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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老烟枪     废婿当道txt下载     废婿当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70、一五八章

    一五八章

    穆安之直接在严家父子坟前把王老尚书骂死的事, 传的满朝皆知。还有御史摩拳擦掌要参穆安之, 被卓御史拦了下来, 卓御史的心腹席御史不解, 拿着奏章道,“三殿下几番与大人过不去,王大人死不足惜, 三殿下这也刻薄了些。”

    卓御史郁闷的吃口茶, “我倒也想参三殿下一本,奈何当时我多说几句,谁晓得姓王的就吐了血。”

    席御史惊的险掉了手中奏本, “是大人你骂死了王大人!”

    “主要还是三殿下言辞如刀, 我是善意去劝和的。可这事儿吧, 万一三殿下推我身上, 岂不是打不清的官司。”卓御史叹气,“都说做好事有好报, 到我这儿怎么就不灵了。”

    席御史默默的把奏本塞回袖子里,心说,您老当时怎么不憋着点,非得亲自上阵。

    故此事虽朝中议论颇多, 但一向与三殿下不睦的御史台出乎意料的没发声,便有旁人参奏一两本, 也就这么风平浪静的过去了。

    许郎中刚把手头的事料理明白,他这往山东俩月,他这比部司也积了不少事。还把从山东带回的大枣送了杜长史两筐, 听说了杜长史遇刺的事,叫他留帝都心腹说的,险剩半条命,如今这脸上刚有点血色。

    并且很佩服杜长史是个爷们儿,“以往瞧着杜大人怪娇贵的,如今方知走了眼,杜大人歇半个月就来当差,当时那脸色雪白雪白的。殿下让他回去歇着都劝不动。”

    许郎中心说,杜长史是活的精致,这是人家出身好,可你要当他是个娇贵人,那就看错他了。许郎中问,“还有什么新鲜事没有?”

    “现在就是大家伙卯足了劲的审案,周家案重审了三回。还有大昌银号,他们东家现在是遍地使银子,三殿下要查大昌银号的流水账目,他家还憋着没上缴哪。”心腹道。

    “殿下要查银号的账?因着他家为胡家存银的事么?”

    “就是为着这事。”心腹倒了盏凉茶奉上,“那大昌银号说了,他们当时也不知道那笔银子是匿银,如今凭衙门罚多少银钱,他们都认。只是平时的账目都是机密,银号一行不比旁的,一旦上缴账目,会使客人不安。央求着不想交账。”

    许郎中眼珠微转,这事可不大好办,但是,也不难办。

    只是,那些大银号哪个背后没有世家豪门撑着,不然,敢跟三殿下讨价还价。

    喝口凉茶,许郎中决定暂且坐壁上观。

    许郎中喝着茶,突然不满的问一句,“我也回来这小半月了,怎么没见大昌银号的人给我送礼?你不是说他家遍地使银子么?”

    心腹险没呛了风,摆摆手,“大人您回来的不巧,也不知怎么了,这几天他家突然没了动静。”

    许郎中叹口气感慨着,“可能是跟老郑呆久了,影响财运。”

    心腹:……

    许郎中看他这笨心腹一眼,搁下茶盏,“傻呀,反常必有妖,在外头留些心,说不得大昌是托了什么厉害人物。”

    “是是。”

    胡安黎抱进一撂卷宗,还带来了个新消息,“殿下,外头都在传韦老相爷要回帝都的事。”

    “哪个韦老相爷?”内阁七人,无一姓韦。

    胡安黎有些懵,天哪,殿下不会连韦老相爷都不知道吧?胡安黎道,“就是前内阁首辅韦相,前年因韦太夫人过逝,韦相辞官守孝,如今孝满,奉旨回朝。”

    “哦,是他呀。”穆安之想起是哪个韦相了。的确是前首辅,倘不是韦相遭逢母丧,他老友裴如玉的祖父如今的裴相还居次辅位哪。韦相守孝回乡,裴相才做了首辅。

    “回就回呗。”穆安之在朝中没什么有交情的官员,对于韦相回朝的事也很冷淡。

    胡安黎放下卷宗,提醒一句,“大昌银号的东家和韦相都是江南人氏。”

    穆安之眼神陡然转为锋利,“大昌银号还没上交帐簿?”

    “别说帐簿了,先时还满地撒钱托人,近来他家倒没动静了。”胡安黎道。

    穆安之垂眸翻开面前的文书,“去给大昌银号发道公函,明天把账簿交上来。”

    胡安黎说,“就怕他们再虚词推诿。上次黎尚书都替他家说了几句好话。”

    “你只管去办,我自有主张。”穆安之轻轻冷哼一声,好商好量的都好说,请出内阁大员来压他,那就走着瞧。

    胡安黎到底还小两岁,他听得韦相要回朝的消息就赶紧跟穆安之回禀,杜长史于朝中这些事知道的更清楚些。杜长史很赞成穆安之给大昌银号下最后通牒,“怪道我说大昌不急了,原来是韦相要回朝了。趁韦相还没来,先把大昌拿下!”

    胡安黎有件事不解,“师兄,那韦相这回朝,还任官职么?”

    “不任官职回来做什么?”杜长史摸出一把大枣给胡安黎两个,胡安黎接来咬一口,“可现在朝中六部并无空缺,就是内阁也有裴相为首辅,韦相回来还有他的位子?”

    穆安之也挺好奇这事儿。杜长史“扑”的吐出个枣核,“首辅那是不要想了,此一时彼一时,入阁应该没问题。”

    “现在七位阁臣也是满员的呀。”胡安黎说。

    “七位八位不都陛下一句话的事。”杜长史一向活络,“韦相深得陛下喜欢,陛下肯定会给他个合适的位子。”

    “听说都将七十的人了,也不知道这把年纪还回来做什么。”穆安之不喜大昌银号,连带对韦相也没什么好感。

    “六十五而已。阁臣七十五致仕,韦相正当壮年,还能再干十年,怎么能不回来?”杜长史说,“殿下,介时到大昌银号抄账簿的差使交给我吧。”

    “这可是个得罪人的差使。”穆安之倒是经常让杜长史啃些难啃的骨头,凭良心说,未偿没有杜长史出身好,做事更容易的原因。穆安之也很欣赏杜长史的才干,自杜长史遇刺,穆安之更珍惜这个手下。

    华长史端着茶碗说,“是啊,先时韦相未守孝前除任内阁首辅外,还兼吏部尚书一职,韦相还曾是杜大人科考时的座师。小杜,大昌银号的事,你还是避一避,我去吧。”

    杜长史用力一捏装着大枣的锦袋,哼哼两声,“上次严家案子判决,我特意回家跟我大哥讲了半日的道理,他也没替咱们说话。要不是王老头知耻死了,那判决就是个笑话。他也没给我面子,我干嘛要看他面子!”

    大家这才知道杜长史还曾托杜尚书走过后门,穆安之倒是说,“杜尚书有杜尚书的考量吧。”

    “我也有我的考量。”

    杜长史非要抢这得罪人的差使,大家也只得依他。

    大昌银号。

    魏少东家将刑部发的公文拿给父亲过目,直叹气,“刑部上上下下咱家都打点到了,黎尚书都允准多宽限几日,怎么这公文又派下来了?”

    “刑部现在说了算的不只黎尚书。”

    “父亲是说这是三殿下派下来的?”

    魏东家把盖着刑部大印的公文来回看了三遍,在青砖地上踱着步子,“不成不成,我观这位殿下行事霸道,如今他手里的案子,侯府世子都下了大狱,黎尚书的族侄一样判了流刑,太后的族人也不给面子,咱家算什么?赶紧,备车,我去给黎尚书请安。”

    “父亲,这几日.老相爷就到了。”

    魏少东家上前扶住父亲的手臂劝道,“咱们就说账簿太多,还得整理几日,拖也能拖过去。”

    “糊涂!当初那几家玉石商怎么着,抱团抗拒刑部命令,三殿下直接派人过去封了铺子,什么账簿一抄都有了。旁的官儿讲理看情面,这位殿下可是个六亲不认的。”魏东家自己往外走,对儿子道,“先前让你准备的账簿准备的如何了?”

    “差不离了。”

    “你亲自去瞧一瞧,我往黎尚书那里走一趟,能不交最好不交,倘实在不成,就把咱们备着的账簿交上去,咱们是做银号生意的,断不能让三殿下派人抄铺子。”

    “是。父亲,我明白。”

    魏东家携重礼请安,黎尚书看过魏东家带来的刑部文书,叹道,“三殿下的性情,想来你也听说过。我也劝过三殿下事缓则圆,看来三殿下是心急案情。既是殿下的吩咐,你们就照做吧。”

    魏东家立刻道,“是,谢大人指点。铺子里的账簿,我已经令下头人准备妥当。”

    魏东家告辞后,黎大郎不禁道,“都知道韦相回朝,三殿下倒是跟大昌对上了。”

    “怕就是韦相回朝,殿下才要在韦相到帝都前把账簿拿到手。”黎尚书眼睛眯了眯,未再多言,回房休息去了。

    魏家已是打算献出账簿,结果,天意使然,第二天韦相的车马便到了帝都。魏家也是声名显赫的大商家,魏东家携子等在韦府给韦相请安,杜长史那里等到天黑也没见到魏家来交账簿,直接带人就去把大昌银号围了。

    既是做银号生意,旁的不说,护卫自不需提。忽啦啦出来一排侍卫持刀带棒挡在门前,杜长史冷笑,“这是要跟官差动手!”

    掌柜上前连连作揖赔礼,“大人,大人恕罪,小的再不敢对大人不敬。实在是东家不在家,还请大人稍坐,小的这就着人请东家回来。”

    “公文昨天送到,你们东家今儿个就不在,他也不必在,抄捡账目,本官是个熟差!”杜长史冷笑连连,气焰嚣张直冲云霄。

    “不不不,我们东家已是将账簿准备好要给大人送去,偏生今日事多耽搁了,请大人稍待片刻,东家这就回来了!”

    “不必他送,我来取了!”

    “大人!小的求您了!账簿真的备好了,大人稍待,小的这就去取来!”

    杜长史哪里看不窗这掌柜是在拖延功夫,他看一眼边上的更漏,淡淡道,“一刻钟的功夫,看不到账簿,我就不劳你们大驾了。”

    “是是,请大人吃茶,小的去去就来。”

    掌柜急的汗湿衣衫,已有伶俐伙计早在杜长史率差役到来时就骑快马去知会东家了。韦家公子与魏氏父子一并过来,见到杜长史就笑了,“我当是谁,原来是杜贤弟。”

    杜长史也笑的热络,“韦大哥怎么来了?”

    “这不是听说贤弟办差,他们正巧在我那里说话,几年没见贤弟,甚是想念。我家中备了好酒,这些琐事交给下头人办便是,哪里还劳贤弟费心。来来来,跟我吃酒去,三十年的女儿红就等你开封了。”韦公子一身青衣,端的好风仪,笑着去挽杜长史的手。

    相较韦公子的翩然风度,杜长史更多是种懒洋洋的纨绔气质,他拱拱手,“韦大哥不在帝都这几年,我谋了差使,现在三殿下那里当差。如今正担了差使,大哥既与魏家相熟,也替弟弟劝劝他们,老实着把账簿交出来,看着韦大哥的面子,什么都好说。他们要让我交不了差没面子,韦大哥别怪我不给他们面子。”

    韦公子笑,“什么差使这样要紧?”

    杜长史下巴朝魏家父子一抬,“你们没跟韦大哥说?”

    魏家父子心里尴尬的,他们过去就是求援的,自是说了。不过,两人脸皮也颇经历练,魏东家装模作样一脸为难的同韦公子道,“三殿下让小的交出五年内帝都生意往来账簿,实在是时间太久,账簿过多,需要准备,还请大人见谅,再宽限些时日。”

    杜长史当下俊脸一沉,看向满头冷汗的掌柜,“刚刚你家掌柜可不是这样跟我说的!”他骈指一挥,“搜!”

    手下一帮如狼似虎的差役立刻上前,银号侍卫轰的挡在差役跟前,身上彪悍之气更盛。

    杜长史铮的拔出腰间佩剑,环视一圈,冷笑,“我今天还非得较较这个劲儿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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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第一五九章

    韦大公子陪祖父回乡守孝也不过三年时光, 却忽有种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的沧桑感。以往小杜可不是这样的人哪, 先不说在内馆时大家时常一起吃酒玩耍, 便是在翰林做庶吉士时, 小杜也常夜里偷跑出来取乐。

    三年不见,怎么就变疯狗了!

    韦凡审时度势的本领一流,上前两步轻轻一压杜长史的剑刃, 剑刃冰凉, 透肤而入。韦大公子沉脸问魏东家,“什么账簿让小杜这样急,赶紧拿出来!”

    魏东家立刻让长子取账簿, 韦大公子曲指一弹杜长史的剑刃, 剑刃叮的一声轻响, “行了, 他们做生意的,把账看得比命都重。贤弟收了剑吧, 这么点小事,也不值得你动怒。”

    “看韦大哥你的面子。”杜长史瞪一眼随魏少东家溜走的掌柜,“不然就凭他家这胆大包天的掌柜,这事也没完!”挽个潇洒剑花, 杜长史收剑回鞘。

    杜长史突然变疯狗,韦大公子也便不拿以往交情来说话, 冷眼旁观杜长史手下数人条理清楚、行动迅速的点清账簿,令魏东家签字后,直接封条封存, 五年账簿,整整拉了满满当当的两车。

    “大人,清点已毕。”手下抱拳回禀。

    杜长史冰冷的视线扫过魏家父子,从牙缝里挤出阴森森的一句,“别叫我查出半点不是来!”

    魏家父子额角冷汗都要滴下来,连称不敢。

    杜长史一挥手,“回!”手下一干人登时撤的干干净净,侍立在外。

    杜长史转而换了副笑脸,伸手勾住韦大公子的脖子,低声道,“今天弟弟有差使在身,不敢耽搁。哪天韦大哥闲了,带上大哥那三十年的女儿红,那我请大哥吃酒。”

    韦大公子低声笑,“带上我的好酒,你请我吃酒?”

    “是啊是啊。”

    “你这脸皮真是数年如一日。”

    “那是,咱俩就这点一样。”

    两人闲扯几句,杜长史辞了韦大公子就带着封存的账簿回刑部去了。

    韦大公子含笑的神色逐渐冷却凝固,他眼睛转向魏东家,“舅舅一向消息灵通,我好几年没回帝都,如今帝都也大变样了,跟我说一说吧。”

    韦相回帝都,穆宣帝特地在宫中赐宴留饭。

    待韦相回府,听得此事,韦大公子接过侍女捧上的酽茶,“这小杜就如同变了个人一般,可不是以前了。”

    “小杜本就是个锋芒毕露的,他现在搬出杜家了?”

    “一年多前就搬出去了。听说他擅自把杜老爷给他定的亲事退了,杜大人一怒之下把他撵了出去。前些天他还受了一回刺杀,伤的不轻。”

    韦相问,“就是因这事去的三皇了府为属官么?”

    “原本他庶吉士期满后转任礼部主事,主事任上两年官评都是甲等,这事一出,没等他主事任满,就被派到三皇子府做属官了。”

    韦大公子道,“他遇刺后也没有搬回杜家,依旧在自己外头宅子里。”

    韦相喝两口茶,“这个小杜,也不知怎么惯出的这六亲不认的性子。”

    “天生的狗脸,一向是说翻就翻。”韦大公子眼珠微动,“就是不知杜尚书知不知道这些事。”

    “小杜敢做,那就不怕他大哥知晓。”韦相淡淡说一句,“搬出杜家,一样是亲兄弟。不过,这事杜峥大概是不知的。”

    韦大公子问,“陛下怎么安排的祖父的差使?”

    “先入阁。”

    “那魏家这事……”韦大公子问。

    韦相反问,“你说呢?”

    韦大公子道,“眼下三殿下风头正盛,怕是不少人都盼着咱家跟三殿下对上。这次南夷军粮案,南安世子都除爵下了大狱,内情绝不简单,倒不如暂避风头。我今天见了小杜带在身边的人,行动俐落,整齐有素,可见刑部并不敢怠慢三殿下。这位殿下又是出名的六亲不认,刚骂死了王老尚书,何必跟他正面对上。”

    韦相欣慰颌首,“有长进。”

    韦大公子也有疑惑不解的地方,“以往虽不常见三殿下,孙儿记得先时他常有温雅斯文的话传出来,怎么突然间跟换个人似的。”

    韦相轻轻敲击着膝盖,“争储失败,妻族寻常,这个时候不破不立,三殿下要争,就得露头。”

    韦大公子皱眉,“小杜素来精的跟猴一样,他这么为三殿下下死力,我跟小杜认识多年,他对我也是说翻脸就翻脸,这位殿下能收服他,定然不简单。”

    “能明刀明枪跟太子争东宫,当然不简单。”韦相道,“魏家那里,最多不过罚银,别拗着闹的不好看。”

    “我也是这样跟舅舅说的。”

    韦相道,“有空多跟小杜走动,你们早便是同窗,要不是你祖母的病,你们还得是同科同年。明天带些东西同你媳妇去瞧瞧你杜婶子,既回帝都,就该走动起来了。”

    “是。”

    这辈份也是乱哄哄,杜尚书与韦相是座师生之谊,平时韦大公子见到杜尚书也会叫声杜叔叔。韦大公子与杜长史年龄相仿,韦大公子还虚长两岁,俩人还是内馆同窗,彼此间平辈论交。

    这账簿虽是杜长史弄回来的,细致的查账功夫就得许郎中的比部司来做了。许郎中真是服了杜长史,手下点清账簿数目,许郎中盖下名签正式接手,拉着杜长史笑,“我可听说昨天杜大人威风八面,宝剑都出鞘了。”

    “你没见昨儿那银号的嚣张,一排护卫挡在跟前,我看只要那掌柜一声令下,他们就敢跟官差动手。”杜长史随手在碟子里抓了把大枣说。

    “少见多怪。前几年福安银号的少东家在东来阁吃饭,东来阁没了位子,就剩鸿胪寺卿家公子定的包间人还没到,福安银号的少东家当时就带人进去坐了,待寺卿家公子到了,两家险没把东来阁砸了。后来还是寺卿公子赔礼道赚。”

    “这事我还真不知道。有人敢砸东来阁,那可是小唐家的铺子。”

    许郎中道,“要不怎么说险没砸呢,倘换个旁人家的买卖,怕就得砸了。”

    “福安银号在帝都名声不响,我记得他家铺子是在平安街,朱雀街都没铺面儿。”

    “名声不响并不是就实力不成了,倘我不晓得此事,也得以为福安银号就是个小银号。鸿胪寺卿也是正四品高官,后来我想打听福安银号的靠山,影影绰绰的竟没人能说准。可你说,他家少东家就能叫寺卿公子赔礼,这能是寻常实力?”

    杜长史吃完一把大枣,许郎中劝他,“你做事也急,何必这样硬着来,倒不好。魏家是韦相的亲戚,你大哥又是韦相的得意门生,你直接跟魏家撕破脸,岂不让人背后说闲话?”

