是被三皇子欺负了么,我把三皇子妃织布作坊的棉车扣下了。”
“你说什么?”梁太太脸色大变,撑案站起来,“你扣了三皇子妃的棉车?”
“是啊,二皇子表弟被三皇子泼了多少脏水,扣了多少罪名,听姑妈说赔的庄子都卖了两个。我们禁卫军接管了附近一片的巡视,有可疑车辆自然要扣下来细细检查。”赵校尉理所当然道。
梁太太急道,“你好糊涂。二殿下病中,三殿下夫妻每天过去探望,二皇子妃与三皇子妃也很亲近,你倒去扣三皇子的马车。眼下最要紧的是二殿下复宠,你在此时下三皇子的面子,倘他迁怒到二殿下身上如何是好?三殿下如今正在御前当用!何况他那个人,听闻是极不讲理不给人面子的,他是皇子身份,直接把你拿走赏一顿板子,你也是白挨着!你何苦去得罪他!”
“他不是极不受陛下待见么?听说还得罪了东宫。”赵校尉说。
“那是猴年马月的事了,此一时彼一时!”
有梁太太催着劝着一通利害分析,赵校尉答应明天就把三皇子妃的棉车还回去,结果,不想晚上就出了意外,禁卫军那边起了大火,两百辆棉车悉数烧光。
208、一九六章
第二天一早, 杜长史骑马去寻小江将军, 江珣现在官居从四品宣武将军, 江珣发话, 姓赵的敢不乖乖交还棉车。
江珣与杜长史师兄弟,一向亲近,赵校尉虽不是江珣正管, 江珣道, “赵校尉的上官是邢千户,邢千户为人向来八面玲珑,谁都不得罪, 我让周千户去与邢千户说一声。”周千户是江珣手下的千户, 当时就派了周千户过去。
“有劳你啦。”
江珣道, “叫声师兄权当谢我。”
“我看你这目无师长的病又犯了, 我武功大有进境,有空比一场。”
“不比, 怕伤着师弟。”
“师弟怎么还学会说大话了。”
俩人斗了一回嘴,一时,周千户就回来了,同来的还有一位方校尉, 方校尉对杜长史一拱手,客气道, “必是底下人不经心,闹出这样的误会,误扣了大人的东西。我给大人陪个不是。”
“方校尉这就太客气了, 你们负责行宫一带的巡逻,抽检货物也是应有之义。只是这些棉花是急用的,若是还没检查好,我再等等也无妨。”
“好了好了,一丁点的问题都没有。”方校尉心里把赵校尉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通,想说姓赵的你这是脑袋发了什么昏,扣三皇子妃娘娘的运棉车,现在让老子在这里替你赔礼道歉!
方校尉亲自带着杜长史去取棉车,刚到禁卫军存放东西的地方就见空地上一片焦黑火痕,负责看管货物的小旗瑟瑟发抖,方校尉大怒,怒问,“棉车呢?”
小旗直接跪下来,“大人,昨夜大火,又起了风,小的们实在救不下。都,都烧光了!”
杜长史的眼神一瞬间冷如冰寒,他很快从焦土上收回视线,问方校尉道,“不知此地是谁当值?”
方校尉喝那小旗,“没见大人有问吗?昨晚是谁在这儿!既是营中起火,为何不见回禀!”
小旗官职低微,浑身颤抖,“小的也是刚来,没见到这里看管的李小旗。他是赵大人手下,昨天也是他带人将棉车拉回来的。按规矩昨天夜里就要换班的,小的过来,李小旗看的守,说这些货是赵大人特意吩咐过,他不敢懈怠,小的就先回去了,早上李小旗的手下孙大勇去喊属下过来交接,属下刚来,见这里大火,孙大勇说烧 3的都是些不相干的东西。”
方校尉与赵校尉同级,都在邢大人手下当差,彼此间免不了有些比较。寻常谁收没的东西就是谁的人看管,这些东西除了上交邢大人的一份,还有交到禁卫军那里的例,剩下的谁罚没便是谁的。所以,赵校尉方要派自己人看管。
方校尉冷冷斥道,“蠢货!”
方校尉心里已将赵校尉当个死人了,截三皇子妃娘娘的运棉车就大大的得罪了三皇子府,三皇子既便不为此发怒,也要极为不喜。如今倒好,棉车一把火烧光,三皇子就是为了颜面也得把赵校尉发落了。
方校尉急出一脑袋汗,想着如何给杜长史个交待,才能不使杜长史迁怒到邢大人身上。
杜长史主动解了方校尉的困,杜长史道,“倘不是方大人带我过来,我还不知棉车出了这样的变故。方大人放心,你与邢大人的情分,我记心里。你我都未料到棉车出事,这事不能不回禀娘娘一声。”
“是,是。”方校尉一脸歉意,“杜大人,现在说什么怕都不能息大人之怒!大人放心,此事必然给大人一个满意交待!”
杜长史扶住方校尉,温言安慰,“我知此事与你和邢大人无关,必然如实回禀。”
方校尉暗暗松口气,他职司不比杜长史低,说起来他是禁卫军实职,杜长史只是王府属官。不过,三殿下能驾御前,必然是受宠的皇子,何况近年来三皇子委实办了几件大案。方校尉实在不愿得罪三皇子,何况此事简直是没来由的令三皇子大失颜面,方校尉都觉理亏。杜长史对他又没有半分为难,方校尉也愈发客气。
穆安之李玉华一个在御前一个在蓝太后那里,杜长史先去寻了严琳,与严琳说了棉车被烧一事,严琳脸色微变,“真烧了?”
“我亲眼见了烧焦的地方,昨晚有风,留下的证据不多,偶有见一两粒焦黑东西,似是棉絮烧剩的。”杜长史道,“不过,自来军中扣留物品,尤其商货,他们若想私吞,寻个由头说丢了烧了没了,也不稀罕。二百辆棉车不是小数目,一会儿禁卫军那里就得先把运棉的驴骡马车送来。那些棉花,要不是烧了,就是让人私吞了。”
“一会儿禁卫军必然来人交待棉车的事,你来跟他们交接,旁的我让人去办。”
“好。”
方校尉回去先回禀邢千户,邢千户看向方校尉,“姓赵的这是失心疯了?”
方校尉是邢千户心腹,不禁道,“三殿下与禁卫军向无来往,赵校尉突然落三殿下颜面,此事三殿下必不能善了。”
邢千户问,“你看杜长史面色如何?”
“极是不悦。不过,杜长史说知道此事与大人无关。”
邢千户再问,“就一点儿都没剩下么?”
“我问了几个昨夜值勤的兵丁,除了起火时牵走的驴骡,都烧光了。”
邢千户起身道,“你把这事知会江将军一声,他特意让周千户过来打招呼,不想却是出了这样的意外,我心里很过意不过。不过,此事关系极大,三皇子是陛下龙子,姓赵的无故落三皇子颜面,我得先去禀林统领,就你去回江将军吧。告诉江将军,稍后我亲去赔罪。”
“是!”
“办完江将军这里的差,立刻把剩下的车马驴骡给客客气气的送回去,不管三皇子那边说什么,你只管听着,凭打凭骂,不许说一个不字。跟管事的人说,余下损失,立刻奉上。虽不能弥补千万之一,还请一定不要嫌弃才好。”
“是!”方校尉义愤不平,“姓赵的闯下这样的大祸,倒是叫大人替他收拾烂摊子。”
“你以为我还真能收拾,我算哪根葱,三皇子如何能知道?”邢千户叹口气,要来佩剑,立刻出门求见林程林统领。
此次穆宣帝行宫之行,未令林大将军随驾,而是贴身带了林程负责御驾安危。林程每日必然亲自查看各处布防,邢千户找到林程时,江珣就在林程身畔听林程吩咐。
邢千户心里不禁也问候了一回赵校尉的祖上十八代,禁卫上下谁不知道江珣是陛下爱将,陛下都亲昵的称一声小江。江将军本就出身显赫,自己武功高兴,行事公允,自入禁卫以来官儿升的飞快。这姓赵的,好死不死得罪江将军,如今他都要跟着吃挂落!
林程那里交待毕,邢千户方则上前,江珣道,“将军,属下先去布置了。”
邢千户道,“刚刚下官着方校尉去江将军那里,不想将军在统领大人这儿。江将军,是三皇子妃的棉车出了事。”林程任禁卫军正三品统领,官封昭毅将军。
听邢千户的话,江珣先同林程回禀棉车的来龙去脉,“三皇子妃的织布作坊就开在三皇子的庄子上,离行宫不远,时有车马驮货来往帝都城。今天一早三皇子府的杜长史过来寻属下,说昨天赵校尉扣了送往作坊的二百辆棉车,杜长史过来打听棉车可有不妥,我想着这几百辆车,放在禁卫营也占地方,何况毕竟有三皇子的面子,倘无妨碍就给作坊送回去。赵校尉在邢千户那里当差,就着周千户过去问了问。”
林程问邢千户,“出什么事了?”
邢千户小心翼翼的把棉车烧毁的事说了,林程问,“赵丛在哪儿?”
“今天赵校尉休沐,没来当差。”
林程不辩喜怒,“既是他扣的棉车,就让他去跟三皇子府解释!”
