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 江州
所以很快,东至县城被清理干净,那些尸体都被付之一炬了。
因为东至县没有留下什么人,所以他们清理完县城就离开了,前往下一站。
空荡荡的东至县,朝廷自会有所安排的,比如从人口稠密地区迁入人口之类的。
不过这些地区想要再恢复生机与活力,恐怕需要很长时间了。
隔日。
杨廷玉和鄱阳王率众进入江州地界。
直奔彭泽县城。
彭泽县的惨状,甚至比东至县还惨。
他们竟然没有在县城外的荒野地带,找到一个幸存百姓……
痛哭……处理县城……然后离开。
此时,杨廷玉、鄱阳王,还有整个队伍中的所有人,都很少说话了。
人人面色肃然。
因为他们知道,可能接下来的行程中,类似东至县和彭泽县的惨况,将是一种常态。
长此以往,就连见惯了生死的将士也有些受不了。
“大人,走吧,我们下一步去江州城。”
处理完彭泽县城后,鄱阳王来请杨廷玉出发。
杨廷玉,白发白须,面容苍老,他已经是接近七十岁高龄的老人家了。
如今,他更是愁容满面,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好吧!”杨廷玉略有恍惚,慢慢站起来,似乎行动都有些不便了。
“大人,您要保重身体啊!”
“放心吧,本官这身体硬朗着呢,还撑得住!”
杨廷玉走了两步,又说道:“王爷,不瞒你说,本官年近七十,见过了无数大风大浪,但这次的瘟疫之灾……实在太惨烈了!那可是四五个州啊!”
“哎!”鄱阳王摇头叹气。
杨廷玉忽然停下脚步,盯着鄱阳王:“王爷,此去江州城,将会路过贵王府,希望你莫要触景深情,伤了身体。”
“大人放心吧,本王心中已有所准备。”鄱阳王说。
……
前往江州城的官道上。
一小队王府家将走在最前面,负责开道。
因为受灾的缘故,这官道也就“荒废”了半月有余,期间无人维护。
官道上时有水摊、枯枝、山石等,横亘再前,阻挡道路。
需要王府家将们将之移开。
更有甚至,某些路段整体被洪水冲垮,完全不能通行。
遇到这种情况,家将们就更加忙碌了,或重筑旧路,或开辟新道……
总之,走在最前面的王府家将们,化身为“工程兵”,确保前往江州城的道路通畅。
这批“工程兵”之后,就是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的鄱阳王了。
鄱阳王稳坐高头大马,放任马儿跟着前面的“工程兵”前进。
他则转动脑袋四处张望,打量着沿途受灾情况。
毫无意外,鄱阳王眼中所见的,皆是一片荒凉!
半个月前那场洪水,百年来都属罕见,连着下了几天几夜,几乎将这一片地区化为汪洋。
洪水冲垮民房民宅。
致使沿途皆是一片残垣断壁。
一路走来,鄱阳王就没有看见一栋完整的房子!
除此之外,沿途的农田也糟了殃,田里的庄稼,全都成了枯枝败叶……
“哎!”
鄱阳王打量着沿途的荒凉模样,说不出话来,只得叹气连连。
鄱阳王的马儿后面,就是杨廷玉的官轿了。杨廷玉,年已七十。
自古七十古来稀。
他已经算是半边身子都埋入土中的老人家了。
但杨廷玉保养得法,身子骨还算硬朗,精神头也都还不错。
要不然,陈皇也不会以杨廷玉为太子太傅、御史台大夫,甚至江南西道观察处置使!
但杨廷玉总归是老了,在某些方面,自然不能与壮年之人相比。
比如在赶路这件事儿上面。鄱阳王与众位将士都是行伍之人,骑马即可。
但杨廷玉一把老骨头,谁敢让他骑马?
