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一七三章
二皇子妃产女喜讯很快递到行宫, 穆宣帝蓝太后都十分欢喜, 就是太子说的那话, 穆宣帝头一回见着皇孙女, 皇太后头一回见着皇重孙女,母子俩都觉着很吉祥,对二皇子的长女都很喜爱, 穆宣帝冥思苦想给嫡长孙赐名的同时, 也给这个孙女赐了名字。
皇长孙名宇,长孙女名珍。
蓝太后还着人捎回不少赏赐,既有给重孙女的, 也有给重孙的, 便是二皇子妃的赏赐, 也独备了一份。另则还有给东宫的许多东西, 毕竟东宫在帝都也没少辛苦。
蓝太后私下最关心的无疑还是穆安之,胡源之案后, 穆安之在御前更受重用,到蓝太后跟前的时候都少了。许多事,蓝太后都是问的李玉华,“那胡家孩子还在阿慎身边么?”
李玉华握着夹子咔吧咔吧的夹着小核桃, “在。三哥说胡公子很得用,就住我们别院, 他人也挺好,我见过两回,斯斯文文的。”
“这个孩子不错。以后定是阿慎的得力臂膀, 如今他们一支被南安侯出族,你瞧着多照顾些。”蓝太后道。
李玉华剥出核桃仁,点点头,“我也这样想,不过也不好区分对待,不然倒叫胡公子别扭,旁的属官也有话说。眼下我就是把府里管束的安安稳稳,让他们衣食住行都不用操心,更能安心当差做事。”
“这就很好。”蓝太后就喜欢李玉华这份能干,虽说是乡下长大,府里也管的头头是道。
李玉华还有事跟蓝太后商量,“素霜素雪都二十五岁了,她俩服侍三哥这些年,又是那样出众的相貌,为人也能干,要是再耽搁下去就过了花期,皇祖母,我想问问她俩,要是她俩有意,或是放她们回家,或是给她们寻个婆家。”
“怎么想起这事了?”蓝太后问。
“我早就想着了,一来她俩的确年纪大了,二来我瞧着素霜对三哥有点意思,三哥对她是半点那个意思都没有。我早就让孙嬷嬷跟她说了,她在三哥身边这些年,要是三哥有意,早就收了她。前儿三哥前院书房跟胡公子商量事,天都黑了还没回屋,我让云雀打发人去瞧瞧,看是不是把饭食给他们送去。这种事一向都是大丫环吩咐下去,小丫环跑腿。素霜是三哥身边的大宫人,她月钱比云雀都要多一两银子,她倒是悄不声的去了。”李玉华见蓝太后面色不大好,忙说,“我想着,她年纪也到了,该寻个婆家了。”
蓝太后道,“以往看她做事尚可,不想却起了这样的糊涂心思。”又与李玉华说,“我若是知道她这样,早便打发了她。”
李玉华笑,“这也怪皇祖母把三哥养的太好,人品好不说,相貌也俊,谁能不喜欢他呢?”
“你这倒怪我头上了?”蓝太后也笑了,与李玉华道,“素霜既是你府里的丫环,她的去留自然你做主,不需看我面子。我是让她服侍你与阿慎的,可不是让她做侍妾侧妃的。退一万步讲,即便要挑人也得挑那老实本分的,她这样‘心气儿足’的,我还真不敢给阿慎。”
李玉华听着蓝太后这“退一万步讲”的话,不禁心下暗自揣摩,是不是她一直没有怀上小娃娃,皇祖母想给三哥找小老婆了?
这事李玉华并不怕,她跟三哥是什么样的情分,三哥可是正经人,连素霜那样国色天香的姑娘都看不上,寻常人定不入三哥眼的。
再说,三哥早应过她,绝不会要小老婆的。
李玉华回府先跟穆安之说了这事,穆安之没什么意见,就是说,“她俩服侍我十几年,打小就跟着我,嫁妆上咱们单出一份,别薄了她们。”
“这你放心,定不能委屈她们的。”
穆安之每天差使都忙不过来,便未再过问。
李玉华同孙嬷嬷商量,孙嬷嬷也觉着李玉华厚道。素霜心思外露又不收敛,李玉华是不能留着她了。素雪聪明本分,是个好姑娘,再耽搁下去可就真不好说婆家了。
李玉华让孙嬷嬷私下问问两人心意,素霜如遭雷击,素雪倒是含羞带怯有些不好意思,瞧着素霜形容,忙寻个由头避了出去。孙嬷嬷先劝素霜,“你素来再明白不过,殿下倘对你有半点心思,也不会答应此事。你想想,你做的这些事,换个旁的主母能不能容你到现在,娘娘不过是瞧着你服侍殿下这些年的情分,你回自家也好,嫁为人妇也好,娘娘都不会亏待你,总有你的一份嫁妆。”
素霜紧紧咬着下唇,直咬的唇瓣出血,她轻声道,“奴婢是太后娘娘宫里出来的,如今要去了,最后还想进宫给太后娘娘请个安,不知能是不能?”
“你这又是何必,若非太后允准,娘娘如何会发嫁你?”
素霜脸色雪白,身体微微颤抖,“婢子就是想过去给太后娘娘磕个头,请嬷嬷问一问王妃,明天进宫,可否让婢子随行服侍,并不耽搁什么。再者,太后娘娘见王妃如此善待旧人,未尝心中不喜欢。”
孙嬷嬷叹口气,“素霜,你若是如你说话这般明白,焉会如此?”
孙嬷嬷照实回禀李玉华,李玉华转头问素雪要不要一起去。
素雪听说是素霜提议要去的,不禁面露犹豫,“原是该一起去的,可我这,哎,我还是旁的时候再去吧。”
“这话怎么说?”李玉华心里都明白,就素霜那惹事的性子,素雪一向本分忠心,怕是不想受素霜的连累。李玉华已经烦透了素霜,就是借此叫素雪与她彻底做个分割。
素雪低声说,“素霜姐姐向有主张,其实我也不知要怎么说,我总觉着,她不只是要去磕头。”
李玉华道,“我想她也不只是去给皇祖母请安的。”直接令孙嬷嬷同素霜说,她日子过得好就是对皇祖母的孝敬了,想磕头的话,在屋里朝南磕几个是一样的。
素霜不料李玉华这般绝情,她倒真是有些手段,趁着宫里林嬷嬷过来送东西,偷偷跟林嬷嬷说了几句话,林嬷嬷回宫后没多久,蓝太后就打发人将素霜带了去。
李玉华断不能让素霜去胡说八道,她当时就对林嬷嬷道,“我府里的事,我比素霜知道的清楚百倍,她这丫头素不妥当,这么去了,倒叫她哄骗了皇祖母,我与嬷嬷一道去,有什么事,我与素霜对质!我倒要看看,她这张嘴能吐出什么莲花来!”
林嬷嬷面露为难,“娘娘,太后并未宣召于您。”
“我是孙媳妇,进宫给太婆婆请安!”李玉华斩钉截铁的一句话,林嬷嬷素知她在蓝太后跟前能说上话,也不好太不给她面子,只得让李玉华一道去了宫里。
素霜跪在深色地砖上,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蓝太后让李玉华坐在一畔,“你过来也好,这事原就要问问你?”
“是什么事?”李玉华有些摸不着头脑,她一向不喜素霜,鲜少让素霜近身服侍,她不信素霜能抓到她的什么把柄同蓝太后告状。
蓝太后看李玉华一眼,视线移向素霜,“你说吧。你不是同林嬷嬷说知道为什么三皇子妃一直没有身孕的缘故么?”
李玉华吓一跳,瞪圆了一双眼睛盯着素霜,“我怀不怀孕,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心操的可真够到的!”
素霜咬一咬牙,才能发出声音,声音中有显而易见的颤抖,“三皇子妃一直跟太后娘娘说她与殿下如何恩爱,娘娘,三皇子妃都是在骗您。殿下根本不喜三皇子妃,她一直未能有孕,是因为殿下未曾碰她分毫,她至今犹是完壁之身!”
整个屋子都是一片死寂,连带李玉华都是一副眼珠子掉地上的模样。蓝太后震惊的望着李玉华,李玉华也望着蓝太后,她继而羞的满面通红,斥素霜,“你胡说什么!我跟三哥的事,你知道什么!”
素霜性情原有些冷傲,说出这些话,亦是满面赤红,她轻声道,“是与不是,太医一诊便知!”
蓝太后看林嬷嬷一眼,林嬷嬷立刻将素霜带了下去。
蓝太后没有宣太医,这屋里原就只留了林嬷嬷一人,如今林嬷嬷带了素霜下去,便只剩蓝太后李玉华两人,蓝太后问,“你实话与我说,到底怎么回事?”
“素霜她胡说八道,我跟三哥好的很!”李玉华揪着帕子,“虽说一直没小娃娃,我也挺急,可三哥一直说孩子也是天意,待缘分到了自然就来了。”
“那你们到底有没有同房?”
“当然有,我们每晚都一张床上睡,皇祖母不信可以问孙嬷嬷。我跟三哥可好了,兴许就是缘法不到。”
李玉华羞涩且坦荡的模样,绝不像扯谎。
何况,依蓝太后的眼力,这俩孩子是真的好。可素霜也不大可能突然扯谎说出这种掉脑袋的话,蓝太后低声问的私密了些,李玉华虽有些不好意思,也别别扭扭的跟蓝太后说了。
蓝太后气的,“你是不是傻?从没听说亲嘴能怀孕的?还说同房了,这同的哪门子房?”
蓝太后直接把什么叫洞房讲给李玉华知道,蓝太后不想她旁的事都精明,偏这要紧大事倒不中用,闹出这样的笑话,忍不住斥一句,“这眼瞅就成亲一年了,还没洞房!亲嘴有什么用!就是亲一百年的嘴,也怀不了孩子!”
李玉华又羞又气,哇的一声就哭了,她简直要气死了,“你们皇家忒欺负人!穆安之敢这样糊弄我,我不干了!没见过你们这么欺负人的!以为我娘家没人好欺负是不是?你们这就打错了主意!”
“你们姓穆的,三媒六聘的把我娶来,嘴里说的天花乱坠的要待我好!原来都是骗我的!我多盼着生小娃娃啊,要不是素霜说出来,我还叫蒙在股里!我这就去北疆,把我木香姐红梅姨都叫来,咱们再评理!”
“还有父皇那里,叫他跟我说说,他怎么教导的儿子!表面儿上看着踏实稳重,一肚子的滑头可恨!当初我也没求你家娶我,你家非要娶,把我娶来,不与我洞房,有你们这么耽误人的吗?”李玉华哭了一场也不哭了,不过,她素来不是个窝囊人,必得把这事说明白。李玉华有理有据的反驳蓝太后刚刚的话,“我是不懂这男女之事,哪个冰清玉洁的女孩儿知道这个!我娘去的早,出嫁时是后娘发嫁我,她能跟我说这个?我不懂,可难道穆安之不懂,他可半点儿不傻!”
“皇祖母也别忒偏心孙子,叫他来咱们当面锣对锣鼓对鼓说明白,你家给我休书,我立刻就走!我就是外头嫁个寻常百姓,也是想生一屋子的儿女,热热闹闹的过一辈子。哪似你家这个,一肚子的花花肠子没好心眼儿,这么耽误我大好青春,我盼孩子盼的往天祈寺拜了多少遭的送子观音,添了多少香油钱,你这孙子倒好,表面口甜如蜜,背地里拿我当大傻子!不把话说清楚,这事不算完!”
作者有话要说: ps:第二更到,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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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一七四章
蓝太后打发林嬷嬷召穆宣帝穆安之父子过去, 穆宣帝随口问一句, “太后是有什么吩咐?”
三殿下三皇子妃成亲一年没同房的话, 林嬷嬷委实说不出口, 含糊道,“三皇子妃也在,太后请陛下和三殿下过去说话。”
穆宣帝觉着, 他们东穆的皇帝里他是头一个直面儿媳妇告状的皇帝了, 至于这种奇葩事,穆宣帝认为,在整个东穆史也是头一例。
蓝太后刚提个开头, 穆安之就一脸忍笑, 过去抚摸着李玉华的脊脊, “哎呀, 你可终于明白过来了。我正想着怎么跟你说哪。”
“少跟我嬉皮笑脸。如今皇祖母跟父皇都在,叫长辈评评理, 有没有你这样的?你老实说,是不是看不上我?还是你对我哪里不满?觉着我配不上你皇子的身份?”李玉华瞪穆安之。
“哪里,我都觉着自己个儿配不上你,像你这样才貌双全, 贤惠大度的好姑娘,我定是上辈子积德, 才有幸娶你为妻。”
蓝太后穆宣帝母子听着穆安之这话,心说,这小子说起甜言蜜语还真有一套, 可瞧着你也不是不喜欢人家姑娘,偏生大半年成亲不跟人家姑娘同房,你这是怎么想的啊?
果然,李玉华不上这当,李玉华问穆安之,“我这么好,那你不跟我生小娃娃,我可盼着生孩子了。”
蓝太后也说,“就是,你到底是怎么回事?玉华这么好,你们情分也好,你说说,你办的是什么事?”
穆宣帝一句话没说,就是盯着穆安之。
穆安之含含糊糊,“先时我跟玉华妹妹说好的,她也同意了的。”
李玉华一听就炸了,“说好什么?你还敢提,正好长辈们都在,就请长辈们评评理。”
李玉华拉着蓝太后穆宣帝评理,“我刚来帝都,他嗖就往我家去,跟我说不让我嫁他!你们听听,世上有没有这样的人!这也不是我哭着喊着要嫁到你们老穆家,是你家下圣旨要娶我,我来帝都,他又不让我嫁!我就从没见过这样的稀奇事,我原在老家呆的好好的,你们说娶,我才来的帝都,突然又不让我嫁,难道我还回去?我们一个村儿都知道我是来帝都享福的,我就那么回老家,我难道不要面子的?我干嘛不嫁,除非给我下旨,说亲事不算了,你们又不肯说,可见还是想娶我的!”
“你们不知道,当初这人还出馊主意,让我主动去尼姑庵出家,这样就能不嫁给他了。他还说他日子不大好过,我就是嫁给他,以后也没好日子。”李玉华冷哼,“头一回见你们家这样儿的,不想娶我干嘛要下旨赐婚,干嘛他怎么自己不出家让我出家!我能上这鬼当!还跟我说成亲后只当兄妹的鬼话,我当初虚应那是以退为进的计谋,不然万一真叫他把我弄出家,我这辈子不砸了!”
“后头还有稀罕事,说好跟我做兄妹,那怎么还见天的亲我好几遭,亲得人喘不上气,这是做兄妹么?要说你家看不上我,看不上我就应该别理我,也别碰我,就你家这个,成天跟我叨叨叨个没完,还欺负我不懂占我便宜!”
蓝太后穆宣帝都听的目瞪口呆,母子俩交换个眼神,蓝太后说李玉华,“你先前怎么不跟我说?我要知道,定然得为你做主。”
“我也是叫这骗子给蒙骗着了!您不知道的事多了,这骗子,嘴里说着跟我做兄妹,可实际上见我第二回就送我宝珠!”李玉华把脖子里的宝珠拉出来给穆太后看,“还没成亲的时候,就隔三差五的去找我,带我出去玩儿吃好吃的,还总送我东西,我们又有婚约,我当然以为他是真心的。成亲后也是,把我哄的晕头转向,给他当牛做马。”
“自从成亲,除了父皇赏赐的田地庄园铺面,他就三五百两的私房,嘴里说的好听,家里的事都让我管,实际上自打他当差,就总是叫父皇罚俸,罚得家里要哪年都得借债。借皇祖母的就有三万,借父皇的还有两万。除此外,我私房还补贴过八千银子,怕他要面子,都没跟他说!我为家这样操劳,对皇祖母和父皇也是真心孝顺,我为的谁,还不是为的他!结果他怎么对我的,糊弄我整整一年!我们村儿的算命先生给我算过,我可是五儿三女的命格!”
“世上有没有你们这么欺负人的?难不成皇家就不讲理了?今天不给我个说法,我就不依!”
这种自家孩子办了没理的事,被孙媳妇(儿媳妇)问到跟前的事,蓝太后穆宣帝也是平生头一回遇着,尤其听人家李玉华说着,还真是自家孩子没理。
主要李玉华件件桩桩都拿出事实举例说明,李玉华说完后,穆安之除了理亏的搔搔鼻梁,也说不出旁的话。
穆宣帝怒斥穆安之,“孽障,你这是办的什么事!”
穆安之道,“刚开始都不大认识,就要做夫妻,多奇怪。”
“那你后来呢?”蓝太后替穆安之圆场,“后来你可不应该,明明很心仪咱们玉华,你看看你,多大了还淘气。”
穆安之忍着笑,“我是没见过这么呆的女孩子。”
穆宣帝看他就来气,“你还有脸笑,去给你媳妇赔个不是!”
穆安之扯扯李玉华的袖子,李玉华拍开他的手,别过脸不理他。穆安之笑,“别生气了,这俩人过日子也得有个彼此了解,先有了情分,彼此心仪才好做夫妻的是不是?”
“少来!你以前不心仪我,那还没成亲你干嘛就送我许多东西?成亲后你不心仪我,你干嘛跟我一张床上睡觉?”
穆安之心说,你送我东西,我当然得还礼啊。还有,住一张床那不是你强烈要求的吗?此时此刻,穆安之才晓得玉华妹妹原来早埋伏上了。他要这样一说,李玉华肯定更振振有辞。何况,穆安之的确理亏,洞房那事,他先是觉着有趣,的确是偷偷占了玉华妹妹许久的便宜。
穆安之至今想到李玉华半夜偷偷吸他“阳气”的事都觉着好笑,问李玉华,“你怎么这么呆啊!”
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
李玉华本就丢个大丑又气又恼,穆安之还笑她说她呆,李玉华气的嘴巴一撇,“哇”的一声又哭了。
“哎,怎么又哭了,就开个玩笑。”穆安之自己就急的不行,忙拿着帕子给李玉华擦眼泪,李玉华拍打着撵他,“我不跟你好了,我要回家。”
穆安之拥住李玉华,“那我跟你一起回。”
“我才不要你。”
“你不要谁要?我跟定你。”
“那你还骗我。”
“先时的确是顺水推舟,觉着有趣,后来就越来越心喜你,越来越舍不得你,离不开你。我对你的心,你真不知么?”
蓝太后穆宣帝都叫穆安之肉麻的不轻,穆宣帝心说,这个儿媳虽是泼辣难惹,安之这口才也是没谁了。怪道能降伏的住。
蓝太后更觉好笑,觉着孙子真是顽皮,都成亲的人了,还闹出这样的事来。
“这就好了。”蓝太后见孙子伶俐,欣慰的说,“阿慎你再给玉华赔个不是,这事我得说你,你年纪比玉华长,玉华多好的姑娘,每天都过来孝敬我服侍我替你尽孝,以后可不许这样顽皮了。”
穆安之起身就要给李玉华赔不是,李玉华拽他一下,“赔什么不是,这是赔不是就能了结的事么?”
穆宣帝道,“拖出去打四十板子。”
李玉华登时急了,“父皇怎么能这样,打坏了他,心疼的还不是我么。”
穆宣帝唇角一翘,蓝太后笑问李玉华,“那你说怎么着吧?”
李玉华绞着帕子,气哼哼的说,“就是这样才叫人生气,我自己给他两拳都不解气,你们要打他骂他我还舍不得。”
蓝太后穆宣帝都觉着,李玉华固然泼辣些,一颗心却是全都在穆安之身上,即便被穆安之骗了小一年,心里还这样疼他,也委实是个好姑娘。
蓝太后说穆安之一句,“以后再不许这样了。”
穆宣帝面色格外柔和,“老三媳妇再有委屈只管说,朕与太后都会替你做主。”
李玉华柔顺的应一声是,心说就你们老穆家这偏心眼的劲儿,还怕你们不将心偏肋条骨上去吗?
