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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老烟枪     废婿当道txt下载     废婿当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65、五十二章

    慈幼局的管事嬷嬷一并拿下, 连同几位歹人绑成粽子放在院中, 穆安之立刻分出人手去支援举子仓与婴儿局。那些被白灰迷了眼的侍卫也都用香油洗过眼睛, 洗出半院子的香油气。

    杜长史亲自带人将车里的麻袋搬进来, 打开来却是吓一跳,都是昏迷不醒的女孩子。

    李玉华已经把慈幼局的孩子集中起来,站在椅子上跟大家讲话, “你们不要怕, 是殿下来了!恶人已经全都抓起来了!殿下来了!大家伙的救星到了!”

    她右臂一挥,干脆俐落的做个请的姿式,“请殿下来给我们说两句!”

    小易是第二次见皇子妃娘娘致开场词了, 因为见过一次, 这次比较淡定, 不过, 还是很佩服皇子妃娘娘的土鳖气派。杜长史是头一回见,惊愕不已。

    穆安之吩咐杜长史, “去隔壁惠民药局叫个大夫过来,看看这些孩子们有无大碍。”

    杜长史连忙打发人去找大夫。

    穆安之个子高,不必站在椅子上孩子们也看得到他,他就一句话, “有什么冤屈尽管跟我说。”这一句话中,饱含着笃定与承诺, 落在这些惶恐不安的大大小小的孩子心里。

    这是一个注定不平凡的夜晚,虽然现在看来就是个普通的突击查巡事件,华长史因上年纪, 黑灯瞎火险绊了一跤外,与陈审理那里都还算顺利。

    所有在册不在院的嬷嬷管事皆在深夜被逮捕到案,穆安之连夜突审。

    李玉华不懂审案的事,她打发小易回府告知孙嬷嬷一声,让孙嬷嬷放心,就带人在厨下给她家三哥张罗吃食,至于其他人,就当是顺带的。

    李玉华把粥端到屋里时,正听到李嬷嬷叫屈,“实在是老妇睡的沉了,这些胆大包天的婆娘竟敢背着我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殿下明鉴。殿下,老妇在慈幼局三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穆安之揉揉额角,伸手扶李玉华坐下,“别忙了,你也歇歇。”

    “案子虽急,也别饿着肚子,宫宴就是个样子货,没什么好吃的。”把筷子递给穆安之,李玉华道,“对付这些刁婆子,你这样温言和煦的问话,她怎么肯招。她说不得还得说自己一道被迷晕险被卖出去哪。”

    “有理。”穆安之见有旁的侍卫一并端饭进来,便道,“大家先吃饭,吃完饭想个好主意。”

    杜长史经此夜事也对穆安之的印象从未如此鲜明起来,原本以为三皇子失势,他们这些长史司的人也没什么前程。杜长史都在心里琢磨着寻机另奔前程了,不料三殿下竟是这等出众人物!

    杜长史接了碗米粥拌了酱肉吃,喝着粥道,“要依下官说,殿下实在菩萨心肠,这等刁民,七十二道酷刑试一遍,包管什么都招。”

    李玉华夹些菜放到穆安之碗里,“七十二道酷刑都有哪些,杜大人不妨说一说。”

    杜长史不像吏部尚书的弟弟,倒很像刑部尚书的弟弟,种种酷刑信手拈来,屋中侍卫看他的目光都有些不自在起来,尤其杜长史一脸沉迷的解说过梳洗之刑后,仿佛阎罗王附身般轻声一叹,“要我说,这些刑罚好虽好,只是不雅。何必打打杀杀,她们这样的年纪,谁还没有丈夫儿女。既卖别人的孩子,不如也照样把她们的孩子绑去卖了。”

    “好地方多的是,深山老林里多的是娶不着媳妇的老光棍,有些一家兄弟四五个,都是娶不着媳妇的,兄弟共妻,亦不稀罕!”

    一顿饭还没吃完,这些婆子就哭嚎着招了。

    待婆子招供之后,杜长史道,“殿下娘娘先回府休息吧,这里有下官。怕她们不老实,我再问问孩子们,兴许还有旁的罪证。”

    穆安之倒觉着杜长史是个可用之人,他便将事情交待给杜长史,与李玉华先回府去了。

    路上穆安之就想说李玉华几句,结果他还没开口,就觉胸前一沉,李玉华已经倚着他怀里睡过去了。穆安这勒住马匹,把自己身上的斗篷给李玉华裹在前,李玉华脸颊蹭蹭穆安之的胸口,继续呼呼。

    穆安之不知是该生气还是心疼她,真是的,没见过这么不听话的小丫头。

    待到府中,穆安之把李玉华叫醒,李玉华不高兴的扶着穆安之的手下马,心说,就不知道抱我进去么。真是的,还要把人叫醒。

    孙嬷嬷等一干人都没睡,见两位主子总算回来,孙嬷嬷上前,眼尖的看到穆安之肩上落了一行血线,登时面色惨白,拉住穆安之的手忙问,“殿下受伤了?”

    穆安之看看肩上的血点子,“是别人的血。”

    李玉华也精神了,“我带人到时,三哥一人对付三个悍匪,刷刷刷刷,甭提多厉害了。亏得我带的人多,那些人不是寻常混混,亡命徒,身上都带着刀,不过他们不是三哥的对手。”

    素霜已是令小丫环端来温水,她上前服侍主子换衣,孙嬷嬷担忧不已,“以后这样的危险事,殿下可莫轻易涉险,险有个不是,可如何是好。”

    穆安之脱了外袍说李玉华,“我不是说让你在家老实呆着,深更半夜的,你出去做什么?”

    “不放心你呗。慈幼局光婆子就有二十来人,再加上举子仓、婴儿局,你拢共才带四五十人出去,还要分三路,我怕你人手不够,带人去支援。”李玉华擦了把脸,“打架先看声势,咱们声势壮,这些人就老实服软,倘你人少,哪怕你以一当十,那些人真拼起命来,我怕你出事。”

    “反正你总有理。”

    “早点睡吧。嬷嬷,你们也去歇了吧,都没事了。”李玉华拉着穆安之上床歇息,穆安之还想说她几句,李玉华挨枕既着,很快传来轻微鼾声。

    待第二日一早,杜长史华长史杜审理带着一干人犯回皇子府复命。

    穆安之令杜长史带人把蓝主事请来,李玉华则去宫内给蓝太后请安,她与穆安之商议的,这事必得先禀过蓝太后的。

    慈恩宫内皇后、太子妃、长公主、妃嫔满满坐了一屋子,都在陪着蓝太后说笑。

    蓝太后不必人成天在她这里服侍,不多时就打发陆皇后与妃嫔们都散了,李玉华此方说,“我有些事,想单独回禀皇祖母。”

    太子妃笑道,“我那里今早做了新鲜的雪花糕,二弟妹去尝尝?”

    二皇子妃便与太子妃告辞了。

    李玉华此方上前将昨夜的事细禀予蓝太后知晓,蓝太后右掌轻轻拍击着宝榻凤首,“我料到会有些贪墨之事,却不想底下人这般心黑,竟做出这等断子绝孙的恶事来。”

    “昨夜什么时候的事?”

    “原是定了刻时突击检查。”李玉华道,“那天我和三哥去慈幼局就发现不对,为首的李婆子一身粗布麻衣,可我看她手脚脸庞细致的很,穿粗衣做粗活的人什么样,我是知道的。中午在慈幼局吃午饭,她们这些管事婆子倒是与慈幼局的孩子们一道用饭,同样是糙米饭,孩子们碗里都吃了大半,她们那碗里不过下去浅浅一层,哪里像是吃惯糙米饭的。”

    “可她们提前有应对,三哥看了账簿名册簿,都没看出蹊跷。检查了厨房卧房,也样样妥当。昨夜拿个正着,那些人贩子我看不普通,见到三哥带人过去,拿刀见了血,玩儿命的架式。”

    “阿慎没受伤吧?”

    “没有。三哥武功好的很,一人打好几个,倒是我们府的侍卫不大中用,以后得好好炼炼。”

    “亡命之徒。”蓝太后两道长眉压紧,眼底微光浮动,问,“既是昨夜抓个正着,没有不连夜审问的道理。审问结果如何?”

    “不简单。”李玉华道,“现在证词与帝都府、蓝主事那里都有牵连。”

    “蓝思忠正管帝都慈恩会诸事,要说与他无干,我都不能信!”蓝太后手指轻轻叩击着宝榻扶手,思绪一缕缕捋顺清晰,“至于帝都府,把这些孩子卖了,得有个手续身份来历,自然要经帝都府。”

    李玉华进宫,也是想看看蓝太后的意思,毕竟慈恩会一直在蓝太后手里,管理慈恩会的蓝思忠也是蓝公府族人,据说还是蓝太后挺近的一位族侄,现在查出这些事……

    蓝太后一双眼睛洞惹观火,她招招手示意李玉华到近前,挽着李玉华的手一同坐在宝榻之上。蓝太后遥遥望向前方透明的琉璃大窗,窗外是朱红宫墙,更远处是灰蓝色的无垠天际。

    “坐在这里什么感觉?”

    “啊?”李玉华想了想,“有点紧张。”

    “觉着这不是你该坐的位子?”

    李玉华点头,看向蓝太后。蓝太后道,“这张宝榻,明圣皇后曾经坐过,再经孝义皇后与孝文皇后,孝睿皇后之后,便是哀家。哀家初进宫时,只是个低阶美人,随一众妃嫔来给孝睿皇后行礼时,心中忐忑惶恐,只盼能得她老人家喜欢。那时,没人不再揣摩她老人家的喜好。如今,换成你们来揣摩哀家了。”

    蓝太后笑了笑,李玉华歪着头,有些疑惑,不知蓝太后是真的高兴而笑,还是在感慨人世变幻。

    “跟哀家说说,你觉着怎么办哀家才会高兴?”蓝太后问李玉华。

    真是个难回答的问题。

    李玉华快速斟酌,抿了抿薄唇方道,“这我也说不好。我们刚开始织布的时候,村里有两个姐姐,一个人缘儿很好,与我关系也好。另一个不通人情,我不大喜欢她。后来作坊里的事情越来越多,我们自己忙不过来便要雇人,我自然是寻平时与我关系好的那个姐姐帮忙。可后来有织工与我说,那个姐姐验布粗心,碍着人情,把二等布算到一等布里去。长期下来,便是织布好的织工也不肯好好织了。”

    “我也只有把她辞了。倒是与我关系平平的那个姐姐,检布验布一丝不苟,开始织工都有些怨言,说她太固执,不肯通融,不如前头的姐姐好。但一段时间后,作坊太平,人人说她公道。”

    李玉华说着以往经历的事,心里也渐渐明晰起来,“我们那就是个小作坊,一丁点的不慎都不敢有。后来,生意渐渐做大了些,却也没有能松一口气感觉,用起人来反是更加谨慎。作坊里不论管事,掌柜,伙计,拿银子多寡不一样,权限也不一样,我相信他们都肯尽心。可说到底,生意是我的,生意砸了,他们另谋生路便是,我的家当可就没了。”

    蓝太后道,“可见圣人言,治大国若烹小鲜,天下道理,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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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五十三章

    杜长史只说三皇子有事相询, 把蓝主事诳来皇子府。

    这是杜长史的私心, 蓝主事毕竟是姓蓝的, 与蓝公府蓝侯府住的都不远, 倘闹腾起来,一则会将事态扩大,二则蓝主事必是此事人贩事件中的核心人物, 必要将他牢牢把控, 才能一查到底。而只有一查到底,方能使在朝失势的三殿下重回朝廷中心。

    至于三殿下跟东宫关系不睦之事,根本不在杜长史考量之内, 杜长史比穆安之年长几岁, 今年也不过二十五。年轻人做事, 没那么多考量, 说干就干了!

    蓝思忠一到皇子府,立刻被关押看管, 他所带来的两位随从也皆被看管,他知事有不妙,已是插翅难飞。

    杜长史擒下蓝思忠后向穆安之复命,穆安之一乐, “行啊,挺俐落。”

    杜长史问, “殿下,要不要审?”

    “不审难道请他吃早饭,立刻开审!”

    “他一个内务司主事不足为虑, 咱们昨夜干的这一场,太后娘娘那里是不是回禀一声。”

    “皇子妃已经进宫了。”穆安之轻轻一拍扶手起身,“走,去审审蓝思忠。”

    杜长史跟在穆安之身畔,“娘娘能把这样大事说清么?”

    “这么点小事有什么说不清的。”

    蓝思忠一入皇子府,华长史拈着一把美须立刻着府里管事到蓝家把蓝大管家叫了来,只说蓝大人有事,让他去听吩咐。这是昨夜几个人婆子招的供,她们得的银钱都要上交给蓝家大管事。

    这便是蓝主事比慈幼局那些可恶婆子们的高明之处,他不亲自插手此事,中间经一人,也就是弄了个替死鬼挡在自己跟前。

    陈审理正与副审理正带着府里侍卫壮仆,昨夜抄了那伙子贩卖人口的人贩子的老巢后,今早直接把帝都府的一位户房主事逮了来!

    这也是穆安之为什么只能让李玉华进宫的原因,他得在府里镇着,有官有职无官无职的抓了好几十口子,只杜长史华长史可顶不住。

    杜华两位长史陈李两位审理都在忙着审案,人手都不够使,把原本掌讲授之事的闲差苏纪善、典仪所的两平典仪、奉祠所两位奉祠、两位管库的正副使,以及孙嬷嬷与素霜素雪三位有品阶的女官都叫来帮着审问口供。

    孙嬷嬷、素霜素雪是询问受害者慈幼局、举子仓、婴儿局那些孩子们的证词,余者他人,有查账的,有问案的,还有带着挖尸的。

    不审不知人究竟能恶至何境!

    李玉华在宫里也没闲着,这事牵扯颇多,蓝太后着人请了穆宣帝过来。穆宣帝有些诧异,“未听闻昨夜有此事。”

    李玉华道,“大张旗鼓就怕闹腾,三哥原是想突击查一查慈幼局这些地方是不是表里如一,没想到竟遇着买卖孩子的事,当时也是悄不声的把人拿下的。”

    “安之怎么没进宫?”

    “三哥在府里压阵,昨夜就把人贩子的老巢给抄了,慈幼局的婆子招出了蓝主事,可这事光蓝管事一人也干不成,牵涉到了帝都府。这必是一条藤的买卖。我出来后估计他们就开始抓人了,不抓不行,不然等风声传出去,跑的跑,串连的串连,就不好办了。”李玉华说,“光两位长史压不住,三哥出不来,他看我还算是个能办事的,就让我进宫来回禀皇祖母和父皇。”

    穆宣帝一肚子对帝都府的怒火,眼皮子底下竟有这样丧心病狂之事!可听李玉华说话也不禁好笑,什么叫“我还算是个能办事的”,这自夸的话听着新鲜,穆宣帝心情缓和了些,“官场就如这屋子,一天不扫便要积尘。安之派你进宫,可有说什么?”

    “就让我把昨夜的事跟皇祖母说一说。”

    穆宣帝看这豆芽菜似的儿媳妇,估计老三也就是让她来传个话,穆宣帝跟蓝太后商量,“这必不是一年两年的案子,可恨昨天刚册储君,朕颁下三十三道安民抚民的旨意,就有这样千刀万剐的事。”

    穆宣帝疑惑的转向李玉华,“怎么平时不查,偏昨夜去查?”

    “昨天是立储的大日子啊。父皇,我们早就去过,那账做的太太平平的,厨房里放的都是实诚糙米,管事的婆子与院里的孩子们吃的是一样的饭菜,虽俭朴些,我尝着味道还可以。可也处处是马脚,穿的是粗布衣裳,头脸脖颈都细皮嫩肉。我们去的时候,屋里就摆了两盆便宜的□□,可还有一股子淡淡的极幽香的香气,三哥说那是龙涎香的香气,经久不散的。那可是极品香料,一两金子买不来一两香。他们早有准备,只得突查。立储大典都知三哥必然要进宫祝贺,他们难免放松警惕,所以就定在了昨日,却也没想到正遇上这样的大事。”李玉华道,“昨天非但有买卖孩子的事,再到厨房时,糙米都已换成发霉和生虫的米面,可见连糙米都是惺惺作态。”

    “必要严查!”穆宣帝道,“这事既涉慈恩会,着慎刑司一起查办。”

    李玉华两只眼睛直戳戳的看着穆宣帝,那她家三哥呢?难道就这样把差使交给旁人,这可不行!穆宣帝缓一缓口气,“便让安之领这个差使,告诉他,让他给朕查清楚查明白!”

    “是!”李玉华大声应下,向穆宣帝保证,“父皇只管放心,这事交给三哥,就成了一半!”

    穆宣帝哭笑不得,头一回见这么对儿子有信心的儿媳妇!

    李玉华得了穆宣帝的吩咐便说,“皇祖母,父皇,那我现在就回去把父皇的口谕传给三哥,让他安心审案。”

    蓝太后温声道,“去吧。”

    李玉华恭恭敬敬的退出,一时隔窗就看到她小旋风一般嗖嗖嗖刮出慈恩宫。穆宣帝忍不住感慨,“这老三媳妇——”

    “如何?”

    穆宣帝回头看母亲,“劲头挺足。”

    穆宣帝身边的内侍去慎刑司传旨,李玉华坐车回府,听闻穆安之在审理所,直接就寻过去了。

    门口守卫昨夜已经见识过皇子妃娘娘持哨棒骑白马冲进歹徒群的英姿,都不带拦她的,行一礼还替李玉华引路。听着里头鬼哭狼嚎的声音,李玉华也没有任何惧色,只是挑挑眉毛,便随守卫到里头找到穆安之。

    蓝主事跪在地上抵死不认,苦苦分辩,“实是下官御下不严方出这样的祸端,下官以性命起誓,此事若与下官有关,下官必遭天打雷霹。”

    “你怎么来这里了?”穆安之见李玉华打外头进来,立刻起身往外挥手,“有事打发人来寻我一声,这不是女孩子来的地方。出去说。”

    “我来给三哥你送信。”李玉华心中其实挺欢喜,毕竟给三哥争取到了一桩差使。可到审理所,见到这些恶贯满盈的家伙,想到这桩案子,心中那些欢喜荡然散去,李玉华正色道,“父皇口谕,着三哥你主审此案,另有慎刑司协办。”

    蓝主事跪的笔直的身子仿佛被无形的一拳击中,猛的一晃,险些跌倒。杜长史则是喜上眉梢,望向皇子妃娘娘,就见皇子妃娘娘继续道,“父皇还说,让三哥把此案查清楚查明白!”

    “我知道了。”穆安之牵着李玉华的手往外走,直待出了审理所,外头太阳暖融融照在身上才说,“再有事就着人来寻我,这是审犯人的地方,浊气重,别熏着你。”

    “我干点啥?”

    穆安之也没想到李玉华进宫一趟把这事办的这么俐落,望着她干净的眼眸,穆安之把另一项要紧事交给李玉华,“慈幼局、举子仓、婴儿局的婆子都抓来了,现在是咱们府的人在那边,这几个地方得有个章程,重新要招募人手。你管着招募人手如何?”