要是不慎摔了,谁也担不起这个责。
骑不得马,也不能靠两条腿走路,更不能遭受马车的颠簸……
所以杨廷玉仍旧乘坐官轿。
由四位轿夫抬着,一路晃晃悠悠,倒也挺舒适。
杨廷玉的官轿后面,则是长长的看不见尽头的将士,当然还有随行的赈灾粮款等。
荒凉的官道上,一行人就这么慢慢往前走着。
且说杨廷玉的官轿中,他端正了坐姿,开始闭目养神。
这官轿由四位轿夫抬着,一摇一晃,富有韵律,十分适合他这样的老人家。
杨廷玉放空整个身心,闭目养神的同时,也按照一定规律开始做深呼吸。
这是杨廷玉的某位朋友传授给他的吐纳养生之法,杨廷玉时常练习,可能这就是他高寿的原因之一。
古人崇尚养生,几乎生活中任何事物都能与养生扯上关系。
比如吃饭、睡觉、穿衣、生孩子等……
但这套吐纳养生之法,带给杨廷玉的主要不是养生,更多的是静心的功效。
东至县的惨状,彭泽县的惨状,在杨廷玉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
但闭目养生一会儿之后,杨廷玉果然好受了许多。
心里放松不少。
放松下来的杨廷玉也没闲着,就开始在心中思考,该当如何将此行的所见所闻,奏成一本,上奏给皇帝陛下呢?
作为“江南西道观察处置使”,代天巡视灾区,杨廷玉来此,是他的分内之事。
等此事了结,他回归朝廷之后,需向皇帝奏明灾区情况。
怎么奏?
除了面奏之外,就是上奏本了。
……
杨廷玉闭目,思考着这些问题,借助这官轿轻缓的一摇一晃,杨廷玉简直有如神助。
任何问题一想就通。
任何棘手之事转念间就能想出解决之法。
甚至于呈送给皇帝陛下的奏本,杨廷玉都已经打好了一份腹稿。
忽然,杨廷玉的官轿猛然一顿。
这一顿,直接打破了那轻缓一摇一晃的韵律,也打破了他的思路。
杨廷玉两眼悠地睁开。
不待他开口说话,竟然又察觉到异常了。
这官轿竟然停了下来。
虽然还没有放在地上,但确确实实停止了摇晃,也停止了前进。
杨廷玉稀疏染白的眉毛一杨,开口问道:“何故停下?”
这官轿虽然由那四位轿夫抬着,但是,官轿的起、停、前进,或者后退等动作,需由端坐在其中的杨廷玉来发号施令。
153 活人!
杨廷玉才是这官轿的主人!
所以说,这官轿未经杨廷玉的同意,就擅自停下,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若遇到那脾气暴躁的,极有可能当场就打死这涉事的轿夫。
这就是官威!
不过显然,杨廷玉的脾气还没有那么暴躁,也不是那草菅人命之人。
“大人……大人……前面……”轿夫断断续续。
杨廷玉挑了挑眉,刚想开口训斥那轿夫,结果就听鄱阳王拍马凑了过来,语带惊诧和不可思议的说:“大人,前面竟然有……有人!”
有人?
杨廷玉心中第一反应,就是前面路边,有得了瘟疫而死的死人。
道旁荒尸,他们这一路走来,着实见了不少。
轿夫和鄱阳王,不应该如此惊讶才对啊……
不对!
杨廷玉心中茫然且奇怪了,忙问道:“什么人?”
“大人,活人!前面竟然有活人!”鄱阳王大声道。
“什么?!”杨廷玉惊叫一声,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
怎么可能嘛。
江州一地,是半个月前那场洪灾和瘟疫爆发的中心地带,按理说,江州应该“千里无鸡鸣”了才对!
他们昨日才从彭泽县离开,彭泽县的惨状已经说明了这一点。
不过杨廷玉也是一个老人精,他惊讶过后,心中又想到:“不对,鄱阳王不可能分辨不清死人和活人,那到底是什么情况呢?”
“落轿!”杨廷玉开口吩咐。
四位轿夫立即缓缓将官轿落地。
然后将轿子的布帘掀开。
杨廷玉满脸疑惑之色,立即从官轿中钻出。
他的视线扫过那轿夫,落在鄱阳王身上。
鄱阳王已从高头大马上跳了下来,就站在官轿旁边。
鄱阳王瞧了一眼杨廷玉,往前伸手一指,“大人你看,就在那边,人数还不少!”