赵校尉也有些傻眼,他没料到半夜就起了火,把二百辆运棉车都烧了。他也没旁个法子,知道驴骡都被邢千户送回三皇子那里,硬着头皮去回禀邢千户,邢千户说,“你昨儿个扣棉车也没来禀我一声,你既能扣棉车,自能解决。”把赵校尉堵了回去。
赵校尉心说,我扣棉车也是份内之责,谁也没料到棉车就烧了,烧就烧,大不了补偿些银子。赵校尉令手下百户给严琳送了二百两银子,算是赔了棉花损失。
严琳反手就把赵校尉告上刑部,罪名便是私扣商贾货物,暗中出售,谋取暴利!
而且是人赃俱获,二百辆棉车就是证据。赵校尉出了棉车烧毁的文书,连带二百两银子的赔偿也给了作坊的。可二百辆棉车好端端的,被许郎中带人截在帝都城,当时便将接收棉车的商贾抓个正着,这人就是赵校尉的族人,接手被禁卫军罚没的货物低价出售,赚取私财。
带着棉车送往帝都城的也是赵校尉的心腹杨百户。
这事既经刑部,又关乎禁卫军之事,御史台先闻了风声,卓御史在君前便参了禁卫军一本。
参奏禁卫军依职权之便,强夺百姓财物!
林程君前奏对时亦毫不避讳,“这件事臣前天就知道,二百两棉车是三皇子妃织布作坊的货物,被赵丛以怀疑不妥扣留。臣知晓此事时,赵丛回禀棉车已经烧毁。臣着人去棉车烧毁之处查看,当时棉花并未卸下马车,因夜间有风,即便棉花被烧成灰烬,二百辆马车也该留下些残存车驾之类,却是什么都没有。臣命江将军暗中追查,此事既涉刑案,不好禁卫军私自处置,故而知会刑部,一举人赃俱获。”
穆宣帝脸色舒缓,“禁卫军中竟有这样的害群之马。”
林程道,“承平日久,难免生出蛀虫,不足为奇。有一个抓一个!有两个抓一双!陛下圣明烛照,这些暗域鬼魅成不了气候。”
穆宣帝面色缓和,对林程道,“禁卫军的事还是你多上心,虽说朕的安危要紧,也不要扰民。小小百姓,有个生计不容易。”
“是!陛下放心,臣必严明规矩,不使禁卫军扰民!”
太子穆安之在御前看林程这一场对答,均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个念头:卓御史竟也有一折参空的时候!
尤其林程在穆安之发难之前先拔了赵丛,于公,非但消弥了禁卫军的一场危机,于私……那赵丛是林程继母的娘家侄儿兼二女婿……看来,林程将军与继母的关系非常寻常啊。
林程在御前自辩时,刑部一群如狼似虎的官差持程侍郎手令冲进赵家,封存一切文书财物,赵家所有人口分男女禁足两处小院!
刑部正式追查赵丛任上贪枉之案!
作者有话要说: ps:第一更到,第二更在稍晚时候~~~~~~~~~~~~~感谢在2020-02-17 02:03:32~2020-02-20 12:42: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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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一九七章
李玉华先是听说棉车被烧了, 当时还暗搓搓的跟三哥怀疑了一回, 说不定真烧假烧。甭看李玉华少时贫寒, 她在乡下见识过的事着实不少。初来帝都时, 乍然见这偌大世面,未偿没有怯的时候。可当初在许家她就没吃过亏,当初穆安之不愿意娶她, 后头也叫李玉华慢慢相处着成了亲。
在李玉华看来, 帝都也就是地方大,有权有势的人多。可其实,这帝都人与她老家的人比起来, 也强不到哪儿去。
贪财、贪权、勾心斗角占便宜的事, 都差不离。
无非就是乡下争的是三个萝卜两头蒜, 再多就是田产房屋, 帝都人家大业大,争的东西也多, 可实际上,手法也差不离。
李玉华早把这些事琢磨透了,当时她就不信她那两百车棉花是给烧了。穆安之在刑部日久,见过的鬼域魍魉也不少, 穆安之也认为棉车一夜烧光的事可疑。
杜长史回府交待严琳一声后就又去寻了江珣,其后安排, 杜长史同穆安之道,“这事关乎禁卫军,殿下只当不知道, 一切都由属下承担。”
穆安之道,“不必如此,陛下与东宫都比鬼还精,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大大方方。”
后头的事,穆安之都知道。穆安之还顺道给卓然下了个套,就是穆安之令杜长史将赵校尉的事透露给卓然知道。
卓然这回果然闪了老腰。
林程告退后,穆安之便一幅略有得意的模样,同穆宣帝道,“我早就看出那姓赵的有鬼,两百辆棉车,怎么可能说烧就烧,杜长史当时去看了烧毁后的地方,连一块焦炭都没有。要不是禁卫军说了他们要查这事,我早揭出来了!”
穆宣帝道,“怎么不来跟朕说?”
“这怎么说,我媳妇作坊的棉花车叫禁卫军扣了,好像跟陛下告状似的。禁卫军说棉花车可疑,他们原有这个权限,我就是心里不痛快也不能说他们做的不对。不过,这赵校尉也忒把人当傻子了,好像就他一个聪明人似的。”穆安之撇撇嘴,不屑的说。
穆宣帝道,“这才六月初,棉花刚熟,怎么就运这许多棉花过来?”
“不知道。她签了许多种植棉花的农户,约好了只要棉户种的棉花,种多少她收多少,这是第一茬刚采摘的棉花,听她说从直隶府那边过来的。”穆安之道。
太子笑道,“三弟妹做生意还真有一手。”
“太子这回倒是说的对。”穆安之自己倒不是大吹大擂的性子,不过,对李玉华他是极欣赏的。穆安之心里门清儿,凭他的年俸,再加平时的赏赐,还有田庄铺面的收入,要支撑府里开销怕是不够。
杜长史华长史一应属官都不是贪鄙的性子,可做主官的,谁愿意薄了手下。三皇子府一应属官生辰节日都有赏赐,连带属官家里妻子父子过年过节也有一份,说来不多,可加起来委实不是一笔小数目。
刚成亲头一年,总是紧紧巴巴的,穆安之还举过外债,如今日子越发宽裕。穆安之的俸禄收入没长,额外的银子是哪儿来的,不言而喻。
穆安之是个很惜福的人,朋友他惜,下属他惜,妻子更惜。他心里知道李玉华的好,这么大的王府,这么些的人,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纵有管事下人,属官仆婢,可撑起这三皇子府门楣的,有他,也有她。
玉华妹妹少时过的不容易,他们圆房这许久,也不见玉华妹妹有孕,帝都狗眼看人低的太多,穆安之就对玉华妹妹大加夸赞,不许外人说一个不字。
穆安之给卓然下套的事,也瞒不过穆宣帝的眼,因为以前见到卓然便黑脸的穆安之,现在完全变了幅模样,得意之情益于言表。
穆宣帝想到先时穆安之与卓然在御前不知吵过多少次,今次刑部拿赵丛一个人赃并获,卓然这么快得到风声,怕是穆安之有意坑卓然一回。
想到卓然这当朝第一难缠之人竟然叫穆安之给坑了,穆宣帝心中暗觉好笑,只作不知罢了。
连带李玉华去永寿阁请安也是喜上眉梢的模样,蓝太后笑问,“看这眉间带喜的,可是有何喜事?”
“有一桩喜事,正想跟皇祖母说。”把棉车寻回的事同蓝太后讲了。
蓝太后委实未料到,这二百辆棉车还经了这般风波。蓝太后先骂禁卫军,“真是瞎了他们的狗眼,你作坊的棉车都敢扣,他们还有什么不敢的!”又嗔怪李玉华,“你怎么不来跟哀家说,受这样的委屈!”
“一有事就跟长辈告状算什么本事,自己讨回来才解气!”李玉华挑着眉毛,挽挽袖子,一幅厉害模样,逗的蓝太后一乐。
李玉华道,“皇祖母您想这人,简直又贪又蠢,定是平时欺压百姓惯了的。我一听棉车被烧就猜出必有内情,这我能罢休的,赶紧让三哥去查。要是换了平民老百姓,没调查的力量,就叫他给贪了东西。我二百辆棉车,您不知道,就赔了二百两银子。先不说跟棉价相差甚远,咱们织布的人家,我花两千银子,也不能立刻买两百辆棉车的棉花来。”
“这样的官,必不止这一桩事,定要让刑部细查重惩,以儆效尤。”蓝太后颇知世情,且不论李玉华作坊里有她的份子,就是平日里知道这样的事,蓝太后也要追查到底的。
李玉华深以为然,只要刑部深查,这赵校尉绝不止这一桩事。
李玉华还把赵丛是林大将军女婿兼内侄的事跟蓝太后说了,“我得提醒二嫂一声,这次跟二嫂一起来行宫的梁太太就是赵丛嫡亲的表姐兼妹夫,皇祖母你留二嫂多住些日子,二嫂这要一出门,梁太太要是不管不顾的找到跟前求情,倒叫二嫂为难。”
蓝太后道,“怕什么。不来求情,说明是个明白来。要到你二嫂跟前聒噪不清,不过个糊涂人罢了。”
“现在的人,不似以前的人那样要脸面的,什么明白糊涂的,他们才不在乎,只管得了实惠是真。”
蓝太后到底心疼娘家侄孙女,只管让她们母女住在永寿阁,半点不提让她们回城的事。
梁太太真如李玉华所言,赵校尉是在行宫附近被抓的,他的随从小厮一律扣押,还是他手下有个颇忠心的小旗悄悄打发人知会梁太太,梁太太方知晓赵校尉出事的事。
梁太太第一个想到求助的人就是林程,偏林程近来在行宫当差,白天黑夜的不在家。经上次整顿门房,现在梁太太上门,门房的人连请她进去吃口茶都不敢。
碰一鼻子灰,梁太太第二个想到求助的就是二皇子妃,可二皇子妃自从来了行宫就再没出来过。梁太太寻不到人,只得令下人准备车马当天回了城。
梁太太直奔赵家,马车一进赵宅的巷子,隔着车窗细纱就见到两个刑部官兵持枪守门。自穆安之到刑部,刑部大约也沾染了穆安之不近人情的气质,自官兵捕快到各当差官员,都是一幅不大好惹的模样。
梁太太立知赵家也受了连累,马上吩咐车夫赶往娘家。
林家也是一团乱麻,林老太太听闻娘家出事的消息已经病卧在床,林太太片刻不离的服侍婆婆兼姑妈,如今见长女回府,林太太拉着长女的手,眼泪便滚了下来。
“祖母可还好?”梁太太问。
林太太摇头,“你祖母急的病倒了,刚睡着,先别过去,等她老人家醒了,你再去请安。”
侍女捧上茶水,梁太太瞥一眼,在郊外遍寻不到人脉的焦躁终于有些忍不住,斥侍女一句,“哪儿还有心思吃茶!”