蓝太后看李玉华转好了,连忙让穆安之带李玉华回家,小两口的事自己解决去吧。
待两人别别扭扭的告退,蓝太后叹气,“这个阿慎,瞧着稳重,竟是这样让人着急。瞧瞧做的这些事,换个姑娘都不能这么算了。”
穆宣帝冷哼,“瞧着稳重,实则糊涂。”
“也未尝就是糊涂,以前阿慎年纪小,你总对他冷淡,他又与陆家不睦,未免多思多虑。”蓝太后点到为止,笑道,“如今小两口总算是好了。我多赏赐玉华些,她毕竟受了委屈。皇帝你也别成天忙公务,阿慎每天一大早就到你身边,这些事你也提点着他些。”
穆宣帝当真是极提点穆安之的,第二天就赏了穆安之两箱子春宫,还大方的给了穆安之两日假,让他在家多陪陪媳妇。
穆安之这一回家陪媳妇倒好,不知情的见穆安之离了御前,都暗自揣摩是不是前番胡源的案子,三殿下坚持依律而判惹得帝心不悦,冷落了三殿下。固然有人心下称快,却也有几个随扈的忠耿大臣为穆安之说了几句好话,对穆安之多有称赞。
作者有话要说: ps: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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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一七五章
孙嬷嬷恭敬的捧上香茶, 蓝太后抱怨一句, “原想着你是个细心, 竟也这样糊涂。”方接了茶。
孙嬷嬷垂手站在一畔, 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三殿下满嘴甜如蜜,一口一个嬷嬷年纪大了, 晚上不要值夜。奴婢要值夜, 三殿下能把奴婢撵出去。三个大丫环,倒也仔细,我问她们晚上要几次水, 有时也要一两回。殿下和娘娘好的一个人似的, 这再怎么也想不到……三皇子妃不懂, 三殿下这是有防备哪。”
孙嬷嬷道, “娘娘您说,奴婢也在宫里这些年, 自认心眼儿不少,三殿下要是骗起人来,奴婢竟也叫他糊弄住了。”
“你就是家常过日子的那些个心眼儿,阿慎自幼跟学士读书, 怎么一样?”蓝太后问,“他俩现在如何了?”
“刚回去三皇子妃还有些气恼, 三殿下那叫个殷勤小意,用晚膳时都把我们打发出来了,小两口单独用的晚膳。今儿一大早三殿下就张罗着找黄历看吉日哪。”孙嬷嬷笑着说。
“看吉日做什么?”
“说是上次成亲吉日错过了, 这回得挑个吉日。”
蓝太后也是一乐,“我就说,小两口那样挑缘,怎么就没动静。”指了指榻旁的绣凳,让孙嬷嬷坐着说话。
“娘娘就等着抱曾孙吧,三皇子妃瞧着就一脸福相。”孙嬷嬷坐下道,“好几回奴婢跟着三皇子妃到庙里摇签问子嗣,都是上上等的好签。”
蓝太后笑,“这倒是。”李玉华但凡摇签,从来都是上上签。况,蓝太后也觉着李玉华有福,原本这桩亲事是许陆氏之女的,结果那起子福落的,硬把这亲事给了李玉华。李玉华一嫁给自己孙子,孙子非但日子过的蒸蒸日上,差使也当的有模有样。
这有福的人,非但自己有福,还能旺夫。
李玉华好几天没到蓝太后这里来,凤阳长公主都问起她,蓝太后笑眯眯地,“阿慎得了几日假,我想着前些天阿慎都忙,难得有这样的空闲就让他们小两口在一处玩耍,不用来我这里立规矩了。”
蓝太后问,“怎么没见小宝?”
“叫着阿简找陆公子打猎去了,他这来了就没一天闲的。”凤阳长公主抱怨着小儿子。
“他们年轻孩子,正可在一处取乐。”蓝太后直乐。
凤阳长公主也很喜欢这桩事,“我跟陆侯夫人商量着,阿弟亲赐的婚事,待回帝都就挑个黄道吉日,先把亲事定下来。成亲的日子我们两家再商量,怎么也得先说柔然再说他。”
“这好,到时让钦天监给小宝算个吉日。”蓝太后说起外孙就是满脸笑,“小宝刚生下来那会儿,跟个猫儿似的,连哭声都小,我瞧着就心疼了好几宿,生怕不好养活。亏得琉璃法师医术高超,由法师护持着,过了三岁就跟寻常孩子一样了。”
“是啊,我正想着,小宝如今也是大人了,回帝都后我带他去琉璃法师多磕两个头。”凤阳长公主道,“说来也是托裴姨妈的福,当初就是她老人家说琉璃法师擅医小儿弱症,如玉小时候也是三不五时的病,哪里都看不好,到法师那里调理几年方妥当的。她老人家经过这事,亲自告诉我,果然旁人荐的大夫要好的多。”
凤阳长公主呷口茶,“说来如玉也往北疆去一年了吧?倒没听过他的消息。”
“北疆那老远的地界儿,就是有消息也得走个一年半载,难为你姨妈这些回进宫,就没一回跟我提如玉的事。我心里倒不落忍,如玉这孩子就是跟阿慎一个性子,忒犟了些。”蓝太后道,“可那一肚子学问也是天下难寻,总在北疆就埋没了。”
“是啊,待这任上过了,还是跟阿弟说说,自家孩子,罚一罚也就罢了。”
裴如玉是裴相嫡长孙,自小做穆安之的伴读,小时候跟穆安之一样住在慈恩宫,说来也是凤阳长公主看着长大的,口气熟稔。
月色如水。
窗外淡淡的蔷薇香带着一丝清凉气息袭入,龙凤烛台映着菱花窗上两个同心双喜字更添了许多喜庆,喜被中,两人交颈而眠。
第二日天光大亮,两人方起床。
李玉华特意穿了身大红衣裙,穆安之身上的也是大红袍子,执黛笔给李玉华画眉。李玉华天生一双好眉毛,她眉毛浓密修长,平时修好眉型,用螺子黛略扫便可。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穆安之望向镜中的李玉华,李玉华有些羞意,“看什么看?”
“看你。”
“哪天不看啊。”
“那也看不够。”
“以前可没看出这么会花言巧语。”
穆安之望着李玉华,眼眸中有李玉华不懂的情意,他轻声说,“句句真心。”
他们不是利益婚姻,他心中只有她一人,她心中亦是。
两人肉麻几句,方手挽手的用早膳。自把事说破,穆安之虽被李玉华骂了一通好几天也没得李玉华好脸色,可这人也完全放开不要脸面了,当天就想把洞房补上。李玉华断然不能答应,洞房这么重要的事当然得选个黄道吉日。
穆安之就仿佛不知馋了多少日子的饿狼一般,见天的拉着李玉华吸阳气,用穆安之的话说吃不着肉先喝些汤,种种言语,简直让李玉华突破了对穆安之脸皮的新认知。
反正是腻歪的丫环们都能悄悄红了脸。
至于素霜的事,两人都没再提,蓝太后也没提,反正这人就仿佛从没存在过。
穆安之偷得浮生几日闲,才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一个背主奴婢身上。他正想教李玉华读书,外头杜长史求见。
穆安之放下笔,“我前几天交待了没大事别来寻我,想是有要紧事,我先出去看看,一会儿再教你写字。”
“去吧。”李玉华看他衣袖沾了墨汁,“要不要换件衣裳?”
“无妨,小杜不是外人。“
穆安之一向是在外书房理事,杜长史已在外书房的廊下等了,见到穆安之立刻迎上前。小易有眼色的守在书房外。
杜长史自袖中取出一张纸笺,“不是公务,今天帝都送来吏部奏章,里头有北疆上半年的官员考评,裴状元得了中评。我偷抄了一份,殿下看看。”
穆安之听到中评的时候脸已经沉了下来,接过纸笺时两道视线直接结成了冰,外任官员考核除了总督巡抚一类的高官是吏部直接考核,似裴如玉这样的县令则是上官给出考评等级,吏部做个综述结论。
裴如玉是穆安之的至交心腹,故一见裴如玉的消息,杜长史立刻抄了一份过来。
裴如玉的上官唐知府给的评是上评,何安抚使给了个下评,吏部的综述便是中评。
穆安之冷哼,“如玉去年秋才从帝都出发去北疆,到那儿也得冬天,短短半年纵是没会作为,也不当得个下评。”
唐知府给上评的理由也写的清楚:勤于治民,任职半年,治下大有改观。
何安抚使给下评的理也很分明:狂妄自大,目无上官,全无大局,自私自利。
穆安之嗤道,“这姓何的倒是能着眼大局,要不是他老娘一天三趟的到皇祖母那里聒噪,北疆安抚使能轮得到他!”
“我知道拿过来殿下就要气恼,可这事也绝不好瞒着殿下。年下考核就要看治下人口税赋如何,裴状元并非无能之人,待拿出真本领来,立可堵这姓何的嘴。”杜长史劝穆安之,“姓何的眼瞅任期也到了,必要回帝都陛见,殿下先消消气。”
“那个何传宝,不是在刑部么?”穆安之断咽不下这口气,给杜长史使个眼色,“也别让何家以为咱们太好欺了!”
秋狩回帝都没几日,蓝太后正在分秋狩得的皮子,想着太子妃二皇子妃都未随驾,可得多给她们一些,还有李玉华,这傻孩子被阿慎骗的不轻,也不能委屈了,还有皇亲贵戚的,都要赏赐。
然后,何老夫人哭哭啼啼的就来了。
何老夫人诰命品阶不够,蓝太后也没特意点她名,自然不能随驾秋狩。此时一双老眼哭的红肿,蓝太后先秉退了新提上来单嬷嬷,“这是怎么了?”
何老夫人拭泪,哭将上前,“姐姐,你可得为我做主啊!”
大宫人连忙端来锦凳,何老夫人一屁股坐下就开始诉起苦来,“我那可怜的传宝,就因着身子不舒坦请了三五日的假,就叫刑部给革了差使。我打发老二去说理,问了好几个人才算问着真佛,说是传宝得罪了三殿下,三殿下亲自革的人,谁求情都没用,除非三殿下开口,不然断不能再让传宝回去的。我也不晓得我那可怜的孩子哪里得罪了传宝,叫三殿下这样看不顺眼。”
“不能。你想哪儿去了,我还特意让阿慎照顾着传宝些。自传宝到刑部当差,还不是顺顺当当的。”蓝太后把帕子递给妹妹,“快擦了这泪。我刚回来你就这哭天抹泪的进宫,不晓得的还以为在家挨了妹夫的打。”
何老夫人给姐姐逗笑,“姐你还逗我笑,我都急的不行。”
“这急什么,问一问就是。说不得是有什么误会。”
“那姐姐你宣三殿下进宫问他一问,要是传宝哪里不好,他也只管说。只要能叫我心服,我绝不说一个不字。”
“阿慎每天不是在御门就是在御前,还为这点事特意叫他过来,也不值当。等玉华进宫我问她就知道了。”何传宝就在刑部做个微末小官,蓝太后也根本没放心上。
李玉华也不知道穆安之把何老夫人的心尖子从刑部开革回家,她倒是每早都进宫的,何老夫人也憋着心气儿来的早。
蓝太后一说这事,李玉华完全不知道,何老夫人道,“要不还是叫三殿下来问问,三皇子妃一个妇道人家,也不能知衙门的事。”
李玉华虽不晓得衙门的事,可她比何老夫人精明百倍不止。李玉华道,“莫说三哥每天衙门里忙的不可开交,有没有空过来。您老人家想想,传宝刚到衙门当差,官衔不过从七品,且不在三哥身边。三哥管的都大案要案,不是我说话不好听,老夫人,要不是传宝是您孙子,寻常从七品的官,怕是都不能到三哥跟前,三哥连他们的名字都不晓得。哪里会越过底下三四五六七品的大小官员去寻一个从七品小官儿的不是?您就是让皇祖母叫了他来,他也不知道啊。”
“知不知道,叫来问问不就知道了。”何老夫人起大早进宫,就是想给孙子问个公道。
李玉华虽不知何传宝被开革官职的事,可裴如玉被何安抚使打下评的事她是听穆安之骂何安抚使骂了三五百遭的。李玉华也很恼怒何家,要裴状元的确无才无德还罢了,要裴状元当真不好,怎么唐知府就给打的上评,偏这姓何的就给下评。
李玉华听何老夫人这话就笑了,“看您老说的,您孙子是亲的,我三哥也是皇祖母的亲孙子哪。不客气点儿说,我三哥还是超品皇子,就为您从七品孙子的事,就把他刑部衙门叫来,您知道他在忙什么吗?无一不是国家大案要案,两相谁轻谁重,不用我说您老这样明事理也该明白。”
自从亲姐姐做了太后亲外甥做了皇帝,何老夫人多少年没人敢这样跟她说话了,当时气的不轻。
尤其李玉华说完还一脸笑眯眯地,“我这人自小在老家长大,天生的直性子,说话虽直,心的良善,您可别见怪。”
何老夫人倒也精,哭着就走了,做足三皇子妃欺负她老太太的模样。
何老夫人走后,蓝太后瞪李玉华一眼,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我是真不知道,从没听三哥提过。”李玉华凑到蓝太后身边,“老夫人一说他孙子的事,倒叫我想到前几天三哥跟我说的另一件事。听说北疆官员上半年的考评到了,何安抚使给裴状元打了个下评,要不是唐知道给的上评,裴状元今年就得得个中下或是下评了。把三哥气的不轻,家里就骂何安抚使骂了三五十回。”
蓝太后皱眉,“来福这是怎么了?如玉可不是个无能的孩子,做事一向妥当。”来福,何安抚使的小名。
“谁说不是。裴状元又不是那些只会念死书的书呆子,他可聪明了。您知道何安抚使给裴状元的官评写的什么,狂妄自大,目中无人,全无大局,自私自利。您瞅瞅,这都说的什么话,也难怪三哥生气。”李玉华根本没把裴如玉被打下评的事瞒着蓝太后,反正蓝太后早晚能知道,何况她就是靠着蓝太后在宫里立足的,当然会适时的表露忠心。
“怎么不早说?”
“我也跟着三哥气好几天,这不想着何安抚使到底是自家亲戚,谁晓得何传宝就没了差使。”李玉华道,“你说三哥也是,这事不管是不是他干的,在这节骨眼的,就叫人怀疑。”
蓝太后哼一声,“不见得是他亲自动手,也得是他示意。”
“皇祖母,你不会生三哥的气吧?”
蓝太后意味深长的看李玉华一眼,学她刚刚那口气,“传宝虽是你姨婆的孙子,阿慎也是我孙子。”
李玉华挽着蓝太后的胳膊,“我就知道皇祖母定是偏着我们的。”
蓝太后说,“也该叫阿慎去信劝劝如玉,这在外做官哪就似在帝都,有家族护着,有长辈看着,外头离家远,该和软就和软着些,他还是先时的性子怎么成?不然凭他的能为,哪就会得个中评呢?”
“是啊,我也这么劝三哥的,想着让三哥写信给裴状元安慰一下。可三哥都很少跟裴状元书信联系,上次裴状元寄给他的信被人动过了,他就没再写信走驿站,觉着不大安全。”李玉华说着有些落寞。
李玉华旧事重提,仍是让蓝太后的脸色逐渐沉了下来。
李玉华不动声色转了下眼珠,抿抿唇角,若无其是的与蓝太后说起旁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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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一七六章
李玉华先把何老夫人给气的哭着出了慈恩宫, 又不着痕迹的给陆家上了回眼药, 陪着蓝太后用过午膳, 穆安之就来接她回家。
蓝太后问起穆安之此事, 穆安之道,“我在刑部就管着审案的差使,升迁调谴那是黎尚书的事, 我可管不着, 谁知道她宝贝孙子怎么了?”
“少给我弄鬼,你我还不知道。旁人得罪你倒罢了,万不可得罪你身边的人。”蓝太后打小看着穆安之长大, 揭他老底, “小时候我身边有个嬷嬷待如玉不大恭敬, 你还给她俩耳光哪。这事不是你的鬼就当我眼睛白长的。”
蓝太后向来慈和雍容, 突然说出“眼睛白长的”这样的市井话,倒叫李玉华很有些吃惊。穆安之唇角攸然一翘, 立刻又收了回来,“都叫皇祖母把我看穿了。”
“传宝就是个孩子,让他在刑部混日子就是,拿他做什么法。”
“皇祖母不知道, 我原是因着何安抚使的事生气来着,可何传宝被开革回家, 真不是我叫人下的绊子,我根本没来得及安排,黎尚书就找上了我。您不晓得, 何传宝到了刑部,先是做些管着卷宗抄录的差使,他嫌乏闷。也不知哪个促狭鬼安排的,把他安排到刑部司,这倒是我正管,可他一个从七品小官儿,难道我还成天看着他。他被安排到记录审案案情的差使,头一天就病了,打那儿起就没来当差,说是受了惊吓,闹得上头主事只得让副手顶上。如今是刑部有了七品缺,何家就想给他活动活动,想上七品。”穆安之道,“前几天黎尚书找我商量这事,还把何传宝的名排到头一位。我顺嘴问一句,他不是刚来的么,有什么功劳就要升七品。”
“黎尚书跟我诉苦,说何家找他好几趟,还要给他送礼,黎尚书都没敢收他家的礼,想着他是咱家的亲戚,怕驳我的面子。”穆安之嗤一声,“那滑头老鬼说的可怜兮兮,我就是跟何家没过节,见着这样的事也要说一句不公道的。何传宝进刑部就是借了家里的势,他没什么本事,就老老实实的当差,本分些谁还说什么。可也不能半点功劳没有,来了成天请假,这一有升官的空缺他立刻就伸手去抢,天下有这样的好事?”
穆安之道,“祖母也别成天孩子孩子的,他比小宝还大两岁哪。别是老姨太太见着小宝升正五品就跟着眼红吧。他家传宝跟小宝有的比的?成天吹嘘着说是个才子,连个功名都没有。小宝办的是什么差,他又办过什么差。差使当的乱七八糟,升官儿时倒是抢在前头。”
“叫何家去打听打听,这次升七品职乃正经进士出身,今年也才三十岁,手上经的虽都是小案,案子审的极漂亮,先时陕甘一场大案,他立了不少功劳。何家跟他跟争,黎尚书都能到我跟前给何传宝穿小鞋,老姨太太这都怎么想的?”穆安之把里头的细根源与蓝太后说了,“那老黎头又拉着我看官员考核,何传宝当差的时间也就半年,请假请了三个月,这要是给他上评,吏部先得发难,衙门里旁的官员也得心生不服。”
“我同黎尚书商量着,只得给他个下评。”穆安之剥个葡萄送到蓝太后唇际,感慨道,“如今这当官,也不是个个都得科举出身,权贵子弟有的是,可起码也得差不多啊。实在提不起来,有什么办法。”
蓝太后吃着葡萄也直叹气,“这个传宝也忒胆小了些。”
“做事稀里糊涂,全无成算,跟不上小宝一半。”穆安之也狡猾,但凡有事就拿小宝做个比较。唐墨自小在宫里长大,读书时连皇子带伴读算一处,他是学的最慢的。更因他自小身子不大好,宫中长辈格外偏疼他,对这些也不大要求。蓝太后这样好强的人,以往对这个外孙的要求都是,“书读几本就成,咱也不做大学士,明些世理,以后别叫人诳骗就好。”
所以,唐墨就是宫里孩子的最低标准了。
唐墨要官儿时,穆宣帝就是让他去玩儿的,混混日子,领些饷银,就当给外甥的零用钱了。谁也没想着唐墨能当差,结果人家当的挺好。
所以,但凡抬出唐墨,蓝太后就能对何传宝的无能有个具体认知。
再加上唐墨到蓝太后这里吃点心时,蓝太后问他何传宝的事,唐墨一边吃着糕一边说,“何公子啊,胆子有些小,说话也小小声的,有一回听到囚犯叫唤就吓的不轻,跟我说太可怕了。他也有点怕郑郎中,其实郑郎中就是天生不爱笑,人长的有些黑,一点不可怕,他胆子太小了。”
蓝太后琢磨着这何传宝是真被家里惯坏了,这样当差断然不成的。
不过,何家也非等闲,穆安之刚把何传宝开革回家,转眼何家就在工部给何传宝弄了份差使,不是在刑部的从七品,这次在工部是正七品。
穆安之知道后也不过冷冷一哼,李玉华心眼儿多,在慈恩宫格外留意何老夫人,果然这位老夫人再进宫话里话外都是二殿下夫妇的好话,当然,主要还是夸她孙子何传宝会当差。
李玉华问,“传宝做的什么官?”
“也不是大官,就是他力所能及的差使,营缮郎,在营缮司当差。”何老夫人得意的瞥李玉华一眼,端起茶盏吃茶。
营缮司专管皇家宫廷的宫殿陵寝的建造,外头帝都城的一些修建事务也是它的差,端的是肥缺。李玉华也跟着赞,“的确是个好差使,传宝胆子小,不适合在刑部,工部倒不错,有二殿下瞧着,也安稳。”
“谁说不是。难得三皇子妃也有这个见识。”何老夫人上回被李玉华气的一路哭唧唧的哭出宫去,就对李玉华阴阳怪气,哪回见了也得嘲讽几句。
“我这点儿见识也都是在皇祖母这里耳濡目染学的。”李玉华根本没跟何老夫人一般见识,反是跟蓝太后说,“如今传宝有了新差使,老姨太太也开了脸,皇祖母也能少操些心了。记得老姨太太喜欢玩儿纸牌,今天下雨,皇祖母免了宫妃公主们的请安,不如我陪着两位长辈玩儿牌怎么样?”
