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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老烟枪     废婿当道txt下载     废婿当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80、六十八章

    郑郎中骑上驴就调转方向, 往皇亲国戚们住的贵人坊去, 许郎中拍驴追上, “这事原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咱们先回家要紧,再不去,蜜糖糕就要被买完了。我说你不是要赖账吧?”

    赖你个脑袋瓜!

    郑郎中恶狠狠的想, 老子免费请你吃好几百回蜜糖糕了!可担心他这话一出口, 姓许的又要聒噪,郑郎中按捺住急脾气,压低声音与许郎中道, “你知道三殿下府上什么最有名不?”

    “什么?”

    “吃食。”郑郎中哄这吃货, “你不常羡慕杜长史华长史的食盒么?三殿下那里的餐食可是出名的好。”

    “这倒是。”许郎中立刻不闹着去买蜜糖糕了, 他乖乖的让自己的小毛驴跟在郑郎中身边, 搭拉着两条大长腿,脑袋望天开始回忆杜长史华长史的中午食盒。

    各部都有自己的厨子厨房, 在部当差诸人中午都是在部里吃,当然,根据官阶不同,饭菜丰盛程度也不一样。可就是刑部尚书大人, 也只是两荤两素一个汤的份例,如许郑二位郎中, 官居五品,中午也就一荤一素一汤。

    当然,大家都不能与三殿下比。可就是三殿下身边的杜华二位长史, 他二人是三殿下长史司的头,跟在三殿下身边辅佐,每天一同出入刑部。不过,三殿下从来不在刑部用饭,杜华二位长史因不是刑部官员,也不在刑部用餐。

    他俩沾三殿下的光,三殿下当差的头一天,食盒是慈恩宫打发人送来的,那丰盛度就甭提了。后来便是王府送,莫说三殿下的饮食,就是杜华二位长史都是六菜两汤两样糕点。这并不是奢侈浪费,相对于刑部一人一碗的大锅饭,人家俩人的饭菜都是放在巴掌大的瓷碗里送来的,更让许郎中嫉妒的是,两人的饭菜汤点都不相同,两人要是合一起吃,那就是十二道菜。

    俄了个神哪。

    真是人比人该死,以往许郎中觉着自己而立之年五品官也不错了,没想到同样五品官,他部堂当差,待遇竟比不上皇子府的长史。

    看人家这饮食之精致,再看看自己每天中午的两大碗焖菜,糙的许郎中好几天心里不平衡,改换门庭的心都有了。

    如今郑郎中提及三皇子府的饭食,许郎中还真有几分期待。

    皇子府离皇城很近,也就一柱香的时间便到了。

    三皇子府门外便有两位身着软甲的卫士守卫,一见二人要往府里来,立刻□□向前一挑,打出个止步的手势,问,“来者何人?”

    二人虽在刑部当差,倒还是第一次来皇子府,郑郎中肃容道,“我二人是刑部郎中,来三皇子府给三殿下请安,有公务要回禀。”

    那守卫还问清楚姓名,做了记录,方令他二人到门房稍侯。门房又有下人去府内通禀,二人官职不高,好在来三皇子府的多是些无爵宗室,他二人乃刑部正经官员,门房待他二人也很客气,让了座,还一人一盏香茶。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进去传话的小子出来,请二人进府说话。

    迎出来的是梅典簿,梅典簿常跟在华长史身边打杂,郑许二人都认得。

    许郎中反是与梅典簿更熟些,二人都属于半个帝都城的事都知道的人,爱打听。许郎中道,“老梅,你怎么还在王府,没回家?”

    梅典簿不好意思的笑笑,“要是我回了府,哪儿还能服侍二位大人?里面请,殿下刚回府,估计得一会儿才能召见。长史大人说别令你们在门房空等,先来吃饭,你们吃没?”

    “没有哪。”许郎中随和的拍梅典簿胳膊一记,眨眼偷笑,“不会是特意留在王府吃过晚饭才回家吧?”

    梅典簿呵呵笑几声,开始几天府里的饭食也寻常,后来皇子妃娘娘做了整顿,也并没有多用银钱,饭食做的可口,菜蔬荤素都有,长史司事务不忙,其实晚上就可以回家,不过,因府中饭菜好,大家多是吃过饭再回各家。

    郑郎中对吃饭不急,道,“还是正事要紧。”

    梅典簿笑着引郑许二人到两位长史那里,华长史笑呵呵地,“我们刚到府里,你们就追来了,定是有要紧事。先不急,殿下稍侯就会宣召的。”

    杜长史年轻心急,“我不问到底是什么事,就问一句,是否与案情相关?”

    郑郎中矜持颌首。许郎中在旁仿佛个点头机一般热切的点起头来,杜长史心说,这姓许的听说在刑部管比都部司之事,跟咱们的案子无关,你这么热切做什么。

    果然,穆安之听到说郑郎中许郎中求见,许郎中他有印象,只是印象不深,记得跟杜长史他们混着一起吃过午饭,好像与郑郎中交情不错的样子。

    两人第一次来皇子府倒不至于紧张,只是没想到殿下在后宅召见他二人,这里显然是皇子殿下的寝居所在,着红着绿举止有度的侍女随处可见,正屋七间,内侍引二人到最西面一间,二人宁神秉息沿着抄手游廊过去,小内侍在外打起红毡做的帘栊,进去是间被博古架隔出的一个外间,摆设着桌椅等物,但显然并不常用。再往里间去,只见沿墙皆是顶天立地的博大书架,上面垒着整整齐齐的书籍,有些书脊半旧,可见是经常翻阅的。

    临窗一条小炕,穆安之坐在小炕上召见二人,“你们也坐,什么事这么急?”

    二人坐在炕畔的圆凳上,刚一沾屁股听到穆安之有问,郑郎中就要站起来回话,穆安之道,“坐着说,哪儿这么多规矩。”

    郑郎中说了许郎中如何凑巧见到那两副字迹的事,许郎中接过话头继续道,“孙员外郎检查两张字笺的时候下官顺带瞟了一眼,下官绝不会看错,两张字笺,一张旧些,一张新些,那张旧的有些泛黄,瞧着得封存了十来年的样子。其实那是并不是旧字笺,那是一张新字笺。”

    原本倚着隐囊的穆安之眼睛陡然一眯,撑着隐囊坐直了身子问,“可看真了?”

    “虽是一瞥,但我自信绝不会看错。”许郎中道,“我已见过那两张字笺,明天我就做两张一样的给殿下赏鉴。”

    所有不通的思绪如同拨开的迷雾,瞬间明郎起来。

    是啊,梁君子有记录的偷盗犯案都是偷取金银,且以梁君子劫富济贫,多偷不义之家的习惯,他没有理由去偷朱景的遗嘱。可两张字笺两次鉴定都是真本,开始穆安之以为是帝都府鉴定出了问题,可在刑部鉴定也是一样的结果。

    可他始终觉着哪里不对——

    原来症结在这里!

    两张字笺的确是一人所书,因为,比对梁君子的那张十年前留下的字笺被人替换,后来这张是替换之人所备,自然是怎么验怎么真!

    穆安之的指尖迅速的敲击了小炕桌几下,与二人道,“这件事暂时不要说出去。许郎中就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都是应该的。”许郎中笑,“案子能尽快破了,下官虽只帮到一点小忙,心里也很高兴。”

    “无怪以郑郎中之眼界,独对许郎中你另眼相待。”穆安之心情畅快,看这位眉眼含笑的许郎中也格外顺眼。

    许郎中得穆安之一赞,立刻笑眯眯的望向郑郎中,郑郎中心说,我可没对你有什么另眼相待!

    穆安之很欣赏的说了一句,“朋友便当如此。”直把向来端方的郑郎中麻的不轻,郑郎中心说,殿下你随品一夸,这白痴可是会当真的好不好!

    穆安之殿下终于问出那句,“这会儿过来没吃饭吧?”

    郑郎中说,“我们回去用是一样的,只是想着这事要紧,先来回禀殿下一声。”

    穆安之笑道,“老杜他们应该还在府里,今天晚上螃蟹面,你们留下来尝尝,我府中饭食还不错。”

    不待郑郎中说话,许郎中抢先道,“谢殿下赐饭,我们一定多吃几碗。”

    穆安之哈哈大笑,郑郎中实在没忍住,白眼瞪许郎中一记。

    穆安之还要与李玉华用晚饭,便打发他二人去了。

    穆安之心情大畅,晚上还吃了两杯黄酒。李玉华也陪着吃了几盅,晚上啥菜都没吃,就用脆生生的泡菜配着三皇子府新做的螃蟹面,足吃了两碗。

    李玉华还赏了做面的厨子十两银子,夸这面做的好。李玉华一向不喜欢剥螃蟹,她觉着剥这东西琐碎,若是清蒸,都是穆安之剥给她吃。厨子专门剔出蟹黄蟹肉炒来打卤,做螃蟹面,这道面食立刻成了李玉华的新宠。

    不过,因螃蟹性寒,孙嬷嬷劝李玉华少吃,李玉华便隔一天吃一次,反正螃蟹也就俩月时令。

    今天郑郎中许郎中赶上了,当鲜香扑备的蟹卤浇在面上时,郑郎中也蟹卤里奢侈的不得了的大块的蟹黄震惊住了,闷头吃三碗。许郎中这细麻竿一般的家伙,竟然要吃第四碗,郑郎中怕他撑死,坚持拉着他走了。结果,被许郎中多敲诈半个月的蜜糖糕,算是弥补那没吃到嘴的第四碗螃蟹面的损失。

    晚上,穆安之给李玉华讲《官制》都讲的眉飞色舞,尤其讲到刑部衙门各阶官员,“刑部底下有四司,分别是刑部司,都官司,比部司,司门司。郑郎中就是刑部司的郎中,管审理断案之事。许郎中则是比部司郎中,比部司管的是俸禄赃赎、仓库出纳、丁匠工程、和籴收支、军资器械等事。”

    “三哥你特欣赏这俩人吧?”

    “凡能在朝廷里有一席之地的,总有自己的本事,就是这人没自己的本事,家里也必然是有本事的。有本事的人很多,我高兴的是如今看来我倒还值得人为我效力。”

    “看这丧气话,你一心为公,像你这么公正严明断案的天下能有几个?”李玉华认真的说,“正直的人就像是黑夜里的火把,只要看见的人,哪怕离得远都会心向往之。”

    官司大有进展,还有如许郎中这样的滑头用实际行动示好,无疑给官场上尚且稚嫩的穆安之给了巨大的信心。李玉华倒是比穆安之更有信心,她知道想要有成就必然要一步一个脚印的踏踏实实的落在地上,穆安之是个好人,也有这样的意志,只要认真走下去,必然能成就一番事业。

    穆安之笑,“希望能不负你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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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六十九章

    第二天一大早, 许郎中拿出两份与存证处的证物一模一样的梁上君子的字笺, 穆安之令人取来存证处的证物, 两相对比, 便是纸张大小也无甚二致。

    穆安之纵有心理准备也颇是赞叹,“许郎中真是好手段。”

    许郎中谦虚,“不值一提, 下官对书画有些心得, 以往买书画常被骗,苦心研究,对它们这种做假之道略知一二。”

    杜长史也多看许郎中一眼, 心说, 这家伙倒有些本事。华长史拈须道, “难得做得这般别无二致, 笔触神韵都模仿的一模一样。”

    独郑郎中不以为然,暗道, 这小子小时候就常在家乡书院收钱替同窗写作业做文章,他写出的字,先生都分不出真假。以前为筹路费这厚脸皮的家伙还倒腾过假字画,自是非常人能及。

    杜长史道, “此事还得请许大人暂且保密。”

    “这是自然,我明白的。”许郎中亦是刑部中人。

    穆安之道, “老郑老杜,你俩一人去刘司吏家,一人去李胥吏家, 亲自到他们两家看看。也不必搜查,只看他们两家家境如何?”

    想了想,穆安之继续吩咐,“老华老段,你们俩一个到朱家一个到朱家粮铺,走访一二。就说这案子已有眉目,让他们放心。”

    四人皆领了差使各去忙碌,许郎中也辞了穆安之到自己屋当差,比部司有自己的院子,他刚进院就看到左侍郎程大人身边的孙员外郎在他屋外侯着,许郎中自己的心腹周员外郎也站在屋外,他便知道是程侍郎在他屋里。

    许郎中举步过去,笑眯眯的跟孙员外郎打声招呼,说周员外郎,“不叫你孙哥去你屋喝茶,大冷的天,冻着你没事,冻着你孙哥岂不让我心疼。”

    孙员外郎轻声笑道,“大人莫打趣我了。我们大人等您这会儿功夫了。”推开门请许郎中进去。

    许郎中惯常一张笑脸,进屋给程侍郎行一礼,笑道,“大人有事,着人来传唤一声就是,怎敢劳大人亲临?”

    “我正有事要出门,想你这里也近,顺带脚就过来了。你一向准时的,今儿怎么这会儿才到?”

    “下官原也是准时来的,早上遇着三殿下,我不是跟老郑同乡么,他如今在在殿下那边效力,我过去行了个礼,顺带瞻仰一下三殿下的风采,替大人打听打听。”

    许郎中一副油滑模样,难得他相貌清爽,即便油嘴滑舌,倒也不惹人讨厌。程侍郎轻斥,“放肆,我叫你去三殿下那里打听了?”

    “没有没有,下官自愿去的。”许郎中道,“我看三殿下今天神采飞扬,想来案情大有进展。”

    “你注意着些,三殿下身份尊贵,你别不当回事,倘哪天叫他不痛快,咱们部里可救不了你。”

    许郎中连声应是,程侍郎道,“你这里要来个新员外郎,估计这两天就过来,跟你说一声。”

    “每司设员外郎两人,下官这里人员齐备的呀。”

    “陛下亲自吩咐的,多一个也无妨,不是更能替你分担些。”

    许郎中不信这话,笑问,“一个员外郎怎么还要大人亲自交待,是大人的亲戚?”

    “要我家亲戚,我管他哪。”

    “到底什么人哪?大人提点下官一句,下官感激不尽。”

    “这不用我提点,你到时也能知道。只是还得先跟你说一句,是长公主家的二公子,这不到了当差的年纪,陛下钦点的安排在了咱们刑部。”程侍郎说。

    “唉哟喂,这么位金贵小爷,我可得供着些。”许郎中叫苦,“怎么不安排在三殿下那边儿,他们皇亲国戚的在一起才好。”

    “越发不着调。三殿下那么个性子,这唐小爷是长公主的心肝儿,陛下嫡亲外甥,定也是个娇娇贵公子,俩人在一起,万一干起架来,咱们都不用活了。”程侍郎道,“你是咱们衙门最机伶的,反正来了你就供着,这都不懂了?你要得了唐小爷的青眼,说不得以后我也得倚仗你啊。”

    “我真求您了,大人。要不这美差您自己干吧。”

    程侍郎笑几声,“没功夫与你闲扯皮,我还有事,先走了。你瞧着安排,别叫唐小爷受委屈。”

    许郎中送程侍郎出门,一直送到院门口,才回自己屋,周员外郎捧上许郎中爱喝的碧螺春,许郎中呷一口,“这样,你去安排,叫书令史挤一挤,把挨着宋员外郎的那间屋子腾出来。然后叫几个打扫的细细的给我打扫上十遍,青砖地要光可鉴人,屋舍要整洁如新。再到库里领些崭新的桌椅书架,对了,上回抄家抄来的那一盒子沉香寻出来,不卖了,找个上等香炉,妥妥的给我熏上三天三夜,把屋子熏的里外透香。”

    周员外郎道,“那以后唐小爷那里的饭食按什么例?”

    “傻。唐小爷这等身份,哪里会吃咱们这里的大锅饭,肯定是府里送饭过来的。”许郎中交待一番,方开始处理今日公务。

    杜长史郑郎中索性同行,这次既不抄捡,主要就是看看刘司吏李胥吏家中有无反常,这二人的典籍他们都读过,无非就是寻常人家,家在中低阶官吏与富户混居的安乐坊那边,两家离的还不远。

    直待到了安乐坊,二人方分道而行。

    杜长史出身富贵之家,长兄为吏部尚书,虽然他跟杜尚书简直是生死对头,这并不妨碍杜长史的眼界见识。可即便杜长史之见识,从踏进刘司吏家的第一步起,都觉着这小院收拾的不错。明三暗五的四方院落,院里一水整齐干净的水磨青砖地,院角植一丛紫竹,几许花草,雅致的恰到好处。

    刘司吏的长子刘胥吏在家里,吏员里子承父业是常见的事。就是说,老子做小吏,儿子也到衙门做小吏。小吏一般没有品阶,可如帝都府刑房司吏,着紧的差使,油水很是不少的。

    刘胥吏客客气气的请杜长史屋里奉茶,杜长史四下环顾,门上挂的是深色棉帘,屋里四壁刷白,收拾的很整齐,正堂墙上挂着幅松鹤延年的丹青,桌子也擦的干净透亮,有小丫环端来茶果,刘胥吏恭恭敬敬的让茶让果。杜长史道,“今天过来主要是过来你家看看,也顺道跟你家里说一声,刘司吏如今在刑部配合调查,如果你家里有什么要禀报的,提早到刑部交待,对刘司吏有好处。”

    “大人,家父实在冤枉!”刘胥吏嗷嗷喊冤。

    杜长史露出一个千年冰封的冷笑,“冤不冤枉,你们心里有数。你们原以为这不过是桩经帝都府的小案子,没想到会闹这么大吧,更没想到朱家打状子告到刑部,连帝都府陈府尹都成了被告。这其中利害,你家既是世代在衙门口当差,想来不必我多言。”

    “可我爹真的是冤枉的大人。”

    杜长史冷冷起身,忽然问,“令慈不在家?”

    “母亲心焦父亲之事,身上不大好,在屋内养病。”

    杜长史走到院中时,意味深长的向刘家那两间门窗紧闭的西屋看了一眼,刘胥吏半身冷汗,好在杜长史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

    郑郎中形容有些狼狈,杜长史在他皱巴巴还挂有不明洇湿状的前襟瞥一眼,郑郎中轻描淡写,“遇着个泼妇。”

    杜长史表示理解,“所以我说不能轻易成亲,这种妇人,偶尔遇着算咱们倒霉,倘娶这么个货回家,还不得死她们手里。”

    郑郎中心有戚戚,“确实,不贤的妇人再不能娶的。”

    以往杜长史嫌郑郎中刻板,郑郎中不喜杜长史穷讲究,此时此刻,却忽然有一种灵犀相通之感,说来也是奇妙。

    华长史段主事一个到朱家听朱太太嘤嘤嘤了半日,一个到朱家铺子眼见晋国公府的人死活把朱晚拉上车,好在装朱晚的是一辆空车,段主事很担心朱晚的安全,特意跟晋国公府的人说,“倘朱举人有个好歹,我就是证人。”

    段主事说起这事犹是唏嘘,“晋国公府那场面,简直是活抢人。我看朱举人也给那一群如狼似虎的家丁吓的不轻。”

    “这不必担心,晋国公原是心疼他。”穆安之略一琢磨就知道怕是李玉华把朱举人写那财产转让文书的事告诉了晋国公夫人,晋国公府沉不住气了。“朱太太现在如何?”

    华长史道,“我瞧着气色不错,只是说起官司就没了主意,要哭的。”

    段主事道,“我到朱家粮铺时,朱举人与朱姑娘都在那里,瞧着柜上井井有条,在里头说话也整整齐齐。倘不是晋国公府突然来人,生意兴旺的一家铺子。”

    郑郎中问,“朱举人常跟朱姑娘一起到粮铺去么?”

    “我问过铺子里的伙计,以往朱老爷在世时去的少些,自打朱老爷去了,朱举人三不五时的就会与朱姑娘一起过去,他也并不管铺子里的事,无非就是坐着读书。”段主事这样的老刑名,打听的也很清楚。“朱家族老去过几次,与朱姑娘闹过,还是朱举人做中人说和的,后来朱家族人就没去过。”

    穆安之道,“这事先放一放,外松内紧,三天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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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七十章

    李玉华发现自己现在越来越有人缘儿了, 非但如穆安之所言, 晋国公夫人继续来她这里打听朱家官司的事。李玉华“好心”的把朱晚写财产转让文书的事告诉了晋国公夫人, 晋国公夫人当时顾不得多坐, 匆匆说两句寒暄话就带着女儿告辞而去。

    如今,李玉华发现凤阳长公主待她也很亲近了,这主要是凤阳长公主家的小儿子要到刑部当差的原因。凤阳长公主二子一女, 长女定了永安侯府的世子, 长公子在吏部当差,如今这个是小儿子,用长公主的话说, “自小因他身子弱, 他又是最小的, 兄姐让着他, 我跟驸马了格外心疼他,就养的娇纵了。要我说, 跟着驸马在内务司多好,给他爹打个下手,轻省也随意。他非要去刑部,我还没跟皇弟说, 他就背着我跟驸马求了他舅舅,真叫人操不完的心。”

    蓝太后一向是惯孩子的长辈, “愿意去就去吧,我看阿宝挺稳重。阿慎也在刑部,让阿慎照顾着阿宝些。”

    李玉华这位慈恩宫的钉子户是成天在慈恩宫, 她立刻道,“这不必祖母说,三哥一定会照顾表弟的。福表弟在刑部任几品官,担什么职司。”

    “他刚当差,哪里敢说几品,暂做个主事,跟着学习罢了。”凤阳长公主说。

    看凤阳长公主的模样,似乎也是完全不将六品主事放在眼里,李玉华心中感慨,当年她们县的县太爷头发花白还只是七品县令,如今长公主之子,十几岁的孩子,初入官场便是从五品员外郎。

    当然,李玉华也不能这样想,那她家三哥还直接审案理官司哪!