    “成啊。”李玉华对招募人手经验丰富,她的瞳孔在阳光下微微颤动,显然是在思索。李玉华很快说,“这容易,每月有月银拿,多的是人愿意来干这差使。孩子们那边的口供也能做证据,要不要打发人去记录?”

    “长史司实在抽不出人,我打发孙嬷嬷她们去了那边。”

    “我去安排一下,估计大理寺那里的人也要过去,别叫他们吓着那些孩子。”

    “这也中午了,先吃饭再办事。”

    “三哥你跟我一起。”

    “我进去吩咐一声,得把这些人看管好了。”

    慎刑司主事亲自过来听侯吩咐。

    慎刑司干惯审案差使,见多识广,才不会像孙嬷嬷她们这样,孙嬷嬷堂堂宫中五品女官,蓝太后的心腹,平时多文雅的一个人哪,听孩子们说起桩桩惨事,气的一时骂骂咧咧,一时又泪流满面,都有些撑不住了。

    原本以为只是慈幼局、举子仓、婴儿院,结果,连同安济坊、漏泽园也牵扯了进去。这些孩子被卖后都谎称死了,死亡是需要药局开一张死亡文书的,安济坊正接这差使。至于漏泽园,专管丧葬之事,空赚一笔丧葬银钱。

    另外还牵涉到帝都府一位仵作,一位同知。

    至于招出的口供,更是令人发指。

    “一等的是五六岁的孩子,没什么记忆,样貌可堪调理,我们自己留下调理,以后可得高价。二等的是相貌略逊一筹,懂些烹调手艺,出入账目,也能有些价钱。三等便看她们各自的命了。”

    “不听话的埋了,剩下的便是听话的了。”

    “所得银两,大头孝敬的都是上头,我们拿的只是辛苦钱。”

    “这些事,不是我们起的头,早便有之。”

    作者有话要说:  ps:下午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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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五十五章

    慎刑司孙主事自认见多识广手段非凡, 但在杜华二位长史面前也得甘拜下风, 三殿下这是哪儿找来的这两位奇人哪。

    杜长史年轻, 讲究, 大阳光地里一站,轻裘绸衫,俊逸面庞, 倘再提笼画眉黄鹂, 活脱脱一个富贵人家的纨绔公子。

    实际上,杜长史先时在帝都的名声也比纨绔强不了多少。他哥杜尚书是帝都有名的实权人物,杜尚书另一件有名的事就是对这位庶出弟弟的厌恶了。

    杜老爷子一闭眼, 杜尚书立刻就把这个弟弟扫地出门, 杜长史被发落到三皇子府, 绝对是杜尚书给他挖的坑。

    跟杜家相熟的人家估计都买好黄表纸准备烧给杜长史让他地下好花销, 没想到,嘿, 杜长史在穆安之这天坑里竟然没摔死,还活蹦乱跳的。

    杜长史以研究刑事见长,其对历代酷刑研究之深刻,让孙主事这位专职人员都叹为观止, 大为佩服。而且,杜长史因生性文雅, 不喜打打杀杀,更因他晕血,据说见不得血光。他都很文雅的问话, 一般都是把问讯之人绑在长凳上,绑法也很人道,手腕脚腕都要垫上皮垫,以免伤了犯人。然后,上方悬一块坚冰,约有三五斤的重量,等这冰块一滴一滴化为水时,他就进去问话,那是问什么招什么。

    华长史年纪大些,五十多岁啦,用文人的说法,知天命了。

    人世都看透了,华长史就属于喜欢跟犯人谈心的,谈一谈家里的闺女小子、孙子孙女的,哎,真替你们发愁啊。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呢,谁不疼自己孩子哪,尤其还有家里孩子挺出息,功名都有了。

    哎,真可惜啊!

    但也不是不能赎罪,端看有没有赎罪的表现。

    相较而言,陈李二位审理所的审理,都显的不专业了。

    短短半月,穆安之把这案子查个底掉,一直查到五十年前,有位致仕的三品侍郎还被他请去喝了回茶,喝茶回家就上吊死了。

    你死了以为官司就完了,穆安之可不管七八十岁的老人家上吊有什么可怜之处,做恶太多,说不得是报应。

    有御史台因此参三殿下审案严酷,竟开始行抄家之实。

    穆安之现在不上朝,穆宣帝召他进宫问询,穆安之账本一递,“贪的银两当然得要回来!还不出银子,只得收房收地。”

    “也别闹的民怨沸腾。”

    “这就沸腾了?恕臣直言,那房那地怎么来的?里头牵涉多少人命。御史台有空为这些罪人沸腾,怎么不为那些受害的孩子张目。人别忒势利,法若不严,何来震慑之威?”

    “现在查的如何?”

    “也就只能查到五十年前,再往前基本上人都不在了。”

    “把手头上的事查清楚。”

    穆安之查案有一样好处,完全不管什么人情不人情的,查到谁就叫来问一问,谁说情都没用。

    李玉华在宫里跟蓝太后汇报重新招募人手的事,“招的都是帝都人氏,家里三代都是在帝都生活过的,带她们去惠民药局检查了身体,身体强健,街坊里风评也不错。”

    蓝太后道,“必要招些可靠之人。”

    “皇祖母放心,一经聘用,先带她们去牢里看了看前人的下场,都挺老实。这次用的人没有以前的多,减了一半人手。里头有些十二三岁的大孩子,都能帮着做事的,其实不必那许多人。我另外请了几个女先生,每天傍晚一个时辰,去教孩子们认字。”

    李玉华道,“越是蒙昧之人越是好欺,先学认字。我们府还有俩教授,平时没什么事,都是闲差。等以后让他们去给这些孩子们讲一讲慈幼局的规矩,让孩子们知道,是皇祖母每月出钱给他们吃喝,那些婆子原是照顾他们的。每月拨多少银钱粮米,都写到院中影壁上去,每天每人该有多少伙食菜蔬,也要写上。别想跟以前似的,黑不提白不提含含糊糊的过,每年上万银子,真正能用到孩子们身上的不到十之一二。心也太黑了。以后甭想有这样的事!”

    “办的很好,以后每月过去查看两次。”原本蓝太后也有些堵心,毕竟一片好心做善事,结果却是被这些黑心肝的东西利用。但当穆安之一直查到五十年前,事情并非始于蓝太后接掌慈恩会之后,这便不是一个简单的贪墨贩卖人口之事。

    “皇祖母放心,等这件事尘埃落定,我约着二嫂一起过去看看,她比我更细致。”

    蓝太后看李玉华办事干脆俐落,心中亦是宽慰,觉着外头还真得有这么个人,慈恩会的善心方不至被人利用。

    自家侄孙女也很好,不过,一则那孩子性情恬静,二则不及李玉华手段泼辣,三则眼下局势考量,蓝太后还是更嘱意李玉华一些。

    自慈恩宫告辞,秋高气爽,李玉华带着侍女出宫,刚一转弯就见到远远一行人乘步辇过来,李玉华看不清人,倒是先看清那辇,大红色,刺的人眼睛有些不舒服。

    李玉华径自前行,她走路向来不习惯溜墙根,从来都是光明大道走中间。乘辇的人更不可能走侧边,两家走个对头,李玉华停下来,薄薄的唇角噙着一抹冷笑,她眼眸半眯着望向辇上一身富贵的半老妇人。自来宫里规矩,位低者要与位尊者行礼让路。

    一阵不知哪儿来的风卷起地上黄土,连带几枚枯叶打着旋儿的刮远。

    李玉华道,“这位夫人眼生,倒未见过。”

    老夫人轻轻拍一拍步辇扶手,内侍降下步辇,老夫人扶着侍女的手下了步辇,腿脚竟是一跛一跛的,上前站稳,示意侍女不必搀扶。老夫人站直身子,向李玉华行礼,身子却猛然一歪往地上跌去,李玉华闪电般向下一捞,两只手牢牢的扣住陆老夫人的手臂,将她抬了起来,眼睛里闪烁过一丝狰狞的讥笑,温言和语凑近了她道,“老人家,你可得小心啊,别摔着。”

    然后,李玉华将脸一板,斥责两个侍女,“虽不知你们是哪家的丫环,可也没见过这样没心肝的人!我不知这位老夫人腿脚有疾,你们不知道吗?摔着碰着你们拿什么赔!我看你们不像主家雇的丫环,倒像大老爷!不知尊卑,没心没肝的东西,滚!”

    李玉华张嘴就训人的本事,把陆老夫人都惊着了,好在,陆老夫人何等见识样人,她谦卑恭敬绵里藏针的说,“若臣妇不给娘娘行礼,那才是尊卑不识,没心没肝。”

    “这您就想多了,我自来尊老敬老,您这样的年纪,且身有不便,行不行礼有何要紧。只是看您眼生,未曾见过,不知是哪家的老夫人?”

    李玉华言语含笑,几乎让陆老夫人认为刚刚那眼中讥笑是错觉。陆老夫人恭敬的说,“臣妇陆荣氏。”

    “我嫁给殿下未久,知道的人不多,您别见怪。刚刚伤着没?这里离皇祖母那里近,您过去歇一歇再走吧。”

    “劳娘娘关怀,臣妇无事。”

    李玉华将眼一横,训两个丫环,“愣着做什么?还不扶老夫人到步辇上坐着!这样的没眼力,你们是瞎子吗?”

    陆家俩丫环能随陆老夫人进宫,按理也是千伶百俐的人,硬是被李玉华训的不敢吱声。倒不一定是两人就不如李玉华伶俐,只是李玉华身份高贵,陆老夫人都只能话中有话的噎回去,她二人更不敢多言语,只得一门心思听训。

    陆老夫人坚决不肯先坐回步辇,侧着身子弯着腰道,“还请娘娘先行。”

    “果然是最知礼不过的老人家,我就不与你客套了。”李玉华大摇大摆的带着侍女内侍走远,陆老夫人仍是谦恭模样,只是眼中神色渐如这将要入冬的秋风一般冷了下来。

    李玉华一直走到宫门,上了自己的车驾。

    袖子里那块麒麟佩隐隐发热,这是那日陆侯过府赠与她的,原本听说陆侯要来,李玉华特意令膳房准备了酒宴。陆侯未多停留,只是递给她这块麒麟佩说,“你母亲曾与我有恩,以后你有难处,可拿这块玉佩来找我。刀山火海,我会帮你一次。”

    倘不是亲自经历,李玉华都不信世间还有陆侯这样的好人。

    云雁倒了盏茶,小心翼翼的奉上,小声说一句,“娘娘,那就是陆老夫人。”李玉华不认得,云雁在许家多年,曾经跟着许老太太到陆国公府时见过陆老夫人,她是认得的。

    李玉华嗤的一声笑,“我还以为哪家碰瓷的老太太哪。”

    作者有话要说:  ps:中秋节赛诗会的事说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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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五十六章

    李玉华心里思量陆侯回北疆前是否要备份仪程, 云雁云雀都恭敬的坐在一畔, 不敢打扰李玉华的思路。

    李玉华是那种没有办法揣测的人, 云雁云雀都是许老太太挑出来的伶俐丫环给李玉华做陪嫁, 在丫环里不说一等一,也是上乘,但她二人以往服侍主人的经验显然无法适用于李玉华。

    就如同陆老夫人, 云雁云雀只以为李玉华是真的不认识陆老夫人, 可观李玉华先时唇角的冷笑,显然并不如她二人所想。

    而以陆老夫人之尊贵辈份,李玉华却能如此分毫情面不留, 更是出乎她二人想像。

    当然, 平常服侍李玉华出入上下, 管理李玉华钗环衣物等事, 她二人做的一丝不苟,李玉华也很满意。

    马车轱辘辘行驶在帝都城宽阔的街道, 行至府门前,门前侍卫执戟而立,门房跑出迎接王妃娘娘的车驾。比门房管事更快一步是个宝蓝衣裳的人,李玉华的脚刚踏上车凳, 那人一个揖躬下,笑道, “下官给娘娘请安,娘娘安康如意。”

    李玉华随眼一瞅,“梅典簿, 你回来了。”

    视线越过梅典簿,落在另四个青布衣衫的中青老年男人身上,李玉华径自往府内走去。梅主簿在她一畔禀道,“臣是今儿上午回来的,娘娘吩咐的差使,臣都办好了。咱们两处庄子,有大管事两人,小管事十人,另有佃户五十户,共计两百八十七人,牲口计三十头,另有农具……”

    梅典簿嘴皮子俐落,连佃户里男女数目,年龄自十六岁起,十年一个年龄段都统计了出来,一五一十的回禀清楚。李玉华听他说书似的,不禁一笑,“可见是用了心的,先去歇着吧。”

    梅典簿道,“娘娘,他们四个是咱们庄子的管事,这次是跟随下官一道过来给殿下娘娘请安的。”

    “猜到了。”李玉华上下眼皮打量这躬着腰低着头的四人一眼,说了句,“难得。”就抬脚走了。

    李玉华一走,这四人纷纷与梅典簿道,“梅大人,您可得替咱们多周全啊。”

    “是啊,怎么瞧着娘娘似是不大欢喜一般。”

    其中一个最年轻的十**岁少年说,“娘娘是看咱们不大欢喜,看梅大人还是很欢喜的。”

    梅典簿折一折袖口,双手负于身后,“难得阿悠你明白。”就溜溜达达的走开了。

    阿悠对其他三人轻轻颌首,跟了梅典簿上去。

    云雁服侍李玉华褪去身上厚重宫装,素霜捧来家中常服,云雀帮她拆去发间金玉首饰,李玉华自素雪手中取走香茶喝了半盏问,“殿下回来没?”

    孙嬷嬷道,“回来了,在书房忙哪。”

    “家里可有什么事?”

    孙嬷嬷捧上一张黑底描金请柬,“二皇子府打发人送来的,说是这个休沐二皇子府摆安宅酒,请殿下娘娘过去热闹一天。”

    李玉华接过请柬翻开瞧一眼便又递给了孙嬷嬷,笑道,“我说今天二嫂怎么没进宫,约摸就在忙这事,咱们左右邻居还能不去。”

    “奴婢也是这样回二皇子府的大管事,说殿下娘娘必去的。”孙嬷嬷接着递上另一张单子,“外头庄子上的管事过来请安,带了些土物孝敬殿下娘娘,这是单子。”

    李玉华见有野羊野猪鹿獐等物,另有榛子栗子核桃杏仁等干果,李玉华把单子往妆台一掷,“他们哪儿来的钱置这些东西,不好收他们这个。”

    孙嬷嬷道,“按理,九月节就该过来,自来皇庄三节两寿都要有孝敬,也不知何故耽搁到这会儿。”

    “打发他们回吧。东西也让他们带回去。”李玉华对镜看看云雀挽的随云髻,只在髻边斜簪一枝桂花,清爽得宜。李玉华满意的点点头,拉着孙嬷嬷一并在榻上坐下商量自家事,“二殿下是做兄长的,安宅酒也该让他家先摆。既是二殿下定下了日子,咱们就定在下个休沐,得提前预备起来了。”

    孙嬷嬷点头,“酒宴好说,无非就是预备食材,百戏玩耍的一些玩意儿得早定,城里一些上等班子火爆的紧,这个提前去跟他们说好。再有就是宴请单子,请哪些人,得娘娘殿下来定了。”

    “这个我跟三哥商量。”李玉华说,“还得嬷嬷亲自帮我预备一份给陆侯的仪程,听闻陆侯不日便要回北疆。我想着,旁的琐碎之物一概不用,就备两根老参。不拘多少钱,在城里药铺寻一寻,参茸行素来猫腻多,别打了眼。”

    “娘娘放心,往章家济安堂找,必有的。章家世代行医,如今太医院院判便是章家人。”

    “成,这事就托给嬷嬷了。”

    李玉华没有立刻拉近与陆侯关系的打算,但也不必刻意疏远,暂且只做寻常往来便好。

    李玉华又说,“过了九月节,天气一天冷似一天,告诉司膳房,晚上给长史司当值的大人添个热锅子,夜里备些简单暖和的宵夜。”

    “是。”孙嬷嬷道,“还有一事,咱们府的冬衣该做了。今天我带着素霜素雪寻出料子,只是咱们分府时间短,也没提前预备。宫里都是冬至发冬衣,针线房说怕是得晚上几日。”

    李玉华想到自分府起便不停有事,自上到下没个歇着的时候,她思忖半晌,“小两百口子人,每人两身冬衣,不怪针线房忙不过来。不如这样,针线房做的衣裳就跟吃大锅饭似的,反正就是这个样,想合身恰体如何精细,那是不能的。哪个丫环不会针线,丫环这里把该给她们的衣料子棉絮发下去,让她们自己裁着做,我想她们也是愿意的。外头小子们那里,有愿意自己拿家去做的一样发给衣料棉絮,倘是有不想麻烦的,便给针线房做。”

    “这法子好,还是娘娘办法多。”

    “咱俩就别互相拍马屁了。”李玉华一笑,脸颊映着琉璃窗映进的光格外明亮,“嬷嬷倒是又提醒我一件事,提前预备出给长史司的冬衣来。我听说城里最有名的裁缝铺是一家叫千针坊的铺子?”

    “是,还有一家慧心坊,名气也不小。”

    “做靴子哪家有名?”

    “有家叫步凌云的步家铺子,是极有名的。”

    “让千针坊慧心坊拿些衣裳样子来,还有步家铺子,也让他们拿些靴子来,我要看看他们的手艺。”

    孙嬷嬷一一应下,直待商量过府中之事,孙嬷嬷令素霜捧来一匣子请柬,李玉华吓一跳,“怎么这么多帖子?”

    “都是在帝都的各宗室打发人送来的。”

    李玉华拿起一张看,家里儿子满月酒;又掀开另一张,家里媳妇过生辰;第三张,死人的;第四张,娶媳的……接下来的帖子也脱不过这些范畴,至于上头的人,李玉华一个都不认识。

    李玉华虚虚将帖子翻了一遍,“帝都还有这许多宗室?不都是各家世子在帝都么?”

    “原本仁宗皇帝时为彰显朝廷恩深,召各藩王世子在帝都或读书或当差,到如今一样是这规矩。不过,藩王们都更愿意让子弟到帝都谋个差使,还有些无爵宗室,许多也都来了帝都,想谋个前程之类。”

    李玉华道,“这些我都不熟,我问问殿下,看殿下的意思吧。”

    穆安之随意扫了一眼李玉华给他看的请柬,发现自己一个都不认识,遂对李玉华道,“都不必理。”

    李玉华也便轻松了。

    李玉华倒盏蜜水给他,“还这么忙吗?看你在书房闷一天,案子不顺利么?”

    “案子倒没什么不顺利的。”穆安之放下青瓷盏,“什么事会让人毫不犹豫的去死呢?”

    李玉华眉梢一扬,“三哥你是说那个王侍郎?他不是畏罪自尽么?”