杨廷玉眯着两眼,极目往前看去。
只见前方,几十丈开外的村落中,果然有些许“黑影”在晃动。
杨廷玉毕竟老了,老眼昏花,观看比较远的东西,都需要眯着眼睛。
可是他眯了眼睛,也看得不是很清晰,只能看见零散的“黑影”。
眼睛虽然看不清楚,但他可以用经验来弥补。
那些“黑影”,虽然没有跳跃或者跑动等动作,甚至就连走动都没有,只是像根柱子似的杵在村落中。
但杨廷玉一眼就分辨清楚了。
这些“黑影”一定就是人影。
那这些人影为什么不动呢?
这不奇怪。
他们一群人不是也停下脚步了吗,还在这看别人。
他们奇怪对方,对方同样也奇怪他们!
“真是活人!”
杨廷玉看罢后,转头盯着鄱阳王,满脸不可思议。
鄱阳王同样也不可思议,所以两人互相盯着,都没有说话。
只从对方脸上看到了一抹震惊。灾区的中心地带,竟然出现若干活人!
并且这些活人,不像是躲避了整场灾难,从而艰难幸存下来的百姓,因为他们手中还拿着各种工具呢。
看他们的动作与神态,倒与他们这支队伍有点相似,也是来赈灾的!
鄱阳王震惊之余,指着前方负责开路的王府家将,说道:“大人,前面的家将似乎与那些人接触了,家将们应该会将他们带过来的,我们就等在此处吧。”
“也好,本官有很多话要问他们!”杨廷玉神色莫名,点了点头。
鄱阳王和杨廷玉就站在原地等着。
很快,那群人被王府家将们带了来。
约二十人左右。
皆是二十岁到三十岁左右的青壮。
衣服有些破旧,但浆洗得异常干净。
甚至比他们身上所穿的衣服都还要干净。
破旧和干净,这两者本就是两种极端,一般情况下几乎没有交集的。
但是,在这些人身上,它就那么的发生了。
鄱阳王和杨廷玉两人都是一愣,心中更加疑惑。
再看他们的脸色。
嗯,红润饱满,面色从容,一点也没有受灾后的样子。
眼神虽不说炯炯有神,但也明亮清澈,并无一丝疲惫和痛苦之色!
显然,他们这一群人没有感染过瘟疫。
也没有挨过饿。
相反,他们看起来还过的不错的样子。
再看他们手中拿着的工具——
他们明显就是来此赈灾的!
哦,对了,他们手中还提着一个个布袋,里面鼓鼓的,不知道装着什么。
鄱阳王和杨廷玉的视线,依次扫过他们的衣服、脸色、眼神,然后是他们手中拿着的工具。
最后,两人的目光一起落在走在最前面一人的脸上。
明显,此人就是这二十人的小头领。
“启禀王爷,处置使大人,属下在前面村子中发现了他们,因事出蹊跷,属下只得将他们带来,请王爷和大人定夺。”
一位家将抱拳禀道。
“嗯,知道了,你们且下去吧。”鄱阳王点头。
王府家将下去后,那二十人就走上前来。
方才,鄱阳王和杨廷玉在打量他们的时候,他们也在打量这两位大官。
鄱阳王,对江州人来说,并不陌生。
他们这二十多人中,几乎以前都见过鄱阳王,自然一眼就认了出来。
至于杨廷玉,他们自然没有见过。
但杨廷玉白发白须,身着紫色官袍,气度非凡,令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一尊了不得的大官!
他们已经得知,这位紫袍官,就是朝廷派来的江南西道处置使大人。
“草民等拜见王爷,拜见处置使大人!”他们纳头便拜。
“勿需多礼,起来说话。”杨廷玉摆了摆手。
“多谢大人,多谢王爷!”众人起身。
“你叫什么名字,你们可是江州人氏?”杨廷玉看着那小头领问道。
155 眼见
很快,李二舒了口气,说道:“禀大人,这瘟疫防治之法,是由录事参军大人董城,董大人家的女婿,也就是州衙司仓参军事祝修远,给弄出来的。”
“什么,你是说祝修远?”鄱阳王惊诧道。
杨廷玉一愣,调头盯一眼鄱阳王,奇怪问道:“王爷认识此人?”