    李玉华精神伶俐的说,“刑部挺好的,每天都是审案的事。我觉着比旁的衙门好,那吏部,就是成天升官贬官。户部,成天算账收支银子。工部就是盖房子盖地。兵部张罗打仗的事。礼部更啰嗦。算起来我就觉着刑部最好,阿墨表弟有眼光。”

    凤阳长公主笑,“我看你是安之在哪里,哪里就好。”

    “叫姑妈说中了,我就是这样。”李玉华笑眯眯地,“就是刑部的伙食挺一般的,姑妈你可得打发人每天给表弟送饭,别委屈了表弟。”

    “这个我晓得,他们爷儿几个都一样,到时无非多送一份。”凤阳长公主跟李玉华打听,“你们府上安宅酒准备如何了?”

    “都齐备了,就等着皇祖母、父皇、姑妈大驾光临。”

    李玉华回家还特意跟穆安之提及凤阳长公主家的老三阿宝公子到刑部当差的事,穆安之道,“糖包啊,他到刑部当差。他今年才十五,这么着急当差做什么?”

    “你也就比人家大三岁而已。”李玉华回家就不出门了,索性拔了钗环散开头发,她头发既厚又多,拢在胸前松松的编了根麻花辫,瞧着更小了。“我看皇祖母、姑妈说起来都心疼的不得,这个表弟是不是小时候身子不大好。”

    “他是继如玉之后第二个帝都有名的药罐子,不过那都小时候的事了,早调理好了。祖母跟姑妈就那样,看他看的心疼的不得了,仿佛还跟小时候似的。他现在一整年连个喷嚏都不打,比我身子骨都好。”穆安之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皇亲国戚又不用科举,像唐家孩子,因是长公主之子,生下来就有五品爵,如今年长到衙门当差,从五品员外郎也正常。

    李玉华脱了鞋,脚上套双棉袜子,盘腿坐窗前榻上。穆安之瞥她脚一眼,心说女孩子脚可真小,估计还没他手掌大。李玉华翻起账簿看,穆安之瞅两眼,“咱们才开府没多少日子,有什么账可看的?”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咱们开府日子少,却是处处要钱。每天这些人的吃喝就好几十两,后儿个就是咱家的安宅酒,一天摆下来就是百八十两的银钱。虽说过了九月节后没大节了,可也该预备年节的孝敬,又是一笔开销。年节孝敬得提前置备,倘赶到年根子底下,什么东西都要涨价,又得多用银子。”

    李玉华虚虚一算,穆安之就觉着头疼。李玉华笑,“你也不用头疼,一出一进,咱们摆安宅酒也得收礼哪。”

    “要是钱不够用就跟我讲。”

    “够的。明年春就发春俸,再说,我想找点赚钱的营生,把咱们府的钱投进去,钱生钱,不愁没钱花。”李玉华也只是看看近来的账,转而问,“那官司怎么样了?昨天我可是都告诉晋国公夫人了,她们府上有没有什么行动?”

    “这怎么能没有?今天就把朱举人抢他们府里不知做什么去了。”

    “能做什么,无非就是让朱举人争家业。”

    “伪造字笺的人查清楚没有?”

    “这种事没有确凿证据是不会招的。”

    “没查一查那个司吏胥吏家,这种小吏油水不知捞多少。”

    穆安之道,“你对这些事知道的还真不少。”

    “那是。我以前可没少跟他们打交道。我们老家那么个小地方,吏员都能丰衣足食,何况帝都府这地界儿,他们要不成天吃香的喝辣的就算我白说。”李玉华好奇,“查出什么了,三哥你也跟我说一说。”

    “只是略去看了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刘司吏也不过是个没品阶的司吏,你猜他家怎么着?平时人去了就往四方小院一领,那院子收拾的也干净整齐,很符合刘司吏的身份。可他将西邻后邻,还有西邻的后邻都买下来了,只是用的不是他家的名儿。据说除了这摆在明面儿上招待人的小院,里头是雕梁画栋,别的乾坤。”穆安之感慨,倘不是录帝都府口供时有人举报,杜长史亲自查过,还真想不到区区一个小吏竟有这般家财。帝都房价之贵,如郑郎中许郎中都只能住在朝廷的安置居内,华长史这般年纪,做了一辈子官,也只能住在内城的安置居舍。区区一小吏,竟有四套房舍。

    穆安之在刑部得撑着皇子气派,他在家也愿意跟李玉华说,因为李玉华熟谙世事,你说话她听得懂,是个很好的听众。穆安之继续道,“那个李胥吏,家中亦是呼奴使婢,他那婆娘也是金钗满头,衣着锦绣,蛮横的很。”

    “那这字笺的事究竟是谁干的?”

    “不管是谁干的,跟刘司吏脱不了干系,他是二十岁入帝都府,从最低给的打杂的小吏做起,一路做到刑房司吏,在这司吏位置上干十年了,在帝都府衙门整整干了二十年,他要是不知,那就没人知道了!”

    第二日清晨,穆安之刚到刑部衙门,穿过刑部那气派大门,向后在有扇黑漆月亮门,那就是穆安之现在理事的院子。他刚一进月亮门,就见自己房门前站着个青衣随从,那青衣随从是个熟人,唐家小公子身边的小厮名唤平安的。

    平安给穆安之行礼,连忙打开帘子,顺带招呼一声,“爷,三殿下来了。”

    里间立刻奔出个红袍小子,抓住穆安之便亲切的喊了声,“表哥,你可来了。我都等你半日了。”

    “你等我做什么?你不是在都官司么,走错了,比部司在我对面的院里。”

    “我知道。现在是表哥主理刑部,我先来跟表哥打声招呼么。以后表哥有什么事只管差谴我,我一定用心办差。”唐墨闪着两只亮晶晶的眼睛说。

    穆安之看他比李玉华都要稚气,想着凤阳姑妈为人不错,他也不能不管唐墨,问他,“什么时候来的?”

    “我来好一会儿了,头一天当差,可不能迟到。”

    “走,我带你去见见尚书大人,还有两位侍郎那里也打声招呼。”

    唐墨一路只管点头,穆安之说什么他听什么,乖巧的不得了。穆安之都多瞥他一眼,清晨天气不错,老槐树上的叶子掉的差不多了,黎尚书已从屋内迎出,连连拱手,“殿下有事,只管宣召,老臣过去听侯吩咐就是,怎敢劳殿下亲至。”

    穆安之还半礼,“尚书大人太客气了,这是阿宝。”

    “我大名唐墨。”唐墨立刻不乐意的盯自己表兄一眼,怎么把他小名叫出来了。

    “对对,唐墨。他过来向大人请安,正式到刑部任职,以后还得大人多关照。”穆安之与黎尚书关系不错,这缘于穆安之的低调与黎尚书的客气。

    “早见过的。”黎尚书笑呵呵的请二人进屋说话,请穆安之上坐,一位年轻的令史端来香茶后便退下了。黎尚书说,“我与唐驸马多年交情,阿墨你不是外人,无需拘谨。昨天我就交待了都官司把你的屋子收拾出来,你刚来,先适应适应,跟着许郎中学习学习,还有同僚间的相处。有什么难处,只管跟我说。”

    唐墨点头,俐落的起身一揖,“以后都仰仗大人关照。”

    自黎尚书这里出来,穆安之又带他去见了两位侍郎,然后才去的比部司,许郎中用侍奉凤凰蛋的小心翼翼来接待这位长公主的小儿子唐墨公子。

    唐墨对自己的屋子也很满意,看一眼香几上的玉香炉说,“这是沉香,这样名贵的香料,是独我这里有,还是大家都有呢?”

    许郎中笑,“侍郎大人吩咐过,让我们用心布置。”

    “以后不用这样了,我平时很少熏香,有劳郎中大人了,可有什么事吩咐我做?”

    “您头一天来,不妨先熟悉一二。咱们比部司俸禄赃赎、仓库出纳、丁匠工程、和籴收支、军资器械,唐大人愿意管哪桩到时只管跟我讲,我来安排。”

    唐墨点头,并没有强要求。

    许郎中并不怕服侍这些尊贵的小爷们,主要是小爷们智商正常,别惹事就成,唐墨表现的很好,没有刚一来就抢差使干。穆安之看比部司都安排好了,也就告辞回了自己院里。

    中午唐墨就带着随从,随从提着食盒,一道找穆安之吃饭了,穆安之看他那十层大食盒,笑说,“姑妈这是怕你在刑部饿着。”

    “我娘就这样,她昨儿还说要先打发人过来给我收拾屋子,我死活劝她半日,她才没叫人来,不然我就丢死人了。”唐墨看看穆安之比自己小一半的盘碟,“下回我也让我娘给我用小些的碟子,弄这么多菜我也吃不了。”

    表兄弟在一处用的午饭,午饭后唐墨也没走,他说在比部司没意思,人人都当他贵少爷一般客气的不得了,恨不能把他放高台上供起来,他就在表哥这里了,表哥当他平常人。

    穆安之一双细长冷峻的眼睛眯起来,视线仿佛粹了冰直盯的唐墨脸上一层未褪的细小绒毛根根紧张竖起,穆安之方收回锐利眸光,淡淡地说,“总觉着你是有什么目的?”

    “哈哈。”唐墨干笑两声,“表哥你就爱多想。”

    看你这尴尬的一脸心虚假笑,我就知道自己没多想。

    阳光透窗而入,穆安之懒得理唐墨,抽屉里拿出几封请柬,丢给唐墨,“去把请柬送一送。”唐墨立刻屁颠屁颠接过,给穆安之跑腿去了。

    穆安之府上的安宅酒,朝中旁人不请,刑部的人总要送几张帖子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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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七十一章

    刑部除了黎尚书两位侍郎, 就是郑郎中段主事收到了三殿下安宅酒的请柬。唐墨给郑郎中送请柬的时候, 许郎中也在, 许郎中凑近看一眼, 可是给羡慕坏了,因为郑郎中的请柬后头还备注了一句话:无需备礼。

    许郎中感动的,“我也是对殿下仰慕已久啊, 也特别想去给殿下道贺。”

    郑郎中, “你可要点儿脸吧。”

    “这有什么不要脸的,我说的都是真心话。”许郎中整理衣袍,还特让郑郎中无语的从袖子里摸出一只小靶镜左右照了照, 就出去给三殿下请安了。

    每每想到有这样厚脸皮的朋友, 郑郎中就觉十分丢人。

    郑郎中的屋子就在穆安之屋子的隔壁, 许郎中出门就到, 许郎中先是向穆安之表达了自己的一番钦慕之情,把穆安之肉麻出个好歹, 唐墨看许郎中的眼神都有些怪怪的,许郎中方道,“闻知殿下安宅酒就在后日,下官也实在很想去为殿下道贺。”

    “难为你这片心。”穆安之自抽屉里取出另一张请柬, 提笔写了几个字,看唐墨一眼, 唐墨继续充当表哥的小跟班,取走请柬递给许郎中。穆安之的眼神含笑,温文儒雅, 带着善意与期待,“只管与郑郎中一并过来,也热闹热闹。”

    “谢殿下,下官一定去为殿下道贺。”

    待许郎中高高兴兴的拿着新得来的请柬给郑郎中看时,郑郎中就一句话“无聊”,继续低头批阅公文。许郎中特意朝郑郎中显摆,“我这请柬是殿下亲笔所书,跟你那可不一样。我看你那张像梅典簿的字。”

    实在是许郎中把请柬打开杵他眼前,不看都不行。郑郎中瞥一眼,扑哧就乐了。许郎中得意的扬起眉毛,“羡慕吧?”

    郑郎中唇角翘起,端起手边茶水,提醒许郎中,“自己瞧瞧。”

    许郎中拿起请柬,一望之下也是哭笑不得,这的确是三殿下亲笔写的请柬啦,只是请柬最后特意备注一行字:期待你的贺礼。

    许郎中郁闷之中又是笑,“这可太不公道了。”

    “有什么不公道的,殿下知道我清贫,知道你有钱。”郑郎中难得这样兴灾乐祸一回许郎中,“有在我这儿闲磕牙的功夫,不如想想怎么给殿下备贺礼。”

    许郎中笑哼一声,把请柬收回袖子,走掉了。

    唐墨大概是初当差的原因,也跟穆安之讨请柬,穆安之也送他一张“期待你的贺礼”的请柬,唐墨一脸纯白地,“我娘说我还没成亲,不用自己单独备礼。”

    “你单独要请柬,就要单独备礼。”穆安之解释。

    唐墨当时就恨不能把自己的爪子剁了,咋见啥都想要啊~

    好在唐墨也算是小财主,给表哥备份安宅礼还是不难的。

    李玉华提前拜托二皇子妃代她进宫迎接蓝太后与几位公主,也替穆安之拜托二殿下代穆安之入宫亲迎穆宣帝与太子殿下还有几位小皇子,穆安之李玉华夫妇在招待提前过来的宾客。

    穆安之李玉华要坐镇府内招待来宾。

    而且,在李玉华的强烈要求下,俩人一人一身红袍,李玉华一身留仙裙用是今年江南新贡的织金牡丹凤凰锦,穆安之一红袍用的也是今年新贡织绵,绛红色的暗纹云龙锦。李玉华到慈恩宫去的勤,再加上蓝太后格外偏疼穆安之,有什么好东西都不能落他们一份。

    反正一向喜欢素雅却拗不过李玉华穿一身红的穆安之早上就嘟囔过一回,“这要不知道的还得以为咱俩要拜堂。”

    听的孙嬷嬷素霜素雪云雁云雀几人都抿嘴暗笑。

    李玉华给穆安之理理腰间的夔龙流苏佩,哄他道,“比咱们拜堂那天更俊。”

    “罢了罢了,大早上也没吃蜜,嘴就这么甜。”

    “哪里,我说的句句大实话。”李玉华天生一套嘴甜如蜜的本领,穆安之又天生不爱理这些琐碎事,基本上成亲一个月,李玉华给他吃啥他吃啥,给他穿啥他穿啥。就像这绛红袍子,穆安之觉着太艳,可李玉华一定要他穿,也就穿了。

    夫妻俩打趣几句,就有宗室上门了,先前的多是些爵位低的宗室,其实大部分穆安之都不认识。穆安之一直住在宫里面,无名无位的宗室到不了他跟前。可如今出宫开府,五服以内的宗室便都要请一请,也算认认门的意思。

    好在他们府里有孙嬷嬷这位宗室通,帝都宗室,孙嬷嬷大都知晓,李玉华提前做足功课,哪些宗室叫什么名字,是什么亲戚关系,家里几个孩子,谁跟谁是近亲,谁跟谁还是娶了姐妹的连襟儿,李玉华背了好几遍,还让穆安之也跟着记了记,所以不会出来尴尬的亲戚相见不相识的场景。

    有带着孩子过来的,李玉华也准备了给孩子的礼物,一人一对荷包,荷包里放着金银花锞子,女孩子就送吉祥如意花锞子,男孩子便是金榜题名花锞子,很喜庆。

    随着人来的越来越多,三皇了府也热闹起来。

    宫里穆宣帝却在喘气,三皇子府不想陆皇后参加的事,穆宣帝昨天方知晓,就觉着三皇子不懂事,这是什么场合,上次休沐二皇子府安宅酒,帝后奉太后过去吃酒,何其美谈,到三皇子府上这安宅酒,三皇子就要出幺蛾子。

    穆宣帝都说,“既是皇后不去,朕也不去了。”

    蓝太后劝了穆宣帝一回,太子又劝了他爹一回,穆宣帝才答应过去。可一想起穆安之这样执拗的竟不顾皇家体面,穆宣帝就觉得不大痛快。

    尤其太子悄悄跟穆宣帝说,“我让太子妃留下给母后侍疾,父皇放心,不会有人闲话的。”

    穆宣帝的郁闷直待看到唐墨过来请安才稍有缓解,穆宣帝就俩外甥,大外甥唐沐跟妹夫唐驸马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自幼便很懂事,也很得穆宣帝欣赏。小外甥就是唐墨了,这个外甥因幼时体弱,长辈都格外心疼一些,待唐墨略大些,穆宣帝就让外甥到宫里跟皇子们一起读书,表兄表弟嘛,不是外人。唐墨属于啥啥都不急的类型,皇子们读起书那是如狼似虎,起三更熬半夜那是常有的事,像太子像穆安之,生病了在自己宫里休养,也是手不释卷。唐墨不是,他读的不快,他就慢慢读呗。赶上下雨下雪的,他还要逃课,逃课理由也光明正大,他要赏雪赏雨赏花赏风,穆宣帝都得请教他风怎么赏,这东西也看不见不是。

    唐墨就给他舅表演了一回赏风,在院里摆张榻,他让穆宣帝躺上去,穆宣帝躺下之后,他把他舅的一条胳膊拉直平放,唐墨跟着躺他舅胳膊上,不一会儿就摊手摊脚的呼呼过去了。

    穆宣帝这辈子头一回怀里搂着个孩子睡觉,就是搂着唐墨了。当时的心情就甭提了,怀里有这么个香香软软的小香包似的孩子,像是一盅有些酸有些软蜜浆划过心头,即便以帝王的心肠,也会在孩子未经尘垢的天真面前自然而然的涌现出一种爱意,那是对生命本能的喜欢,自此更偏爱这个外甥。

    唐墨也挺得几个皇子表哥的喜欢,他每天乐呵呵的,成天考试兜底也不见烦恼。用唐驸马的话说,简直没个脸皮,读书差也不知用功。二皇子却觉着,要不是有唐墨表弟,他就得是垫底的那一个了,于是特别维护这个表弟,成天说表弟年纪小啦如何如何的话。

    以至唐墨现在书读的也不怎么样。

    可驾不住唐墨得穆宣帝喜欢啊,如太子如二皇子如穆安之想弄个差使,都得看穆宣帝的心情,还得穆宣帝往哪儿安排你们往哪儿干去。

    唐墨不是。

    唐墨要差使的办法很直接,就跑他舅跟前说,“舅,我想当差。”

    他舅问,“当差?你还小,过两年吧。”

    “我就想当差嘛。”

    他舅就问了,“想去哪儿当啊?”

    “去刑部。”

    “唉哟,你这都想好了呀。”

    “当然啦。”他还挺得意。

    “跟你爹娘商量过没?”

    “商量了,他俩都不同意。舅,你就给我个差使呗。”

    “那你想去干什么?”

    “不知道呀,舅你替你想想呗。”

    外甥来要差使,做舅舅的想了想,先去做个员外郎吧,官职不高,每月也能领些俸禄,不会当差也不要紧,起码这个外甥不是个惹事的性子,顶多惫懒了些,先学习几年,待大些再给要紧差使。穆宣帝就把外甥安排到刑部去了。

    唐墨自己弄了个官儿,把他爹娘都吓一跳。

    由此也可见唐墨跟穆宣帝甥舅情分不同,唐墨今年才十五岁,个子不高,圆圆的脸带些婴儿肥,穿一身红袍,挺着小胸脯,那副自觉很英武的自信模样就叫人见了好笑。待他行过礼,穆宣帝问他,“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没在太后那里?”

    唐墨说,“舅,我现在都当官了,是大人,当然不能再跟外祖母、母亲他们一起。我可是大男人!”

    穆宣帝哈哈直乐,“是啊,大男人。”说着又笑了几声,直笑的唐墨撅起嘴来,穆宣帝方不笑了。太子夸唐墨,“这身衣裳一穿上,的确就是大人了。”

    二皇子也笑眯上的赞他,“英武的很。”

    唐墨便很高兴的又拔了拔腰,小肚子都腆了起来。

    穆宣帝父子三人都觉好笑,穆宣帝问唐墨,“这两天在刑部当差如何?”

    “特别好,三表哥很照顾我,头一天去三表哥还带我去见了尚书大人、两位侍郎大人,还带我到比部司见了郎中大人,中午我也是和三表哥一起吃饭。”

    穆宣帝对穆安之的不满倒是消散了些,想着这个儿子的确是执拗,可跟陆氏倒也不是一时之事了,在外待表弟还是不错的。

    太子笑问,“在刑部当差如何?”

    “挺好的。”

    “现在让你办什么差使?”

    “郎中大人说让我先学习着,我现在给三表哥帮忙。”

    太子道,“这也挺好,你刚到刑部,凡事不要急,慢慢来。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你三表哥,过来跟父皇和我说也一样。”

    唐墨重重的点头,“大表哥放心,我一定好好当差,给舅舅争气。”

    他那副认真郑重的稚气模样,瞧得人会心一笑。

    穆宣帝心情转好,待宗室到了,便带着太子二皇子唐墨等人去慈恩宫迎奉蓝太后,带着诸皇子公子一道起驾,驾临三皇子府吃安宅酒。

    待到三皇子府,穆宣帝真心认为,穆安之与李玉华当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于宫里,穆安之不请陆皇后,于李玉华,这样的安宅酒,皇亲国戚都请遍了,李玉华是一个娘家人都没请,她连一张帖子都没下给许家!这要不知道的,得以为三皇子妃娘家人死绝了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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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七十二章

    三皇子府的安宅酒整体来说没有二皇子府的热闹, 一则穆安之当差的时间短, 除了宗室五服以内的亲戚, 穆安之在刑部就请了五个人, 黎尚书、程褚两位侍郎、郑许二位郎中、段主事,把这六个人荣幸的不轻,呵呵呵, 满朝文武, 唐家这种皇亲不算,除了永安侯一家,三皇子府就请了他们六位臣子, 还一看就知道是因为工作原因请的他们。

    黎尚书与永安侯原本不熟, 因他俩官阶高, 安排着坐在一处, 俩人左右瞅瞅,还是他俩一起聊天吧。

    再有, 人少的原因就是,穆安之没有母族,李玉华倒是有娘家,可她一个没请, 也相当于没有。于是,在座的除宗室亲戚, 就是穆安之在刑部请的六条好汉,还有勉强算是熟人的,譬如曾给李玉华出嫁时梳头的永安侯夫人, 外界完全不理解原因但据说与三殿下有所往来的陆侯的夫人。陆侯已经回了北疆,这次三皇子府的安宅酒,陆侯夫人收到请柬后亲自过来祝贺。

    这也是极诡异的一件事,大家众所周知,三殿下极不喜陆家人。但,陆侯与三皇子府竟是交情不错。

    反正,在朝之人,穆安之李玉华就这么零零落落的请了十来个。

    原本,穆宣帝因对穆安之有气,本想坐坐就走,但看穆安之这里如此景象,虽觉穆安之是自作自受,心底到底心疼一些,便一直用过午膳方起驾回宫。

    李玉华跟在蓝太后身边跟只百灵鸟似的说话,还很关心的问穆宣帝,“父皇喝好没?今天这酒是三哥特意买来的三十年的陈酿,他自己舍不得喝,特意拿来孝敬父皇的。”

    每每与李玉华说话,穆宣帝就有一种很奇异的家常感,他三个儿媳,有两个基本上都是君王公公程序化的说过几句好好过日子的话,独李玉华,每每见他都要笑眯眯的凑趣,话比穆安之可多的多。

    穆宣帝颌首,“不错。”

    “下次我们有好酒,还请父皇过来。”

    穆宣帝打趣一句,“旁人都是给朕送宫里去的,你倒要朕多跑一趟。怎么,朕不来,你就不孝敬朕了?”