    “他是曾在内务司任职,也管过慈恩会的事,不过时间并不长,短短三年而已。现在查往年旧事,其实没什么确凿证据,我虽吓唬他几句,这种官场老油条,要是唬几句就能上吊,满朝文武早死绝了。”穆安之往榻上一靠,“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要是我的话,什么事什么人都不能让我自杀。”李玉华道,“可这世上的事,据我看,脱不了名利二字,不因名,便因利。”

    “王家倒是经世大族,不过,王侍郎只是旁支,名声不名声的,他都致仕了。”穆安之道,“利因何利呢?他家儿孙多入官场,也没有太显赫的官位,官职最高的一个在外做知府。倒是孙辈有位王翰林,跟如玉一科,是上科探花。”

    “难道比裴状元相貌还要出众?”

    “你想哪儿去了,探花又不是只看脸,他文章排第三,要是没如玉的话,这位王翰林倒也真算出众人物,他去岁中探花也不过二十五岁。”

    “那还真是倒霉。”

    穆安之颇是认同此话,要说二十五岁的探花,哪朝哪代都要说一声青年才俊了。结果,这位王探花命很不好的遭遇了裴如玉这种惊世天才。裴如玉启蒙的时间挺早,他是裴家长孙,裴相爷自幼教导开蒙的,可正式读书的时间真不算早,自小便身体不好,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裴家当年是帝都的烧香大户,哪个庙里都有他家给孙子点的续命油灯。

    小命都要不保,家里哪还敢逼他辛苦读书。

    直待后来到庙里住了三年,裴如玉身体渐安,正式起五更熬半年的读书倒是在给穆安之做了伴读之后。那时裴如玉就十岁了,基础一般,只是粗粗读过四书五经。

    天才不讲究基础如何,天才随便读一读就比寻常人要读的好。

    显然,裴如玉就是这样的人,在宫里读了两年书,请假去考秀才试,结果,一考就得了案首。再过两年,下场秋闱,结果秋闱在考间做饭时不小心绊倒炉火引着考间的床褥险酿出火灾,没考成,中途就退出来了。穆安之还特别安慰好友一回,裴如玉无所谓的说,“原本这科解元把握不大,再等三年也无妨。”

    三年之后,裴如玉拿回解元。

    紧接着参加第二年春的春闱,状元之名,天下皆知。

    在裴如玉这样的绝世天才面前,人才的光芒微不足道,哪怕如王探花这种远胜常人的俊才,也变得黯淡无光。

    “三哥你说王探花会不会因王侍郎之死暗恨咱们。”

    “干嘛?”

    “给你提个醒。”俩人刚成亲,李玉华不好表现的不大善良,却在内心深处咔咔做个杀鸡抹脖的锋锐动作。这种爷爷上吊什么的,哪怕证明那老头子就是活该千刀万剐,可他家能有不恨的?

    “不急。”

    作者有话要说:  ps:第一更~会有第二更,但会比较晚,大家可以明天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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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五十七章

    晚饭时, 李玉华跟穆安之念叨了几句府里天儿冷, 给长史司添膳食和府里添冬衣的事, 穆安之只是随耳朵一过, 给李玉华夹块炖牛肉:

    “以后这些事你拿主意就成,不用跟我说。”

    “那就不跟你说了。”李玉华原也是将内宅视为自己的禁脔,不过是说两句, 穆安之可以提意见, 但做主的人要是她才成。见三哥这样信任自己,李玉华也就全全做主了。

    这牛肉炖的极好,入口即烂, 半点不柴, 也不会丝丝缕缕的不好咬。乡下不让宰牛, 平常就是让宰也没人宰, 猪肉都得年景好才吃得起,何况牛肉, 也就是过年的时候县里肉铺里有牛肉卖,那牛还不能是没病没灾死的,肯定是出意外,什么淹死跌死的行, 生宰活牛不行。

    李玉华富裕起来后在吃食上一向不亏待自己,牛肉啥的她也买过, 就是炖的不得法,不香。从此李玉华就少吃牛肉了。

    这宫里的御厨到底不同,李玉华说, “明儿个让厨子炖牛肉里再切两块芋头放进去,可香了。”

    出宫开府就有这样好处,吃啥全由自己作主。

    穆安之说,“这牛肉就是帝都的牛,不算上等牛肉。好牛肉得是西北的牛。北疆极寒之地有一种耗牛,毛很长,那是真正的好牛肉,不论是炖是煮是蒸是烤,都鲜嫩无比。”

    “那不就是裴状元去的地方么?”

    “是啊。可惜如玉一向饮食清淡,我看就是有这美食他也不在意的。”

    “没关系,木香姐跟我似的,一顿都离不了肉。”李玉华唇角翘起来,显然是为北疆有适合姐妹的吃食高兴,至于裴状元,饿不死就行呗,哪里管得了这许多。

    李玉华说,“三哥你有没有写信给裴状元?”

    “写了。”

    “哎呀,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也想写信给木香姐。”

    “下回一定想着你。”

    “梅典簿回来了,两个庄子上的庄头跟他一起过来请安,三哥,我想辞了这俩庄头。”

    “怎么了?”

    “看他们不顺眼。”李玉华舀一勺羹慢慢喝着,“咱们这开府多少日子了,我要不打发梅典簿去,我看他们还不来哪。他们的派头倒很是不小。”

    如果是之前,穆安之大概会劝李玉华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过,这次穆安之瞧李玉华挑高的薄眼皮,道,“你看着办吧,俩庄头而已。”

    没错,两个庄头而已,还要考虑他们出身哪家是谁的关系吗?既是给他用的下人,不合适,换合适的便是。

    穆安之发现,不用考虑太多的日子倒是格外好过。

    李玉华本就是个有主意的,得穆安之对府中事务大撒手,李玉华就大刀阔斧的折腾起来了。

    第二天一大早,梅典簿就带着他的礼过来了。

    “你怎么也给我送起礼来?”昨晚李玉华看到梅典簿呈上的统计文书,对梅典簿的差很满意,原就想夸梅典簿几句,今儿一早又见着礼单,便玩笑一句。

    梅典簿道,“昨儿就想呈给娘娘,娘娘日里万机,下官不敢打扰。”

    李玉华打开礼单,见也是一些乡间野味,便道,“有劳你出远差还想着我和殿下,昨天的公文我看了,你这差使当的不错。只是我看咱们这两处庄子离的也不远,都是十顷的庄子,也不是大庄,怎么耽搁了这许久才回来?”

    “下官到庄上不敢耽搁,先是查阅了庄子上的佃户名簿,就想顺道看一看庄子的情形,遇着两家佃户,跟他们打听了庄子上往年收成的事。说到娘娘交给的差使,我同他们讲了娘娘与殿下的恩德,统计这名簿是为了以后赏赐方便,他们立刻就问名簿上有没有他家小孙子的名儿。下官后来问了庄头才知道,这名簿是二十年前立的了,其间添多少人减多少人也没有记录,这如何使得?”梅典簿道,“佃户们其实住的不远,下官召集他们在一处,按人头点头,重新录的,这才耽搁了时间。”

    “说说看,庄子如何?”

    云雁端来香茶,梅典簿连忙上前一步接了奉给李玉华。

    梅典簿奉茶后退回原位,回道,“庄子是好庄子,都是上等肥田。一亩地能有二三百斤,下官看了庄田上的账簿,前头五年的亩产约在两百二三十斤左右。”

    李玉华问,“庄子上的佃户如何?”

    “咱们的两处庄子是挨着的,那些佃户住的也近,渐成村落,因姓李的多,就叫李佃村。”

    “庄子的庄头管事,可有敷衍为难你?”

    “大面儿上总过得去,这次下官统计佃户,程悠、丁远帮了不少忙。”

    “他们跟你一道过来了吗?”

    “来了。”

    李玉华道,“你去忙吧。这几天杜长史华长史他们都在忙慈恩会的案子,你正管典簿之事,过去帮帮忙。”

    “是。”

    梅典簿恭敬的退出去,心中有些隐隐的惋惜,这惋惜里却又有些拿不准庆幸。惋惜是因为昨日回府后,梅典簿就听闻他走后三殿下的大动作,听说慈恩会的案子搅进去的官员都十人往上,府里长史司更是忙的脚不沾地。当时梅典簿出城办皇子妃娘娘的差使,没赶上这大事。

    梅典簿原觉着自己比旁人快一步先巴结上了皇子妃,没想到,正经捞功劳的差使反慢旁人一拍。是以为错过这次捞功的机会惋惜。

    庆幸则是,自他两番面见,皇子妃娘娘只是淡淡的提了两个庄头一两句。若梅典簿所料不差,那二人是被皇子妃娘娘烧成第一把火了。

    皇子妃娘娘这样的气概,庄头说免就免,可见在府里说了算。

    如此,自己错过了慈恩会的案子,给皇子妃娘娘留下好印象,倒也不能说全无收获。

    只是二者未能兼得,难免有些贪心的失落。

    梅典簿调整好心情退出小厅,特意拐弯到客院找到程悠丁远二人,知会他二人一声,“娘娘大概要见你们,你二人有个心理准备。”

    便匆匆去杜华二位长史那里报道了。

    李玉华在上午召见梅典簿后,看过素霜拟出的给二皇子府的安宅礼礼单,千针坊、慧心坊、步家鞋铺带来的衣裳鞋袜的样品后基本上也知晓了三家的针线品质的确不错,因为慧心坊多是经营女眷衣物,李玉华就定了千针坊和步家鞋铺。

    长史司的冬衣冬靴只管去这两家铺子做,量体裁衣,自己挑料子。两位长史拿第一等的,另外按品阶各有不同,喜欢什么颜色什么花样自己做主,冬衣冬靴各两件,一件小毛料,一件大毛料。

    到时让千针坊步家鞋铺两家到王府结账。

    至于府里的针线房,只做李玉华穆安之还有孙嬷嬷的衣裳就好。孙嬷嬷上了年纪,她的衣裳就不用自己做了,李玉华说的,“嬷嬷你的衣裳跟我们的一起都在府里做,让她们细细的做,省得活计多就打马虎眼。”

    其实,哪怕有自己的针线房,如李玉华的一些大衣裳也是自家出料子交到外头裁缝铺做的,无他,针线房还是忙不过来,尤其绣花最费时间,倘是简单的绣花好说,一些大衣裳的绣花,繁甭些的一朵牡丹就能小半个月的功夫,这样的衣裳必然要用外头绣娘的。

    直待下午才有空接见程悠丁远二人,两人都挺年轻,程悠十**岁的模样,丁远要年长一些也不过二十三四岁。大概是第一次面见皇子妃娘娘的缘故,行过大礼后仍是紧张的不敢抬头。李玉华让他们说说庄子的事,几时播种,几时灌溉,都是通的。两人也都读过书,只是没有功名在身。

    别看裴如玉考状元跟玩儿似的,世上如裴状元这样的人是凤毛麟角,程悠丁远这样的二十出头没功名的是大多数。

    李玉华道,“我看你们对庄子上的事也是通的。原庄头不大尽心,我正想换两个得用之人,你俩可愿做庄头?”

    两人惊的说不出话。

    李玉华掰个桔子低头只管剥桔皮,橙黄的桔皮撕裂时爆出无数清爽的小水珠,桔子的清香弥散在厅内。程悠丁远两人互看一眼,他们两个其实都有长辈在庄子管事,其中,程悠他爹就是庄头之一。

    程悠担心李玉华不知道此事,忐忑又小声说一句,“娘娘,小人的父亲就是西李佃的庄头。”

    丁远也硬着头皮道,“小人的二舅是东李佃的庄头。”

    “他俩不好,我不会再用他们。你们愿不愿意给个痛快话,你俩不愿,我就另寻人。”

    两人立刻不作他想,倘是换旁人,还不如他俩干,两人大声道,“小人愿意!谢娘娘栽培,小人一定用心做事,不负娘娘的期望!”

    “那就这么着。我觉着我不至于看错人用错人,踏踏实实把心用在庄子上,我等着看你们的成果。记住,我不喜欢油头油脑的人。”

    二人心下一凛,齐声应道,“是。”

    庄子上送的山货,李玉华一个都没收,全都令他们带了回去。

    不是什么人送的东西,皇子妃娘娘都会收的。

    议事厅。

    穆安之手执杜长史草拟的奏章,细细通读一遍道,“王侍郎的口供虽没取到,可有明确的证据指向他,他当初也是知道并参与过人口贩卖之事。这样的人,儿孙有何颜面继续在朝为官。在奏章上添上,请陛下罢免王侍郎子孙官职。”

    杜长史道,“王翰林如今也是东宫从属。”

    “太子殿下胸怀伟阔,焉会包庇犯官之孙。写上。”

    杜长史按穆安之的吩咐将罢王侍郎子孙官职之事写上,不忘提醒一句,“王侍郎之事,到底咱们没查出确凿证据。”

    “那是他死的太俐落。”穆安之惋惜轻叹。

    自册储诏书颁布开始,太子一直在穆宣帝身边学习理政之事。

    穆宣帝将穆安之的上书递给太子,太子仔细阅过,还真是有些惊愕。争储失败之前,穆安之性情一直很温和,是那种平和宽厚的君子之风。尽管两人因储位有些暗暗较劲,穆安之却从未有过失礼之事,待人接物皆温文尔雅。

    争储失败后,穆安之性情大变,一度偏执暴躁,如今刚得差使,却又这般冷酷不容情了。折子里细述案情始末,按律斩首的就有五十人之多,剩下更有抄家流放罢官等一系列要处置的也有一百多人。另则间接株连的,譬如长辈犯罪,晚辈不好继续在朝为官,悉数罢免。

    有功名的,穆安之更是建议削除功名,永不录用。

    太子一直读了两遍,穆宣帝问,“你怎么看?”

    “这件事的确可恨可恶,三弟依律行事,无可指摘。只是儿臣想,尤其许多人已经调离当年的位置,他们罪责在身,不必容情。儿臣看有一些人也只是罢官,他们的子孙也悉数罢免,是不是株连太过?”

    “宽严相济。这一点,安之不如你。早年我说他性情太过柔弱,如今是刚硬的过了头。”

    “刚硬也有刚硬的好处,三弟这次的差使办的挺漂亮。”

    “还成。”

    “父皇,三弟与二弟原是同龄,二弟已经在朝听政,三弟既有这样的才干,也不好总是在家赋闲。不妨,允三弟继续上朝听政吧?”

    “再闹出以前的乱子。”

    “我看三弟不是随便闹乱子的性子,何况如今不似从前,三弟长进颇多。”太子递折子放回穆宣帝手边儿,捧上一盏热茶奉予父亲,“父皇给三弟件差使,他有事占着手,也就不乱来了。”

    见太子对穆安之未曾有芥蒂,且还能替穆安之求差使,穆宣帝心中熨帖,“什么差使适合他呢?”

    “看父皇说的,三弟文才武功,哪样都出挑,不论什么差使,三弟都接得下。”

    穆宣帝原是打算让穆安之到翰林院,如今看着,穆安之断案断的不错,穆宣帝道,“那就让他到刑部去吧。”

    “儿子先替三弟谢过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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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五十八章

    穆安之把结案折子递上去, 追缴回来的贪墨银两罚没银两也直接送到了蓝太后的慈恩宫。因为是慈恩会的官司, 既是追缴罚没所得, 这些银两自当送到慈恩宫。

    穆安之把官司始没细说给蓝太后知晓, 蓝太后吩咐林嬷嬷去瞧着银两入库,轻揉额角思忖道,“五十年前我尚且是少时, 以往旧人多已不在, 要继续追查难上加难,现在暂且结案也好。只是,便是贩卖人口, 我也从没听闻哪家的拐子一干五十年的, 这事蹊跷。”

    “五十年前掌管慈恩会的应该是孝睿皇后, 我听闻孝睿皇后明察善断, 当年曾整饬过慈恩会。”穆安之说。

    “是有此事,那是孝睿皇后刚刚接掌慈恩会, 我年轻时偶听宫中老人说起过。”

    “是因什么整饬慈恩会,祖母知道吗?”

    “左右不过是贪墨之事……”许多事,以往可能匆匆一过未曾多思,可回头想来却仿佛越发迷雾幢幢。若只是贪墨之事, 为何会在数年后传入尚是低阶妃嫔的蓝太后耳中呢。

    蓝太后看向穆安之的眼神便知祖孙二人想到一处去了,蓝太后眉心微微蹙起两道细纹, “你去查一查慈恩会五十年前官员调谴罢免记录。凡发生之事,必会留下痕迹,吏部那里都有官员生平的文书记录, 跟你父皇说一声,寻时间去查一查。现在别去,这一场案子不见得就打死了暗处的蛇,先放放再说。”

    穆安之肃容应是。

    “你父皇让你去刑部,好好干,我看你在刑名之事上颇具才干。”蓝太后慈爱的眼神中透出浓浓的欣慰,头发丝儿里都带着对穆安之的得意。

    “刑部无非就是复核地方大案,但凡案子,只要心底无私,查个真相还不容易。”穆安之有些别扭的避开蓝太后的目光,嗤一声说道。

    蓝太后愈发欣慰,拍着孙子的手道,“想来这便是你父皇让你去刑部的用意。你这样明白君父之心,便很好,果然大婚之后愈发稳重了。”

    慈恩会的案子结束,蓝太后留穆安之在宫里用午膳,还打发人到三皇子府把李玉华宣进宫来,一起用午膳。蓝太后笑,“以往你比阿慎来的勤,今儿个怎么没同他一道进宫?”

    “我这不是想着三哥有正经事同皇祖母回禀,我过来影响你们祖孙说私房话,就没来讨嫌。”李玉华提着裙子踏上玉阶,亲昵的坐在蓝太后身畔,“这些天三哥当差可用心了,皇祖母,他这差使

    “偏你这猴儿想的多。”蓝太后道,“听说不少宗室打发人递帖子,你们都没见。”

    李玉华点头,“是有许多帖子,三哥说都不认识,不用理。”

    蓝太后哭笑不得,与李玉华道,“也不要都不理,在帝都的宗室不少,倘有空见的,就见一见。你一个都不见,宗室得说你们夫妻傲倨了。”

    “这还多亏皇祖母指点我。”李玉华细致的剥开桔子,双手捧着送到蓝太后唇畔。

    穆宣帝过来时见小夫妻二人在蓝太后这里服侍,心中倒也熨帖,想着穆安之一向执拗不驯,在太后这里倒还也,没白枉太后疼他一场。

    李玉华见到穆宣帝连忙起身,伶伶俐俐的福一福身,高兴的喊一声,“儿媳给父皇请安,父皇安康!”声音清脆有如黄鹂鸟儿,虚扶着穆宣帝上坐,嘴里笑道,“三哥你不是一直念叨着要谢父皇,怎么父皇一来你就腼腆了。”

    “我没说过那话,你就甭替我脸上贴金了。”李玉华憋着心气儿要在穆宣帝面前给穆安之提气,穆安之自己把气泄了。

    李玉华气的直翻白眼,瞪穆安之一眼,找穆宣帝抱怨,“父皇你看三哥,心是一片好心,就是从来不会好好说话。他心可善了,一接手这案子就让我照顾着那些慈幼局、举子仓的那些孩子些,还亲自派了孙嬷嬷过去。给朝廷追银子时也特用心,还有人劝三哥,说这案子查到慈幼局这里便该适可而止了。”

    “一则掀起案子,把案子定下来,有犯人有交待,三哥在朝也有了能干的名声。二则,这案子要往里查,就得牵连到许多官员进去,这里头不乏有官途前程不错的,岂不得罪人?我也没见过官场的事,可三哥根本一句都没听,三哥说了,查就查个明白。旁人付出这许多,还不知在父皇跟前讨多少功劳,你看三哥,连句老话都不会讲,真叫人没法子。”

    穆安之似头倔驴,李玉华就如只巧嘴八哥儿,凭穆安之怎么噎人,她都有法子圆回来。接过内侍奉上的茶,李玉华亲自奉给穆宣帝,穆宣帝打趣,“要不怎么给安之定了你这么个懂事媳妇。”

    “这也是皇祖母、父皇的眼光,我跟三哥的缘分,也是我的福分。”李玉华很谦虚的弯起唇角弯弯,她两眼柔亮,神色中带了些恳求,“父皇,以后三哥在刑部当差,您可得多指点着他些。天下没有比您更有智慧的人了,您有时随便一句,就能让三哥少走许多弯路哪。”

    穆宣帝正心下感慨李玉华的乖巧懂事,就见穆安之一幅不以为然的模样,当下来气,“朕倒是想指点,也得可堪指点。”

    “看父皇说的,三哥跟您就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李玉华歪头看父子二人一眼,掩唇笑道,“气鼓鼓的模样,一看就是嫡亲父子。”

    这一句,一下子把俩人都恶心住了。

    穆安之与穆宣帝看向彼此的视线在半空相撞,父子二人倒是难得心有灵犀一回,想的都是:

    我(朕)怎么会与这人(这小子)相像!