侍女连忙躬身退下,梁太太急问母亲,“舅舅家到底怎么样了?我刚去看到门口守了官兵,是哪个衙门的人却是看不出来。”
“是刑部。”林太太眼泪再次落下,拈着帕子擦一回,又滚了一回,林太太低声泣道,“丛哥儿叫刑部拘了去,现在连人都见不着!”
“案子如何了?”
“你父亲说不大好,这里头还有三皇子府的关系。说丛哥儿扣了三皇子府的棉车,谎称棉车叫火烧了,结果,他手下的百户运着棉车到城里与赵二交易,正叫刑部拿个正着。坐实了丛哥儿的罪名。”林太太一双眼睛红肿如烂桃,显是这些日子没少哭,握着女儿的手道,“你二妹,你外甥,外甥女、舅妈、表弟都在府里叫人圈起来了,我急的没法儿,却是连碗水都送不进去,还不晓得他们在里头如何呢。”
梁太太沉声安慰,“娘你也别太担忧,这事虽有三皇子府的干系,可咱家还在哪,父亲身为禁卫大将军,这是父亲的外家,难道刑部还敢虐待!无非就是碍着三皇子那里不好循私罢了!”
“这就难了啊。”林太太低声与闺女道,“赵二那养不熟的野狗,大概没少背着丛哥儿作恶,如今事发,还不都往丛哥儿身上推。丛哥儿的罪名一旦坐实,你外家就完了。我担心会不会连累到你父亲!”
“总要想法子让赵二认下这罪,还有丛哥儿手下那百户,丛哥儿当时兼着禁卫军的差使,根本无暇回城,一切都是百户自己所为,就是烧棉车,也是百户糊弄了丛哥儿!宁可担个糊涂无能,也万不可认罪!”
“邢部不许人探望,未尝不是想速审此案。”林太太低声道,“我就担心丛哥儿自幼娇生惯养,熬不住刑部手段,一旦招了,可就难了。”
梁太太眉心紧蹙,叹道,“当初我知道他犯了糊涂,扣了三皇子府的棉车,就立劝他马上归还,他也是应了,哪料得耽搁一晚上就出了这样的意外。”
“你早便知道此事?”
“如何不知道,丛哥儿向来实在,先前三皇子审二殿下的案子,那样不留情面,他是气不过,才扣了三皇子府的马车,不然他失心疯去得罪三皇子。”
林太太听闻侄子女婿因此事方得罪三殿下,愈发心疼,试着跟闺女商量,“要不你与我进宫将这事跟你姑妈念叨一二。”
“姑妈现在怕是有心无力。”梁太太叹口气,“何况,二殿下复宠在即,已经搭进一个丛哥儿,不能再连累殿下。”
梁太太沉吟着,“可这事不能不让娘娘殿下知道,不然,丛哥儿可太冤了。”
她拿定主意,望着母亲道,“娘你今天就往宫里递牌子,明天我陪娘你进宫,将此事告知姑妈!”
作者有话要说: ps:第二更到,晚安~~~今天有些晚了,明天争取早一些!!晚安,大家都要早些睡!感谢在2020-02-20 12:42:17~2020-02-20 22:39: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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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0、一九八章
林大将军傍晚回府, 见到长女, 点点头, 问, “见过你祖母了吗?”
“见过了。祖母跟我说了些话,刚刚用了些米粥,又睡下了。”梁太太看父亲健朗依旧如往, 总算放下心, 毕竟父亲才是林家的顶梁柱。
梁太太扶着父亲的手臂,服侍他坐下,亲自奉了茶, 关心道, “父亲不要太辛苦, 您可得保重身体。”
林大将军问, “你是知道丛儿的事回来的?”
梁太太点头,“先我也不晓得, 丛哥儿身边的人都被扣下了,他别院也被封了,是他手下一个小旗打发人告诉我丛哥儿出事的事。爹,这事可还有转寰不?”
“难说。”林大将军放下茶盏, “他成心与三皇子为难,凭白无故, 三皇子妃作坊的运棉车都敢扣,一扣就是二百辆,三皇子怎会罢休?如今三皇子就在御前随驾, 黎尚书都不敢有半点循私。”
林太太坐在丈夫下首的玫瑰椅中,略前倾着身子道,“我听咱们阿恬说,丛哥儿也是为了给二殿下出口气。”阿恬,梁太太的闺名。
林大将军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林太太把当初赵丛同梁太太说的话跟丈夫学了学,林大将军都气笑了,“人家兄弟的事,用得着他给二皇子出气,他是哪个牌位上的人,他去给皇子出气?”
林太太柔声道,“你也晓得,丛哥儿自小就是这么个仗义的性子,家里哪个兄弟姐妹受了欺负,他都要出头的。”
“他要是跟小时候似的找三皇子打一场架倒是福气,他先用职权给三皇子个下不来台,三皇子手里掌有刑部,难道会跟他客气?”林大将军看来,这个女婿简直是没脑子,上赶着找死!
人家三皇子府知道他是哪棵葱哪头蒜,他就这么上赶着寻衅,不说三皇子近年愈发受帝宠,陛下每有议事都爱带他在身边,就是三皇子自身,在朝中也有个实干的名声。
上赶着找死,让林大将军怎么捞他?
梁太太道,“刑部抄捡完毕,就该解封了。到时想法子让舅妈去给三皇子妃磕头赔礼,不知能不能消减三皇子府的怒火。”
“很难。”林大将军道,“你舅妈是什么身份,身份天差地别,等闲就能见到皇子妃娘娘?”
林太太试探的说,“要不问问程哥儿,他在行宫那边,兴许知道的比较清楚。”
“左都御史卓然已经参过阿程驭下无方了。”林大将军道。
林太太顿时一脸愧疚,骂道,“这个丛哥儿,自己做的孽,竟连累了阿程!倘阿程有个好歹,我饶不了丛哥儿!”
见状,梁太太也没了脾气,更不好将在郊外别院与林程发生冲突的事告诉父亲。
梁太太接着与父亲商量起明天同母亲进宫的事,林大将军道,“把这事告诉娘娘无妨,一定要与娘娘说,纵是听闻风声,也只作不知。倘实在被人问到跟前,只管说,若事为真,必要刑部依律而判!”
林太太格外心疼赵丛这个娘家侄儿,她成亲后膝下只有闺女没有儿子,听说民间有借子压子的说法,便是将个男孩儿养在膝下,能旺生子。便是把这个娘家侄儿接在身边养育,自小也不比自己骨肉差。后来赵丛长大,亲上做亲,娶了林太太的二女儿,内侄儿成了女婿,更近一层。
如今赵丛出事,林太太比谁都要急。
听丈夫这话,林太太忍住心中疼痛,“阿恬也是这样跟我说的。”
林大将军望向长女,“这事能在丛哥儿这里了断再好不过,就是家里再有任何事,都不要惊动娘娘和二殿下!”
林太太听的心弦一颤,急问,“就没有半点机会么?”
林大将军道,“除非他能顶住刑部盘问,一个字都不要说,一个字都不要认。丛哥儿自幼娇生惯养,他顶不住。”
林大将军这句话如同惊雷,林太太脸上血色尽失,梁太太也吓一跳,急道,“父亲,这案子说破就是私扣商货暗自出售谋取银钱的事,二百辆棉车,算五千银子,顶多丢官,何至这样严重!”