蓝太后笑,“这不错,就是你老姨太太牌玩儿的溜,咱们两家还不得全输她一家。”
李玉华不服,“我牌玩儿的也好,从没输过。”
何老夫人精神抖擞,“那咱们得试试。”
结果,今天破财破的,何老夫人半个月没进宫。
穆安之对于李玉华半天就赢了三千银子的事大拍马屁,还说,“还真有一手,这回慈恩宫的奴婢们都得谢你的赏。”
“平时我去慈恩宫添茶添水都没慢怠过我,这也是他们应得的。”李玉华笑,“这回何公子可是弄了个肥缺,你知道不?”
穆安之还真不清楚,给李玉华添筷子炖肉,“谁有这心思管他的事。”
“在营缮司做了个郎官儿。”李玉华咬一口炖肉,“营缮司不就管着盖房子修城墙的差使么,这可是肥差。二皇子还真舍得,这样的肥差,不知多少人想求,偏就给了何公子。”
穆安之筷子尖儿停在半空,问李玉华,“做的是营缮郎?”
“是啊,老姨太太得意的不得了。”李玉华问,“可是有什么不妥?”
穆安之给她夹块炖的肉汁香浓的笋干,与李玉华道,“这营缮郎,做得好自然是肥差中的肥差,你想想,但凡肥差无一不是要紧差使。营缮郎管的就是修建营造之事,何传宝懂什么营缮,要是何家给他配几个懂行的客卿还罢了,不然就是叫人拿来做挡箭牌的料。”
穆安之心下一动,“明天你进宫私下将这利害跟皇祖母说一说,就说是我说的,让何家留些神,差使是好差使,可别出差错。”
“你是好心,何家怕是不会领情。”李玉华为穆安之不平。
穆安之也夹块炖肉,轻轻笑道,“领不领情都不要紧,何安抚使这眼瞅就要回帝都述职了,太常寺卿刚刚上了回乡守孝的折子,何家说不得就盯着这九卿的缺,我要叫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最后几字斩钉截铁的咬下,掷地有声。
李玉华眼珠一转,“那我也对老夫人和软些,好叫他家以为咱们示好,到时三哥你来个愣不防,一击即中。”
“不用,突然对老夫人客气,反叫人起疑。”
东宫。
太子妃哄睡了儿子,说起宫中琐事就说到李玉华,“三弟妹算是把老姨太太得罪完了,老姨太太本就有点儿抠,叫三弟妹赢了三千银子,得心疼些日子了。”
太子摸摸儿子的肥脸蛋儿,“这才到哪儿,何安抚使给如玉穿小鞋打下评,三弟一向把如玉当亲兄弟一般,何安抚使动如玉,这才到哪儿,等他回帝都述职才是一出好戏。”
“三殿下不是把何公子开革回家了么,这还不成?”
“何家小子原就当差没个样子,又不会做人,何家撩虎须在先,收拾他不过顺带脚,待何安抚使回帝都述职才是正头戏。”太子眯了眯眼睛,“至于何传宝的事,说是开胃前的小菜也好,说是三弟混淆众人视线也罢,他是绝不会让何安抚使顺顺当当的述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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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一七七章
何安抚使任满回帝都述职, 他年纪比穆宣帝还要小两岁, 瞧着却是有些老相。穆宣帝说一句, “三年外任, 瞧着脸上添了风霜。”
何安抚使动情道,“为陛下尽忠,臣所愿也。”
太子对于何安抚使三年外任虽无大功绩, 也太太平平的, 倒也满意。当然,如果何安抚能安抚一下自己的性子,公道的给裴如玉一个考核, 就更好了。就是裴如玉对他有什么不恭敬, 也是私怨, 直接给人家一个下评, 关键裴如玉还是三元出身,人家没中三元的时候也非无能之辈, 这私心私怨,忒明显。
太子不着痕迹的扫穆安之一眼,穆安之一脸平静,就听穆宣帝问, “如今北疆如何?百姓日子过的可好?”
“回陛下,都太太平平的, 百姓日子也好,只是有些官员目光狭隘,不顾大局, 十分的自私。臣原想写本奏明,想到就要回帝都述职,亲自向陛下秉明也好。”何安抚使犹是一脸怒色。
穆安之眉头一跳,掀起眼皮看向何安抚使,何安抚使大概是急着告状,没看到穆安之一瞬间要吃人的眼神。
穆宣帝问,“什么事?”
“是这样,北疆月湾县裴县令的太太有一种新的织机技术,织出的棉布细密柔软,普通棉布的价格为丝绸的三成,却比丝绸耐穿数倍,贴身亦较麻布舒服百倍。这样的技术,臣本想在北疆大为推广,裴县令夫妻却是只顾自己发财,完全不顾北疆大局。这种技术一旦推广开,非但整个北疆,便是我朝都将受益良多。臣原想着,便是裴县令要发财,在银钱上补偿些个也不是不可,结果,臣刚刚一提,就被裴县令撅了回来。臣好歹是安抚使,裴县令在臣面前没有半点尊敬,便是臣手下的五品官员过去,都被他撵出了月湾县。臣实在气不过,就给给考核打了个差评!裴相这样德高望重之人,不知怎么有这样的子孙。”
“子孙不肖,倒不是稀奇事,何安抚使这样明晓事理、精明强干的官员,你家长子在刑部当差六月,真正也只整理了两件卷宗,两件都是抄捡玉石铺的案宗,之后受惊吓请假仨月,娇弱之态,极是罕见,跟何安抚使也不大肖。”穆安之道,“何安抚使大概不知,您这远在北疆,您家在外的玉石铺涉案走私匿税,族人被判流放八百里服役二十年。您家这族人,也没半点你何大人的顾全大局。”
“不怕何安抚使着恼,今年刑部考核,您家长子这些作为,也只有打个下评。当着何安抚使问一句,你不恼吧?”穆安之不紧不慢的问。
何安抚使倒是知道三殿下穆安之与裴如玉交好,只是三殿下素来温雅,不争不抢话也很少,对臣下亦是温和客气,以前见到他还会和和气气的叫一声表叔。不想他外差三年,三殿下怎么就变疯狗了!
何安抚使先叫穆安之一记响亮耳光抽脸上,硬着头皮道,“殿下依律而断,臣也只有为殿下叫好的。”
“既说到律法,那我就请问何安抚使,东穆律中有哪一条是令百姓强制出让技艺的?”穆安之问,“要依何大人所言,这边布织的好,就要人家出让技术。织造坊的织造技术更好,外头也没有,传播出去一样能有益天下,何大人怎么没想到呢?”
穆安之所问之刁,何安抚使也只有硬着头皮对一句,“他一民间技艺,焉能跟织造坊相提并论?”
“没什么不一样。裴太太的织机都是自己改制,织机一直在推陈出新,织布的技术也一直在改进。何大人或者不知,裴太太的织机已经在直隶老家开始推广,只是技术推广需要时间。何大人有没有想过,北疆靖平不过十几载,且北疆形势复杂,族群众多,不见得个个心服朝廷统御。这样的技术若是为他们学去,怕是祸非福,何大人难道没想过吗?”穆安之继续问。
“我自是想过,只是裴大人的性子,哪里容人多言半字。”
“世间三百六十行,哪行都有哪行的机密技艺。您要是到织造府这样问一句,织造局的弹章就得堆满御前。”穆安之冷笑。
“今天你看人家织布技术好去问技术,明天吃了哪家的药见效快是不是就要问配方了?别说什么在朝为官当报效朝廷的话,漫说那织布技术不是裴大人而是裴太太的,太医院哪个太医家里没有独家配方的成药,哪个方子都是对天下有利对百姓有益的,是不是都让他们交出来报效家国?”穆安之冷冷笑,“这样的道理,我以为天下人都明白,今天见了何大人才知晓,是真有不明白还能腆着脸告御状的!
穆安之先用何传宝与何家玉石铺之事给何安抚使个难堪,接着步步紧逼,一席话把何安抚使脸都臊紫了。
何安抚使也是官场多年,当下便一脸沉痛,深深一躬,“臣实在想的短浅了,多得殿下指教。臣谢殿下提点。”
“不妨谢。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我一定不吝继续提点你何大人。”穆安之不客气的说。
何安抚使再次深深一躬。
穆宣帝总觉着穆安之少了些容人之量,摆摆手,“这次就算了,以后遇事多思量。”
穆安之见好就收,未多追究。
穆宣帝继续问北疆事宜,何安抚使任上太平,说的多半是太平事。穆安之道,“莎叶部落一向彪悍,可生事了?”
何安抚使连忙道,“没有,落叶部的族长安分守责。”
太子看穆安之一眼,穆安之继续问,“阿克图部落一直受莎叶部落的欺负,这些年没事吧?”
何安抚使生怕穆安之给他挖坑,仔细想了一番方道,“并没有,臣就任安抚使三年,北疆境内太平安稳,绝无战事。”
穆安之别有深意的一笑,“那就好。”
太子眼观鼻鼻观心,心说,真不知该说你啊何大人,族风彪悍的不是莎叶部落,而是阿克图部落啊。先时两部落之战,亦是阿克图侵略莎叶部。
虽是在你何大人就任前的事,也该知道吧。
穆宣帝寡淡的打发了何安抚使,问穆安之,“裴如玉得个下评,你就这样不喜。”
“臣要说喜,陛下也不信哪。”穆安之理直气壮,“何况就何安抚使这样的,便不是因如玉的事,臣也要说句公道话。这是不是脑子有毛病,看什么东西好直接就要人家让出来,他自家点心铺子也生意兴隆,怎么没见他家把点心的制法拿出来教给旁人。简直脑子有病!”
太子忍不住一乐,穆宣帝轻斥,“你也乐。”
太子笑,“我看何大人生怕老三算计他,回答前还左思右想生怕掉坑里。他这可真是,不清楚就说不清楚,倒比硬说来的好。”
“从来也不是什么精明人。”穆宣帝道,“北疆平静这许多年,近来怕有些不安稳,不能再让他安抚北疆。”
不安稳!
穆安之眸光陡然一沉,太子道,“那必要一精明强干之人,最好还是熟知北疆风土人情的。符合这两样的,朝中并不多。不若自北疆任上官员提携,唐知府这两年的考核一直是上评,只是他此任未满。而且,新伊知府从四品,安抚使却是正三品,足差两级,若是连升,吏部御史台都会过问,但用人向来唯才是举,若从北疆任上提拔,唐知府可胜任安抚使一职。”
穆安之自秋狩回来,一般上午都是被穆宣帝留在身边与太子一起听政。穆宣帝问穆安之,“你说呢?”
“臣瞧着也行。”
穆宣帝掖揄一句,“不是因着唐知府给裴如玉打的上评吧?你瞧着行,你瞧着他哪儿行?”
“先时阿克图与莎叶部落的冲突,便是唐知府在南疆任上时平息的,臣因此才知两个部落之事。唐知府便是因此功调入新伊任新伊知府。”穆安之道。
“看来你俩是想一处去了。”穆宣帝道。
太子对穆安之微微一笑,“我与三弟英雄所见略同。”穆安之立刻被恶心的翻了个白眼,穆宣帝对太子道,“让内阁拟个名单上来。”
“是。”太子躬身答道。
事情处理的差不离,穆宣帝打发两人退下,太子躬身要走,穆安之原地未动。太子心知肚明,“三弟怕还有事问父皇,儿子先退下了。”
太子袍袖一摆,笑着大步离去。穆宣帝推开面前的奏本,反向穆安之,“问什么?以你的脑子想不出北疆到底平不平安,还要问我?”
“大概是平安的,只是不问陛下一声,心里总觉着不放心?”倘北疆当真危急,穆宣帝刚刚不会只是淡淡的点一句“近来不大安稳”。
穆宣帝道,“不知朕若遇险,你会不会这样焦急担忧?”
“那肯定更担心,您有个好歹,我不立刻完蛋嘛。”他跟东宫死对头,太子登基,断没他的好果子吃。
穆宣帝听这混话,当下气笑,“你只当太子似你这般小心眼儿哪。你们是兄弟,他深知你,你不见得深知他。”
穆安之心说,我深知他做甚,老子烦他还烦不过来呢。
穆宣帝打发了穆安之,“去吧。”
穆安之略略欠身,退下。
作者有话要说: ps:今天更的早,试试还能不能二更,反正大家也不要等更,该睡就睡,若是今天码不出二更,明天也一定会更。若是更的晚,明早看也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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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一七八章
就何安抚使这水准, 太常寺卿的缺穆宣帝也没给他, 太常寺卿倒不是什么要紧位置, 可就何安抚使北疆任上三年, 连阿克图部落与莎叶部落都没弄清楚,穆宣帝干脆让他任个散秩大臣的闲差。
何安抚使知道在御前被穆安之落了面子,回家刚打听起穆安之反常变疯狗的缘由, 就听他娘跟他告状被三皇子妃欺负哭的事, 然后——
何安抚使这还没来得及让老娘去宫里同太后大姨母求个情,他还没来得及再帝都知交叙叙旧,散秩大臣的闲差就落他头上了。
何安抚使把穆安之恨的, 当真眼睛里能滴出血来。
太常寺卿虽位列九卿, 不过, 除了何安抚使这种高不成低不就的, 当真不在朝中大佬眼中。何安抚使不知道的是,如今大半朝盯着的正是他留下的北疆安抚使之位。
二皇子妃抱着满月的闺女在东宫跟太子妃说话, 两个孩子差一个多月,现在都在襁褓中,不知是不是小孩儿有独特的交流方式,咿咿呀呀的你喊一嗓子我叫一嗓子的, 热闹的紧。
太子妃已经恢复身材,二皇子妃还有些丰润, 俩人说着孩子间的事,十分亲密。
前院红枫的叶子随风落在湖中,顺着一脉秋水飘飘悠悠不知流向何方。兄弟二人临窗煮茶, 闲聊着打发时光。
太子熟练的烫过紫砂杯,听二皇子问,“大哥,北疆安抚使的人选定了吗?”
“父皇令内阁拟出名单,内阁还没递折子,还没定。”黄玉色的竹夹夹住一只泛着淡淡热气的紫砂杯放到二皇子跟前,“怎么,你有意?”
“我有工部的差使,又不像老三,北疆还有记挂的人。是我姨妈家的表兄,他在两湖任按察使,眼下就要任满回朝。姨妈进宫跟我母妃念叨好几遭,他按察使任上官评也是上评,再往上奔就是巡抚位,如今哪里有巡抚的缺,朝中也没三品缺,北疆安抚使虽偏远些,也不失是个实缺,母妃让我打听,我跟吏部又不熟,只得往大哥这里来问问。”二皇子坦率的说。
“是肖按察使。”太子知道二皇子说的是谁了。二皇子笑,“大哥知道他。”
“知道。”
“大哥,你觉着他成不成?”
“我觉着没用,要是肖按察使能在内阁递上名单前回帝都,我倒是能跟父皇说一声。若是回来晚了,就不好说了。”
二皇子也知这个道理,“是啊,断没有让朝廷等着他一介外臣的理。”不禁跟太子感慨,“你说如今这缺,真是一缺难求。”
“少来。先前通州将军之位,如今可是林氏子弟兼着,林大将军更是禁卫统领,父皇心腹之臣,通州地理何其要紧,你心里也清楚。”太子笑着就要去提茶壶,二皇子抢先一步,提壶先为太子斟茶,“大哥就是喜欢煮茶,也让弟弟尽一回心。”
“我也就煮茶时心最静,你偏又来抢我差使。”太子说,“何家大郎那差使怎么找到你的,你倒是好说话?”
二皇子无奈,“大哥在宫里清静,我在外头,何家二表叔去好几遭,我实在被他央求不过,只得给何大郎安排了。”
送至绯色唇角的暗红紫砂微微一顿,太子那只如冰雕雪砌的手将茶盏重放回桌间,笑了笑,“你这话糊弄鬼去吧,何二去求你几遭,你就给何大郎安排营缮郎这样的肥差,跟我说说,他怎么三五遭的求的你,别是拿美人娈童求的吧?”
太子不过随口一说,谁晓得二皇子仿佛被一刀戳中要害,脸色微变。太子好笑,“真中美人计了?你想收个人,大大方方的说出来,二弟妹难道不允?”
“那天我是喝多了,没留心。”二皇子脸上有些过意不去,“不过是个使女,没的弄回府添人口。碍着这个面子,也就给何大郎安排了。”再三央求太子,“大哥你可千万别跟大嫂说,万一妇道人家嘴上不严,叫你弟妹知道,岂不多心?往日倒无妨,可她自从生了我家珍姐儿,我是很高兴,咱家兄弟多姊妹少,闺女也贴心,可她总是自责没能生下儿子,我劝她好几遭。倘这事让她知道,未免多心,又是这当口,倒为个不相干的女子让她伤感,不值得了。”
“看你说话倒也会疼人。”太子道,“外头那些个女子,不知根底,那何二也不是什么正经人,何大郎安排也就安排了,少与何二来往。”
“我晓得。”
二皇子夫妻亲亲热热的告辞,望着二皇子抱着小闺女偏过头与二皇子妃有说有笑的背景,太子心下暗暗摇头。
想着二皇子倒是一向恭敬,只是就凭这都能被人用美人计收买的模样,实是出息有限。
穆安之根本不关心北疆安抚使的人选,他更担心的是穆宣帝说的那句话“北疆近来不大安稳”,穆安之正在刑部翻阅纵横陕某十八县的采花大盗的卷宗,就见胡安黎进来回道,“殿下,刚刚听外头的几个经承念叨,说是见了北疆斥侯快马进宫,想是有紧急军情。”
话音未落,穆安之已然起身,快步向外走去,“我进宫陛见,有什么事你看着办。”
胡安黎一个“是”字刚刚出口,穆安之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院门外。胡安黎心下寻思,莫不是裴状元那里有事。
三殿下与裴状元是少时至交,并不是什么秘密。
穆安之赶到御书房时,正听到穆宣帝的笑声远远传出,穆安之先是心下一松,脚步加快,几步就到门外。内侍刚要拦,就被穆安之一把推开,他进去时正听到内阁诸人满嘴的恭喜之声。
穆宣帝见到穆安之未经通传便进来也未有丝毫着恼,而是亲昵的责怪一句,“总是这样的急性子,朕正想宣你,你倒是消息灵通,这就自己来了。”
“我听说有北疆快马进宫,想是北疆有战事之喜?”穆安之推断着说。
太子已是将北疆的八百里军务急奏递给穆安之,穆安之先一目十行看过,果然是裴如玉剿匪之功,穆安之心中极是欢喜,唇角已是忍不住翘起来,继续往下看时,倒真的出乎穆安之意料之外,奏章上写的是,裴县令之妻裴白氏制一连弩强弓,可为兵中利器,请陛下赏鉴。裴白氏制弓箭兵戈之才,百年难遇,请陛下必重赏之。
穆安之心说,看来如玉媳妇还不只会造织机,竟还会制兵器,还真挺有本事。
穆宣帝拿着八百里加急送来的铁弩,兴致大起,“还未见陆侯赞过谁是百年难遇之才,咱们去试一试这弩。”
太子说,“先时兵器坊也试着制过连弩,看起来样子便不大一样。”
陆国公在一畔道,“兵器坊几次仿制均不成功,裴太太这张连弩,弩匣竖放,兵器坊也制过,始终不大灵活,最后便放弃了。”
卓御史压低声音问裴相,“相爷,您家孙媳不是织布的么,怎么还会制□□了?”
“哪个孙媳,长孙尚未婚配。”裴相铁面无私的说。自从把裴如玉撵出家门,就把二孙子提为了长孙,根本不承认裴家有裴如玉这么个人。
卓御史,“你那姓白的孙女,成了吧?”
卓御史是裴相的得意门生,他是御史台的大头目,也得以入阁,对裴家的事知道的也多。知道裴相与裴如玉一刀两断,不过,裴如玉娶的媳妇白氏颇有来头,白家曾与裴相有恩,当年裴相就跟白家先人定下两家亲事。当初裴如玉连中三元,状元及第,白家却已败落,裴相带着裴如玉回老家祭祖,亲自压着裴如玉把这个孙媳娶回了家。
据说裴相对这个孙媳满意的不得了,就是如今不认裴如玉,也是把白氏视为亲孙女一般的。
韦相杜尚书都在等着听裴相说,裴相自得的一拈胡须,颇是矜持的客气道,“不瞒诸位,我这孙女在制造一事颇有天分,当年就能改造织机传授乡人织布技艺,我委实替我那恩兄高兴。想我恩兄在世时,也是机造之事不点便通,我这孙女就是像她的祖父啊。”
杜尚书微微颌首。
韦相心说,裴相素以识人闻名,当年卓御史在国子监闹出那一通乱子,朝中人多有觉着卓御史即便为官也要惹事,独裴相对其青眼有加,如今卓御史年纪轻轻便位在内阁,当真是裴相得力臂膀。
穆宣帝笑,“听着是一奇女子。”
裴相一脸谦逊,“陛下谬赞了,也就在这些事上灵光些。她少时在老家长大,没大见过帝都繁华,刚来帝都时还闹出不少叫人笑的事。”
“那不过小事。”能造出连弩来,甭说闹出笑话,就是本身是个笑话,穆宣帝也不嫌。
待箭靶立好,穆宣帝将连弩递给太子,“大郎来试。”
太子本就生的玉树临风,连弩却是有些小,不过,并不影响太子的风姿,尤其十支短箭咄咄咄咄咄直透箭靶时,大家的视线皆自太子风姿上移开,落在那方箭靶上。
心下升起的同一个念头便是——
神器!