李二也觉诧异,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鄱阳王。
不过鄱阳王的威名实在太盛了,加之刚才又受了惊吓,因此李二不敢多看。
瞄了一眼之后,脑袋就立即低下去。
“大人,记得我们出发前往江州之前,大人曾问过本王,在那江州地界,是否留有家眷与相识之人。”鄱阳王呵呵笑道。
“本官的确问过。”杨廷玉道。
“当时本王曾说,有一个跟了本王几十年的管家,还有一个刚认识的小家伙。那个小家伙,就是祝修远此人。”鄱阳王笑道。
“哦,原来如此,想必祝修远此人,一定有诸多不同之处吧,不然王爷也不会对此人青眼有加。”杨廷玉恍然。
“大人,若说那什么瘟疫防治之法,是由祝修远此子弄出来的话,那本王对此事,也就相信了十分!”鄱阳王笑道。
“不止是青眼有加啊,看来王爷对此人很是推崇!”杨廷玉两眼一闪。
鄱阳王笑了一笑,又对李二说:“你且接着往下说吧,那瘟疫防治之法如何?”
李二瞬间来了精神。
他摇头晃脑,仿佛私塾里的学生,在诵读经书般:“瘟疫防治之法,第一点,要喝热水……”
李二开始滔滔不绝,好似唱歌,又好似诵读经书。
总之,他“背诵”得十分纯熟流畅,一点也不滞涩,显是是练过许久的。
而作为听众的杨廷玉和鄱阳王,却早已大眼瞪小眼。
一边奇怪李二“背诵”之流畅,一边诧异这瘟疫防治之法的内容。
其中只有个“隔离之法”他们能够听懂。
其余的内容,就好像听天书似的,听得一脸懵逼。
良久之后,李二“背诵”完毕。
之后,他抬头盯了眼两位大人。
好似在说,两位大人还有什么要问的,赶紧问,问完了赶紧放我们回去……
但是,杨廷玉和鄱阳王两人,根本没注意到李二的面目表情。
他俩又对视一眼,眼神交流一番。
“你们就是依靠这套瘟疫防治之法,才能在瘟疫爆发之时,让二十多万人幸免于难,并以此挤出时间,让张神医配置出那瘟疫解药的?”杨廷玉再次发问。
“大人所言不差,不过瘟疫爆发之时,在城中的传染速度也很快,当时我们心中都是一片死灰……”
李二暗中微叹口气,但也只得无奈回答。
“后来祝参军弄出瘟疫防治之法,董诚董大人,和王府管家等,纠集所有人力物力,严格实施此法。”
“瘟疫防治之法果真有用,短短数日,城中感染瘟疫的人数,就从几万降到了几千,甚至于几百。直至张神医配置出瘟疫的解药。”
“此药虽然只能够治愈刚刚感染瘟疫不久的病人,但是有了此药,城中就再也没有一人感染瘟疫了。因为一旦感染的话,就立即喝药治疗……”
杨廷玉点了点头,忽一眼看着李二那身干净的衣服。
“不错,看得出来,你们果然彻底实施了那套瘟疫防治之法。瞧你们的衣服,竟如此干净……嗯,似乎还有一丝药味儿。”杨廷玉说道。“禀大人,这瘟疫防治之法,在刚开始实施的时候,有很多人都不遵守,以至于感染瘟疫的人数始终降不下来。后来,王府的家将们担当‘监军’,但凡发现不遵守瘟疫防治之法的人,“监军”捉到了的话,就地斩首,杀鸡儆猴,至此之后,这瘟疫防治之法……”
李二兴奋的说道。
“什么?就地斩首?”
杨廷玉一口打断李二,宁眉盯着他。
李二整个身体往后一缩,面色惊恐无比。
天啦,他都想给自己一个嘴巴。
这种事,是他一个小小的草民可以说的吗?