“若只是棉车的事,刑部不会去抄家。有一就有二,刑部里那年积年老吏,再有经验不过,他事发的是这一桩,以前会不会也有?这样一连串的查下去。”林大将军皱眉,“只要他没有人命案子,就能保住性命。”
林太太脸白若纸,赵丛有个好歹,二女儿要如何是好,还有娘家,怕要就此一败涂地。梁太太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忧心道,“若刑部这样查,我只怕会连累到咱家。”
“暂且不会。”长子在御前得用,林大将军自己与穆宣帝也有多年君臣之谊,林大将军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宫中林妃对于娘家侄儿的案子也是一时担忧一时气恼,对林太太母女二人还说出个不为人知的事,“三皇子妃那个织布的作坊,可是有太后娘娘的份子。太后娘娘原就偏爱三皇子,三皇子妃一向有些掐尖好强,她自进门儿,每天一大早就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比我们去的都早,平时在慈恩宫,一坐就是一天,中午多是她陪太后娘娘用膳。你们就是没眼见过,也听说过太后娘娘多喜欢她。她断不会把这事瞒着不跟太后娘娘说的。”
林妃叹气,“丛哥儿这不是没事找事么,二郎病的那些日子,三皇子夫妇没少过去探望,福姐儿要服侍二郎没空进宫,都是三皇子妃过来跟我说一说二郎的病,我才能放心。”
林太太勉强为女婿兼内侄儿说话,“他就是气不过当初三殿下审工部的案子,不留半点情面。”
“那是陛下让审的,三殿下审案从来是不肯循私的。”林妃道,“当初案子牵连到何家老姑太太家的儿孙,最早慈恩会的案子还牵连到太后娘娘的族人,太后娘娘可说过什么?也没谁去替太后娘娘出气?”
林妃骤然知道此事,心里很有些不痛快,他们母子现下都恨不能工部的事赶紧翻篇,待事情过去,再求着陛下给二皇子些寻常差使,也就好了。
偏生这时候又有这舅家侄儿生事,真是没事找事!
林妃在宫里多年,见识绝非林太太能及,她对林太太道,“丛哥儿是表姐的内侄儿,也是表姐的爱婿,如今他的案子已经发了。你肯定心急如焚,可我得跟你说,这案子没发之前,还有操作余地,现在已经晚了。刑部审案何其厉害,八百年前的事都能给你翻出来。何况这事出在禁卫军,陛下没有不知道的。眼下要紧的不是给丛哥儿脱罪,一定不能让丛哥儿的事连累到大哥!要大哥有个好歹,那才是倾家之祸!”因林太太与林妃原是姑舅表姐妹,林妃打小一直叫林太太表姐,叫惯了的。
林太太连忙道,“那再不能的!老爷你还不知道么,那样廉洁,平时当差也是兢兢业业,生怕哪里不周全。就是陛下不在帝都,他也没有半分懈怠。”
林妃目光冷沉,“林家无事,才有旁的。林家但有万一,树底这些猢狲,被人清算的日子就到了。”
林太太心中一悬,说不出话。
梁太太冷静道,“姑妈,我就担心是不是有人借丛哥儿的事试探咱家。”
“就是试探也不用担心。”林妃道,“所以才不让你们动,你们动作越大,就是入了别人的套。林家地位不同,大哥是禁卫军统领,这个位子,有陛下的信重就够了。陛下不会愿意看到一个八面玲珑的禁卫大将军,林家必需与各方保持距离。你们到处走动,就犯了陛下的忌讳,明白吗?”
梁太太不解,“可若是这样,岂不是任人宰割?”
“刑部审案,看得是证据,你父亲的身份就是丛哥儿最大的庇护,刑部不敢屈打成招,凡有案情,必然要证据确凿!”
林妃出身将军,却是自幼身体柔弱,不谙半点武功,此时方展现出一个将门之女的谋略决断,“现在只管任打任杀,刑部要怎样就随他怎样,赵丛被查出多少不法之事,你们一根手指都不要往外伸,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对任何人都要表现出对赵丛的恨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待到赵丛案判决,要非常小心,不要露出半点端倪,不要留下半点把柄,要不露痕迹的一层层的推动朝中对你父亲的参奏,陛下会立刻中止此案,回护林家!明白吗?”
林妃未多留母女二人,待母女二人告辞,林妃握着宫人奉上的暖茶,心下暗自冷笑:赵丛既然事发,已然是弃子一枚!这样的弃子,此时不快脱手,还要留着过年不成!
母女二人出宫回府的路上,梁太太忽然感慨一句,“姑妈这样的谋断,竟只居妃位。”太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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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1、一九九章
林府。
林程在御前自陈与刑部联手抓赵丛个人赃俱获的事, 林大将军很快知晓, 林老太太气的当时便捶床一场痛骂, 立逼着林大将军把林程拿回来是问。
林大将军好容易安抚住老太太, 私下责备林太太,“老太太身上正不好,如何将这事说与老太太知晓?”
林太太道, “哪里是我说的, 二婶子过来看老太太的病,不提防说漏了嘴。老太太那脾气你还不知道,当下就气个好歹。”
“二婶也是个没轻重的。”林大将军说一句, 与林太太道, “你劝着老太太些。”
“不用你说我也会劝的。”林太太面容中难掩憔悴, 追问林大将军, “要不是二婶子说,我都不知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程哥儿这是怎么了,他跟丛哥儿也是表兄弟,咱家就程哥儿一个,以后难道不需兄弟帮衬。他不说照顾丛哥儿些, 倒与旁人联手害丛哥儿?”
林大将军道,“我总要问他的。他现在御前当差, 不是不在帝都么?”
“那孩子,一直记恨他母亲的事。”林太太哽咽,“从来不肯踏进咱们这府门一步, 他如何怨恨你我,便是迁怒我也忍得。可老爷得想想,若程哥儿一直这样,以后莫说是女儿们的倚靠,他抬抬手指,怕是她们姐妹们的活路都没有了。”
“你想远了。这里头必有内情,好端端的,程哥儿什么官职,丛哥儿是什么官职,上官想收拾下官,不过一句话的事,这多少年了,程哥儿无非就是不爱说话,瞧着像冷清似的。他天生的脾气,生来就不热络。”林大将军说妻子,“你不要多想。”
“那程哥儿在御前,能不能请他寻个机会,看能给丛哥儿说情不?”林太太试探的问。
“案子还没审出来,要怎么求情?”林大将军道,“程哥儿先得在御前站稳,你不能让他抛却前程性命替丛哥儿求情。”
“我,我岂是这个意思!”林太太滚泪道,“丛哥儿可不仅仅是侄子,他还是咱们的女婿,倘他有个好歹,叫二丫头后半辈子怎么过?还有老太太这把年纪,难道叫老太太白发人送黑发人!”
“不至于此。你且安心服侍老太太,外头的事有我。”
再如何恩爱的夫妻,再如何钟爱的女儿、女婿,在此时此刻,林大将军都不会让林程冒半点风险!他膝下仅此一子,林程多年来不婚不嗣已是林大将军心中的一块心病,可相对于婚嗣之事,林程的前程是首要的!
林大将军对于族人手下从来不吝于提携,可这些人,无一人有林程在御前的地位。
林程行事向来谨慎缜密,不留一丝错处,他先一步发落赵丛,必有缘故!
林大将军等得,林太太却是忧心忡忡,与女儿道,“一旦事情与程哥儿相关,谁都要让步的。”
梁太太沉默半晌,“父亲这样想,原也没错。只是林程向来与我们母女疏离,以后倘林家换他当家,还不知我们是何光景。母亲可记得柳家武忠公之事?”
“武忠公?”
“是啊。柳家原是开国四国公之一,首封平国公,武忠公柳扶风,年轻时因其祖父宠爱妾室一系,嫡长一系备份欺凌,武忠公自幼跛一足,却是在靖平江南逆王中立下赫赫战功,柳家双公由武忠公始。”梁太太眼神中闪现丝丝悲哀,“当初柳家庶出一支,卷入孝静皇后之死一案,男女老少,悉数赐死除名。听说,连那妾室的母族都未能逃过。”
林太太一阵阵心底发凉,听梁太太道,“我朝立国以来,武将功高莫过于柳武忠公,柳家灰飞烟灭,可武忠公的墓依旧好端端的陪葬于仁宗帝陵。”
“我们与大哥,多年来,不论如何示好,大哥心结不解,我们母女就要战战兢兢的活。”梁太太叹道,“依大哥的缜密,焉能在丛哥儿一事上留下把柄。便是父亲问,他必有理由搪塞。”
林太太绝望,“我们又能如何呢?”
梁太太喃喃,“是啊,能如何呢?”
门外雨声淅沥,淡淡的雨水气息夹杂着清新的草木气味随风潜入室内,吹不散的一室忧满心愁。
行宫。
穆安之自御前辞出,未料天空起了雨丝,小易撑起一把伞遮在穆安之头上,穆安之看他身子在雨中,自己接过伞,轻嗅着暑气中的一丝清爽,笑道,“这雨下的好,这几天也忒热了些。下下雨,也能降一降暑气。
小易自己撑把小些的伞跟在殿下身畔,笑道,“是啊,娘娘前儿还说这天儿热的,中午知了都不肯叫了。”
“你可别跟她提这个,又要我吃那可怕的油炸金蝉了。”
小易也是一笑。
穆安之撑伞向外走去,后头跟着随从若干。待到宫外,侍卫长李济国带着几个侍卫皆一身油黄的蓑衣竹笠站在车畔,穆安之平时都是骑马,今日突然下雨,显然是侍卫回府取的马车。
小易与穆安之一起乘车,余人皆骑马随于其后。
皇子的别院都离行宫不远,刚出了芳草街,马车转向芙蓉路,猛的自街角扑出一条灰色影子。李济国眉角一跳,整个人在马上如鹏鸟般一跃而起,整个人落地时正将此人扭了胳膊按压在地。
那人猛的呛了口雨水,用力的嗽了一声,头脸被按到地上,整个人半点动弹不行!紧接着浑身被快速搜了一遍,两个侍卫也下马奔上前,按住这灰衣人。
李济国起身,喝问他,“你是何人,焉敢唐突三殿下车驾!”