国之神器!
然后,第二个念头便纷杂起来。
譬如,卓御史想的就是,唉哟,果然是我老师的眼光啊,要不当初怎么强逼着如玉也得把媳妇娶回来,这不是娶的媳妇,这是娶的国之重宝啊!
杜尚书依旧一幅铁面,工部尚书满嘴夸赞这连弩制的巧,韦相心下暗暗羡慕,想着怎么天下好事都叫裴相遇上了,孙子有出息不说,孙媳明摆着比孙子更能干。更让人郁闷的是,裴相把孙子逐出家门,就把孙媳变成孙女了,这老小子可真不傻。
陆国公亦是对这连弩交口称赞,只是,在场诸人心中都明白,凭穆安之与裴如玉的生死交情,且不说裴如玉初任县令便立下剿匪战功,单凭裴白氏这造连弩之功,三殿下平添一大助力!
作者有话要说: ps:码出来了,大家晚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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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一七九章
如今帝都城最出名的绝不是裴状元剿匪之功, 而是裴状元的太太, 那位胭脂虎, 能家暴裴状元的母老虎, 竟然会制什么连弩。
帝都城里曾心仪过裴状元的姑娘妇人,心下都担心裴状元在北疆可还有命在,不会叫那母老虎用连弩给一箭射死了吧!
穆安之去慈恩宫接李玉华, 都没忍住把裴如玉在北疆剿匪立功的消息跟蓝太后念叨了一回。蓝太后也很欢喜, “打早看着如玉就是个有出息的孩子,果然有作为。”细问剿匪多少,匪徒都是些什么人。
穆安之答后道, “如玉媳妇还制出了连弩, 皇祖母没见, 刚刚我与内阁几位大人, 还有陛下太子一道试那连弩,十分精巧得用。”
正在一畔听着的李玉华眼睛一亮, 连忙问,“这么说,木香姐也立功了?”
“岂止!陛下都说连弩乃国之神兵,比如玉剿匪的功劳只大不小的。”穆安之笑起来眼睛都是弯的, 他本就相貌温雅,这样一笑, 更显温文和悦。
“这么厉害!”
“自然。”穆安之跟李玉华打听,“你木香姐还会制弓弩啊?”
李玉华道,“以前我也不知道木香姐还会制弓弩, 不过这对她也没什么难的,我们织布用的织机就是木香姐制出来的,新式织斜纹的机子就有上百个部件。她从小就对这些事灵光,一想就能想明白。我们以前在老家,冬天到山上下猎夹,用的都不是老式猎夹,木香姐改的新猎夹,我们过个三五天去山上,都有斩获,有一回还逮了一头鹿,扛回家吃了半个月。”
蓝太后含笑望着李玉华,“你们在乡下日子也过的有朝气。”
“那会儿都小,后来开始织布,也就把这些营生让给旁人做了。”李玉华对穆安之说,“祖母也说前些天内务司送上来的斜纹布好,做里衣很舒服。”
“这话是。以往没见过这么好的棉布,也是你在京效的织坊织的。”
“嗯,这个就是用新机子织出来的。新机子还是去年木香姐跟裴状元去北疆的路上画出来的,这是头一批的布,用的是我们老家收来的上等大棉桃。”李玉华道,“今年开春我就在京郊跟许多农家签了种棉花的契约,我出棉籽,他们种,种多少我收多少。现在咱们在郊外的织坊,一天十二个时辰轮班织布,上上等的料子先供宫里,略差一等的就放到店里,还有客商直接从通州码头运到南方去。”
蓝太后听着李玉华说起生意的事一套一套的,笑道,“玉华过日子也没的说。”
李玉华道,“主要是木香姐的织机好,作坊里的织机外头都没有,咱们是独一份。”
蓝太后道,“当初如玉成亲后就在翰林当差,也没见见他媳妇,如今看来,很是个贤惠能干的好姑娘。今又给朝廷立下这样的大功,可得好生赏赐。”
李玉华伶伶俐俐的接一句,“为国效力,原也是应该的。木香姐要是知道皇祖母这样喜欢她,定比得了什么赏赐都要高兴。”
蓝太后真是越看李玉华越顺眼,想着李玉华虽与娘家不睦,却是有这样能干的表姐妹。想到当初李玉华说的那话,要去北疆找木香姐红梅姨,把娘家人叫来帝都评理。
蓝太后问李玉华,“以前听你说过你红梅姨,这又是谁?”
“是木香姐的娘。”李玉华随口就给木香姐身世润色了一下,“木香姐她爹前几年就去逝了,那会儿我们都小,红梅姨还年轻,有媒婆都劝她改嫁,她舍不得木香姐,就一直在老家带着我们过日子,很不容易。木香姐后来嫁给裴状元,红梅姨就一起来了帝都,后来木香姐跟裴状元去北疆,红梅姨不放心也一起跟了去。”
“也是个人品可敬的妇人。”蓝太后微微颌首,想着给白木香赏赐的时候,也给其母一份。
穆安之心说,玉华妹妹那些乱七八遭亲嘴就能怀孕的民间知识也都是这位红梅姨传授的。
今天对于穆安之李玉华夫妇是个极喜庆的日子,俩人被蓝太后留在宫里用了晚膳方回家。李玉华回家路上就迫不及待的问穆安之裴状元能不能升官,穆安之道,“剿匪是战功,升官是一定的,就是如玉媳妇,也会有赏赐。”
“最好是能让木香姐做个诰命,虽说七品官太太一般都没诰命,木香姐毕竟立了功,不能等同寻常官太太看待。”李玉华道。
“这话也是。到时我跟陛下提一提。”
李玉华满意的点点头,很骄傲的对穆安之说,“木香姐升官的日子还在后头。她可会做这些东西了,就是做把弹弓都能弄出许多花样,做的又好看又实用。以前我们全县但凡有什么机子坏了,旁的工匠修不好,都是找木香姐来修。还有一回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听李玉华眉飞色舞的说话,穆安之很识时务的铺梯子。
“有个外乡人,拿着一只袖弩找木香姐修,木香姐三两下就给他修好了。他放下一两银子就走了。没想到过了三五天就又来了,这回拿了个圆筒,那里头的机括坏了,木香姐看了看,说是绷簧的问题。木香姐没敢修,你猜为什么?”
这回穆安之是真的好奇了,“是不是木香姐不会修绷簧?”
“不是。木香姐跟我说,绷簧用的铁跟寻常铁器的铁是不一样的,那绷簧不是用坏的,是本身制造时锻铁不到家。”李玉华道,“那个圆筒一次能发射三支暗箭,绷簧的问题,就是那个送暗器来修的人都能知道,特意过来,就是让木香姐帮着锻造出适合绷簧的精铁,木香姐不懂这个,也怕惹事上身。这年头除了上等兵刃,用不着精铁。”
“更吓人的是,有一天正下冻雨的时候,外头还刮着西北风,树上的叶子都掉没了,眼瞅就要入冬了,那人给木香姐拿了好几本锻铁的书,放下一包银子,请木香姐帮着想想法子。”李玉华说的活灵活现,“那一包银子足有百两,把我们吓的,心惊肉跳的,小九叔都想悄悄去县城报案,生怕是哪里来的强人。”
“后来怎么着了?”穆安之听着也悬,不禁好奇。
“木香姐一翻那几本书就入迷了,你不知道她那个人,斗大的心眼儿也就三两个,成天就知道瞎乐呵,还爱看些稀奇古怪的书,她还托小九叔招待那人住下,她是织机也不管了,生意也不管了,就窝家里看书,还成天要吃炖肉。那人可大方了,木香姐要吃炖肉,立刻就拿银子叫我们去给她买。过了一个多月,木香姐弄了些生铁在家咣唧咣唧的指挥着那人打铁,反正我也不懂打铁的事,折腾俩月才把那绷簧弄好。那人又放了一包银子,就告辞走了。”
李玉华说,“有这两百银子,我们就多置了几台织机,一下子生意就做起来了。”
“锻造精铁的方子也给那人了?”穆安之追问。
“给了呀。”李玉华莞尔,“我说木香姐斗大的心眼儿也就三两个,不过都是把心眼儿用在大事上。她说锻铁的方法很多,她只是给那人一种最普通的,虽能用于绷簧,却不是最好的。她从那几册书上学到很多,这方子就当报答那人给她的几册书。”
“还有这样的奇遇。”
“你以为完了?还没完哪。”李玉华接着说,“等快过年的时候,我记得是腊八,那天在喝腊八粥。那人又来了,这回给了木香姐一本手记,上面的字我也都认识,就是合在一处不知是什么意思。瞧着既有刀剑铸造,也有一些兵器图纸,画的很简单,也不像墨迹所画。这人请木香姐帮他修一件暗器,也是圆筒状的,那一头密的跟蜂巢似的,那是一种一次能射出许多硬针的暗器。要是谁挨一下,立刻就能射成马蜂窝。”
“也修了?”
“哪儿敢不修啊,能拿出这种暗器的人,要是不修,还不把我们都捅成马蜂窝。”李玉华道,“木香姐还跟那人特聊的来,她特别傻大胆,我就在我家看着村里妇人咣当咣当的织布,她在她家研究修暗器,这人倒是很大方,也给了修理费。”
穆安之听着不禁道,“这样看来,这些人不缺银子,却缺一个懂暗器的人才。为什么没把木香姐带去他们那里专门给他们修暗器呢?”
“我当时也怕这个,就想打听一下那人的来路。结果叫人看出来了,那人直接跟我说木香姐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若木香姐不愿,他不会强求。木香姐怎么可能愿意啊,我们在自己村儿多好,那人虽有钱,一看就是跑江湖的。”
穆安之道,“这样机敏果断,怕不是寻常江湖人。”
“肯定不是的。木香姐后来跟我说,她看到的那本手扎,肯定是个聪明非常的人写的。后来小九叔出门跑生意,木香姐请县里的铁匠给小九叔打了一把乌漆嘛黑的短刀,你不知道有多锋利,我拿着那刀,轻轻在桌角这么一切,就切下了一块桌角。”李玉华手掌斜斜一切比划道,“后来都有人出五百两买这刀,小九叔都没卖。”
李玉华说,“如今我们生意做的这么大,主要就是靠木香姐的技术,她其实做生意一般,还很心软容易被骗,可要没她的技术,凭我跟小九叔再会张罗,也做不到现在的生意。”
通过玉华妹妹敬仰了一回木香姐的天人之姿后,穆安之亦认为,他老友裴如玉娶了一位奇女子为妻,虽则这位奇女子先时在帝都的风评很有些一言难尽。
穆安之问,“那手扎还在吗?”
“不在了,就给木香姐看了看,待暗器修好,人家就收回去了。”
这次北疆既有战功,朝廷自然有所封赏。
这些事自有底下人去做,穆宣帝带着太子、穆安之去看了一件铁甲。
穆宣帝的寝殿之内,铁甲穿在十字木桩之上,铁片如鳞片般覆盖,偶有阳光落下,漾出一抹生铁森冷寒意。
穆宣帝取过案上放的强弓,张弓引箭,一道锋锐箭光射出,却是叮的一声,箭簇只是在铁甲上留下一记白点,便颓然落地。
不论太子抑或穆安之都面露惊容,穆宣帝道,“这是陆侯在乌依格尔的老家搜到的,秘密送到帝都。倘北疆叛匪这样一支铁兵,朝廷就要危险了。”
乌依格尔部落便是先时北疆谋反逆王的部族。
太子过去摸了摸这铁甲,冷铁寒意透指而入,太子那张四季如春的美丽面孔上罕见的出现一抹忧色,“这样一件铁甲总要有四五十斤,北疆人着铁甲再骑马冲锋,数目不会太多。能压制骑兵的便是强弓劲弩,若对付这样的铁甲,必要一柄强弓中的强弓。父皇手中的三石弓都不能透甲,蹶张弓一直有使用不便的不足,一个弓手也只有一射之力。”
“何况,上次平叛北疆叛乱,多赖蹶张弓之力,若再有反叛,未偿没有准备。”
“陆侯折子里亦是担忧此事。”穆宣帝道,“这件铁甲,送到兵部让他们研究对付这种铁甲的兵器,看可有好的法子。”
穆安之的唇角动了动,太子敏锐的问,“三弟有话只管说。”
穆安之道,“兵部这些年,并没有称得上神兵利器的兵器制造出来。与其给兵部,不如给木香姐。”穆安之补充一句,“就是裴太太白氏。”
太子点头,“三弟这话也在理,父皇,裴太太制做的连弩精巧难得。兵器制造一途,有人一窍难通,有人天生通百窍。倒不如让裴太太试一试。”
穆宣帝道,“她一个妇道人家,织布纺纱或者在行,难道还能比兵部工匠更精通兵器制造?”
太子望向穆安之,“三弟虽说举贤不避亲,却也从不是无地放矢的性子,今天敢荐裴太太,”太子沉吟道,“想是对裴太太的才能知道的比我们多。”
竟然又被这奸鬼说中!
穆安之极厌恶太子,却也得承认太子这种见微知著的本事。穆安之简单的说,“我是听玉华妹妹说的,裴太太对锻造之事也略通一二。”
太子立刻追问,“听说裴太太出身乡间,寻常县城有个铁匠能打个菜刀锄头铸口铁锅都难得,裴太太如何会精通锻造之事?”
“这事我要单独回禀陛下,不想让你知道。”
时常被太子气到的穆安之,终于成终的噎了太子一遭。
绯色唇角如春花般轻绽,太子再次露出那种洞悉一切的笑容,对穆宣帝优雅的微微欠身,“儿子先行退下,一会儿老三不在,父皇再告知儿子也是一样的。”
太子永远都能把穆安之的敌意化为兄弟间亲昵的拌嘴,这等神奇功夫,穆安之拍马不及。
作者有话要说: ps: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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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一八零章
穆安之对于裴太太木香姐的本事私下同穆宣帝介绍了一回, 穆安之说话, 向来有什么说什么, 并无夸大。但对于木香姐乡下女子出身, 却能给江湖人修理暗器,铸造短刀,可见的确在兵械一道有些天分。
不然寻常姑娘家哪里会锻铁锻刀呢?
“果然是艺高人胆大。”穆宣帝自案上捡本奏本递给穆安之, “陆侯在奏章中说, 裴太太想跟朝廷要个官儿做。”
穆安之迅速看过陆侯奏章,陆侯对裴太太的才干也赞赏有加,对于裴太太想做官的事也郑重向朝廷申请, 希望朝廷能赏功赏能, 重赏裴太太。
“虽说朝中许多年没有女子为官, 不过女子为官也早有先例, 冯侯府的爵位便是传自江行云江侯爵,江侯爵下嫁冯将军, 方有冯家爵位。裴太太既然希望能做官,便赏官。若兵部能研制出连弩,一样会赏赐升官。只要有所作为,何需分男女。”穆安之道。
内阁中人对于给裴太太赐官之事还颇有争论, 尤其礼部宋尚书很看不惯,奈何裴相一力支持为裴太太赐官, 宋尚书还与裴相吵了一架,说裴相存了私心,为自家人谋官。
卓御史一句话就把宋尚书噎死了, 只见他眉眼睥睨,居高临下的望宋尚书一眼,道,“漫说自古就有举贤不避亲一说,宋尚书你家儿孙做官的时候,你也没谦逊的替他们把官位让给旁人哪。裴相跟裴如玉早就恩断义绝,两不相干,裴太太白氏娘家祖父与裴相有恩,难道要裴相不认恩人之女?再说,你家孙女要有这本事,我也替你孙女求官求赏,你家不是没这人才么,也不用眼红旁人。”
宋尚书指着卓御史的鼻子怒斥,“一丘之貉,爪牙走狗!”
“放心,就是做走狗也不去您门下!某看不上!”
宋尚书简直气的七窍生烟,韦相劝道,“都少说两句,陛下让咱们议赐几品官合适,这都扯哪儿去了!”
宋尚书道,“其夫不过七品,夫为天妻为地,自古未闻地比天高之理!”
卓御史道,“仁宗皇帝时,江侯爵官爵都较冯将军要高,当时也没人说过未闻此理的话!裴县令虽有剿匪战功,连弩却是国之重器,裴白氏之官,不能低于五品。”
宋尚书两眼冒火,“以后裴县令见裴白氏,莫不是还要从下官见上官之礼,简直岂有此理!”
“你管人家行什么礼,人家正经夫妻,说不得裴县令就愿给裴太太行礼哪。”卓御史毒舌宋尚书,“您老还是礼部尚书,还是周公,管人家夫妻行什么礼?”
宋尚书骂,“你也是读书人,竟说出这等污言秽语!”
“不知道周公哪里污秽了,您不污秽,您哪里来的满堂儿孙。”卓御史嘀咕道。
韦相拉着裴相去商量给裴如玉夫妻授官之事,对于裴如玉的剿匪之功,裴相轻描淡写道,“剿匪原是任内外官份中之责,做职责之事,从未听闻要给赏的。”
“倘这样论,从前安邦定国的将军岂不都不该赏了。裴县令剿匪人数上百,且他是文官,理当重赏,依我说,越品提拔未为不可。”裴如玉今为七品,韦相的意思是擢升六品。
裴相道,“太过了,赏赐些田地便可。便是提升,半品足够。先时他官评考核仅为中评,原该降职留用的,今不过戴罪立功。”
“今年裴县令治内粮税充足,星点不差,虽则上官考核最终为中评,吏部因其治下之功,定的是中上。”韦相道。
两人斟酌一番,才说到白木香的功勋上。裴相韦相的看法与卓御史相同,有连弩之功,破格封个五品绰绰有余,为难的是白木香做了五品官,可封个什么官呢?
总不能真给她辟个衙门去做掌印官吧?
这又不是当年江侯爵。
最后两人商量着,还是让白木香研制兵器,五品衔也不假,与知府平起平坐,除了兵器之外,旁的事也不劳她。
待宋尚书与卓御史吵完,裴相韦相已将事情定了下来。
宋尚书都怀疑是不是上了姓卓的调虎离山之计。
裴相倒是私下说卓御史,“宋尚书有些迂腐天真,你也太霸道了。他是官场前辈,你如此不客气,落在人眼里叫人怎么想?”
卓御史摇摇扇子,“这不是帮韦相个忙么,韦相守孝回来,虽则入阁,朝中却无实差。老师领户部且不说,吏部有杜尚书,兵部杜国公,刑部黎尚书,工部夏尚书,哪一个都不是易与之辈,韦相怕也看不上我这御史台,听说宋尚书先时在行宫出了个昏头主意,被三殿下抓住话柄,一顿排揎直接厥了过去。韦相断不会放过这等时机,必要取宋尚书而代之的,咱们何必挡他的路,先送个人情吧。”
“你这风别朝我扇,眼瞅要入冬,你这扇子还摇个不停,不冷啊。”裴相轻斥一句,卓御史便收了折扇,听裴相感慨一句,“我倒是更喜欢宋尚书,他其实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并不是针对谁。”
“我也喜欢跟他没事吵上两句。可如今哪里还容他在内阁,杜尚书是韦相门生,当初三殿下排揎宋尚书的事怎么传出来的?听说当时御前仅四人,除了三殿下,就是杜尚书、陆国公、宋尚书。”卓御史眼神冰冷,“三殿下那爆竹性子,平时厉害归厉害,这样的人寻常做不出背后说人是非人,一般都当面畅所欲言了。宋尚书受此羞辱,总不是他自己昏头说出去的吧,剩下两人,杜尚书陆国公,杜尚书有理由,如果是杜尚书做的,也没什么,人之常情。”
话至此处,卓御史捏着扇骨的手微微用力,扇骨摩擦哔剥哔剥响起来,听卓御史清冷的声音,“倘如果是另一人所为,那就太可怕了,老师。”
裴相半睁半阖的眼眸中陡然闪过一抹锐色,半晌,喉咙里说一句,“这也只是猜测,此言不要再说。”
“是,我明白。”
裴相道,“原本教导太子的两位翰林师傅上了年纪,都上了辞官回乡的折子,先时陛下秋狩,我曾辅佐太子理政。陛下想给太子指两位先生,陛下的意思,是自内阁选人,你有个准备。”
卓御史犹豫,“那另一人,是杜、陆、还是韦?”