要说的话,也应该由董诚董大人他们去说……
然而,李二惊恐之余,鄱阳王却跳出来解救了他。
“大人,他方才所言的,乃是由我王府的家将充当‘监军’,此罪应当归属我王府才是。”鄱阳王说道。
杨廷玉脸色稍敛。
“王爷莫急,料想当时事急从权,杀鸡儆猴,恐怕也是不得不为之。一切都等本官了解清楚之后再说吧,王爷勿需多礼。”
“多谢大人。”鄱阳王拱手。
“不过王爷,如果本官查到,贵府家将仗势欺人的话,可就不要怪本官铁面无私了。”鄱阳王脸色紧了起来。
“应当如此!”鄱阳王点头。
鄱阳王倒是不虑此事,其实他早就知道,杨廷玉是个什么样的人,铁面无私,正是他的“标签”。
“听人千言,不如自己一见。李二,你且跟在我们后面,一起前往那江州城,一探究竟!”杨廷玉看着李二说道。
李二心中莫名一突,心说:“这处置使大人,还真要去查看实际情况啊,如果与我所说的不一样,处置使大人一定会处死我的。”
不过李二心中又一想:“但是我也没有撒谎啊,随便大人怎么去看,都无所谓。罢了,跟着他们就跟着他们吧……”
于是,李二等人跟在最后面,一起往江州城进发。
……
在前探路的王府家将们,继续探路,鄱阳王则翻身上马,紧跟其后。
杨廷玉也重新钻进了他的官轿,放下布帘。
等他坐稳后,官轿上升,接着开始轻缓的一摇一晃起来。
杨廷玉心中想着李二所言之事,因此无心闭目养神,他掀开官轿侧边的布帘,探头往外面看去。
如果,那李二所言果真为真的话,那么接下来的一路,将不再是“道旁荒尸”、残垣断壁的情况了。
所以,杨廷玉决定一直盯着外面。
官轿后面,则是几千人的将士。
将士后面,则是李二等人,当然,还有一大批赈灾粮款。
一行人又出发了。
【求推荐票,求月票】
156 障眼
“嗯!!!”
走了一段路后,官轿中的杨廷玉不由惊讶出声。
他透过官轿的侧窗盯着外面,两眼瞪得溜圆
他看到了什么?
先是一群又一群的“活人”,每一群大约有二十人左右。
这些人应该与李二他们差不多,都在道旁的村落中出现。
不止杨廷玉躲在官轿中看他们,外面的鄱阳王,还有众多将士也一起在看他们。
这真是活着的奇迹呢!
同时,被杨廷玉等人看的“活人”,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儿,也反过来盯着鄱阳王他们……
不同的是,他们是静止的,而鄱阳王他们在往前走。
……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
杨廷玉所见的情景又不一样了。
类似李二他们的那些人群,不再在村落中乱窜。
而是在修房造屋!
在帮当地的百姓进行“灾后重建”的工作!
“这……”
杨廷玉瞬间激动得站了起来。
见了这一幕,就算没有到达江州城,杨廷玉也百分百相信李二所说的话了。
江州城战胜了瘟疫,是真的!
城中幸存有二十多万百姓,是真的!
他们配制出了瘟疫的解药,也是真的!
那瘟疫防治之法确有奇效,更是真的!
……
天啦。
杨廷玉作为江南西道观察处置使,此时他心中的震撼和惊喜,真的无法言表。
他原本以为江州、饶州、洪州、鄂州等地的百姓,近乎全灭。
甚至,他在呈送给皇帝奏本的腹稿中,都想好相关语句描述词了。
然而谁知道,江州竟然出了一帮人,干出了一件惊天大事!
激动不已的杨廷玉,忘了他正身处官轿之中,猛然跳了起来……
结果显而易见——
杨廷玉头顶的乌纱帽,与轿顶来了次亲密的猛烈接触。
咚的一声轻响,并伴随着官轿轻微摇晃。
这点轻微摇晃,立即被抬轿的四位轿夫察觉到了,有个轿夫立即问道:“大人可是有吩咐?”
官轿中,杨廷玉揉着脑袋,整理着被撞歪的乌纱帽,道:“无事,你等安心抬轿即可。”
“哦。”
四位轿夫虽心中疑惑,但既然大人都这么说了,他们听从吩咐便是。
杨廷玉整理好衣冠,再次将脑袋凑到官轿的侧窗前,极目往外望去。
……
随着越来越接近江州城,杨廷玉心情也是越来越好。
心中对江州城的大小官吏,也越来越满意。
赏!
必须重赏!