那人被压的脸色惨白,急促着喘着气,拼尽全身力气喊出一嗓子,“我是玄甲卫第二卫邵千户麾下小旗陈五,求三殿下为小的申冤!”
李济国视线掠过指尖儿的一抹血色,雨水一浇,血色已经淡淡,是刚刚搜身时在这人背上蹭的,他御前侍卫出身,知这人是受过棍刑的。李济国看向三殿下的车驾,正好易公公推开车门,问,“李侍卫,殿下问何事?”
李济国上前简单的将事回禀,“属下搜下,身上并无伤人器物。”而后将搜到一块沉甸甸的黑漆军牌,双手奉上,小易接过,捧给穆安之看。这令牌通体漆黑,敲之沉重有声,铸黑色龙鳞纹,正是玄甲卫专用。
“是玄甲卫的人。”只是刑部很少涉入军中案件,尤其玄甲卫是穆宣帝的四大亲卫之一,若搁寻常刑部官员,便是黎尚书也不便接的。穆安之未作利弊思量,吩咐李济国道,“把人带上,先回府再说。”
穆安之将此人交给杜长史询问,自己去了内宅,李玉华正坐在廊下赏雨,见穆安之回家高兴的笑着起身朝他招手。
“三哥你今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事情不多,就早些回来。”
穆安之挽住她的手,两人一道坐在廊下。李玉华喜蔷薇与牡丹,别院管事为讨女主人喜欢,多植这两样花卉,廊外一丛大红蔷薇在雨中更显娇艳,院中一株梧桐碧绿清新,亦格外可人。
风雨吹散暑气,穆安之舒服的叹了口气,“真舒服啊。”
李玉华笑眯眯的给三哥倒盏新茶,“这自然的清凉跟冰盆降下的冰凉不一样。”
“大不同。”穆安之接过茶,刚吃了几口,就见小凡来回禀,“殿下,杜长史在外求见,请殿下速去书房,有事相商!”
“什么事啊,这么急。”杜长史不是外人,李玉华道,“三哥你快去看看吧,约摸是有要紧的事。”
“刚喘口气。”穆安之无奈的放下茶,心说杜长史虽事事精明,可因是个光棍,就不懂这夫妻过日子的妙处。他这刚回家,又要找他。
穆安之心知必是刚刚那玄甲卫的事,同李玉华道,“晚上叫厨下做个酸笋火腿汤,开胃。”
“知道。快去吧,别叫杜长史久等。”李玉华给他整整衣领,穆安之揽着她的腰,悄声说笑几句,李玉华不好意思的轻啐一回,穆安之方笑着去了。
李玉华跟孙嬷嬷说,“原本多正经的人,越发不正经了。”
孙嬷嬷笑呵呵地,“男人成亲后跟成亲前怎么能一样?”
“您老啊,就知道偏着三哥说。”李玉华剥一把椒盐味儿的瓜子儿,笑着嗔怪。
“我再偏着三殿下,也比不上娘娘疼殿下的心。”
“那是。”李玉华说,“我一见三哥就想对他好。”
孙嬷嬷听的直笑。
穆安之一到书房,杜长史已在等了,听到动静出门相迎,穆安之摆摆手,“不用这许多礼数,进去说话。”
小易守在门口。
窗外雨声沥沥,杜长史声音中带了一丝担忧,“这李五是玄甲卫第二卫邵千户麾下朱百户手下的一位小旗,因这月月俸不足,他家中母亲病重,每月汤药钱就要二两银子,他想多支两月月俸,俸银官未允,心急之下吵了起来,李五被打了二十军棍,接着被夺了小旗职位。他听闻殿下素有青天之名,打听了殿下别院所在,在街角等了三天,方遇上殿下车驾,求殿下为他申冤。”
“这听着虽则俸银官有些不近人情,也不为错处。”穆安之道。
“事情由此而起,李五说出一件天大事,玄甲卫常年俸银不足,寻常每月只得一半月银!他如今没了职司,一家大小衣食无着落,他在玄甲卫当差十年,想要回克扣的俸银,也好奉养母亲。”
穆安之心下一沉,顿知杜长史为可这样急着请他过来商议,这可是件天大案子!
穆安之尚没想下接下来该怎么做,外头李济国匆匆过来,因是难得的好雨天,书房门窗都敞着。穆安之从槅扇望见李济国,喊他,“什么事?”
雨珠沿着油黄色的笠顶连成珠线滴落,李济国禀道,“殿下,玄甲卫魏将军来访。”
穆安之杜长史心照不宣的交换个视线:来得好快!
作者有话要说: ps:第二更到,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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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二零零章
玄甲卫原是程家掌握, 当年先帝遇刺, 玄甲卫护卫不利, 事后先帝问罪程家, 程家由此一败涂地,接手玄甲卫之职的便是魏家,至今已逾三十年。
这次来的魏将军, 正是玄甲卫统领魏老将军之子。魏老将军上了年纪, 玄甲卫的差使多是交给这个儿子,穆宣帝一向器重魏家。而林大将军所领朱雀卫,与玄甲卫同属禁卫四军, 因禁卫四军以朱雀卫为首, 故对朱雀卫便以禁卫军代称, 实际上, 四卫皆可称禁卫军。
魏胜四十几岁年纪,他人生的圆润, 时常带笑,一脸的和气,与林程一样,官居正三品昭毅将军。按他的年纪, 已是难得高官。不过,他较林程长十岁有余, 如今二人同阶而立,可知穆宣帝对林程的宠爱更在魏胜之上。
魏胜坐在厅中吃过一回茶,未见有人来, 便起身踱了几步,门外小厮上前询问,“大人可是要再添些茶水?”
“哈哈,不妨不妨。”魏胜笑呵呵地,“我这人就这样,天生坐不住,今儿这雨好,我看看雨。”
小厮退立一畔。
雨若珠帘,淋漓而落。
地面是青砖砌成,雨水顺着青砖蜿蜒各自流去,院中芭蕉伸展着宽大肥厚的叶子,明艳的芭蕉花在雨中柔嫩可怜。
魏胜脚尖在门槛上点了点,问小厮,“芭蕉花儿可多种了,有娇黄的也有大红的,怎么你们这院儿里只种红的。”
小厮答道,“小的也不知道,管事这样种的,小的们也就这样看了。”
魏胜又问他什么年纪,在别院就专司客人接待还是当旁的差,小厮一躬,“大人见谅,管事交待过,不准我们与客人多言,我们倘有言语不谨,怕唐突了客人。”
魏胜笑,“要是我问你不答,让客人不高兴,也不好吧?”
小厮生的唇红齿白的伶俐模样,一揖道,“小的是主子赏饭吃,吃谁的饭,听谁的话。”
魏胜哈哈一笑,依凭他的身份,自不会与个小厮计较。只是心中暗忖度,早听闻三皇子审案上素有名声,治家上更是一把好手。
雨声淋淋,魏胜望着天空无边无际的灰,耳边传来一阵脚步踩落雨水的声音,魏胜望向月门外,一身玉青色衣衫的杜长史撑一柄绘有水墨山水的油布伞含笑而来。
魏胜圆润的身子忽如水中鱼儿般灵活跃出,一掌直奔杜长史手里的油布伞,杜长史身子如风中劲竹,顺着魏胜掌风斜斜一摆,恰到好处避过魏胜这一掌,两人展眼便是数十招已过。魏胜身手灵动,杜长史身段潇洒。
两人在屋门前停手,杜长史把伞递给小厮,拎着袍摆直叹气,“我今儿新换的袍子,看,都湿了。”
“唉呀,明儿我送你一百件。”魏胜拉他到椅中坐下,问,“我有急事跟你打听。”
“什么事啊?”杜长史一幅全然不知模样。
魏胜看那小厮一眼,杜长史道,“你退下,我跟魏大人说会儿话。”
小厮退出院落,魏胜方道,“实不相瞒,哥哥军中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丑事,刚有人报我,说玄甲卫的一个小旗跑到三殿下驾前,被三殿下带回府,不知可有此事?”
杜长史道,“殿下是带了个人回来,我没仔细看,听今天跟出去的人说是路上闯到殿下驾前要申冤的,你知道,我家殿下掌刑部,略有些名声,这也难免。不过,没听说是玄甲卫啊。我不太记得那人穿什么衣裳。”
“他是玄甲卫辞退的一个小旗,自然没了兵甲在身。”魏胜忖度着杜长史的脸色,委实是看不出半点异样。不过,帝都权贵子弟,自幼相识,魏胜与杜尚书是同辈,杜长史年纪小些,按理说算是小一辈,不过,他是杜尚书的弟弟,自然也是同辈。魏胜看杜长史长大,知道杜长史倘让他看出异样,那他也算白认识杜家兄弟。魏胜不想冒险,遂道,“说来是个可怜人,我也是前两天才知道此事。这小旗在玄甲卫十年了,因人老实,十年才升了小旗。如今他母亲病重,月俸不足,想找银俸官预支两月月俸。那银俸官刻薄,没把银子支给他,反是把他打了一顿,过两天还把人挤兑走了。我看到有辞退小旗的文书才晓得此事,十来年的兄弟,何至于此。我令人彻查此事,方知银俸官背着我克扣兵士俸银,时间还不短了。我总脱不了个昏馈的干系,想把这位兄弟找回来,才知道他拦了三殿下的车驾。若人在三殿下这里,可否请小杜你代为看看,那兄弟情形还好,他是受了军棍被辞退的,若人无碍,我想当面向殿下致谢。倘人需延医问药,请必要让我付医药钱,我们魏家在玄甲卫多年,靠的就是视每个兵丁为自己兄弟,竟在我不知道处,让兄弟受这样的委屈,我愧对弟兄们。”
杜长史心说,倘帝都城没我大哥抑或林程这样的人物,贵胄子弟中当以此人为首。凭这份心机手段,也是当世一流了。
只是,纵魏胜一脸痛楚自责,杜长史对他的话也根本不信半个字!