烛火倒映在裴相平静的眼眸内,而那平静无波之下,是卓御史都无法揣度的深不可测,“韦相不谋宋尚书之位,便是韦相。若他谋宋尚书之位,便是陆国公。”
北疆赏赐之事,穆宣帝特意派了兵部吴侍郎做为钦差,亲自去北疆行赏。
穆安之与李玉华说了裴如玉李玉华双双升官的事,李玉华十分喜悦,尤其听闻蓝太后召裴夫人进宫,李玉华还特意进宫陪着说了会儿话。
以前她对裴夫人可是爱搭不理的,那不是她家三哥跟裴相不大合么。再说,以前木香姐给她写信也说裴家除了裴相还成,其他人待她都一般。
她刚来帝都就听说裴相把裴状元赶出家门,恩断义绝了。
那会儿要是跟人家拉关系,不是情等着碰满脸灰么,现在此一时彼一时,裴状元在北疆立功,木香姐也要做官儿了,官位比裴状元还高。
李玉华的人生经验就是,世间无人不势利。
现在,她有些筹码去跟裴家拉拉关系了。
蓝太后一直偏爱李玉华,拉着李玉华的手跟裴老夫人说,“老姐姐你不常进宫,玉华先时也腼腆,她可不是外人。自小跟如玉媳妇一道长大,亲姐妹一般的。”
“是啊,木香姐出嫁时我在老家照看生意,不得来帝都送嫁。后来木香姐可没少给我写信。”一写信就说你家待她不好。李玉华笑道,“时常说她跟裴状元拌嘴的事,说您老这做太婆婆的,可没少偏心裴状元。”
裴老夫人哈哈直笑,“刚开始做太婆婆,没经验。如玉和木香刚成亲的时候,那真是冤家一般,三不五时的就要拌几句嘴,我是替他俩着急,想着怎么总是吵架。后来想想,这才叫不是冤家不聚头哪,越拌嘴情分越好。以往我给如玉卜卦,法师就说他有媳妇福,可不就应了么。”
李玉华连忙问蓝太后,“皇祖母,你有没有给三哥算过?”
蓝太后忍俊不禁,“算过算过,你三哥也一样,有媳妇福。”
裴老夫人也说,“三皇子妃一看就是旺家旺夫旺丁旺子的面相,以后必然福寿绵绵,无事不顺,无事不遂。”
“我也觉着跟三哥特别好,我在天祈寺摇签,连着三次都摇到了大牡丹的上上签。”李玉华道,“我听人说,天祈寺的签再灵验不过。”
“是。我也是在天祈寺给如玉问的。”
一群女人就说起求签卜卦之事,裴老夫人是个性情很开朗的老夫人,说起裴如玉白木香口气都很亲近,完全没受到裴相将裴如玉赶出家门的影响的模样。
李玉华跟穆安之念叨起此事时,穆安之道,“除了如玉,一家子都是装模作样的老狐狸!”
“怎么了?”李玉华问。
“宋尚书上了年迈辞官的折子,陛下再三挽留,宋尚书去意已决,陛下已经准了。韦相接掌礼部,兼礼部尚书位。”穆安之道,“同时辞官的还有太子的两位师傅,陛下指了陆国公、卓御史兼任太子宾客,陆国公为太子讲习兵法,卓御史为太子讲习史学。”
李玉华皱眉,“卓御史不是裴相的学生么?你与裴状元莫逆之交,卓御史到了太子身边,这是裴相的意思么?”
“不是他还有谁?”穆安之道,“不然凭卓御史未到不惑之年,如何能与陆国公并立任太子宾客!两面三刀的老狐狸!亏得如玉对他多年仰慕,到头来也不过他手中一粒棋罢了!”
自小到大,李玉华没少见识人情冷暖,但也是到帝都后方知人心真可冷寒彻骨。为了官位前程,结发夫妻可弃,血脉子孙可断。
李玉华握着穆安之的手,将来这双手,翻云覆雨之时,会不会也变的同样的冰冷酷烈?穆安之冷冷的交待李玉华,“听到没,以后不准再跟裴家女眷来往?”
李玉华悬着的心扑通便落回肚子里,哎,我三哥这样的人,看不上谁那是跟他一家子都不来往的。正义成这样,一辈子都不会辜负恩义的就是这种人。
穆安之看李玉华不答,以为她不乐意,又问她一遍,“听到没?”
“听到了,我又不聋。”
于是,李玉华再次在慈恩宫见了裴老夫人一句话都不说了。蓝太后都觉着稀奇,问李玉华,“平时你最热闹,今儿话怎么少了?”
李玉华这才张了张嘴,老老实实的跟蓝太后说,“三哥说了,让我不要理裴相家女眷,我不能不听。”
蓝太后:……
裴老夫人:……
东宫。
太子妃都觉着这事稀奇的不得了,问太子,“你说三殿下这脾性,多叫人捉摸不透。三弟妹更奇,三殿下怎么交待,她就怎么说,以前看她可不是这么傻的人。前儿还跟裴老夫人套近乎套的热络哪!我都说我们妯娌三人,没一个比她更会钻营的了。”
太子感慨,“夫妻同心,就是如此。他们夫妻都不是什么讨喜的人,三弟妹更是泼才一个,哪怕真是蠢事,两人一起做也就没那么蠢了。何况,这事非但不蠢,简直聪明至极。”
裴相这样的政客,只会根据形势改变立场,他绝不会因为子孙的偏颇决定自己的政治立场,哪怕那个孙子是一直钟爱的嫡长孙。
裴相是不会倒向老三的,老三也深知这一点,既如此,何必要拉拢裴家,倒不如切的干干净净。将来若老三真能扭转乾坤,有裴如玉在,裴相倒戈易如反掌。即便裴相不倒戈,有裴如玉在,裴家也能立于不败之地。
老三怕正是清楚这一点,方直接与裴家反目。
作者有话要说: ps: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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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一八一章
蓝太后说了李玉华半日, 让她规劝着穆安之一些, 裴家原不是外人, 何需这样生分。李玉华也奇, 平日里跟个八哥一般,话多主意也多,平时瞧着更不是没主见的人, 偏生对穆安之的话言听计从。
李玉华道, “家里的小事我说了算,大事都得听三哥的。”
这也是为啥穆安之有空就来慈恩宫接李玉华,平日里对李玉华百依百顺, 蓝太后还无二话的原因。蓝太后真心觉着, 李玉华着实是给穆安之降伏住的。看这听话的, 穆安之说一, 李玉华都不说二。
简直听话的要命!
难得这样听话,还特会过日子。
李玉华现在生意做风生水起, 晋国公夫人现在鞍前马后的奉承李玉华,无他,她闺女穆惜今现在可是李玉华手下的得力大将,那是哗哗的往家弄银子。
现在大户人家不流行穿绸了, 流行穿棉,三皇子妃的织坊里织的上等棉布, 价钱比上等丝绸还要贵三成,硬是供不应求。
穆惜今自从巴结上李玉华,宗室贵胄家的这些生意多是她做的, 李玉华按生意额给她分红。穆惜今立刻升级为家里最有钱的大户,连带穆惜怡也在刑部谋了个差使,八品小官儿,却是个踏踏实实的实缺。尽管晋国公夫人自己也是胆战心惊,生怕儿女以后受了三皇子府的牵连,可眼下儿女都一根筋的跟着三皇子夫妻,晋国公夫人也没旁的选择了,里里外外的跟着李玉华,就盼着三皇子府形势好转,以后能跟着沾光。
“这梁太太说来也命苦,她是林大将军的长女,嫁的帝都有名才子,当年的状元郎梁状元,成亲三载,梁状元就因病过逝了,梁太太奉婆母扶陵回乡,如今是梁老太太过逝,梁太太方回帝都。”穆惜今道,“我和阅姐姐去静心庵,遇到梁太太到庵中跟师太打听戴发修行的事,她见到我跟阅姐姐身上着的衣衫,就说这料子没见过,听说是新时兴的棉布,让阅姐姐送些素雅的过去,她挑些做衣裳。”
李玉华说,“不是说林大将军方年过五旬么,他家长女能多大年纪,至多也就三十来岁,这就要戴发修行,不嫁人了?”
“梁太太对梁状元用情极深,听我娘说,当初梁状元过逝,梁太太膝下又无子女,原本林家是想梁太太归家另嫁的,梁太太不肯,硬是奉婆母回夫家守孝,如今婆母过逝,她才回的帝都。”穆惜今感慨,“咱们东穆向来不禁女子改嫁,梁太太对夫家当真称得上有情有义。”
李玉华心说,这算什么有情有义,要是遇着真心人,哪怕那人不在了,也是不会另娶另嫁的。不过,李玉华还是顺嘴儿赞了一回梁太太,同穆惜今道,“旁的料子都好说,今年的斜纹料都定出去了,是半点都匀不出来的。”
穆惜今压低些声音,凑近李玉华说,“娘娘,梁太太极得大将军钟爱,这次她回帝都,大将军把郊外御赐的田庄都给她做别院。旁的不及梁太太的女眷人家都有,独不给梁太太,是不是不大好?”
“旁的人家订的早,梁太太定的晚,今年的都定出去的,自然是没有了。”李玉华盘着腿,抚一抚膝上的裙子,“再说,林家是什么人家,林大将军是禁卫大将军,那是父皇的心腹,旁的臣子示好拉拢都无妨,不要去拉拢林家,那是在撩虎须。”
穆惜今惊的嘴都合不拢了,她自认聪明伶俐,但在朝政上的见识远不及跟着穆安之学习的李玉华。
穆惜今有些羞愧,“我险给娘娘闯下祸事。”
“你不是来问我了么。”李玉华很耐心的指点穆惜今,“你年纪尚小,多经些事就知晓了。”
“那阅姐姐去梁太太那里,我就不与她一道了。”穆惜今说。
李玉华说,“你跟朱阅很合得来?”
穆惜今眉眼弯弯,“是啊,她人很聪明,我们也合得来。”
李玉华面料生意做的大,她手下掌柜来往各大家族,不知不觉,消息也格外灵通。二皇子置外室的事,险没把穆安之吓着。
“你这是说真的?”穆安之险险的将茶盏放到几上。
“当然是真的。”李玉华把那茶盏扶正,“置的那宅子就在楚世子家长孙的外宅隔一条街的春风巷,那妇人一个月光衣裳上的花销你猜有多少?”李玉华伸出五根手指,“这么多!”
“一个月置衣裳就得五百两!二哥这是置了个银人儿啊。”
“亏得三哥你还是皇子,”李玉华鄙视穆安之,“是五千两!”
穆安之堂堂皇子,如今自己开府,阖府大小开销加起来,一月也没这些数目。五千两,便是在帝都繁华地界儿也能置处不错的宅子了。
“你这消息真的准?”
“再错不了的,是严琳亲口跟我说的。”李玉华道,“你不晓得,这位外室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衣裳就做了二十套,账是从二殿下在朱雀街的当铺走的。还有二十套男子的衣裳,那身量尺寸与二殿下相仿,不是二殿下能是谁?难道不相当的人二殿下能给她付账?”
穆安之心下算了算,问李玉华,“咱家铺子,一套衣裳要百多两银子啊?”
“不是啊。我说的五千两是外室自己衣裳的开销,加上二殿下的,得一万多两。”李玉华跟穆安之算,“你瞅瞅咱家用的料子,那是寻常的料子吗?那是挑的顶顶好的大棉桃织出的顶顶好的上上等的料子,织这一寸料子你知道得用多少工?你去瞅瞅咱们料子那光泽那贴身那舒坦,咱家做衣裳的绣娘,哪个都是十年以上的老绣娘,那做工那绣工,能是寻常有的?从里到外一套四五件衣裳才二百多两,这贵吗?”
李玉华拍着手跟穆安之算,穆安之连忙说,“不贵不贵。”
“就是啊。”李玉华也觉着不贵。
穆安之说,“二哥这不是被人骗了吧?”甭看穆安之在权贵圈看来所行所为都非正常人能理解的,但穆安之当真是个传统男子。
穆安之对女子的审美一直是李玉华这样的,厉害、好强都没关系,能聪明明理当然更好,但最主要的就是人品端正,上能孝敬长辈,下能管理内闱、生儿育女。穆安之对李玉华也很大方,俸银家业直接就交给李玉华打理,花用都随李玉华。
虽说经常不够用,但借钱什么的,也是穆安之出面,他从不让李玉华犯难。
不过,穆安之绝不是个穷奢极侈的性子,衣裳用度,舒服就好。
两百多银子一套衣裳,在穆安之看来绝对是冤大头。
穆安之再次问李玉华,“这消息真准?”
“绝对准。你都不知道那宅子的来历,是何家送给二殿下的,知道何公子的营缮郎怎么来的吧?”李玉华不屑的撇撇嘴,“算着日子是二嫂做月子的时候。”
“这事你可别跟二嫂说。”穆安之道,“叫二嫂知道该不痛快了。”
李玉华挑眉,“我倒不是那多嘴的人,只是这事难道能瞒过二嫂?眼下二嫂不过是要带孩子抽不出手,就那位外室这种花钱的速度,一年十万打不住,不用旁的,二嫂难道不过问家里的账?”
“这就不干咱们的事了。”穆安之与诸兄弟情分都寻常,只是同太子格外恶劣,倒显着跟旁人好似的。穆安之觉着有趣,不禁道,“你这生意做的,消息倒比我还灵通三分。”
“底下掌柜都知道我爱听些新鲜事,所以他们听到什么事也爱跟我说。”李玉华摇头,“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原本当年太子妃给太子安排人,我还觉着二殿下人品出众哪,如今看来,倒不如太子大大方方的把事做在明面上。”
穆安之不以为然,“我看就冲二哥在黄白之物和美色上的偏爱,他迟早得栽这上头。”
“不管他们,”穆安之一李玉华的手,“咱们吃咱们的饭去!”
结果,因着二皇子这事,整个年都没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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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一八二章
就如李玉华所言, 凭二皇子外室那花钱如流水的模样, 二皇子妃只要扫一眼家里的账就能看出猫腻。便是二皇子妃看不出, 二皇子妃身边陪嫁的侍女嬷嬷们, 哪个都不是吃闲饭的。
这年头,便是李玉华这被许家匆忙接来顶缸嫁穆安之的,陪嫁的两个大丫环云雁云雀也各有所长, 庄子上的管事也称得上精明干练, 何况二皇子妃这太后娘娘嫡亲的侄孙女。蓝家陪嫁是陪嫁的一整套人手,有司账务的,有擅管内务的, 有贴身服侍的, 也有打理外头生意的。
二皇子妃进门分府就直接掌内闱事务, 二皇子府在外头的生意二皇子妃也会过问, 用二皇子妃的话说,从没听说过当铺有不赚钱的!
二皇子妃这样圆脸爱笑不争不抢一团和气的人发作起来也够二皇子喝一壶的, 二皇子妃直接就告到二皇子生母林妃与蓝太后面前,“殿下也是,自打我有了身孕,也不是没给他安排美貌的使女, 人都是经母妃过目的好人,偏偏他一个不喜。如今遇着可心的, 既不告诉我,也不带回府里,只在外头住着。这算什么?皇祖母、母妃是知道我的, 我岂是那嫉妒不容人的?”
“我知道此事,十分自责,连忙打发嬷嬷把人家姑娘接到府里,打扫出院子来好好住着。如今我进宫来,就是回禀皇祖母、母妃一声,这是殿下心爱之人,是不是赐个封号,也有个名分。”二皇子妃问。
蓝太后听着脸已是沉了下来,林妃连忙道,“这什么不知根底的妖精把二郎迷惑了,好阿囡,你也叫那妖精给骗了,这样的妖精,直接处置了就是,哪个就配进王府呢?”
二皇子妃道,“那可是个金贵人,在外头俩月就用了三万银子,殿下这样心爱她,花些银子也不算什么,我们府里节省着些也够了。”
林妃险些厥过去,倘就是个侍奉人的女子也就罢了,如今听着,竟真是个活妖精!林妃捂着胸口,脸色铁青,“把二郎叫来,告诉他,他要跟那妖精过去,就别再认我这个母妃!”
连二皇子都得了穆宣帝几句训斥,“你媳妇又不是不容人,倘她选的你不喜欢,你自己挑几个喜欢的放身边,想来她也不说什么。何需这样偷偷摸摸的不成个体统!”
穆宣帝顺带把何二的官职给撸了,这个更不成个体统,做亲戚长辈的你给晚辈送女人,还有半点长辈的尊重没?
何老夫人好些天没敢进宫,怕被蓝太后训斥。
蓝太后既生妹妹家的气敢恼怒二皇子不长进没见识,不论太子抑或穆安之,都不是这等眼皮浅会被个不知好歹的狐狸精迷的晕头转向的。
二皇子满脸灰,还要跟二皇子妃赔礼道歉。
二皇子蹑手蹑脚的进去,二皇子妃正在轻轻拍着女儿入睡,二皇子行至近前,二皇子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二皇子望着闺女柔嫩的小脸儿,心下也有几分柔软。
待将孩子哄睡,两人方去隔间说话。
接过侍女奉上的温水,二皇子妃呷了两口,放下方道,“枫林苑那边儿都安排好了,殿下过去就行了。皇祖母、母妃还有些气恼殿下未禀明长辈就将人纳了,名分还未定,待长辈们消了气,我带她进宫磕个头,过了明路也就是了。”
“你这样,我愈发无地自容。”二皇子满脸愧色,结结巴巴的跟二皇子妃解释,“那天,何二叔非要拉着我吃酒,我吃多了几杯……等醒后,我说不要她,她就寻死觅活的……哎,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就怕你伤心,只得暂且将她安置在外头,你怎么还把她接家来?随她在外住着,给些银钱,待有合适的人将她发嫁出去,我觉着倒也是个法子。”
倘二皇子坦然说了就相中了那女子,二皇子妃倒还得说一句也算有情有义。
暂安置在外?
暂安置就能一月花用上万?!
这是欺她不懂外头行市,还是笃定她不会将那女子如何!
二皇子妃视线落在二皇子身上,由头到脚,再由脚到头,细致的不放过任何细微处。二皇子妃唇翘了翘,柔声说,“到底是跟了殿下一场,让她在府里住下吧。殿下什么时候喜欢,就过去看看她,也解解乏闷。”
“我真的对她没那个意思。”二皇子道,“你若不信,我亲自打发了她!”
“一个孤苦女子,这么打发她出去,与杀她何异。”二皇子妃反问。
“她再如何,也不值你之万一,我断不能让她来伤你的心,咱们才是结发夫妻!”二皇子信誓旦旦,二皇子妃顺势点头,“我信。可到底是一条性命,就让她在府里住着吧,咱们府里也不差这一口饭。”
二皇子在二皇子妃这里说了不少悔过的话,二皇子妃并没有抱怨责怪,两人在年前便和好了。一起进宫时也是和睦恩爱模样,不过,李玉华总觉着他们不似以往。
李玉华亲自将年礼再检查过一遍,府中各处人手各人事务早交待清楚,瞧着时辰,一大早的就与穆安之夫妇二人带着年礼到宫里过年去了。
皇室的新年向来规矩繁琐,其实,民间也有民间的辛苦。
杜府。
杜长史刺啦刺啦的带着侄子们擦完最后一个祭器,捶着老腰起身,“你们爹这可真会使唤人,叫咱们擦祭器……”
杜长史刚要抱怨一二,就见大侄子给自己使眼色,杜长史立刻机伶的拐个弯儿,“这些苦活累活,就得咱们做小辈的做,你们爹我大哥每天日理万机,一年忙到头,这些小活,咱们不干谁干。”
杜尚书负手而至,几个儿子都乖乖的给父亲见礼,杜长史转过身,一副刚知道大哥驾到的模样,“大哥你怎么来了,我们这就弄好了。”
“来听听你怎么抱怨我。”杜尚书看他一身宝蓝缀毛边儿的长袍,倒也有几分斯文秀至,心下就有几分满意。
“我哪儿敢抱怨大哥你,我在跟阿纯他们讲大哥你以往多么英明神武,简直是我辈楷模。”由于时常要来大哥这里偷些情报,杜长史现在跟大哥的关系融洽不少。
杜尚书问,“有多英明神武?”