    李玉华笑道,“旁人不是您儿子儿媳呀,就是想父皇多来我们这儿坐坐。到时不用父皇跑,让三哥到宫里背您过来。”

    穆安之肚子里先翻个白眼,心说丫头你这谄媚的。

    穆宣帝硬是给她逗乐,蓝太后也笑,“怎么只请皇帝,不请我啊。”

    “这哪儿能,三哥去背父皇,我就背皇祖母。”

    蓝太后哈哈大笑。

    大家伙见穆宣帝蓝太后都高兴,心下都想,看来三皇子府圣眷犹在。离得近的如凤阳长公主等人更是觉着,三皇子穆安之这媳妇真是娶的不错,穆安之不大得圣心,与穆宣帝话都少,李玉华是个爱说话的。虽经常说些村话,可靠着脸皮厚会逗人,带着整个三皇子府在御前露脸,极大程度上弥补了穆安之与穆宣帝父子关系的冷淡。

    李玉华有说有笑的一直把蓝太后穆宣帝送至辇车,又一路送到门前,直待辇车出了皇子巷,李玉华还遥遥望了片刻,感慨一句,“真舍不得皇祖母和父皇啊。”

    穆安之心里很实诚的吐槽一句,成天见面,有什么舍不得的。

    穆宣帝蓝太后回宫,太子自然也跟着一起回了。凤阳长公主也与穆安之李玉华告辞,李玉华悄悄跟凤阳长公主说,“还有好玩儿的歌舞哪,姑妈别急着走,您一准儿喜欢。”

    原来李玉华着人打听,帝都还真有俊小伙舞团,清一色的十**岁的胡人俊小哥,超过二十岁的李玉华都刷下去了,嫌老。载歌载舞,甭提多养眼。

    外宅男人们酒都喝的差不多,内宅女人们看歌舞看的正在兴头上。男人们都说,咱们该告辞回家了,女人们回话,着什么急啊,再坐坐,我们跟皇子妃还有话要说。

    这一坐,险些在三皇子府吃个晚饭。

    穆安之对此表示:他真不知道李玉华那丫头还请了胡人歌舞团表演。

    送走客人,李玉华穆安之就回屋休息了,收拾残席的事悉数交给内外管事,李玉华就不亲自瞅着了。李玉华是管过七八百人大作坊的人,要凡事都亲力亲为,她早累死了。

    光凭这一点,孙嬷嬷就觉着李玉华有大家气派,有些个小家器的主母,凡事必要自己亲眼瞅着才过得去,你要是家里就三间瓦房,亲自瞅瞅的过来。要是像皇子府这般,府里人手上百,每天不知多少事,亲自瞅着每件事,不说瞅不瞅得过来,就是再能干,事必躬亲也得累死。

    做主母的,做个总揽,会用人就够了。得空自己多保养,赶紧给殿下生几个小殿下才是正经。孙嬷嬷想的挺远,不过,也想的挺实在,李玉华娘家指望不上,瞧着李玉华也没有要指望的意思。好在李玉华自己站得住,要是能尽快为殿下诞下小殿下,地位就更加稳固了。

    李玉华先让穆安之喝了醒酒汤,问她有没有吃好,穆安之道,“酒席还不就这样?”

    不论宴会还是酒席,都不是吃东西的地方,大家四方交际,客套寒暄,赏歌赏舞,喝酒多吃东西少,李玉华说,“给你弄碗小馄饨吃吧?”

    “别了。这就晚上了,咱们晚上一起吃。”

    李玉华说,“晚上做些清淡的,蒸一个金银夹花,炒几样清淡小菜,煮一锅浓浓的米粥,要煮出油皮的那种,怎么样?”

    穆安之腰间靠着隐囊,一腿曲起,一腿随意箕坐的姿势,呷口浓茶,透过傍晚一束一束的玫瑰红的夕照笑望李玉华,“金银夹花可不清淡。”

    “我想吃嘛。”李玉华问穆安之,“你想吃什么?”

    穆安之在宫里十几年都是膳房送什么他吃什么,每次听到李玉华跟他商量吃食的事,他都觉着有趣,想了想,“添个老鸭火腿汤吧。”

    这汤也不清淡。

    可见俩人都不是啥清淡口味。

    孙嬷嬷端来新切的蜜瓜,这是北疆蜜瓜,瓜镶碧绿,空气中传来清爽香甜的瓜香,李玉华高兴的说,“一闻这味儿就想吃。”

    “喝了酒总是口中发干,殿下娘娘吃些蜜瓜解一解。”

    “嬷嬷也吃。”李玉华先递给孙嬷嬷一块,孙嬷嬷谢赏后接了,坐下榻畔的圆凳上一道吃蜜瓜。三人正吃蜜瓜说话,李玉华跟孙嬷嬷商量,“这一个月,咱们又是搬家又是宴饮的,从上到下都忙的脚不沾地,我想着,这个月都多发一月月钱,如何?”

    孙嬷嬷笑,“这是娘娘的恩德,底下人知道哪里有不愿的。就是有一样得虑在前头,长史司都是拿的朝廷俸禄。咱们府里多发月钱,长史司那里要不要也赐下恩赏?”

    “就一视同仁吧。他们每人每月多少薪俸,也赏下去。”

    孙嬷嬷应下。

    李玉华又说,“这帝都有没有什么发财的营生?”

    这实在把孙嬷嬷问住了,穆安之道,“嬷嬷一直在宫里,她肯定不知道,你还不如问我?”

    “问你,你知道吗?”

    穆安之想了想,“明年除了咱俩的年俸,还能在领一份刑部的俸禄,钱不够花么?”

    李玉华孙嬷嬷都笑了,李玉华道,“嬷嬷你跟这位大爷说说,咱们刚开府一个月,花了多少钱?”

    孙嬷嬷道,“娘娘和奴婢算过,咱们刚开府,人情往来少,这一个月也千把两银子。以后府里开销还会增加,如有殿下、娘娘的打赏、再有府里人喜丧病都有份例,一年四季衣裳、节年赏赐、宫里三节两寿的敬上,咱们府里时不时的宴饮,就是不算多了,一年起码三万银子才能支撑。”

    穆安之有些懵圈。

    穆安之小时候养在慈恩宫好几年,孙嬷嬷看他长大,也格外情分不同,笑道,“这些事不用殿下担心,内闱管家,娘娘心里都有数。”

    “您老这可真不偏心。”李玉华忍不住掖揄。

    孙嬷嬷笑,“这并不是奴婢偏心,世家大族都是如此的。要是爷们儿还要管内闱的事,如何还有精神去外头做大事。内外分明嘛,内闱本就是主妇的职责。这帝都城里,那些擅理家事的闺秀也是极抢手的。”

    李玉华听着稀奇,“帝都人也挺实在啊。”

    孙嬷嬷好笑,“给孩子娶媳妇,谁不挑实在的娶。咱们私下说,像姚国公府上,如今的姚国公夫人就是太老夫人亲自瞧头挑的。老姚国公当年死活要娶现在的这位老夫人,太老夫人实在没法子,就让娶了。这位老夫人真是一辈子一丁点的心都不操,理家理家不行,交际交际不上路,就是宫里请安,太老夫人也得跟着她,生怕她哪里不妥,就一长的好。还成天三灾六痛的,早早撒手去了,老国公真是个痴情种子,没几年也跟着去了。”

    “俩人一走,留下小世子。太老夫人又把小世子抚养长大,给小世子娶妻时就说了,门第也不挑相貌清秀就可以,就单看姑娘能不能理家。太老夫人真是好眼光,如今这位夫人,相貌也很好,关键是能干,上敬长辈,下安晚辈,一口气给姚国公生了五个儿子,把姚国公府给兴旺的,简直了不得。太老夫人都说,没享儿媳的福,享了孙媳的福。如今姚国公府上五世同堂,太老夫人现在还硬郎着哪,都见着重孙了。”

    “太老夫人有晚福。”李玉华说,“姚国公夫人更是旺夫,生五个儿子,这可是不简单!”

    “那是,全帝都的贵妇人都羡慕。”

    “这也不用羡慕,以后我跟三哥生八个,五儿三女。”

    穆安之一口蜜瓜就呛喉咙里了,俩人原隔着张小榻桌坐着,李玉华见状,立刻蹿过去给他拍背,险没把穆安之拍死。

    李玉华笑眯眯地递茶给他吃,与孙嬷嬷道,“看三哥高兴的都呛了一下子。”

    孙嬷嬷一脸慈爱,“殿下娶了娘娘这样旺家的媳妇,自然高兴。”

    穆安之险再呛一回: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这丫头说话简直是信口开河~真叫人操心。

    三人正说话,就见云雁匆匆进来,禀道,“殿下、娘娘,外头杜长史和一位姓方的刑部主事求见。”

    穆安之跟这位方主事不熟,根本也不记得方主事长什么样,穆安之会知道他,完全是因为穆安之看过刑部官员的名单,刑部一共十位主事,就这一位姓方的,穆安之记得他是司门司的主事,来王府做什么?

    “这个时候过来,是不是有事?”李玉华说。

    穆安之长腿一伸趿上软鞋就往外走去,“我先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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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七十三章

    方主事觉着自己简直倒了血霉。

    今天休沐, 但各衙门也都会留下当值的人, 刑部的当值人便轮到了方主事。

    结果——

    出了大事。

    当方主事在穆安之的死亡视线下战战兢兢的说完地牢里的刘司吏中毒身亡的事情后, 身上的绿色官服已被冷汗浸透, 尤其当听到穆安之那一句“在地牢都能中毒身亡,方主事你活的倒挺好啊”,方主事更是脸色惨白, 几欲昏厥。

    “殿下……”杜长史似是想为方主事说几句话, 其实方主事很冤枉,他并不是正管地牢的事,可今天偏赶上他当值, 出了这样的大事, 又是三殿下吩咐要看好的罪人, 突然死在地牢, 他不敢不过来回禀三殿下一声。

    杜长史道,“殿下, 还是臣先与方主事去刑部看看!”

    “你与华长史一道过去!刘司吏到底因何而死,一定要查清楚审清楚!不论谁牵涉其中,我要他的脑袋!”穆安之简直怒不可遏,方主事已经摇摇欲坠, 还是杜长史轻轻拽他一记,方主事方惊吓不轻的从地上起身, 与杜长史一起告退出屋。

    出了门,方主事哭丧着脸说,“这谁想的到, 这谁想得到呢。杜大人,我实在冤枉。”

    杜长史轻声劝慰些什么,带着方主事走了。

    穆安之铁黑着一张冷脸回了内宅,李玉华正在等他,见他面色不大好,打发了侍女问,“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

    穆安之黑脸立刻变了笑脸,悄悄告诉李玉华,“今儿是设的一计,刚吓唬了一下方主事。”

    “什么计?”

    穆安之坐榻上,“那刘司吏李胥吏不是被关地牢了么,原就这样商量的,先关几天,在刘司吏的饭菜中下个唬人的药,刘司吏吃了立刻就能口吐白沫,倒地不起,把刘司吏抬出地牢,做个假死,吓一吓李胥吏,看他能不能吐出些实情。”

    李玉华说,“先时你们把人关地牢,我以为就是在吓唬他俩哪。没想到还有后招。”

    “这两人以前都在刑房当差,就这后招不知能不能奏效了。”穆安之道,“不过,凭谁跟重刑犯关几天,心里也不会一如从前。要是他们不识趣的招供,就要上些不那么舒服的手段了。”

    穆安之拍拍膝盖,“先吃饭。”

    原本给刘司吏下药吓唬李胥吏的主意是杜长史出的,按杜长史的思路,刘司吏在帝都府衙门干了二十年,在刑房做书吏整整十年,也就是说帝都府的案子大都经过他的手,他这样的老刑名,对于朱景遗嘱失踪之事,不可能没有察觉。

    李胥吏年轻,今不过二十几岁,经验浅,先在地牢挨上几天苦日子,拿刘司吏“被毒杀”的事吓他一吓,应该好打开突破口。

    结果,让杜长史意外的是,倒是先从刘司吏那里打开突破口。

    刘司吏被下了药,当时的确口吐白沫,但立刻被拉出去拿土办法催吐,刘司吏没什么大问题,就是给他催吐的土方子把刘司吏给折磨的不轻。刘司吏躺在光板硬床上,浑身洋溢着一股浓浓的狗屎味儿,刘司吏已经快把心肝肠肺吐出来了,他脸色青白,气若游丝,仿佛立刻就能到地底下见阎罗王的模样。

    华长史对刘司吏说了两个字,“钥匙。”

    刘司吏的脸夹肌肉抑制不住的迅速抽搐一下,他依旧紧闭双眸,华长史便知自己猜对了,第一张用来对比梁君子笔迹的信笺是十年前的物证了,这样的旧物证存放,钥匙都是刘司吏保管。

    十年前的物证被调换,不论是不是刘司吏亲手所为,钥匙必是关键。

    刘司吏脸上露了形迹,华长史继续道,“我没在刑名这块儿呆过,不过,听说过你们这些积年老吏的手段。你在帝都衙门二十年,从最低阶跑腿打杂的胥吏,一直干到刑房书吏,养大儿女,还挣下一份不错的家业。更难得的是,没落下任何把柄在人手里。这可不是简单的事,凭你的手段,即便被人收买,也不该犯下朱景遗嘱丢失这样明显的失误。这可不是一个老刑名会犯的错。”

    “开始我就知道,你即便涉案也并非主动,以你的老辣,朱景遗嘱丢失这样的事,即便当时没有察觉异样,事后也能回想起些什么将功补过,可你一丝有用的线索都没有提供。我比你年长十来岁,你想保护那个人的心情,我非常理解。”华长史将一团布头塞进刘司吏的嘴里,“接下来就看看,你维护的人值不值得你替他担罪。”

    刘大郎子承父业,年纪大些也到衙门当差,如今在做胥吏。刘大郎来的时候,天色已近全黑,刑部黑漆漆的院落里挂着几个白纸灯笼,屋里也只点了一盏烛台,平板床上停着一具被白布盖着的尸身。

    华长史叹道,“今天休沐,我们都不在衙门,地牢饮食不吉,令尊不幸过身,节哀吧。”

    刘大郎一声嚎啕就就扑了过去,抱着尸身嚎的三里地外都听得到,“爹,爹——你醒醒啊——不孝儿对不住你啊爹——”

    在院中西厢受审的李胥吏面色惨白,浑身抖若筛糠,又仿佛极冷,牙关嗑嗒嗑嗒的碰撞打战,“刘,刘,刘大人真的死了!”

    杜长史煞气的长眉一挑,“本官堂堂五品,深更半夜不回家睡觉,与你说笑不成!”

    刘大郎的哭声凄惨的传到西厢,李胥吏哆嗦一阵,杜长史道,“成,反正你也没事,你就再回牢里去吧,没空跟你耗。”

    当下两个兵吏就要提李胥吏回地牢,李胥吏哀嚎,“大人大人!他们既对刘司吏下手,必然不放过我,您把我送回地牢,岂不是让我去死!”

    “没事,反正死的不是我。”杜长史闲闲的一掸衣袍,起身道,“你愿意死就死呗,谁也拦不住。”

    “不不不不不,我,我,我愿意招!”

    另一边,刘大郎咬牙切齿,两眼通红,双拳紧握,嘶哑着嗓子道,“竟敢对我爹下毒手,我与姓朱的势不两立!”

    华长史令书吏做好笔录。

    这事说起来与刘司吏的确关系不大,如华长史所言,刘司吏积年老吏,最知轻重。这种油滑老吏,向来手脚俐落,要说顺情说好话或是给些打官司人家一些关照捞些油水的事,他肯定干过,他肯定干了不少。可能在衙门干二十年的老吏,必是个极谨慎的人。

    绝不会弄出丢失重要证物这样疏漏,这一下子就把屁股底下的椅子赔进去了。

    所以,华长史断定,朱景遗嘱丢失之事应与刘司吏无关,但是,依刘司吏多年的谨慎老辣,他必然知道些什么。如果能脱身,刘司吏应该尽快脱身才身,偏生他宁可在地牢吃牢饭也一字不吐。

    能让刘司吏苦苦维护,不慎赔上自身的人是谁?总不会是另一涉案人李胥吏,李胥吏又不是刘司吏的儿子,刘司吏的儿子倒也在帝都府做小吏。

    如今使出这招苦肉计,倒不是为了诈刘司吏,这样的手段瞒不过这样的老家伙。主要是为了诈一诈刘大郎,顺带继续二诈李胥吏。

    刘大郎与李胥吏走的近,这是帝都府有人交待的事。再加上刘司吏二子三年年龄尚小,两个女儿已经嫁人,都不大可能涉入此案。

    果然,刘大郎一五一十的都交待了,他交友不慎,常与李胥吏一起吃酒,有一回叫李胥吏带着去了趟青楼,刘大郎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对那位青楼女子倾心爱慕,想为这女子赎身,可他家里管的紧,大钱都是爹娘管着,他当差没几年,私房加起来也不过百十两。

    李胥吏就出主意,说刑房有不少罚没的值钱物什,不妨偷出来卖。这也是刑房小吏常干的事,刘司吏就干过,把纯金的偷出来,换镀金的补回去,基本上都是用赝品换真品,时间一久,没人追究。

    存放罚没之物的钥匙就在刘司吏那里,刘大郎被李胥吏算计,偷出他爹的钥匙,后来就发生了朱景遗嘱被盗之事。

    只是,盗走朱景遗嘱的是江湖有名的梁君子,这是位很有名的盗贼。陈府尹重重训斥了刘司吏李胥吏,满大街的张贴捉拿梁君子的通缉文书。

    刘司吏何等老辣之人,就他儿子倒腾罚没之处出去变卖的事,他早闻了风声,只是想着孩子长大了,知道弄钱也是过日子的好事。不料竟闹出朱景遗书被盗之事,刘司吏在家就细审了刘大郎,刘大郎把事情一说,刘司吏当下气个好歹,只恨儿子上了李胥吏的套。

    盗卖罚没之罪是小,倘闹出与偷盗物证相关之罪,那就完了!

    好在有个梁君子顶缸,刘司吏让儿子乖乖的不要声张,原以为此事就这样过去了,不料朱家姑娘誓不罢休,把官司打到刑部,连府尹大人都成了被告,他们这些刑房之人,更是脱不开干系!

    刘大郎一招认,李胥吏那里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

    李胥吏有好赌的毛病,欠下一大笔赌债,有人出钱,什么事都肯做,当碗就竹筒倒豆腐吐了个干净。

    更让杜长史意外的是,李胥吏心机不浅,朱景那遗嘱,竟还在他手上。李胥吏咬牙切齿,“把遗嘱给他们,只得一笔银钱。我攥在手里,方是个长久营生!”

    杜长史道,“你有这长久营生的心机,做点什么不好,偏要害人。今有此报,也不算冤枉。”

    把一应案犯押回牢内,只是这次换了干净些的牢房,刘大郎没想到哭了半日的不是他爹,当时光影昏暗,再加上那人被白布盖着,刘大郎一时急痛功心,竟是没留心哭错了人。刘司吏一身狗屎味的怒骂儿子,“你个憨货!老子如何交待的你!你这个傻子!这回完了!”