    “殿下交待的差使,能不做?”杜长史故意问。

    “当然得做。可也不用明刀明枪,他家魏家不是不交账簿么,你就每天打发一队差役守他门前,有客人立刻赶走,再找找魏家的对头,散出些个朝廷要抄捡魏家的消息,他敢不交?包管你要什么他交什么!”许郎中当差多年,经验丰富。

    杜长史抓把大枣塞许郎中手里,“许大哥,以后你可得多指点兄弟。”

    “少来,笑话我不是。”许郎中塞给杜长史,“你多吃,补血。这枣还行?”

    “行,特别好吃,甜。”

    “一会儿我打发人再给你送两筐过去,家里有的是,做枣糕也好吃。”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杜长史笑眯眯仿佛不经意间问,“许大哥你跟鸿胪寺卿相熟?”

    “李寺卿为人高傲,俗人不入他眼。李寺卿的父亲先文勤公李相是我当年科考时的座师。”

    杜长史登时就明白为何许郎中这一科的进士鲜少在朝斩露头角之人了,李相当年也是一代名相,奈何英年早逝。座师弟子在官场中是极有讲究的,倘李相仍在,如许郎中郑郎中这种单凭自己也年纪轻轻便是从四品郎中的俊才,怕还不止眼下位子。

    杜长史也明白为何许郎中郑郎中这样实心为殿下做事了,郑郎中性情如此,天生嫉恶如仇,许郎中怕是有投靠之意。

    这朝廷,单打独斗你永远是双拳难敌四手,志同道合者必然要抱团才能生存。

    想到李寺卿家公子这事,杜长史也不禁唏嘘,“李相故去没几年,他的孙辈就要受商贾之子的欺辱。当时我是不晓得这事,我若晓得,必为李公子出这口气。”

    两人交接好账册,说会儿话到落衙时分便告辞回家去了。

    许郎中在查账上十分得力,没几日便将胡源、周家、牛家在大昌银号的账目悉数整理清楚,穆安之大致看过,“胡源一直是在大昌银号存银。”

    “是。”许郎中回道,“同胡家管事确认过,胡源的账多是在大昌银号走。”

    胡安黎就在穆安之身边,凑巧听到,因无旁人,他便说了一句,“这些年一直是大昌银号,我记得小时候曾有兴隆银号的东家过府请安,以前的事,可以去问问兴隆银号。”

    要论大义灭亲,许郎中还是最服胡安黎。胡安黎侧脸微垂,睫羽在夕阳的光辉中染上一继光芒,他斯斯文文的收拾起穆安之批好的公文,下去分别派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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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一六零章

    因还要往上追查胡源的账目, 穆安之令魏家大昌银号将十五年前的账目一并交出, 同时宣兴隆银号的东家过堂问话。

    魏家叫苦不迭, 找到韦相跟前, 捧着茶跟韦相诉苦,“阿叔啊,咱们做生意的, 尤其是银号生意, 最要紧的就是给客人保密。倘只要胡源一人账目,再如何繁琐我们也要整理出来给三殿下过目。三殿下一要便要十几年的账,这事要传出去, 谁还敢到咱家存银钱做生意。”

    韦相捋着颌下美须, 不急不徐接过茶, “你也别急, 事有轻重缓急,三殿下其实是个再讲道理不过的人, 你这话就说的很在理,十几年的账,一下子拿出来的确也不容易。这样,你亲自去衙门说明这情况, 三殿下只是急着手里的案子,你这样明白的人, 直接把胡源的账奉上,三殿下怎能不喜欢呢。”

    “阿叔,这成么?”魏东家在生意场上杀伐决断了一辈子的老生意人都有些犹豫, “三殿下出了名的六亲不认,不好说话。”

    “那是你们误会三殿下了,玉石案中,十几家玉石商联手硬杠,结果如何,在三殿下期限前交出账簿补足罚银的两家玉石商,一点事情都没有,那些不给三殿下颜面死硬着不交账的,三殿下直接把账抄了,细算下来,又岂买卖匿税走私玉石一桩罪过。”短短几日,韦相已对穆安之近来所为一清二楚,他语重心长道,“不要只看三殿下手腕强硬,这位殿下行事一向有分寸。你放心去,好言好语好生照着三殿下的吩咐办,如果有难处,再过来跟我说。”

    “是。”魏东家自嘲一笑,“听阿叔一席话,我这心里才算有了底。”

    “你是太急了。”韦相道。

    魏东家亲自到衙门上交胡源、牛家、周家这些年的细账,也有大半车。魏东家这次毕恭毕敬,见到杜长史直接一个头磕地上,“见过大人。”

    杜长史抬抬手,“魏东家这是怎么了,这般客气。起来说话。”

    魏东家起身,“昨天接到衙门的公文,我怕大人着急,先把胡源、牛家、周家这些年的账送过来,旁的账簿还在整理。不日也一起送来。”

    说完,从怀里摸出三本细账奉上。杜长史接过,随意翻阅着问,“你们这回怎么这么俐落?”

    “大人吩咐,原就该俐俐落落的送来。上次是老朽糊涂,生意人鼠目寸光,请大人恕罪。”魏东家恭敬的恨不能趴地上去。

    杜长史颇有些少爷性子,见魏东家这般倒也未加为难,令手下人按照着细账目录接收三家账本,随意捡了张椅子坐下问魏东家,“他们这三家的账都理清了,怎么旁的账簿还要再等?”

    “大人有所不知,我们行当内,像存银过十万两的大户都会单独立账,故此他们三家的账都会独自立账。前番上交的账簿也是如此。”魏东家生怕杜长史误会,连忙补充一句。

    前番账根本不是杜长史查的,杜长史说,“那这些大户的账入不入总账?”

    “自然要入的。”

    杜长史勾起薄唇,垂眸吃口茶,“原想着他们三家的账你已送了过来,其他账就算了,既是这般,你们收拾好把其他账也一起送来,我要佐证清楚。”

    魏东家登时如吞了个木瓜一般,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直待杜长史轻咳一声,魏东家抬头正看到杜长史不善的眼神,立刻一个激灵,连声道,“是是是,我已是让他们准备着,只是积年老账,怕要些时候才能准备好。”

    杜长史不轻不轻“啪”的一声将茶盅放手边儿四方几上,“这样的托辞,对我无用。陈年旧账自然是封存,你们连今年上半年的账都送来的,以往旧账直接点清楚立刻就可以拉来,还要准备什么?准备做套假的来糊弄我?”

    “草民断断不敢!”魏东家满脸苦涩,“账是店铺的根本,不敢瞒大人,草民回去是要叫手下伙计抄留一份,好将原册给大人送来。”

    “你这就想多了,当刑部什么地方还要私留你账簿不成,账查完了,包准一模一样的给你送回去。”

    魏东家又跪下了,“请大人体恤。”

    “行,体恤你。”杜长史白净修长的手指搭在扶手上敲了几下,“那就这样,明天送一年的,后天送一年的,十年账,给你十天的时间抄录,不算不体恤了吧。非但体恤,我还给你规划好了。”

    魏东家险没吐了血,他是半个“不”字也不敢说,杜长史还留他吃了一盏益气补血的红枣桂圆茶,魏东家也不敢不吃,只是一边吃着茶一边不着痕迹的打量着杜长史略有些血色的薄唇,心说,真是老天无眼,怎么没叫刺客把这姓杜的砍死!

    打发走魏东家,这账簿一并给许郎中那里送了过去。

    许郎中那里账簿堆了半桌子,听到杜长史过来从账簿堆里抬起头,“坐。小方给你家杜大人看好茶。”

    杜长史摆摆手,示意小方不用忙,“我刚吃过茶过来的。魏家把胡、周、牛三家的账送了过来,其他账十天内送齐,我给你带过来了。这是细账。”

    小方接过细账,许郎中吩咐一句,“你去接收一下。”

    小方行一礼退下做事。

    杜长史说,“人手这么紧,都要你亲自查账本子了?”

    “这是殿下要的,我先看一遍。”许郎中招手,杜长史上前就见许郎中悄声道,“都是匿名存银的细账,殿下突然要这个,你说是因着什么?”

    杜长史心头一跳,看向许郎中,“你说呢?”

    俩人都是俊才中的俊才,彼此眼神一对便明白对方心中所想:殿下这不会是想对银号里的匿名存银开刀吧!

    这可是大事!

    许郎中说,“你跟殿下的时间长,寻个机会探探殿下口风。其实匿名存银哪家银号都有,你想想,也有许多人就是拿着银锭子进去,兑了银票便走的。”

    杜长史问,“匿名存银的数额有多少?”

    许郎中说了个数字,杜长史吓一跳,“这么多!”

    “要是十几二十万也不值当跟你说。”许郎中叮嘱杜长史,“你心里有个数。”

    “我有数的很。我说许兄,你有话就直接跟殿下说,还叫我带什么话,你又不是不认识殿下。”杜长史掏掏耳朵,“这事你自己说,我就当不知道。”

    “你说比我说合适。”

    “没听说过,魏家银号的事我根本没沾手,合适在哪儿?合适在殿下单独交给你的差使,你立刻透露给我?”

    “这透都透了,下回我来说。”

    “少来这套。你不说那我告诉老郑,让老郑说。”杜长史直接戳许郎中死穴,许郎中大概是自小就常占郑郎中便宜,反正许郎中为数不多的良心都在郑郎中那儿了。

    许郎中两眼瞪着杜长史,“小杜!小杜!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你怎么比我还卑鄙不要脸啊!”

    “多谢夸奖多谢夸奖,其实我不比许兄你,差远了。”杜长史不好意思的从盘子里捏了几颗大枣。

    “不不不,你是一代新人换旧人,你这阴险的,以后定大有作为。”许郎中把放大枣的盘子换了个地方,挥挥手撵人,“走走走,三天内别让我看到你。”

    “敢不遵命。”杜长史笑一笑,潇洒的告辞离去。

    望着杜长史身影消失在窗外,许郎中笑叹口气,真是个猴精,放下毛笔,合上账簿,他又有些发愁。许郎中在感情上是比较喜欢三殿下穆安之的,可穆安之在朝人脉单薄、势力微弱、名声更是一言难尽,许郎中又担心押这一宝押翻车,所以,一直是借着杜长史这里表示出自己的善意。

    可谁晓得杜长史这小滑头,给他使唤两回就不听话了,非要他自己去表态。

    许郎中的视线落在有此陈旧色调的灰蓝色账簿本子上,这一步迈出,可就不好回头了。

    穆安之翻着新整理出的账簿,听着许郎中啰哩啰嗦的跟他说匿银之事如何牵一发动全身如何的得罪人如何应该慎之又慎。

    穆安之望着这触目恸心的数字,道,“这担心什么?我既不在户部当差,这也不是我的差使,我根本没想管。”

    许郎中刚松口气,就听穆安之道,“不过这事既然知道,不好不上禀一声。正好你在,给我写封密折。”

    许郎中登时脸都白了,“殿下,真要上禀?”

    穆安之看许郎中吓的这样,摆摆手,“算了,让安黎来写。”

    “不用,我写就成。”许郎中就坐在胡安黎的位子上,铺开张空白奏章,略一思量,片刻功夫便提笔挥就,恭敬呈上。

    穆安之一目十行看过,公允而论,许郎中这奏章写的要比胡安黎好上许多,谴词用句十分老道,没有半点激进,言词间充满对于匿银数目过大的担忧,却没有半点逾越之嫌。

    “写的不错。”穆安之唇角带了些笑,“看老许你平时胆子挺小的,办事一点不含糊。”

    胆子小什么的,许郎中厚着脸皮替自己辩白一句,“臣主要是谨慎,谨慎。”

    穆安之点头,“谨慎是好事。”唤胡安黎进来,照着许郎中的奏章又抄了一份,至于许郎中这份,穆安之递给他,“拿去烧了,就当不知道。”

    许郎中心中百般滋味涌现,手中捏着奏本,望向穆安之,一时难言。

    许郎中晚上请郑郎中吃烤肉,私下感慨,“三殿下为人真没的说!”

    郑郎中夹片烤的鲜嫩的羊肉,就着新筛的米酒说,“你就是凡事想的太多。”

    “我想太多,像你似的,啥都不想,万一掉坑里呢。”

    “咱们公允当差,不愧良心就是。”郑郎中道,“不论谁掌刑部,总得要做事的人。”

    许郎中心说,的确,谁掌刑部都要做事的人。可若朝中有背景有靠山,你我二人又何止于现在的官位。左都御史卓然,许郎中倒不是嫉妒卓然,卓然的确才干出众,可他自认不比谁差,卓然论科考,比他二人还要晚上一届。

    不同的是,卓然的座师裴相这些年春风得意,而他二人的座师李相英年早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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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一六一章

    一份好奏章。

    “这不干我事, 不过凑巧看到, 不好不知会陛下一声。”即便以穆安之这种随意口吻, 也没招致穆宣帝的训斥, 穆宣帝把奏本递给太子,问穆安之,“你既看到, 心中可有见解?”

    穆安之, “麻烦事一大桩,想这做甚,我手头的事还忙不过来。”

    太子迅速看完, 双手奉还奏本, 穆宣帝问, “太子说呢?”

    夕阳霞光映入室内, 太子的脸庞美丽到几近华丽,太子道, “的确是一桩麻烦事,凡能做银号买卖的,都有靠山。不过,不可能事事依着他们。银号生意, 小规模还好,一旦规模太大, 必然要受朝廷约束控制,不然这样大笔银钱出入流动,动摇国本也不是不可能。”

    穆宣帝并未多言, 但看神色无疑是极满意的。

    太子道,“三弟心细。”

    穆安之懒洋洋的点下头,“看到不好不能,万一倒灶,对谁都没好处。”

    这话说的穆宣帝的脸色登时有向臭鸡蛋转变的倾向,太子轻笑出声,“但凡什么人,在父皇这里哪怕得半字夸赞也要感激涕零,也就三弟能把这样的功劳再捞顿训了。”

    穆宣帝叹,“以前也不这样,这是怎么了,对着朕就不会好好说话了是吧?”

    “以前没看透,何必虚虚假假的,倒不如直抒胸臆。陛下没旁的吩咐,我就告退了,我去给皇祖母请个安,接玉华妹妹一道回家。”

    “去吧去吧。”穆宣帝挥下手。

    穆安之转而离去。

    太子望着穆安之俊挺的背影,这次的奏章与以往不同,用笔立意都高出一截,没有在朝廷十数年打磨是做不到的。

    穆安之身边的人,赵长史太过骄傲,故文采飞扬,少年意气;华长史官场消磨,近来方有改观,文笔娴雅,更似文人胜过官员;胡安黎刚入官场,虽一向稳重,却无此深度。

    可这又分听是胡安黎的字体,看来,三弟身边又多一助力。

    太子勾起精致的唇角,想到什么同穆宣帝道,“这次秋狩,儿臣不能随父皇同往,让三弟伴驾吧。他与三弟妹一向恩爱,三弟妹伴着皇祖父,三弟随父皇一道,他们夫妻在一处定然开心。”

    穆宣帝一拍扶手,“走,咱们也去给太后请安。”

    李玉华见穆安之到慈恩宫,待穆安之请过安,被蓝太后拉着手嘘寒问暖了一通“渴不渴饿不饿”的话,李玉华才说,“三哥你怎么有空过来,这些天你都忙的很。”

    “刚去陛下那里禀事,想着这也快落衙的时候了,过来给皇祖母请安,也接你一道回家。”

    蓝太后笑,“今儿都在我这里用晚膳,有北疆那里刚送来的葡萄和羊羔,你尝尝这葡萄,我吃着比往年甜,玉华尝着也好。”

    李玉华摘颗葡萄剥了皮给三哥递到嘴边,穆安之就着李玉华的手吃个葡萄,也说,“甜。”

    李玉华又给他剥一个,“多吃点。自打过了年就没轻闲过,三哥你还苦夏,人都瘦了。”

    “就是。”蓝太后心疼的摸着穆安之的脸颊,跟李玉华说,“多炖些补汤给安之吃。”

    “没用。鸡汤鸭汤的夏天嫌油腻,就爱喝鱼汤,还是那种一点油星都不放的鱼汤,鲜倒是够鲜,吃了不滋补。还是我劝着,现在我们府上的鱼汤都是鱼先煎两面焦黄再做汤,这能抵什么用。等秋冬就好了,秋冬吃肉吃的多。”

    穆安之道,“玉华妹妹也瘦了。”

    “我也有点苦夏,没你这么厉害。”李玉华让宫人去切个新蜜瓜过来,跟穆安之说,“这是湃在井里的,凉滋滋的甜,特别好吃。三哥你忙起来也尝不出个滋味,这回细尝尝。”

    穆宣帝与太子进来时就看到蓝太后李玉华两人,一个一脸心疼的抚着穆安之的脸,一个站在一畔正弯着腰把浅碧轻绿的蜜瓜切了小块用小银叉叉着送到穆安之唇角,那一脸爱惜心疼——

    穆宣帝顿时牙疼,太子已是忍俊不禁的微微侧脸掩去笑意。宫里的女人都是这样,对着孩子摸脸摸脖子的,太子也是这么过来的,太子奇怪的就是,穆安之怎么做到一脸享受的。

    蓝太后还说,“刚安之还说是刚陛见后过来,怎么还前后脚了?”

    穆宣帝对蓝太后躬身一礼,瞥穆安之一眼,挥袖免了穆安之李玉华的礼,掖揄道,“三殿下急着过来。”

    穆安之不好再坐蓝太后的宝座,过去坐太子下首,蓝太后笑,“你这做父皇的也打趣起儿子来。祈之,尝尝这新送来的水果,很不错。”

    太子也尝了尝,“比往年的是要更好些。想是何安抚使用心当差的缘故。”何安抚使说的是蓝太后嫡亲妹妹何老夫人的嫡长子,如今就在北疆任安抚使一职。

    听这话,蓝太后果然喜悦,笑道,“他也就一个实诚,办差倒是知道用心。”

    太子道,“孙儿记得何家抚家的长子现在也在朝廷当差了吧?”

    “就在刑部。”蓝太后问穆安之,“小大郎差使如何?”

    穆安之道,“没太注意,一般吧。”

    太子圆场,“听说何公子年纪不大,刚开始当差不出错漏就是不错了。”

    穆安之不领这情,撇嘴道,“这叫不错?就他这出身,跟咱家的关系,但凡平庸别人也得夸句出众,但有一丝出众,旁人就得赞是个天才。一点出众的风都没传我耳朵里去,那就是平常的平常。小唐比他还小哪,当差时什么样?差远了。”

    蓝太后哭笑不得,蓝太后自也盼着妹妹的孙子出人头地,可说起来自然是外孙小唐更亲近。听穆安之这一通话,蓝太后道,“你就不会随便夸两句哄我老太太开心。”

    “那不是糊弄皇祖母么。”穆安之不喜何老夫人这一家子,仗着蓝太后的势颇能干些得罪人的事。

    蓝太后又问,“小宝近来可有信,你姑妈今儿进宫还说起来,眼瞅就要立秋,说要打发人给小宝捎些衣衫过去。”

    “让姑妈别忙,小宝快回来了。”

    “这趟差使可够久的。”说到这个外孙,蓝太后还是很自豪的,“难为他小小年纪,还能出远差?”