要是让杜长史说他哥多么残暴多么独断,杜长史能滔滔不绝说上一天一夜,英明神武嘛,杜长史笑,“端看我就知道大哥有多英明神武了,人家都说我跟大哥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贫嘴。”杜长史一笑,对长子道,“带着弟弟们把祭器送到厨下。”对杜长史点下头,杜长史跟着杜尚书去了书房。
杜尚书坐在临窗的榻上,杜长史自己倒杯茶,杜尚书眼睛瞥,杜长史立刻把手里的茶恭恭敬敬的送过去,“大哥吃茶。”
杜长史问,“谁这么大的面子,大年三十还过来聒噪大哥。”
“从小为这张嘴挨过多少罚。”杜尚书轻斥一句,而后道,“是韦家老三,任满回帝都,过来走动一二。”
“韦三哥这是看上什么绝世好缺了,一回帝都就往大哥这里来。倘是寻常官职,他什么时候递句话,有韦相的面子,能成全时总会成全他的。”
“人家过来走动,就得是有事相求?”
“韦家几位公子一向有些傲慢,如今韦相重回内阁,虽不及以往,也是朝中重臣。何况韦三哥以前做的是扬州知府,这可是顶级肥缺,真不知他相中是的哪个缺,都要来大哥这里走动了。”
“这事不消你操心。”杜尚书道,“年前韦相打听过你的亲事。”
杜长史吓一跳,“韦相都多大年纪了,他家里闺女都嫁人了吧。再说,大哥你与他本就是座师生之分,咱们两家交情素来深厚,不用再联姻了吧?”
“你能想到的事,韦相能想不到?不是韦氏女,我听韦相的意思,陛下自秋狩时就有为两位公主择婿之意。”
杜长史都吓结巴了,“韦相没病吧,他怎么不让韦凡去尚书,倒打我的主意!”
“韦凡能跟你比么?”杜尚书向来谦逊的面容也带了几分傲气,上下挑剔杜长史一眼,“你虽不大成才,好歹也是传胪出身,这几年官做的稀松,也是正经朝廷命官。”
杜长史就当他大哥这是在夸他了,得瑟的抖两下腿,“大哥谬赞了。”
“比个纨绔子弟略强一二,真不知有何可喜之处。”杜尚书看他这副不知好歹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与杜长史道,“你这就回你自己府去吧。过年也别过来了,在家给祖宗磕个头就好。想来陛下也看不上你这种背弃家族之徒。”
杜长史应一声就要往外走,“我跟大嫂说一声。”忽而住了脚步,回头问杜尚书,“那你这一大早的叫我过来擦祭器做什么?”
杜尚书脸一沉,“混账东西,不祭祖宗还罢了,莫不是给祖宗擦祭器你还有怨言!”
“少拉着个脸吓唬人,你就是故意使唤我。”杜长史见杜尚书一拍扶手就要起身,立刻一溜烟跑没影了。
杜尚书唇角一翘,复又恢复平整。
作者有话要说: ps:昨晚写的不大满意,今早重写的,这是第一更,接下来会有第二更~时间不好确定,但今天一定有~祝大家元宵节快乐,愿所有人平安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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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一八三章
杜长史即便被杜尚书撵回家去也不觉什么, 祭不祭祖什么的, 杜长史根本没在乎过。在杜长史看来, 祖宗无非就是死了的人, 子孙平时争些气,比逢年过节傻不愣登的去咣唧咣唧的磕头强。
他还曾当着杜尚书的面发表过这番“高论”,气得杜尚书险些大年下动了家法。
如今回家, 杜长史家里也热热闹闹的, 请了宋平安的妻子李氏带着儿女一并过年,李氏夫孝在身不好过去,便让儿女去与杜长史一起过年。杜长史早便劝过李氏, 不要让孩子沉浸在丧父的悲伤中, 让孩子高高兴兴的过日子, 宋平安于地下也能瞑目。
杜长史在家时就深得侄子侄女们的喜欢, 带着俩小的吃过年夜饭,教他们一起玩儿牌斗色子, 待一时给孩子裹上大毛斗篷,带着他们出去放鞭炮烟火,热闹的不得了。
民间都这般热闹,宫中更不必提。
穆宣帝蓝太后瞧着满堂儿孙, 亦是满心欢喜。
东宫自是天下典范,太子太子妃夫妻恩爱, 举案齐眉,如今诞下嫡长皇孙,世所俱知的鹣鲽情深。
二皇子夫妇亦是相敬如宾, 互敬互爱。
穆安之李玉华更不必提,两个人更是甜蜜的不像话,你给我夹肉,我给你剔鱼,时不时还旁若无人的碰杯喝杯小酒。
穆宣帝再瞧着太后身边儿嘉悦嘉祥两位公主一起过来敬酒,笑着举杯一饮而尽,“嘉悦嘉祥也是大姑娘了。”
“是啊,越发懂事了。”蓝太后对两个孙女也都很喜欢。
宫宴行至一半外头就零星的飘起雪花,待宫宴结束,已是大雪漫天。李玉华欢喜的不得了,直说,“有一年我们村也是年三十下了这样的大雪,那一年的年景就特别好。”
“瑞雪兆丰年,今年定也得应了玉华这话。”蓝太后吩咐宫人取些雪帽油纸伞过来,二皇子三皇子都是在外开府,一大早的进宫,不见得就带了这些御雪之物。还有一道参加这宴的宗室,有上年纪的如楚世子楚世子妃也需照顾到。
因宫宴后时辰不早,宫外诸人都辞了穆宣帝陆皇后蓝太后等人出宫回家去了。
李玉华跟穆安之说了一路以前过年放烟火烤地瓜吃的事,穆安之知道李玉华的性子,喜欢什么往往不直接说,总要拐个小弯儿,他偏是不应,就跟着李玉华偎在他身边嘀嘀咕咕的说个没完,说以前过年时吃的兔肉热锅子,炖的大鲤鱼,烧的五花肉,尽管家里不富裕,年下也总能张罗出一桌美味吃食,那是整个童年最丰美的回忆。
李玉华津津有味的念叨一回,问穆安之,“三哥,你以前过年都怎么过的?”
“就是宫里这样,大家一起吃年夜饭,宫宴结束就回玉安殿休息了。”穆安之握着李玉华的手放在斗篷里,不让她受半点凉。
“那以前在庙里是不是过年也要吃素的?”
“当然了。”穆安之道,“都是些萝卜白菜菌菇豆腐之类的吃食,不过我会提前跟如玉下山买许多肉脯回去藏好,晚上偷偷的吃,总吃素谁受得了。”
“就是就是。”李玉华很认同穆安之的做法。
两人刚回府收拾好,李玉华就见侍女摆上满满一桌的美味,李玉华说的炖大鲤鱼也好,烧五花肉也好,兔肉热锅子也好,应有尽有,还有李玉华最喜欢吃的红豆包。李玉华两只眼睛闪啊闪的望着穆安之,穆安之挽着她的手坐下,“宫宴素来吃不好的,咱们在家自己过年。”
李玉华点头,问素雪几个,“你们可用过饭了?”
素雪笑答,“婢子们都用过了。”
李玉华却也不必她们服侍,跟三哥俩人热热乎乎的吃才好哪。李玉华素来讲究节俭,平时两人吃饭虽有七八道菜却都是小碟菜食,种类虽多,份量却少。独大年三十这天不同,什么都得大盘大碗,还要剩下一些才好,这叫“有余”。
李玉华先夹鱼给穆安之,“这叫年年有鱼。”
再夹块炖肉,“有鱼有肉。”
穆安之指着一道荷叶鸡问,“这个呢?”
李玉华指指鸡又指指鸭,“有鸡有鸭。”
穆安之忍笑,“还六畜兴旺哪。”
“六畜兴旺还不好,六畜兴旺家家吉祥。”
穆安之笑,“说不过你。”
年夜饭的饭菜不见得就较平时更可口美味,可在这样家家团圆的一个夜晚,能有这样一个彼此心仪一心一意的人伴在身边说说笑笑,多年孤寂的灵魂似乎都开始温暖丰盈起来。
穆安之甚至觉得,或许他此生就是为了等这样一个人,一个不令生命孤寒的人。
年初一又是一大早进宫拜年,待年初二便是杜长史华长史等属官进府拜年,还有刑部一干曾在穆安之手下效力的官员如郑郎中许郎中也结伴而来,程侍郎到的就晚些。
李玉华在内宅招待女眷,一直忙到初八穆宣帝开印,各衙门开始当差。李玉华精力充沛的吓人,初八一大早上她还能早早的去慈恩宫给蓝太后请安。
蓝太后上了年纪觉少,见到李玉华总是第一个过来也习惯了,叫着她一起喝茶。如今蓝太后看李玉华愈发顺眼,年前李玉华就把慈恩会的分红送了来,尤其这两年李玉华将慈恩会也打理的妥妥当当,蓝太后颇觉李玉华能干,有事也愿与李玉华商量。
这不,宫中欲为两位公主择驸马的事,蓝太后便第一个告诉的李玉华。李玉华道,“嘉悦嘉祥两位妹妹今年也十七了,的确该寻婆家了。”悄悄跟蓝太后打听,“皇祖母可有人选,要是有了,我跟您一起相看,再叫三哥去外头打听一二,看那男孩子可妥当。”
“哪儿就那么容易择定人选。”蓝太后道,“冷眼瞧了两年,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不如意。”
“这也急不得,亲事最讲究缘法,像我跟三哥,以前见也没见过,突然就天降良缘成了亲事。”李玉华气色极佳,脸蛋白里透红,眼睛里的笑意一闪一闪,虽非绝色佳人,可她脸颊小小圆圆,这种相貌就很招中老年妇人的喜欢。
蓝太后笑,“这倒也是。”
李玉华回头把给两位公主选驸马的事跟穆安之提了一句,穆安之也并未在意,只是道,“嘉悦的亲事倒好说,她一向懂事,谁娶了嘉悦算是有福。嘉祥那脾气,不知哪个倒霉催的得了去。”
李玉华深以为然。
穆安之很快便将此事忘在脑后,杜长史特意同穆安之说了一事,“这事真稀奇,韦相膝下三子,最钟爱的就是韦老三,当年韦相母丧,韦家皆辞官回乡守孝,一年后韦相三个儿子起复,韦三得的差使最好,知扬州府。韦相一向器重他,如今韦三任满回朝,殿下猜都猜不到他谋的是何差?”
穆安之想了想,“现在朝中最热的莫过于江浙巡抚之位,怎么,韦知府想谋巡抚位?”
穆安之自己就摇了头,“知府不过正四品,巡抚却是正三品,何况是江浙巡抚,未听闻韦知府有何卓绝之功,他能升半品都不易,何况是连升两阶。他纵是韦相之子,江浙巡抚的位子也休想到手。”
“倘是谋江浙巡抚之位,也算情有可原。就是我刚听闻此事也以为自己是听错了,殿下有所不知,韦三谋的是北疆安抚使之职。”杜长史一年四季不离手的扇子敲着掌心,疑惑道。
“这可真是稀奇,北疆安抚使一向少有人问津,怎么如今竟成了热灶?”穆安之想到去岁肖按察使也有此意,这位按察使是二皇子的姨家表兄,太子似也嘱意这位按察使,结果,二皇子出了不雅之事,穆宣帝把肖按察使改派了南夷差使,算是吃了二皇子之事的挂落。
杜长史道,“殿下,你说,是不是为了军功?”
穆安之想到穆宣帝说的北疆怕是不大太平的话,不禁道,“难不成为了军功个个都不要命了。”
“安抚使毕竟是三品高官,何况北疆安抚使的府衙就在新伊城内,陆侯的将军府亦在新伊城,陆侯打仗,多年未有一败。旁的不说,只要在新伊城,安危便有保证。再有去岁裴县令的剿匪之功,怕是不少人都眼馋哪。”
“眼馋也是白眼馋。”穆安之轻哼一声,这北疆安抚使之位自去岁入冬直到现下,穆宣帝迟迟未曾表态,必有深意。
“殿下的意思是……”
“陛下何尝是无决断之人,咱们也没人去谋这缺。”穆安之悄悄同杜长史道,“你去打听打听,是否有陆国公府的人谋北疆之缺。”
东宫。
太子妃端来刚煮好的热羹,陆国公连忙起身去接,太子好笑,“舅舅莫这般多礼,咱们是骨肉至亲,你莫不还要给太子妃行礼不成?”
“按礼数确该如此。”陆国公到底是迎了迎,太子妃道,“这也不是在外头大殿,父亲安心坐吧。外头这大冷的天儿,都喝点热的。”
太子道,“阿宇可醒着,倘是醒着抱来给舅舅看看。”
说到外孙,陆国公亦忍不住露出笑意,“我在家听老太太念叨过多少回,太孙好相貌。”
太子道,“眉眼像我,脸庞有些像太子妃。”
太子妃去抱孩子,太子与陆国公说话,“我看父皇有意让陆侯兼安抚使之位。”
“朝中自来军政分离,且此非危时,陛下为何会将军政都付陆侯手上?”陆国公有些想不通,“便是信重陆侯,择一与陆侯交好的文官任安抚使是一样的。”
太子摇头,将热羹递一盏给陆国公,“我也想不通父皇深意。”
陆国公端着热羹,“倒有一事,殿下可提醒陛下。”
“何事?”
“去岁裴县令有剿匪之功,裴太太献上连弩,裴太太于机械一道极具天分,如今又领了制强弩的差使。这件差使不同寻常,若裴太太制不成也便罢了,倘裴太太制成,必要请陛下令裴太太回帝都居住,这样的大才,不要留在北疆,太危险了。”
“舅舅多虑,哪就有这么快。那铁甲舅舅也看过,如今我朝最强弓弩就是蹶张弩,想制造出比蹶张弩更好用更强劲的劲弓,谈何容易?”太子道。
“殿下不知这世上之人,真有那等闻一知百的天才,旁人苦苦学习的东西,他们看一眼就能明白。”陆国公道,“这样的人,是上苍格外偏爱的。北疆苦寒不说,也不如帝都安全。便是裴县令,当初闹那一场,到底是宫里看着长大的,他又的确有才干,调回帝都有的是用人之地。”
太子捏着调羹慢慢的搅了搅,热气氤氲,“如玉将县城治理的很不错,刚来的折子,想请在县内建驿站,一应花销不必朝廷破费。朝廷赏几匹马便好,其他皆由他县内支应。这个时候换人,岂不功亏一篑?再等等吧,不急。让陆侯派些兵马到月湾县,保护裴太太安全。至于旁的,如玉既有治理一方的本领,就凭他施展去。”
“裴如玉可是三殿下的死忠之人!”陆国公道,“去岁一桩南夷军粮案,三殿下已在刑部站稳脚跟,朝中颇有清流欣赏他的才干。裴如玉一旦势起,朝里朝外,三殿下便都有了根基。殿下,不得不防啊。”
“朝有六部九卿,外有八大总督,这万里江山,有多少地方官,舅舅算过吗?”太子道,“我都算不过来。皇子只会一日较一日长大,他们都要当差,都要有一席之地。我是东宫,不能他们刚崭露头角就砍去他们的头角斩断他们的翅膀。我若连自己的兄弟都不能容,还能容谁呢?”
陆国公面容有些不自在,太子唇角一勾,“父皇会这样想。”
陆国公心下一松,就听太子道,“所以,如玉那里,我不能动,舅舅也不要动。非但不能动,全朝皆知如玉是老三的心腹,他有什么不是,我们还要为他说情,他有什么功勋,我们还要大力夸赞。”
“殿下,这岂不是助三殿下势起么?”
“东宫这个位置,岂会无人觊觎。”太子道,“舅舅,不是老三,也会是旁人。与其是旁人,不如是老三。”
“三殿下纵是先声夺人,可论起来,二殿下母族显赫,其势更胜三殿下。”
“三弟自幼便左右逢迎、揣时度势,这样的人,想有安身立命的一席之地容易,有我和老三在,他成不了大气侯。”
一时,太子妃抱了儿子过来,太子与陆国公均放下朝中大事,看起孩子来。
作者有话要说: ps: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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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一八四章
穆宣帝令陆侯暂兼北疆安抚使之位的事, 朝中颇有异议, 不过, 穆宣帝嘱意于此, 纵有异议,也云淡风清的过去了。
杜长史很快将穆安之的吩咐打听明白,杜长史都觉奇异, “真奇怪, 连跟陆家八竿子搭不着的都想去捞些功劳,陆国公府竟丝毫没动静。我还查了一下陆国公家的子孙,竟无一人在北疆军中任职。陆侯只是将长子带在身边, 其余将领, 竟无一人姓陆。”
杜长史继续感慨, “以往只听闻陆侯与陆国公叔侄分宗后少有来往, 倒不知他们闹的这么僵。”
“这事你心里有数就罢。”穆安之想到李玉华也常劝他莫要将陆侯与陆国公视为同党,想到老友在北疆剿匪的功劳一分不差的被陆侯报与朝中, 可见其为人尚可,方令杜长史去打听一二。
杜长史还有一事禀道,“正有件事要回殿下,流窜陕甘十三地的采花大盗, 年下在牢里得风寒死了,这案子也不必审了。”
“这样的要案要犯, 如何这般不谨慎。”穆安之道。
“看守打了二十棍,撵了出去。”
穆安之未再说什么,想着这件案子的案犯已死, 也不必再费心审问什么,正跟杜长史商量着其他案宗案卷,宫中内侍过来传穆宣帝口谕:
请三殿下即刻进宫陛见。
六部衙门就在宫墙外柱石街,进宫不过片刻功夫,眼下手里并无要事,穆安之也未拖沓,直接一推卷宗便随内侍去了。
刚到御书房就看到直挺挺跪在廊下的二皇子,今日气侯不佳,料峭寒风吹拂着细细雨丝沾湿发丝衣袍,穆安之经过二皇子身畔直接进了御书房。
穆宣帝有桩差使给穆安之,“北城门那儿的墙坏了,你带人去瞧一瞧,回来报我。”
穆安之略有不解,问一句,“那段城墙不是去岁刚修缮过,怎么会坏?”
他话一出口,穆宣帝原就阴沉的神色愈发乌云密布,穆安之也就明白二皇子在外跪着的缘故了。他一点头,“没旁的事,我这就带人过去查看。”
“去吧。”
穆安之随后退出办差,即便太子也得感慨,论办差速度,穆安之当真值得嘉许,还得劝穆宣帝,“父皇消消气,待三弟回来再商量余下的事吧,看可有补救余地。”
穆宣帝余怒未消,“朕看那逆子不将朕气死再不罢休!”
“父皇也知这是气话。”太子不急不徐的倒了盏温茶,声音亦是不急不徐,“眼下出事倒未偿不是好事,起码咱们知道北城墙未能修缮好,能及时补救。至于是因何未修缮好,若有贪墨,将贪墨银钱追还,重新修缮便是。”
“一来一去,又得大半年的光景。”穆宣帝接了茶,重重的在桌上一撂,发出沉闷声响,“还有老二那不争气的东西!”
“谁当差还一帆风顺了,二弟以后能有所长进,也值了这番教训。”
穆宣帝绝非自欺欺人之主,冷声道,“原本看着他比老三妥当,如今看来,竟不及老三一半!”
三儿子是性子差,时不时能将穆宣帝噎个半死,在朝中人缘儿也有限,内阁大员都吃过他的挂落,平日里神鬼莫近。可三儿子当差这一年多未曾有半分疏漏。
便是穆宣帝一有事也会想到让穆安之去调查。
雨丝如线,被风一吹,倒显的有几分急了。
穆安之持一把天青色的油布伞望着破了一个大洞塌了半截的城墙,一瞬间瞠目结舌,问守在残破处的官兵,“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官兵头戴油黄笠披同色蓑衣,雨丝顺着斗笠尖顶滴滴嗒嗒的沿着笠沿滚落,官兵恭敬答道,“听说是早上一驱牛马送菜的老农,不知怎地惊了车,那牛发了疯一头撞在城墙上,将城墙撞塌。人已被锁拿至帝都府,牛也被拖走了。”
穆安之的视线落在地上被雨水冲的只余些许淡淡血色残红的几片青砖土石上,面色看不出什么,对郑郎中微微颌首示意。
郑郎中抬手一挥,底下一干人持各项物什上前,有人将地上青砖收拾归拢,有人挑捡土石放手中捻压嗅闻,还有小吏手持长矛猛的扎入墙体!
不消片刻功夫,刑部取证完毕,郑郎中低声回禀几句,穆安之对看守的官兵道,“好好守着这里,不可松懈。”
“是!”
雨过午更急,穆安之带着奏章到御书房回禀城墙调查之事时,二皇子依旧在廊下跪下,只是身姿不比上午笔直,微微带着些佝偻。
袖中奏章也带着些许人体的温度,但其间的内容却是让人心头发寒,穆安之心说,二哥真是自小玲珑到大,都这份儿上了,还在廊下跪,倒不如跪在风雨中,陛下能早些消气。
穆宣帝看过奏章后更是恼怒非常,劈手摔地上,怒不可遏,“让他滚到刑部大牢!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穆安之站着没动,穆宣帝怒,“你聋了不成!”