    华长史还劝他一句,“我倒是瞧着,你这儿子没白养。他要是见你死了,还咬紧牙口不说,那才是枉为人子。”

    刘司吏气的直哭,半点不想理设下这等阴谋诡计的华长史,可心里未尝没有浓浓的欣慰,这个儿子是不聪明,一下子就叫人骗了,可心里到底是孝顺他这个父亲的。

    杜长史也对华长史所设计谋大为佩服,称赞道,“还是华老兄你有见识,洞察人心,远胜小弟。”

    华长史叹道,“父子连心哪,刘司吏这等油滑老吏,能叫他拿性命前程去维护的,能有谁呢,定是骨肉血亲。”

    夜色降临,天空星光闪耀,二人出得刑门,见外面竟停着一驾马车,他二人的小厮都牵了马来,车夫是王府侍卫,那侍卫上前禀道,“殿下说二位大人出来时定然天色已晚,如今天寒,就别骑马了,令我驾马来接二位大人。”

    华杜二人皆是一笑,口称,“有劳殿下关怀。”事情虽小,却是这样贴心。二人谦让一番,华长史先踩着车凳上了车,杜长史后上。车驾自外看就是寻常车驾,里头布置却极舒适,车壁镶着深蓝厚毡,挂着两盏琉璃灯,映亮车厢。车中还置一炭盆,在这深秋的夜里,将夜中寒凉都挡在了外面。

    二人都非仕途得意之人,此时却都觉着,跟着三殿下干其实是挺不错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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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七十四章

    当晚, 穆安之派人去捉查涉案的朱家下人吴兴, 查抄李胥吏家与刘大郎的外宅。

    结果, 捉查吴兴与查抄李胥吏家都很顺利, 倒是刘大郎外宅已人去屋空,侍卫只抄回一封放在香闺爱巢的一封信,暗纹压花的娇粉色信笺还带着一丝淡淡的若有似无的幽香, 打开来是一封短信:

    郎君爱慕妾身, 乃慕妾青春之貌。妾身爱慕郎君,一意与郎君白首相携。郎君只以外宅安置,非妾久远之道。今得一人, 愿以妾为妻主, 妾感此真心, 愿随同往。

    今妾离去, 郎君以往所置,不取一物。

    自此相别, 千山万水,不复相见。

    穆安之嘟囔一句,“直接说跟别的男人跑了就是,弄这些无用废话。”把这花笺递给二人看。

    杜长史心有戚戚, 同样想法,华长史哭笑不得, 花楼中的女子总要弄出些噱头来的。

    在李胥吏家倒是寻得李胥吏藏起来的朱景遗嘱。穆安之是在外书房召见的华杜二人,即便今晚取得如此巨大成效,他的思绪都没有半点因喜悦而产生疏漏, 穆安之依旧严谨至极,“今天晚了,明一早着人去这家花月楼,查一查这妓女。”

    华杜二人齐声应是,穆安之露出一个笑容,“今晚大有进展,明天传唤朱家人过堂,看他们有什么要说的吧。”

    天色已晚,穆安之直接让他二人在王府歇了。

    穆安之回房时,头顶星光满天,窗上长帘映出个低头读书的细瘦身影,是李玉华无疑。往日这时李玉华应是已经睡下,此时仍未睡,显然是在等他。

    这种感觉像是归家的人望见廊下悬挂的一盏暖灯,所有的孤寂与旅途的劳累都会在那一刻被熨平抚慰。穆安之觉着心里如同淌过一道暖流,真的是有太久太久,没有人在这样的深夜等过他了。

    第二天清晨,段主事亲自带兵去花月楼调查那妓女之事。

    郑郎中听杜长史讲昨夜审讯过程,亦是拍手称快。这桩计谋是由华长史提出,但要完成是大家同心同力的结果,昨夜地牢中的牢头守卫都是郑郎中安排的人。只是郑郎中住在外城,又因事情安排在傍晚,再加上昨天是去三皇子府吃安宅酒的日子,郑郎中不方便参与,便先回家了。

    可心里也记挂案情进展是否顺利。

    唐墨更是听的啧啧称奇,郑郎中立刻提审吴兴,当天下午,穆安之召朱家人再次过堂。

    第一件事就是验证朱景遗书真假。

    这张遗书上只有一句话,我死后,女朱阅继承全部家业。下面印着朱景的朱砂指印。

    朱阅朱晚在见到这张遗书时,眼圈都不禁微微泛红。与此同时,朱顺山朱成松父子的脸色则十分难看。朱顺水则是望向长兄朱顺山的脸色,朱顺义则说,“既是大哥的意思,这家业理应是阿阅继承。我没有意见。”

    朱顺山咬牙道,“二弟真是糊涂,怎能将家财交予外人。殿下,我朝律法明文规定,在室女只能得家财一半,这是律例条款,怎能因一个糊涂人的手书便做更改?”

    “那按你这么说,你要是死了,想把家产留给长子,写下遗书。而后其他子女拿着死后诸子均分的律法打官司,你那遗书也就狗屁不是了。”穆安之道,“没有遗书留下,自当以律法为准绳。有遗书留下,自然以遗书为准。倒是李胥吏勾结刘大郎之事,如何牵扯到贵府家下人,还得你们给我个明白了!”

    朱成松府上下人吴兴就是勾结李胥利引刘大郎去青楼被妓女柳花月所迷,最后偷来刘司吏有钥匙,偷取朱景遗书后,偷换梁君子手书之人。

    朱成松之妻陆氏的奶公吴兴被带到堂上之后,朱顺水的脸色都变了,不可置信的望着兄长侄子!朱顺义更是道,“阿山哥,阿景哥待咱们不薄啊,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朱顺山咬牙,“我对此事,一无所知。”

    朱成松的脸亦如同一块铁板,没有任何神色变化,朱成松道,“我亦一无所知。”

    吴兴却是痛哭流涕,“一切都是大爷的交待,我按大爷的吩咐行事。”

    朱成松当天入狱。

    不过,朱成松没再招出旁的人来。

    朱阅在当天就要求继承其父朱景的全部遗产,尤其是朱景在朱家粮铺一成五的份子。因为,朱家真正的战争已然到来。

    这是一场震惊帝都商界的豪战。

    在没有经手朱家官司之前,穆安之都不知道朱景只占朱家粮铺一成五的份子,这简直不可思议,在穆安之理所当然的认知中,朱家粮铺应该是朱景占五成以上的比例才对。

    显然,朱家的形势比想像中的更加错综复杂。

    西北军粮一半的粮草供应,这远不是朱家一家粮铺能吞下的生意,哪怕朱家粮铺规模再大,它仍需要强有力的合作伙伴。

    朱景此人显然具备远胜先祖的卓绝眼光,在当年北疆之战时,他有支援战事之功。实际上,当年支援北疆战事的绝不止朱家一家粮商。就是在那场浩大的北疆之战,成就朱景在商界的赫赫之名。

    朱景在商界有一句名言:永远不要去吃独食。

    在朱家生意迅速的扩张中,朱景或收购或联合或整合了诸多大小粮商,这使得朱家在西北粮草的生意上独战魁首,同时,也意味着,他的生意吸纳合伙人的同时,稀释了手里的商业份额。

    不过,朱景依旧握有粮铺中最大的份子。

    朱家粮铺最重要的两家合伙人,一个也是晋中粮商,谭家。另一个是陕西粮商,潘家。

    这两家,亦是威名赫赫的大粮商。

    谭潘朱三家,互有姻亲。

    但显然,朱家长房与谭潘两家并非直接姻亲。

    而谭潘两家各自的人脉铺陈,如今看来,并不比朱家逊色。

    谭家握有粮铺一成二的份子,潘家的份子要更多些,与略逊朱景,有一成四。

    即便迅速继承朱景遗产的朱阅,在粮铺的份额上已经不具备优势。朱景握着一成五的份额可以掌控整个粮铺生意,朱阅则不能。

    她不具备朱景的威望,亦没有朱景在商场多年的经验。

    朱阅私下同穆安之说了这些内情,穆安之方同意她在案情未结遗嘱已清楚的情形下,先一步继承家业。不过,穆安之仍是说一句,“你这一成五的份子,怕是没什么大用。”

    朱阅道,“殿下怎么忘了,我小叔与我爹是一辈,我爹手里有一成五的份子,我小叔手里自然也有一成五,长房占三成,足够了!”

    昨日王府安宅酒,今天一早,李玉华就进宫去了。

    陆皇后与太子妃都在,李玉华顺带问候了陆皇后的身体安好,毕竟陆皇后打着凤体不爽的名义没去参加三皇子府的安宅酒。陆皇后笑,“我都好。听说你们府里昨天很热闹。”

    李玉华道,“主要是皇祖母、父皇亲临,宗室们去的就多,亲戚们都捧场。”

    “难为你年纪轻轻,能操持这样大的宴会,可见能干。”陆皇后笑着称赞李玉华。李玉华连忙谦虚道,“全都赖大家伙帮忙,我比太子妃、二嫂还差的远。”

    陆皇后剥了个桔子奉给蓝太后,顺嘴道,“昨天陛下驾临凤仪宫,倒是说起一事,让我问问老三媳妇。昨儿那么热闹的宴会,又是你们开府后第一次宴饮,如何没请你娘家人过去一起热闹热闹。陛见没见着亲家,有些遗憾哪。”

    李玉华刚捏了个蜜饯,听到陆皇后问及此事,李玉华指尖用力,顿时将蜜饯掐成两段,她道,“原是要请的,可我生气了,就没请。”

    “皇祖母也知道,我自幼和我娘长在老家,今年要不是祖母打发人去接我,我都不知道自己亲爹还在世。父母的事,我不好多说。性情不合,和离也正常。可自打我跟三哥成亲,我就在天祈寺给我娘设了灵位,每月都会打发人去祭奠。据我所知,许家从未去过。”李玉华冷冷一哂,“我这可是亲娘。既有生恩又有养恩,说待我千般好,眼里没我娘,那也是不好。我早憋着一口气哪。”

    陆皇后脸色微沉,继而道,“你与你母亲自然亲近,可也该体谅你父亲,夫妻与血亲是不一样的,夫妻和离,便再无相关了。”

    “可我在许家时,许太太拉着我的手,口口声声叫我娘李姐姐,又说我娘以往待她很好。怎么也不见她去天祈寺见一见我娘这位许姐姐呢?可见那些话不实在。”李玉华唇角噙笑,目光讥诮,“不过是哄我的鬼话。”

    “你要心存这样的误会,也不怪与娘家这样疏离。”陆皇后淡淡的说一句。

    “是不是误会,日久见人心便知晓了。”李玉华分毫不让的顶了一句。

    陆皇后脸色很不好,“你约是对我妹妹不满,可本宫说句公道话,追本溯源,我妹妹本就是继母,对待继女,轻不是重不是,自然难讨你喜欢。可说到底,你自来帝都,她没有半点亏待你,你出阁嫁人也都是她操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继母不亏待继女,这是做人起码的德行,而不是应该被称颂的美德。至于我出嫁的嫁妆,谁坐着许太太的位置,谁就得操持,那既不是功劳也不是苦劳,那是责任,那是义务。令妹嫁给我爹之前,就知道我爹有嫡长女吧?原就是嫁来做继母的,给继女操持亲事就劳苦功高了?那何必要嫁人做继母,去做平头正脸的原配多好。”

    或者,此时此刻,陆皇后才明白,她为自己招来了一个何其可怕的对手。李玉华有着严谨的思维,缜密的逻辑,口齿伶俐,狡猾如狐,更重要的是,她对许家没有半点情分可言,更不会亲近陆家。当她以受尽亏待的许家嫡长女的身份回击时,许家没有还手之力。

    蓝太后很快平息陆皇后与李玉华之间的对峙,蓝太后淡淡道,“这是玉华的娘家事,孩子大了,让她自己处理吧。别为这点事伤了情分。”

    凤阳长公主心说,陆皇后现在只怕恨不能把自己亲外甥女嫁给安之了。

    起码既给给安之添堵,也能添一助力。如今这李玉华,简直是给安之送了个助力,给自己添了大堵。

    李玉华根本没理陆皇后会如何恼怒,她在宫里不靠陆皇后过日子,她有蓝太后这座靠山,安稳的很。李玉华更关注朱家粮铺所有权之争。

    现在,帝都有名有姓的大商贾都在观注着这一场旷世之争。

    谭潘两家已达成协议,以朱家粮铺三成半的份额要求朱阅交出朱家粮铺的管理权,毕竟这么大的生意,不能交给她一个女娃娃管理。

    穆安之先觉奇怪,“这两家不是拢共才有不到三成的份子么?”

    “世事变迁,当年朱家粮铺原也不只他两家入股,还有其他四五家小些粮铺总共占不到不成的份子,显然是被这两家把那些份子买了下来。”李玉华经商数年,再加上他们的生意也是合股,对这些事一望即知。

    “那算起来还有三成半的份子,这些份子在谁手里?”

    “也在朱家人手里,不过,不是朱家长房,而是朱家族人手里。”李玉华说,“朱家粮铺是朱家祖上传下来的产业。朱景一支是朱家嫡支,到其父朱太爷时,手里的份子依旧是全族旧多的。如今算来,朱家粮铺,朱家长房独占三成。但这三成份子,是因为朱太爷临终前,因朱晚年纪小,朱太爷分产时,分给朱晚的多是田地铺面儿等产业,朱家粮铺的份子,朱太爷没有给朱晚,全部都给了长子朱景。”

    “朱太爷这份心思倒是深远。”

    “那是当然,不然如何能教导出朱景这样的人物。朱太爷当年只分给朱晚一些田地店铺,与朱景所得相比,九牛一毛,未尝没有朱晚年少怕他身携巨产不得平安的防备。朱景为人正大光明,待朱晚年长,便将手中粮铺的三成份子,分了一半给幼弟。”

    “这方是一桩美谈。”对比朱景身后争产之事,穆安之不禁感慨,复又道,“朱阅短时间内想保住粮铺容易,族中人多,相信会有人占在她这一边。可若想长久掌管粮铺,怕是难了。”

    “是啊。女子想做些事业,本就比男人要难。朱阅年纪且轻,虽有朱晚站在她这边儿,一则她年轻,二则朱氏族中人心不齐。不过,朱阅能把官司打赢,她不见得没有后手。”李玉华想了想,“起码,度过眼下难关不难。谭潘两家只有三成半,除非他们有五成以上的份子,不然没有绝对把握。”

    结果,朱晚朱阅接下来的举动,简直是让整个商贾界对朱家另眼相看。

    第一件事,朱氏家族举行了盛大的新族长的继任仪式。原本族长之位最有力的竞争者朱顺山父子已经名誉受损,朱成松甚至入狱,有举人功名的朱晚当仁不让的成为新族长。

    第二件事,朱晚朱阅分头说服数位德高望重的家族长辈,由朱家长房牵头,将手中持有粮铺份子悉数注入到朱氏商行之中。从此,朱氏家族在朱家粮铺的持有的生意份子,不再是松散为政,而是汇聚在一起,以绝对的优势掌控朱家粮铺。

    当然,朱晚朱阅对家族也做出让步,譬如,朱晚答应每年注入到家族族田、族学中的比例有所增加。再有,朱阅也答应了朱氏家族非常苛刻的要求,她自父亲手中继承的的所有的粮铺生意份额,如果不能传给朱氏后人,朱阅也要卖给朱氏商行,而不能传给外姓之人。

    朱氏家族的用意很明显,朱阅可以带走银钱,但不能带走朱氏家族的祖产。

    朱阅干脆说,“这不如就写进族规也写进契约,所有族人要转让手中份子,必要率先卖给我们朱氏商行。若商行不买,方可卖与外人。”

    大家都觉这法子好。

    朱家具体的契约是怎么回事,外人不能知晓,但据说,所有契约加起来足有一尺厚。

    但,由此一战,朱晚坐稳族长之位,朱阅掌握朱氏商行,而朱氏商行,牢牢的把控着朱氏粮铺的所有权。

    朱家叔侄这一场大战,简直惊心动魄。

    朱氏家族由松散的族人分别持有的粮铺份额悉数被整合到朱氏商行,如同一盘散沙被聚而丘,李玉华光听些小道消息都觉荡气回肠。

    朱家这场争产官司也伴随着朱家粮铺这一场商业之争的结局落下帷幕。

    穆安之真觉不可思议,“当初朱阅与朱顺山父子那真是水火不容,你猜怎么着,朱成松收买胥吏偷盗朱景遗嘱之事,朱阅竟然写了谅解书。”

    李玉华道,“朱顺山手里有一成的份子,听闻潘谭两家大东家亲自上门,最后,朱顺山还是把这一成份子放到了朱家商行。朱顺山退一步,朱阅难免有所妥协。她已经大胜,何必赶尽杀绝,何况也不能真把朱顺山父子宰了。”

    穆安之笑了笑,“朱顺山朱成松父子接下来可不好过。”

    “应该罪不至死吧?”

    “按律自然罪不至死,不过,朱成松发配流刑是免不了的。你别忘了,陈府尹虽是个白痴,陈家可不好相与,朱成松收买胥吏偷遗嘱换证物。陈府尹那白痴已经被发配回翰林院了,陈家丢了个大脸,必然要找回来的。”

    穆安之意味深长,“朱成松要替幕后之人背锅,不过,陈家可不好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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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七十五章

    凤仪宫。

    嘉祥公主拍着桌子, 怒腾腾的声音传来, “我只恨我当时不在, 不然我非给那贱人两记耳光不可!”

    太子妃坐在一畔没说话, 太子实在受不了嘉祥公主的吵闹,“亏得你不在,打起来就更不像话了。你是公主, 不是市井街头的泼妇, 好不好就要打人,你的教养嬷嬷是怎么教你的。你赶紧歇了去。”

    “哥你就不恼!那贱人敢如此对母后不敬!”

    凭谁对母亲不敬,当事人都会恼怒, 太子也还没有修炼到圣人的地步。太子道, “恼归恼, 可不要添乱。胜败不是你恼不恼能改变的。你这话传出去, 旁人只会说你没教养,那是三皇子妃, 论辈份你得叫嫂子。你一口一个贱人,就是现成的把柄。”

    嘉祥公主因脚伤未好,早上没去慈恩宫请安,结果, 就发生了陆皇后被李玉华全方位羞辱之事。尤其李玉华一语双关的那句,“那何必要嫁人做继母, 去做平头正脸的原配多好。”

    简直就是一巴掌糊在陆皇后脸上,正中陆皇后痛处!

    柳皇后是被废了,可你陆皇后即便正位中宫, 您也不是平头正脸的原配!

    今日不知多少吃过柳皇后亏的妃嫔要暗自称快!

    嘉祥公主就是因此才大发雷霆,为母亲不平。

    陆皇后到底在后宫多年,叮嘱嘉祥公主,“这件事不要再提一个字,就这么过去吧。母后知道要怎么做。你们也都回去歇了吧,不要再因此恼怒。我也并不恼,三皇子妃年轻,对当年的事不甚了了,再加上她早年丧母,无人教养,所以性情偏激了些。好了,都去歇了吧。”

    太子与太子妃道,“你先陪妹妹回去,我有话同母后说。”

    太子妃与嘉祥公主告退离开,陆皇后轻叹,“我真是大意了,今日竟叫这丫头拿住话把儿!”

    亮若白昼的宫殿中,太子坐在陆皇后凤榻一畔,也说,“宁可不说,不要说错。”

    “是啊。”陆皇后沉沉的咽下一口气,“我听说朱家的案子要结了,不怪那丫头嚣张,我听说老三这案子断的不错。”

    太子眼中闪过一抹利光,“我过来更要跟母后说此事,朱家有人下了大狱,陆家可有人与朱家此事相干,如果有,立刻抽手。”

    “这案子不是要结了吗?”

    “朱家不过商贾,一介商贾难道有这么大的胆子收买胥吏偷换证物,陈府尹已经被发回翰林院修书。老三向来机敏,他定然知道朱家背后有人。案子要结,毕竟没有结。最险就是此刻啊。”

    “成,那我明天打发人去说一声。”

    太子微微颌首。

    当晚穆宣帝过来,陆皇后少不得自诉一回委屈,老夫老妻的,陆皇后说话的确不大妥当,李玉华也不是省油的灯。穆宣帝在凤仪宫留宿一晚,此事就此揭过。

    阳光透过菱花窗被切成一道道的光束,落在刚刚浇过水的山茶盆景中,一个个小小的水珠折射出更耀眼的光芒。

    唐墨用帕子擦去手上水渍,跟穆安之介绍着这两盆山茶,“这两盆都是五色赤丹,还要晚些才开花,开起来特漂亮,有的全红,有的是浅粉镶白边儿,那白边儿跟羽毛似的,特招人稀罕。表哥你这屋里都是些书纸笔墨,我带来给表哥添个景儿。”

    “有劳你想着。”穆安之笑,“刚给我送了安宅礼,又送我花儿,是不是有事求我?”

    “没有没有,我就是关心表哥。”唐墨从入刑部当差他就赖穆安之这里了,好在他年纪小,穆宣帝也没指望他真做成什么差使。无非就是寻个地方给外甥领俸禄,怎么也要唐墨再大些再给他正经差使。

    穆安之倒是有事情交待唐墨,“你去跟郑郎中说一声,让他把朱家案子的案情整理出来,我看过后便可拿去给黎尚书定案了。”

    “这案子完了?”

    “是啊。你也眼见的,朱景的遗嘱找回来了,先时的遗嘱丢失原因也查得清楚,一应案犯悉数羁拿到案,可以定案了。”

    唐墨瞪圆一双猫眼,凑到穆安之身边悄悄说,“那个朱成松,商贾而已,他就敢买通胥吏盗取重要证物?这事表哥你信吗,反正我不信。”

    “我信证据。朱成松都认了,就是他做的。”

    “说不得是为了掩护他身后之人哪。”唐墨轻哼一声,斜着眼睛看穆安之,“表哥你要就此结案,岂不是只捉了小虾,反漏了大鱼。这可不是表哥你的为人?”

    “我既在刑部,便不能莫须有给人定罪,必然要按证据来。现在证据全部指向朱成松,他自己也认罪。你要是有旁的证据,你拿出来。没有的话,仅靠推断,可以闭嘴。”穆安之打发唐墨,“叫你跑腿呢,别啰嗦,快去!”

    唐墨肚子里嘟囔几句,吭吭哧哧的去郑郎中那里传话。

    唐墨还挺精,到郑郎中那里传话时,跟郑郎中说,“郑大人,您觉着这案子结了么?”