掌玄甲卫三十年的魏家,难道对克扣俸银一事全然不知!
杜长史不露半点声色,想了想,起身道,“咱们不是外人,魏大哥看我长大,您今天既然过来,我去问一问殿下,这事不小,我不能做主,还请大哥稍侯。”
“好,麻烦贤弟了。”魏胜跟着起身,圆团团的脸上满是感激。
杜长史回去将事细禀穆安之,穆安之冷哼一声,“他反应倒快,这人不到我驾前,怕他也查不出银俸官扣饷银之事。”
“殿下,魏胖子都将事说的这样分明了,这事怕也不必再查了。”
穆安之道,“让李济国备车马,这事既叫我遇上,纵魏大人已查得分明,我也要去同陛下回禀一声的。”
杜长史道,“魏胖子定得与你同往。”
“管他同不同往,他最好当着陛下的面儿把他那一套说辞再说一遍才好。”穆安之不屑。
杜长史劝道,“殿下过去只说路遇李五拦驾之事就好,切勿搅进朱雀玄甲之争,天子四卫,以朱雀卫为首,不过,林程与其父素有嫌隙。魏家父子可是一条心,殿下或许不知,当年掌玄甲卫的程家便是林程将军外祖家,程家因先帝遇刺之事被问罪,方有魏家掌权。先时朱雀卫出事,如今玄甲卫又出事,谁晓得是什么缘故。咱们不必趟这趟浑水。”
穆安之冷哼,“不论他们玩儿什么花样,最好别把旁人当傻子。”
杜长史特意让人去内宅要了一领披风,小易仔细的服侍穆安之穿上,穆安之直接就往外走,杜长史令小厮挽月赶紧去知会魏胜一声。
魏胜提前侯在府门口,穆安之一张冷脸,对魏胜骈指一挥,意思是不必行礼,直接带着小易登车便啪的一声合拢车门。
魏胜与穆安之接触有限,倒也听闻过这位三殿下的脾气,心说,当真闻名不如见面。魏胜还是恭恭敬敬一揖,待穆安之上车后,魏胜看杜长史一眼,杜长史微不可察的点下头,魏胜立刻骑马跟上穆安之的车驾。
雨愈发的大。
穆宣帝正在慧妃与慧妃母女说说笑笑,内侍过来回禀说三殿下与魏将军求见,穆宣帝问,“什么事?”
“魏将军说是来请罪的,三殿下脸色不大好,奴才没敢问。”
穆宣帝斥一句,“你也是大内总管,看你这点胆子。”
慧妃已经让闺女取来陛下的披风,穆宣帝笑,“这是赶朕走还是怎地?”
“哪里是赶陛下走,将军是武职,既是来请罪,想来是要紧事。三殿下妾身见的不多,倒是常在太后娘娘那里见三皇子妃,时常听三皇子妃说三殿下当差用心。这样大的雨,三殿下冒雨求见,陛下定要见的。”慧妃说着就要服侍穆宣帝披披风,穆宣帝摆摆手,“不用了,他俩又不熟,怎么就凑到一处,总不能是恰好赶一处。”与内侍道,“让老三过来,魏胜在外稍侯。”
这样的大雨,穆宣帝守着爱妃女儿,也不愿意动。
穆宣帝问慧妃,“老三媳妇都是怎么说的?”
慧妃道,“就是常说三殿下当差辛苦,差使闲的时候都能按时辰回家用膳,一旦忙起来,就没个准时辰了,三皇子妃常跟太后娘娘打听滋补方子给三殿下补身体。”
嘉悦公主也说,“三嫂可疼三哥了,有什么好东西,先想着三哥能不能用得上。有一回,皇祖母给了我们一人一块好玉料,让我们自己掂掇着做首饰玩儿,说宫里内务司做出的东西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人人都用一样的簪一样的钗,还有什么趣儿。大家不是做的花钗就是做的镯子,就三嫂叫玉匠琢了一对鸳鸯佩,她与三哥一人一只,他俩可恩爱了。”
穆宣帝打趣长女,“姚五郎的性子,比你三哥可温和多了。”
嘉悦公主有些羞涩,“女儿自也盼着以后与驸马能似三哥三嫂这般才好。”
穆宣帝一乐,“定能如你所言。”
穆安之一脸不耐烦的随着内侍到了宫妃住的内院,他自小在宫中多年,虽说如今年长,鲜少再进内宫,也并不陌生。
不过,穆宣帝一见他这黑脸便不由皱眉,“这是遇着什么事了,看你这脸色。”
“一桩麻烦事。”穆安之先给慧妃问过安,慧妃柔声道,“陛下,我和嘉悦过去看看小厨房的晚膳可好没?”
“去吧。”
穆宣帝指指榻畔的圆凳,穆安之掂掇着,在嘉悦公主刚刚坐过的圆凳上坐了。穆宣帝心说,还挺道学。
穆安之直接将回府途中路遇李五的事说了,“我当时想,他玄甲卫的身份有些妨碍,毕竟他上头有上官,可都拦到我车驾前,也不好放着不管,就令人将他带回府。我刚回府没片刻钟,魏胜将军就寻了去。”把魏胜告诉杜长史的一席话原封不动的同穆宣帝讲了一遍。
“他们这些烂事,我才不稀罕管,我过来就是跟陛下说一声,待那个李五养好伤,我就让他回家的。倒不是插手玄甲卫的内务,好歹是条性命,既叫我撞上了,我不管他们军中的事,这样的升斗小民,多说一句就能全其性命,就当我日行一善。”
穆安之禀过后道,“陛下没旁的吩咐,我就先告退了。”
“这么急做什么?”穆宣帝取了桌上的半盏茶呷一口,“你以为这事如何?”
“不知道。”穆安之坦诚道,“李五那里,我让杜长史问了问,半俸之事由来已久。魏将军也查出此事,想来是真的,不然此事纵与魏将军不相干,他也不能自己往玄甲卫泼赃水,至于旁的,得看证据。”
“真是没一刻消停。”穆宣帝见惯风浪,暂且按下此事,倒是看穆安之愈发顺眼。这个儿子虽则性情不佳,却是个实心任事的,除了刑部的事,多一点也不愿管。穆宣帝道,“慧妃手艺极佳,既来了,坐下一起尝尝。”
穆安之道,“谢陛下赐饭,我出来时玉华妹妹说厨下炖了酸笋火腿汤,她等我回去哪。”穆安之说话一向冷硬,独提到李玉华时,自声音到神色都情不自禁的柔软起来。穆宣帝也不禁心生感慨,一笑道,“好吧。你们小两口自用去。”
说着,穆宣帝朝穆安之招招手,穆安之俯耳上前,穆宣帝低声道,“那个李五,好生问一问他先时在玄甲卫当差的情形。”
“是。”
穆宣帝便令穆安之退下了。
玄甲卫的事到底如何,穆安之就没太确切的消息了。杜长史第二天打听到,那个贪了俸银的俸银官姓程。杜长史目光灼灼,“殿下想都想不到,这程大人原是当年程家坏了事时流放回来的,他无生计,魏家收留了他,让他在军中谋生计,如今做了俸银官,也是从五品的官儿了。算起来,林程将军还要叫这位程大人一声小舅。”
穆安之都听的有些发懵,问,“是亲舅么?”
“当然是亲舅。这位程大人与林程将军的生母是同父异母的姐弟,当初程家坏事时,程大人的年纪尚小,还不大懂事,就随家人流放了。后来陛下登基,大赫天下,他方回的帝都。”杜长史一边说,一边收拾穆安之批过的公文。
穆安之道,“那怎么林程让他舅在玄甲卫当差?”
“这就是林程将军的奇特之处,当年程家嫡脉的成年男子基本都问斩了,那些八竿子搭不着的族人都是远亲,这位程大人算是血缘最近的了。可你猜怎么着,林程将军从不与程大人来往,即便见面也如陌路人一般。”杜长史感慨,“因此事,林程将军至今犹受人诟病,可如今想想,程大人如今认下这贪墨俸银一事,倘林程将军一直与程大人来往密切,如今说不得要受连累。林程将军一向冷若冰霜,此时也落得干净。”
穆安之重新翻开一卷新公文,“程大人还在世么?”
“死了。听说畏罪自尽。玄甲卫在他家抄出不少财物。”
穆安之冷冷一哂,“赵家案审的如何了?”