杨廷玉身为“江南西道观察处置使”,在江南西道这地界上,他几乎可以说是此地的“土皇帝”。
不仅能够轻易摘掉一州刺史的乌纱帽。
还可以重赏功臣,封官许愿也不在话下。
随着杨廷玉他们越来越接近江州城,早有一位家将快马加鞭,先行赶到了江州,通知当地官吏,提前做好准备。……
与此同时
江州城。
距州衙两条街开外的某处街口。
祝修远与董诚两翁婿矗立在此。
他们身周空荡荡,没有人跟在他们身后。
祝修远的长随言大山,以及董诚的长随等,皆等候在两丈开外,他们听不见祝修远和董诚之间的对话。
两翁婿并肩而立,一起望着对面的一座大门。
这不是一座普通的大门——
它是江州州衙后宅的临街大门!
换句话说,这是刺史大人的住宅大门。
江州衙门的格局,是前堂后宅,前面是审案办公的地方,后宅则就是刺史大人居住的宅院,类似于“官邸”。
这“官邸”,作为刺史大人的住宅,自然单独另开有一道临街大门。
祝修远和董诚,就站在这道大门对面。
祝修远的视线转动,从这座大门上移开,来回瞄了一眼大门前的两条街道。
这两条街道空空荡荡,没有一个行人。
也没有任何喧闹之声。
地面上也不如城中其他区域干净,凌乱散落着许多垃圾。
有破损的木制家具;有摔成碎片的锅碗瓢盆等瓷器;也有随风起舞的字纸文书;更有一具具“腐烂的尸体”。
祝修远的视线在某具“腐烂的尸体”上停顿片刻,心中不由无语。
因为这具“腐烂的尸体”是假的,内里填充的是稻草。
为了逼真,还给这些稻草人化了妆,穿上了衣服……
不过,从衙门后宅的角度看过来,这街道上横躺着的一地稻草人,活生生的就是一地的死尸!
再加上街道上散乱的各类垃圾,与“腐烂的尸体”组合在一起,这两条街道宛如人间地狱!
并且是瘟疫横行过后的人间地狱!
祝修远的视线,将满街的“人间地狱”扫过一遍,最后落在岳父的脸上。
董诚的脸色不算轻松。
这两条街道上的“人间地狱”,其实就是董诚的构思。
是董诚的计谋!
为的就是迷惑衙门后宅中的刺史等人。
使他们以为,城中的确爆发了一场罕见的大瘟疫。
并且人都死光了。
城中遍地都是瘟疫,一出来就会被感染……
迷惑刺史大人他们的目的,是为了让他们害怕,让他们“安生”待在衙门后宅里面。
半个月前,他们不是抛弃了所有人,自己躲入衙门后宅中避难么?
呵呵,现在就让他们在里面待个够!
为此,董诚不惜动用权力,将衙门周围两条街的百姓全部迁出。
经过了对抗瘟疫这件事之后,董诚、祝修远、王府管家等,在江州百姓心中的形象,那是无比高大伟岸的。
所以这两条街的百姓欣然领命,在一夜之间,就全部迁出这两条街。
尽管他们不知道董诚要干什么。
等百姓们迁出后,董诚就安排了一出“惨剧”。
让一些州兵和灾民,扮演感染瘟疫的病人,在这两条街上“烧杀抢夺”……那一地的垃圾和“腐烂的尸体”,就是在那个时候布置上去的。
那衙门后宅中的人,无论是刺史大人方塘,还是长史大人花朝仕,亦或者司马大人万谦等,谁不是老奸巨猾之辈?
要想骗过他们,不耍一番手段怎么行。
这半个月以来,衙门后宅中果然没有任何动静。
董诚的“障眼法”,成功骗过了他们,成功了!
157 狐狸
董诚的最终目的是什么,祝修远是少数几个知情人之一。
不过,这都过去这么多天了,整个灾区外面,还是没有一点动静,祝修远就怕董诚的计划最后失败。
“岳父大人,我们的‘障眼法’还能坚持多久?”祝修远开口问道。
“贤婿啊,这点你可以放心,刺史大人他们铁定不会那么快出来的。”董诚收回视线,看着祝修远说道。
“哦,这是为何?时间一长,他们总会看出端倪的吧?”祝修远诧异。
“贤婿啊,你告诉老夫,半个月前,刺史大人他们躲入衙门后宅,其目的是为了什么?”董诚笑问道。
“因为他们自私,因为他们怕死!”祝修远想也没想。
“没错,既然他们怕死又自私,在外界没有来人之前,他们是不会主动出来的。”董诚脸上的笑容灿烂起来。
“可是岳父大人,我们整个计划之中,将灾区外界来人,也给算进去了。那万一外界来人制不住刺史大人他们的话,可怎么办?”