    郑郎中一板一眼的说,“各方证人证言都能对上,审讯过程合乎律法,结了。”

    唐墨心说郑郎中刻板的跟教条似的,可真无趣。他从郑郎中这里告辞,就到杜长史那里去了,杜长史笑着招呼他,“唐公子来啦,坐,来,尝尝我这好茶。”

    唐墨每次来杜长史这里都有种回家的惬意,简直收拾的太舒服了,椅子上铺着暗花纹的绸缎软垫,桌子上供着细瓷瓶的鲜花,香炉里袅袅升起龙涎之香,再观杜长史这里不论书画摆设,皆恰到好处。唐墨说,“杜大人你别这么客气,叫我阿墨就行了。”他过去看着杜长史风姿飘逸的煮茶,不禁感慨,“你这屋子收拾的比我表哥那里可舒坦多了。”

    “不能这么说,我一闲散人,平日无事的时候多,可不就收拾屋子打发时间。殿下要思虑的事情多,何况,殿下克己复礼,不惯奢侈,这是好事。”杜长史握着紫砂壶,优雅的匀一盅香茶递给唐墨。

    唐墨说,“刚表哥让我带话给郑大人,说要结案了。”

    杜长史端起小茶盅的手微微一滞,眉心急蹙的皱了一下,复又伸展开,举起茶盅,饮尽盅中香茗。唐墨敏锐的说,“你也觉着这案子还有隐情对不对?”

    “话不能这样说。”杜长史瞥唐墨一眼,“你这么关心朱家的案子做什么?”

    “不是我关心,查案难道不该一查到底?我觉着这案子没完。朱家背后一定有人,不然他们敢算计到帝都府去?”

    “空口无凭没用啊,得有证据。”杜长史说,“没证据不好说这样的话。”

    “我就是觉着可惜,等于查了一桩半截儿案。”唐墨长吁短叹。

    “你就别在我这儿叹了,你叹就往殿下跟前叹去。”

    “你以为我没说,我当着表哥的面儿就说了。他跟你似的,满嘴证据长证据短的。”唐墨说,“没证据就该去找证据,天天在刑部坐着,就能找着证据了?”

    “看你这话说的。咱这案子没有明显的破绽了,你说的隐情是你猜的,又不是有证据说还有隐情。”杜长史噎唐墨一句,“你不也是在刑部坐着哪,要不,你出去找个关于隐情的证据来。只要有证据证明,这案子暂时还结不了,我们一定查下去。要没有这种证据,的确是要结案了。”

    “小公子不知道现在刑部大牢多紧张,赶紧结案也腾个地方,节约粮草。”杜长史说着,继续喝起茶来。

    唐墨心说,喝吧喝吧,喝的晚上失眠才好!

    杜长史游说不动,唐墨干脆没往华长史那里去,因为在唐墨心里,杜长史就是爱讲究,华长史却是个老奸巨滑。

    倒还有个段主事能去鼓动一二,可没用,段主事官职低,在他表哥跟前根本说不上话。

    唐墨吃过中午饭就不知跑哪儿去了,他在刑部反正没具体差使,穆安之也不管他。郑郎中把整理好的案情文书送到穆安之面前,欲言又止,“今天唐公子说这案子背后应还有隐情,眼下虽无证据,下官觉着,唐公子这话未尝没有道理。殿下,就这样结案么?”

    穆安之笑笑,“没见咱们那细作下午就不见了么,他要明天再不来,我就把案子结了。”

    “咱们那细作”,郑郎中想想这话指的谁,不禁露出一丝笑意。唐公子自到刑部,就一直呆在三殿下这里,根本不去比部司,对朱家的案子也极是关注,如今又说案子有隐情……看来唐公子到刑部倒真是有隐情。

    唐墨格外关注朱家案,穆安之猜到必有原由,不过,没想到,唐墨还真拿出证据来了。当然,拿出证据的不是唐墨,但能叫唐墨跑到刑部来打探消息的,定与唐墨交情匪浅。

    据唐墨说,他跟陈简是极要好的朋友。

    穆安之望向身量瘦高,虽则年少,却已夭矫如青松,秀逸如嫩竹,相较于陈墨未褪去的稚气,陈简已经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风姿。而且,陈简比唐墨高大半颗头,穆安之心里都纳闷儿,唐墨你这是怎么跟陈简交上的朋友啊!

    陈简将一个乱首垢面被绑成粽子的粉裙女子推到审讯厅,对穆安之道,“这是刘大郎的外室,花月楼的头牌柳花月,我侥幸将她擒拿,特来交她归案。”

    陈简,前帝都府尹今翰林学士陈学士的长子。

    陈家突然递交重要人证,这案子,自然不能就这样结了!

    柳花月如今已名不符实,柳月花容里满是憔悴,陈简显然已审过她,没打没骂,就是嘴里牙齿少了一半,经刑部仵作鉴定,都是被人生生拔下来的。

    柳花月招出,她引诱刘大郎是受陆星的指使,“陆大爷吩咐,我不能不听。我们这样的人,原身就下贱。陆大爷是花月楼暗地里的主家,就是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不听啊。”

    昔日头牌眼泪滚滚而下。穆安之心说,看来陈简颇有手段,把你这十个胆子都吓破了。

    穆安之立刻调谴人手,一路人去查封花月楼,另一路人直扑陆星家,查抄陆星书房!至于陆星本人,穆安之道,“陈公子既然知道陆星与此案有关,必然知陆星在何处,我着人随陈公子一道,捉拿陆星!”

    陈简冷冷道,“亦我所愿!”

    把帝都府当做蠢货来玩弄,让他父亲受尽官场嘲笑,不论是谁做下的此案,陈简绝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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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七十六章

    陈府尹一向有些书呆, 能做上帝都府尹之位, 绝对跟家世有关, 一家子的好亲戚。穆宣帝对陈家何其信任, 再加上陈府尹清高不慕银钱,穆宣帝就点他做了帝都府尹。

    要知道,陈府尹这是在帝都府尹位子上的第五年, 前头四年能安安稳稳的过, 倒不是陈府尹如何能干,主要是他哥直隶总督陈总督知道他弟陈府尹的秉性才能,直接给陈府安排俩师爷, 跟陈府尹交待了, 不懂的就听师爷的。

    如此, 在两位师爷的辅佐过, 陈府尹还连任了。

    再紧的篱笆也防不住野狗,帝都府今年风水不顺, 接连涉案,先是慈恩会之案,牵连进一位仵作一位司吏。如今又有朱家争产案,陈府尹还倒霉的成了被告。

    陈家可不是白给的, 陈府尹被罚俸禄也被训斥了一顿,还能安安稳稳退回翰林做翰林学士。陈府尹已经没啥了, 陈简断不罢休!

    陈简不管朱家的官司谁与谁相争,可你们把我爹当猴耍,就太不把陈家放在眼里了!

    倘若陆星知道陈府尹有这么个不好惹的儿子, 估计当初算计帝都府时就得三思而行。

    花月楼当天查封,所有楼中老鸨龟奴姑娘丫环悉数押解归案。陆星府位居陆国公府后街巷的一处五进大宅,郑郎中杜长史亲自挂帅,查抄陆星府中所有书籍文书,一应府内之人必需留在帝都府,等待刑部调查。

    陆星的太太正在国公府奉承着陆国公夫人,陆世子的大婚礼就在腊月,定的是蓝太后的族人蓝侯府的姑娘,端的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

    陆夫人对这桩亲事也极为看重,如今正筹备儿子大婚礼的东西。

    陆星太太正说话间,就有侍女进来禀道,“五太太,后街六太太打发他家小子过来,让您赶紧回去看看吧,刑部到您家抄家去了。”

    陆星太太当时一懵,“什么抄家?”

    这是陆国公夫人的侍女,口齿伶俐,说话也清楚,“说是星老爷犯了事,刑部已经去了,把您家东南西北四个门都围了起来,许进不许出,现在还不知怎么着哪。”

    陆星太太一时惊的不知所以,却是将眉毛一挑,“什么人敢来咱们陆家抄了,反了天了!”

    侍女不好再说什么,陆星太太望向陆国公夫人,急的滚下泪来,抓住陆国公夫人的袖子哀求,“大嫂子,您可不能不管啊!我们小门小户的,抄也不怕。可抄了我家,帝都人怎么看咱们陆家!”

    陆国公夫人与侍女道,“让陆忠出去打听打听,到底什么缘故。好端端的就抄起家来?”起身拍拍陆星太太抓住自己袖子的手,“别急,你与我去见老太太。”

    陆老夫人正在与孙女们说笑,女孩子们莺声燕语,娇憨可人,把陆老夫人也逗的笑意不断。陆国公夫人带着陆星太太进来,陆星太太眼睛微肿,掩不住的焦切。

    陆老夫人一看就知有事,与女孩儿们道,“今一早娘娘打发人送来的那些料子,你们去挑一挑,看喜欢哪个,只管拿去裁衣裳穿。”

    孩子们亦知察言观色,纷纷懂事的告退。

    陆国公夫人把大致事情与陆老夫人说了,陆老夫人脸色一沉,厉声问陆星太太,“陆星可有违法之事?”

    陆星太太连忙道,“再不敢的,老太太,咱家族规向来教导族人本分。他断断不敢的,你也知道他那个人,一向胆小,不要说惹事,见着事都要躲的。这不,一早就出门贩药材去了。”

    “身正不怕影斜!既无不法事,那便不必怕。”陆老夫人对陆国公夫人道,“到底是族人,打发个管事随星儿媳妇过去瞧瞧,衙门要查什么,只管查。要找什么,星儿媳妇你指给官爷们,别叫官爷们费心。不过,也别惊扰了老人孩子。”

    陆星太太感激的说,“老太太,那我先去了。我们老太太您也知道,三灾六痛的,我不在家,只怕惊吓着她老人家。”

    “去吧。”

    陆星太太急哄哄的回家,有国公府在,她心里倒不如何担忧,只是,仍是免不了记挂早上匆匆出门的丈夫。

    陆星太太走后,陆国公夫人看向婆婆,陆老夫人面色幽沉,脸上的皱纹耸拉下来,眼皮遮住眼中神色,但不论下垂的嘴角还是两颊下拉的肉皮,都召示着老夫人的不悦。

    陆国公夫人不敢多言,见婆婆没有吩咐,悄不声的退了下去。

    这是一次小心翼翼的抄家,陆家是帝都豪门,陆国公府更是太子外家,纵这不是抄的国公府,也是国公府同族。陆家在朝为官之人不少,郑郎中杜长史都不想惹上麻烦,出发前就约束过手下,除了书本册子外,不取旁物。

    陆星的书房除了满架做摆设的崭新书籍外,抽屉木匣都是空的,倒是在书房找到一间暗室,从假墙进去,里面只一案,案上供一尊菩萨。

    陆星之子陆云一身贵公子的体面,“家父信佛,时常在此静坐。”

    郑郎中杜长史都不傻,知道陆星家人这是提前准备,估计有用的都销毁了。郑郎中脸色黑沉如玄铁,吩咐手下,“所有书册一律查收。”

    陈家所有的屋里,但凡有个字眼儿的东西,全部收缴。

    当然,银票除外。

    郑长史之凶残,杜长史都叹为观止,心说,到底是刑部,做事就是专业。

    当郑长史抄到府中采买的账房,银库出入账目时,陆云那身贵公子体面荡然无存,惊愕道,“我家账房不过每日采买,这也要抄查?不知是哪条律法?”

    “令严身涉重案,刑部的查抄文书尔等都看过,不必我再重复了吧?”直接一把推开陆云,亲自指挥抄没,不漏半个死角。

    同时,陆家其他的别院店铺,都受到查抄。

    不抄旁的,只抄书册账目。

    待刑部带着查抄后的东西离开,陆云脚下一软,险些跌倒在地。

    花月楼与陆星产业的查抄都算顺利,陈简亲自带着刑部侍卫出城追拿陆星,直到天黑,也没见人回来。穆安之倒不担心陈简,可唐墨那小浑球也跟着陈简去了啊!

    唐墨也一直没回来,穆安之是担心唐墨啊,这非但是他亲表弟,这还是他姑凤阳长公主的心肝小儿子啊!

    这可怎么办!

    穆安之与黎尚书商量,增加了人手调查,不论是审问花月楼一干人,还是查阅从陆家抄回来的账目等事,都需要大量人手。

    刑部开始加班,穆安之打发人拿银子给厨房,让他们使出看家的本事,给大家把晚饭宵夜料理好。刑部厨子得了赏银,那是甩开膀子一通折腾,结果把刑部这些官老爷们气的不轻,一边扒着碗里的好饭好菜一边骂,合着以前都给爷们凑着来着。

    许郎中就说张厨子不地道,张厨子笑,“小的哪儿敢不尽心服侍,可往日大人们的饭菜都是定例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是不?”

    是你个头!

    许郎中愤愤的嚼着碗里的香喷喷的肘子肉,再喝一口鲜美芳香的干贝汤。

    穆安之也跟大家一起吃的,不过,他在自己屋里,屋中有来客,唐墨他哥唐沐来了。唐沐比穆安之长一岁,为人向来稳重。

    其实,唐沐来之前,唐家管事已经来了一趟。到落衙的时间没见家里小爷回去,大管事就着急,亲自过来打听,一打听不要紧,自家小爷出城抓犯人去了,还没回来。

    当时就把唐家管事惊的不轻,好在穆安之的名声与臭脸颇有震慑力,唐家管事赶紧回家报信,唐沐就来了。

    穆安之也没旁的法子,唐墨去都去了,又不是他叫唐墨去的,唐墨自己非要去。肘子有些肥,干贝汤也有些腥,穆安之见总无可吃之物,放下筷子先将大致的事情同唐沐说了说,“小宝跟陈公子交情不错,他又在刑部当初,我看他很愿意历练。大表哥也不用太担心,一堆人跟着,不会出事的。”

    小易端进一碟芳香四溢的蜜瓜,一碟刚洗好的水灵灵的桃子,后头小凡提着个大食盒。小易说,“娘娘说殿下要忙公务,就打发小易把晚膳给殿下送了来。还有四筐瓜果,给大家伙晚上吃。”

    “正好。”穆安之眼神转暖,“给大表哥也置幅碗筷,我们一起用。”与小凡道,“放下东西就回吧,跟王妃说我今晚就不回去了,让她早些歇了。”

    小凡恭敬的应是。

    李玉华打发人送来的六样小菜,分别是鹌子水晶脍、八宝野鸭、花菇鸭掌、玉笋蕨菜、鸡丝银耳、金腿烧圆鱼;另有两样点心栗子糕、肉沫烧饼;两样汤是螃蟹清羹、奶房玉蕊羹;另有一个热锅子,是羊脊骨炖汤垫底,配以鲜嫩小菜。

    唐沐也有些饿了,表兄弟两个便一边说话一边用晚饭,唐沐道,“什么人这样难抓?”

    “人是寻常人,只是赶得巧,今儿一早就出城了。他们到城外抓捕,怕是犯人逃的远,他们不很顺遂。”

    “成,知道怎么回事我就放心了。”唐沐怎能不记挂幼弟,可眼下说旁的无用,也不是穆安之特意打发唐墨去的。

    “要是姑妈抱怨我,表哥你可得替我分辨几句。我可是千万拦着不叫唐墨去,结果,他一出门就骑马跟陈简跑了。”穆安之道,“我以前都在宫里,陈家这位公子倒是不肖其父。”

    唐沐想到陈府尹为人,再想想陈简,也不禁好笑,“有一回我到陈家去,听到陈府尹骂陈简,你就猜不到骂什么。陈府尹骂,子不肖父啊子不肖父,你怎么就不像我。”

    穆安之放声大笑。

    唐沐也是忍俊不禁。

    朱家。

    朱晚是晚上方知晓陆星家被抄之事,朱阅双眸灼灼,“陆星家的店铺都被抄了,没动旁的东西,所有账目一应抄没。我着人去打听,陆星府上也被查抄了个底掉。”

    叔侄二人即便此刻谈论此事,都禁不住惊心动魄。朱晚说,“我到山族伯那里走一趟,让他到牢里,劝成松族兄把事情都交待了吧。此时交待,松族兄身上的罪名还能轻一些。陆星的罪更能坐实。”

    想到那父子二人所做所为,朱阅仍是忍不住一声冷哼,“小叔你纵是为他们着想,他们说不得也要说这是咱们的假慈悲。”

    “到底是同族,当初族伯是主动把他手里的份子放到商行来的。”

    “他当时是怕自身难保,再蠢也知道放在族中,碍于名誉咱们也不会贪他的份子。他要真信了潘谭两只老鬼的鬼话,把份子入给他们,那才是鸡飞蛋打。这也不是什么恩惠,是他自己明白。”

    “你就是这张嘴不饶人。”朱晚道,“跟我一起过去,把脸色摆好些,不管是假慈悲还是别的,同族就是同族,族里出成松哥这么个罪人,以后他的儿孙科举都不易。眼下还有减罪的机会,别再错过了。”

    朱阅话如利刃,一股子霸道锐气,到底也没有把事做绝,披上一袭厚料披风,与小叔一起往朱顺山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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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七十七章

    凤阳长公主一晚上没有睡好, 辗转半夜, 三次被恶梦惊醒, 凤阳长公主终于决定:

    不睡这鸟觉了!

    唐驸马给她披上一件衫子, 劝她,“别担心,一群人在身边还能出事?”

    “我哪儿能不担心!小宝从没出过帝都, 他哪里知道外头险恶, 那孩子又懵懵懂懂的,兴许觉着好玩儿就偷偷去了。”凤阳长公主一番慈母心肠被小儿子折磨的酸楚牵挂的同时又生出一阵阵恼怒,恨恨道, “等那小子回来, 我非打断他的腿!不跟家里说一声就偷跑出去!万一出什么事, 如何是好!”

    接着, 凤阳长公主又把穆安之给埋怨一番,继而是自己的皇帝弟弟, 在凤阳长公主的嘴里也成了不稳重的人,“小宝儿去要官儿,他就给?也不看看朝廷里当官都是上年纪的老成人,没见过这么惯孩子的。还有驸马, 你也是,都是你平时成天笑眯眯的孩子就不怕你, 他不怕你,你说的话他就记不住。”

    唐驸马哭笑不得,陪凤阳长公主坐了半夜, 他也记挂小儿子。

    此时,唐墨正在客栈的床上呼呼大睡,陈简已经是第二次把唐墨给推床里侧去了,当唐墨第三次挤过来的时候,陈简终于认命身边有个人形小火炉的事。

    陈简听着更漏,没多长功夫便把唐墨拍醒,唐墨嗖的坐起来,警觉的说,“怎么啦怎么啦?是不是要去抓他们啦!”

    陈简无奈的看他糊着眼屎的猫眼,“起床吃饭,吃过饭继续追。”

    完全没有唐墨想像中的惊心动魄刀光剑影,唐墨回帝都后就被蓝太后宣入宫好一通数落,说他不顾自身安危跑出去叫长辈担心。唐墨一边捏着栗子酥吃的香喷喷一边说,“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一点儿都不危险,就是赶了两天路。我现在都是大人了,外祖母你就放心吧。”

    “要有危险还了得?”蓝太后吓唬外孙子,“我听你母说你跟着出去抓犯人,吓得我个好歹。我昨儿不晓得,我要晓得就派人出城寻你去了。”

    “您可别这样,那就丢死人了。我又不是丫头家,出个城还叫家里人去找?”唐墨吃完一块栗子酥又拿一块。

    嘉祥公主不服气的问他,“丫头怎么了?你还瞧不起人啊。”

    “没怎么没怎么,就是我是男子汉大丈夫,生来就是要出去多跑跑的,你们生来就是在屋里绣花的。”唐墨得意的说。

    嘉祥公主哼他一句,唐墨起身道,“外祖母我就先去衙门当差啦,现在正是要紧的时候,我得去忙啦。”

    蓝太后看他正在兴头上,笑着挥挥手,“去吧去吧,别累着,自己留心身子,以后不许这样不说一声就出城叫家里担心。”

    “知道啦。”唐墨应一声,就拐着八字腿出宫往刑部去了。

    蓝太后说,“小宝怎么走路怪怪的。”

    凤阳长公主心疼又解气的说,“出去骑也两天马,把大腿磨青了,活该!”

    蓝太后又是一阵心疼,觉着外孙子可真是遭大罪了,得空还跟穆宣帝念叨了一回,穆宣帝听的直乐,说,“我还以为小宝就是去玩儿两天,倒有些模样。”

    “你不知道,可认真了,拿差使挺当回事。”

    穆宣帝觉着外甥知道做事,也很欣慰,“先让他历练两年,再大些就能给他些要紧差使了。”

    其实自把陆星抓回刑部,这案子就正式进入到了结案阶段,哪怕穆安之想审出陆星身后之人,陆星一进刑部,问什么招什么,一应罪责全部揽在自己身上。

    陆星道,“朱成松的妻子是我族姐,朱成松是我姐夫,朱家长房绝嗣,我姐夫有意争族长之位。偷遗嘱的主意是我出的,为的是离间长房叔侄。事情都是我干下的,花月楼是我暗中生意,男人嘛,谁不想拥有一座青楼。”

    黎尚书都要时不时的过来问一问这件官司,并且小心翼翼的避免严刑拷问,黎尚书十分清楚,穆安之一向与陆家不合。这件案子已经涉及到陆氏族人,可千万别牵连到政争才好。

    穆安之私下也被华长史劝过两遭,认为这案子已经可以结了,再往下查也查不到什么。

    穆安之自己也明白凭朱家的案子是断然牵连不到国公府去的,不过,他道,“朱家案可以结案,陆星生意两套账本,匿税之罪,另行立案!”

    “青楼秘账记载,陆星用青楼行贿朝臣,另行立案!”

    黎尚书都未料到穆安之突然来这一手,心说,皇室中人纵争储落败的三殿下都绝非等闲人物啊。

    朱星归案,朱成松受益良多,起码朱成松的流刑由三十年改为二十年,流放之地也由极南之岛,改为北疆服刑。

    至于另外两桩案子,刑部与帝都府、御史台同审。

    因陆星乃陆氏旁支,陆国公到君前谢罪,穆宣帝让陆国公起来说话,穆宣帝道,“我知你一向治家极严,族人众多,偶有良莠不齐之人,也是难免。只是这种暗地里开青楼的事也太不入流,岂不为清流诟病,就是朕说,哪个正经人会干这种勾当!刑部问他,他竟说男人谁不想有一座青楼!听听,这是什么混账话!”