    穆宣帝穆安之父子简直八字不合,中午用膳都是谁都不理会谁。不过,蓝太后也不担心,自从给穆安之娶了李玉华,穆安之简直是添一强援。

    穆安之一字没有,李玉华就是话痨本体,啥都说,府里的事也往外说。

    “皇祖母,二哥二嫂府上要摆安宅酒了,给您送请柬没?”

    “这事我听你二嫂说过,哪里还用专门送请柬,倒是你们的安宅酒摆在哪日?”

    “我们不敢跟二哥二嫂比,下个休沐就是我们府上的安宅酒。”李玉华给穆安之盛了一小碗泉水豆腐,“三哥亲笔写好请柬,到时我给皇祖母、父皇送过来,人到不到的,我们不敢强,到时礼可得到。”

    “真个促狭鬼。你这样说,我非得过去吃酒,也不白送礼给你。”

    “那可是我们的福。”李玉华道,“父皇,您奉皇祖母一起去吧,先到二哥府上,下个体沐去我们府,我再去请太子妃,要是太子也能去就更好了。咱家可有谁呢,就是咱们父子祖孙了,还有宫里的公主们,也认认门儿,以后这就是兄嫂家了。我们乡下地方,做父亲的给儿子盖宅子娶媳妇,仍是不放心,三不五时的就得去儿子家转一转,看一看,这颗为人父的心,且操不到头儿哪。”

    李玉华说话透着那么股子亲亲热热的人情味儿,穆宣帝还挺爱听她说话,尤其如今诸子渐长,因储位之争,穆安之与东宫失和,如今穆宣帝格外看重兄弟父子情分。

    就听李玉华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这也就是些乡下见识,对不对的,父皇您随便听听就是。其实我也知道父皇日理万机,有理不完的朝廷大事,不该拿我们这些小事打扰父皇。”

    “朕也是人,出宫热闹一日又何妨。”

    李玉华也只是试着登时喜的仿佛在过年一般,没等她把成串马屁拍出来,穆安之将一碟拆好的蟹黄蟹肉放到李玉华面前。

    穆宣帝不是没看到穆安之细致的剥蟹黄蟹肉,穆安之一向喜食螃蟹,如今正对节令,只是没想到吭哧吭哧的剥半日倒是给李玉华吃的。穆宣帝一向对穆安之有些不满的都忍不住升出一丝,养儿子不如养条狗的微妙感觉。更何况一向疼穆安之的蓝太后,诸皇孙中,蓝太后最疼穆安之,穆安之也没给她老人家剥过蟹黄蟹肉。

    李玉华何等机伶人,她面儿上一幅似羞似怯又有几分尴尬的说,“这硬壳子东西,听说叫螃蟹,打小儿也没见过,张牙舞爪长的怪吓人,吃起来又是刀又是锤。我先时还奇怪,先前在皇祖母这里吃蟹黄兜子,也没见有壳,才知道是要剥了壳吃。要是当旁人,我都不敢说我这辈子还是嫁给三哥才认识了螃蟹,皇祖母父皇是自家人,你们可别笑我,我看家里的账,这硬壳子货还挺贵。三哥也就是皇祖母父皇教导出来的,换个旁人,得笑话我没见过世面了。”

    “三哥待我这样好,我怎么能不好生服侍他,不掏心窝子的孝顺皇祖母和父皇呢。”

    李玉华这张嘴,便是穆宣帝也忍不住感慨:倘穆安之有李玉华一半的口才,这个儿子就很讨喜了。

    作者有话要说:  ps:中秋赛诗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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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五十九章

    李玉华这性子, 行善不与人知是绝不可能的, 她做星点善事都要自己宣传的恨不能全世界都知晓。李玉华在车里就跟穆安之商量开了, “咱们晚上请二哥二嫂到家里吃饭, 把这喜讯告诉他们。”

    二皇子性情柔和,只是平日跟太子走的更近些。穆安之跟二皇子就是正常有些疏远的兄弟,不过, 李玉华的提议不坏, 穆安之看李玉华眉飞色舞的模样,不禁打趣,“看这一幅讨赏模样。”

    “二哥二嫂本来就该赏我。”李玉华居功自傲的挑着眉毛翘着唇角, 一幅得意到不行的刁样, 突然就凑近了穆安之, 在他耳朵边悄悄说, “真是他们沾咱们的光,我原是想请父皇、皇祖母到咱们府的, 可怎么想也不好越过他们,把他们搁前头也显的咱们好做人。”

    一阵阵柔软温热的鼻息喷洒在耳廓,李玉华身上淡淡的香氛轻轻渺渺的萦绕而至,穆安之的大脑一半在思考李玉华这是什么时候起的心思要请穆宣帝蓝太后降临自家安宅酒, 一面又隐隐有些不自在的垂下眼睛,视线自李玉华巴掌大的脸孔移至马车地板上, 仍是抑制不住的耳尖微微发热,直待李玉华身子略移开,穆安之方僵硬的转过脸, 看向她说:

    “说话就说话,别总靠的这么近。”

    “近点怎么啦,咱们可是夫妻。”

    “先时可是说好的啊。”

    “哼哼。”李玉华笑的如同一只奸诈的狐狸,“我知道啊,我一向是把三哥你当我亲哥的。”随手扫去穆安之肩上的一缕不知哪儿蹭到的灰尘,“三哥,你说我今儿这事办的如何?”

    狐狸也不是没有弱点,狐狸的弱点就是爱听人拍她马屁。

    “不错。你可体面大了,就是哪位皇子公主的也没你这体面,能把陛下请出宫来。”

    “公主们都在宫里,出宫的皇子也就是咱们跟二哥二嫂。”

    “你什么时候想的这主意,也没提前跟我说一声。”

    “我也是吃饭时才想到的,瞧着父皇气色不错,就顺嘴儿问了问。要是咱们提前商量,我怕就不自然了。也是试着敲了敲锣,不想就成了。”

    穆安之瞅着李玉华一笑,根本不相信李玉华这无辜的鬼话,这丫头还不知寻思了多久,没准还是怕他不乐意,才自己拿主意。

    倒真是办了件大事。

    当晚酒宴也是李玉华张罗的,因是吃螃蟹的节令,可能是李玉华午膳时卖童年惨实在卖力,蓝太后即便少时家境寻常也没见过李玉华这种嫁入皇室才认识螃蟹的人,穆宣帝更不必说,寒门出身的官员在朝中并不罕见,不过,纵寒门出身,能做官的无不是学富五车,人家也是早早见过螃蟹的。

    母子俩大概觉着李玉华小时候过的有点惨,小两口告辞时,蓝太后特意赏了李玉华两篓大螃蟹,穆宣帝也赏她两大篓,让她放家里慢慢吃。

    所以,晚上便设的螃蟹宴。

    两家本就是邻居,来往方便,二皇子二皇子妃带来极好的菊酒。穆安之把穆宣帝要奉蓝太后驾临二皇子府安宅酒的事告诉二皇子,二皇子夫妇果然喜悦非常。

    穆安之指着李玉华说,“是她嘴快,想到什么说什么,说起二哥二嫂过几天摆安宅酒的事,问起皇祖母和陛下的要不要过来。已经跟我嘀咕一下午了,必要二哥二嫂谢她。”

    二皇子笑的像中午的大太阳一般灿烂,“三弟妹想要什么,只管说,我叫你二嫂送你。”

    李玉华嗔穆安之,“三哥说笑来着,我这人做好事不留名,更不求回报,二哥要想谢我,今天多喝几杯,我就高兴了。”

    此时此刻,二皇子妃对李玉华的印象也大为改观,一向掐尖要强的三弟妹竟然干了这么件大好事。哪怕三弟妹有私心,二皇子府也沾光得了大体面。“我们都没敢想请皇祖母、父皇能驾临皇子府,这样的体面,一会儿我定要多敬弟妹几杯。”

    “我当时也是顺嘴一提,我想着,宫里规矩虽多也不禁人情,咱们离宫出府,说来就跟分家差不离。咱们既是分府出来,请长辈过来坐坐,也是咱们的孝顺。”

    三皇子妃对李玉华还真有几分佩服,虽说李玉华常抢她与太子妃的风头,可说到底,李玉华出身原就不比她们,若不抢着出头,如何能有今日三皇子妃的风采。

    人就是这样,永远会屈服于更强的意志。

    晚上四人小宴,大家食蟹饮酒,都很高兴。

    尤其穆安之又给李玉华剥了好几只大螃蟹,三皇子妃欲言又止,想着眼下不好当着男人们的面儿说女人间的私事,还是明天私下给三弟妹提个醒。

    因晚宴吃了不少酒,李玉华晚上就没读书,洗漱后就准备休息了。

    就这样李玉华也不忘让素霜提前把穆安之明天要穿的皇子云龙服寻出来放好,明天穆安之要早朝,故而他们也要起的比寻常要早些。

    “困了就先睡吧,这些事叫素霜她们忙就是。”穆安之看李玉华脸颊红红的,说她,“以后不准再吃这许多酒。”

    “我是高兴。”李玉华躺床上,闭着眼睛道,“这回给二哥二嫂一个大人情,我跟二嫂的关系也能缓和一下了。”

    “以往你们不好?”

    “那倒也没有。二嫂性子软和,可我先前不是急着出头么,没少抢她的风头,她虽不与我计较,心里也不会没有一点芥蒂。”李玉华张大嘴巴打个豪放的呵欠,巴嗒两下嘴,迷迷糊糊的道,“这也不能怪我,谁不想出头露脸啊。”

    接着就睡了过去。

    是啊,谁不想出头露脸呢?

    如他,哪怕对穆宣帝无父子之情,但,如若有一丝机会,他心底是不是依旧愿意试一试?

    试一试那个位子!

    第二天一早,李玉华早早起床,厨下呈上皇子妃殿下昨天吩咐好的早餐,两碗热腾腾的鸡腿面,并六样小菜。

    这有讲究,李玉华指着六样小菜说,“六六大顺,今天是三哥你第一天上朝,我就祝三哥你凡事顺顺利利。”

    “好。”

    两人头对头的吃鸡腿面,李玉华十分迷信鸡腿面,因为据李玉华自己说,当年她就是靠鸡腿面做成一单大生意,从此发家致富,一鸣惊人。

    穆安之忍俊不禁,反正李玉华的讲究是极多的。用过早饭,李玉华与穆安之一起出门,俩人一辆车,穆安之上朝,李玉华去慈恩宫请安。李玉华叮嘱穆安之,“午膳我叫小凡给你送去,旁人送的可别乱接。”

    穆安之看她丁点儿大的人却是这样心细,含笑应一声,“知道了。你也别太劳累。”

    “对了,咱们府上的侍卫一直不大中用,你看是不是想个法子,请两个武师傅给他们训练训练。”

    这个真给穆安之提了醒,穆安之道,“我请燕师傅过来调理调理他们。”

    夫妻俩说着话到宫门口,穆安之就下去换乘王驾,李玉华隔窗看他上了车方放下窗帘,马车往后宫去了。

    只要有空李玉华都会来慈恩宫孝顺蓝太后,她屁.股沉,一坐就是一天,今天尤其如此,中午还央蓝太后的寿膳房多做一份午膳,打发小凡给穆安之送去。

    穆安之降临刑部,刑部尚书专门提前安排好屋舍,打扫出房间安置这位在朝中广有名声的皇子殿下。穆安之能力且不提,就凭先前当面给裴相难堪、骂晕御史台御史的行径,等闲要面子的大佬都不肯轻易得罪他的。

    黎尚书亦是如此。

    穆安之却比想像中的好相处,他一无特殊嗜好,二无特别要求,只是令人将三足香几上的一炉龙涎香撤了下去。穆安之自幼生长于寺庙,平时用香亦多是温和隽永舒适淡雅的檀香。

    黎尚书很客气的说,“殿下要是瞅着哪里不合心意,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挺好,有劳黎尚书费心了。”穆安之见桌椅摆设都是新的,这不是刑部自己存来未用的,便是新到工部衙门要来的。

    穆安之坐下问,“近来在忙什么案子?”

    刑部案子自然不少,但案件大小不同,经手人也不一样,能被黎尚书关注的都是大案要案。黎尚书原还担心穆安之争储失败过来拉拢自己岂不为难,不料穆安之根本没半点套近乎的意思,直接就问案子。黎尚书暗暗松口气,道,“近来有一桩在室女争产案,还有南夷军粮案,扬州盐课案、十八载西北□□案……”

    穆安之不贪多,“就从在室女争产案开始吧,把卷宗拿过来。尚书大人只管去忙,有事咱们再商量。”

    黎尚书心中的讶然被多年官场历练掩住,他恭恭敬敬的应一声是,便退下安排了。黎尚书是官场老将,非但对官场门道一清二楚,心性玲珑更是世间少有。他说的几桩案子,不论南夷军粮案、扬州盐课案、抑或跨度长达十八载的西北边奸案,都比在室女争产案要更响亮,更受人关注。如果三殿下要出头露脸,自然要选大案要案,却不想选了最普通的在室女争产案。

    当然,这案子落到刑部,定也是普通里的不普通,只是较其他几案就显得平常了。

    三殿下却要从这桩案子入手……

    倘要养精蓄锐低调行事,前些天的慈恩会一案,三殿下可没有半点容情,那还事涉太后母族。彼时黎尚书就觉着,纵三殿下争储失败,可就他所知的慈恩会一案而言,这位殿下细致缜密、颇具才干。

    总之,穆安之的选择,却是让这位官场老将一时有些看不明白了。

    其实,是黎尚书想多了,穆安之之所以选这桩在室女争产案,完全是因为这是黎尚书提的第一桩案子,他就顺嘴选了这桩。

    什么养精蓄锐啥的,穆安之根本没放眼里,他现在只想踏踏实实的做些实事。

    斩新的卷宗被穆安之徐徐翻开,同时开启的还有穆安之在刑部的高光生涯。

    作者有话要说:  ps:从现在开始日更~真的很想爆更,结果晚上很悲催的被螃蟹夹到手指,流了好多血,到急诊打了破伤风,现在九根手指打字,会尽量多更,最少也会每天一更的~大家就别骂石头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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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六十章

    落衙时辰一到, 穆安之合上卷宗先走, 这是衙门的规矩, 一般上头人不回家, 下头人也不好先走,穆安之一走,下头侍郎等人也就准备回家了。黎尚书大多数的时间都在内阁, 并非刑部。

    穆安之并不直接回家, 他要到宫里接李玉华,这是李玉华早上的要求,晚上得去慈恩宫接他, 以示恩爱。反正李玉华这些令不目不暇接的小花招常令穆安之哭笑不得, 她年纪小, 穆安之性子好, 乐得依她。

    既到慈恩宫,自然是要一起用晚膳的, 李玉华亲自给穆安之递茶递水,剥水果给他吃,像只小雀鸟似的叽叽喳喳的问,“三哥, 刑部案子很多吧,你在刑部管什么?”

    “刑部自然是审理案件。”

    “那你现在管什么案子。你头一天当差, 皇祖母可记挂你了。”

    蓝太后笑眯眯的听着李玉华说话,穆安之放下茶盏,“我现在经手的是一桩在室女争产案, 银水巷朱家的案子,案宗上说朱景当年还运粮草有功,还得陛下赐过官位。”

    “平定北疆之乱时,朱家身为粮商,出力不少。朱景过逝了?”

    “已经去了。打官司的就是朱景的独生女。”

    李玉华道,“就是这家没儿子,按律在室女也能得家财一半。看来是在家财上的见解不同。”

    蓝太后笑,“我看玉华猜的**不离十。”

    “我们老家就有很多这样的事,木香姐,就是裴状元的媳妇,当初木香姐她爹过逝,她二叔就要夺她家房产。”

    穆安之还真不了解民间对这类事件的处理方式,问,“那后来怎么着了?”

    “有宗族哪,这种事宗族都会管,等闲闹不到衙门口。可宗族也不全都公正,像朱家这种一听就是家大业大才会打官司,普通人家几间房几亩地,闹不了这么大。”

    这件案子难就难在家大业大上,还有一件纠割,在室女是否能拥有独立资财。

    朱姑娘父亲健在时就将一些铺子房产转到女儿名下,朱父一去,朱家族人将这些资财视为家族财产,朱姑娘执意认为这是她个人财产,不能算在族产之中。

    双方争执不下,官司从帝都府打到刑部。

    事情不大,但是难断。

    因为不要说在室女,就是未分家的儿子是否拥有独立资财,在律法上也没有明确规定。现在可不是以往不准独立置产的年代,豪门家的公子们,在外置个小庄小院的,便是不为发财,自己招待朋友也便宜。像裴如玉在城中的宅子,离开帝都后就送给了穆安之,穆安之以前常带李玉华过去。

    按理,这处小院就是裴如玉的私产。

    律法界线不明,要断这桩案子便要先解决律法问题。不然,就凭穆安之与御史台的关系,御史就能喷死他。

    穆安之已经催着礼部研究在室子女能否拥有独立资财的问题,二殿下家的安宅酒转眼便在眼前。

    李玉华特意把给二殿下家的礼单让穆安之看一看,这是二殿下分府后第一场酒,两家既是兄弟又是邻居,自然要郑重以待。

    穆安之瞧着没什么问题,李玉华说,“明儿一早咱们就进宫,到时跟着皇祖母、父皇一起过来,既体面还热闹。”

    穆安之与穆宣帝不和,他一向懒得出现在穆宣帝面前,斜倚着榻,翘着腿道,“你进宫就进宫,我不去了,我到二哥府上,帮他招待招待。”

    “二殿下不到宫里亲迎皇祖母、父皇吗?”