祝修远又问道,这是他很担心的一个问题。
“事在人为,且看天意吧,如果外界来人的官阶,足够大的话,我们就将那件事抖出,一举拿下刺史大人他们!如果外界来人的官阶不够,那我们就暂且隐忍吧!”
董诚脸上的笑容收敛,略显无奈。
“哎,岳父大人,如果这次不能扳倒刺史他们,小婿这这心里,实在不甘啊!他们身为一州之长官,不思护佑一州之民,反而在我们赈灾的时候,设置重重阻碍!缺粮危急,缺药危急等等,我们哪一次不是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得以解决……”
祝修远面有不甘,眉头都皱了起来。
“如果外界来人,制不了刺史他们的话,我们赈灾,抵抗瘟疫功劳的大头,说不定还要被他们拿去!岳父大人,小婿这心里实在不甘!”
董诚拍了拍祝修远的肩膀,脸上复又浮现出一丝笑容。
“贤婿啊,这人生在世,哪有一帆风顺的。事在人为,我们已经做了我们能够做的,到时就看天意吧!”
祝修远闻言一愣,心里虽有不甘,但也只得作罢了。
但是祝修远的作罢只是暂时的。
他转念间,已经想到了应对之法——
那就是请求鄱阳王帮忙!
相信有王府管家从中作证,祝修远就不信干不倒刺史大人他们。
正当此时,距离他们两丈开外的人群中,忽然爆发一阵骚乱。
“什么事?”祝修远和董诚立即走过去。
“大人,有一个王府家将说有要事相报,人已经带来了。”一个州兵跑来拜道。
两人往后一看,果然有一位王府家将,银盔银甲。
董诚以为,这位家将来此求见于他,应该是王府管家有话带给他了。
“管家有何吩咐?”于是董诚挥手问道。
“大人,非管家吩咐属下来此,而是王爷。王爷命属下,求见江州刺史大人。”那家将微微一愣,旋即拱手道。
众人闻言更是一愣,王爷?
什么王爷?
还求见江州刺史?
这整个江州城中,谁不知道江州刺史做了缩头乌龟,现在都还龟缩在衙门后宅中呢。
在整个对抗瘟疫的过程中,刺史都没有出来过!
“大人,他是从外面来的,鄱阳王回来了!”那州兵见众人疑惑,忙解释道。
祝修远和董诚皆是一怔。这消息来得有点突然。
不过他们心里同时暗喜。
如果外界来人,是鄱阳王的话,那扳倒刺史他们的胜算,就又大了一些。
“大人,属下求见江州刺史大人!”
众人愣神之际,那王府家将又拱手说道。
“刺史大人称病在家,目前城中之事,由本官做主,你且说吧,鄱阳王差你来此,所为何事?”董诚立即反应过来。
“大人,王府吩咐,请大人做好迎接准备,王爷,以及朝廷委任的‘江南西道观察处置使’大人,马上就要到了,请大人做好准备!”
那王府家将不疑有他,拱手道。
“什么!”董诚大惊失色:“你是说‘江南西道观察处置使’大人?”
祝修远愣了一下,奇怪的看着董诚,心说这官很大吗?
“是,大人!”王府家将回答道。
“那你可知这位‘江南西道观察处置使’大人是谁?”董诚又问。
“大人,朝廷此次委任的‘江南西道观察处置使’大人,乃是当朝太子太傅、御史台大夫杨廷玉杨老!”王府管家如实回答道。
“嘶!”董诚倒吸了口凉气,喃喃自语:“原来是他……”
祝修远在一旁,看着董诚各种吃惊,他心中更加疑惑。
其实,祝修远对于陈国的官场,特别是朝廷大员等,一概不知,根本就不知道“观察处置使”这官职的职权,究竟是如何的恐怖!
在场的其余众人,比如言大山,比如董诚的长随,比如保护董诚他们的州兵等,他们在这方面,懂得的都比祝修远要多。
此时,他们皆张大了嘴巴,面面相觑。
朝廷终于派人来了呢!