    “臣羞愧难言。”

    陆国公方正的脸上一片赤红,刚刚起身膝盖尚未直起便又屈膝跪下,以头拄地道。

    穆宣帝看他如此,没有再多加责备,“好生整肃族中,别再出这样的事了。”

    “是。”

    出昭德殿,陆国公冷汗透衣襟。

    册立东宫的盛大庄严犹在眼前,争储失势的穆安之借由一桩看起来最不起眼的商贾争产之案重回众人视线之内。

    或者,相较于从前穆安之给人温文尔雅的印象,如今这个喜怒无常手段凌厉的三殿下更有震慑之力。

    早朝前后,穆安之身边依旧臣子寥寥,他也毫不在意。

    甚至,在许多人认为穆安之会将陆星案扩大的同时,穆安之也只是把匿税与贿赂朝臣之事审理清楚后便迅速结案,没有半点拖沓,更没有将案情扩大到陆国公府的意思。

    穆宣帝都认为穆安之长进颇多,这几桩案子不论证据的完整性还是最终的案宗总结都做的很漂亮,最后的量刑也很中肯。陆星罚银五十万两,杖八十,徒五十年,不得赦免。

    穆宣帝欣慰,“以后你在刑部,朕也可放心了。”

    穆安之微微欠身,神色淡然。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穆安之,“有案子就查查案子,没案子就歇着。”

    穆宣帝:这话实诚的他都不好评价。

    穆宣帝道,“也别光闷头查案子,让你去刑部,多学多看,要学着总揽大局。”

    穆安之道,“大局怎么揽?不会。”

    “不会才让你去学,学着学着就会了。”

    “以后再说吧,听也听不懂。”

    穆宣帝好笑,想穆安之读书时颇为伶俐,如今查案也干脆俐落,一涉及整个刑部就不成了。这也不急,穆安之还年轻。

    这次案件能迅速结案,多赖诸人得力。穆安之不是个会亏待手下人的性子,回家跟李玉华商量,“这如今已是入冬了,我看刑部供给还不如咱们府上,郑郎中身上的褂子都是羊皮的。当初给杜长史他们发的那个到千针坊做衣袍的票还有没有,给我几张。我到刑部给他们发一发,一身做身鲜亮衣裳,也是刑部的体面。”

    “有哪。要几张?咱家是千针坊的大户,他们拿着这衣帽票去裁衣裳,倒比他们自己去千针坊便宜。”一进十月,府里就升起火来,李玉华一身石榴红的小毛衣裙,颇是亮眼。说着让云雁取来放衣帽票的匣子,打开来给穆安之看,里头的票子也分好几种,等阶亦是不同。有做衣裳帽子的,还有做鞋的鞋票。

    穆安之取了几套打算明天给手下人发一发。

    夫妻俩正说话间,云雀进来回禀,说是许箴来访。

    “你爹怎么来了?”

    李玉华似笑非笑,“我算着他也该来了。”她自榻上起身,对穆安之说,“我去瞧瞧。”

    穆安之道,“披件衣裳再出去,外头风凉。”

    素霜捧来小毛披风,李玉华不让素霜服侍她,一双细长笑脸只望着穆安之。穆安之只得接过素霜手里的披风,给李玉华系好,李玉华垂眼望着穆安之给她系披风带子的修长手指,心里就觉着美滋滋的。

    穆安之问,“要不要我跟你过去?”

    “不用,用不了多少功夫。”

    李玉华在内书房见的许箴。

    许箴还是旧时模样,一身紫服官袍,可见是落衙后直接过来的。李玉华过来时,许箴正在意态悠闲的吃茶。

    “见过娘娘。”许箴对李玉华恭恭敬敬的一揖。

    “父亲切勿多礼。”李玉华摆摆手,请许箴坐,对云雁使个眼色,云雁便退下了,室中只有父子二人,李玉华面带关切的问,“父亲怎么突然过来,可是有事?”

    望着李玉华那张生动亲切的面孔,许箴笑,“娘娘不肯回许府,我就过来了。”

    “来做什么?”李玉华眼中的笑意像傍晚渐起的雾,渐露寒意。

    “来问娘娘一句,是否……”许箴突然止了话音,无奈的摇摇头,“瞧我,换做我是娘娘,也对许家有怨无恩。”

    “你错了。不是有怨无恩,是无怨也无恩。”李玉华神色讥诮讽刺又带着一些快意冷静,“我要是在乡下过的不好,被你接到帝都城看你们一家子高官显贵,那真是能恨的眼中滴出血来。你运道不错,我当时在乡下日子就很不错了,那时我已经开阔的眼界,不会将许家的富贵放在眼里,何况我现在有这样好的归宿。我怨你做什么,怨你有这样的好亲事还想着我?还是说怨你没有抚养过我?就陆氏那小鼻子小眼的样儿,我真情愿在乡下长大,倘是跟着你们,哪里能有我的今天?”

    要说没有遗憾,是绝不可能的。出众的孩子与自己冷淡无亲,这对于任何父母都是莫大的损失。不过,许箴依旧冷静,“娘娘这样想,是我的福气。”

    李玉华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咱们说到底也是血亲,就像这皇子妃的亲事父亲想着,我有好事也不会忘了父亲。”

    “娘娘不妨说说看。”

    “现在我不要求父亲做抉择,我把现在的形势说一说吧。父亲也知道,陆家势大,而殿下与陆家势不两立。父亲现在自然与陆家亲近,我嫁鸡随鸡,嫁给殿下就会与他同进退。父亲,殿下与陆家之争绝不会随着东宫册立而结束。将来有朝一日,陆家败落之时,我希望父亲重新做出选择。我会给你这样的机会,你只要抓住,可同享我的荣光。”

    “这是我给父亲的承诺。”

    许箴第一次见有人用这样施恩的口吻请他做钉子的,李玉华的话翻译一下就是,当太子被我家殿下干掉的时候,希望你能理智站队。

    再往深里翻译一下就是,你跟陆家干,以后最多位极人臣。将来我与殿下上位,你就是现在的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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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七十八章

    有句话说, 岁月催人老。

    其实催人老的不是岁月, 而是迅速成长的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

    如血夕照, 许箴骑马走在朱雀大街的车马人流中, 这种感觉愈发强烈。

    三殿下与李玉华并非实力强大的政治山头,三殿下刚刚争储失败,储君不是他, 而三殿下身边并没有一个可以在朝中立足的政治集团。

    不过, 这位年轻的皇子显然并没有放弃自己的命运,甫一入朝就颇有成绩。今上年轻力壮,正值壮年, 太子显然不会近年继位, 三殿下以后的前程还真是难以预测。

    至于李玉华——

    李玉华就像年轻时野心勃勃的自己, 许箴看李玉华如同看到自己的青年时代, 那抿成一线的坚毅唇角,那仿佛在燃烧着**火焰的灼灼眼眸, 血缘就有这种奇诡的复制性。

    就像陆氏听闻三殿下点名要许惠然为妃时六神无主面色惊乱,许箴却没有放过这个看起来不是非常好的契机,让许箴说,超一品的皇子妃, 纵是嫁个不受宠的皇子也是超值。至于婚姻是甭幸福的话题,鱼与熊掌先做选择。

    许箴从来不认为这桩赐婚有什么不好, 这样显赫的地位,许惠然不要,是这个女儿无福。

    李玉华的思考回路与许箴相同, 而且,李玉华的精明也完全不逊于许箴,于是,李玉华借由熊掌,鱼也能到手。

    至于许家如何,李玉华根本不在乎,李玉华并不喜欢许家,但她也不会将许家视为敌手,李玉华的思考回路永远是,你对我能有什么用处?

    这就是李玉华。

    这也是许箴。

    抛去血缘羁绊,不如谈一谈利益吧。

    许箴当然不会被李玉华这么几句话所打动,但李玉华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两人终归是有血亲的,不然,当初许箴不会把李玉华千里迢迢接来帝都把皇子妃的大饼给她,虽然彼时在大半个帝都城的人看来,这块大饼不大好吃。

    可真正卖相好味道好的饼,也轮不到中阶官宦之家的许家。

    三殿下李玉华在招兵买马,许箴却不急着站队表态,今上正值盛年,何必为日后这些不确定的荣华富贵而舍弃眼前的帝心呢?

    许箴回家时天色已晚,陆氏服侍着他换常服,顺嘴问,“今儿个晚了,可是衙门事忙。”

    “去了趟三皇子府。”

    陆氏给许箴整理衣袍的手微微一滞,方取了丫环手里的绦带给许箴系腰间,状似不经意的说,“我跟老太太几次商量说该过去瞧瞧皇子妃,一直还没去。”

    “以后不用去了。”

    许箴淡淡,陆氏却猛的抬头惊诧的望着丈夫,心中如同一锅沸汤翻腾不定。许箴面色冷淡,“与老太太说,就说是我说的。”

    穆安之并不知李玉华跟许箴吹了这样一个大牛,毕竟,穆安之现在还没有明确的要一争帝位的心思。李玉华就想的清楚,穆安之明显不能与陆家共存的,李玉华也不喜陆家,但李玉华可以忍,穆安之忍不了啊!

    所以,穆安之要活,就得把陆家干掉。

    要是穆安之能把陆家干掉,以后前程什么的,还有意外吗?

    李玉华的逻辑多么清晰。

    而且,就李玉华本身,她天性好斗,平生就爱争个高下,皇子妃的位子都坐上了,你问她羡不羡慕凤仪宫之位?每天把《明圣皇后传》放在枕边的是谁啊?

    李玉华把许箴打发走,就回屋吃晚饭去了。

    许箴这种老狐狸,当然不可能因她一席话就投诚,现在先给老狐狸留个活扣,以后兴许就用得着。

    穆安之见李玉华真是去去就回,不禁道,“你爹走了?”

    “走了。”李玉华说,“咱们吃饭吧?”

    “他来做什么?”

    “也不做什么,我俩就是应个名儿,彼此比陌生人强不了多少,都心里有数,这回把话说开,以后节下年啊的都省了。”李玉华留个活扣,却是不打算再与许家有所往来。让许箴放心的与陆家来往去吧,省得许箴两头犯难。陆家势大,许箴不可能倒向她。待再过几年,三哥与陆家势均力敌之际,必是许箴心头活络之时!

    李玉华轻飘飘的就把以后不打算与许家往来之事说了,许箴好歹是正三品实权吏部侍郎,穆安之竟不觉可惜。

    或者,这是那一梦带给穆安之最大的变化。

    他更有决断,更有取舍,不会为这些模棱两可的政治势力进行拉拢感到可惜。

    穆安之现在,就想踏踏实实做些实在事。

    于是,穆安之说,“去吃饭吧。晚上有你爱吃的炖肉,我让他们放了榛蘑,这是北安关那边的做法,你尝尝味道如何。”

    李玉华向穆安之伸出手,穆安之虚虚掩唇轻咳一声,“手挺白。”

    “永安侯夫人送我的珍珠美白方子。”

    “不用美白,你本来也不黑。”

    “少废话,我是叫你看我手吗?”李玉华把穆安之虚掩在唇畔装咳嗽的手拉下来,握在手里,很公道的说,“这次我挽你,下次你要主动挽我。”

    “玉华,咱们以往可说好的,是不是?”穆安之悄悄在李玉华耳边说。手被李玉华细瘦的手掌紧紧握住,掌心的温度有些烫。

    李玉华一幅失忆模样往前走,“说什么了,我忘了。”

    李玉华诚心要耍赖,穆安之也实在拿她无法。

    穆安之这人,你对他强横,他反是不惧;你要对他好,他就舍不得对你强硬。李玉华早看透他了,把穆安之吃的死死的。

    晚上是四凉六热两道汤,李玉华见着自己爱吃的炖肉格外欢喜,还是很矜持的坐在穆安之身边儿,等着穆安之先开箸,穆安之先给李玉华舀一勺汤汁油亮香浓的炖肉。

    李玉华也给穆安之先添一碗蟹羹,天青细瓷衬着李玉华细瘦的手,穆安之不禁想到刚刚李玉华有些烫人的掌心,伸手接过汤碗,李玉华飞快的在他手背一搔,穆安之手背像被羽毛划过,有一种打心底勾出的痒,险叫他砸了碗。好容易把碗放回跟前,去看李玉华,李玉华正歪头瞅他,一双笑眼眨巴两下,她一本正经没事人吃炖肉去了。

    穆安之郁闷,我倒叫这丫头调戏了。

    许太太回娘家时说起许箴到三皇子府的事,“也不知那丫头跟相公说了什么,相公说从此不必再提她。这不,都预备好冬至节的东西了,也没让送。”

    陆国公夫人端一碟桔捧给小姑子尝,“三皇子妃那张嘴有名的厉害,她心里本就对你们存着怨气,先时不发出来就为的顺顺利利的嫁给三殿下。如今她心愿得偿,哪里还将你们放在眼里。妹夫白枉了这一片痴心。”

    “相公倒不是痴心,我们家从老太太到家下人都想不到的。”许太太将桔饼渥在手炉上,轻声说,“我现在想想都心惊胆战,她刚来帝都时那份柔顺乖巧,话都不大说。一嫁三殿下,立刻翻脸不认人哪。真真是有心计。只可怜相公和我们老太太,当初拿了多少私房给她添妆,哪里料得今日。”

    “你好生宽解女婿才是。”陆老太太道。

    “他倒不用我宽解,我瞧着他也轻松许多,如今说开了,反是清静。”许太太掰一口桔饼吃了,心中是真正畅快,转而同大嫂打听起侄子的亲事来。

    陆国公夫人笑,“样样都筹备好了,我就等儿媳妇进门享清福啦。”

    “我就盼着什么时候跟二嫂似的。”许太太悄悄问,“太子妃这成亲也俩多月了,可有动静了?”

    陆国公夫人笑,“这我哪儿知道,近来都是忙大郎的事,也没进宫。”

    许太太说,“我听闻观音庙的送子观音最灵,二嫂,你什么时候有空,咱们一起去拜拜。太子妃打小就什么都顺顺利利的,眼下成亲月份浅,咱们去给太子妃烧烧香,也给大郎烧一烧,保佑大郎成亲后多子多福。”

    陆国公夫人一向与小姑子情分深,况这都是为她儿子闺女,心下只觉小姑体贴。陆老太太也说,“有空就去吧。我这里有一百两银子,替我添个香油钱。”

    陆老太太腿脚不便,一向不喜多出门。

    姑嫂二人见陆老太太这样说,均笑应了。

    说去就去,且这又是个要紧事,姑嫂俩约好时间,轻车俭从的去观音庙烧香。

    许郎中骑着骏驴,两条长腿照便搭拉到地上。冬日的小寒风吹散睡意,郑郎中的脸拉的比驴脸还长,“谁家的衣裳铺这么早开张?”

    “到衣铺子前咱们先去太平居吃碗馄饨,你好久没请我吃过早饭了。”

    听听这无耻的话,他难道天生就该请这老抠吃饭的?

    郑郎中黑着脸,“干嘛不是你请我?”

    “你没要求过我请你啊。”

    这事有让别人要求的吗?这都要自己主动的吧!郑郎中又被许郎中的厚脸皮气个倒,“那我现在要求了。”

    “好啊,今天我请你。”立刻他也不嚷嚷着去太平居了,路边儿随便寻个简陋摊子,煎饼油条豆腐脑来两套。

    郑郎中觉着自己平生的涵养都用在姓许的这里了。

    煎饼油条豆腐脑郑郎中也不嫌,就着热腾腾的豆腐脑,郑郎中吃的唏哩呼噜。许郎中惯常挑嘴,有了油条又打发小厮去买甜油饼,买来甜油饼又要个炸的脆脆的大薄脆,大薄脆买来他闻见了边儿上的驴肉香,有驴肉必然要配椒盐饼。

    郑郎中只管来啥吃啥,反正谁挑嘴谁张罗。

    待主仆四人吃好,许郎中拉着郑郎中,“走走走,做衣裳去。”骑上骏驴继续往内城去。

    前儿三殿下给发了衣帽鞋履各种票,还是帝都极有名的裁缝铺千针坊的票子,今儿休沐,许郎中就急急的拉着郑郎中到做衣裳来了。

    千针坊开在朱雀大街,阔面五间,说是帝都最有名的裁缝铺不为过,尤其近年风头极盛,便是老字号的绣针坊都有些渐落下风。

    他二人一到,立刻就有穿着灰棉袍的门子招呼着往里让,里头一位干净齐整的青衣伙计上前招呼,许郎中把俩人的衣帽票递给伙计,伙计一见愈发亲近,“两位大人里面请。”又有个更小些的小伙捧上极香的茶。

    青衣伙计伶伶俐俐的同二人介绍,“每张衣票包括一件大毛披风一件大毛衣裳两件皮帽子两件耳套子两件护手的皮筒子。我们店里有上等的江南丝绸,北安关来的上好皮料,这里头的都是皮样,大人们喜欢哪件,只管吩咐。”

    许郎中道,“衣裳面儿用大红官服的料子,里子用狐皮,给我们用好皮料,可不许用下脚料去拼。”

    “看大人说的,我们铺子里就是想要下脚料也没啊。”

    许郎中又叫着郑郎中挑披风的颜色样式,郑郎中烤着火吃着茶,“披风给我用玄色。”

    “老气横秋,还是穿宝蓝吧。”

    “不稳重。”

    “你再稳重就成老头子了。”许郎中掖揄一句,自己挑了件特文雅的月白色。郑郎中深觉不实用,哪似他选的玄色,又稳重又耐穿,还不用总是浆洗。

    至于皮帽子耳套皮筒等物,便都是随披风一个颜色了。

    俩人定好衣裳披风,店家记录好二位大人的地址,待衣裳得了给送家去。两人正说要走,伙计往外走,正遇着一个披深色抖篷的中年男子也往外走,两相打个碰头,那人客气的对郑郎中点点头。郑郎中也微一颌首,先与许郎中走了。

    待离了千针坊许郎中方问,“老郑,你什么时候认得这种富贵人了?”甭看俩人都不富裕,但在刑部老东西还是见识过的,尤其许郎中管着比部司,刑部抄家之物统计收管,都是他们刑部之责。刚那人身上的料子是上等丝绸,领口袖口出的风毛若没看错,那是紫貂毛。

    貂毛比狐皮都要珍贵,古来就有穿貂皮衣,立风雪中而暖于宇下。

    郑郎中淡淡道,“那是陆公府的管事,上次我去陆星府上抄家,见过一面。”

    许郎中笑,“那就难怪了。”

    “难怪什么,听闻陆国公治军极严,该把这治军的手段往治家上用一些,纵得这起子豪奴。”郑郎中性子刻板,一向认为治家当严。

    许郎中淡淡一笑,“行啦,理这些事。咱们还得去做靴子哪。”

    话说三殿下给的东西还真实惠,衣裳鞋帽一下子就齐全了。

    刑部好些人鸟枪换炮,当然,大家也不是穿不起千针坊的衣裳,但穿得起的人也不多。如郑许两位郎中,一下子从头到脚的体面起来,还有如段主事几位在案子中帮忙出力的,也一样的衣帽票发,只是等阶较郑许二人的略逊一筹,大家也都挺高兴,不论自己裁衣裳还是送人,都体面的。

    富户毕竟是少数,惹得许多家境寻常的大小官员心中竟有些小小羡慕。

    唐墨不在羡慕之列,他直接不满了,问到穆安之跟前为什么大家都有衣帽票发,却没有发给他。穆安之奇怪,“你穿外头做的衣裳?”穆安之的衣裳以前是慈恩宫一起裁,现在也是府中巧手的绣娘来做。唐墨是凤阳长公主的心肝小宝贝,难道会给唐墨穿外头裁缝铺做的衣裳。

    唐墨撅着个嘴,“穿不穿是一回事,你给不给是另一回事!我还帮表哥你出城抓陆星了,怎么人人都有的东西,单没有我的。”

    “好吧好吧,给你一份就是。我是想你用不着嘛。”

    “用不着我存着!”

    穆安之笑着从抽屉里取衣帽票,唐墨强调,“我要两套。”

    “人人都只有一套。”

    “我替阿简要的,他也帮表哥你忙了,他也该得一套!”

    穆安之只得给他两套,唐墨得了衣帽票就高高兴兴的走了,晚上落衙还特意跑了趟陈府,分给陈简一套衣帽票。陈简先是见他一幅神秘兮兮的得意样,然后从袖管里掏半天掏出来的塞他手上,以为是什么好东西。见是衣帽票,陈简捏起来看一会儿,“这是什么?”

    “做衣裳鞋帽的票子,我表哥发的,人人都有,这一套是给你的。”

    “我又不是刑部的官儿。”

    “这次帮忙破案的人都有,当然也该有你一份,我也有一份。阿简,咱们明儿就裁衣裳去。”

    看唐墨眉飞色舞的模样,陈简笑,“你又不是没裁过衣裳,看这高兴样。”

    “以前都是家里给做,有什么意思。这个是靠本事挣来的,当然不一样。明儿我请你吃酒席,用我的俸禄!”

    “你还真要继续当差?”当初陈简要查帝都府遗失朱景遗嘱之事,因他爹被告到刑部,唐墨自告奋勇去刑部,说是给他当细作,还能打听一下这官司在刑部的进度。毕竟唐墨跟陈府尹关系也是很好的。没想到这小家伙当差当上瘾了。

    “当然啦。”

    “你不考科举了?唐伯父不是挺想你考功名的么。”

    “考功名不也是为了当差,再说了,考也考不上啊。我现在先学着当差,这叫笨鸟先飞,以后也不会被阿简你落太远。”

    “哪有你这样说自己的。”陈简莞尔,冰雪样的五官绽出一抹笑意,问他,“上次我给你的书看没看?”