    穆安之也不禁点头,“这倒是,以前看他在帝都娇生惯养的,出去这许久也没闹着回来,差使也办的不错。”

    说到唐墨,穆宣帝亦是点头,这个外甥年纪最小,娇惯着长大,原想着做个富贵闲人也做得起,不想挺能干,当真意外之喜。

    晚辈出众,穆宣帝这个做长辈的也高兴。做皇帝的,哪个不愿多几个得用晚辈干活啊。

    在唐墨所不知的自己倍受夸赞的这一夜,他与陈简却是遭到了人生中第一次险之又险的谋杀。

    在浩如烟海的账册中寻找到有用的数字,在这人事复杂的通州码头通运司寻找到有用的线索,这需要何等的耐心与计谋,哪怕如唐墨陈简这样的出身,当你威胁到旁人的生死时,你的生死也会遭遇致命危机。

    唐墨与陈简带去的大部分人手都是家族安排的侍卫客卿,另有数位都是唐墨在刑部的下属。唐墨这样的身份,刑部又有穆安之在,黎尚书自不会糊弄他,开始给他安排的便都是得力手下,为的就是给唐墨分忧。但有差使,唐墨不懂的,手下能替他办了,以后赏功赏能,唐墨拿大头,可有他这么个上官,手下也能喝到肉汤。

    何况,唐墨还不是那种情等着拿手下功劳的性子。

    陈简多谋善断,唐墨负责表演,唐墨被陈简打扮的,用唐墨的话说,不像正经好人。陈简还得哄着他,“这织金的靴子织金的长衫,你知道多少银子才能做这一身,别不识好歹了,换个人我还不给他穿哪。”

    “这不是烫金就是织金的,能便宜么?”唐墨捏着织金的衣襟,“你这法子成不成啊,哪家正经公子这么穿的。不是金就是银,难看死了。”

    “不难看不难看,这才是唐小爷的气派。记着,说话不用太斯文,拿出一种睥睨凡尘的高傲来,正眼不要扫他们。说话不要用商量的口吻,直接就是吩咐,谁要说不行,你就说,那我写信问一下我舅,看我舅说行不行。”

    唐墨道,“你真该把傅廷请来。”

    “别招我笑。”陈简道。

    傅廷是户部尚书傅尚书的孙子,此人性情一言难尽,一个蠢字都不足以形容,名言是“我祖父是当朝户部尚书”,他这毛病是叫杜长史给治好的,因为杜长史他哥是吏部尚书,六部排行,吏部为首,正压户部一头。要命的是,不同于杜廷的蠢笨,杜长史不论武力还是读书都能把傅廷比成个渣。傅廷他祖父教训他的名言是,“你看看人家杜二。”,杜长史的存在简直就是傅廷的克星。

    唐墨对镜正一正金冠,“你这法子到底管不管用?”

    “试一下不就知道了。”

    唐墨到通州码头后那是挑吃挑喝目中无人,把接待他的何龄愁的够呛,心说以往也没听闻唐驸马家这小儿子这么坏的性子啊。

    转运使何龄干脆把接待唐墨的差使交给自己死对头,副转运使孙绰。

    不费吹灰便将死对头折磨的不轻。

    孙绰在转运司任职多年,转运司因周家案清洗掉不少人,孙绰还稳稳在位,可见其能为。陈简没几天就与何龄达成协议,唐墨在前吊着孙绰,何龄陈简抄孙绰的老巢,不管是威胁收买还是旁的手段,何龄陈简足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才拿到孙绰的秘账。

    正是这本秘账,给二人带来致命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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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4、一六二章

    唐墨没想到真的有人敢刺杀他, 虽然唐墨一直没有仗势欺人, 可他舅是皇帝他娘是长公主这事, 基本权贵圈里没人不知道啊。

    他有个好歹, 不要说当地父母官,直隶总督阿简他大伯也别干了。

    而且唐墨私心认为,刺客也不是来杀他的, 很大可能是杀陈简的。

    唐墨和陈简受邀去何龄何转运使家赴宴, 实际上大家商量一下接下来继续追查的事。

    有这本账簿,不论顺藤摸瓜还是再一次清洗转运司都很便宜。

    何大人家的厨子手艺很好,尤其一道烤鸭做的地道, 唐墨也很喜欢去何大人家吃饭, 他们两家是好几代的交情, 祖上还有联姻, 说起来真不是外人。

    唐墨包个鸭肉卷递给陈简,问何大人, “何叔,这些人做坏事,为什么还要留账册,这不是现成的把柄么。”

    “一次两次不设账簿无妨, 次数多了,谁也没那么好的脑子, 必然要有本账的,尤其他们这种做长线的。”何大人道,“这次顺利拿到账簿, 全赖你们的功劳。”

    唐墨噗噗直笑,望着陈简冷淡俊脸笑,“全是阿简的功劳,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陈简冷冷道,“那这账簿大人抄留一份,原件我们要带回帝都交差。”

    “好。”何大人与唐墨交换个眼色,唐墨强忍着没再笑,担心把陈简笑恼了。

    这次能一举竞全功,都赖陈简使了一出美男计。这计谋还是陈简设计的,孙绰孙副使有位真爱的外室,据陈简收集的资料,这位外室是个心思灵活的美人。于是,陈简决定弄个美男计,原是派了个手下,结果人家外室没看上。

    唐墨倒毛遂自荐想去试试,陈简险没气着,想着唐墨平时瞧着老实,不想倒是满肚子花花肠子。很是批评了唐墨一回,然后,他挽袖子自己上了。

    陈简出马,一个顶仨。

    就是每次唐墨一提这事,陈简必然臭脸,也不知什么缘故,让何大人说,可能是陈公子年轻,有些抹不开面子啦。

    事情就出在这美男计上,账本到手,陈简不可能再跟那外室有什么瓜葛。

    那女子几次求见,陈简也没见她。小唐心软,觉着就是不见也得给些银钱才好。就打发人把从那女子那里抄捡的银钱还给了她,让她回乡好生过日子。

    这女子颇有手段,见还她银钱,就几番到门口要谢恩。你不见她吧,她就天天来。要按陈简的吩咐,拿大板子打出去。

    唐墨心软,人家也没大奸大恶,怎么好直接拿大板子撵人,妇道人家,本就不易。趁着陈简不在,他就见了那女子一面。

    在那女子磕了头谢了恩,唐墨看她一身天青色素净衣裙,脸上淡施胭脂,果真是个极难得的美人。言语间也很懂礼数,想着查的资料里,这女子也是良家出身。唐墨就有些心软,劝她,“你好好回乡去吧,以后好生过日子。”

    女子一手放在小腹,柔声道,“妾给大人磕了头,原该离开,只是有件事不好不叫陈公子知晓,如今我腹中已有公子骨肉。”

    唐墨登时瞠目结舌,阿简可是与他说过,他根本没碰过这女子的!

    “你,你们不是——”唐墨瞪着这女子,这女子羞涩的垂下脸庞,露出一段洁白优美颈项。

    唐墨心说,阿简可是从没骗过我。你这空口白牙的过来说怀阿简的骨肉,我这可就不能让你走了。

    唐墨就把这女子留下了,等陈简回来跟陈简说了这事。陈简捏着茶盏,皱眉思量,“绝不可能。”

    “那她怎么这样说,是不是有什么事啊。”唐墨道,“当着我,她也没说别的。”

    这倒是给陈简提了醒。

    陈简令把这女子宣进来,那女子见到陈简微微一笑,略一福身道,“公子好生无情,骗了妾这一场真心,连妾的家私都抄了去,远不及唐公子怜香惜玉照顾我。”

    唐墨表示,真不知为啥,他一直就很得姐姐妹妹的喜欢,也一直比阿简更有人缘。

    陈简一张俊脸冷漠如冬天寒霜,冷冷道,“有话直说。”

    “不敢瞒公子,自唐公子做主把家私还与我,就有人抓了我娘家独根苗的小侄儿,必要我按他们的吩咐行事才肯放人。如今,他们要我迷惑公子,我也不知如何是好了。”女子无奈的甩了下帕子,看着陈简唐墨等他们拿主意。

    唐墨已经问,“那你过来把这事说与我们,你侄儿没危险吧。”

    女子淡淡一笑,“当初我原有心仪的儿郎,两家已经谈婚论嫁,因孙大人显赫,父母兄嫂立逼我给孙大人做了外室。这些年,他们打我这里得了不少好处。我当然得先顾自己,再说他们。”

    唐墨立刻不说话了。

    陈简瞪他一眼,又滥发善心!

    陈简对女子道,“你先住下,我们不日就回帝都!如果你能有功于朝廷,我会为你请功!”

    女子看向上首坐着的唐墨,“我要唐大人的承诺。”

    陈简嗤之以鼻,这不识好歹的女子!

    唐墨安抚的看一眼陈简,同这女子道,“阿简的承诺就是我得承诺。”

    女子笑笑,“我只听大人的话,”微身一福,“大人没旁的吩咐,妾便退下了。”

    唐墨有些感慨的望着女子离去的背影,刚想说,这倒也是个不易的女子。就听陈简道,“这女人的话,你一句都不必信。”

    “难不成全都是假的,我听着挺真的。”

    “不全是假的,也是真真假假,真假参半。”陈简道,“她为取信我们和盘托出,焉知她不会为了取信旁人将我们这里的事悉数告知呢?”

    唐墨想了想,“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回帝都,引蛇出洞。”

    这一场大战,唐墨被黑衣杀手从车内杀到车外,一个狗吃屎避过两把钢刀,几根发丝被刀锋扫落,飘飘摇摇落在地上。

    唐墨感觉头皮一阵凉风扫过,哇哇大叫,“天哪!阿简!天哪!阿简!”

    陈简一把利剑隔开三把刀,飞身扑来握着唐墨的胳膊将他护在身后,接着一个杀手一刀劈下,刀剑撞击迸出星星火花,转眼间便数十招已过。

    两个刺客一左一右鬼魅般直逼唐墨,近侍见状,纷纷拼着重伤驰援,却是来之不及。陈简脸如寒冰,拼着肩头一记刀伤,以伤换伤逼退眼前刺客,转身护住唐墨与两个刺客缠斗起来。

    陈简身上血光与剑光交织,他整个人不知伤了多少处,却仿佛无所知觉,剑势更见狠辣。刺客显然深知唐墨便是身份最重之人,除了缠斗在他二人近侍身边的杀手,大半都朝陈简而来。

    银衫被血水染透,陈简被一脚踹在胸口,整个人后退数步,以剑拄地。

    唐墨跑过去扶住陈简,见陈简一身血肉纵横,当时眼眶一红,泪水聚积,要掉不掉的哽咽,“阿简——”

    “哭个屁,老子还没死!”

    “你谁老子啊,你连儿子都没有你还老子哪。”唐墨抽抽咽咽,“要不咱们投降算了,投降叫我爹来赎咱们。”

    陈简气的,将唐墨往身后一推,狠狠拭去唇角溢出的鲜血,“老子宁可战死!”

    五六名刺客持刀逼近,陈简执剑再战。突然就被一人挡在身上,陈简看去,却是唐墨哆哆嗦嗦的身体。唐墨手里还握着把剑,陈简刚要说,你给我滚后头去。视线却是被唐墨手中宝剑不断震颤的剑尖吸引,这竟然是一柄软剑。

    软剑极难锻铸,出世即为神兵。

    更难的是软剑不好控制,能用软剑之人,武功起码不会太差。

    陈简看唐墨哆嗦的跟筛糠似的怂样,真想把他踢走自己上,刺客却不容他思量,群起而上,陈简刚要提一口真气,不想胸中血气陡然翻涌,一口气岔在中途,转而又呛出一口血。

    待陈简这口血喷呛在地,唐墨剑尖血光一闪,两名刺客捂着喉咙咯咯咯的就倒在了地上,指间鲜血汩汩溢出。

    唐墨的脸色比刺客还要惨白,回头找陈简,“我我我我我,我杀人了!”

    陈简看他抖若风中落叶,一副剑都要握不住,随时要厥过去的模样,怒道,“抖个屁,你不宰了他们,难道叫他们来宰我们!都给我砍了!”

    唐墨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被人臭骂,竟是给陈简骂的心神一清,杂念全消。

    这一次,陈简才看清唐墨的剑术。

    唐墨以往倒是常吹牛说自己文武双全,陈简以为他武功也就跟文采一个水准,就见唐墨剑尖一抖,飘若鬼魅的抖出一道残影,紧跟着便是一道血光飞起,唐墨脸色雪白,手腕却稳若泰山。

    终于,近侍飞身救主,唐墨一见近侍赶过来,立刻松口气,挽个漂亮剑花就想把剑收起来,盯着剑尖的血迹看了会儿,唐墨细致的从袖子里摸出块雪雪白的香帕,把剑上的血擦干净,此方收剑入鞘。

    陈简只见他将软剑在腰间腰带一抹,剑柄嵌入腰上玉版,恰合一件方形玉扣。

    唐墨看着比陈简这浑身是伤的都要虚弱些,他抖啊抖的扶着陈简,寻块刺客少的地方让他歇着。陈简掖揄,“你抖你的,别摔着我。”

    “我要吓死了。”唐墨心有余悸,“我说多带些兵马,你非不听。你看这刺客多厉害,万一有个好歹可怎么办?”

    陈简道,“不是有你嘛。”

    唐墨六神无主的叨咕,“这可怎么办,我杀人啦,阿简!”

    “杀就杀呗,多杀几个就习惯了。”

    “多可怕呀,吓死我了。”

    陈简还有空找唐墨麻烦,“你也吓死我了,要知道你小子武功这么好,老子还用拼死拼活受那些伤就为护着你吗?”

    “我第一次打架,我也不知道武功真的可以杀人啊。”唐墨看一眼周边的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心有余悸的劝陈简,“阿简,你以后也少打架吧,太危险了。”

    唐墨从袖子里拿出好几样小瓷瓶出来给陈简包扎,还喂他含片参片。陈简看他这一通的忙活,挑高眉毛道,“准备的还真充分。”

    “你不是说会有人刺杀么,不多准备些怎么成。”唐墨一脸担心的问他疼不疼啊,上药后感觉怎么样之类的话。

    看着唐墨细心的给他包好干净的帕子,陈简靠着车辕问他,“你这武功跟谁学的,倒挺不错。”

    “我跟你说过的啊,就是徐师傅教我的。”

    大内侍卫徐靖,基本上皇子们都跟他学过武功,可也没听说哪个皇子武功特别出众的。唐墨给陈简胳膊上打好结,继续给他处理其他伤,耐心的说,“你也知道徐师傅常夸我是习武奇才来着。”

    陈简心说,这种话不是随便糊弄你们这些皇亲国戚的吗?

    唐墨哎声叹气,“不过,杀人总是不好的,还是该少动手。”

    陈简给他烦的都想直接翻白眼厥过去,可看唐墨惊吓的不轻,又怕吓着唐墨,撑着一口气看侍卫们扫了尾,陈简让唐墨扶他回车上,继续往帝都赶去。

    唐墨遇刺的事情传回帝都,凤阳长公主心惊肉跳的立逼着长子带着府中侍卫出城接一接小儿子。

    都不用凤阳长公主教训,唐墨回家就病倒了,太医说是受了惊吓,反正他躺着休养的功夫比浑身是伤的陈简还长哪。

    唐墨自己就说了,以后他可不出门了,吓死他了。外头坏人太多,还是在帝都安全。

    反正是怂的叫陈简牙根痒,陈简现在是怎么瞧着这瘫凉榻上的惫赖货怎么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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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5、一六三章

    唐墨可是叫大家伙心疼了好些日子,穆宣帝蓝太后太子穆安之都打发人送了不少东西给他补身体,听说他休养,太子还亲自微服去瞧了他一回。

    唐墨坐水榭的榻上跟陈简一起吃椰奶糕,陈简抢了最后一块,唐墨嚷嚷着,“这块该是我的。”伸手去抢,两人一争一夺,转眼间拆了十数招。

    陈简出手凌厉也留了情,唐墨是个娇气包,一会儿就甩着手叫唤,“疼死我了疼死我了。”

    “疼死你算了。”陈简拆穿他,“我就用了三成力。”

    “你不知道自己劲儿多大。”唐墨揉着手腕,伸脖子往空空的盘子望去,瞪陈简,“说好一人一块分的。”

    陈简刚要笑话他几句,耳尖一动,回头望去,见太子正站在不远处看他二人玩闹。

    陈简虽未入仕,以往在内馆读书也偶尔见过太子,尤其太子容貌俊美,见之难忘。陈简一拉唐墨,唐墨见太子来了,立刻跳下榻,踩上软鞋跑过去相迎,他先是抱拳一揖被太子扶住,“咱们兄弟,不必多礼。”

    见唐墨面色红润,一身轻软鹅黄纱衫衬得他愈发眉目颖秀,唐墨开口就带着亲近,“太子表哥,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身子不适,过来看看你。”太子笑,“如今瞧着还好。”

    “我是吓着了,并没受伤。”唐墨挽着太子的手请他坐榻上,陈简上前行礼,太子温言和煦道,“免礼。这是陈公子吧,常听小宝提起你。”

    “这次也多亏阿简救我。”唐墨搬个凳子要坐下首,太子拉他一并坐榻上,他也就坐了。陈简陪坐下首,虽知唐墨自小就在宫里与皇子们一起长大,却是不知他与太子关系这样好。唐墨说起受刺杀的事,“阿简受了二十几处伤,没叫我伤着一点儿。阿简待我可好了。”

    刚刚抢了唐墨椰子糕的陈简表示,阿墨你这夸人的水准真是直来直去啊。

    太子望着陈简,“我看了阿墨的奏章,陈公子有勇有谋,这次你救了阿墨,我们家的人都很感激。”

    陈简连忙道,“我们共同抗敌,阿墨也救了我。”

    “咱们好兄弟嘛。”唐墨笑眯眯的说。

    侍女端来新鲜瓜果点心,唐墨捧了给太子尝,“椰奶糕是新做的,特别好吃,大表哥你尝尝。”

    太子取了一块,咬一口也说好,唐墨也拿了一块吃,让陈简一起吃。大家吃着椰奶糕,太子问起当天行刺之事,唐墨说,“可怕的很,满地都是黑衣刺客,武功也很高。我身边的侍卫还有阿简的侍卫都被刺客缠住,没办法来救我们。阿简身上的伤现在还没好哪。吓得我好几天不敢一个人睡觉,我就很担心在外头睡着睡着觉万一屋外头蹦出个刺客可怎么办?”

    太子想他素来胆小,安慰他道,“这回帝都就好了。你是头一回办差,又遇着刺客才惊吓着了,待大些就没事了。”

    “就是大了也不可能不害怕啊,多可怕呀。”唐墨觉着自己一辈子也习惯不了这事。

    太子道,“你们这次取回账簿,诛杀刺客二十三人,功劳不小。”

    “主要是阿简和侍卫得力。表哥,给大家伙的赏赐什么时候下来。”

    “马上就下来了。”太子说,“你这次功劳不小,能升半品。”

    唐墨登时欢喜起来,一口把手里的半块糕塞嘴巴里吃了,高兴的跳起来,“我果然是做官的奇才啊。”

    太子含笑望着他,唐墨问,“给阿简什么赏赐?”