穆安之平静答道,“皇子犯法,去也是宗正寺,刑部不管皇室中人的案子。”
太子连忙劝架,“三弟你没事就先回衙门吧。父皇也别生气了,好在是查清楚了,眼下查缺补漏、亡羊补牢吧。”
穆安之施施然回衙门办工,当天下午北城墙修缮的案子就落到了刑部,穆宣帝指定穆安之为主审。
这件事,李玉华在宫里也听说了。早上天气就不大好,一时飘起雨丝,待午后就成细细碎碎的小冰碴,李玉华隔着琉璃窗望一眼天色,手里捧着宫人刚刚奉上的手炉说,“我还说今年打春打在年前,回暖必然早,瞧着晚上还得下场雪。”
“再早也得上元节之后了。”蓝太后笑眯眯的问李玉华府里上元节的东西可准备齐全了。
“我都是年前一并备下,十四厨下早些预备出元宵来就行。”李玉华跟蓝太后说些过节的事,就有吕内侍进来回禀,“说是二殿下当差出了差子,从一早上就跪在御书房外,如今还跪着哪。陛下龙颜震怒,太子也劝不下来,悄悄打发人过来娘娘这里回禀一声,太子说这天气愈发的冷了,担心二殿下跪久落下病症,想请娘娘想个法子,免陛下恼怒过盛,伤及龙体。”
蓝太后连忙问,“什么差使这样让皇帝恼怒?”
吕内侍回道,“说是今年北城门那儿有个送菜的牛车惊了,那牛正撞在城墙上,将城墙撞塌半截,这段城墙正是去岁工部刚刚修缮的。头晌三殿下奉旨去查过,除了城墙外的一层青砖,里头砖石多有不合规制之处。陛下因此雷霆震怒。”
蓝太后拍着凤榻扶手道,“这个老二,如何这般不懂事。皇帝也是,何苦为这个气恼,就是气坏自己又有何益。”
李玉华想上前劝一劝,可瞧着蓝太后的模样不像是要人劝的。蓝太后对吕内侍道,“请皇帝过来,就说我有话要跟他说。”
吕内侍立刻去请穆宣帝,李玉华见机起身,“皇祖母,那我就先回府了。”
蓝太后点点头,与李玉华道,“回去跟阿慎说,这案子细细的审,城墙是一城守要,若城墙都凑合糊弄,还有什么事是底下人上心的。长此以往,如何了得?”
“皇祖母放心,我晓得的。”李玉华福一福,就告辞回家去了。
李玉华回家一直等到天色尽黑,方见穆安之撑伞回府。李玉华跪到廊下迎他,穆安之将伞丢给小易,下摆一荡,快走两步挽住李玉华的手,“外头下雨,别出来,当心着凉。”
“我披着斗篷哪。”李玉华一向身康体健,孙嬷嬷侍候的也周全。
穆安之一笑,两人手挽手回屋。李玉华见穆安之下摆湿坠坠的,“听说你上午去查二殿下的案子,衣裳湿了怎么不打发人回府一趟拿个替换,这么湿着穿一天,傻不傻。”
“只是下摆沾了些雨水,并不妨碍。”
侍女已捧来薰暖的棉衣棉鞋,穆安之笑着换了,打趣李玉华,“你这消息可真快,这就知道二哥的案子了。”
“岂止。父皇气恼的不得了,太子都劝不下,打发人知会的皇祖母。”李玉华给他系上棉袍的扣带,“皇祖母还有话叫我跟你说哪。”把蓝太后的话重复了一遍,跟穆安之打听,“是不是很严重?”
“不严重的话陛下怎会大发雷霆。”穆安之问,“饭好没?饿了。”
“好了。就等你回来咱们一起吃呐。”
穆安之接手这案子,手下华长史胡安黎都有些担心,无他,这案子,办好了怕是要落个无手足之情的名声,倘办不好,更讨不得好,颇有些两难全。
穆安之倒是全无杂念,一心一意只管审案,至于旁的。二皇子与他本就关系平平,没什么情面好讲,至于外头评价,穆安之何尝是在乎过的。
倒是李玉华收到二皇子妃的一份重礼,李玉华拿着礼单没敢收,她虚辞道,“二嫂放心,倘不是什么要紧的案子,我必跟殿下说,咱们是手足兄弟,能过就过。”
二皇子妃轻轻一笑,将礼单推回李玉华面前,柔声道,“三弟妹想错了,这些东西是求三弟妹,听闻三殿下断案向来严明公正,若三殿下有丝毫心软,请三弟妹必要劝导三殿下,一定要秉公直断方不负圣恩。”
李玉华目瞪口呆。
“二嫂,您这,您还……”您还记恨着二殿下置外室的事呐。
李玉华话只说一半,二皇子妃接过话茬,反问,“难道我该忘了?”
“那也不会。”李玉华心说,要是她,她得记一辈子。
二皇子妃自嘲,“我虽迟钝些,却也不是个呆子。男人若没那个人,纵是有那不知羞的女子自荐枕席,不肯就是不肯。我倒也得庆幸,是现在看清了他。三弟妹,我娘家因着皇祖母还算显赫,他如今不过是平平常常一个皇子,就敢拿外室羞辱我。倘哪天真得父皇重用,一朝得志,怕是府里再无我立锥之地!他平平常常,看着我娘家也不敢负我。我素无大志,以后指望闺女指望儿子,也断不能指望他的!”
李玉华望着二皇子妃有些消瘦的面颊,以往圆润的脸颊露出微尖的下巴,恍惚间倒有些蓝太后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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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一八五章
一八五章
李玉华素来无事会瞒穆安之, 私下将二皇子妃到访的事告诉了穆安之。
穆安之唏嘘, “二哥是伤透了二嫂的心哪。”
“叫谁谁不伤心, 就是二嫂自己个儿, 一月也用不到一万银子,区区一个外室,在外头两三个月就能用三五万银子, 若不是二殿下偏爱, 那外室别说敢不敢,她也支不出这些银子来。“李玉华感慨,“说起黄白之物人都觉着俗。其实这东西最实在, 看重谁, 就舍得给谁花银子。二殿下还以为三言两语就能哄好二嫂, 殊不知二嫂又不傻, 早寒了心。”
穆安之说,“可二嫂这礼, 你收了不大好。从二哥那里就得觉着,你收了二嫂的重礼,我这里却无轻判,他心中必生怨恨。他是个无关紧要的, 皇祖母误会你就不好了。”
“这个我早跟二嫂商量过了,让她只做未知, 明天我把这些东西送皇祖母那里去,就跟皇祖母说,不收怕二嫂悬心, 请皇祖母暂且帮二嫂保管,待事情过了再还给二嫂就是。”
穆安之笑,“合着连怎么收尾都商量妥了。”
“那是自然。其实就是二嫂不来,你也是秉公审案。就二殿下这样的糊涂人,明明是他自己贪得无厌办砸差使,可你查出他的不是,他必然得怨恨咱们的。”李玉华见多了这样的人,旁的本事不大,迁怒的本事一等一。
第二天,李玉华就带着二皇子妃送她的东西到了慈恩宫,秘密的跟蓝太后一说,蓝太后叹,“老二这不争气的东西,叫福姐儿也跟着操心。”
“明天我邀二嫂一起来给皇祖母请安,咱们这里热热闹闹的,二嫂也就不会多想了。”李玉华接过侍女奉来的茶吃一口说,“其实,二嫂也不用过于担心,二殿下是皇子,纵有不是,父皇训斥上几句也就是了。”
蓝太后道,“满朝文武看着,咱们自家的人去贪这么点子微末银钱,叫皇帝的脸往哪儿搁呢。我气老二,也是气他眼皮子浅。”
李玉华假意劝说,“眼下案子还没审出来,不一定就是二殿下的缘故。”
“若是他,他这叫鼠目寸光。若不是他,他堂堂一个掌部皇子,修城墙的要紧差使,他叫人糊弄成这样,这叫无才无能。”蓝太后不想多提这个孙子,问李玉华,“现下这案子如何了?”
“这案子最简单不过,自来修建城墙宫殿都有规矩,每块砖上都会烧上工匠的名字,哪寸城墙是谁修的谁验的,都有名字记录官员签印,昨天三哥就把有关人都传到衙门,今天就开审了,这种事,一审便知。”
蓝太后点头,“阿慎做事,我还是放心的。只是往往瞧着简单的案子,反是最不简单,让阿慎细致些,不说旁的,就说那撞了城墙的牛车,牛是极温顺的家畜,平日里慢吞吞的,惊驴马的常见,惊了牛车的可是稀罕,细致查一查。”
“是哦。”李玉华也觉蓝太后的话在理,李玉华说,“我自小在乡下长大,见惯牛车也没想到这个,还是皇祖母有见识。”
蓝太后道,“等你到了我的年纪,稀奇古怪的事见得多了,也就什么都会多想一层了。”
蓝太后拍着凤榻的扶手轻叹,“可老话说的好,身正不怕影斜,倘老二真的如阿慎这般一心当差,纵真有小人陷害,也寻不到可乘之机。”
蓝太后对二皇子失望透顶,哪怕未到刑部审案,蓝太后也知这事与二皇子脱不开干系,不说旁的,就二皇子年前弄的那不知好歹的外室,不过两三月便用三五万银两,没惊动二皇子妃,二皇子就能拿出这样的大笔银钱,银子哪儿来的?
要说出身,晚辈中李玉华少时最为贫寒,平时说话也经常银子钱的挂嘴边儿,可自从阿慎在刑部当差,多少送礼求情的,李玉华一两银子都没收过。
阿慎被罚俸,小夫妻找蓝太后穆宣帝借钱,也不去收那些钱。
有二皇子一对比,蓝太后看李玉华越发顺眼,正说用午膳的时候,何老夫人哭哭啼啼进宫来了。
蓝太后一见她就气笑了,“大年下的也没见你进宫来给我拜年,这还没到十五,你就嚎丧似的过来,莫不是看我活的太长了,你心里不痛快。”
蓝太后骤然发作,李玉华都被吓一跳,何老夫人更是吓的面色惨白,一双红肿老眼里含着泪水无声落下,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退下!”蓝太后一声低喝。
何老夫人哭着扑上前,跪在蓝太后脚下,拉着蓝太后绣着凤纹的裙摆哀求,“大姐,你可不能不管我啊。传宝那孩子冤啊!他一个小孩子能懂什么,没来由的就叫刑部衙门锁了去!他还只是个孩子啊,大姐!”
何传宝,工部营缮郎。
七品小官,却是正经实缺,管的就是工程制造的差使。
李玉华忍不住偷偷翻个白眼,刑部衙门锁拿了何传宝,必然是牵连进城墙修缮一事。她想着,毕竟蓝太后何老夫人是嫡亲姐妹,如今情形,她在这里不大好。李玉华刚要想个托辞告退,哪知何老夫人身子一转就扑到她跟前,拽着她的衣裳,泪眼模糊道,“皇子妃娘娘,您可得跟三殿下说,不能冤了我家传宝啊!”
“绝不会冤枉何公子的!”李玉华去握何老夫人的手,兴许何老夫人是真的急的,拽的竟颇有劲,李玉华一握她竟未松,李玉华只好说,“有皇祖母瞧着,传宝怎么会出事呢。”
何老夫人平生最大的倚仗就是做太后的亲姐姐,这才手下一松,身子竟是发软,险些就这样倒了下去。李玉华眼疾手快一拦,云雀素雪两人赶紧扶着何老夫人往边儿上坐了。
李玉华不想再多留,“皇祖母,我就先告退了。”
蓝太后颌首,何老夫人却是一跳起身,急急的伸胳膊拦住李玉华,“娘娘慢走,我还有事跟娘娘打听。”
李玉华无奈,“您老想想,我也不在衙门审案,就是略知道一星半点,也是听三哥说的。眼下案子刚开审,您老暂且安心,我三哥您还不知道么,凡事只论证据,外头都称青天。只要传宝清白,三哥断不会冤枉他!”
何老夫人急道,“我们传宝自然是清白的。”
“那您就安心吧。”
李玉华对蓝太后一福就要退下,蓝太后道,“你去林妃那里看看,陪她说说话,就说是我说的,让她别乱想,只管安享尊荣。”
“是。”
何老夫人哭进慈恩宫的事,当天中午凤仪宫就收到了消息。
太子妃说,“这大年下的,怎么倒哭进宫来,谁还敢给她老人家气受?”
陆皇后悠闲的嗑着瓜子,对太子妃道,“咱们这位老姨太太,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能叫她哭进宫的,必不是什么好事!太后娘娘最重颜面,偏没个好娘家争气,真是人强争不过命强,亲妹妹这样,太后娘娘难免晦气。你也别上赶着去凑那晦气,咱们只当不知道便是。”
太子妃柔顺的应是,转而道,“母后,我听殿下说,二殿下的案子怕是不轻。”
“城墙何其要紧,他都能给修的一碰即倒,能小吗?”陆皇后埋怨,“我听说昨儿大郎为着这事忙的中午饭都没吃。”
“殿下日日在陛下身边,陛下大动肝火,午膳未用,殿下就更无心用了。”
“都是这个老二,林妃也出身大族,他就这样小鼻子小眼睛的,什么银子都敢拿,也不怕烫了手!”
太子妃说,“今儿一早林妃娘娘那里传了太医,母后,要不要打发人去瞧瞧。”
“林妃没惊动咱们这里,打发人送些东西过去就是,别去打扰她。不然她一个病人倒要支起身子来寒暄,反是劳累。”陆皇后道。
太子妃备了几样东西令凤仪宫的掌事宫人给林妃送去,待那宫人回来,说起在林妃宫里同到三皇子妃的事,“听说是太后娘娘令三皇子妃过去看望林妃娘娘。”
“下去吧。”陆皇后面若寒霜,狠狠一掌拍在扶手上,“咱们这些在宫里的都是些无用之人,只有个三皇子妃是个能做事的。”
“母后息怒,兴许就是三弟妹在皇祖母跟前,皇祖母顺嘴吩咐一声。”
陆皇后眼中闪过无数屈辱,她虽居后位,但自立后起,后宫一应事务都在蓝太后手上,后宫诸事,事无巨细都要同蓝太后回禀,她这位正宫皇后,空有皇后宝印宝册,平日里也不过是带着宫妃去慈恩宫请安的人罢了。
太子妃苦苦相劝,“母后想想咱们宇哥儿,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
陆皇后此方叹口气,“是啊,也就是有太子有你有咱们宇哥儿,我才能熬到现在。”说着冷冷一掀唇角,“再器重那村姑又有何必,进门一年多也没见那村姑给三殿下生下一男半女。”
蓝太后谴李玉华去林妃宫的事,陆皇后始终心绪难平。
李玉华心里挺美,回家还特意跟穆安之念叨一回,穆安之笑,“你还真得皇祖母喜欢。”
“皇祖母是爱乌及屋,她老人家偏疼你,也就捎带着疼我一些。”三位皇子妃,太子妃出身显赫,二皇子妃是蓝太后娘家侄孙女,独李玉华既无娘家显赫也与蓝太后不沾亲,不过,蓝太后当真待她极好。
听她这话,穆安之给她倒盏茶,说道,“你要这样想就小看皇祖母了,她用人向来不拘一格,端看人当不当用。你去的勤勉,做事也妥当,得皇祖母的心,皇祖母才让你去的。”
“我也是真心孝敬皇祖母的。”李玉华连忙表白心意。
穆安之问,“林妃娘娘可好?”
“挺好的。我传了皇祖母的话,林妃娘娘攒起的眉心总算松了一松,拉着我打听了二殿下的官司。二殿下又不在刑部受审,如今是在家闭门自省。我略宽了宽她的心,瞧着并无大碍。”李玉华道,“我回来后就打发人到二嫂那里说了一声,估计二嫂下午就进宫去了。”
穆安之点点头,不再说林妃之事。
李玉华喝口茶,同他打听,“案子审的如何了?”
“现在就是核对账目,待账核查清楚,他们各人贪了多少银钱也就出来了。”穆安之审过南夷军粮案,这城墙案不过小案一桩。
“真的跟何传宝也有关么?”
穆安之唇角一哂,“工程勘验就是营缮司的差使,勘验册后头签着他的大名,盖着他的官印,这能跟他无关?”
李玉华说,“你以前不是说过,这人就是个不通事务的公子哥儿,胆子还有些小,如何敢贪工程银子?他可是刚去工部,就不怕这银子烫手?”
“不见得是他,”穆安之细与李玉华说这里头的缘故,“何传宝怎么会懂营缮司的事,可这事跟他也脱不开干系,他是主官,他当初怎么盖的印签的字,就得说明白!”
“祖母说这事当细查,还说那牛惊的蹊跷。”
“牛是一枚铁弹子打伤了眼睛,一下子就惊了的。”穆安之皱眉,“可惜当时混乱,打铁弹子的人一直未能寻获。”
“这么说是有人故意要整二殿下?”
“二哥倘差使谨慎,谁能整到他?”穆安之道,“你没见他修的那城墙,比纸糊的略强些。这些年天下安稳,要是真有什么乱事,那墙一推就倒。”
李玉华道,“这事证据确作,怕是二殿下难善了。”
胡安黎私下与李长史商议,“这案子,即便查清楚,殿下也是里外不讨好。”
杜长史叹,“是啊,含糊过去是断断不成的,一查到底就彻底得罪了二殿下一系。现在我就盼着二皇子不必殿下亲审,不然殿下怕还要背上无手足之情的名声,可楚世子那老狐狸,多半也会推托。”
以杜胡之智亦无两全之计,杜长史也秘密的提醒了穆安之,让他小心提防。穆安之道,“放心,我知道设计此事的是谁。只是,这样的事做的越多,他露的马脚就越多。”
“殿下的意思是——”尽管那个怀疑亦在杜长史心中徘徊不去,但,亲自问出口时,杜长史仍是一阵急剧的心惊肉跳。
穆安之面若玄铁,“渔利之人,便是设计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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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一八六章
刑部。
漆黑的刑棍雨点般落下, 沉闷的砸在受刑人的身上, 只听一声尖利到破音的惨叫, 棍下之人没了声息。
郑郎中揉了揉耳朵, 他在刑部当差数年,还是第一次见打几下就能叫成这模样的案犯。司刑上前一步探了探受刑人的鼻息,“性命无虞, 昏过去了。”
郑郎中冷冷道, “泼醒!”
兜头一盆冷水浇过,何传宝呻吟一声,幽幽转醒, 冷水浸入衣初寒凉入骨, 身上刑伤如同刀劈斧凿过, 这位自幼养尊处优的少爷浑身颤抖, 痛苦的恨不能再厥过去,头顶传来郑郎中魔鬼般的声音, “你当时到底是如何查验的北墙工程?”
慈恩宫。
听到内侍又来回禀何老夫人求见,蓝太后真不想见她。
李玉华都觉着,昨儿不是刚来了么。不过,李玉华还得说, “老姨太太估计又是为着何公子的案子来的,皇祖母, 我先退下了。”
“她回回为这点子事来聒噪,你还不在我这里站了。”蓝太后对内侍道,“让她回去吧, 就说哀家都知道了。”
吕总管是慈恩宫的内侍总管,结果,硬是没拦住何老夫人。蓝太后不见她,何老夫人在慈恩宫外嚎啕大哭,吕总管知道蓝太后一向看重娘家亲戚,生怕何老夫人有个好歹,只得再回禀一次。
蓝太后无奈,“让她进来吧。”
要说昨儿何老夫人那满面泪水还有作态的嫌疑,今天这满脸的焦急憔悴,满脸的急痛慌乱,以至于乍见到蓝太后,何老夫人伸着手一句话没说,就心口一疼软软倒了下去。
吕总管上前一步扶住老夫人,蓝太后吓的脸都白了,李玉华一指手边儿宫人,“快去请太医。”
吕总管大约是略通些急救之术,先将何老夫人就地放平,拔下头上银簪对着何老夫人的食指指尖儿,一簪下去,指尖儿冒出一数粒殷红血珠。何老夫人长长的一口气吐出,总算睁开眼睛。
蓝太后不必李玉华搀扶快走两步奔到何老夫人面前,俯下身握住她的手,又是气恼又是心疼,“你这是怎么了,这把年纪,不要老命了不成!”