    “这是到他府上吃安宅酒,他进宫做什么?”穆安之说,“你就是进宫,皇祖母身边儿你也挨不上个儿,两宫都来,陆氏能不到?大庭广众,皇祖母是不会让陆氏没脸的。”

    “挨不挨得上个儿,我进宫热闹热闹。”

    “咱家安宅酒可不请陆氏。”

    “来了都不自在,不如不来。”李玉华提前叮嘱穆安之,“这事三哥你别开口,我悄悄的同皇祖母提。”

    “要是皇祖母那里不好说,你就来跟我说。”

    “知道了,起来吃饭。”

    穆安之随李玉华去小饭厅,穆安之一见有螃蟹就乐了,坐下先捡了一只,“这节气吃食,就是这几天,再冷些也就没有了。”

    “我听孙嬷嬷说,吃螃蟹讲究九雌十雄,我叫人买了好些团脐的,酱了一缸又醉了一缸,等下月买尖脐的再做些存着,能吃到明年。”李玉华倒也爱吃螃蟹,只是想这物什吃着麻烦,她还更喜欢炖肉。但她一向心疼穆安之,穆安之喜欢,她就让府里多备着,给穆安之吃。

    “咱们这一开府,旁的不说,吃食上倒是便宜许多。”

    “那是。”

    吃蟹必要有酒方好,李玉华试试酒温,给穆安之斟上。穆安之灵巧的剥了一壳子的蟹黄蟹肉给李玉华放碟子里。他二人都是命里带些坎坷,说来一堆的亲人,不能算是孤苦,可心里总是难免孤寒。二人成亲后,不论是穆安之还是李玉华都有种有了家的感觉,当只身在外时,有种家里有人等自己个儿的牵挂;一起用饭时,菜蔬咸淡,汤水多寡,地里收成,家里琐事,有这么个人,说说话,絮叨絮叨,就觉着,心里头暖和。

    而这种温暖,绝非权势地位、金珠玉宝所能带来的。

    东宫。

    九月节后,天气一日较一日严寒,太子妃特意令厨房添了个热锅子,老母鸡吊的汤底,再加几样鲜嫩菜蔬,青嫩绿意,太子一看就高兴,搓了搓微凉的手道,“倒是到了吃热锅子的节气。”

    太子妃服侍着太子去了外头披风,握了握太子的手,“我不是打发人送厚披风过去了,表哥你怎么还穿这薄披风回来,看冻着。”

    “你送的那大毛披风都是冬天穿的,我一看以为立冬了哪。”含笑打趣一句,太子见桌上摆了两幅碗筷,“你还没吃?”

    “下晌午在皇祖母那里吃了些新制的点心,到傍晚也不饿。”太子妃拉着太子在桌边儿坐下,“以后别管冬天穿还是秋天穿,这不是晚上了么。什么事忙这么晚,我还以为你跟父皇那里用膳?”

    “江南的秋税到帝都了,户部这会儿还没歇哪,还有些日子好忙。”

    太子妃先盛一碗热鸡汤放到太子面前,“先保养好身子,再怎么忙也撑得住。”

    俩人说着话,太子格外问一句,“明天二弟家的安宅酒,礼可备妥了。”

    “放心吧,我请母后帮着看了,咱们断不能与皇祖母、父皇母后比肩的。先时表哥说的给王探花的东西,我也一起备好了,新书六部文房四宝两套还有两身新衣。他不是要守孝么,衣裳我都备的素色。”

    太子一面喝鸡汤一面听着太子妃说话,微微颌首,“这就很好。”

    “先前我听说王侍郎牵扯到了慈恩会的官司,王探花怕是官职不保,表哥,王探花是不是真要去职?”

    “没有。王侍郎的事并无实证,如何能牵扯到王探花?”

    “前几天承恩宫夫人进宫好像要给蓝主事说情,我听说蓝主事被判了斩监侯。”

    “这如何一样,王家的确没有确凿证据证明王家牵涉慈恩会一案,蓝主事他是罪魁,斩监侯都便宜了他。”太子厌恶的说,“不开眼的王八羔子,正经五品主事,干这断子绝孙的恶事。承恩宫夫人倒是张得开嘴。”

    “皇祖母没应承,皇祖母约摸是训斥了承恩宫夫人,有宫里内侍见承恩宫夫人走时眼睛都是红肿的。”

    “皇祖母是何等样人,焉会应承此事。”太子轻声嗤笑,似是在笑承恩公夫人不自量力,“你在皇祖母身边,耳濡目染,能学到皇祖母十之一二就行了。”

    锅里的小青菜刚打个滚儿,太子妃捞出来放在太子碗里,“我倒是想学,皇祖母不一定愿意传授。你不知道,今儿不是三殿下头一天当差么,皇祖母特意打发寿膳房做了午膳给三殿下送去。”

    “你这酸的,菜里都省得放醋了。”

    太子妃被逗笑,轻声嗔道,“不怪我吃醋,都是孙子,表哥和二殿下刚当差时,怕是皇祖母没这么关爱过。”

    “皇祖母向来一碗水端平,这要是她老人家的意思,我和二弟便都该有的。既是我们没有,可见不是她的意思。”太子感慨,“定是三弟妹又进宫了,唉哟,她这花招多的,这是哪方来的刁民啊。”

    太子妃笑的停不住,鬓间的金雀衔珠步摇在灯晃中一晃一晃,“你别总说这些逗我笑的话。”

    “看吧,一时醋一时好的。”太子不紧不慢的用膳,喝口清水说,“三弟妹就这样,你想要什么也直接跟皇祖母说,皇祖母待孙辈向来慈爱。”

    “谁有她那厚脸皮,一口吃的都要唧唧咕咕,一进宫就是一天,大早上过来,天不黑都不走。”

    “那你们就一起玩儿呗。”

    “我倒也想跟她交好,你不知道她那人,什么都要她第一个露脸。我跟二弟妹都是做嫂子的,总叫她抢了风头,也算窝囊。”

    “你呀,这才到哪儿,现在就沉不住气了。”太子放下银筷,缓缓道,“人这一辈子很长,所以,不必争一时长短,更不必争一时风光。”

    “那要争什么?”

    “什么都不用争,稳稳当当的做好你的太子妃,这便是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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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七十一章

    真不怪太子妃对李玉华有意见, 这就是个锥子啊, 没有她钻营不到了。

    关键, 脸皮忒厚。

    这次二皇子府的安宅酒, 既然是三宫驾临,宫里大些的公子、皇子也都一起过去,在朝有头有脸的宗室亦都在受邀之列。如凤阳长公主, 也是早早的到了慈恩宫, 与母亲一起去二皇子府吃安宅酒。

    依旧有些瘸脚的嘉祥公主,还有嘉悦公主,都在慈恩宫说话。李玉华话更是不少, 这回她不巴结蓝太后了, 主要是轮不着她, 边儿上有帝后二人在蓝太后身畔, 李玉华就在凤阳长公主这里悄眯眯的跟凤阳长公主套近乎说话。

    就李玉华这乡间土妞暴发户的档次,其实跟尊贵的长公主在气质上就有较大差距, 奈何李玉华脸皮够厚,硬是不自卑,她还话多,言语间不停表现出对姑妈的崇敬, 以至于姑妈就觉着,尽管这个侄媳妇比较土, 拍马屁有些直白,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啦。

    二皇子府的安宅酒很热闹,杂耍、戏法都很有趣, 另则还请了帝都有名的歌伎来献曲,李玉华看那小娘子当真不错,水灵灵的,曲子也唱的好。尤其那一把好歌喉,当真是声动九霄,余音绕梁。

    就是坐离蓝太后不远的楚王世子妃脸色有些不好看,李玉华悄悄问凤阳长公主,“先时楚叔婆还乐呵呵的,怎么这小娘子一唱曲,她这脸就搭拉下来了。”

    凤阳长公主含笑睨李玉华一眼,“约摸是不爱听曲。”

    “她老人家不是最爱热闹的,姑妈别唬我,这里头一定有事儿。”李玉华还特爱打听。

    “这是帝都城有名的天籁娘子。”

    “歌伎而已,楚叔婆不至于跟她们这样的人生气吧。”

    “天籁娘子倒没什么,帝都城还有位与天籁娘子齐名的仙乐娘子,你也知道,她们这样的人,都得有人捧,没人捧如何能有这偌大名声,捧仙乐娘子的就是楚婶子的小孙孙泉哥儿。”

    “有钱人家的爷捧个歌伎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稀奇就稀奇在泉哥儿是个多情种,非要仙乐娘子进门。”

    李玉华耸了耸肩,不说话了。

    李玉华并不看不起这些歌舞伎,实际上许多达官贵人都很追捧她们,像二皇子府请这位天籁娘子唱一曲,还要不少钱哪。就是平时在她们的楼里唱一曲,那也是无数打赏。

    不过,追捧归追捧,也有达官贵人会纳回府中为妾,这也得是不大讲究的人家,收藏她们像养一笼鸟,培一盆花,谁还真名媒正娶呢。

    能叫楚王世子妃把脸拉这么长,厌乌及屋,看来她家的事闹的不小。

    李玉华说,“这帝都都是些女舞女乐,要是有俊小哥儿的乐舞,到时我请他两班,咱们看,多热闹。”

    凤阳长公主忍俊不禁,“你还知道看俊小哥儿。”

    “我主要是为大家伙儿着想,男人看女乐女舞有趣,女人看就多是无趣的。”李玉华道,“我有三哥就够看了。”

    凤阳长公主打趣,“现在帝都谁不知道三皇子三皇子妃都是同进同出,夫妻恩爱。”

    “我们这也都是向姑妈姑丈学习。”

    二皇子府整整热闹了一整天,午宴也很丰盛可口,及至午后,三宫方起驾回宫。大家恭送三宫,蓝太后穆宣帝都让晚辈们继续玩乐才好,不必随行服侍,大家都坐到下晌,方起身告辞。

    李玉华打听出楚王世子妃家的事,特意把自家请的歌舞单子看了一回,见没有仙乐娘子在列方放下心来。

    与孙嬷嬷说及此事时,孙嬷嬷笑,“奴婢早留神这个,那些名声有碍的,凭他多大本领也不能请的。”

    “是啊。还有这座次安排上,哪两家有嫌隙,哪两家交好,哪两家不冷不热,哪两家面和心不和,都要留心。我看楚叔婆极爽快的性子,在皇祖母那里一向极有体面的,她这样的人,怎么孙辈的事闹得这样大?”

    “凭世子妃再如何本领,泉小爷年轻,一时被迷心窍,可若下重手,又担心伤了泉小爷的心。”孙嬷嬷端来温茶给李玉华,一面说道,“世子妃以往是最爱听曲子的,帝都城里但凡有唱的好的,她都喜欢请到家去请这些舞乐娘子唱上一曲。自从泉小爷的事情后,世子妃就很少再听曲子了。”

    “既是这么喜欢,就纳进府去不就得了。”

    “要真是纳进府就行,凭世子妃对泉小爷的宠爱,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您如何知这位天籁娘子的野心,竟是想嫁给泉小爷做正妻。”

    李玉华真是给惊着了,她隐隐又觉这事有点耳熟,悄悄同孙嬷嬷说,“这天籁娘子不会是从哪里听说过永安侯夫人的事吧?”

    “这就不晓得了。可要奴婢说,她这是痴人说梦,那位夫人何等样冰清玉洁的品性,宁割肉还父亦不肯受星点玷污,更是在庵中习得医术,治病救人,人人称诵。她是什么人,自己心里没数?”孙嬷嬷不屑的撇撇嘴。

    李玉华心说,看来那位泉小哥儿见识也就这么点儿了。

    李玉华正在与孙嬷嬷说话,云雁递了帖子进来,禀道,“布铺的罗掌柜送了今冬的厚料子过来,侯在外头想给娘娘请安。”

    “料子你照着单子点一点先收下。让罗掌柜到花厅那边去。”

    这罗掌柜是帝都白家布铺的掌柜,李玉华来帝都后去过一趟,知道李玉华要做皇子妃,罗掌柜行事愈发低调谨慎。原本白家棉布是被内务司选中,准备入贡的,结果,后来就没音信了。可这事也悬,李玉华与三皇子殿下大婚后,这事突然就成了。

    罗掌柜是猜不透这里头的门道,却也觉着肯定与三皇子妃娘娘有关系。

    他是个老成人,不然帝都这一摊子生意不能交给他。李玉华对罗掌柜的交待也是,咱闷声赚大钱,别张扬。李玉华做生意的路子跟她平时为人当真两样。

    吃了盏茶,李玉华就去了小花厅。

    罗掌柜给李玉华问过好,李玉华摆摆手,“咱们老熟人,就甭这么多规矩了。”

    俩人老早就认识,以前还吵过架拌过嘴,不过,罗掌柜打心底里说,先前大家伙都知道白木香跟帝都大户有娃娃亲,那时白家棉布生意刚起步,没少仗着这点子虚无飘渺的关系扯大旗,后来白木香嫁了金榜状元。罗掌柜就觉着,他们这生意要发达。

    结果,状元没多少日子就被发配到大西北去了。

    罗掌柜心里那叫一个可惜啊,深觉少了一座大靠山。可没想,人若走运,想不到的事都能发生。李玉华以往在罗掌柜心中的形象跟个小夜叉也没什么差别,主要是罗掌柜以前的生意就是叫李玉华给干倒的。罗掌柜对她有心理阴影,结果,真没看出这丫头有皇子妃娘娘的运道。

    亲爹还是三品大员,反正甭管这爹咋样,起码皇子妃的位子是坐稳了呀。

    罗掌柜想自己都有福来皇子妃走一遭,这可是想都想不到的体面,他笑呵呵地的边儿上的椅子上坐了,“我可得礼数全焕着些,不然得叫人说咱们铺子人不懂规矩,给娘娘丢脸。”

    “行了,别说这些虚头巴脑的话,找我有什么事?”

    做了皇子妃娘娘,说话也没见文雅。罗掌柜道,“这话说起来长,实在是朱姑娘恳求了我两三遭,却不开她这情面。我不得不厚着脸皮过来替她问一句,她想过来给您请安哪。”

    “哪个朱姑娘?”

    “这话说来更长了。咱们刚在帝都开铺子时,咱这布也没到过帝都,帝都人以前也没见过咱这布,最难做的就是头一单生意。布是好布,可我一说价码,帝都人多是不认的。头一单就是慧心坊定的料子,这慧心坊就是朱姑娘的买卖。我总觉着欠她个人情,她如今有难,求到跟前,实在说不出回绝的话,我就来了,成不成的,问您一声?”

    “慧心坊?”李玉华一想就想起来了,“这我知道,这是帝都有名的成衣铺子,专做妇人裙裳的针线铺。慧心坊的姑娘有什么事要求我?”

    “娘娘可能不知。朱家现在有一桩官司,朱姑娘原是朱老爷的独生女,朱老爷一闭眼,就有人要侵吞孤儿寡母的家产。”

    这么一说,李玉华就都知道了,原来是这个朱家啊。

    李玉华晚上跟穆安之商量,“我想着既是求到跟前,见一见也没什么,听一听这朱姑娘说什么,倘若有什么内情,到时也告诉三哥知道。”

    “那你就见一见她,但什么都没应下。”

    “这我晓得。”李玉华跟穆安之打听,“她家这案子到底难在哪儿了?”

    “一则是朱姑娘名下私产算不算家族产业,二则朱老爷临终前有遗言,写在纸上的,身后一切产业归朱姑娘。”

    “那这挺分明的呀。”

    “帝都府断这遗嘱是伪造的,朱姑娘不忿,把官司打到刑部。”

    李玉华道,“按律法虽说在室女得不到全部资财,可朱老爷都有遗嘱留下了,这就应该都给朱姑娘。刑部验一验遗嘱真假不就知道了么。”

    “遗嘱丢了,帝都府保管不慎。”

    李玉华端着的茶都不吃了,讽刺道,“哈!还有这样的事!人家的遗嘱都能丢,帝都府尹怎么没把他官帽丢了!”

    “所以这不是一桩官司,朱姑娘连带把帝都府也告了。”

    李玉华一盅茶啪的撂桌上,大喝一声采,“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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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六十二章

    李玉华陡然叫好, 倒把穆安之吓一跳。

    穆安之对李玉华的性格认知时不时就要有所调整, 李玉华属于性情多变类型, 什么谄媚巴结、八面玲珑、用着朝前, 用不着朝后之类的,屡见不鲜,穆安之还亲身体会过。但这丫头性情中也有一种强悍的刚烈, 对不平之事颇有正义感。

    如朱家此事, 嗯,李玉华还有天然对女子妇人的同情。

    第二天李玉华早上仍是与穆安之一道出门,一人上朝, 一人去慈恩宫请安, 不过今天李玉华在慈恩宫陪蓝太后用过午膳就告辞回府了。

    朱阅朱姑娘头晌就到了, 等待皇子妃娘娘的召见。

    直待午后, 一位身着水红色宫裙的丫环过来说,“娘娘回府了, 请姑娘在花厅相见。”

    朱阅立刻起身,随手抚一抚腰间的流苏玉坠,随着这小丫环出了小厅。徐徐而来的秋风带来浓郁的晚桂花香,雕栏玉砌的廊檐下, 却又望不见这晚桂植于何处。朱阅却不自禁想,造这园子的花匠定是个极懂时令之人, 早桂早开,及至这深秋,犹的晚桂之香。

    朱家能将家产官司打到刑部, 便是在帝都亦是一等一的大富之家,不过,商贾富庶断不能与皇家尊贵相提并论。朱阅自认见过不少世面,商人之家的奢侈精巧,在皇子府的轩峻壮丽面前,仍显的小家子气了。

    随着抄手游廊一直向北,过一座朱红月门,便见不少着宫裙簪银簪或是宫花的大小宫人出入往返,彼此间偶有两句闲话玩笑,身份高低能从衣着或神态上品度出来。

    晚桂花香愈浓,朱阅的鹿皮小靴踩在鹅卵石铺成的弯曲小路,朱阅抬头望去,身畔便是一株枝叶间缀着金黄色花簇的晚桂,桂树有合抱粗细,苍翠的树冠投下细碎光斑,人在这树下走一遭,定能染上半身桂香。

    穿过花园,临湖一处三间小厅,窗格悉数是半透明琉璃镶嵌,待到厅外,侍女令朱阅稍侯,她进厅通传。没多大功夫,那小侍女出来,笑道,“娘娘请姑娘进去说话。”

    一瞬间,朱阅的心脏砰砰狂跳起来,甚至,她的侧颊都因紧张泛起一抹深冷的胭脂红色。她已打听到,朱家的官司由新入刑部的三殿下接手,她费尽心思求得皇子妃娘娘一面,这一面,或者就关乎朱家的百年生死。

    袖中的双手捏成拳,尖锐的指甲刺的掌心生疼,借助这痛意,朱阅强行宁神秉息,半垂视线,随侍女进厅,拜见皇子妃娘娘。

    秋天节气不同,尤其帝都的深秋,时常起风,在院里就觉着风凉,李玉华就喜这小花厅,有山茶点缀风景,再加上这边窗子阔大,都是镶的透明琉璃,阳光好的时候在这小厅里坐一坐,最舒坦不过。

    李玉华倚着榻上隐囊翻见府中账簿花销,听到微微的脚步声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藕荷色衣裙的姑娘随着侍女进来,侍女在地上放下拜垫,这姑娘恭恭敬敬的行了礼。

    话说自从做了皇子妃,李玉华没少暗地得意觉着自己嫁的好,嫁的体面,地位也高,不过,她仍是不习惯许多人见面就给她磕头。李玉华道,“朱姑娘请起,坐下说话。”

    有侍女端来一只绣凳放在榻前,朱阅过去恭谨的坐了。

    “我听罗掌柜说你要来给我请安,也听他讲了你家的案子,你约摸是打听着刑部消息才过来的吧?”