    陈简真没见过这种直接要赏赐的,忙道,“阿墨,我并非官身,也是出于咱俩的交情一道去的通州。有无赏赐,你遇险我都会相救。”

    太子道,“陈公子居首功,现在赐官,陈公子科考时怕还要先辞官。”

    陈简道,“把我那份也寄阿墨名下。”

    陈简说着忍不住瞪唐墨,“我不是让你奏章中别提我么。”现在他要这功劳有什么用,他是打算科举晋身的。倘朝廷赐官,他是去还是不去?简直气死个人!

    唐墨说,“你明明功劳最大,干嘛不提啊。先让大舅知道你,以后好做官。”唐墨跟太子说,“表哥,阿简的赏赐就给他换成金银。”

    “好。”太子含笑答应。

    唐墨唧唧呱呱的跟太子说了好些在通州查案子的事,中午凤阳长公主也不在家,便是唐墨张罗了席面儿,大家在一处用的午饭。唐墨话多,有他在的地方就不愁不热闹,太子看他能吃能喝的,笑道,“我看你这都大好了,赶明儿就去衙门当差吧。老三那里忙的很,正缺人手。”

    太子日理万机,看唐墨活蹦乱跳,叮嘱他进宫给长辈请个安,别让长辈记挂,之后就回宫去了。

    陈简对唐墨道,“太子待你很不错。”

    “是啊,大表哥人很好的。”唐墨说。

    陈简盯着唐墨良久,唐墨奇怪的摸摸自己的脸,“怎么了,阿简?”

    “三殿下呢?”

    “三表哥也很好啊。三表哥前两天也来看我了,三嫂还送我很多好吃的。”

    陈简看着这小笨蛋,心说,在小笨蛋心里估计世上没坏人。话说这小笨蛋到底知不知道他三表哥跟大表哥不对付啊!

    唐墨进宫被长辈们夸奖心疼一番后就又回刑部当差了。

    穆安之忙的好几天睡在刑部,这一条线,周家牛家大发军粮财,不过银钱之事,为什么还有这屡番刺杀?

    副转运使孙绰与前昭武将军刘重那里秘账终于把这件事情理清楚了,周牛两家为表,孙绰刘重为里,每年南夷军粮经周牛两家之手,必然有一部分换为陈粮往南夷而去,而剩下的好粮草则是顺着水路送往山东十里寨。

    十里寨这个地方查出来,穆宣帝未令穆安之再插手此事,另行委任了旁人。

    穆安之总算能回家睡个囫囵觉,李玉华心疼的了不得,亲自下厨给三哥炖了一盅浓香的鸡汤。穆安之舀着鸡汤心说,有这炖鸡汤的空还不如过来跟三哥多吸几口阳气哪。

    穆安之好几天没回家,自然顾不上吸阳气的事,如今这一回来,听着李玉华叽叽喳喳的嘘寒问暖,粉粉的小嘴儿张张合合,粉嘟嘟的花骨朵一般,心下就如同被撩拨的琴弦般,一下一下的轻轻震颤着。

    “这回能多歇几天吧?”李玉华问。

    “没什么事了,案子审清,接下来就是结案。”穆安之躺床上伸胳膊给李玉华闻,“还臭不?”

    三哥好几天没回家,一回家就被玉华妹推进浴房,原因就是太臭。用玉华妹的说法,“馊臭馊臭的。”

    李玉华把他胳膊垫脑袋底下枕着,嗅着穆安之身上淡淡的檀香味,笑道,“香香的。”

    “这几天想我没?”

    “想,我每天都想。”李玉华一向不是羞涩性情,她侧脸望着穆安之,忍不住挨的更近了些,彼此间呼吸可闻,“我特别想去看看你,又怕去了打扰你的差使。”

    娇小的身子一入怀,穆安之整颗心都觉着满满的。在外所有的辛劳似乎在这一刻都圆满了,穆安之的轻吻落在李玉华的鼻尖额角,李玉华也准备跟穆安之吸几口阳气,结果就见穆安之手揽着她的腰,慢慢的闭上眼睛,不一时就响起均匀的轻鼾。

    李玉华哭笑不得,凑过去在穆安之脸上亲好几下,想着三哥睡觉一向规矩,平时也是极少打鼾,可见实在是累极了。

    李玉华心中既骄傲又心疼,也就这样一道睡了。

    穆宣帝将自十里寨取回的证据给太子看过,太子俊美的侧脸在灯影中逐渐冰冻,“这怎么可能?”

    十里寨会有些猫腻,父子二人已是心照不宣。

    杜长史遇刺已是以武犯禁,何况现场还发现不逊于军用弓箭的自制弓箭。另则,唐墨遇刺更是令穆宣帝极为恼火,如果杀手是冲着陈简去,穆宣帝即便恼怒也不过将之视为杜长史遇刺的类似事件,但,小宝不一样,小宝是正经皇亲,穆宣帝的亲外甥。

    有人要杀今上外甥,那么,就有人敢杀今上!

    这个地方会有一定的武力积蓄,穆宣帝都料到了。

    穆安之在刑部当差,此事穆宣帝连兵部都未惊动,直接派去了一支禁卫军剿匪十里寨。十里寨的那一批被人养起来的匪兵悉数被剿,林将军带回的证据就是放在太子面前的这一份。

    所有证据都指向这座显赫百年的侯府——南安侯府。

    其实顺着整个南夷案的脉胳,南安侯府成为幕后黑手倒是意料之中,可有一件事解释不明,太子眉心紧锁,“若真是南安侯府所为,当初南夷军粮案还是南安侯先发现蹊跷,朝廷才会开始调查。”

    穆宣帝双目微阖,复又睁开,“南安侯次子什么时候到帝都?”

    “也该快了。南安侯上折是在六月初,南夷路险,这也该到了。”

    “刑部那里接下来就是军粮案的判决了。”穆宣帝看向太子,“十里寨的事,你以为如何?”

    “儿臣依旧不信南安侯府会有反意,没有理由,也没有动机。”太子道,“驻军大将,被离间古来有之。这件案子,处处透着诡异,看似神来之笔,却又透出极大破绽。”

    “幕后之人会做何想?”太子沉吟着说出最担忧的事,“朝廷秘而不发,他必然会反其道而为,将此事闹的满城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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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6、一六四章

    这场关于南安侯府的风波来的轰轰烈烈, 李玉华都听了一耳朵。

    这两天, 卓然左眼有事没事的就要跳两下, 根据民间左跳凶右跳财的说法, 卓然就觉着,怕是要有不大好的事发生。

    果然——

    这一天,卓然照常起床, 照常洗漱, 照常早膳后骑骏马往早朝去。

    路上卓然照例要吃套胡饼配小米粥的,他有常去的早点铺子,他到时, 心腹手下席御史已经在了。席御史上前, 卓然以为这是要请自己去吃早餐, 结果, 席御史那原就苦大仇深的脸上愈发的苦大仇深,卓然立知早点是吃不成了。

    卓然拿着胡饼坐马上边走边吃边听席御史说事, 席御史自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上官。卓然嘴巴里刁着胡饼,见这素白信封洇着几块泥土污渍,眉梢一挑取出里面信件。上面写的事很简单,便是十里寨查出多少私兵, 种种证据都指向南安侯府之事。

    席御史驱马凑近些,“早上我家仆人在墙内地上看到的, 我一见这里头所书,不敢耽搁,连忙过来回禀大人。”

    卓然将信与信封一起还给席御史, 捏着胡饼咬一口,感慨,“真是贱啊。”

    晨风吹的胡饼有些冷了,卓然三两口塞嘴里,拿帕子擦了擦手指方道,“我虽不喜胡家,可用这样的法子陷害胡家也太贱了。”

    席御史体贴的递个水囊给上官,“大人,听说前些日子刑部的确是查出十里寨这个地方,且这信上写的有理有据,依属下看十有**是真的。”

    “与其相信这种深更半夜鬼鬼祟祟隔墙扔进来的不名信件,不妨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判断,就胡源那种脑袋,他像是能神不知鬼不觉豢养私军的人?他有这个脑袋会是今日下场?”卓然不屑,“无非是意在南安侯府罢了。”

    席御史皱眉,“大人别忘了,南安侯府当家做主的一直是南安侯。”

    “南安侯府历代是驻兵南夷的大将,他们家族与南夷安国夫人的部族都是有联姻的,依他家对南夷的经营,便真的豢养私军,为何不在南夷而在山东?”卓然反问,“而且,你别忘了,南夷军粮案初始便是南安侯察觉端倪请朝廷详查的。”

    “属下也想过,只是,眼下这信倒是有些难办。咱们御史台大大小小御史二三十人,能半夜扔到属下家中,必能扔到其他御史家里。这朝中,除了御史台,六部九卿更是官员无数,今天又是大朝会。大人,您与胡家有隙,这可不是秘密,咱们御史台又是言官的衙门,可得早做准备。”

    席御史的担忧写在眼中,卓然轻描淡写,“原本胡家是死是活干我屁事,竟然想拉我下水,不知是哪家的憨憨上赶着作死。”

    卓然拿上席御史的书信直奔陛下寝宫求见,穆宣帝正在用早膳,听到卓然求见,令内侍带他进来。卓然能年纪轻轻便掌管三司之一的御史台,可见穆宣帝对他的喜爱。

    卓然躬身行礼,穆宣帝问他,“这么急冲冲的过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卓然道,“事情不大却是膈应的很,陛下您得有个准备。”说着将信奉上,把席御史路上回禀的事说了。

    穆宣帝继续用膳,“你不是跟胡家不合么,这回倒挺为他家着想。”

    “这两码事,胡源已经得了报应,我又不欠胡家的,难不成还要因着旁人想他家倒霉我还要被利用被污名声,我这也忒亏了。”卓然一脸晦气,“知道我与胡源有旧怨的人不少,哪怕我不认,也不知有多少人得以为这事是我干的。”

    穆宣帝道,“你倒不至于这般下作。”

    “陛下圣明。”

    “眼下这事倒有些麻烦。”

    “只要陛下吩咐,臣无有不从。”

    穆宣帝放下银筷,接过宫人捧上的清茶漱了漱口。

    卓然听到穆宣帝说了句,“按住御史台,不要让这事闹的沸反盈天。”

    “是。臣过来前便已吩咐下去。”

    穆宣帝就喜欢这样好用的臣子,对卓然道,“下去吧。”

    御史台不发声,早朝亦无人上本提及此事。

    但——

    南安侯府事涉私养匪兵的消息如同夜间悄悄漫过沙滩的海水一般,传遍帝都官场。

    许郎中听闻此事后立刻求见穆安之,他刚要细做回禀,杜长史华长史就到了,穆安之看他二人神色中带着焦急,便道,“你们应是为的同一事,不妨坐下一道说说。”

    三人听说的都差不多,无非就是十里寨的事。

    穆安之握着小银刀磨指甲,先时有些惊讶,待听完整个传闻,穆安之看向胡安黎,“折腾出军粮案、玉石匿税走私案、还有周家牛家大大小小的案子,牵扯出十五年前的严家旧案,总觉着差一口气,原来最后一刀在十里寨。”

    出众的人,想法都是相似的。胡安黎在此刻与卓然心有灵犀的说了句,“我爹绝没这个脑子豢养私兵,我们家世代驻兵南夷,难道把私兵养在山东?”

    大家默契的忽略胡安黎对其父胡源的评价,穆安之道,“若不是你家有什么生死大仇,便是有人觊觎胡家兵权。”

    华长史震惊,“这件事的时间能长十五年,若非有仇,难道就因兵权便能设下这等连环毒计?”

    “就算真有人这么干,可难道南安侯不掌南夷兵权,兵权便能落在幕后之人的手里,这人也太自信了些。”华长史提出疑议。

    “对,不可能十五年前便有人欲夺南安侯府的兵权。”杜长史问胡安黎,“你家还有没有旁的要命的仇家?”

    胡安黎摇头,“若不是外头传言纷纷,我们还不知道十里寨的事。陛下并未下旨问罪,却有人趁夜深投信到官员家中,这人知道十里寨之事的时间要早过我们。朝中能有这样本领的人并不多,我年纪虽轻,也未听闻家里跟哪位大员有这样深仇。”

    穆安之甚至想到信安郡主那里,可转念一想,郡主不可能做任何对胡安黎不利之事。

    这件事甚至传到李玉华耳朵里,晋国公夫人家的大郎穆惜怡过来请安时说的,“我是在外听襄阳侯世子说起的,他是家中管事出门听到的,这事如今在宗室都传遍了。”

    李玉华琢磨着,“南安侯这是得罪什么大仇家了,倒把他往死里整。”

    “是啊。等闲就真有谋反,也不至于传的这般人尽皆知。这声势闹的,多是有人推波助澜。”穆惜怡想到他娘在家的大惊小怪,对三皇子妃的智慧当真有些佩服,起码这位娘娘一眼能看出南安侯府的事闹的这样大,必是有人推波助澜。

    穆安之傍晚回府,李玉华跟穆安之打听此事,穆安之将手巾放在侍女捧的托盘内,“怎么你都知道了?”

    “晋国公夫人家的大郎过来说的。”李玉华把隐囊分穆安之半个,俩人挨身坐着说话。

    “正想跟你说,先前安黎跟我说过,他二叔来帝都后想搬咱们府上来,给他收拾个小院,当差也方便。”穆安之握着李玉华的手说。

    李玉华点头应下,“这方便,明天我就打发人收拾。那我明天让人给信安郡主送些瓜果,眼瞅就要立秋,正是吃瓜果的好时节。”

    “好。”李玉华这种闻弦歌知雅意的伶俐,穆安之真是舒心。

    李玉华把这些事都应承下来才问,“我看这事闹的挺大,宗室都传遍了。南安侯府这是得罪了什么人哪?”

    “要是知道得罪谁,也就不会任凭流言四起了。”

    “会不会是御史台,你不是说御史台的言官最聒噪么?那个御史台的头子卓大人,不是还跟胡家有仇?”

    “卓然虽讨厌,却不是这种人。”穆安之随手在果碟里抓了个小孩拳头大的青枣上下抛了两下,“不过,这事越是机密,越是惹人疑。”

    穆安之同胡安黎说起让他搬到皇子府的事时,胡安黎深深一躬,“原本属下也想早些搬过去,若没十里寨的事,属下必当搬去皇子府。眼下二叔就要回帝都,属下想待二叔回来再搬去殿下府中居住。”

    “这也好。”

    胡安黎瞧着斯文骨子里却是个强硬的性情,即便十里寨的事让明白人说南安侯府的可能性不高,可这世上,有多少明白人呢?不说外头不知底里的百姓,便是朝中一些低下品不太了解南夷军粮案始末与胡源性格的官员,对南安侯府已是充满议论与怀疑。

    纵是穆宣帝如今信任南安侯府,以后呢?

    这个时候,穆安之让胡安黎搬到皇子里,便是有保护之意。

    胡安黎对家族情分不深,但这跟家族身败名裂是两回事,胡安黎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南安侯府,起码,他要等侯府的下一任主人回来。

    这是他对家族所剩的为数不多的情义,也是身为家族子弟应尽的责任。

    在这风雨飘摇之际,南安侯的次子胡清带着妻儿子侄回到帝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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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一六五章

    胡清战战兢兢的一个头叩在昭德殿冰冷的深色地砖上, 不知是天气炎热, 还是太过紧张, 穆清后背明显一片洇湿。

    穆宣帝看他脸色都不大好, 温声道,“朕想着怕还要再有几天你才能到帝都,倒是提前到了。起来说话。”

    胡清终年在南夷打仗, 面色颇有风霜之色, 他恭敬的坐了半个屁股在圆凳上,黝黑的脸格外诚恳,“起程后赶上大风雨, 路上耽搁了几日, 不然还能更早些到。”

    “这样大热的天, 难为你了。”

    “臣不过是赶几日路, 臣进帝都前有族人去接,听说了帝都的事, 臣心里十分惶恐。”胡清眼圈微酸,微微哽咽,“陛下,还是召臣父回朝吧。”

    “不至于此。”穆宣帝笑着摆摆手, “倘朕疑你们胡家,当初便不会让你父亲再回南夷。咱们不仅是君臣, 亦是骨肉之亲。朕绝不会疑你们胡家,只是不知谁与你家有这样的深仇大恨,要这样陷害你家。”

    胡清摇头, “臣亦百思不得其解。”

    君臣二人说了会儿话,穆宣帝赐饭,问了问南夷军政,听说胡清带了子侄回帝都,知这是胡家的忠心,恩赏胡清次子到内馆读书。

    胡清早知家中出事,南安侯回南夷后打发他回帝都前也多有叮嘱。不过,胡清未料到事情酿到如此地步。他回府上以为府中必然人心惶惶,却不料人事整肃,仆侍有度。

    胡清不问已心内有数,胡太太服侍他换了家常薄衫,“安黎早便令人打扫屋舍,咱们一回来,样样都是齐备的,真是难为这孩子这样的细致周全。”

    家中诸事皆由胡安黎与其母信安郡主而起,当然,这话不公道。凭心而论,皆是大哥糊涂,纵宠爱妾室,焉能纵容到宠妾灭妻的地眯。

    胡清说,“把给二叔的礼物先取出来,你与我一道给二叔二婶请安,也把大侄女接回来。听说大侄女一直是二婶照顾着,咱们这回来了,不好再多劳叔婶。”

    “好。”胡太太应下。

    胡安黎傍晚落衙回府,胡清先叫了胡安黎在书房说话,问过长兄胡源的情况,胡清说起这次回帝都。胡安黎只是说一句,“祖父的安排,自然是极妥当的。”

    胡清说起如今胡家境况,胡安黎如实相告,“不知底里的中低品官员颇有微辞,不过,二叔带着兄弟们回帝都,能堵住一部分人的嘴。高官们大部分还是相信胡家的。”

    胡清松口气,欣慰道,“幸而你在帝都,家里才这样安稳。”

    胡安黎道,“二叔回来,我也就搬三殿下那里了。”

    胡清不解,“这是为何?我知道你在三殿下跟前颇得重用,可咱们有自己家,何需住到三殿下府中去。”

    “原是早就同三殿下说好的,我母亲到静心庵后,我就想搬过去了。只是那时家中经了官司,祖父还没回来,府中人心惶惶,我对家族还没有厌恶到希望让胡家一蹶不振的地步。如今二叔回来,我也算尽了自己的心力。我有自己想走的路,以后胡家的事我就不掺和了。”

    胡清自幼与南安侯在南夷学习带兵打仗,胡源一支则在帝都为官,兄弟间的感情不能说多好,但也不差。如今见兄长一系七零八落,未偿没有感慨。

    胡清道,“我也不说那些虚情客套的话,你父亲的事,我也不劝你。你想去三殿下那里也无妨,可就像你说的,你对家族说不上喜欢,可也不想看家族败落,阿黎,咱们是血脉亲缘,民间有句话说,是灰就比土热。让你寒心的是亲人,可有时候亲人终是亲人。”

    胡安黎不置可否,“二叔的话,我记住了。”

    “那我就再劝你一句,不要去三皇子府。”

    胡安黎没有立刻反驳,而是冷静的问,“为什么?”