何老夫人红肿的眼角滚下一行泪,哽咽着说,“要是我的传宝有个三长两短,我这老命不要也罢。”
何老夫人一时惊厥,吕总管未让宫人立刻搀扶起身,而是让何老夫人静静的躺了片刻,问她觉着如何,会不会头晕,方扶她到内室躺着去了。
太医也来的很快,细细诊过,说是急痛攻心,开了方子就去准备汤药了。
李玉华劝她,“您老比谁不明白,有皇祖母在,何公子就是暂时被羁押刑部,也没危险的。您老何苦着这个急,您这样,让皇祖母也跟着操心。”
何老夫人急的扭脖子找蓝太后,握着长姐的手急道,“大姐,你不知道啊。三殿下是真狠啊,一大早就给传宝动了大刑,如今传宝已是生不如死……”何老夫人说着又是一场哭,“还派人到我家,把二郎给抓走了……大姐,三殿下这是要我的命啊!”
蓝太后十分气恼妹妹不长进,活了几十年还是这么个家常里短的见识。可眼下,又不能说狠话再吓着这胆小的,蓝太后只得道,“什么大刑?我怎么不知道?你约摸也就是打发个下人到刑部打听消息,刑部审案向来不准无关之人旁观,那下人是亲眼看到动刑了吗,你就这样大惊小怪!”
“是真的,说把传宝拖出来,浑身是血。”何老夫人眼球都在微微颤抖,“还,还抓了二郎。”
“传宝在案情中,必然要问他的。若涉及到旁人,也一样要问。这是衙门的规矩,问的也不只传宝一个,刑部尚书一样要问!你慌什么?我好端端的在慈恩宫,你只要问心无愧,谁敢冤了你,我第一个不答应!”蓝太后怒道。
何老夫人给蓝太后一顿训,却是将心放回肚子里,拉着蓝太后的手轻声泣道,“大姐,大姐——”
李玉华悄悄退出内殿。
过一时,蓝太后才从内殿出来,李玉华轻手轻脚的奉上一盏杏仁茶,蓝太后道,“坐吧。”
李玉华说,“皇祖母,要不跟三哥说一声,何家毕竟是老姨太太家,该看些情分还是要看些情分的。”
蓝太后喝了两口杏仁茶,“该怎么审就怎么审,阿慎是个心里有数的,老姨太太惯常听风就是雨,她的话不用太在意。”
“要说亲戚,皇家的亲戚多了,难道个个都要看人情看关系?”蓝太后的眼神有些悠远,“承平日久,吏治就要腐坏堕落。”
蓝太后问李玉华,“你做生意用人,难道都是用亲近之人?”
“那不能,怎么也要先挑着得用的用。”李玉华道。
“这是一个道理。”蓝太后道,“有我这个做太后的,他们想要一些位置并不难,可能不能坐稳,是他们自己的事。”
“不要因这些小事打扰阿慎,让他把这案子审明白。何传宝在工部当差,案子干系到他,难道还不能审不能问了!”蓝太后的右手紧紧握着凤榻扶手,同李玉华道,“看到了吗?都以为慈恩宫是天下女人至尊至荣之位,即便如今我要坐稳这把椅子,都得忍受这四面八方的明枪暗箭。”
李玉华隐隐明白蓝太后的难处,她说,“我经的事少,审案也不大懂,皇祖母,眼下还是先安抚住老姨太太家,我说句不大中心的话,老姨太太也是满堂儿孙,不能这样一有事就撺掇着老姨太太进宫来闹。咱们又不是那八杆子搭不着的亲戚,咱们可是实在亲戚。有些话,不说也该明白的。”
蓝太后欣慰,“他们要有你一成的明白,也不会闹出这些事来。”与李玉华道,“这事你不好出面,你回去跟福姐儿说,让她进宫来一趟。”
“是。”
李玉华出宫后暂未回家,先去的二皇子府。
二皇子被禁足反省,据说就在书房读书,外头有禁卫军把守。除了书房内服侍的侍从宫人,其他人可以自由出入。
二皇子妃见李玉华过来就知有此,听李玉华说了宫里的事,二皇子妃道,“老姑太太真是糊涂,皇祖母知道何家的事没有不生气的,她老人家不说在家训导儿孙,倒去慈恩宫闹腾。”
“何尝不是二嫂说的理。”李玉华很认同二皇子妃的话。
二皇子妃吩咐侍女拿出门的大衣裳来,李玉华道,“我就不多扰二嫂了,等以后有空,我再来寻二嫂说话。”
“眼下不多留你,你去吧,以后咱们一道说话的时候还多哪。”二皇子妃起身送了几步,李玉华请她止步,二皇子妃一直送她到院门口,看她上轿走远,这才折返回屋换衣裳。
二皇子妃进宫坐了片刻就去了蓝国公府。
蓝国公夫人见孙女回来还说哪,“如何不提前打发人知会一声,你母亲偏去了你舅舅家吃年酒,几个姐妹也不在家。”
“无妨,我跟祖母说说话也是一样。”
“家里有刚做的栗子糕,你尝尝。”蓝国公夫人慈爱的望着这个孙女,看她消瘦许多,心中十分疼惜。
祖孙俩先说了会儿话,蓝国公夫人打发了侍女问起皇子府的事,二皇子妃拿块栗子糕吃的香,“还是跟先时一般,殿下在书房读书,我理一理家事。每天上午去皇祖母那里请安,再去看看宫里母妃,她近来身子不大好,也没什么大碍,大概是有些担心殿下,跟母妃说些殿下在府里安好的话,她也就能略宽些心了。”
蓝国公夫人一面听着一面点头,“就该这样。别急,二殿下还年轻,吃些亏不是坏事。现在吃了亏,以后才能更稳健。”
二皇子妃牵起唇角,“这叫哪门子吃亏,城墙修成那样,明摆着差使没当好。这不,还把老姑太太的宝贝孙子传宝给坑大牢里去了,今天一早,刑部到何家把二表叔也给抓了。老姑太太到宫里找皇祖母哭闹,急的倒在慈恩宫。我这是刚从慈恩宫出来,有事还得祖母帮着想想法子。”
“小姑子这是怎么了,这一把年纪的。”蓝国公夫人连忙问,“太后娘娘没气恼着吧?”
“眼下瞧着还好,只是如何能不气恼。”二皇子妃道,“得让祖父想个法子,把何家压下去,不能再闹了!三皇子审案向来严明,这案子在三殿下手里,谁也别想讲情面糊弄过去的!咱们是皇祖母的母族,不能在这个时候能皇祖母添乱。”
蓝国公夫人低声道,“何家那里好说,我就是担心二殿下,这么年纪轻轻的,倘真担个贪赃的名声,以后如何当差?”
二皇子妃吃掉最后一口栗子糕,用帕子擦擦手,“我们是因皇祖母立足的,什么事都没有皇祖母的安危稳固更重要。二殿下还年轻,便是受几年冷落也没什么。皇祖母不一样,多少双眼睛盯着慈恩宫,绝不能让慈恩宫受到半点诟病!”
“福姐儿你的意思是……”
“后宫之中,觊觎掌宫之权的可不是一位两位。”
蓝国公夫人悚然一惊,脸色如同窗外天色一般慢慢的沉了下去。
二皇子妃一字一句道,“从现在开始,除了请罪的话,不要让何家再发出第二种声音。”
“旁的人都好说,老姑太太两次进宫大闹,得给她寻个恰当说辞。”蓝国公夫人也不喜这个小姑子,跟做太后的大姑子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却也不能不管她。蓝国公夫人道,“不如就说人老糊涂,以后也少让她出门。”
二皇子妃柔声道,“老姑太太两次进宫请罪,体力不支,病倒在慈恩宫,这是三弟妹眼见的。明天我就带些补品过去看望老姑太太,子孙当差不谨,与她老人家又有什么关系呢?”
蓝国公老夫人望着果断干脆的长孙女,心下深觉二皇子无福,这样明理能干的正妻不好好敬着,在外弄些不三不四的女子,老话说的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话虽俗,理却是再不错的。
这桩亲事,实在是委屈了这个孙女。
凤仪宫。
当天晚上,陆太后也听到何老太太进宫请罪病倒的事,交待宫人一句,“备些补品,明天打发人给老姨太太送去,这一把年纪的,可别出什么差错。”
话到最后,陆皇后鲜艳的唇角满是讽刺。
蓝太后的冷酷,没有人比陆皇后更清楚。陆皇后平生从未见对权力这样贪婪之人,为了权力,颠倒黑白、混淆是非,什么样的事做不出来!
她老人家还以为何家的事是谁操纵的不成?谁还能握着何家的手让他们去贪工部的银钱?
以往深恨穆安之的陆皇后,第一次觉着,这案子交给穆安之审,实在是,甚好!
她就不信,当穆安之将刀锋指向蓝太后的嫡亲妹妹家时,蓝太后与穆安之之间还能亲密如昨?
不过,何家毕竟是外姓之家?
就不知蓝国公府那里是否……有可乘之机?
陆皇后与太子商量此事,太子意外的望着陆皇后,“老二的事,是母后的意思?”
“胡说八道,我在哪儿弄头疯牛去。你想一想,这机会多难得。”陆皇后目光灼灼。
“千万别动。”太子沉声道,“那疯牛是被铁弹子打中了眼睛才发了狂,现在老三正愁找不到幕后之人,这个时候要是被抓到把柄,这没主的屎盆子立刻就得扣下来。”
陆皇后不甘心,“也不是故意诬陷蓝家,蓝国公当差这些年,我就不信没有不谨之事。”
“蓝国公谨小慎微是出了名的,掉片树叶都怕砸到脑袋,差使当的战战兢兢。若有什么大把柄,早叫人参了,还等得到现在?”太子劝母亲,“母亲只管安享尊荣,什么都不要做。我深得父皇信重宠爱,我不动,急的是旁人,若我擅动,无数明枪暗箭就要来了。”
“傻孩子,你以为现在没有明枪暗箭么?”
“尚在我掌握之中。”
“这样的机会,不是时时都有的。”
“鸡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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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一八七章
老醋花生、炸小鱼干、拌肚丝、南乳猪手、烧羊肉、蒜拍小黄瓜, 再有一碗香浓可口的鸽子汤。
旁的都常见, 年下肉食本就备的多。郑郎中的视线落在白瓷碟里碧绿如玉的蒜拍小黄瓜, 坐下问许郎中, “不过了?年下鲜菜贵的很。”
“能吃的时候多吃几口吧。”许郎中试一试酒壶瓷壁的温度,提壶斟酒,递给郑郎中一盏, “你今天把何家一子一孙打了个半死, 那何家是太后娘娘亲妹妹家,我看你倒霉的日子不远了。”
“合着这是给我送断头酒了。”
“呸!大过年的忌不忌讳。”许郎中斜郑郎中一眼,“劝你也是白劝, 何不留一线。那何传宝不是什么有心机之人, 问也能问出来, 何苦要刑杖。”
郑郎中举杯, 二人先干一杯。一盏梨花白下肚,郑郎中方道, “何传宝不足为虑,正因何家这层外戚的身份,难免让他背后之人有恃无恐。何况这案子速审为宜,不然这些个外戚还不知要出什么幺蛾子。那何传宝, 问句话啰哩叭嗦没个痛快,打上几板子, 问什么答什么,明白多了。”
许郎中险些喷了酒,“难怪三殿下喜欢用你, 倘换个人,哪里有你这速度。”
郑郎中夹筷子小黄瓜,“换个人也不会放开手让我审。”
“还真是。满朝上下,这么不怕得罪人的,也就是三殿下了。”许郎中道,“三殿下一向得慈恩宫偏爱,何家又是慈恩宫的近亲,虽说听闻三殿下与何大人不睦,可咱们这样,是不是也过了些。”
郑郎中也并非莽撞之人,想了想说,“我接手此案时,殿下并无旁的吩咐,只是吩咐速审。”
“殿下并非粗心之人。”许郎中问,“那牛的事,可有眉目了?”
“牛在暗,墙在明。自然是城墙的事更要紧。”郑郎中摇头,“那些阴诡小计,终是上不得台面,何苦多费心机。”
“一头牛就将二殿下打落尘埃,你不觉着这幕后之人太过厉害?”
“比朝中御史管用。”郑郎中道,“要不是这头牛,就北城墙修的这品质,但遇战事,必出大祸。”
郑郎中夹筷子酥炸小鱼干,“得谢谢这头牛。”
许郎中道,“那明儿给这牛也立个祠堂。”
郑郎中瞪一眼口无遮拦的许郎中,拿了张热腾腾的白肉胡饼撕一半递给这家伙,“别光喝酒,吃些主食,你那里账核对的如何了?”
“那一起子老滑头,除了实在推不掉的,事都往何家推。咱们私下说,那何传宝懂个屁,平时说钱都觉着俗的一个大少爷,他知道修城墙是怎么回事?眼下银子还差大几十万,何家必然是拿了的,但也不可能拿这么多!殿下令你急审,就是不想此案久拖,待何家的银子查出确切数目,剩下的就得二殿下出来对质了。”许郎中吃东西细致,不似郑郎中大口咀嚼,他慢慢的撕开一片胡饼嚼着,“到二殿下这里时,难不成要三殿下亲审?”
“按律事涉皇子宗室,一律移交宗正寺。”
“楚世子莫说只是个世子,他便是袭亲王爵,难道就能审皇子了?”许郎中道,“届时,人选必然是三殿下、东宫、陛下三人中的一位。”
郑郎中展眼吃了半张胡饼,再拿一张,还令小厮到厨下拿些大葱黑酱过来,许郎中气道,“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我又不聋。”一张胡饼裹上大葱,郑郎中吃的更香,与许郎中道,“你漏了一事。”
“什么?”许郎中自忖一向思虑周全。
郑郎中道,“三殿下手里的工程,不只修缮北城墙一事。”
许郎中倒吸口凉气,“难不成还要继续查?”
郑郎中道,“查不查的,倘御史台对此一无所言,便是失职。”
许郑二人自幼相识,心有灵犀,立刻道,“若御史台对此发难,卓御史现在兼任太子宾客,东宫怕要受人诟病了。”
许郎中又道,“也不一定,东宫暂且不论,卓御史也不是好缠的。”
郑郎中给他夹块炖羊肉,“吃饭。”
御书房。
穆安之将刑部审问后的结果及相关卷宗具折奉上,修城墙拨银百万两,最终落到城墙上的不过二十万两,余下八十万银子都被经手之人各阶瓜分。
拿大头的自然是二皇子。
穆宣帝将奏章重重一摔,“怪道有钱置外室,倘再给他几件差使,怕一个外室都不够!”
太子劝道,“父皇息怒,眼下城墙的事要紧,重新修缮得有个章呈。”
“工部烂成这样,就是再拨一千万银子也不过肉包子打狗!”穆宣帝看穆安之一眼,“安之,你怎么说?”
穆安之道,“眼下银子已经追回二十万两,换得力之人,重修城墙,后头的人应该不敢糊弄。”
穆宣帝道,“那剩下的八十万两呢?”
“二哥接的这差使,自然要问他。就是这案子,其实也只审了一半,总要上下口供都对得上才能结案。二哥按身份,他的案子不归刑部,全由陛下做主。”穆安之一向说话直接。
“太子说呢?”穆宣帝看向一侧侍立的太子。
太子道,“三弟审案一向严明,不会有什么错处。二弟也不要去宗正寺,咱们自家的事,还是自家这里解决吧。召二弟到御前,一问便知。倘这些银子他使了,再送回来也不耽搁。吃此番教训,以后想来也不会再犯错。”
穆宣帝恨声斥骂,“不争气的东西,朕亲生的骨肉,去挖自家墙角,贪自家的银钱!”
二皇子被带到御前时的模样就甭提了,面容消瘦、涕泪横流,穆宣帝问他银钱的事,二皇子抽抽噎噎的也都应了。
穆宣帝气的一盅子热茶砸在二皇子头上,直接砸的鲜血横流,二皇子被浇一头一脸的热茶。好在奉上的茶都是温度适口,并不会烫。二皇子满脸血水,砰砰砰的磕头认错,只求父亲保重龙体,莫为他这不孝子气恼。
穆宣帝哪能不恼,太子苦劝求情,穆安之及时把二皇子拉了出去,拿帕子给二皇子擦擦头上的血水,跟内侍要了清水让二皇子净面,二皇子眼含热泪,“我不孝啊我不孝。”
“二哥就别说这些个套话了,赶紧洗洗家去吧。陛下没让你去宗正寺,你把银子赔出来,这关就算过了。”穆安之反正是不待见二皇子这等贪财的,虽则王府每年都得五六万银子的用度,也没见二皇子这样贪得无厌的。
二皇子脸也未洗,就这样一撩袍摆在外跪了下来。
穆安之也没劝人的瘾,二皇子这般,他也就不理,索性一抬脚,袍袖翩翩的走了。
听闻最后还是太子劝了二皇子几句,传了穆宣帝口谕,二皇子方回家待罪。至于亏欠的工部的银子,二皇子也补了出来。
御史台上本参奏工部夏尚书失职之罪,同时希望彻查所有二皇子经手的工程质量。穆宣帝准奏。
郑许二人私下分析,觉着卓御史碍于东宫必然顾忌二皇子一案。不料,卓御史没有半分顾忌,上本上的狠准快,一副要将夏尚书拉下马的样子。
实际上穆宣帝同意彻查二皇子经手的所有工程时,夏尚书的命运基本也就注定了。
二皇子都要退回银款,不过,他是穆宣帝的亲儿子,穆宣帝怎么也不能宰了二皇子。夏尚书身为一部之首,在工部五年,难道对二皇子所作所为当真一无所知!
二皇子继续禁足反省,夏尚书夺职归家。
至于新尚书的人选,穆宣帝召陕甘谢总督回朝接任工部尚书之位。
陕甘总督一职由刚刚守完母孝的何大人接任,这位何大人正是通州转运司何龄何大人的父亲。
新任谢尚书与新任何总督皆系出名门,尤其谢尚书更是名门中的名门,李玉华每天晚上必要翻上几页的《明圣皇后传》中的明圣皇后便是出身谢氏家族。
明圣皇后在位之时,谢家显赫自不必言。
明圣皇后之后,谢氏家族略显黯淡,但也一直有子弟在朝为官。这样延绵几百年的大家大族,绝非寻常出身能及。
大家族之间互有联姻,如谢家这样的大族更是如此。杜家、胡家便与谢家都互有联姻,谢尚书回朝就任工部尚书一位,且他又是长辈,杜长史跟胡安黎商量着待休沐时去谢家问个安。
胡安黎有些犹豫,“我这支都被逐出家族了……”
“这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不姓胡了,咱们都是亲戚,谢叔叔回朝,理当去拜见。”杜长史脸皮厚,没啥关系的他都能寻个理由去亲近,何况这本就沾亲带故的。
胡安黎想想也就应了。
两人还没去拜见谢尚书,二殿下那里就传出病重的消息,杜长史立刻催着穆安之过去探望。
杜长史道,“请殿下必要在御前为二殿下求情,哪怕先暂且撤了禁足之令也好。”
穆安之知杜长史是好意,只是对二皇子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有些不屑。穆安之到御前,穆宣帝问,“有什么事?”
“听说二哥病了,先时也很气他做事不讲究,听到他病的事,心里又有些不得劲儿,想去看看他。跟陛下讨张手帖,不然就是去了怕也见不到。”
“这孽障!”穆宣帝骂一声二皇子,对穆安之道,“太子也刚说这事,太子不用去,倒给他脸了。安之去看一眼,看他这是在做什么妖!”
“那也不至于。二哥正在禁足,等闲打喷嚏的事也不至于惊动陛下,这必是病的狠了。”穆安之道,“我带着太医一道去,省得内侍再去太医院传旨了。”
“去吧。”穆宣帝虽气恼二皇子不争气,却也担心他的身体,挥挥手让穆安之走了。
穆安之大步离开,太子道,“三弟就是瞧着冷,心肠是热的。”
“性子不讨好,好在大节上从无差错。”穆宣帝同太子道,“老四几个年纪都小,兄弟里,老三会是个好帮手。”
“三弟这样一心任事的人,阖朝亦是不多的。”对穆安之,太子从来不吝赞赏。太子又劝穆宣帝,“二弟那里的禁足令,父皇还是暂时撤了,这样也方便二弟妹照顾。经这一遭,二弟定也知错了。”
二皇子高烧、咳嗽、重风寒。
即便是在皇室,对风寒也不敢小觑,两位太医日夜在二皇子府服侍,太后皇后都赐下不少药材。三皇子府与二皇子府这做邻居的,尤其二皇子妃近来要照顾二皇子的身体,不便进宫,李玉华便常去二皇子府看望,进宫时也能跟蓝太后林妃说一说二皇子的身体状况。
这一日,李玉华自三皇子府告辞,到门口正遇到一位玄色软甲罩银色武袍的年轻将领在三皇子府门前飞身下马,银色袍摆随风一荡,轻软的微风中,那张眉若折戟、目若寒星的俊郎面庞,便是素不相识的李玉华也不禁心下暗暗赞一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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