作者有话要说: ps:哈哈,没想到有第三更吧,今天文思如涌,码出来就发了~~~~~~以前有拖更的时候,有请假的时候,总之,石头也有加更的时候啊,求表扬嘤~~~~~~
有许多同学不大理得清文中关系,这章的说明一下。
林程的外家程家,是因为先帝时护卫不利被问罪,由此一败涂地。时间比较早,那时穆宣帝还未登基。这些内容做过修改,在206章和207章。因为开始想把程家案与柳家案联系起来,后来因为林程的年龄设计,出现了时间差,就做了修改。没看修改的同学可以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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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3、二零一章
以往大家都认为, 刑部也就是六部衙门中的一个, 吏户礼兵刑工排下来, 刑部是倒数第二, 实际工部油水颇丰,虽是倒数第一,却是人人都抢着进的地方。
所以, 甭看刑部倒第二, 实际上,六部之中,吏部掌三品以下官员升迁, 是实打实的热灶。户部更是管天下钱粮, 想拨银子, 就不能得罪户部。礼部瞧着清闲, 端看人家掌天下文人科考,就知人家不能叫清闲, 得叫清贵。兵部更了不得,国家承平,兵部必不可少。
刑部纵掌天下司狱,只要你心里无鬼, 刑部能奈你何?
故而,算下来, 六部排名,吏户礼兵刑工,应该说是吏户礼兵工刑更恰当。
现今真是世道变了, 排老末的刑部,近来真是光芒四丈。
黎尚书走起路来都是刷刷带风,对穆安之更是恭敬有加。三殿下脸色黑脾气差有什么关系,相较于被二殿下连累下台的前工部夏尚书,他老黎沾三殿下的光,如今在御前也愈发体面。
继赵校尉之案后,陛下将玄甲卫程雨贪墨军饷一案也交由刑部调查。
穆安之翻阅刑部关于赵丛的调查案宗,这么个小小校尉所犯案件,卷宗竟让穆安之看了足有大半日,各种私扣商贾货物发卖谋取私利的事就不用提了,赵丛手下也不过两个百户,每年生辰收到的孝敬就多达上千两。
这赵丛约摸祖上是文官家族,还给手下百户小旗什长分别各做记录,谁孝敬他多少东西送过他多少礼,都记得清楚。按收礼多少提携手下,还有评论如“甚合心意”“甚小器”“给个教训”之类的记载。
“一个小小校尉,竟有十数万家资,比我还要家底丰厚,这要不是眼见,真不信这是真的。”穆安之对黎尚书道。
黎尚书道,“是啊。”
穆安之问,“有关赵丛在军中的案子就算查清了吧?”
“已经查清。”黎尚书将袖中一道奏章拿出奉上,“老臣还有一事同殿下商量,据赵丛小厮交待,赵丛曾令他配过十付朱砂安神散,而后一个月内,赵丛多次令他配这料安神散,多达十数次。”
“朱砂有毒,但朱砂安神散是寻常见的药方,镇心安神、清热养血,是一剂名方。”穆安之略知药理也知这剂方药,“这连可疑都算不上。”
“但在林家死了一位姑娘后,赵丛便未令他配置此药了。而且,这位姑娘死后,赵丛十分喜悦,大醉一场,醉后说了一句话,‘可算是死了,没白费了那些好药’。”
“死的是谁?”
“这位姑娘姓黄,据说出身寒微,荆州人氏,曾与林将军议亲。”
穆安之心口猛的一震,望向黎尚书,“你可有听说过?”
黎尚书知穆安之所指何事,微微颌首,“林将军年少有为,深得帝心,但多年未娶,帝都传闻便是林将军意中人早年过逝,林将军至今未能忘情。”
“我多活几年,殿下有所不知,当年林将军刚认祖归宗,是住在林家老宅的,后他从北疆回来,不知因何就搬离了林家老宅,自此再未踏入老宅一步,林家年下祭祖,林将军也不再参加。先前还有御史参劾程将军有失孝道,都被林大将军一句‘此乃林某家事’给挡了。”黎尚书感慨,“老臣原还以为帝都传闻不过是被哪个好事者杜撰,不想却真是如此。”
穆安之轻点手中奏章,“仅凭小厮的一句供词,赵丛醉后的话,未免牵强。”
“赵丛属禁卫军,陛下只令我等审问赵丛军中的案子,若是旁的事,还要请旨而行。”黎尚书谨慎的说。军中枉法贪墨与谋害人命可是两件事,赵丛贪墨再多,有林大将军在,纵是赵家倾家相赔,也能保住赵丛性命,一旦事涉人命官司,再加上赵丛贪婪无度,这性命保不保得住都得两说。
穆安之道,“如此,请尚书大人与我一道陛见,回禀赵丛贪赃枉法、私扣商货、谋取暴利之事。关于赵丛其他事,还要看帝心如何。”
“是。”黎尚书深感穆安之越发成熟稳重,相较于先前的愤世嫉俗,如今的穆安之更加缜密周全。
穆宣帝看过林丛供词,还有林丛对来往客商的总结,什么样的一看就是无甚背景的肥羊,什么样的背景深厚不好得罪的,还有什么样是能敲诈一笔的,真真是将穆宣帝气笑,“倒看不出他还是个‘人才’!”
黎尚书也说,“老臣也是吓一跳,不瞒陛下,老臣当官数十载,怕家里也不如这小小校尉富裕。”
“你如何有人家的‘生财之道’!”穆宣帝讽刺。
穆安之一板一眼道,“赵丛军中不法之事已经审问清楚。在审问中,程侍郎怀疑赵家可能涉命案,因此事无关军中,程侍郎问可要继续审下去。”说着将程侍郎奏章奉上。
穆宣帝先时还动过招林程做驸马的心,一听黎尚书介绍这件事,穆宣帝立刻也想到了,对穆安之道,“能借由军职谋取这诸多不义之财,其他不法之事又怎可能会少,你就是这样不好,自小拘泥。赵丛所有不法之事,一律审问清楚!若事涉赵家,一律传召审问,按律执行。”
拿到穆宣帝的口谕,尽管被说了句拘泥,穆安之也半点没放心上。黎尚书这样的官场老狐狸更是心中暗暗点头,如三殿下掌刑部司法之权,便是被斥一句拘泥,也比八面玲珑之类的评价要高明的多啊。
黎尚书回去修书让程侍郎抓紧审问赵丛案,另则程雨的案子也要开始审了。
却是谁也未料到,这两件案子竟还因黄氏女之死有了关联。
事情是这样,程侍郎主理两起案件,程侍郎也不可能样样亲力亲为,程侍郎的手下大将便是郑郎中。郑郎中将赵丛军中之事审问清楚后,继续以赵丛身边近人小厮为突破口,由朱砂安神散之事入手,连当年小厮买朱砂安神散的药堂的方单都查了出来。
药堂的抓药大夫说,“我记得清楚,那一月只这一家就买了一百八十付的朱砂安神散,很少见人吃这许多朱砂安神散。不过,买药的是青石巷的赵大人府上,我略多问一句,还挨了斥责。”
林丛身边还有一位小厮,家里母亲是内宅管事,这小厮道,“大爷让得福买了许多汤药,听我娘说,这汤药给了太太,太太是拿来送人。”
小厮的母亲被带到刑部问话,内宅妇人,哪里禁得住刑部威风,当下便全都说了出来,“太太是送给程太太的,听程太太说是黄姑娘晚上睡眠不好,这药有安神之用。”
“哪个程太太?哪个黄姑娘?”郑郎中问。
“黄姑娘就是大将军府上大公子要成亲的姑娘,程太太是大公子的舅妈,与我们太太交好,时有来往的。”管事媳妇答道。
这事查到最后,郑郎中请程侍郎出面,两人亲自到大将军府上,请求查问当年照顾黄姑娘的仆妇下人。林大将军不知此事,提到黄姑娘也不禁神色一暗,“她故去已久,况本是湘地寻常女儿家,能有什么案子与她相关?”
程侍郎看一眼旁边侍女,林大将军摒退侍女,程侍郎方道,“不瞒大将军,是黄姑娘之死,如今刑部怀疑当年黄姑娘是被人蓄意毒杀,故而要传唤……”
林大将军听到“蓄意毒杀”四字已是神色大变,心口一阵剧痛,整个人面色雪白,整个人捂住胸口,弯腰剧烈喘息。
“大将军!”程侍郎惊愕起身,他实未想到,他一句话便令林大将军如此。连忙上前将林大将军手畔的茶递了过去。
郑郎中也跟着程侍郎站了起来,林大将军摆摆手,良久方平静下来,歉意道,“让你们见笑了。黄姑娘是程儿少时情投意合之人,她当年病故,程儿极为伤心。我也一直心怀歉疚。竟,竟不知她当年死因是……”
“你们稍侯,我这就传内管事过来。”
林大将军传人也不过片刻功夫,立吩咐内管事写下当年服侍黄姑娘的仆婢名单,那内管事不敢耽搁,因是十几年前的事,她写了几个后道,“因事隔日久,奴婢也记不大清,还请老爷容奴婢取来府中记录。”
“要什么记录,我让人去取。你要记住,这是刑部两位大人,错一个字,便是有碍案情,我把你一家子都送刑部问一问,看你是因记性不大好,还是有意遗漏写错!”林大将军声音低沉,吓的这管事媳妇跪在地上叩头道,“奴婢再大胆子也不敢欺瞒大将军,实在是当年服侍黄姑娘的人因黄姑娘病逝之事多受到惩处,许多已不在府内当差,奴婢方记不太清。”
郑郎中道,“不论是否在府内,你都要写下来。”
“是,是。”
曾服侍黄姑娘有些纵已谴散,有些还是在府内的,这些人林大将都让程侍郎带走,亲自同程侍郎道,“黄姑娘的事情,但有进展,请程大人一定要告诉我一声。但有要帮助之事,也请一定开口,林某若能相助一二,也算是为黄姑娘在天之灵略尽绵薄之力。”
“大将军放心,此事,我们刑部定当尽力!”程侍郎总算一颗心放在肚子里,林大将军位高权重,倘他不肯配合,那这案子就难了。
好在,林大将军明理。
送走程侍郎一行,林大将军当天未进内宅,在书房坐了一夜。
林太太也很快知道刑部来人的消息,管事媳妇回禀大将军令她誊写了当年服侍黄姑娘之人的名单,另外府里有曾服侍过黄姑娘的人已悉数被刑部的大人带走,配合调查黄姑娘当年过身之事。
林太太脸色微变,“黄姑娘死了这些年,她过身能有什么事?”