    “先时你去不去三皇子府都无大碍,可自从得知十里寨之事,我心中十分担忧。”胡清轻轻的叹口气,“有件事,我告诉你,你自己掂掇着要不要告诉三殿下?”

    “二叔请说。”胡安黎坐直了身子。

    “如今朝中这件事,让我想到一桩旧案。”胡清的神色没有先时的担忧,胡安黎唇角微抿,心生不祥。旧案,什么旧案?

    胡清又叹口气,“二十年前,柳家旧案。”

    胡安黎心中陡然一沉,直觉道,“这怎么会?柳家灰飞烟灭多少年了,帝都多少年不闻一个柳字,他家断不可能有这样的本领栽赃侯府。”

    “你误会了,不是说柳家栽赃侯府。”胡清道,“柳家显赫多年,当年让柳家万劫不复的就是一桩豢养私兵意图谋反的大案。你们年轻一辈大概不知道,柳家当年豢养的私兵也是在山东,那个地方的名字都与十里寨相近,叫八里铺。”

    胡安黎深深的望向胡清的眼睛,“二叔说我们年轻一辈大概不知道,我查过柳家先时案子,但却未见八里铺之事,可见当年这桩案子并没有公开,那么,二叔是如何知道的?”

    胡清唏嘘,“当年是我随老爷子带兵到八里铺剿的匪。”

    胡安黎的瞳仁一瞬间的收缩,有一种针一样的东西刺向胡清,“胡家与当年柳家之案相关?”

    “如今帝都显族都与柳家当年之案相关。”胡清压低声音,“当年剿匪是奉陛下御命!我与你祖父也只是剿匪后便回了帝都,审讯柳家之案的不是胡家,是三司!”

    “为什么不是陆家?柳家败落,陆家权掌西北,得益最大。”

    胡清道,“睿侯当年在世,老柳国公与他有半师之谊,他们私交甚笃,柳家案,陆家一直避嫌。”

    胡安黎眼中闪过一抹讥诮,“柳皇后被废,陆皇后被立,柳家一败涂地,陆家显立帝都,睿侯还与老柳国公有师徒之谊,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即便多年后再回头看,胡清依旧忍不住心头生寒,他道,“如果你能看到当年,你不会说这样的话。睿侯起初并不在西北掌兵,他是在禁卫军当差,是老柳国公提携他,指导他,将他派到西北,他才有因功封侯的机会。老柳国公过逝后,睿侯服素三载至哀。柳家案事发,睿侯愿意以身家性命担保柳家忠心。他的侯爵不是初封,他初封是平疆侯,因柳家案时一月十道上疏为柳家求情,触怒今上被夺爵位。后再因战功卓著,二封睿侯。”

    “你没有见过他,不知此人当年手段风采。即便我这些年屡番琢磨柳家之事,我也不知当年睿侯到底是故作姿态还是当真有情有义。”胡清闭了闭眼睛,望着胡安黎,“三殿下即便眼下不知此事,马上也会知道。”

    胡安黎道,“与其让其他人告诉三殿下,不如由我来说。”

    胡清神色复杂中透着担忧,胡安黎身体微向前倾,“二叔可不可以具体与我说一说当年柳家之事。”

    胡太太备好家宴催了几次,胡清胡安黎方从书房出来,胡太太笑,“以后多的是说话的时候,哪里就吃饭的功夫都没了。赶紧过来,你们不饿,我们都饿了。”

    胡太太跟着丈夫在南夷,较帝都贵女更多了些爽俐。

    胡安黎听说堂弟胡安顺要去内馆读书,还指点了这位堂弟几句。

    兄弟间有年纪相仿的,就是瞧着这位堂兄实在斯文,大家也都格外斯文起来。

    晚上胡清同妻子说了胡安黎要搬到三殿下那里的事,胡太太关心的问,“是差使太忙么?要搬三皇子府去。”

    “你帮着收拾收拾,咱家的孩子,别委屈了安黎。”

    胡太太说,“我听说安黎读书特别好,今年秀才试的案首。你瞧今晚安顺看安黎的模样,是很羡慕安黎的。”

    “安顺也爱摇头晃脑的念书,我在这上头是不成的,让他多请教安黎吧。”

    胡太太跟丈夫商量,“你不是说大嫂去了静心庵么,我想着,要不要带些东西去瞧瞧大嫂。”

    “这也好。”

    胡安黎的东西早便收拾好的,如今知会了叔婶,第二天便张罗着搬了过去。胡清同他一道去了三皇子府,给穆安之请安。

    穆安之瞧着胡清倒比胡源顺眼的多,胡清晒的黝黑面容,虎口磨出的厚茧,身上淡淡的彪悍之气,都说明这是一员虎将。胡清也没说旁的,只是道,“安黎得殿下看重,是他的福气。这孩子,秉性纯直,以后就交给殿下调理了。”

    非但相貌比胡源顺眼,说的话也比胡源这当爹的像样。

    胡清看过胡安黎住的小院,院子不大,奢华也不能与南安侯府相比,屋内家俱只是寻常松木,院中花木亦不甚名贵,胡清常年在军旅中人,并不在意这个。院中一株梧桐树枝叶繁茂,冠盖亭亭,风吹来时,飒飒作响,宁静清爽。

    胡清走后,胡安黎在梧桐树下的椅子里坐了片刻,方起身向穆安之的书房走去。

    穆安之出生时柳家便已问罪抄斩,他与母亲在寺庙长大,感情亦不大深厚。所以,听胡安黎说了柳家当年之案,穆安之只是道,“若是影射当年柳家案,只是一个十里寨么?”

    “不只十里寨。柳家当年是在老国公过逝后,新国公袭爵,这位新国公先是爆出以庶充嫡之事,接着当年新国公为世子时夺他人战功之事被人揭出,柳家名誉扫地。继而当朝揭露新国公夺战功的御史被当街刺杀,真正让柳家陷入万劫之地的是陛下去御林军大营时,路上遭遇刺杀。据说当时曾有人用重弩刺驾。”胡安黎将自胡清那里打听来的悉数告知穆安之,“便是顺着刺王杀驾的线索,一路追查至八里铺。”

    穆安之颌首,“这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殿下做此想,再好不过。”胡安黎道,“眼下不会有人明面提及柳家旧案,但有人与殿下提起,殿下不必做丝毫理会。”

    穆安之笑了笑,曲肘捅捅胡安黎,“你这知道南安侯当年抄剿过八里铺,还敢搬过来,也不担心我挟私报复?”

    胡安黎一笑反问,“殿下这是想听属下阿谀奉迎么?”

    穆安之眸色微深,“其实,不论当年柳家案,还是今次十里寨的案子,能做到这种地步的人家,屈指可数。幕后之人鬼鬼祟祟故做神秘,殊不知,越是神秘暴露的越多,整个朝廷有能力设计出这种影射当年旧案的人家,其实也就那么几家而已。”

    东宫。

    一声婴啼震透东宫的琉璃瓦,太子妃诞下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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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8、一六六章

    东宫诞下皇长孙, 普天同庆。

    穆宣帝欢喜的亲自奉蓝太后到东宫看望长孙, 李玉华进宫听蓝太后念叨重孙就念叨了好半日, 勾的李玉华心痒痒, “皇孙的洗三礼满月礼我去岁就备好的,叫皇祖母馋的,我都想现在就去瞧瞧。”

    蓝太后笑, “现在刚出生, 等洗三就能见了,很是个俊俏孩子。”

    “皇祖母,是像太子多些还是像太子妃多一些?”

    “我瞧着更像太子妃。”蓝太后说。

    李玉华羡慕的说, “过两个月, 二嫂也快到日子了。我就盼着二嫂也生个白白胖胖的大胖小子。”

    二皇子妃笑, “承弟妹吉言。”

    李玉华跟蓝太后说, “祖母,你说我怎么还没动静, 我跟三哥可好了,我俩每天都在一处,我也特别盼着生小娃娃,天祈寺都去拜了好几回送子观音, 就一直没动静。”

    蓝太后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直当当说自己盼儿子的,还是自己的孙媳妇, 蓝太后心下未偿不觉着李玉华与穆安之的运道要差一些,她还是耐心的宽慰李玉华,“这事也急不得, 孩子得看天意。戚国公夫人就是一例,三十岁前,膝下无一儿半女,三十岁那年才初有身孕,接下来十年里给戚国公生了五个儿子,你说这是不是天意?”

    “我们老家也有这样的事。”李玉华来了精神,很快找到自我安慰,最后她道,“我不管做什么都只有比人强的,我就不信这上头比两个嫂子差。”

    二皇子妃好笑,“你把心放宽,肯定比我跟大嫂更强。”

    “也不用胜过你们,先叫我给三哥也生个大胖小子就行。”李玉华瞧着二皇子妃的肚子,羡慕的说。

    二皇子妃坐久腰酸,笑道,“这一准儿是没问题的。”

    皇长孙的洗三礼后,时令入秋。

    皇家素来有秋狩的习惯,这一次秋狩,太子留守帝都,二皇子妃产期将近,夫妇二人一向恩爱,二皇子也请旨留在帝都,穆宣帝便允了。

    于是,伴驾皇子中以穆安之为长。

    李玉华自然与穆安之一道,她跟在蓝太后身边,蓝太后还把外孙唐墨召到车里,摸着他红扑扑的脸颊问他渴不渴累不累,给唐墨吃点心水果,让宝贝外孙歇着。

    唐墨很乖的吃着东西,说在外跑马的事,“我爹说我品阶不够,不让我带马车。我想去我娘车里,给我爹看到,瞪我好半天,瞪的我也没敢去。”

    蓝太后笑着同闺女说女婿,“驸马就这样不好,太执正了些。小宝本就年纪小,自幼身子骨弱,原就该多歇歇。”

    “就是就是。”唐墨在一边连连点头,却是被他娘敲了一记,“看你现在脸圆的,都快出双下巴了,身子骨弱是哪辈子的事了,你外祖母一说,你还敢告你爹状了。”

    唐墨吐吐舌头,拿个大青枣咔嚓咬了一口。

    陆皇后也随驾在侧,自太子妃诞下皇长孙,陆皇后与蓝太后关系也日渐缓和,陆皇后笑道,“小宝这也是大小伙子了。我听陛下说,这孩子当差特别得力。”

    凤阳长公主谦逊道,“大家伙瞧他年纪小,都肯周全他罢了。”

    蓝太后不爱听这话,“我听阿慎就夸小宝夸过好几回。”

    李玉华也说,“小宝弟弟的确差使办的好。”

    唐墨给一群女人夸的不好意思,吃了些水果点心,就跑出去玩儿了。凤阳长公主无奈,“还跟个孩子似的。”

    “原就是个孩子。”蓝太后一脸慈爱。

    陆皇后看看正和嘉悦公主说话的闺女,不禁想到闺女的亲事,今年两位公主都十六岁了。嘉悦公主略长俩月,议亲自然也要先从嘉悦公主始,嘉悦公主有自己的母妃慧妃为其操心,陆皇后操心的是自家闺女——嘉祥公主。

    陆皇后私下还与儿子提过此事,太子列出的几个人选中,唐墨居首位。

    陆皇后却是觉着唐墨有些孩子气,去岁还跟嘉祥公主打过架,一个男孩子,半点儿不知让着女孩子,把嘉祥公主压着打了好几下,当然,嘉祥公主也没吃亏,挠了唐墨两爪子。

    陆皇后是一片真心为闺女考虑,“这成亲过日子的,先得俩人脾性相和,不说旁的,小宝被你姑妈娇惯着长大,可不像个会体贴人心的。”

    太子说的极中肯,“小宝瞧着是有些孩子气,但他当差稳重,通州转运司那样的差使也四平八稳的办下来了,较寻常亲贵子弟强的多。何况咱们是姑舅亲,父皇也很喜欢小宝。”

    陆皇后知儿子说的是实情,帝都亲贵子弟虽多,可既显贵又能干又入陆皇后眼的,也不过寥寥数人。唐墨除了稚气尚存,出身实在没的挑。

    尤其现在陛下委重唐家,若是能与唐家做亲,想来陛下也是极愿意的。

    陆皇后那个品评唐墨的眼神悉数落在李玉华眼中,李玉华回头就跟穆安之说,“我瞧着皇后娘娘相中小宝了。”

    穆安之一时没明白,“相中什么?”

    “你不知道皇后看小宝的眼神就跟丈母娘相女婿是一模一样的,我看他是相中小宝做女婿了。”

    “别胡说。”

    “怎么是胡说,不会走着瞧,你看我说错没?”

    穆安之紧紧的皱起眉头,李玉华忙问,“怎么了,三哥?”

    穆安之唇角勾起淡淡弧度,“没什么。皇后想同姑妈家结亲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只是这大约不是皇后的主意。”

    “那是谁的主意?父皇?”

    “怎么可能是陛下。”穆安之道,“东宫。”

    李玉华想了想,“这也正常。别看嘉祥公主傻乎乎,要不是皇后格外偏疼她也不能养得这么傻。”

    李玉华又有些酸,“皇后娘娘可真是打的如意算盘,小宝称得上帝都第一乘龙快婿了。”

    “酸这个做什么。”其实穆安之心情也有些沉重,东宫诞下皇长孙,这样普天同庆的吉兆将他小一年在刑部的辛苦比的微不可计。东宫愈发倍受宠爱,陆家也更受信重。

    只是,穆安之若自己都颓了,手下人要如何呢?还有玉华妹妹,要怎么办?

    穆安之琢磨着将这事私下与胡安黎说了,穆安之随驾,也带了自己人一道。胡安黎闻一知十,将这事透给陈简,胡陈二人是内馆同窗。

    陈简眼珠在胡安黎脸上打了个转,“胡兄如何得知此事?”

    “便是你心中所想那般。”胡安黎并不隐瞒,“你与唐公子相近,这事要如何处置,随你的意。”

    陈简当然不会瞒着唐墨,陈简这次能随驾秋狩,就是被唐墨拽着一起来的,这两人是真正知己好友。陈简甚至听唐墨抱怨过嘉祥公主的霸道,陈简多心疼唐墨啊,也就他能欺负欺负,旁人要欺负唐墨,陈简都不能答应。

    陈简半点没替胡安黎瞒着把这事告诉唐墨,唐墨果真吓的不轻,连忙去找他娘。凤阳长公主好笑,“别胡说,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反正我现在还不想成亲,娘你可别随便给我定亲事。而且我一点都不喜欢那种霸道不讲理的女孩子,我才不要那样的媳妇。”

    凤阳长公主笑着拉过小儿子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长子长女的亲事都有了着落,凤阳长公主的确是想给小儿子相看媳妇了。

    她们这样的人家,自不愁娶媳妇,门当户对之外,儿子喜欢也很重要。

    唐墨鼓鼓双颊,掰着手指数,“要好看,还得聪明,还得贤惠。”

    凤阳长公主忍笑,“我知道了。”

    唐墨辞过母亲就出去玩儿了,唐柔然在一畔说,“看小宝这样,成天就是骑马玩耍,还娶媳妇呢。”

    “这也早哪,先得相看,还得看俩人投不投缘,等亲事定了,再等上一二年,小宝也就稳重了。”凤阳长公主心中已有个人选,“戚国公家的长孙女我瞧着挺好,斯文懂事,你们早就相识的。在我跟前她不免拘束,你多去走动一二,替我多瞧瞧。”

    “戚妹妹娘你还不知道么,戚国公夫人最喜欢她,她性子也好。这回随驾,戚夫人就带了她一个孙女在身边,等到猎场我们约好要骑马打猎。到时我叫上小宝,让他给我们护卫。”

    “这主意好。”

    亲贵间的亲事永远是影影绰绰暧昧朦胧的,蓝太后也与穆宣帝提起两位公主的终身大事,“虽说是想多留她们在身边几年,可眼下也得开始准备选驸马了。选中了人,再冷眼看一二年,若果真忠心可靠,才可配哀家的孙女。”

    穆宣帝很痛快,“如今秋狩在即,帝都有为子弟大多到了,母后看着哪个合眼缘,只管吩咐儿子。”

    “不只是我看着合眼缘,你也得多看看。”

    穆宣帝含笑应是。

    然后,这一次的秋狩,蓝太后穆宣帝有没有给两位公主相中驸马暂且未知,唐墨陈简算是把帝都大半贵女都得罪完了,贵女们暗暗发誓,就是出家做姑子,也绝不嫁这两人。

    东穆民风开放,贵女中也多有习骑射之人,所以每年秋狩,也会单独分出一小块地势平缓的猎场给贵女们取乐。

    嘉祥公主嘉悦公主也在,唐柔然把自己弟弟安排过来做护卫,唐墨觉着自己一个男孩子不大好,就叫着陈简一道。

    结果,整整一个上午,十几个贵女啥都没猎到,因为但凡猎物一出现,就被这俩人咻咻咻的张弓引箭都射中了。贵女们都来不及引弓,猎物便没了。

    更让人火大的是,这俩人还旁若无人的击掌庆贺,哈哈大笑。种种得瑟模样,连唐墨他亲姐唐柔然回家都磨着牙跟她娘说,“整个上午我都想干脆一巴掌把小宝抽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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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一六七章

    一六六章

    凤阳长公主还得为小儿子说好话, “你弟弟还小哪, 孩子脾气。”

    “反正大家可讨厌他了, 还有陈公子, 他俩真不愧是朋友,哎,我看陈公子以后说亲也难。”

    “这哪里的话, 阿简也是帝都有名的才俊, 小小年纪就是举人了,小宝说他下科春闱必中无疑。”凤阳长公主对小儿子交的朋友也是很满意的。

    唐墨跟陈简光荣的荣获了亲贵子弟中最不受贵女欢迎排行榜中的第一位与第二位,待下午唐柔然就把他俩赶出贵女们的护卫队, 让他们自己打猎, 少跟着贵女凑热闹了。

    嘉祥公主当天就在穆宣帝面前告了唐墨一状, “没见过这么讨厌的家伙, 柔然姐姐是让他来给我们做护卫的,什么猎物出来, 他跟那个姓陈的先张弓引箭,刷刷刷就射没了,还叫别人怎么射!我们一上午,什么都没中, 就看这两个讨厌鬼臭显摆了!”

    陆皇后劝闺女,“就是一起玩耍, 看你们怎么还生气了?”

    “母后你不知道那俩讨厌鬼多讨厌。柔然姐都气得不轻,跟我们说以后再不叫他俩来了。”嘉祥公主气的,“去年我第一天就猎到一头獐子, 今天忙活一上午,一只兔子都没猎到。”

    穆宣帝直笑,私下指点自己外甥,“这跟女孩子在一起,你得让着她们,她们才高兴。”

    “干嘛要让她们啊,是她们自己弓箭差。”唐墨还问他舅,“是不是嘉祥跟大舅你告状了?真是个告状精,每次比不过我就告状!以前她打我的时候我可一回都没跟大舅你告过状!”