    “民女原是早想来给娘娘请安,罗掌柜没应臣女,说娘娘不喜人打扰清净。后来慧心坊受召过来,原本民女要亲自前来,赶上那天帝都府结案,我到帝都府听宣,不想帝都府循私偏袒,欺我孤儿寡母,就耽搁了未能过来。”朱阅唇角抿了抿,仍没有压下对帝都府的不满,“我断咽不下这口气,就把官司告到刑部,我打听着三殿下接管刑部,正管我家这桩官司,就又去求了罗掌柜,他很同情我,答应帮我过来同娘娘说一说。”

    “你有话到刑部说是一样的,我家殿下最是公正不过,你若有冤屈,他定能为你伸平。”

    “是。不瞒娘娘,民女也听说过慈恩会的案子,殿下为人正直,怜老惜幼,倘不是敬仰殿下与娘娘的人品,民女也不能屡翻托请罗掌柜,想来给娘娘请安。”朱阅轻声道,“只是,这里头尚有内情,倘殿下不知,断我家这桩案子怕要绕不少弯路。”

    “那你就说说吧。”

    “此案之所以来打扰娘娘,实在是我心意散乱不知如何是好了。”朱阅道,“我听说小叔近来与陆公府一位旁支子弟来往甚密,我只怕此事会有陆家人插手。”

    李玉华道,“你这消息怪灵通的。”

    朱阅不好意思的说,“我们做生意,都讲究知己知彼,小叔早就有觊觎家财之心,不然我父亲临终前也不会留下遗嘱。我实在也是不得不防。”

    李玉华琢磨着这位朱小叔身边定有朱阅的眼线,问她,“那你没打听一下,帝都府那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倘民女知晓一二,断不能坐困愁城。”

    李玉华眉毛微皱,视线望向朱阅低垂的洁白额角、细腻鼻尖,寻思道,“会不会跟陆家有关,正四品帝都府尹,若无位高权重之人插手,你父亲的遗嘱是怎么不见的?”

    朱阅深深的低下头去,不敢擅自答话。

    李玉华道,“你说的事,我都知道了,你先去吧。你只管放心,殿下最是公正,他不会让任何人受到半点冤枉。”

    “是。民女叩谢娘娘。”朱阅起身对李玉华恭敬的行了个大礼,起身后不好意思的从袖管里取出一张礼单,小声说,“头一回见娘娘,不知道要孝敬什么,这是我以前收着的几个老绣件,请娘娘赏鉴。”

    “行了,我以往也打过官司,也给当官的送过礼。我要收你这东西,岂不是与那些人一样了,你拿回去。你敢打官司打到刑部,敢把帝都府一起告了,光这份勇气,我就喜欢。”

    穆安之把这件案子的前后因由整理清楚,在室女是否有独立财产权的事让礼部学究们去研究,穆安之先请帝都府尹陈府尹过来。

    陈府尹这人的才干,端看慈恩会的案子牵涉到他手下一位同知,一位户房主事,一位仵作,就知这人才能如何了。可慈恩会的案子,硬是没牵扯到陈府尹,全因他有位直隶总督的亲哥哥。

    陈府尹的兄长曾是今上伴读,君臣情义非比寻常,穆宣帝待陈家甚厚,慈恩会的确没有证据指向陈府尹,于是,被罚三年俸禄后,陈府尹还能安坐帝都府之位。

    不过,穆安之叫他到刑部,他也不敢拖沓。

    都知道穆安之争储失败,但与穆安之争储失败一样有名的就是穆安之大变的性情,这位以往有温文尔雅之称的殿下现在极是喜怒无常,陈府尹可不敢得罪穆安之。

    何况事关朱家争产案。

    想到近来境况,陈府尹都想去天祈寺烧几柱平安香。

    陈府尹一到,穆安之就让他进去了,主要就是问问案情,陈府尹真叫一个冤,“就朱老爷那遗嘱,我三令五申要保管好,毕竟朱家也是大户,可还没验真假,就叫人盗了去。”

    当下即便怪罪陈府尹也无用,穆安之问,“是怎么被盗了?”

    陈府尹唉声叹气,“是叫江湖有名的贼偷花名梁君子的贼偷的。”

    “梁君子,梁上君子,他这花名倒也不算名不符实了,可你是怎么知道是叫这人偷的。”

    “这人有个习惯,向来是偷一件留一件。”

    “这么说还给你留了东西?留了什么?”

    “留下了他的名号。”

    穆安之险没叫陈府尹闪着腰,手里茶盅重重的往几上一撂,“一口气把事情说明白,你还逗我是不是?你现在还不盼着赶紧把朱家案子审清楚,自己好脱身,我看你真是有恃无恐!”

    陈府尹连连摆手,“殿下误会了。自从证物遗失,我就从各方查找这梁君子,此人原姓梁,父母早死,就在市井长大,原为游侠儿,不知从哪学来一身绝妙轻功,就做了贼,专偷各地声名不佳的大户,听说他在江湖中人缘儿还不错,有扶危济困之名。”

    “这样说还是个君子大侠?”

    “不不不。”陈府尹连忙改口,“就算人家大户名声不佳,那也不该去偷人家啊,扶危济困用的还不是赃银,不过是糊弄些没见识的百姓罢了。他因爱偷,又因他这姓氏,江湖中人称他梁君子。他名声逐渐响亮之后,每每去偷盗,总要留下他的名号。帝都府便留下了一方白绫,上面写梁君子三字,这字迹我特意找来以往梁君子偷盗留下的字迹,确认无误,必是他所为无疑了。”

    穆安之懒洋洋的靠着椅背,“你从头把这朱家案子给我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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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六十三章

    这件官司并不复杂, 不论陈府尹还是穆安之都是同样的感觉。

    不过, 陈府尹还是带来一些新的消息。

    “朱家的事还得从老一辈说起, 朱景的父亲, 仙去的朱老太爷就是晋中有名的粮商,朱老太爷就朱景这一个独生子,朱景此人不论经营还是为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凡人提起来, 没有不夸的。十几年前北疆叛乱,朝廷三次出兵平判,历时五年之久, 朝廷军费吃紧, 当时朱景自己砸锅卖铁为朝廷筹集军粮, 更号召晋中商贾捐钱捐物, 资助朝廷战事。北疆平判之后,陛下亲书‘义商’两字赐予朱景。那时, 他也不过三十出头,称得上贾中俊才。”

    陈府尹叹道,“可惜的是他才干出众,偏生无后, 到而立之年,房中几个姬妾, 连带朱太太都无所出。朱景膝下犹空。倒是他的母亲,仙去的朱老太太四十五岁时有了身孕,生下的就是朱晚。年高有孕, 朱老太太产后就撒手去了。朱晚便养在朱太太屋里,说是小叔子,也跟自己儿子差不离。这事也奇,朱晚五岁的时候,朱太太突然有了身孕,朱景朱老爷欣喜至极,十月后朱太太产下一女,就是朱家这位名阅的姑娘。”

    “我找来朱家族人,朱家近亲,还有朱家在帝都的邻居,还有朱家常交往的朋友,都问过。朱晚朱阅平时的关系如何,都说挺好的,一个小叔叔,一个大侄女,自小一起长大,朱晚很疼这个侄女,朱阅也很敬重小叔,朱老爷临终前,当着朱家几位族老的面,拉着朱晚的手说,以后这家就交给你了。说完这话才闭的眼。”陈府尹仿佛遗憾抑或感慨,“谁晓得他们竟然为了家产把官司打到帝都府了!”

    “那到底为什么争执家产?”难得阿府尹这么细致的说了一通朱家的家长里短,可要紧的打官司的原因是一句没说。穆安之亏得是打小在庙里生活,有的是耐心,他只是懒洋洋的把话题引到症要处,顺手给自己添了碗茶。

    “原本没有争家产,因为朱家几个族老也听朱景说过身后的安排,朱家粮铺让朱晚经营,毕竟,这是祖上传下来的基业。慧心坊原是朱家挺寻常的一家布铺,后来朱姑娘渐渐长大,朱太太想教朱姑娘一些经营理家之道,就把这铺子给朱姑娘玩儿了,不想一来二去,倒成帝都城有名的针线铺。所以,朱老爷的意思,这慧心坊给朱姑娘经营。另外的产业,朱晚朱阅平分。”陈府尹道,“朱老爷出了殡,过了头七,朱家族老就说朱老爷身后产业之事要做个分明。”

    “这常法,我听说民间家族家产分割都会有族中老人出面,也做个见证。”

    “是啊。就这分割产业的那天,朱姑娘突然翻脸,拿出朱老爷的遗书来,必要接收家业。”陈府尹道,“朱家如何能应,不说旁的,朱家粮铺是老朱家几代人的经营,怎么能交给她一个丫头?这以后她成亲嫁人,朱家产业岂不改了姓?”

    陈府尹都有几分义愤填膺,“朱家族里商议许久,又是说又是劝,朱姑娘不步让半分,官司才打到帝都府来。”

    对于陈府尹说话永远说不到重点这件事,穆安之已经有了明确认知,穆安之呷口茶,不得不再引导陈府尹一句,“只说打官司的一方,另一方呢?朱晚如何?”

    “朱晚那就是另一个小朱景啊,非但生得俊,人亦豪爽大气,交游广阔,不论商贾界还是朱家族人,对朱晚的评价都很好。朱晚这人我也见过好几回,比那刁钻厉害的朱姑娘的确有人品的多。”陈府尹对朱晚不吝赞赏。

    就陈府尹说的这些话,可真不像一个断案之人该说的。何况又说这么堆无用的,穆安之发现陈府尹是个跑题高手,真不知这人当初如何中的进士,据闻还是榜眼出身。

    “我是说,朱晚对争产之事的态度是什么?”

    “朱晚说,除了朱家粮铺,余者家业都可给朱姑娘,但粮铺是朱家历代先辈传下来的,他还是希望能由他来经营朱家粮铺。”

    穆安之从小茶盘上另翻出一只雪白瓷盏,倒了盏茶递过去,“辛苦陈大人跑这一趟,帝都府交上来的证物证词,我都看过了。如果陈大人还想到什么要紧事,只管过来跟我说,这对朱家案件会有帮助。”

    “是。”陈府尹接过茶,很认真的说,“殿下一定要给朱家个公断,不然,可惜了朱景这样的人物,后人竟为家业翻脸,可惜啊可惜啊!”

    陈府尹连叹三声可惜,可见是真觉着可惜。

    时下讲究人家便是家中老人过逝也是分产不分家的,就是图一大家子在一处热闹、兴旺,即便分家,也多有让产之德的美谈传出,哪有朱家这样的,简直唯利是图。

    穆安之在王府花园晚桂树下的长凳上与杜长史华长史说起这桩官司,经慈恩会一案,穆安之发觉了二位长史身上的才能,虽然杜长史身上那浓郁的龙涎香的香气让穆安之觉着太过香甜,华长史这都深秋还腰悬扇袋让穆安之觉着有些神经,主要穆安之不想白养着这俩货,既是吃着他皇子府的饭,当然要供他使唤。

    穆安之问,“华长史你在翰林时间长,陈府尹这人如何?”

    “是个高洁人,陈府尹以画鹤闻名,他画的白鹤,便是老朽也自愧不如的。”华长史把弄着手中折扇,唰的展开,杜长史以为这老头儿要深秋摇扇子,立刻侧身避开,开什么玩笑,就是阳光好,也禁不起秋风摧残了。

    华长史带笑的视线在杜长史侧避的身子上一扫而过,将扇面恭恭敬敬的奉至穆安之面前,“殿下请看,这扇面上的白鹤就是陈大人所绘。”

    入手微温的紫竹扇骨,微微泛黄的画面上,一只娴静优雅白鹤似是要翩飞起舞,用笔流畅写意,的确是上佳画作。

    “这鹤倒有些仙意。”穆安之说。

    华长史颌首,“陈大人性情高洁,人如其画,画中之鹤也染上了作画人的性情。”

    杜长史身子朝后靠着竹椅的椅背,只是远远的瞥一眼扇面,不以为然,“陈大人他爹是先帝时名臣陈文襄公,他娘出身永安侯府,他哥当朝高官,他岳父乃是远镇北安关的姚国公,他事事不愁,自然高洁。要我说这高洁的有点儿过头,人家遗嘱他都能丢,他现在还能坐在帝都府尹的位子上,全赖他这一门的好亲戚!”

    穆安之将竹扇一折一折合拢,这扇子有些旧了,不过保存的很好,可见持扇人的精心。杜长史仔细的把扇子放回扇袋,“这丢已丢了,再怪陈大人也没用了。不如想想接下来怎么办?”

    杜长史坐直了些,“这案子我倒是听朱晚说过。”

    “怎么,你还认识朱家人?”穆安之倒有些意外,杜长史平时颇有些臭讲究,衣裳必得光鲜,饮食必得细致,佩饰无不优雅,熏香定要龙涎,总之就一大臭美。杜长史眼界颇高,还有点目中无人,朱家再豪富,不过商贾,杜家却是名门,杜长史如何认识朱晚。

    杜长史道,“殿下别误会,朱晚并不是近来寻我托关系,我俩早便相识,他在品鉴香料上称得上大家,文采学识都不错,殿下或许不知,他身上还有举人功名。他原是想科举的,朱老爷一过逝,没想到朱姑娘要争家产,原先他们在帝都府打官司的事我就知道,我还问过他,朱晚并不介意把其他产业都给朱姑娘,就是这粮铺,朱晚倒也不太在意,他既是心思在科举上,以后也不能经商。朱家族老放了狠话,说朱晚要不把粮铺争过来,他们就死朱晚跟前。我说一个粮铺而已,如何这般要紧?粮铺就算生意好,给她个空铺子,你们另起锅灶另开张便是。其实是他家铺子关系颇大,北疆军粮五成的粮食份额,每年都从朱家粮铺走。他们争的不是一家粮铺,而是这军粮生意!”

    穆安之比个继续说的手势,杜长史道,“军粮供应原是五年一买扑,哪家粮商物美价廉就是哪家粮商来当这差使。因朱景当年筹粮有功,陛下说了,朱景在一日,这北疆军粮便用朱家一日,所以,朱家掌握北疆军一半的粮草供应。这可绝不是小数目。”

    “朱景过逝,朱家还能继续经营北疆粮草生意。”

    “陛下念旧情,正因朱景过逝,又给了朱家十年的粮草供应权。”

    “那看来他们争的也不是粮铺,而是这十年粮草供应权吧?”

    “殿下明鉴。这样的大生意,朱家如何能答应给朱姑娘,何况,她一个姑娘家,她能经营的好?”杜长史撇撇嘴,穆安之笑,“你可别小瞧女人。”

    “不是我小瞧女人,男人为天,女人为地,天经地义。男人在外养家糊口,女人在内操持家事,这方是本分。”杜长史理所当然的说。

    华长史无声的笑了笑,穆安之掖揄杜长史,“那你要求也不高,怎么到现在还没娶上媳妇。”

    杜长史真被噎住了,一时说不出话。

    穆安之不再说笑,正色道:

    “你打发个人去知会朱晚一声,让朱晚、朱太太、朱姑娘一起到刑部,我要重新调查此案!所有证言,重新采录核对,所有证物,重新分析鉴定!”

    作者有话要说:  ps:上午第一更~大家午安,下午有第二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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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六十四章

    穆安之查案有个好处, 下属只要按他的吩咐去做, 有什么事, 他担着。但, 他也有自己的原则,不许私下收钱,穆安之把自己的规矩贯彻到刑部:

    名声比银子值钱。

    谁要是把脑袋扎钱眼里去, 趁早别在我这里干, 你托请着换旁的主事那里是一样的,不耽误你们发财。

    不过,安之殿下的规矩, 长吏司的官员知晓, 刑部他手下的人知晓, 外头人并不知, 于是,朱家族老花银子打点就犯了安之殿下的忌讳, 脏银一半没收,还罚了一笔。

    罚没的脏银穆安之令人存起来,做为在刑部的小金库。

    第二天,朱家诸人被宣至刑部调查朱景遗产案。

    华长史单独讯问朱晚, 杜长史讯问朱阅,刑部在穆安之手下的段主事讯问朱太太。

    朱晚人很年轻, 他比朱阅年长六岁,如今不过二十二,是上科秋闱举人, 因有功名在身,再加上华长史年迈豁达,允他坐着说话。

    华长史对朱晚的第一印象也很不过,这是个斯文俊郎的年轻人,出身豪富却不带半丝商贾气,一身月白衣袍,身上一丝佩饰皆无,头上也只用一条月白发带束髻。

    “年纪轻轻的,这也太素了。”

    “我自幼是家兄家嫂抚养长大,我心里是把兄嫂视为父母一般看待的。家兄过逝方半载,还请大人体谅则个。”

    “你对长兄一片孝心,我焉能不体谅,只是,你既念兄嫂之恩,如何会与侄女闹到衙门来,这可不是我辈该行之事啊。”华长史上了年纪,家中儿孙亦多,故而对这种家族争产之事尤为感叹。

    朱晚白净的面颊浮上羞愧,他移开眼睛,低下头去,惭愧的说,“我对不住大哥。”

    “你年纪轻轻就考取了举人,听闻还拜了闻道堂的子玉先生为师,你以后的志向应该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如何与自家侄女打官司。这官司,你胜了,旁人得说你欺负孤儿寡母,又有何益啊。”

    “大人,我实在不得已。”

    华长史细问,“不得已在何处?”

    “朱家粮铺不是我们一家的事,这是族里的生意,族里各房都有股,每年多少族人都是指着股息过日子。朱阅年轻,不知这里头的利害。其实我对生意兴趣不大,我大哥一直盼着我能光耀门楣,她若是喜欢,只管拿去。只是一样,族中长辈断不能答应朱家祖产改了姓。我把话搁下,即便由我继承粮铺,我亦情愿把我在粮铺中的股本让给大嫂和侄女,男子汉大丈夫,哪里就差一口饭了。”

    华长史这把年纪,不是没见过言语如蜜之人,可接下来朱晚拿出一张按过手印的转让股本的文书,恭恭敬敬的放到华长史面前,华长史细验过,心中对朱晚不禁大有好感,华长史面上浮现赞许之色,“你这样不贪恋钱财便很好。既如此,何妨请个中人,与你家侄女讲和。她得财,你继续功读功名,以你的心胸才干,以后定有一番作为。”

    “我愿意如此。族中长辈断不能答应,大人有所不知,因此事,族中长辈已经要给我大嫂过继嗣子,一旦嗣子过继,阿阅还能得到什么?”朱晚忧心忡忡,“我与阿阅自幼一道长大,她是个极聪慧的姑娘,在生意上尤其继承我大哥的才智。先时我大哥年迈,我要读书,生意基本上都是阿阅在管。我大哥过逝后,族中长辈说产业还是要先说清楚,这也在理。”

    “我想问一句,”华长史突然插话,“听说朱老爷临终前曾握着你的手说,以后这个家就交给你了,可有此事?”