    “看了,我每晚都看。”

    “看到哪儿了?”

    俩人说着话,陈简留唐墨在自家用的晚饭。一时,天空细雪飘落,明亮的暖厅传出二人欢快的说笑声。

    作者有话要说:  ps:身体不适,石头需要休息,接下来几天都一更了。

    小剧场:

    大家对陈简的评价:陈公子性情严肃不好亲近。

    唐墨对陈简的评价:阿简是个好人,性子尤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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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七十九章

    李玉华没想到略一松手就增了这许多开销, 她合上账本道, “账房对账无误, 就把银子给店家结了。眼下这进了腊月, 各店家都会过来结账。”

    云雁接了牌子,出去传话。

    李玉华指尖轻轻点着手里的手炉,原本想着这一万银子能撑到明年春, 如今看来能撑到出了正月就不错了。钱也不全是穆安之用的, 李玉华也制了珍珠玉容膏臭美,这东西瞧着不起眼,颇是费钱, 光珍珠一项李玉华一月就要用上百两, 其他的夫妻俩也没有什么奢侈享受, 就是平时家常用度, 衣食住行的花销。

    而且,这还是建立在三皇子府交际不多的情况下, 譬如,过几天陆公府世子娶亲,因穆安之与陆公府不睦,这事就不用参加, 当然也无需备礼,就少了一桩破费。

    虽然花的多, 可也不能裁减用度,没哪一样是不该花的。

    府里的四季衣裳节下赏赐冬炭夏冰,这是哪个府都有的, 你府里没有,下头人嘴里不说,心里就埋怨,也养不住人。长史司的衣食供应,更不能少,就是穆安之拿着衣帽票出去赏人,这也是李玉华私心赞成的,光这一项,就支出有上千银子。

    李玉华想想就心疼,但穆安之在外做事,恩赏是少不了的,总不能大咧咧的直接给银子,赏衣裳鞋帽既贴心又实在。

    可这银子哗哗的往外流,得赶紧想个法子生财才是。

    李玉华是想着建个织布作坊,这事却急不来,一则合伙人小九叔往北疆去还没回来,二则这织布作坊要建起来得要懂行的人,会打织机的匠人,会织布的女工,这两样都得从老家弄来。李玉华寻思着待小九叔回帝都再商量,她得先考虑好在哪里建织布作坊。

    李玉华把梅典簿叫来,问梅典簿,“帝都城里有没有便宜房舍?”

    梅典簿想了想,“要说便宜,帝都东北角那块最便宜,那边地势低,每年下雨都跟闹涝灾似的,房舍便宜也是相对的。三间老屋也得七百两。”

    李玉华吓一跳,“这么贵。”

    梅典簿苦笑,“下官刚到帝都时也想置产,一看这价钱就把下官吓的不轻,下官说老屋三间七百两也是去岁的价钱了,今年必定又涨了。外城能便宜些,三间屋最便宜也要三百两的。”

    “你这财主在帝都也没置产?”

    梅典簿不好意思的赧颜答道,“我爹说帝都有宅好娶媳妇,拿出老本给我置了几间屋,就是屋有了,媳妇一时还没着落。”

    “看你相貌家财都不错,寻亲该不难啊?”

    “不成不成,帝都娶亲聘礼太多,下官想还是回乡娶亲节省些。”梅典簿说到娶亲之事就满面愁苦,还毛遂自荐,“娘娘要是见着有合适下官的好姑娘,给下官牵个红线,下官一辈子感激娘娘。”

    “行啦,我看你是要求太高才不好说亲的。”李玉华道,“这几天都是好天气,明儿你随我去庄子上瞧瞧。”

    “是。下官先让他们准备明儿出城的车马。”

    “去吧。”

    李玉华打发梅典簿退下,孙嬷嬷也回身吩咐云雁准备明天出门用的东西,孙嬷嬷说,“娘娘,今天可打发侍卫到庄子上去一趟,也让他们提前备下娘娘歇脚的屋子。”

    李玉华摆手,“不必,咱们就去瞧瞧庄子如今什么模样。”

    杜长史每次看梅典簿擦前蹭后的巴结皇子妃娘娘就有些碍眼,与华长史一面往长史司的屋子走去一面说,“全无大臣体统。”

    华长史坐眯眯的捋着长须,“这是娘娘交给梅典簿什么要紧差使了吧。”

    “妇道人家能有什么要紧事,无非就是相夫教子、管理内闱、出门玩乐罢了。”杜长史一如继往的发表自己对于女性的愚蠢看法。

    华长史笑呵呵地,“杜老弟可别小瞧这内闱之事,自咱们来府里辅佐殿下,我记得就先前五六日府里有些喧杂,到如今府里男女仆婢到咱们长史司,哪样不是整整齐齐、妥妥帖帖的,这都是娘娘管理的好。要换个无能的,成日里鸡飞狗跳,莫说咱们,就是殿下也无心公务了。殿下有这样的贤内助,实是你我的福分啊。”

    杜长史悄声说,“要是娘娘早日有娠,为殿下诞下世子就更好了。”

    华长史微不可察的点头,“莫急,殿下娘娘都年轻,早晚的事。”

    一时梅典簿正匆匆过来,见到二位大人连忙行礼,华长史笑,“什么事这么忙,我看你都没个闲的时候。”

    “娘娘吩咐说明天去庄子上看看,我瞧着先把车马准备好,明儿个也不耽搁娘娘出行。”梅典簿道。

    “那你去忙吧。”华长史只是问一句。

    杜长史奇怪的看华长史一眼,华长史笑而不语。

    华长史临回家前特意求见穆安之,穆安之刚换了家常棉袍,听回禀说华长史求见,穆安之寻思着约摸是有什么事,还是在内书房召见了华长史。

    华长史穿着今冬千针坊新裁的皮袍,身上披一青狐裘,较之先时的闲雅书生气添了几分富贵气。华长史道,“刚刚老臣听到梅典簿说娘娘明天要去庄子里,如今衙门不忙,殿下不妨与娘娘一起去。”

    “衙门不忙也有些事务要理的。”穆安之道。

    华长史仙风道骨的一笑,“这些不要紧的琐事就交给臣与杜长史吧。殿下,自大婚以来,娘娘操劳府中庶务,如今娘娘要出城,殿下怎能不陪伴呢。这不忙的时候,殿下多陪着娘娘散散心,听听曲子也是好的。”

    “这是为何?”穆安之一向勤奋,他自入学读书起,每天五更即起,便是节下放假,他晚上都会苦读到深夜,从无一日歇息。所以,这习惯延伸到当差,为人当真勤勉非常。

    “殿下,有句话说,张弛有度。还有句话说,外松内紧。这其实是一个道理。”华长史欠身,“殿下,老臣告退。”

    穆安之还没寻思出是什么意思哪,华长史翩翩离去,远望那青狐裘披这云山雾罩的老家伙身上,越发似条老狐狸了。

    穆安之寻思一回,仍未解其意,他就回屋找李玉华说话去了。李玉华明天去庄子的事,他还不知道,怎么华长史就晓得了。

    “刚想跟你说,华长史就来了。”李玉华道,“我想明年开春建个织布作坊,原想着城里近,把作坊建城里。一打听城中房价,把我吓一跳,就是租宅子也不便宜。既如此,不如把作坊放到城外,咱们庄子就在郊外,庄子上也有宅子,我想明儿去瞧瞧,要是便宜,就用庄子上的宅院做作坊,也省得建作坊的钱了。”李玉华把自己的盘算与穆安之商量。

    穆安之端茶来吃,“到时你别亲自插手,让下人去经营,省得惹来闲话。”

    “放心,这个一准儿没闲话,不是我一人的生意,我拉皇祖母入股。”

    穆安之险没呛着,“你不是要皇祖母出银子吧?”

    “当然得出银子了,不然叫什么合股。”李玉华说,“你当我坑皇祖母哪,我是想皇祖母一向疼咱们,才拉皇祖母入股。我同你说,你出去打听打听现在我们木香布的行情,等闲人都排不上队,有钱都买不到一等木香布。就是一直囿于规模不足,所以有价无市,这回正好在帝都建座大作坊。”

    “什么时候去庄子上?”

    “这两天天气都很好,明儿个就去。”

    穆安之想着的确刑部近来不忙,李玉华要出城,不好让她一人独去。虽然少不得侍女侍卫相随,那些都是下人,怎么一样呢。穆安之道,“我同你一道去。”

    “你不是要当差么。”

    “别的衙门都是过年忙,刑部是秋前忙,年下反而空。”

    穆安之一起去,李玉华自然高兴。李玉华又说起帝都屋舍贵的事,穆安之道,“帝都人多,屋舍有限,自然就贵了。朝廷建公房,就是为了低价租给官员居住。华长史现在还住着朝廷的公房哪。”

    “华长史都买不起房?”

    “刑部程侍郎都是租的宅子。”

    “我说我嫁妆里怎么一处陪嫁的宅院都没有,原来是帝都宅子太贵的缘故。”

    “略有些模样能入眼的小宅子都要大几千银子的,等闲嫁女要是能陪嫁房舍,必是大户无疑。”穆安之道,“你那娘家就是个面子情,哪里会给你陪嫁宅院。”

    穆安之一向聪明,这大冬天的出城看庄子,必然是府里银钱不凑手了。穆安之问,“是不是银子不够使了?”

    “眼下是够的,宫里的年礼我都提前置好了,年节宫里还有赏赐,撑到明年正月没问题,领了春俸夏天庄子上便有了收成。短时间内不成问题,我虑的是以后,随着咱们交际越多,花销自然越大,指着种地没几两银子。来钱还是经商快,我早也想着开个织布作坊,咱们手头也这宽松。”李玉华跟穆安之算着府中花销,“咱们府里都这样,我看二哥二嫂他们那里也松快不了。”

    穆安之道,“二哥在工部,工部都是肥差,我听说二哥府上管事出去支了个砖石营建的摊子,你说二哥精不精?”

    李玉华啧啧道,“瞧着二皇子不大爱说话的模样,倒是一肚子捞钱的心眼儿。”

    “二哥早就那样,他什么都心里有数。”

    “我看他可不聪明。哪里有这样的,他管工部,他就弄个砖石营建的铺子,谁不一眼看出他这是要捞钱啊。”李玉华撇嘴不屑,“真是鼠目寸光,名声不比钱值钱。二殿下往砖石营建上弄钱,他现在想的是一则可为工部节省二则他铺子里可得利润,走着瞧着,想从他这里得利益的多的是,倘哪天有人往砖石上做手脚,不出事则已,出必大事。你可别在刑部捞钱,一分也别捞,咱们有的是光明正大挣钱的路子,断不能坏了名声。”

    穆安之听着李玉华的叮咛,不禁笑了,“你看我手下这几个人,哪个是会收银子的。郑郎中有名的铁面郎中,华长史清雅的跟仙鹤似的,杜长史家里不差钱。”

    “这样才好。”

    穆安之打趣,“你这时常做生意的,倒是不慕财。”

    “没钱过不了日子,可什么都把钱搁第一位,成不了大事。是我要用钱,又不要钱用我。”李玉华一套套的说起生意经,穆安之看她那得意模样,情不自禁露出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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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八十章

    第二天清晨, 小夫妻二人用过早膳就骑马出发了。

    穆安之不喜坐车, 从来都是能不坐就不坐, 李玉华也会骑马, 这一点有些出乎穆安之意料之外。帝都贵女会骑马不稀奇,可乡间马匹并不多见。李玉华道,“我打小就会骑驴, 后来为出门方便, 作坊里买了好几匹马,我非但会骑马,赶大车我都会。”

    穆安之立刻夸她, “多才多艺。”

    “那是当然啦。不然怎么配得上三哥你。”李玉华认为自己虽然琴棋书画不大懂, 可她懂的东西, 那些千金小姐也不见得会。难道琴棋书画就比赶大车高贵?李玉华可不这样看。

    李玉华骑一匹小些的母马, 穆安之胯下乃一匹黑色神驹,颇是神骏, 李玉华瞥好几眼,心说,三哥为人真是不开窍,我这样的美貌小娘子在身边儿, 他竟然不邀我同乘。

    想着穆安之似乎还碍于以往说过的那些话不肯亲近于她,李玉华就有些郁闷。

    早晨的帝都城渐渐热闹, 车马喧杂、店铺开张,尤其做晨食的摊子,滚滚蒸气飘出不同的鲜香气息伴着朝雾晨霜, 暖腾腾的从眼里热闹到心头。李玉华转眼就忘了与穆安之之间的事,她虽一向精明,毕竟年纪尚小,于情爱之事也只是有些懵懂念头,并不着急。

    穆安之见李玉华往边儿上的早点摊子上瞅,问她,“想吃什么?”

    “三哥,你吃过炸焦圈儿么?”

    穆安之打发小易去买几个炸焦圈儿,李玉华特意叮嘱,“要甜焦圈儿,给三哥尝尝,他没吃过。”

    李玉华总有这种小狡猾,穆安之只是笑笑,并不说破。待焦圈儿买回来,李玉华驱着自己的小母马凑近穆安之的大黑马,仰脖子小声问,“三哥,咱们能在街上吃吗?会不会不体面?”

    若是在大梦之前,穆安之一言一行无不在那些规矩框架之内,如今看来,何其可笑。

    “这有什么不体面的,一个吃东西,想吃就吃,哪儿都能吃。”穆安之把垫着粗纸的俩焦圈儿分给李玉华,剩下俩穆安之捏在手中,先咬一口,他倒不是没吃过焦圈儿,吃的少而已,十几年没吃过了。他自己住玉安殿后就是吃皇子统一的膳房饮食,膳房的东西送到玉安殿都是温的。焦圈儿这种东西,就得刚炸出来香脆香脆的才好吃。

    俩人一边儿骑马,一边咔嚓咔嚓的吃焦圈儿,而且,俩人口味颇有相似之处,穆安之也喜欢吃甜焦圈儿。

    穆安之向来不吃独食,后头孙嬷嬷她们也都一人分到俩焦圈儿,孙嬷嬷在车里捏着焦圈儿直着急:殿下啊娘娘啊,怎么在外头就这么吃起来啦!

    云雁在一边儿笑,“嬷嬷,咱们也吃吧。殿下娘娘正年轻,孩子似的爱玩儿。”

    “你也不大,说话老气横秋的。”孙嬷嬷也不禁笑了,咬一口还有些烫手的焦圈儿,自打入宫,她老人家也几十年没吃过这新炸出锅的焦圈儿了。

    吃完焦圈儿,穆安之眉宇间似都染上些市井的鲜活,与李玉华道,“明儿一早,咱们不在府里吃,咱们出来吃这街边的晨食。”

    李玉华一百个赞成。

    俩人说着就骑马出了内城,外城一样繁华,与内城的差别就在于一道城门了。

    晨间出城的人也不少,一直待进入京郊地界儿,李玉华放开马儿欢畅的跑了一小段儿,穆安之驱使着大黑马不紧不慢跟在李玉华身畔,东方金灿灿的朝阳,道路两畔光秃秃的树枝,土黄田陇里冻青的麦苗,还有李玉华偶尔回头时比太阳星都要灿烂的笑脸。

    小易小凡远远缀在后面一段距离,后面是侍卫与车队,不知因何,他二人也有一种异样的轻松与淡淡的说不出的喜悦,大概是今天天气太好,天空湛蓝,云淡风轻。

    庄子在京郊,因下了官道路便不大好走,到庄子时也将将中午了。梅典簿上次来过,主动引路。远远能望见阡陌纵横的田野间点缀着几处房舍人家,极淡青色的烟从烟囱袅袅上升而后被微风吹散。

    沿着乡间小路一直到村子里,村头有几个裹着棉衣的孩童在玩耍,见有车队行来都好奇的盯着车队看,还有几位上年纪的老人坐在朝阳的墙根儿下晒着太阳絮絮的闲聊天,此时也都眯着打量车队。有个大些的孩子清脆的喊着,“梅大人,爷爷,是梅大人!”

    有个老汉拾起手边儿竹杖起身,小孙子懂事的扶着老汉,梅典簿笑着打招呼,“是李老汉。”

    李老汉拱手作揖,“大人驾到,还请家去歇脚,让老汉尽一尽孝心。”

    “今儿个就不去了,我们得到庄子上去。”

    几个在墙根儿底下晒太阳的老头儿们也都起身,过来给贵人们见礼。李玉华从袖中拿出个钱袋子扔给梅典簿,说,“今儿个见着就是有缘,老人两个金豆子,孩子两个银豆子,殿下赏他们的。”

    梅典簿接了过去给大家分赏赐,佃户们哪里见过这等厚赏,他们给皇庄为佃已是运道不错,皇庄抽佣厚道,赶上好年景还能攒下几两银子,就是年景不好,今上也会减佣减税,不致令人饿死。没想到今日得此厚赏,李老汉立刻丢了竹杖磕头谢赏,穆安之连忙道,“不必如此,都起来吧。待有空我来寻你们说话。”

    穆安之见自己车队都走远了,那些老人孩子还在后头送哪,不禁道,“真是民风淳朴。”

    李玉华笑笑不说话。

    民风淳不淳朴的,得了好处记着三哥的好就是。

    农庄就建在村口,相较于佃户们的黄泥坯的茅草屋,农庄正经青砖大瓦房,是个三进的院子,放在帝都城不算大,但在李佃村已是一等一的大宅院。

    梅典簿原想先打发人去知会一声,也使庄头出迎,穆安之并未搞这些噱头,直接就过去了。待叫开门,也不等人来迎,带着李玉华驱马进门,结果,迎头就听得一声怒孔,“我是你老子,你就得听我的!你敢夺你老子的差使,我不敲死你!”

    穆安之挑眉看去,就见一个中年凸肚一身绸衣的胖子正追着个相貌清秀的青年追打,手里还拿着根鸡毛掸子,此时已是跑的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小易上前一步,喝道,“放肆!殿下面前也敢如此胡言乱语!”

    梅典簿也说,“程福,殿下驾到,你这是做什么?”

    中年肥肚胖子登时吓的脸色惨白,一哆嗦就跪地上了。一身青布衣袍的清秀青年大大方方的行一礼,不紧不慢的解释道,“自从娘娘任命小为人田庄管事,小人不敢懈怠,因家父不做事不上心,小人想请他老人家回家享清福,他不大乐意,这才恼了要教训小人。不知殿下娘娘驾到,家中琐事,让殿下娘娘见笑了。”

    程福气的忍不住,“我管几十年的田庄,不比你小子有见识。”

    “好了,都起来吧。”

    程家父子起身,程悠上前引路,“先时不知殿下娘娘驾临,未做准备,小人的书房还算干净整齐,请殿下娘娘暂做歇脚之用。”

    先不说程家父子之争,就看这见了穆安之之后一系列的表现,穆安之也把程胖子抛脑后去了,心下还想,这胖子瞧着蠢兮兮的,儿子倒是调理的不错。

    待到书房,程悠张罗着奉茶,还有几样粗点心,“乡下地方,殿下娘娘就看得稀罕吧。”

    一时,程太太过来磕头,穆安之直接打发程太太下去了。程福在外头跟家里婆娘商量着赶紧给殿下娘娘预备午饭,程太太平生第一次见到皇子皇子妃这样的贵人,紧张的腿肚子直打哆嗦,搓着手小声说,“咱们这里都是些粗俗饭食,可怎么招待殿下娘娘。”

    程福一时也没好主意,这里虽是皇庄,可自打程福在这庄子上当差也没有皇亲贵戚来过,他更没招待过皇子。程福还是比程太太有主见一些,“这现往帝都城买精致饭食也来不及,你等着,我找殿下身边儿的姑娘或是嬷嬷打听一二。”

    孙嬷嬷知道穆安之的性子,交待程福道,“有什么吃什么,殿下并不挑剔饮食,亦无需大作排场。”

    程福连声应着,“那小的就去安排了。”

    孙嬷嬷示意云雁素霜,对程福道,“这俩丫头也颇通厨艺,让她们与你一道去吧。”

    程福求之不得,连忙客客气气的请云雁素霜先行,他跟班儿一般的侍奉着二人去了。一时,外头又有李佃村的几个老汉过来送鸡鸭之物,说是孝敬殿下娘娘的。

    屋里李玉华吃两口茶问程悠,“现在庄子上如何了?”

    程悠道,“上番给殿下娘娘请安,小人与丁远回来后也想做出改革弊端的法子,一则是如今牛马刀锄都是庄子所有,每到农忙时,佃户过来取用。我们商量着,倒不如各家分下去,刀锄车犁等物就由他们保管。牛马也分各家饲养。我们商量了个保管细则,牛马之事也商量好了,只要他们把牛马喂好,若繁衍之后,得小牛两头,便给佃户一头。同样,马驴等牲口也是一个理。这样就省了庄子上许多看馆照料之功。二则现在我们两处庄子,各庄子有管事十人,每位管事管哪些田地事务,都分到各人头上,待明年夏天各人收成多寡算了,有赏有罚,都由娘娘殿下做主。三则以后每五天大家聚一聚,也说说庄子上的事。我跟丁远商量着,也请几个有威望的佃户过来,毕竟咱们这村是因佃成村的,抛开佃户不提,有时就可能疏漏了。”

    “那你们父子因何拌嘴啊?”