    穆宣帝笑,“我可不评这个理。”

    唐墨央求他舅,“大舅,明天你带我一起狩猎吧。我跟你一起,我不爱跟女孩子玩儿,叽叽喳喳,跟树上麻雀似的,聒噪的很。”

    穆宣帝欣然应允。

    凤阳长公主说笑般同丈夫说起小儿子的事,“还是这么一团孩子气。”

    唐驸马道,“这些日子打听小宝的很有几家,原想着他年纪还小,现在想着,早些定下也好。”

    “都谁跟你打听小宝了?”

    “蓝侯好几回夸小宝能干,蓝公府的大表兄也提了好几遭,也有人跟我提韦相家的孙女,七七八八的,最近有人说陆公府的小姐。这就不大相宜了。”唐驸马呷口茶,“小宝这性子,从来都是旁人娇惯着他的,我是想着寻个门第略低些的,稳重大方的,比小宝大个一两岁也不妨事。”

    “小宝今年都十七了,比他大一两岁就得十□□,眼下帝都也没这年纪还没说亲的闺秀。”凤阳长公主在儿女亲事上向来高傲,哪里肯给心爱的小儿子寻门第略低的姑娘,跟丈夫商量,“我瞧着戚家姑娘不错,戚世子的长女,比小宝小两岁,可比小宝懂事。我冷眼瞧了这两三年,很合我的心。”

    “小宝认不认识?”唐驸马问。

    “认识。就是他这大大咧咧的样,哪里像是会讨姑娘家喜欢的。”凤阳长公主笑,“戚家姑娘腊月才及笄,再过两年小宝十九也就懂事了,正好一道过日子。”

    唐驸马倒很满意这桩亲事,“戚国公为人端重,子女教导的也好,五个儿子皆是嫡出,家里太太平平的,这亲事不错。这次戚国公也随驾,你要瞧着人家姑娘不错,我这就带小宝过去给戚国公请个安,若人家看得中他,亲事先定下来。”

    “是不是太急了?”

    “他这亲事不定总有人打听,有些世交亲戚,回绝未免伤颜面。何况这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寻个稳妥姑娘定下来也好。”

    凤阳长公主不信这话,“这些年打听咱们小宝的人家何尝少了,你以前可没这么急过,到底怎么了?”

    唐驸马道,“宫中两位公主也到了议亲的年纪,陛下一直挺喜欢小宝,太后也偏爱他,我倒没往这上头想过,倒是有同僚玩笑般说起。”

    “这可真悬了,这事我都不晓得,安之也说皇后似是相中小宝,还叫人给小宝提了个醒。”凤阳长公主道。

    “三殿下怎么知道的?”

    凤阳长公主犹豫着,“莫不是母后同他说的,也不能啊,母后肯定是先问我。”

    “反正咱家既无此意,还是给小宝把亲事定下吧。”

    凤阳长公主问,“陆家还托人提过亲事?”

    “是啊。”太子妃诞下皇长孙,陆公府显赫更胜往日,唐驸马对与陆家结亲并无兴趣。眼下这两桩亲事,不论哪一桩真正提起来都不好拒,倒不若先给小儿子把亲事定下。

    凤阳长公主冷哼,“皇长孙一降生,他家倒兴头的跟什么似的。”

    凤阳长公主极不喜陆家,当初陆皇后时时巴结她,对她闺女夸来赞去,凤阳长公主也喜欢太子一表人才,蓝太后穆宣帝也乐见亲上作亲,结果,太子早跟陆姑娘有意。

    凤阳长公主又不是闺女寻不到婆家了,太子与陆姑娘的事,旁人不知道,你陆皇后能不晓得?自此,凤阳长公主算是把陆皇后厌烦透了,如今又想把她闺女嫁给自己儿子,暂不论前事,就是单论嘉祥公主的性情,凤阳长公主就不能给儿子娶这样的一个媳妇。

    如今,陆家又打起她儿子的主意。

    凤阳长公主心说,真是把客气当福气。

    第二天,凤阳长公主私下问李玉华,“有件事我问小宝他也说不清,就问问你了,安之怎么说皇后似相中小宝,这是哪里听来的信儿?”

    李玉华很坦然,“是我跟三哥说的。姑妈你昨儿没瞧见么,皇后娘娘看小宝弟弟那眼神,活脱脱的丈母娘相女婿。”

    “这可不好胡说。”

    “我怎么会胡说。”李玉华挽着凤阳长公主的手臂,“您想,自打去年小宝跟嘉祥打了一架,皇后娘娘什么时候主动夸过小宝一句半句,昨儿个破天荒的夸小宝会办差、稳重。我一听就觉着有事,刚好瞧见皇后娘娘那神色,我想着,就是现在没说明,皇后娘娘心里肯定是认真想过这事的。”

    李玉华小声道,“姑妈你可小心些。嘉祥公主那脾气,简直她是公主,以后也只有旁人敬着她让着她的。可小宝弟弟哪儿是能矮着身子哄女孩子的性情?他俩要是做亲,成天得打架。”

    凤阳长公主哭笑不得,“你这也忒心直口快了些。”

    “姑妈问我,我就直说。”李玉华坦荡荡的,“反正我跟皇后娘娘也不好,三哥还把这事跟小宝弟弟说了,我们这已经得罪了皇后,也不怕再多得罪她些。”

    凤阳长公主道,“这话别再跟旁人说了,毕竟没个准。说得多了,旁人当了真,倒不好说了。”

    “姑妈放心,你何尝见我传过什么话,实在是我瞧见了,姑妈一直待我好,我不能憋着不给你提个醒。”

    凤阳长公主笑,“你一向机伶,母后也喜欢你。你倒是劝劝安之,如今随驾皇子以他为首,他当多在皇兄跟前服侍。儿子使唤起来定比朝臣合心意。”

    说到这事,李玉华就发愁,“我嫁他时也不知这是头犟驴。”

    凤阳长公主被李玉华逗笑,“你这风趣给安之三成就好了。”

    凤阳长公主主动跟李玉华亲近,李玉华心里小小兴奋了一回,想着果然如三哥以前说的那般,当初为太子选妃之事,长公主心中定然不喜陆氏。

    李玉华回屋就把长公主特别问她的事跟她说的话都告诉了三哥,穆安之松口气,“姑妈一向平和,可也不是没脾气。咱们提醒她,她会知你我的情。”

    李玉华道,“我看姑妈说的有理,三哥,眼下东宫二皇子都不在父皇跟前,随驾皇子,以你为首。往公义上论,你该多去尽些孝心。从私心上说,得让陛下看到你。这机会挺难得的。”

    穆安之眸色微深,“凡上赶着的,不论公义还是私心,哪怕真心也不值一提。”

    孝心有什么用?

    难道他梦中那一世不够孝吗?

    谁看得到?

    谁又放在眼中?

    至真至纯至公至私,对某些人而言,这些都不重要。

    因为他们天性就如生活在丛林中的猛兽,要得到他的领地,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击败他。

    不论从哪种角度,哪种方式,都要击败他。

    只有那个时候,你的存在才有价值。

    于是,即便随驾,穆安之依旧不往穆宣帝跟前凑,他每天带着李玉华去打猎。李玉华会骑马,却不懂弓箭。穆安之手把手的教,俩人同乘一骑,中午并不回行宫用膳,就地将猎到的猎物剥皮,填上香料烤来吃,甜蜜的不得了。

    李玉华还会唱家乡小调给穆安之听,有时晚宴都不参加,小两口就在自己殿中单独用膳。

    穆宣帝两三天见不到穆安之,终于,穆安之不往穆宣帝跟前凑,穆宣帝上赶着找他了。穆宣帝道,“这几天在忙什么,也不见人影。”

    “带我媳妇打猎,她不会用弓箭,我教教她。”穆安之行礼问安时那一脸公事公办的冷淡,说起李玉华时眼神都透出欢喜温暖,穆宣帝淡淡讽刺,“把孝顺你媳妇的心略放些在长辈身上,你也能进二十四孝。”

    穆安之不自在地,“陛下弓马娴熟,不用臣教吧。”

    穆宣帝险没叫这话噎死,怒挥手道,“滚滚滚,老子用你教!”

    穆安之立刻一脸轻松,转身要走,穆宣帝又唤住他,“你倒逍遥。晨昏定醒你自发都省了,以后每天早上你就过来,早晚请安,为君父分忧,这些唐学士没教过你吗?”

    穆安之狐疑的看一眼穆宣帝,“您这是怎么了?自己生气犯不着迁怒我,我也没得罪你。”

    穆宣帝中气十足的骂了穆安之一顿,又把随驾的唐学士叫来,让唐学士有空给穆安之讲一讲君臣孝义的道理。

    穆安之搭拉着个脸,对唐学士爱搭不理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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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一六八章

    在许多不明就理的官员看来, 三皇子穆安之简直是突然之间就得了穆宣帝的宠爱。一大早的就过去请安, 然后就留在御前了, 一留一整天。

    穆宣帝打猎, 他就跟着打猎。

    穆宣帝理政,他就跟着听政。

    穆宣帝问他意见时,他就说说自己的看法, 不问时, 他便一言不发、冷眼旁观。

    通州转运司的案子尚在审理中,刑部遇事不绝,程侍郎的折子送到御前, 穆宣帝看过后递给穆安之, “转运司拢共七十二名官员, 如今查下来, 涉案的就有六十位,吏治竟败坏至此!你们怎么说?”问的是内阁大员。

    吏部杜尚书欠身, “吏部有考核不严之过。”

    “现在不是追究吏部考核的时候,这件案子要如何断,按刑部的意思依律追究,朕看整个转运司除了新派去的何龄, 大都得进刑部大狱。”

    礼部尚书宋凭道,“这案子查的也严苛了些, 贸然抓这些人,转运司还如何运转?不若酌情处置。”

    穆宣帝问,“要如何酌情?”

    “譬如倘贪占银钱不大, 以罚代罪吧。不然,贸然抓走泰半官员,转运司的差使要谁来当,何转运使一人也不能身兼数职。”宋凭的意见是折中。

    穆宣帝的目光转向内阁其他人,也是因裴相留守帝都未能随驾,故而此事要穆宣帝亲决。陆国公掌兵部,此时亦在随驾之列。这位穆宣帝的二舅兄道,“当初唐主事奉命到通州当差,回帝都途中受到刺客刺杀,未偿没有转运司官员上下勾结、沆瀣一气之故。倘此事轻轻放下,不能一查到底,岂不更令这些涉案官员有恃无恐。”

    陆国公目光坚定,“臣以为不论多少官员涉案,有一人抓一人,有百人抓百人。”

    宋尚书问,“将人抓空,差使谁当?”

    陆国公看向穆宣帝,“依朝廷律法,但有空缺,三品以下由吏部遴选官员将名单报与内阁,内阁批示后,最终由陛下定夺。”

    穆安之的目光自陆国公落到穆宣帝的脸庞,他能清楚的感觉到,穆宣帝在听到陆国公之言时神色明显好转。

    其实,不只穆宣帝,抛除对陆家的恶感,穆安之素来强势,他亦赞同陆国公的话。有一人抓一人,有百人抓百人,非如此不能肃清吏治。

    不过,杜尚书还没有说话。

    在此时此刻,陆国公提及吏部,杜尚书但说一句“吏部可遴选出足够官员名单”,便是对陆国公一言最大的支持。

    但,杜尚书什么都没说。

    直待穆宣帝的神线落在杜尚书身上,杜尚书方道,“骤然逮逋七八成的官员,会令通州转运司官民不安。臣以为,此事还需慎重。不妨先抓十人至二十人,留些余地慢慢抓捕,这们或三月或半年,可令转运司焕然一新,亦可延缓冲突,令转运司平稳过渡。”

    以往看杜长史见杜尚书都如鼠见猫一般,穆安之觉着总有些夸张,毕竟杜长史也是俊才中的俊才,穆安之倚重的心腹。今听杜尚书一语,方知此人老辣沉稳,非但远胜这位虚浮软弱的礼部尚书,其见识更在深谙穆宣帝喜怒的陆国公之上。

    果然,穆宣帝颌首,“杜卿这话有理,就这么办吧。”

    三位朝中大员退下,穆宣帝斜靠着隐囊,继续捡起未读完的书,问穆安之,“可有学到些什么?”

    穆安之道,“还是陆尚书的主意最好。”

    “就这些?”穆宣帝把捡起来的书复又放下,斜歪着身子端起茶来吃。

    穆安之道,“要我说,陛下还是早做准备,这六十人都是转运司的文官。通州码头是有驻兵的,文官中饱私囊,难道武官就个个清白了?文官好治,武官才是最危险的,麻烦事还在后头。”

    穆宣帝指指身畔的坐榻,让穆安之坐下说话。

    穆宣帝继续问,“你既都想到此处,可有对策?”

    “我又不管兵部,想这做甚?”穆安之大咧咧的坐下,拿块梅花糕咬一口。他这一大早就过来,还没个地方坐,可比以往在刑部当差累的多。想着太子常年伴驾,原来是过得这种劳苦的日子,穆安之真心觉着伴驾这活没什么好羡慕的了。

    给穆安之好几次气的肺疼,穆宣帝也找到了对付穆安之的办法,穆宣帝不轻易动怒,而是道,“那就现在想。站着想!”瞥穆安之吃的挺香,再加一句,“饿着肚子想。”

    穆安之一口就把手里的梅花糕噎下去了,穆宣帝笑斥,“看这点出息。”让内侍给穆安之上盅茶,噎死是小,失颜是大。

    穆安之站着喝了大半盅温茶,他认真的想了想,“我要说了,你还不得以为我是针对陆家。”

    “这里只你我父子二人,只管说便是。你是公心还是私心,我还不至于糊涂到分辨不出来。”

    穆安之便说了,“转运司的案子早在周家案发生时已有征兆,朝廷很快换了新任转运使,但转运司的驻军将领却没有人提一字。可以说先前的案子没有涉及他的嫌疑,但转运司七十二名文官中便有六十名涉案,武官不可能不知情。直至今日,仍无人提及。如果朝中有一个连朝中诤臣都惧不敢言的人,而那人不是陛下,那就很可怕了。”

    穆宣帝指指坐榻,穆安之说,“一会儿不顺心又让人起来,我不坐了。陛下没事我去皇祖母那里请个安。”

    “又去找你媳妇?”穆宣帝道,“以往倒没看出你这么会疼人。”

    “那是我媳妇。”穆安之咀嚼着“媳妇”俩字,皇家一般会说皇子妃、公门侯府显赫人家多称夫人,小户人家唤太太,民间才多用媳妇。可不知为什么,这俩字在嘴中一过,顿时升起一股子烟火亲切之意。穆安之点头,“我跟我媳妇原说好了,要教她弓箭的。”

    “什么时候不能玩儿,你这也是大人了,把差使当好,如今为人夫,以后为人父,也给晚辈做个榜样。”穆宣帝语重心长道。

    穆安之听到“为人夫、为人父”的话,不禁搔搔鼻梁,唇角微翘,穆宣帝好笑,心说这都成亲将将一年了,那三儿媳也并非国色天香,要穆宣帝说还有些叽叽喳喳的不沉静,如今太子妃二皇子妃一个给皇家生了嫡长孙一个眼瞅也要生了,就李玉华还没动静。

    穆宣帝不缺孙子,可这对比之下,未免也觉着李玉华是不是福气不够。

    可如今眼瞅着,这个儿媳倒把儿子迷的够呛。

    穆宣帝都觉往常犟驴样的儿子露出那种幸福甜密的神色有些辣眼,与穆安之道,“陆国公早便上本请罪。只是通州驻兵将领也不是他派去的,更非他麾下旧部,如何能怪到他的头上。且有南安侯府之事,这件案子,表面上事事清楚,证据也算完整,但是,情理上说不通。世代南安侯都是驻南夷大将,朝野对此案颇有议论,南安侯也是战战兢兢。这个时候,不能再疑陆家。朝廷还是要安稳一些的好,但有动荡,遭秧的先是百姓。”

    穆安之垂眸片刻,“我所能想到的,陛下自然早已想到,我没什么要说的了。”

    “你还有话,不如明言。”

    “明言也不过是我私心思虑,南安侯府的事,我与陛下看法一致,南安侯府多半是个被人设计,南安侯为人我不大了解,这些日子,安黎一直在我身边,颇是干练。这世上,能设计南安侯府之人,能半路劫杀阿墨的人,试问整个朝廷,有这种能力的,能有几家?”穆安之神色冷淡,“这件案子越是扑朔迷离,其实越是一目了然。”

    穆宣帝颌首,欣慰中又有些复杂,有些话,他不能与穆安之讲。穆宣帝笑了笑,“看来唐学士也没扳正你这性子,莫不真应了那句老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穆安之挑挑眉毛。

    穆宣帝接下来做了两件事,第一件是给心爱的小外甥唐墨定下了陆侯的嫡长女的亲事,第二件是为胡清赐爵,正式立胡清为南安侯世子。

    穆宣帝对胡陆两家信重,朝廷已是人尽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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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一六九章

    穆宣帝亲自给唐墨挑的这门亲事, 连唐墨的父母唐驸马凤阳长公主都吃了一惊。凤阳长公主原相中的戚家姑娘, 虽则也是出身豪门, 但戚公府论实权断无法与驻兵西北的陆侯相提并论。

    凤阳长公主都没给儿子想过陆侯府的姑娘, 主要就是因陆侯握西北兵权,唐家是千年世家,家族子弟多在文官系统, 给幼子联姻武将, 太过敏感,却未料到陛下直接赐下这桩亲事。

    凤阳长公主进宫时跟穆宣帝抱怨,“先前也不跟我商量一声就把小宝的亲事定下来, 我可是做亲娘的人。”

    姐弟二人素来情分极好, 穆宣帝笑, “我又不是外人, 娘舅娘舅,见舅如见娘。小宝自小在我身边长大, 我怎能不给他挑桩好亲事。听母后说过好几遭陆姑娘温柔懂事,我想着小宝跳脱了些,正该寻个稳重懂事的媳妇。阿姐难道不喜陆姑娘?”