    “有。”阳光从窗上明纸透入室内,柔软的光线勾勒出朱晚有些忧伤的脸庞,“大哥那时已经病重,我、大嫂、阿阅,还有大族伯二族叔三族叔都在,大哥其实没力气握人的,他叫我的声音都很小,我看大哥的嘴型像是在叫我,我就在他床边,我握住大哥的手叫了他两声大哥,或者是三声。大哥睁开眼睛看着我,断断续续的说,以后家就交给你了。”

    朱晚显然记性不错,他说着眼圈不禁微红,强忍泪意道,“我点头说大哥你只管放心,我会照顾好大嫂和阿阅的。我大哥就闭上了眼睛,当晚咽了气。”

    朱晚强忍伤感仍是抑制不住唇瓣微颤,喉结滚动着咽下一口热泪,良久方轻声道,“我失礼了。”

    华长史自袖中取出一方素帕递给朱晚,朱晚的眼泪顷时滚落下来。

    杜长史这位主张男子为天女子为地的男人讯问朱阅,杜长史面部表情非常严肃,他的认知里女人属于娇弱的需要呵护的生物,于是,也让朱阅坐下说话了。

    杜长史面无表情的问过朱景临终前的遗言,朱阅的回答与朱晚别无二致,“我父亲临终前,我,我母亲,我小叔,还有一位族伯两位叔叔都在,我父亲的确是说过,以后家就交给你了。可我父亲说这话的时侯,眼睛看的是我,并不是我小叔。”

    “你父亲拉的是谁的手?”

    “不是我父亲拉谁的手,他当时很虚弱,已是弥留,动都动不了。是我小叔拉着我父亲的一只手,我在床里侧握着我父亲的另一只手。”

    杜长史对一畔的书吏道,“记下来。”

    而后,杜长史继续问,“你父亲以前可提过让你接掌家中产业的话?”

    “这么说吧,我小叔于家中生意少有过问,他一直忙着念书,上科刚中的举人,他志不在经商。我自小就跟我爹学生意,自打我爹身子骨不大好,家中生意都是我打点。我爹不把生意交给我,难道交给对生意一无所知的小叔?这可能吗?”

    “怎么不可能,你毕竟是姑娘家,祖传的基业,当年得传给男人。”

    “大人您成亲没?有孩子没?”

    “放肆。”

    朱阅将杜长史上下一瞥,含笑道,“大人一看就是没儿女的,就算我爹没儿子,谁不是把家业传给自己骨肉?别说我担得起这家业,我就是担不起,我爹也不会传给外人!”

    “你小叔也不算外人吧。”

    “他当然不是外人,可是我小叔受人蒙蔽,非要跟我争。我要是不争,我们朱家的家业才会落了奸人的算计!”

    “什么算计?”

    “大人不知道,我爹刚入土,我那几个族伯族叔的就商量着要替我小叔管理家业了,他们都知道我小叔很少管生意的事,没这精力也没空,他志不在此。所以,见天吵吵着要给我们分家产,以为我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他们是休想!”

    杜长史追问,“他们打算让谁替你小叔管理家业。”

    “还有谁,我大族伯家的大族兄。”

    “那你跟你小叔关系这样好,你代他打理家业是一样的?”

    “我恼就在恼在此处,我小叔受了他们的蒙骗,竟也与我说女孩子还是在家里安享富贵的好。你说说,叫不叫人恼?”朱阅显然是恼怒至极,尊称都忘了。

    杜长史点点头,“你小叔说的也没错呀。”

    朱阅当时气个仰倒,杜长史道,“你要是能安守女子本分,能少多少是非,还是说你放不下这份家产?”

    “我当然放不下。我要放得下就不会打官司了!”

    杜长史只觉着自己一片好心被一记惊雷劈成灰灰,他生平第一次见一个女子敢这样大张旗鼓的抢家财的。杜长史说,“你有什么证据说家产都是你的?”

    朱阅身着素服,那双眼睛却如同极寒的冰,极烈的火,“我爹的手书就是证据!”

    “现在手书找不到了。你说怎么办吧?”

    她不让分毫,“我不知道,我打官司,就是要争个分明!”

    让杜长史说,简直是不可理喻,别看朱阅长了张不错的女人脸,根本不能把她往女人堆儿里算!

    朱阅算不算女人,起码话说的清楚明白。

    朱太太绝对是女人中的女人,她仿佛一枝秋雨中柔弱无依的柳枝,险没把段主事愁死。段主事问,“你家这事,朱太太你是做长辈的,你怎么看?”

    朱太太拿着帕子嘤嘤嘤,“我也不知道,我听阿晚阿阅的。”

    “现在他俩对上了,你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我听阿晚阿阅的。”

    翻来覆去就这两句话,再问,再问她就哭,这样一个娇弱可怜的丧夫妇人,新寡遗孀,段主事便是铁石心肠也不好逼问太过。

    穆安之往二间讯问房里遛达了一遍,还有等待传唤的朱家三位族中长辈,瞧着个顶个说了算的样子,尤其是最上首那位,那张线条方正的面孔上,一把稀疏的山羊胡随着下巴高高扬起。还有一位身着深色长袍的中年男人,在门口悄悄的给守卫塞了点什么东西,那守卫出去片刻,端来四盅茶水,四碟干果

    穆安之回到自己房间,与身边的郑郎中道,“去打听一下那穿深色衣裳的中年人是谁?”

    郑郎中片刻就回,“也是姓朱的,叫朱成松,是朱顺山的长子。”

    朱顺山,便是朱家族中长辈,论辈份,朱晚得叫一声大族兄,朱阅得喊一声大族伯。想一想刚刚朱氏族人的坐次,也是以朱顺山为首的。

    “着重查一查朱顺山和他的长子!”

    “大人?”郑郎中望向穆安之。

    “你见哪个打官司的人到刑部不是恭恭敬敬客客气气的,那个朱顺山,下巴都要翘到房顶上去。”穆安之眼眸半眯,瞳仁深处有着一丝埋的极深的光亮,“仔细的查一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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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等奖(1名) 奖金:10000晋江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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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六十五章

    今天华长史的心情是大起大落的, 对朱晚有多么的欣赏, 对朱顺山就有多么的厌恶, 用华长史的话说:

    老夫自认并非清高人, 却也受不住这一身的铜钱恶臭味。

    言外之意,朱顺山把他老人家给熏着了。

    尤其朱顺山那嘴脸,“朱家的产业就得朱家人继承, 给她一个小丫头片子, 以后她成婚嫁人,那岂不就是便宜了外人?这是万万不能的,以后到地下没法儿见祖宗!再说, 这也是我二弟的意思!”

    朱家其他两位族中长辈倒是格外委婉的多, 不过话题也主要围绕着, “阿阅毕竟是女孩子, 这粮铺的生意,还是该阿晚继承的。”

    香几上的青玉香炉里飘逸出淡淡青烟, 檀香清香弥漫在室内。穆安之一目十行的将几人审讯的记录文书看了一遍,真的是一目十行,看完后,穆安之视线打过郑郎中、华长史、杜长史、段主事几人, 唇角蓄着一抹似笑非笑的意味,道, “你们也说说各自的判断。”

    华长史刚刚已经对朱顺山畅所欲言过了,他接下来表达了自己对朱晚的欣赏,“我看朱晚并非贪慕钱财之人, 他一意考取功名,与我说了,即便分得钱财,他也愿意交给大嫂侄女。这是他出示的让产文书,上面都按好了手印。”华长史把这份文书拿出来,郑郎中几人心中都暗赞朱晚高义,不愧举子功名。

    杜长史想了想对朱阅问讯,总结道,“那朱姑娘就是要争家产,有家产就行!若是朱晚愿意主动将所得家财让给朱姑娘,朱姑娘定是无所不愿。”

    段主事道,“我瞧着朱太太还在伤心朱老爷过逝的事,但问她个主意,她也说只听朱晚朱姑娘了。可见与朱晚朱阅情分极深,若他二人能和解,朱太太当是愿意的。”

    华长史皱眉,“这么说朱景一房的矛盾并不大,倒是那个朱顺山,我审他时,他咬紧了粮铺必需要归朱家人。”

    杜长史段主事分别说,“朱顺水(朱顺义)倒也愿意粮铺由朱家人继承,不过看他们也没有咬死,有点模愣两可活稀泥。”

    郑郎中没有参与问案,不做评价,心里想着定要细细调查朱顺山朱成松父子之事。暗道三殿下当真是明察秋毫,那朱顺山不过是翘了翘下巴,三殿下就猜他定有靠山。三殿下倒真不愧是审理过慈恩会大案的人,以往郑郎中还觉着怕多是倚仗身边官员,如今看来,三殿下的确是有真材实学。

    朱家一行人被问完话,没有旁的吩咐,他们也便自刑部离开。

    朱顺山过去跟朱太太说两句话,劝朱太太,“这事还得嫂子拿个主意,你可是咱老朱家的人,以后也是要埋进老朱家祖坟的。”

    朱阅一把将朱顺山推个趔趄,“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就闭嘴!我爹刚去,你就跟我娘坟啊坟的!欺负人也没你这么欺负的!”

    朱顺山被儿子及时扶住,不然得闹个屁墩,登时扬眉立目的骂道,“你个死丫对片子,你敢动手!”

    朱阅立刻大呼,“救命——有人欺负孤儿寡母——”

    朱成松朱晚各自劝着,一个劝自己爹,“爹,少说两句啊。”一个劝朱阅,“走走走,咱回家。”把朱阅撵到朱太太外侧扶着朱太太,朱晚与朱阅掉个个儿,他在里侧扶着朱太太往外走,正好与朱成松朱顺山父子相邻。

    朱成松说,“晚弟,到我家去吧,我有事跟你商量。”

    朱晚说,“我得先送大嫂阿阅回家。”

    “行,那我下午去找你。”

    “不行,下午我有事跟小叔说。”

    朱晚无奈笑笑,朱成松也笑,“那我得空去找你。”

    朱晚点点头。

    待到刑部门外,朱家的马车已经在等着了。朱晚先扶朱太太上车,又扶朱阅上去,而后他与车夫分坐车辕,经朱雀大街的飘香坊还买了二斤朱太太爱吃的栗子酥。

    李玉华是个爱搀和事的,她也挺记挂朱家这官司,晚饭时还问了穆安之一回。

    穆安之手里的银制小腰圆锤啪的敲开螃蟹的大钳,再用银叉勾出钳中蟹肉,大致把朱家这官司说了一遍。李玉华道,“既然这朱公子不贪钱,那就好办了,朱公子把继承的产业给朱姑娘,一样是朱姑娘得家业,这官司不就了了。”

    “没这么容易。”穆安之把一整只蟹拆分清爽,蟹黄蟹肉放在蟹壳内,再浇上一勺香醋,递给李玉华,“现在朱老爷的遗书丢了,倘按律法判,朱姑娘做为在室女,只能得家财一半。朱太太身为遗孀,只得三成。还剩下两成家业,要归到朱氏族中,由近亲继承。朱公子论血缘与朱老爷最近,可这两成家业,他不见得能拿到。先朱老太爷那一辈是有兄弟的,五服之内的近亲,谁不想分一些。朱公子能拿到大头,可依旧会有部分产业流到朱氏家族其他人手里。”

    “那这么说,朱家族人争的是这两成家业。”

    “对,朱公子其实无心商事,他已经是举人功名,用心功读几年,不愁没有前程。他现在能写下转让产业的文书,可见并不贪财。一个不贪财的人,跟一群恶狼争家产,谁胜谁败不好说。”穆安之另取一只肥蟹自己剥来吃。

    “可见当初朱老爷留下遗嘱也不算没有远见了。”李玉华怀疑,“你说朱老爷的遗嘱会不会是朱家族人寻了那个梁君子去偷的。”

    “这谁知道,现在也没证据。”

    朱成松从朱晚那里回来,朱顺山还没歇,朱成松掀帘子进去,朱顺山正倚着炕头的被子卷抽旱烟,抽的满屋子云山雾罩,牛油大蜡的光都黯淡了几分。

    “回来了!”朱顺山挥手打发手给她敲腿的漂亮丫环,问儿子,“如何?”

    朱成松叹气,“爹您还不知道阿晚么?他惯常是个没主意的,一意功读那些圣贤文章,成天之乎者也,圣人大道。他竟然说,要是阿阅非要家产,给家阅也无妨。”

    “真个不顶用的书呆子!”朱顺山重重的用烟锅子敲着炕沿,敲的砰砰乱响,火星四溅。

    “我看他是指望不上了,您不知道,他写了文书,写的是不论分得多少家业,都会无条件立刻转让给二族婶和阿阅那丫头。你说,他是不是念书念傻了!”朱成松想到这事就跟心口堵一大石头一般,压的难受。

    朱顺山气的一掌拍在炕沿,震的手掌嗡嗡发麻,犹是不解气的骂道,“这蠢才!原还想借他个名,如今看来,名头是借不上了!他怎么突然犯起蠢来!”

    “他也不是没自己的心思。”朱成松唇角讥诮,“一则阿阅那丫头性子厉害,二则族婶那里自然是偏着阿阅的,三则阿晚一意要科举,他既是想做官,自然不好传出与侄女争产之事。他为着名声,再加上阿阅死不松口,他那人也没个主见,可不就被阿阅三劝两忽悠的改了主意。”

    “不中用的蠢货。”朱顺山又骂了一遍,与儿子商量,“明天还是让你媳妇到国公府走一趟,这案子也没什么不好判的。那粮铺本也值不了多少钱,其他产业咱们不争,都算做阿阅的私产也无妨,就这粮铺,咱们朱家人五代经营,理应归到族中。”

    “也好。”

    郑郎中办事挺俐落,没几天就把朱顺山朱成松父子的亲戚关系查了个清楚,他是刑部专业人士,汇结成册奉至穆安之面前。

    “你先说一说。”穆安之翻开册子,同郑郎中道。

    郑郎中说,“朱顺山娶的是晋中商户之女李氏,李氏育有三子两女,三个儿子里次子三子娶的都是商户女,两个女儿,一个嫁了晋中粮商冯家,另一个给晋国公做了妾室。朱顺山的长子朱成松娶的是陆国公府旁支陆兴的女儿,陆兴外放为官,现不在帝都。”

    “接着说。”

    “下官还查到晋国公曾很欣赏朱晚朱举人的才华,朱举人也曾出入晋国公府上。前天,朱陆氏去了一趟国公府。”郑郎中道,“晋国公府的小厮说,晋国公似有意将爱女许配朱举人,朱老爷过逝,朱举人执意为朱老爷守孝,这亲事便未提起了。不过这件事没有确凿证据,真假难辨。”

    “行,我知道了。”

    “还有一事,下官想着朱姑娘芳龄二八,时下帝都女子,及笄便会开始议亲,朱老爷膝下只此一女,生前必然考虑过朱姑娘的亲事。下官也一并打听了打听,先前给朱姑娘说亲的人很多,朱陆氏和晋国公的小夫人都曾有意给朱姑娘说亲,一个说的是陆家旁支公子,一个是晋国公庶子,只是这亲事一直没成。”

    穆安之曲指轻点桌案,看来,这还不是一家的胃口。

    穆安之问李玉华,“近来陆家人有没有进宫请安?”

    “没有。刚过了初一,她们进宫做什么。”

    “你留点心,什么时候陆家女眷进宫了,跟我说一声。”

    “怎么了?”

    穆安之倒也不瞒李玉华,把这里头的事跟她说了,李玉华道,“这是两家国公府都觊觎朱家家财吧?用不用盯着晋国公府上的人一些,晋国公是宗室,他家女眷进宫更容易。”

    “顺便盯一眼就是。”

    李玉华思忖片刻,哼笑一声,“这些公府豪门外头光鲜的紧,做起事来也真够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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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六十六章

    对于穆安之交待的事, 李玉华非常认真, 反正她也每天都会去慈恩宫, 没几天就侦察回来, 说是陆国公夫人进宫请安,还在凤仪宫留了午膳。晋国公夫人也时不时进宫给太后请安,要说晋国公夫人挺可怜的, 她虽应着国公夫人的名衔, 说来也是宗室,只是宗室的国公断然无法与民爵国公相比,晋国公这一支是晋王旁支, 真正在朝中受宠的是晋王一家。

    这位国公夫人即便进宫也只能陪坐末流, 有时慈恩宫去的人多, 她也末座都排不上, 就只能先回去了。

    四五十岁的半老妇人,亏得这位夫人言语伶俐, 玩笑话也多,她时常露面,蓝太后待宗室向来恩厚,也挺欢喜。

    在慈恩宫打过几回照面儿, 晋国公夫人还跟李玉华拉近了关系,李玉华也是个伶俐人, 只管不动声色的收下晋国公夫人打发人送的两筐北疆蜜瓜,着人回了两筐山货干果。

    晋国公夫人果然按捺不住,私下到皇子府拜访李玉华, 就说起朱家的案子来。李玉华只做不知,“我们殿下如今倒是在刑部当差,可他管什么案子我就不知道了。嫂子也知道我,我也不懂官场上的事,更不懂审案断案。嫂子打听这个做什么?”

    “也是我们国公爷操心,这案子其实跟我家没关系,这不是我们国公爷相中了朱家那位举人么,如今他家又有这桩官司,真是叫人放心不下。”

    “刚听嫂子说朱家不是经商的么,怎么还有举人的事?”李玉华这装模作样的本事绝对已臻化境,她又问了起来。

    晋国公夫人道,“妹妹有所不知,朱家虽是商人之家,却是有个极出息的孩子,就是这位朱举人,如今才二十二岁,就考取了举人功名,我们国公爷很是欣赏他。恰好我们家里的四姑娘到了说亲的年岁,国公爷说了,只要小伙子人才出众,咱们也不是那挑捡家世的人家。”

    “唉哟,那我先跟嫂子道喜了。”

    “同喜同喜,就是朱家这官司叫人愁。”

    “嫂子有什么可愁的,这是朱家自己的事,也不干咱们什么?”

    “哪里能不干呢?就叫人挂心。”晋国公夫人的眼神里充满暗示。李玉华也不装聋作哑,直接说,“那嫂子过来找我,是想叫我跟殿下说,偏袒着朱公子些。”

    “不不不,哪儿能让三殿下循私。原本朱家无嗣,朱公子是朱老爷嫡亲的小兄弟,最近的血脉了,再怎么说,祖产也得朱公子继承。妹妹说是不是?”