    “以前都是我爹管着庄子的事,庄子上的管事们也都是我叔伯一辈的。我刚接管,要改规矩,少不得有些冲突。大家都不愿意分包田地,离水渠近的都在抢,离水渠远的就不乐意。我说干脆各分了块,抓阄就是。我二叔手臭,抓了块不大好的,我爹不乐意说我净出馊主意。也不只这一桩,都是小事。”程悠说着颇是无可奈何,他还好,他爹的庄头差使叫他得了。丁远那边更难弄,丁远接的是他舅的差使。如今丁远做了大管事要改规矩,他舅妈就一肚子的火,明里暗里不少酸话。

    可叫程悠说,当初是皇子妃娘娘不满庄子上的大管事,也不是他与丁远抢班夺权。

    当年他就劝他爹,庄子上的粮食不如晚些交,因为已经有信说他们这庄子分给了三殿下,介时待三殿下接手庄子再交秋粮,这粮食就是三殿下的。可他爹不知道犯了哪根筋,跟那边儿大庄头商量的,都把粮食交给了内务司。

    内务司得了实惠,待到庄子划给三殿下,一粒粮都没有了。后来三殿下派梅典簿过来清点庄子事务,连佃户都按人头记录清楚,程悠就觉着事情怕是不好。果然带着孝敬进城给娘娘请安,娘娘根本没见他爹跟丁远他舅,直接就把庄头的差使委派给了他和丁远。

    这还得说是留了情面,不然娘娘随手另派他人,他们也一样得磕头谢恩。

    故而程悠丁远商量着,必要有一些作为方是。二人也正是年轻,回来就大刀阔斧的革除先时旧规矩,提携自己这一辈的年轻人。

    老人儿们自是不乐意,故而时有冲突。

    李玉华笑,“我倒还没看错人。”

    程悠心中一块巨石落地,连忙道,“小人必不负娘娘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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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八一章

    一时丁远过来, 李玉华也问了丁远几句田庄的事, 大致与程悠管的这处庄子相似。

    待用过午饭, 李玉华与他二人商量建作坊的事, 丁远问,“娘娘的作坊大致多少人?”

    李玉华虚虚一算,“前期人不多, 百十人左右, 慢慢起码会扩大到七八百人的大作坊。”二人吓一跳,莫说百十人,三五十人就是大作坊了, 至于七八百人的作坊, 他二人还没见过。

    丁远道, “百十人的作坊必得先建宅子, 眼下庄子的两处宅院都是三进,织布还要有织机等物, 这宅院可做前期歇脚之用,待作坊张罗起来可就住不开了。”

    “是啊。等我打发人来划地建宅,不论作坊划到哪块庄子上,你们都帮衬着把这事办好。以后不论建作坊还是管理等事, 少不得要倚仗你们。”李玉华说。

    二人齐声应是,他们都明白, 倘是小作坊无需到郊外另建,帝都城就能张罗得开,既到郊外新建, 必是大作坊。娘娘这是要张罗生意了,把生意放到农庄,就说明娘娘信他们。

    李玉华想凡事兴利除弊最是不易,很亲切的鼓励了两人几句,“你们懂得革故鼎新,这就很好。年轻人就要有年轻人的眼光与做为,你们若与先时的庄头一般无二,我提携你们做什么?提携你们就是信得过你们,你们不辜负我,我必不辜负你们。”

    穆安之还与李玉华到田间看了一遭,时时遇到携老扶幼过来请安的佃户,程悠丁远二人对农庄之事也知之甚深,随时在一畔给殿下娘娘介绍一二。

    待得下晌,穆安之瞧着天色,就带着李玉华回城了。

    出城一趟,穆安之倒觉神清气爽,李玉华心情亦是不错。穆安之说,“你提携的这俩庄头不错,听说话就知道是个通事务的。”

    “先前那俩都是老油条,当初我不愿与他们计较,不然秋粮的事都不算完。赶上那会儿事忙,程悠丁远瞧着像是能做事的,就委派了他二人。”李玉华拆去头上玉簪,“三哥,你到内务司给我寻个会看风水建作坊的先生。”

    “这事容易,跟姑丈说一声就成。”

    既是要在内务司请懂行的人,李玉华要建作坊的事,凤阳长公主自然就知晓了。凤阳长公主在家就说,“这人的运道真不好说。”

    “你这话中带话。”唐驸马笑。

    “不是话中带话,是实话。就说安之吧,先时他这亲事连我都气恼一回,觉着许家真不实抬举。不想这一娶真是娶着好姑娘,他这媳妇娶的,非但跟安之一条心,还这么会过日子。”凤阳长公主道,“就那木香布,比一等湖绸不便宜。湖绸会织的人不知有多少,可这木香布,谁知道人家怎么织出来的?听说是有自制的织机,这就是独一份的生意。”

    唐驸马道,“这是三殿下的运道,母后不也一直说三殿下有媳妇福。”

    “母后看安之哪里都好。”凤阳长公主鲜红蔻丹染就的指甲轻轻拨弄着造型精美的铜手炉,“你不知道安之媳妇多精明,她还让母后以慈恩会的名义入了一股。”

    唐驸马眉梢一挑,“母后答应了?”

    “这又不是寻常的商贾生意,与民争利什么的。听玉华说,以后作坊建成后还会把这技术传播出去,以后招织工也会先招慈恩会的孩子,母后又一向喜欢她,自是应了的。”

    “要是真能把这棉织技术传给百姓,倒真是件惠民好事。”

    凤阳长公主也是这么说。

    李玉华在慈恩宫顺风顺水,穆安之却是被穆宣帝训斥一通。倒不为别个,衙门事务不忙,穆安之得华长史给出的馊主意,让他不必像从前那样勤勉。

    也不知这是个什么主意,反正看华长史神叨叨的样,穆安之自己琢磨琢磨,也就不急着衙门的事了。先是陪李玉华往庄子上去了一趟,接着俩人每天早上扮成寻常富户出门吃些市井晨食,有些吃食虽不及宫里府里的味道精致,但就着开出锅时那火辣辣热腾腾的味道,硬是觉着更有滋味儿。

    不过,穆安之也有自己的臭毛病,譬如,他出来吃早点都要用自家餐具,后头跟着小易小凡还要提着食盒,里头是自家的盘子碗。而且,他见不得李玉华嘴唇贴着碗边儿喝豆腐脑的模样,李玉华下巴往店里其他食客那边儿一划拉,“这叫入乡随俗,你看大家伙都这么喝。”

    穆安之坚持,“呼噜呼噜的,像小猪。”

    李玉华气,“你见过猪么你就这么说。”

    “那天在农庄不就见着了。”

    李玉华指着自己的脸,“有我这么漂亮的猪。”

    “反正不许那样吃饭。”穆安之自问一片好心,“女孩子得有女孩子的样子。”

    李玉华白穆安之一眼,拿出跟孙嬷嬷学的文雅姿势,穆安之笑,“也不会这样拿腔作调的。”

    李玉华舀着拌好的豆腐脑小声威胁他,“你再说我,我就把豆腐脑扣你脑袋上。”

    穆安之给她夹个甜焦圈儿,李玉华原本鼓起的唇角翘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转而吃甜焦圈儿了。

    穆安之心里抹把汗:虽然脾气暴,还是很好哄哒。

    穆宣帝训斥穆安之就是因穆安之当差不勤,如今越发连早朝都有一天没一天了。穆安之原就与穆宣帝不睦,挨一顿训,还被罚一月俸禄。穆安之满脑袋晦气,回府跟华长史说,“都是你给我出的好主意,让我挨顿热乎的。”

    华长史还是那幅仙风道骨的模样,眼神清明,“既是陛下训示,殿下以后就如以往那般往衙门去吧。”

    “那搞这一出是为什么?”穆安之颇是不解。

    华长史还不说,“凡事说出来,是点破。待殿下悟出来,这才是殿下自己的。”

    “真是个故弄悬虚的老狐狸。”穆安之私下同李玉华说起这事,“你说华长史这是什么个意思。”

    李玉华一时也想不通,她道,“要叫我说,现在正是三哥你表现的时候。”

    “不说什么表现不表现的,我既在刑部当差,便当尽力。何故这样故意懈怠?”

    原本两个极聪明之人竟都不能明白,主要是穆安之人生宗旨就是勤勉,便是有那样的一个梦境,他也是想能有生之年多做一些实事,也不负此生。至于李玉华,原是极通人情世故的,可此人也奇,甭看是在乡下长大,李玉华以往为了发财也没少巴结奉承旁人,可李玉华没在别人手底下做过事,所以,李玉华擅揣摩对家的心思,会擅摩客人的心思,对合作者的心思也能说得上一二,偏偏也对上头心意模糊不清。

    要是李玉华自己说,做主家的,谁不喜欢能干的人哪。

    偏偏皇室的皇子是个古怪的例外。

    不过,李玉华道,“我看华长史也不是坏心,他都这把年纪了,还是五品。倘是那种为了升官不择手段之人,现在官位不至如此低。他到底年纪长些,老话说的好,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他既这样说了,反正你骂也挨过了,就还同以往就是。”

    穆安之渐渐自黎尚书那里有些感触,先时他既掌刑部,单独查案时黎尚书全力支持,一旦涉及到刑部整体的事务流程,穆安之能感觉到黎尚书透出的一丝敷衍。后来,他听华长史的松散几日,黎尚书对他甭多亲热客气了。待穆安之挨骂回来,再过问刑部之事,黎尚书的抵触似乎也少了些。

    穆安之亦是极聪明颖悟之人,他寻思着,大概是黎尚书怕我夺他的权了。

    对于刑部权力,穆安之还真没太放在眼里。谁真正能将权力久持呢?成天被人三呼万岁的又有谁真的万岁了?而真正为人敬重的无不是用权力成就伟业之人。

    既黎尚书这般,穆安之索性只是对刑部之事有个数,余者并不多加干涉,依旧让黎尚书来处理。

    如此一来,倒也奇异,黎尚书尽管依旧不看好穆安之的政治前途,却对他产生一丝难以言喻的好感。偶有穆安之请教他一些刑部的事,他虽不说透,却也有那么一二分的真心。

    穆安之不禁想,华长史这只老狐狸,原来是要提醒我与黎尚书的关系么?

    太子自凤仪宫请安回到东宫,与太子妃说起话来,“母后今天心情不错,可是有什么喜事?”

    太子妃抿嘴笑,“倒不是什么喜事,却也不能告诉表哥,我怕说了表哥说我小家子气。”

    “到底怎么了?”

    “听说三殿下被父皇训斥了。表哥也知道,都多少日子了,母后难得这样开怀,就当哄她老人家高兴吧。”

    太子倒没有多说旁的,只是唇角抿了又抿,穆安之自来勤勉,先前不论慈恩会一案还是朱家案,穆安之都处理的干净俐落,颇见手段,何况,穆安之何时是个懈怠之人呢?

    太子妃继续道,“我听说都是因三弟妹缠着三殿下与她出门,又要陪她在市井闲逛,才耽搁了差使。”

    “三弟妹要做生意拉了皇祖母入份子,就是为了堵众人之口。”太子凤眼微眯,“母后私下乐一乐也就罢了,咱们必不可得意忘形,咱们是长兄长嫂。”

    “表哥放心,我明白的。”

    帝都衙门,临年都忙,独刑部是个例外。刑部是秋前最忙,忙着秋后处斩的事。

    所以,一般无大案要案,年前刑部挺空的。

    今年春节前,帝都却发生一件匪夷所思的惨案——

    一户妇人,亲持利刃,连捅十三刀,将自己的丈夫捅成了马蜂窝,当场毙命,死相惨不忍睹。

    此案一出,震动帝都,新任帝都府尹年都没过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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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八二章

    雪花无声无息的轻盈飞舞, 在将将落地的时候, 或被一些不知哪里来的轻微气流拂动, 就这样飘至深青色长廊青砖上, 不待雪花积多,一时便会有穿的厚实的小侍女挥着扫帚轻轻扫去,留下一点深色冰水痕。

    “这么大的雪, 娘娘别出门了, 我带人去走一趟,回来禀给娘娘是一样的呀。”孙嬷嬷苦口婆风的劝。

    李玉华接过雪帽戴好,“嬷嬷记得中午给殿下添个热锅子, 我去去就回。”

    孙嬷嬷哪里劝得住李玉华, 李玉华腿脚俐落, 接过云雁递来的披风, 颈间带子随便打个结,不必侍女撑伞, 自己撑伞衣摆一荡就出去了。急的孙嬷嬷抢过小丫环手里的伞跟到院子里扶李玉华上了暖轿,千万叮嘱,“娘娘别在外久待,看看就回来, 我在府里预备好热锅子。”

    “知道了,嬷嬷回吧, 你没穿厚衣裳。”李玉华朝孙嬷嬷摆摆手,粗使婆子抬起暖轿,后面有云雁素霜相随, 李玉华便出门往慈幼局去了。

    自上次慈恩会的案子发后,李玉华哪个月都得往慈幼局几个地方去看看,而且,凭李玉华的心眼儿,时间当然不是固定的,她总会去个措手不及。好在经过上次的整顿,李玉华也去的勤,如今新招来的婆子们都肯尽心做事。这么大的雪,李玉华想去瞧瞧炭火可够,吃的可暖和。

    李玉华捧着手炉,从马车的琉璃窗往外看,雪太大,街上稀稀拉拉的行人无不顶风冒雪闷头前行,咯吱咯吱的留下一串串脚印。街道两畔的店家都挂着厚实的棉门帘,大雪蘑菇头一般盖住屋顶,烟囱里时不时冒出阵阵青烟。

    李玉华哪个月都会来慈幼局,这里管理的婆子初时颇是战战兢兢,如今倒也好些了。她们正在厨下烧饭,除了这里的婆子外还有几个大些的孩子帮忙,颇有些热火朝天的景象。

    还有顽皮的孩子朝外探头探脑,一会儿跑出去抓把雪,立刻被婆子们揪耳朵拎回去再喝斥两句。

    忽见李玉华驾到,又把大家惊了一跳,李玉华摆摆手,“都不必多礼,该干活继续干活,我随便看看。”

    菜板上的瓦盆里几大盆切大块的白菜萝一小盆的腊肉,锅里热腾腾的蒸气往外扑,李玉华一闻味儿就知道必是糙米饭,她小时候吃过一段时间的糙米饭,那时候天天盼着什么时候能大米白菜天天炖肉,如今一闻这糙米饭的味儿,倒有些馋了。

    李玉华略扫过厨房的伙食,又往孩子们住的屋里过去摸摸被褥可还厚实,屋里可还暖和。孩子们住的都是一条大炕通南北,慈幼局没有好炭火,就是用寻常黑炭,屋里有一点呛,但也还成。揭开褥子,摸着炕是热乎乎的。

    有几个大些的女孩子在炕上做针线,见李玉华来了连忙跳下炕见礼,李玉华令她们起身,看她们做的还不是一样的针线,有两个是在补衣裳,一问是慈幼局里有些小孩子衣裳破了,她们不会补,这些大孩子就帮着补一补。还有几个是做新鲜针线,从外头针线铺拿回来的活计,赚的钱一半交给慈幼局,一半归她们自己。

    李玉华看她们的针线,倒还齐整。

    李玉华道,“你们把针线练出来,以后也是吃饭本领。”

    邵安稳稳当当的端来一盏热茶,柔声道,“娘娘暖一暖手吧。”

    这姑娘还是细细瘦瘦的模样,当初慈幼局事发,邵安帮着提供了许多证据,她相貌寻常到不起眼,却是个心里有数的。如今慈幼局在外招揽些针线活计的事,都是邵安出面,几个比她年纪长的女孩子都服她。

    李玉华接了茶问,“如今你们可有什么难处没有?有什么话只管与我说。”

    其他几个女孩子都怯生生的不敢开口,邵安想了想说,“也没旁的事,就是有一样,我们几个针线也只会些粗针大线,精细的活计没学过。我们原想攒些钱到时给绣坊的绣娘送些拜师礼,看能不能叫阿肖去学些手艺回来也教给大家伙,我们之中,她手最巧。娘娘既问,我就大胆说了,我们想拜个好的绣娘师傅。”

    “这事容易,待我回去给你们安排安排,打发人过来教你们。”

    邵安立刻跪下,“谢娘娘。”

    她这一跪,后头跟着一群也跪下了,李玉华真不惯这一套,连忙让大家伙起来说话。

    李玉华中午在慈幼局吃的午饭,糙米饭就着萝卜白菜炖腊肉,她吃两碗。待午饭后她又去了婴儿局举子仓惠民药局走了一圈,回府都下晌了。

    孙嬷嬷早预备下姜汤热水等李玉华回来,待穆安之傍晚回府,孙嬷嬷还告了李玉华一状,说这冰天雪地的出门,不爱惜身体。

    穆安之也吓一跳,握着李玉华的手,“这么大冷天你出门了?”

    “去慈幼局看了看,雪下得大,我看房子牢不牢,炭米够不够用。”李玉华瞥一眼被穆安之握住的手,穆安之情急之下没留心,此时方觉唐突,连忙抽回,还是说,“打发个人过去就成,何必你亲自去?冻着如何是好?”

    “就想去瞧瞧,我去了哪怕不看,底下人也精心。打发人过去,到底差上一层。再说,车里都有暖盆,并不冷的。嬷嬷是关心则乱。”李玉华说,“这场雪可是不小,现在还没停哪,都一尺厚了。我出门见帝都府、国清寺都有在施粥,城外也有好几个寺庙庵堂在施粥,三哥,咱们虽财力有限,我想也打发管事去买些陈年糙米送到静心庵去,听永安侯夫人说,她每年都会打发人送米面过去,让静心庵代为施舍。”

    “静心庵是大庵堂,风评一向也好,这倒是可以。”穆安之也很赞同,还是交待一句,“跟二嫂商量商量,咱们两府都一样就成,可别弄出两样来。”

    “我晓得,《明圣皇后传》里都写了,以前仁宗皇帝还未登基时,好几个皇子府因施粥一事暗暗较劲,还出了事故哪。从此就没有皇子府出面施粥了,都是交给宗人府或是帝都府来办,也省得皇子们较劲儿是不是?”李玉华想到这事也好笑,“你们皇家都高高在上的,不想争起强来也跟我们寻常人家无甚区别。”

    “什么叫我们皇家,你不是皇子妃?”

    李玉华心说,你不一直当我妹妹么。李玉华瞅着穆安之刚刚缩回去的手一挑眉,视线在那细致瘦削的手骨上来回刮了两遍,方意味深长道,“你们皇子是天生的皇家人,我是半道嫁过来的,当然不一样。”

    穆安之不自在的搔搔鼻尖,“饿了,吃饭去。”

    冬天的晚膳必然要有热锅子,今天的羊肉格外鲜嫩,穆安之一吃就尝出来了,“这是北边儿的羊。”

    “你这舌头真是绝了,这都能尝出来。我吃着就觉着挺嫩的。”至于是哪边儿的羊,这谁能吃出来啊!李玉华简真服了穆安之。

    穆安之给她夹筷子烫好的羊肉片,“多吃就能尝出来了。”

    李玉华往热锅子里放一把小青菜,春夏青菜成堆时没觉着青菜好吃,到冬天诸物凋零,见这一把青翠碧嫩立刻就觉有说不出的可爱喜欢。

    两人晚饭后泡过脚就穿着宽松的大棉袍坐在窗前榻上读书,一本《官制》已经讲完,李玉华现在读的是穆安之拿给她的史书,并不难读,并不用穆安之细讲,李玉华不懂的再问穆安之就行。

    穆安之读的是一本在野文豪新作,灯烛摇动,两人看书时极安静。

    直待夜深,侍女都睡去了,自从开府,李玉华不习惯房里睡着侍女,穆安之也向来不用侍女值夜服侍,小易自从穆安之大婚时起晚上就都是回自己屋的。穆安之伸个懒腰,对李玉华道,“不早了,咱们也歇了吧。”

    窗外隐约的积雪压塌树枝的声音传来。

    雪光映得窗子雪亮,李玉华趴在窗前,其实啥都看不到,琉璃窗外已经结了一层冰霜。

    被子里有侍女提早放进去的汤婆子,整个被窝都是极暖的。李玉华侧身望着穆安之,“小时候每到冬天晚上,我娘都会在炕洞里埋两块蕃薯,有时埋的早,睡前就闻到一屋子的蕃薯香,我就睡前吃顿烤蕃薯。三哥,你吃过烤蕃薯没?”

    “怎么没吃过,有小沙弥会送过我烤蕃薯吃。后来到宫里就吃的少了。”

    “明天咱们烤几块,晚上做宵夜。”

    “是不是饿了?”

    “有一点。没事,也不很饿。”

    “不早说,饿着肚子睡觉多难受。”穆安之披着大衣裳起身,把睡在隔间的侍女叫起来,让小厨房送宵夜来。烤蕃薯时间太长来不及,厨下很快送来两碗银丝鸡汤面。

    穆安之只是挑了两筷子就不吃了,李玉华把自己那碗吃完,看穆安之剩了半碗,深觉不能浪费,她把穆安之剩的也吃完了。穆安之直问,“吃饱没?”

    李玉华拍拍肚皮,响当当的蹦出俩字,“饱了!”

    穆安之笑,“以后饿了就说话,你又不是什么腼腆人。”

    “我是怕晚上吃多发胖,我觉着我长胖不少。”

    “哪里胖,还是以前那样。”

    “可我穿以前的衣裳都觉着紧了。”

    “会紧多正常,你过年就十七了,还能穿十六的衣裳?”

    李玉华觉着穆安之这话也在理,她很感动的说,“半宿起来给我弄吃的,除了我娘就是三哥你了。三哥,你一定一辈子待你好。”

    穆安之对于李玉华时不时就要说些肉麻话的事也是免疫了,不过,心里仍是暖暖的,听着李玉华很快传来的均匀呼吸声,借着朦胧雪光,身边有这么个成天甜言蜜语的小人儿,穆安之也觉着,其实挺好。

    结果,刚说过一辈子待三哥好的话,李玉华转身就把三哥填帝都大案的坑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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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章少爷好像要被迫离婚快,让小姐坐飞机回来,准备上门提亲废婿当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废婿当道,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废婿当道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