    “怎能不喜?就是昨儿叫小宝缠着我问了一千八百回陆姑娘相貌如何性情如何的话,今儿一早张罗着收拾了许多点心礼物就往陆侯夫人那里去了, 我原说待我料理好礼物亲自上门见一见亲家母,他这就半会儿都等不得, 真叫人愁的慌。”凤阳长公主说着都觉好笑。

    穆宣帝拊掌赞道,“小宝倒是机伶。”

    蓝太后笑,“省得以后岳母不喜。”

    是的, 唐墨完全没有半点不喜这桩亲事的意思。

    一则,给他定亲的是他大舅,他跟大舅关系多好啊,大舅给他挑的,肯定是桩极好亲事。二则,陆侯府谁人不知,陆侯可是个大大的英雄,能娶陆侯的女儿,唐墨觉着还怪荣幸的。

    这样的好亲事,谁会不喜啊,除非是傻瓜。

    连唐墨老友陈简都说,“陛下真是疼你,给你定的这样的好亲事。”

    叫陈简说,这亲事多实惠,比尚主强百倍。

    以唐墨的出身,没有他配不上的姑娘,但唐家在文官系统根基深厚到无法想像,唐家鲜少与正当权的武将家族联姻。

    这桩亲事,倘不是穆宣帝亲自提,唐家断然不会考虑陆侯之女。

    由此可见陛下对唐墨的重视,对唐家的信重。

    穆安之也恭喜了唐墨一回,唐墨一幅喜笑颜开的模样,穆安之道,“我问你三嫂子,听她说陆家姑娘相貌极美,性子也好,你不是一直想要个漂亮贤惠的,门第也配得上你,这亲事当真结的好。”

    唐墨笑的见牙不见眼,“我也没想到大舅给我定这样的好亲事,一点儿口风没给我露,叫我好生惊喜。”

    穆安之心说,穆宣帝给唐墨结的这门亲,怕是比皇子成亲都要费心思。

    唐家一向受穆宣帝信重,但等闲穆宣帝也不会给外甥定实权武将的亲事,何况是陆侯这样权掌西北半壁的驻边大将。

    先时陆皇后有意招唐墨尚主,可见东宫极愿意拉拢唐家。

    这事穆宣帝不见得不知,依穆宣帝对唐墨的宠爱,以女妻之未为不可。但穆宣帝却是亲自给唐墨结了陆侯府的亲事,这样的显赫,也只比东宫联姻的陆公府稍逊一线罢了。

    穆安之对唐墨道,“这一上午也没见你,你干什么去了?”

    “我去给岳母请了个安。”唐墨还有些小扭捏,“以前我家跟岳家来往的少,我也没怎么见过岳母,如今都是一家了,岳父不在帝都,大舅兄在北疆岳父那里,小舅子们都还小,我得多过去照顾着些啊。”

    看他一幅机伶鬼小大人的模样,穆安之忍笑的捏捏唐墨的肩,“快去皇祖母那里,大家都等着恭喜你哪。”

    “三哥,要是三嫂没事多让三嫂带我媳妇玩儿,她跟咱家的人还不大熟,人也有些害羞,不好意思哪。”

    “成。这没说的。”

    “嗯,三哥,那我去了。”

    唐墨一蹦一跳的跑蓝太后居住的寿春宫。

    杜长史也想给唐墨道个喜,硬是没找着人,在穆安之那里请安时还玩笑般的打趣了一嘴。穆安之道,“你这会儿想找他得往陆家别院去,昨儿才赐的婚,一大早就给丈母娘请安去了,中午饭都在岳家用的。”

    杜长史险没喷了茶,笑道,“也难怪阿墨这样欢喜,当真是桩极好亲事。”

    穆安之也赞同这话,的确是桩极好亲事。

    “我过来时见着宋尚书,他老人家去我哥那里跟我哥念叨,想要联名上本说这亲事赐的不对。”杜长史道,“这宋尚书也不知到底是不是老糊涂了,太子妃虽是陆国公之女,陆国公以前是陆侯的叔辈,如今陆侯之女比太子妃要矮一辈。可那是什么时候的辈分了,天下皆知陆家早已分宗,岂能再一陆而论?”

    穆安之道,“宋尚书怕是要将陆老夫人抬出来,陆侯能与陆国公分宗,再不能不认亲祖母。”

    “抬就抬呗,要是抬出陆老夫人,就叫陆老夫人公断,看是不是要把陆侯家闺女的亲事抢给陆国公之女。”杜长史一幅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嘴脸。

    穆安之一抬眉,问杜长史,“陆国公之女有什么事?”

    “我也是刚影影绰绰听人说起来,陆国公不还有个闺女么,太子妃嫡亲的妹妹,听说是陆公府相中阿墨,还托人打听过唐驸马的口风。这事没正经提,一则这事唐驸马一人也做不了主,得长公主点头;二则这几年给阿墨说的亲事多了去,他这出身没的挑,宫里也喜欢他,平时也没什么不堪的恶言恶行,这样知礼的孩子,外头喜欢阿墨的夫人太太不计其数。近来他初当差就有模有样,能帮着办案子了。也就我家侄女才七岁,不然我也想给阿墨说个大媒哪。”杜长史道,“太子妃的亲妹妹,东宫的小姨,陆国公的亲闺女,这出身也配得上阿墨,只是没想到陛下给阿墨赐了陆侯府的亲事。”

    杜长史笑着喝口凉茶,“要我说,这没赐婚前,阿墨称得上帝都第一乘龙快婿了。”

    看来穆宣帝对陆国公一系也并非全无防范之心,穆安之打趣,“你现在也是帝都有名的乘龙快婿人选之一。”

    杜长史连连摆手,“这玩笑可不好开,属下立志不婚不嗣的。”

    穆安之不解,“为啥?”

    “女人没什么用啊,管家理事,我家里管家也做的很好。要说温柔小意,我家丫环也很温柔。而且,丫环年纪大就能换几个年轻的,媳妇能换么,换媳妇那叫忘恩负义。”杜长史把自己的经验跟穆安之分享,“所以我说,娶媳妇很亏啊。”

    穆安之看他一幅人蠢而不知自的模样,很开明的祝福杜长史,“那你得烧香祈愿祈求一辈子别遇着叫你心疼的姑娘,不然你今儿这话多脸疼啊。”

    “这怎么可能,我又不是阿墨,阿墨年纪小,没见过世面。”杜长史信心满满。

    穆安之同情的点点头,心说,小宝瞧着笨笨的,却是没一步不聪明没一步不顺遂,小杜瞧着聪明,以后……哎,小杜还不知道女子好处和厉害哪。

    说不定还是个童子鸡,穆安之内心颇是想了些不合身份的东西。

    俩人说了回唐墨的亲事,杜长史方引入正题,“南安侯府新立世子,朝中似有人主张胡源之案笃情轻判。殿下,胡源身上数桩大案,若不能斩立决,我们这大半年的辛苦就是笑话!殿下威仪何存!”

    穆安之眉眼间峥嵘微露,斩钉截铁应诺道,“这事你只管放心,只要我还在一日,胡源便不可能轻判!”

    杜长史这会儿过来,根本不是为了恭喜唐墨,完全是因为在兄长那里偷听到礼部宋尚书关于胡源案的“高论”,便先过来给穆安之透个信儿。

    南夷军粮案必需要办成铁案,不只是出自审案者的良心,更是因为,只有这样,只有这样一桩十年难得一遇的大案,才能真正确立穆安之在朝廷的地位与声望!

    这不只是一桩必会载入史册的大案,更是穆安之的名誉与声望之战!

    杜长史甚至说,“殿下没旁的吩咐,我就先回我哥那里,倘有什么信儿,我再过来。”

    穆安之知道,杜长史往日最不喜人提到的就是杜尚书,这次来行宫也是依着穆安之长史的身份过来的。前几天杜长史都是住在穆安之这里,杜尚书叫杜长史过去据说相了好几回亲,相的杜尚书险些动了手。

    杜长史若不是为了穆安之,更不会在兄长身边做窃听消息之事。穆安之心里不是滋味,唤住杜长史,“别干这事。杜尚书知道,伤感情。”

    “没事,各为其主,感情另论。”

    杜长史坦坦荡荡的说完,再行一揖,便转身告退了。晚霞金红色的霞光铺在杜长史身上,拖出他修长飘逸的身影,转过院中扶疏花木,很快消失不见。

    各为其主。

    穆安之心中久久回荡着这句话,这句在史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话,却是让穆安之由衷觉着,心头都是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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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一七一章

    穆安之别看在朝人缘不好, 论舌战力, 皇子中他认第二, 无人敢称雄。

    这两天, 穆安之在穆宣帝这里待遇有所好转,平时能有个坐儿了。主要穆安之不喜欢站着,以往站如钟坐如松多年, 近来他是坐站随意, 怎么舒服怎么来。而且,站累了绝不憋着,你不让他坐, 他自己能找个坐。

    总不能为这些个小事闹不痛快, 何况, 近来穆安之还算得穆宣帝的心。虽则说话不大中听, 但意思是合穆宣帝心意的。

    帝都送来的奏章会先经随穆宣帝秋狩的吏部杜尚书、兵部陆国公、礼部宋尚书三人拟批后,再送到穆宣帝面前。

    基本上合穆宣帝心意的, 穆宣帝便批个“可”字,不合心意的,便另行拟批。

    穆安之做些辅助**务,给穆宣帝念折子, 还代笔批折子。穆宣帝说,他写。有时俩人意见不一致, 还能吵上一架。

    刑部送来的关于南夷军粮案的判决,周家牛家连带一干涉案官员都有定夺,独胡源这里, 黎尚书的批词是按律当诛,虑南安侯之功,是否酌情另判,请陛下定夺。

    穆安之念完后便哼一声,“油滑。”

    穆宣帝道,“你在刑部也大半年,与黎尚书关系就这样。”

    “关系不关系的,我是就事论事。”穆安之扬眉道,“南安侯有功封妻荫子难道没有顾到胡源,胡源犯下重罪数桩,按律便是,有什么情面可讲?”

    晨间阳光勾勒出穆安之线条分明的脸庞,微风带着行宫花木香气透过菱花纱窗飘入室内,穆宣帝端起盏温茶,“哦,这样啊。”

    “当然是这样,还有裴相,要说黎尚书是油滑,他就是油滑的大头目,叫声油头是没错的!”

    穆宣帝一口茶刚入口就喷到地上,笑斥,“放肆!”

    穆安之看他喷茶喷湿前襟,递个手帕过去,穆宣帝擦了擦,穆安之立刻就把手帕要了回去。穆宣帝道,“一块帕子也这么宝贝,你跟你媳妇的定情信物?”

    穆宣帝随口讽刺打趣,不想穆安之竟有些不好意思道,“刚认识时我媳妇送我的。”仔细的将帕子折起来放回袖中。

    穆宣帝都要感慨一声这个儿子委实是个情种了,小夫妻情分是真的好,绝不是在长辈面前装个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那种。

    穆宣帝伸手要过奏章,与穆安之道,“裴相、黎卿都是老成谋国之人,他们这样批自然有其道理所在。论公,南安侯有战功在身;论私,胡家亦是皇亲。”

    穆安之立刻接道,“当年辅圣公主的夫家方家,论公更是不世战功,论私一样是皇亲,辅圣公主既未论公也未论亲,不然难保现在朝廷还姓穆!”

    穆宣帝给他顶的肺叶子生疼,怒问,“南安侯府难道是方家逆臣?”

    “论功论过,南安侯府远不及方家。”穆安之抿抿嘴角,“陛下要是觉着我说话不中听,我不说便是。”

    穆宣帝冷笑,“倘不叫你说,倒成朕阻塞言路了。”

    穆宣帝宣来杜尚书、陆国公、宋尚书三人,讨论胡源判决之事。

    宋尚书刚一开口,“胡源自是罪责深重,但因其父功高,按律亦查酌情减些罪责的。”

    穆安之立刻问,“凭的是南安侯哪件功劳,减的是哪桩罪责?”

    宋尚书道,“南安侯功高,天下谁人不知,难道殿下不知?”

    “我自然知道。只是问宋尚书一句,南安侯所立战功,有哪件是朝廷没有赏赐亏待南安侯的?”

    宋尚书一时语塞。

    杜尚书一张铁面,“议功议亲是应有之义,按律处置也是应有之义。”

    这话太极的连穆安之都挑不出不是。

    有杜尚书这太极功夫,宋尚书重整旗鼓,继续道,“南安侯这般年迈仍驻守南夷蛮境,怎忍见他白发人送黑发人,令胡源在监中服刑,永世不得放出,也是一样的。”

    “怎么一样?脑袋在脖子上跟脑袋搬家一样?南安侯年迈不忍见他白发人送黑发人,那些直接或间接死在胡源手上的人,难道家中没有年迈父亲,没有贤惠妻子,没有待哺幼儿?那些没有的,是因为胡源把一家老小都斩草除根!这样的恶行,若不能依律法惩处,律法尊严何在?天下公道何在?”

    穆安之咄咄逼问。

    宋尚书微微低下头,露出个避让的姿态,却是不卑不亢,“逝者已逝,纵判胡源死罪,逝者也不可能生还,何不令胡源为逝者赔罪,尽余生赎罪。一可全南安侯父子之情,二可安逝者之心。”

    “在宋尚书的心里,为罪魁脱罪就是安逝者之心吗?”穆安之讥诮的问。

    “逝者已逝,如今要考虑的是生者。殿下刚刚问南安侯有什么功勋是朝廷没有赏赐的,的确,朝廷赏功赏能,未曾亏待南安侯府。可南安侯这样的老将,万中无一,南夷的重要,殿下比臣更清楚。前功已赏,不知可否能南安侯以将来之功,赎胡源今日之罪?”

    穆安之简直平生未听此大谬之言,以来日之功赎今日之罪!穆安之砰的一掌落在扶手上,陡然起身怒喝,“荒谬!”

    穆安之简直怒不可遏,逼至宋尚书面前,“倘非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我都不能信天下竟有此荒谬言语!来日之功赎今日之罪,那么,以后是不是所有高官显贵有违律法,便都可如宋尚书所言,以来日之功赎今日之罪!”

    “将来有朝一日你宋尚书之子犯此罪责,你一样可以来日之功赎你子今日之罪了!”穆安之的指尖几乎戳到宋尚书的鼻尖,“可笑!荒唐!滑天下之大稽!原以为你不过糊涂,不想竟包藏这等祸心,竟想害我朝于万劫不复!汝之险恶胜胡源千万,你这样的祸色,竟能跻身朝堂之上,忝列尚书之位,难为你竟能毫不知羞,如今还能在我面前说这样恬不知耻之言!汝之脸皮是何铸造,汝之胸膛中可还有心肠尚在?”

    穆安之后头还有一大堆话没说出口哪,宋尚书已是汗湿重襟,抖若筛糖,随着穆安之一句句喝斥,脸色由白转青,终于两眼向上一插,厥了过去。

    杜尚书年轻,陆国公军旅出身,两人反应极快,连忙扶住昏厥的宋尚书。陆国公道,“陛下,还是先令宋尚书暂歇一歇吧。”

    穆宣帝道,“也好。”吩咐内侍,“着太医去给宋尚书诊一诊。”

    穆安之道,“这样的人也配用太医。”抄起刚刚穆宣帝喝剩的半盏残茶,手腕一抖,半盏茶汤便朝宋尚书脸上泼了过去,宋尚书大概是被气狠了,一时并未醒来。穆安之拔下头上玉簪,对着宋尚书的人中就是两下子,皆扎出血来。

    宋尚书一声呻吟醒来,睁眼正看到穆安之冷冷收回玉簪,簪回发髻的讥诮模样,真是恨不能干脆一口气上不来就这么去了才好。

    穆安之冷笑,“你死了倒没什么,就是别推我身上。我这名声已经够坏,就不用你再添砖加瓦了。”

    “你也知道自己名声不好。”穆宣帝道,“先送宋卿回去歇着吧。”

    宋尚书急着分辨,“陛下,臣委实没有……”

    “当然,宋尚书一定是怀着我朝万万年的忠贞心意来建议陛下以来日之功赎今日之罪的。”不待宋尚书说话,穆安之不客气的讽刺道。

    宋尚书险没再叫他骂的背过气,穆安之是能一己之力干倒半个御史台的人,何况这次是被穆安之抓到话柄,宋尚书委实不是其对手,为免再受其辱,干脆嘴巴一闭,扶着侍卫离开御前。

    宋尚书虽走,这场御前官司却还未完。

    陆国公恭敬道,“宋尚书话虽不甚妥当,却是出自公心,并非殿下所言不堪之人。有些旧事,殿下并不知晓,先忠武公救驾先帝身死,死前先帝握着忠武公的手说,卿只管放心,有我穆家一日,便有先胡家一日。你之子孙,若非忤逆叛国之罪,朕之子孙,永不相负。”

    穆安之双眸猛然一眯,原来竟有这样一桩事!

    他针一样的目光落在陆国公脸上,陆国公那张方正的脸仿佛无知无觉,只管恭肃站立一畔。原来这便是陆公府的打算,即便他想要胡源明正典刑,也必然要将南安侯府得罪到死!更要令穆宣帝背一个违先帝遗训之名!

    不过,这事没这么容易!

    穆安之道,“我并没有听闻过此事,陆国公如何知晓?说来,你家并非世族,这些渊源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家兄当年告诉微臣,家兄知此事对先武忠公极为佩服,称赞胡氏一门忠贞无两,乃武将楷模。”陆国公一五一十的说,“南安侯府从不对外提及此事,知道此事的帝都不过寥寥数人,先帝毕竟有过此言,况胡源也非罪无可恕。殿下,当饶人时且饶人吧?”

    “他当年未曾饶过那些冤死于地下之人,今日也绝不会有人能饶过他!”

    穆安之寸步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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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一七一章

    陆国公那张不动声色的面孔下并非全无波澜, 穆安之在朝嚣张他早便见过, 但真正对上时, 穆安之那种冷酷的敏锐仍令陆国公有种如坐针毡的危胁, 尤其在穆安之不留任何情面的将宋尚书骂厥过去之后。

    这便是官场!

    官员的战场!

    穆安之的政治资本并不丰厚,宋尚书朝中大员,一言不慎被穆安之抓住漏洞, 穆安之立刻口出如刀将宋尚书打的全无还手之力, 这种敏锐,这种口才,甚至让陆国公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丝不太美妙的回忆。

    穆安之不过是在刑部初初分管一件大案的皇子, 甚至不能完全管控刑部, 但哪怕面对内阁大员, 都没有一丝惧意。

    甚至, 他主动出击,对穆宣帝道, “臣先前不知有先帝与先忠武公之事,南夷军粮案是臣主审,既如此,请陛下将此事交给臣, 臣必能办的妥当。”

    陆国公立时心生不妙,但他实未料到穆安之竟然对先忠武公救驾先帝而死之事一无所知, 且观此情形,穆宣帝并未对穆安之提及此事,他先于穆宣帝说破, 已是不妥。

    这个时候,他再拦穆安之,怕帝心不悦。

    陆国公素来妥当,步步稳健,素不涉险,故未再说话。

    穆宣帝看向面前几人,陆国公杜尚书均无异议,穆宣帝便对穆安之道,“有始有终,此事便交给你来办。”

    陆国公心脏陡色一沉,穆宣帝此一句,已知帝心所向。

    不过,三殿下即便真的能逼杀胡源,南安侯纵是面子上大义灭亲,难道心里就真能痛快?

    穆安之自御前告退,立刻召杜长史华长史商量此事,杜长史年轻,略比穆安之大个四五岁,杜长史扇骨一下下的敲击掌心,“竟有这事?我从小在帝都长大,帝都权贵豪门中的逸事传闻我大都知道,这事我从未听闻半点风声。不过,先忠武公因救驾重伤不愈离世倒不是什么秘密,忠武公过逝后,先帝谴今上亲至南安侯府代为祭奠,亲拟谥号忠武二字,武将得此美谥者,屈指可数。可却从未听闻过先帝有过此言。”

    朕之子孙,绝不相负。

    这岂不是免死金牌么!