管事媳妇战战兢兢答道,“听刑部大人的话里,似乎别有隐情。”
“还有什么?”梁太太问。
“旁的没有了。”
“好了,你下去吧。”梁太太打发了管事媳妇,见母亲脸色不佳,梁太太问,“母亲,怎么了?”
林太太有些担忧,看向女儿道,“你说,会不会……”
“母亲担心什么,当初黄姑娘在府里,母亲把她当亲闺女一样看待。四妹五妹那会儿还未出阁,凡东西,四妹五妹有的,她必有。四妹五妹没有的,她也有。就是她服的药,也是程太太送来的,那是程哥儿的亲舅妈,又关我们什么事呢。”
梁太太用随手的小银搓刀,不急不徐的搓着微长的指甲,时而软软一吹,吹散指甲细粉,那双盈润有光的手上,指甲饱满,圆润若透明的玉石光片般精致美丽。
作者有话要说: ps:第一更到~大家午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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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4、二零二章
程雨贪墨军饷之事尚未查清, 程太太先卷进了黄姑娘之死的案子。黄姑娘本人出身微寒, 至今有名无姓, 当年死的悄无声息, 她唯一的身份就是林程将军的意中人。正因这个身份,黄姑娘的案子成了一桩备受关注的奇案。
连晋国夫人这带着闺女到郊外别庄给李玉华请安的说起这桩案子都是绘声绘色,“听说当年林将军与黄姑娘青梅竹马, 感情十分深厚, 林将军在北疆打仗,黄姑娘留住林府,原本商定待林将军回帝都两人就成亲的, 谁知程家见林将军有出息, 想亲上连亲, 把自己闺女嫁给林将军, 就趁林将军不在帝都时拿药害死了黄姑娘。”
穆惜今道,“我怎么听说是林将军的继母的娘家嫂子想把娘家侄女赵姑娘嫁给林将军, 拿药给黄姑娘吃,黄姑娘才过逝的。”
“不是吧,那药不是程太太给黄姑娘的吗?”晋国公夫人道。
“药是程太太给黄姑娘的,可娘你有所不知, 原是林将军继母的娘家嫂子赵太太配了来给程太太。林将军与赵太太无冤无仇的,听说赵姑娘当时就在林家住着。就不得这就是借刀杀人。”穆惜今说。
穆惜今跟李玉华打听, “婶婶,你听说这案子没?帝都现在传的沸沸扬扬,都知道了。”
李玉华也听穆安之说过, “不是还在审问中吗?还没判决,怎么你们就都知道了?”
晋国公夫人道,“这能不知道?这些年来,多少大户人家想把闺女嫁给林将军,林将军壮年独居,都成帝都一景儿了。如今事关林将军,谁不竖起耳朵听一嘴。”
晋国公夫人唏嘘不已,“说来真是惨,林将军少年就过的很不容易,好容易认祖归宗,有个情投意合的姑娘还叫人害死了,真是可怜。”
不过此案最终没办法定案,因为不论赵太太还是程太太都不承认朱砂安神散有毒,这是当世名方,有失眠心悸之人时常服用朱砂安神散,从未听闻吃出人命的。
以郑郎中之能,也不能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定案。
尤其,郑郎中得到林府允准后,开棺验骨,未查出黄姑娘有中毒迹象。
此案一时胶着起来。
凭郑郎中多年审案经验,直觉认为这桩案子必有内情,但没有决定性的证据,尤其开棺验骨,没有中毒的证据,直接证明审问的方向可能有问题。
黄姑娘或许就是病故,没有旁的内情。
郑郎中决定结案之时,林程御前请旨,想回一趟帝都。穆宣帝问,“可是有什么事?”
林程道,“听闻刑部验了黄姑娘的尸骨,如果他们按家父告诉他们的地方,那处并非黄姑娘的坟冢。黄姑娘与臣曾有婚盟之约,臣在北疆之际,她于帝都过逝,曾有臣生死之交知臣与她的情分,用水银将她的尸身保留下来交给了臣。她当年因何而逝,一验便知。”
穆宣帝沉默半晌,叹道,“你早怀疑她的死因?”
“是。臣一直不信,好端端的人,臣去北疆不过半年,回来人便没了。臣回帝都尚未从伤痛中回神,北疆便传来睿侯陨身的消息,臣……”林程有些说不下去,咽下一口痛楚道,“臣此生两恨,一恨至爱死因不白,二恨睿侯早逝。”
“去吧。”穆宣帝道,“把朱雀卫的事交待好,就回帝都把这桩事办妥当,也了了你这些年的一桩执念。”
林程谢恩道。“臣将朱雀卫的事暂交给江珣,他行事一向周全细致。”
当林程带着刑部诸人在自己将军府的地室中见到黄姑娘栩如生前的尸身时,即便如郑郎中这种见识过各种千奇百巧案情之人也是心下暗叹,这林将军真称得上至情至性。
清瘦的面容,乌黑的鬓发,唇上的胭脂,卷翘的睫羽,一切一如生前,仿佛随时都会睁开眼,露出那样温柔如水的笑容。
林程扶住棺木,情不自禁的微微俯身,似要向爱人诉说什么。
程侍郎等人都随在其后,无林将军的允准,谁都没有上前。室内烛火无风而动,地室阴寒,味道亦不甚清新,此时却无人多言一句。
甚至,稍站于前的程侍郎见烛光之下,林将军鬓边一缕青丝竟自发根一点点的染上银色,方知林将军心中之痛。
程侍郎有心想劝一二句,可此时此际,竟是任何语言都感到匮乏。如程侍郎都只能于心下感慨一句,造化无情,不肯怜悯这样的有情人,以至生死相离,阴阳两隔!
良久,林程方直起身,对程侍郎等人道,“你们过来吧。”
刑部派出最老练的仵作,在最小破坏尸身的情况下,验过黄姑娘的死因。仵作躬身禀道,“的确是中毒而亡。”
程侍郎颌首,“咱们不要打扰亡人,出去说吧。”
林程还向刑部提交了另一有利证据,黄姑娘生前写的手书。
这些手书林程如何得到不得而知,但对黄姑娘一案的进展极大。因为黄姑娘清晰的写下:我写下今日文字,所料命不久矣。程哥曾告知我军中通信密法,不意用于此处。若我泉下有知,必佑兄亲见此文。
兄位卑职低,不必急于为我复仇,欺我之人多矣,来日兄显达之时,再为我申冤不迟。
当日我劝兄认归宗祖,原想解兄多年心结,不意一步踏错,误教兄入虎狼之穴,亦使我性命不保。
自兄离帝都,初时事如寻常,月余后我时感心悸,睡眠屡有惊醒,略有不适。侍女如儿将我之状况回禀太太赵氏,赵氏请太医问诊,程家舅母前来探望,送来汤药言说宁心定神之用。
服程太太所赠汤药,初时睡眠安宁,效用明显,心下感激。程太太劝我多用几付,十日后,屡生倦怠,神思迟滞,暴躁易怒。我待停下汤药,已病体难支,院门难迈,偶有半昏半醒之时,只觉口中药苦味浓。
今日兄陡然入梦,忽然神思清明,更胜从前,想是上天垂怜,赐我回光片刻,不使我冤死深宅。闻赵氏、程氏皆有意以女妻兄,虎狼之女,安配兄之磊落光明。
我原欲与兄结百年之好,未料帝都险恶如斯,今生深情难续,唯盼来世再续鸳盟。
兄必先自保,待日后显达于人,再谋为我伸冤不迟。
若兄因为我伸冤报仇而身处险地,我必泉下不安,死生不见!
手书左上角有一朵寥寥几笔却惟妙惟肖的墨色芙蓉,虽不解其意,但看林将军收藏的黄姑娘其他手书,凡是写与林将军的,必然信笺左上角有这样一朵墨色芙蓉,想来是二人之间的约定吧。
程侍郎都忍不住心头微微发酸,自林程这里告辞后,同郑郎中道,“必要用心审理此案,不可使任何一个奸人逃脱惩处。”
“大人放心,下官必还死都一个公道!”
林程望着门外开的正好的芙蓉花,秋风起,花朵簌簌而动。不知不觉,日影西移,近侍有力的脚步声打断林程的思绪,“将军,是否现在回程,再晚些,怕要关城门了。”
“走吧。”
夕阳如血,林程一行骁骑渐行渐远,唯有隐隐马蹄声自吞噬天地的夜色中远远传出。
作者有话要说: ps:第二更到~连码两码,有些累了,去睡觉,不一定有第三更,大家睡前过来瞄一眼就好,有就有,没有就早些睡~~~~午安~~~~~感谢在2020-02-22 10:49:56~2020-02-22 15:25: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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