    李玉华虚笑两声,哪里会上这话套儿,“这我可不晓得,这得律法说了算。”

    “律法也是这样说的。”晋国公夫人道。

    李玉华立刻一句话,“那嫂子还愁什么,我家殿下您是知道的,最公正不过,一准儿按律条判。”

    晋国公夫人登时仿佛生吞了个大倭瓜,看着李玉华一脸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笑意,晋国公夫人再说不出旁个话来。

    凤仪宫。

    太子听陆皇后说完朱家事,正好喝完手里的蜜瓜酥酪蜜糖羹,把碗递给太子妃,“再来一碗,这羹调的好。”

    陆皇后笑,“你常过来,我天天叫人做给你吃。”

    “我哪天不来母后这里。”太子一臂侧后支在凤榻扶手上,宽大的衣袖迤逦垂下,较之往常严谨,多了些随意,“倒是舅妈,这会儿进宫来怎么说起朱家的事。朱景半年前过逝的,临终前还写的遗折递上来,父皇心里很念着这位老臣,还感慨了几句当年的情分。这都以前的事了,舅妈怎么想起来跟母后念叨这个,还是人朱家自己家族的事。”

    “这不是旁支的一个丫头嫁的朱家人,求到你舅妈头上,说的好不可怜。你舅妈却不过同族情面,才说到宫里打听一二。”

    “这事跟母后打听也不对路,您也不知道外头审案断案的情形,她这是找错了人。”

    太子妃端了甜羹进来,正听到太子问,“可是有什么内情?”

    陆皇后道,“要是旁的案子,拿你舅舅的帖子过去吩咐一声罢了,如何能扰到我。这案子是三殿下经的手,你舅妈倒不求三殿下偏颇哪一头,只求他千万别因着朱家人娶了陆氏女就格外为难。”

    “母后您这话中带话。”

    “表哥不知道,这不眼下就是三殿下家的安宅酒了么。三弟妹进宫跟皇祖母说,三殿下还是心里有些不痛快,母后能说什么,三殿下不痛快无非就不去他那里罢了。”太子妃把甜羹放到太子手里,很有几分生气。

    “那到时你也别去了,你在宫里陪母后,母后把给三弟的赏赐一分不差的颁下去就是。”太子搅了搅,蜜色的蜜瓜与雪白的酥酪混合在一起,夹杂着蜜糖的甜香飘散,“他与我们不合倒也不是什么秘密。真不知道怎么就开了窍,以前像个圣贤书里钻出的木头人,倒好对付。自他这一翻脸,我们就只能说好,不能说一句不好了。”

    “今天舅妈进宫的时候,三弟妹在慈恩宫吗?”

    “在,她成天长在慈恩宫,在慈恩宫的功夫比在她自己个儿的家都长。”

    太子把甜羹放在一畔,“那这会儿三弟肯定知道舅妈进宫找你俩求情的事了,但凡谁伸手,那就正中他的算计!”

    “表哥你也不能问一句这官司吗?”

    “刑部多少大案要案,我单挑朱家这么一桩争家产的官司来问,那就正中他的下怀。他那胡攀乱咬的本事,咬出国公府是必然的,国公府平白被他泼一身脏水,得不偿失。”太子薄削的唇勾起一丝意味深长,“不过,也只管告诉舅妈,律法之内,如果断案有偏颇,朝廷不会坐视,更不会让功臣之后受委屈。”

    皇后太子妃都松了口气,太子提醒一句,“但有一样,朱景是父皇记在心里的老臣,曾与朝廷有功,这些年督办粮草一向得力,他的遗孀独女,谁都不能欺负。”话到最后,太子精致无双的面容上十分郑重。

    皇后道,“这你放心,你舅妈你舅舅都不是这样的人,也只是求公断而已。”

    “这就好。”

    李玉华把晋国公夫人向她打听的事,还有陆国公夫人进宫的事都告诉了穆安之。李玉华把晋国公府一家子都打听清楚了,“这晋国公真不是寻常人,就在宗人府做个闲差,家里五六房小妾,孩子更不少,六个儿子七个女儿,还不是一个娘的。平时瞧着晋国公夫人在太后娘娘跟前打趣说笑,她也生的那样圆团团的脸满是福态,真想不出她家里是这样。要搁我,我得愁死。”

    穆安之好笑,“你愁什么?”

    李玉华掰开手指跟穆安之数,“先说晋国公这人,就这种家里五六房小妾的男人,嫁他还不如自梳清净。宗室国公一年才五六百两的俸,他在宗人府担个六品职,一年有两三百两的进项就是多的。还有这五六房小妾十几个儿女要养,这长大了,儿子要娶媳妇闺女要嫁人,哪样不是开销,这能不愁?真难得晋国公夫人还能笑得出来。”

    “那下次晋国公夫人再寻你,你就把朱晚写了家产转让文书的事告诉她,也让她少操些心。”

    “她不会来了吧,今天我叫我堵死了。”

    “那可不一定,像你说的他府里十几个孩子五六房小妾要花销,像朱家这样的机会,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穆安之笃定了晋国公不能放弃朱家这块肥肉,“晋国公夫人说的四姑娘是不是嫁到晋国公府的朱氏小妾生的女儿?”

    “是呢。我特意问的孙嬷嬷,孙嬷嬷可真厉害,她什么都知道。”

    “那是。”

    李玉华说,“晋国公府还能说是缺钱,陆国公府大家大业,怎么还盯着朱家的事不放?今天陆国公夫人就进宫了,还在凤仪宫用的午膳。”

    “谁还嫌钱多呢。”穆安之讽刺道。

    “陆国公夫人到凤仪宫去,会不会让皇后吹枕头风,要不就是请太子出面?”

    “陆国公夫人到慈恩宫的时候,你在不在?”

    “当然在,你不是叫我留意么,我每天早早就到皇祖母那里去的。”

    “皇后年老色衰,吹不了什么枕头风了,何况朱家一介商贾之家的事,堂堂一朝皇后要跟陛下提这个,这也太掉价儿了。”

    “那就是想托给太子?”

    “太子不会答应这事,朱景死后陛下特意再赏朱家十年西北军粮经营权,可见陛下对朱家的圣心,太子每天在陛下身边,陛下的心意,他比谁都知道。何况,陆国公夫人进宫时你就在慈恩宫,他一想就能明白我会叫你盯着往凤仪宫或是东宫请安的陆家人。他不会有什么动作的,一则朱家与他无干,二则他也担心貌然出手被我借题发挥。”

    “那你让我在宫里盯着陆家人有什么用,照你这么说,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动作。”

    “就是让他们什么动作都不要有,我要让他们知道,我的眼睛要盯着他们。我的案子,不容许任何一只手介入!”

    李玉华望着穆安之冷峻的脸庞,暗搓搓的想,我家三哥面无表情说话时简直是俊的没了边儿!

    作者有话要说:  ps:本来想三更,还是两更吧,三更就要到晚上去了,会很累,咱们细水长流,坚持双更也是一种美德啊~嘿嘿,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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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六十七章

    深蓝色的夜幕中星海闪耀, 晨风很凉, 郑郎中紧一紧身上夹袄, 跟看门的老家人说了几句话。小厮牵来家中骏驴, 郑郎中便骑上骏驴,带着提灯笼的小厮出了门。

    身后传来院门缓缓关合的声音,在这一带, 开关门的声音起起落落, 时不时还传来几声犬吠,惊破凌晨的寂静。

    郑郎中一路上遇到不少朝中同僚,大家打声招呼, 一并往皇城去。郑郎中官居五品, 他这官衔, 不论大朝会还是小朝会都有了参加的资格, 说来是体面的事,只是他家境贫寒, 如今住的是朝廷给贫困官员住的宅院,这宅院租金远低于市面,说来是朝廷对贫寒官员的照顾,可如今帝都屋贵, 内城的安置屋舍郑郎中没赶上,只能住到外城来。

    外城如今也是极繁华地界儿, 只是离皇城远些,故而需更早起床,赶去早朝。

    伴着骏驴的踢嗒声, 出了官巷,拐弯就是从外城到内城的青云大街,此时青云大街两畔白天极喧嚣热闹的店铺大半黑着灯火,还未开张。也有几家铺子门外挂出灯笼,这多是食铺,里面卖各种晨食,专为去内城的官员准备的。

    郑郎中爱吃鸡汤面并两个胡饼,跟着他的小厮把骏驴交给店家照顾后也进来一起吃早饭,小厮吃的跟主家一样。主仆二人正在用早饭,就听一声“郑兄”,随之踱步而来一位同样五品官服的红袍青年男子,郑郎中与小厮立刻捧起嗖嗖嗖喝掉碗里最后一口汤吃掉最后一口饼,小厮啪的把饭钱在桌上一放,起身道,“老爷,我去牵驴。”

    “去吧。”郑郎中起身和来人打个招呼,“唉呀,许兄来了。”

    来人许郎中,与郑郎中一样都是在刑部当差。两人是同乡同窗的情分,不过,关系一般。当然,这也许只是郑郎中自己对二人友谊的看法。

    许郎中有个特点,与郑郎中一起吃饭从不付账,抠的郑郎中见他就一肚子火。郑郎中与许郎中住的近,两家隔壁邻居,许郎中蹭郑郎中的早饭就蹭过不知多少回。郑郎中为了避开许郎中,每天出门前得跟做贼似的先打发小厮看看许家有动静没,实在是被许郎中蹭饭蹭烦了。

    “老郑你今天怎么这么早,我还到你家找你来着,你家门房说你先走了。”许郎中见郑郎中吃好要走,与店家道,“给我包两个胡饼。”自己结了账,与郑郎中同行。

    郑郎中心说这小抠儿怎么没赖我与他一并结账,也不好多说,便与许郎中一道出了店门。许郎中的坐骑也是一头骏驴,俩人骑驴同行,一边走一边闲聊。许郎中状似无意的跟郑郎中打听,“我听说三殿下明言规定了不许收受金银,是不是真的?”

    “这不必三殿下规定,律法就是这样规定的,收受金银,那叫贿赂。”郑郎中坐在骑背上一晃一晃,铁面无私的说。

    许郎中驱驴凑近了些,“我不是这意思,我是担心三殿下为人肃穆不好相处。”

    “你担心什么,你又不跟着三殿下当差。”

    “我替你担心呗。”许郎中一片善心模样。

    郑郎中没说什么,当初三殿下要驾临刑部,从尚书大人到两位侍郎都有些麻爪,实在是三殿下不论政治前程,还是朝中人品,都很令人堪忧。

    先前同太子殿下争储位的就是这位殿下,如今太子殿下正位东宫……

    争储失败还罢,太子殿下毕竟宽仁为本,结果,这位以往风评颇佳的三殿下不知是不是因争储失败大受刺激,一改往日温文,变得不可理喻起来。先是大庭广众之下羞辱裴相,接着当朝骂晕御史。

    三殿下要来刑部,不论尚书大人还是两位侍郎既不想体验被三殿下当众羞辱的滋味,更不想被他骂晕。故而,当真是小心翼翼以待。

    三殿下要审案,还将整个刑部性子最差的郑郎中派去听凭三殿下差谴。

    郑郎中此人,生性不与常人同,清廉、铁面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全刑部也就许郎中能跟他处得来。估计刑部做此安排是想三殿下看郑郎中不顺眼,直接把人羞辱出个好歹,那么,三殿下在刑部的差使也就可以结束了。

    估计刑部大部分人都这么想,结果,郑郎中倒是跟在三殿下身边挺好。三殿下既没有发作郑郎中,郑郎中也挺安稳。

    许郎中除了爱占小便宜,还爱打听些小道消息,他跟郑郎中住的也近,这不,早朝路上就在郑郎中耳朵根叽叽喳喳的唠叨一路。

    直待进了宫,许郎中在等侯早朝的屋子里寻了盏热茶,掏出袖子里的胡饼,开始就着茶水吃饼,这才消停起来。

    郑郎中则是寻得一坐,闭目养神顺带寻思朱家的案情。

    朱老爷的遗嘱究竟是怎么丢的?

    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孰之过?

    早朝后,穆安之身畔一向是鸟兽绝迹,郑郎中快走追上去,“殿下,鉴别司那里今天就能把证物的鉴定给我们。是不是宣帝都府保管证物的官员吏员过来问讯?朱老爷的遗嘱凭空不见,他们断脱不了干系。”

    “也好。着人去宣他们到刑部接受讯问。”穆安之与郑郎中说着官司的事,便没让郑郎中骑驴,令郑郎中同他共乘一车,在车上继续商量案情,“跟陈府尹打声招呼,除了涉案人员,还有帝都府正管刑名的通判,另外帝都府刑房诸人,分批次过来帝都府录口供。”

    “是。”郑郎中恭敬应下。

    与大部分人对穆安之的观感不同,郑郎中所觉着穆安之好相处。尤其他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做事一板一眼,在穆安之这里反是有种如鱼得水之感。

    郑郎中一到衙门就去忙了,整个上午刑部都在涉案人员问讯中度过。穆安之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口供,直接吩咐,“在大牢里寻两个单间,刑房刘司吏还有遗失朱景遗嘱的李胥吏先住这儿吧,他们事涉大宗遗产案,待案情查清,再放他们出去。”

    郑郎中一板一眼的说,“殿下,刑部牢房一向紧张,现在前三品高官都没单间可享,怕是没有单间。”

    穆安之望着郑郎中,郑郎中的眼神中有一种强烈暗示,穆安之点头,“成,那你看着安排吧。”

    郑郎中亲自安排的,死囚牢里,里头都是带镣靠的重犯。那阴惨惨不见天日的地牢,充斥着各种久远的鲜血与潮湿的腥臭,偶尔墙上挂着的油灯照亮微弱的一方区域,每一间的牢房都用密集的腕粗的木棍钉紧,这种阴暗的牢间,里面的人也是黑漆漆的看不出模样,只是偶有一丝刑具上黑铁的反光,抑或是犯人阴亮的眸光。

    李胥吏的腿越走越软,还没到他的牢间,已是面条般瘫软在地,后面立刻有牢头一捏后颈将他提起来,骂骂咧咧,“都到这儿了还装什么娇小姐。”

    李胥吏踉跄着脚步追上郑郎中,一把抓住郑郎中的衣角,哀求道,“大人,小的虽有保管不慎之罪,也不至于就发落至此啊大人!求大人明察!”

    “想什么哪。不过是现在案子未结,留你们在刑部多住几日罢了。”郑郎中轻描淡写,言语间不带一丝烟火气,仿佛身处之地并非森冷地牢,而是款待贵宾的雅舍,“实在没有多余的地方给你们住,委屈你们暂住几日,待此事查清楚,你们若是清楚,自然能还你们清白。”

    说话间,郑郎中走到最深处牢间前,对牢头示意。牢头从腰间取出钥匙,打开牢门,将二人连推带搡的塞了进去。

    刘司吏也再沉不住气,连声哀求,“郑大人郑大人,有话好好说,我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李胥吏点头机似的在一畔点头,“大人有什么要问的只管问!”

    “该问的都问了,等着后续案情吧。”郑郎中施施然离开。

    刘司吏与李胥吏相视对望,彼此也都在刑名衙门混了这些年,知道常有的审讯手段,如今这个,无非是郑郎中要给他们压力,令他们说出实情。

    可即便心里清楚,回头见到那几位镣靠在身后目露凶光、呼吸粗重的重犯,二人仍是忍不住冒出半身冷汗。

    穆安之正在端量眼前两张留书,上面是同样的四个字:梁上君子。

    帝都府笔迹鉴定的确是那位盗贼梁君子的字体,刑部的鉴定与帝都府鉴定相同。

    可是,一个贼,偷点金银情有可原,偷人家的遗嘱做什么?难道跟朱家有仇?可就算他偷了遗嘱,朱家的家财还是肉烂在锅里,朱阅得不到全部,无非就是便宜了朱氏族人。

    要不就是梁君子与朱景有仇……这也说不通,有仇报仇,一刀捅死朱景,或是杀了朱景后人也算报仇,偷遗嘱可算不上报仇。

    杜长史华长史连带段主事都觉着这位梁上君子的行为解释不通,段主事在刑部多年,也是老刑名,段主事捏着自己的胡子尖儿琢磨,“等闲江湖人尤其这些有名有号的,其实鲜少与官府为敌。他们多是亦正亦邪之人,并不是那等反叛狂徒。梁君子第一次在帝都犯案偷的是一户极抠门的富户,那家人抠的,给自己亲爹吃饭都要定量,多了没有,管了不管饱。梁君子把这家偷了,多少人拍手称快。”

    杜长史没忍住插了一句,“以前有钱的时候给亲爹吃饭还定量,现在叫贼偷了一头,那以后给他爹煮饭的米得按粒数吧?”

    “没有没有。因为梁君子留下一句话,再敢苛待老人就把他家全偷光,从此以后,这富户每天大鱼大肉的供奉他爹,再不敢苛待了。”段主事说起来也哭笑不得,“这里头前一张笔迹就是那案子时留下的。”

    郑郎中进来正听到说梁上君子的事,他向穆安之行一礼,也说,“这事不似梁君子所为,他在帝都犯案先时只有一起,就是段主事说的那件,这是第二起。地方报上来的梁君子的案子有三十一起,他偷的全部是金银珠玉值钱的东西,连书画都没偷过,如今突然偷起遗嘱来,反常的很。”

    穆安之道,“让那两人在地牢里多呆几天,先不要理他们。”

    郑郎中应是。

    夕阳西垂,穆安之道,“把证物放回存证司去,这也差不多到时候了,各回各家,先休息,休息好了明天再忙。”

    穆安之从不加班,到时辰就落衙回家。

    郑郎中等人恭送穆安之离去,杜长史华长史也先走了,郑郎中与段主事闲话几句,过去交存证物。正赶上许郎中过来,许郎中一张笑脸,“老郑,你们也落衙了吧,咱们一起回。”

    “你先走吧我还有事。”只要跟这家伙一起回家,路上必然要拐去飘香坊买蜜糖糕,然后这家伙就会哭穷说没钱……郑郎中都给他垫过好几百回蜜糖糕的钱了……

    “什么事让小段代你办不一样。”

    小段年过五旬,郑许二人都三十许人,小段表示:……

    郑郎中一径往存证司去,许郎中在他一畔巴啦巴啦叨叨个没完,待到存证司,孙员外郎道,“我正要回家,你们来的正好。”

    段主事将手中木匣递给孙员外郎,孙员外郎打开匣盖,取出两张素笺,验过上面的刑部印鉴,点点头,将素笺放回,重新在匣外贴上封条,落下红印,着令手下吏员收存。

    许郎中眸光一闪,咦了一声。

    郑郎中看他一眼,“怎么了?”

    “没怎么。”许郎中看看天。

    郑郎中也不理他,交还证物后就准备回家了,许郎中跟上他说,“咱们一起走,今天飘香坊有新出炉的蜜糖糕。”

    “飘香坊哪天傍晚都会有新出炉的蜜糖糕。”

    “我请你吃。”

    两人在吏部门口说着话,二人的小厮去骡马存放去牵各家的骏驴。郑郎中瞧他一眼,“把你刚刚‘咦’的话说完,我请你十天的蜜糖糕。”

    “不行,起码一个月。”许郎中奸笑。

    “二十天。”郑郎中讨价还价。

    “一个半月。”许郎中得寸进尺。

    “好吧,一个月。”郑郎中不擅还价,只得让许郎中得逞。

    许郎中侧脸正对夕阳,被霞光染成玫瑰红色,他搔搔脸,“也没什么,那两张字里,一张是做旧的,一张是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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