    华长史在帝都为宦多年,亦是初次听闻此事。华长史道,“先帝在位时的史书已经修整完缮,史书中并未提及先帝对胡家有此承诺。但,陆国公也不至于说谎。”陆国公敢在御前提,必然是确有此事。

    杜长史眼睛一眯,问,“殿下也未在陛下那里听说过此事。”

    穆安之翻个白眼,他跟穆宣帝关系一般,这事在华杜二人这里并非秘密。

    杜长史摇开折扇,忍笑道,“如今随扈官员谁不知殿下倍受陛下重用,每日在陛下跟前服侍不说,还代陛下批阅奏章。”

    华长史也觉着有些好笑,估计现在认为并不受陛下宠爱的就是三殿下自己了。华长史道,“倘陛下厌恶谁,那是再不会多看一眼的。陛下知殿下性情纯直,指点殿下,殿下晨昏定醒,为君父分忧,实称得上父慈子孝,天下楷模。”

    穆安之奇怪,“你俩什么时候变的这么会拍马屁了。”

    华长史险没叫这话噎死,杜长史翻个刚刚穆安之一模一样的白眼,“兴许是陛下听奉承话听的太多,就喜欢殿下这样噎人的。”

    穆安之素来会噎人,不想竟叫杜长史噎个正着,不禁一乐。华长史说,“南安侯府的事,不妨问问安黎,他应知道一些。”

    穆安之虽说话噎人,心肠当真极软,胡安黎一向很得他心意,问胡安黎此事,将来再让胡源伏法,到底是父子。

    杜长史看出穆安之的犹豫,直接道,“若我是安黎,宁可知道案情进展,难道还真刻意回避,什么都装做糊涂不知,最后哭上一场,做足孝子本分?若安黎肯那样装模作样,当初根本不会把周氏的事闹出来。”

    穆安之仍是同杜长史道,“你们是内窗师兄弟,你私下问问他,他怕是也不大清楚,不然当初会告诉咱们。”

    穆安之这话也在理,杜长史领命而去。

    因胡清被册侯府世子,虽是在行宫,往来道贺之人也极多。胡清在随驾之列是穆宣帝钦点,胡安黎是被穆安之带来的,胡清近来时有交际,儿子不在身边,便叫了胡安黎过来,带着他穿针引线引荐些人脉。

    胡清这做叔叔的,真是比胡源这做爹的称职百倍。

    胡安黎自胡清那里辞出回穆安之的行宫别庄,杜长史方去寻他。胡安黎身上有些淡淡未散的酒香,杜长史看他面颊微赤,手掌覆他额上问,“这是吃了多少酒?”

    “没吃几盏,师兄还不知道我,我一盏米酒入肚脸就要红的。”小厮端来香茶,胡安黎递给杜长史,“我这刚回来师兄就过来了,可是殿下那里有事?”

    “有件事想问问你。”

    胡安黎打发小厮出去守门,杜长史这才将事说了,果然胡安黎皱眉,“这事我从未听人提起过。”他有些迷惑的看向胡安黎,“我也只知道当年曾祖父是救驾而死,从未听说先帝对胡家有过这样的许诺。”

    胡安黎起身,“我去问问二叔,我没见过曾祖父,二叔是见过的。”

    “你好不好问?”

    这事关系到胡源生死,让胡安黎出面找胡清问,以后族人会如何评断胡安黎。

    有一些带着夏天草木香的软风拂过素色窗纱,拂过胡安黎斯文清瘦的脸颊,酒晕的微红渐渐褪去,胡安黎温和的脸部线条逐渐冷酷,他道,“没什么不好问的。这事我都不知,可见祖父无意让家族子弟凭此事炫耀,先帝时的史书也未记载此事。这绝非陛下之意,必是祖父之意。”

    说着,胡安黎忍不住讥诮一句,“我这个父亲真是连祖父一成的智慧都没有继承。”

    朕之子孙,断不相负。

    当年先帝说出这样的话,一定是出自君臣之情。

    胡安黎也相信,先帝对胡家说这句话,是真心的。

    不过,祖父更加明智,一朝天子一朝臣,未尝不是一朝天子一朝君,君心莫测,与其大肆宣扬此事,倒不如闭口不提,史书不记,如此子孙不会因祖上之功而懈怠,天子方能感念胡家先人之功。

    这位陆国公还真是会把胡家往火坑里推!

    胡安黎立刻就去了胡清那里,胡家在行宫这里亦有御赐别院,胡清听完胡安黎说完来龙去脉,轻轻拍着湖边扶栏,轻声道,“这别院还是当年老祖宗在世时,仁宗皇帝所赐。”

    胡安黎望着胡清,胡清的视线自湖水上收回,对胡安黎道,“你也知道,我们这一支,原非嫡长一脉。胡家最初是外戚出身,嫡长一脉得的是承恩公之爵,我们这一支爵位是老祖宗刀枪血海里挣来的。当年秉承的教导便是以军功立身,所以,嫡长一脉不为明圣皇后所喜逐渐凋零败落,我们南安一支却得以延续至今。”

    “当初你曾祖父救驾过身后,先帝原有意再为胡家赐爵,你祖父婉拒赐爵,此事也不准家人再提,今上登基后修先帝在位时的史书,也是你祖父面谏陛下请史官勿提此事。臣子救驾原为本份,何况咱们胡家多年深受皇恩,每个胡家子弟都当忠君保国,为君为国而死,乃是胡氏子弟的本分。你祖父从未对家中晚辈提及此事,也令我等不可再提,就是担心家族子弟倘知晓此事反生怠惰之心。”胡清道,“你若不提,我也想不起。陆国公倒是消息灵通的很。”

    胡源现在的存在已令胡氏家族蒙羞,胡安黎是他嫡脉骨血,对胡源现在的认知也只有一个,斩首以谢天下,更是成全胡家最后的名誉与体面。

    胡源不死,胡家就会被他拖到更不堪的境地!

    不知陆国公是出自什么样的目的将此事在御前挑破,但,陆国公此举是绝不会得到南安侯府的任何理解。南安侯府这样存活百多年的家族,它所经历的兴衰,看过的世事,远非赐爵不到二十年的陆国公府能比。

    它的冷酷,也远在陆国公的想像之上。

    胡清那双在南夷的战火与海风中淬炼多年的眼睛看向胡安黎,“跟着三殿下,未尝不好。只是眼下外头的闲言碎语会不大好听。”

    胡安黎明白胡清的言下之意,胡清没有装什么兄友弟恭,家族向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胡氏子弟在南夷流血卖命,胡源原该在帝都主持大局,结果,胡源弄出这样的祸事!

    不说旁人,胡清对这位长兄就成见极深。

    胡清被南安侯派回帝都,便是有意让他在御前磨练,以后接替世子之位的!

    不得不说,胡清与胡安黎都是明白人中的明白人。

    难得的是,二人皆有心胸,方有今日相处融洽。

    眼下局面,胡清不能出面,他是穆宣帝新立的世子,对于胡源之事,胡清最好避嫌。

    要出面的是胡安黎,只有胡安黎才能亲自执笔书信给南安侯。

    此事,能决定的只有南安侯。

    南安侯可以大义灭亲,因为他是胡源的父亲,父让子亡,子必亡。

    胡安黎则会因此终生为人所诟病,哪怕在胡清看来,胡源这样的简直枉为人父。但只要有父子名义在,胡安黎便要受此谴责。

    胡安黎是写好书信方去见的穆安之,穆安之听过来龙去脉,也不禁道,“南安侯倒真是用心良苦。”

    胡安黎道,“这件事还是需祖父定夺,给祖父的书信我已写好,请殿下过目,看可还周全。”

    穆安之也没客气的接过看了一遍,他不解的同胡安黎道,“你写这信倒是省了我的事,以后你要怎么办?胡源怎么说也担着个父亲的名声。你以后可是要科举的人。把这信拿回去,我给南安侯写封信便是。”

    “这如何使得?倘传出去,叫些小人说起来,殿下就是逼迫祖父大义灭亲的人了。”胡安黎急道,“殿下原是公心,就成了私义!”

    “什么公啊私的,不论公私我都要用律法处决此案!我名声一直不好,多此一桩事不多,少此一桩事不少。”只要问心无愧,穆安之根本不在乎名声什么的。

    “不行!”胡安黎大声打断穆安之的话,他一向斯文,突然吼了一嗓子,倒把穆安之吓了一跳。

    胡安黎立刻压低嗓音,压低上身凑到穆安之跟前,低声道,“殿下的名声是秉公直断,是嫉恶如仇,是言语直率,心地仁善,绝不能是逼父杀子,更不能替陛下担上皇家忘恩负义之名!”

    这样有离间天家父子嫌疑的话一出口,胡安黎的呼吸有些急促,他的声音像是从心脏里掏出来从喉咙里一字一句的挤出来的一般,“我说这话,便是生死都交付殿下手里!殿下,您的名誉比任何事情都重要!我要效忠的人,就是能给冤者以公道的人!我他妈这辈子都受够了不公道!殿下,您在,我追求的志向方有实现的可能。”

    “殿下,请一定要珍重己身,您的安危,您的安康,您的名誉,对臣而言,都无比重要!”

    胡安黎从穆安之手中一寸寸的抽回书信,穆安之看到胡安黎手背上绷紧的淡青色的血管,听到这位一向温和的属下第一次这样不容置疑的声音,“这事就这么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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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一七二章

    胡安黎走后, 穆安之在书房坐到夕阳西下日幕降临, 直待一盏橘色暖灯映入暮色, 穆安之眼睛微微眯起, 见素霜提灯进来福了一福。

    “殿下久不回去,娘娘打发婢子过来看看,是不是有事绊住了?”素霜将手中灯笼放在桌角一畔, 她臂间搭着件披风, 过去服侍胡安黎披上,“傍晚风凉,殿下这衣裳薄, 当心着了风。”

    “哪里有这样虚弱, 我壮实的很。”穆安之起身, 见窗外灯台都掌了灯, 不禁道,“这不留神, 该用晚膳了吧。”

    “是呢,娘娘很挂心殿下,晚上特意令厨下烤了新鲜的鹿肉,等殿下回去享用。”

    穆安之登时一脸的郁闷, 他倒并非不爱鹿肉,只是凡鹿血鹿肉都有壮阳功效, 他就是不吃鹿肉,每晚跟玉华妹妹腻歪时都有些把控不住、自制不足,这要再吃鹿肉, 还不得原地爆炸。

    穆安之道,“我正有件事要跟杜长史商量,你跟玉华说,让她先用吧,这事要紧得商量的晚些。”

    “是。”素霜道,“那婢子去厨下说一声,令厨下置一席好菜送到杜大人那里去。”

    穆安之抿了抿唇角,“要清淡些的。小杜爱吃素。”

    素霜含笑一福,“是。”

    素霜就要回内宅,却被穆安之唤住,“算了,也没什么要紧事,小杜今儿估计不在,明天是杜夫人的生辰,他说要回家给杜夫人祝寿。”

    素霜一脸欲言又止,穆安之大步流星回屋吃饭,并未注意,素霜只得快些跟上穆安之的步子。

    穆安之个子高步子大,便是小易也得小跑才跟得上,素霜一介女流很快就气喘吁吁,穆安之留下一句,“你慢慢走,不用管我。”就归心似箭的不见了。

    素霜渐渐住了步子,心内忍不住想,殿下也只有在跟娘娘一处的时候知道放慢些步子。因为殿下一旦走的快了,娘娘就会喊住他一通抱怨,那时殿下还会一脸笑的跟娘娘说好话,主动放慢脚步,依着娘娘的步子走。

    可若殿下真心喜欢娘娘,却为何至今……

    但凡烤制类的吃食,都要现烤方好吃,王府有专门吃烤肉的家什,里头是用红泥烧制的圆桶型的烤炉,外砌青砖隔热保温,最外包着硬木,烤炉底放着木炭,待鹿腿烤好便用铁支架到炉上,用下头炭火余温烘着,大家坐在边儿上边烤边吃。

    穆安之瞧一眼烤的酥香的鹿肉,点头,“这些天我都没去打猎,哪儿来的鹿肉?”

    “看你说的,没去打猎就没鹿肉吃了?”近来三哥倍得重用,许多人都给李玉华送礼,知道李玉华不收贵重东西,如今在猎场,大家送的多是野味儿。李玉华笑,“亲戚朋友送的咱家都吃不了,我让人或是腌了或是风干存着,今儿这头鹿是皇祖母赏的,说三哥你现在当差辛苦,让我给你多滋补着些。”

    “这鹿肥,正当烤来吃。”

    “我也这么说。”李玉华关心的问,“差使好不好办?”

    “还成。我就是跟着打个下手。”穆安之瞧着鹿,视线忍不住往玉华妹妹胸前鼓鼓的位置扫了好几眼,想着去岁还跟他差不多平,转眼就大了。

    李玉华用膳不习惯一堆人伺候,穆安之打发了旁人,盛了碗热汤递给李玉华,“今儿这汤也好,闻着就是鲜。”

    “稀嫩的小野鸡吊的汤,里头的菌子也是在山上新采的。”李玉华说着,穆安之已经持银刀俐落的割了好几片烤肉给她放到盘子里。

    李玉华夹一块送到穆安之嘴边,穆安之张嘴吃了。

    俩人高高兴兴的吃着烤肉,穆安之心里闪过许多人,小杜小胡老华还有远在北疆的老友裴如玉,还有……

    穆安之抬头看向李玉华,玉华妹妹一心一意的跟我过日子,什么都为我着想……

    原本穆安之想着形势略好些两人再生孩子,可眼下,东宫已经先产下嫡子,孩子固然不是筹码,但穆安之很清楚,有无子嗣对于皇子也是重要加分项之一。

    俩人吃了一肚烤鹿肉,晚上睡觉时穆安之就想跟李玉华介绍个新的生小娃娃的方法,结果,李玉华硬是不信,说什么都不听,认为穆安之是拿谎话骗她。虽不能一步到位,穆安之也拉着李玉华做了些不可言说之事,李玉华羞的打了穆安之好几下,自己裹的严严实实的睡觉,还放下狠话,穆安之再敢乱来欺负她,就叫穆安之睡书房去。

    看李玉华裹着薄被的身子,露出的一段白白细细的脖颈,淡淡的馨香萦绕,不知为什么,穆安之就想扑上去舔两下。亏得他自幼在寺庙好几年,默念几遍心经方平静下来。

    穆安之简直悔不当初,就不该趁玉华妹妹不大懂男女之事将错就错,如今倒好,玉华妹妹把错的当对的,硬是不让他近身。

    这可得怎么想个法子叫玉华妹妹慢慢转变过来才好。

    穆安之琢磨着,是不是找本春宫同玉华妹妹同赏。

    说来有些不好意思,穆安之先时端方君子惯了,他还真没这些东西。可惜老友裴如玉不在,不然倒能找老友借上两箱。

    小杜小胡虽好,俩都是光棍,能懂什么。

    华长史年迈,穆安之不好跟华长史借这些东西,显着他这做殿下的不大正经似的。

    一时,穆安之倒叫这小小书册难住了。

    穆安之这里一时间没有进展,待八月底,先是南夷州送来南安侯八百里加夷的奏章。奏章中说的就是胡源的案子,大致意思是,若陛下不能秉公而断,南安侯再无颜站于朝堂。有子如此,南安侯甚是羞愧。总之,南安侯要求朝廷按律法处置,断不能因私害公。

    总之,南安侯那叫一个明晓世情,大公无私,大义灭亲。

    请穆宣帝依律而断后,南安侯还做了一件事,写信给次子胡清与家族族老,逐胡源一支出族。

    逐嫡长一支出族,整个帝都都独有南安侯这一份。

    南安侯既逐胡源出族,胡源便再算不得南安侯一脉,这案子要如何断,自有刑部做主。

    至于南安侯为什么会在这样的当口上奏这样一份奏章,也非机密,很快消息灵通之人便知是胡安黎写信给南安侯的缘故。

    起初还有人以为是胡安黎向南安侯求情,淡淡的便有些不好听的话语传出,譬如,倘不是胡大公子所去书信,南安侯不知此事,自然不会痛杀亲子。

    换句话说,胡大公子此举,倒是“阴差阳错”解了三殿下的困局。

    何况,当年胡大公子奉母告上宗正楚世子的事,可不是什么秘密。

    如今看来,倘当初不是这位大公子执意将家中姨娘的事闹出来,胡源倒不至有此了局。

    穆宣帝在胡源案的奏章上批了个血淋淋的“斩”字,待朱砂晾干,穆安之把奏章合上收起。穆宣帝放下朱笔,看穆安之一眼,“把这奏章发出去吧。”

    不论大家对胡安黎的评价为何,胡源的判决一定,大家除了颂扬陛下圣外外,不论与穆安之关系如何的官员也得说一声“三殿下性情刚直,断案亦刚直”,更何况多少清流忠耿之人对穆安之开始有了明显好感。

    东宫见到穆宣帝的批示,不禁微一皱眉,将这批示递给陆世子,陆世子惊道,“竟真的判了斩立决!”

    “死罪当是死罪,只是南安侯一则功高,二则胡氏一脉向来简在帝心,父皇对胡家也多有优容,先时这奏章递上去许久没消息,父皇把这差使给了老三,老三倒真是会办差,这差使办的好。”太子笑了笑,转而拿起另一件折子。

    陆世子忧道,“殿下难道不担心?”

    “担心什么?”太子道,“我原还担心有先忠武公之事,胡源要逃过一劫。”

    “那些个清流最担心的无非就是陛下因南安侯府功高轻判此案,三殿下一力坚持胡源死罪,如今胡源果真死罪,三殿下以此案立威立功,一举双得。”陆世子道,“殿下也知道,慈恩宫向来偏爱三殿下,就是三皇子妃,也一向得慈恩宫的眼缘儿。如今他们夫妻,一人在陛下跟前,一人在慈恩宫那里,还不知要如何笼络人心。”

    太子合上第二封折子,看向陆世子,唇角拉出一抹笑,“表兄放心,老三还在我的手里。”

    两人正在说话,二皇子府内侍跑来报喜,“二皇子府打发人来报喜,二皇子妃刚刚喜得一女!”

    太子高兴的放下奏章,“好!果然大喜!这是父皇第一个皇孙女,着内务司按公主例准备给二皇子妃、与小郡主的赏赐。”

    又与报喜内侍道,“同二弟说,别忘了写报喜折子,万千之喜,咱们早些报给父皇、皇祖母知晓,也叫长辈们一同喜悦。”赏这内侍俩大银元宝,内侍欢天喜地而去。

    太子笑着起身,“二弟得女,还不知要欢喜的如何?宫中林娘娘不好轻动,我与太子妃过去瞧瞧,回来也让太子妃与林娘娘说一说。”

    陆世子赞同,“是,陛下和姑妈不在帝都,正当殿下与娘娘多照顾二皇子府上些。”

    太子给陆世子使个眼色,陆世子凑上前,太子促狭一笑,“老三那里马上就能热闹起来了。”

    陆世子也不禁露出一丝讥诮,三皇子妃盼有孕的消息,不说人尽皆知,起码权贵圈里不是什么秘密!可有时,这人也得看命,天生贱命,也得看有没有孕育皇孙的福分!

    太子望一眼前方宫殿光芒耀眼的琉璃瓦,极远天边的一抹流云,眼中有些陆世子不解的意味,太子笑了笑,大步走出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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