而且还是“江南西道观察处置使”大人!
对地方州县的官吏来说,“观察处置使”这种官,其实更像是一个“土皇帝”。
一州大小官吏,他都可以任免!
回头只需给皇帝陛下上奏说明一下情况即可。
权力大得可怕!
这就是“代天巡狩”。
对他们这些底层百姓来说,有大官驾到,是一件令人振奋之事。
就比如现代,某村某镇或者某企业,忽然来一个超级大官,拜访参观,当地的人和管理者一定会打起十二分精神……
这是一个道理。
甚至于,他们心中还有点隐隐的期待,想一堵“江南西道观察处置使”大人的风采。
因为这官的权力也太大了。
一般情况下不设置。
所以一般情况下也看不到。
只有类似于江州这种,发生了罕见天灾人祸的时候,朝廷才会暂设此官……
“本官知道了,你且回去告诉王爷,就说本官会做好一切准备!”
董诚震惊之后,立即对那王府家将吩咐道。
158 官威
那王府家将得了令,立即返回向鄱阳王复命去了。
“来人,速将此地杂物打扫干净!”董诚指了指那两条街道的“人间地狱”,随口对旁边的州兵吩咐。
那州兵轰然领命,立即就去找人处理了。
随后,董诚脚步生风,往城门口的方向赶去。
并不时对身边的州兵下达各种命令。
祝修远回头,瞧了一眼那两条街的“人间地狱”,忙跟上董诚的步伐,一起往城门口的方向赶去。
祝修远已经猜到了,这次来的这个什么“江南西道观察处置使”大人,一定够分量,一定十分够劲儿!
也一定能够扳倒刺史大人等!
它是如此的显而易见!
好不容易,等董诚安排完,祝修远立即凑上前去问道:“岳父大人,这‘江南西道观察处置使’,是什么官?小婿见岳父大人,吩咐清空那两条街,就说明此官一定能够帮上我们的忙!”
“贤婿,‘江南西道观察处置使’,代天巡狩,乃是钦差天使,手里的权力极大。而且,此次的观察处置使大人,是杨廷玉杨老。”
董诚脚下不停,随口说道。
“杨廷玉杨老又是何人?”祝修远问道。
“杨廷玉杨老,乃当朝太傅、御史台大夫,为人刚正,铁面无私,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的。”董诚答道。
“哦,原来如此!”祝修远恍然。
……
不一时,祝修远和董诚来至城门口。
同时,方才董诚安排下去的一系列事项,都已经完成了,那些被派出去的州兵,不时回来复命。
接着,王府管家来了。
衙门众曹参军事,以及三班衙役的头领等也来了。
闻讯而来的百姓更是人山人海。
江州刺史大人方塘、江州长史大人花朝仕、江州司马大人万谦等,自然没人去叫他们。
所以,在城门口迎接的众人中,地位最高的,就是王府管家和董诚。
而董诚只不过是一个品秩不过七品的录事参军。
因此,显得这迎接队伍有点奇葩。
半刻钟后。
忽然,前面极远处,隐隐走来一大队人马!
并伴有若隐若现的锣鼓之声。
“王爷和处置使大人的仪仗队到了,大家注意!”董诚高呼。
前方来人,的确是杨廷玉和鄱阳王的仪仗。
他们的仪仗队,原先被丢弃在贵池县的官道旁,方便他们轻车简行。
但是到了东至县后,他们曾在那里待了好几天的时间。
被丢弃的仪仗队早就赶了上来。
又因沿途所见,皆是满目疮痍,所以这仪仗的锣鼓之声,还是不要响起来为好。
于是,官衔牌、锣鼓等,就被收了起来,放入马车中,与大量的赈灾粮款一起同行。
直到杨廷玉他们得知江州城的情况后,这才又将官衔牌和锣鼓,重新拿了出来,一路吹吹打打,直奔江州城。
转眼间,骑马的鄱阳王,和杨廷玉的官轿,就停在了城门前。
董诚和王府管家,率众拜倒在地。
并高声说了一些场面话。
无外乎我是谁谁谁,带着谁谁谁恭迎大人,大人辛苦了……
鄱阳王翻身下马,杨廷玉也从官轿中钻了出来。
他们看着生机勃勃的江州城;看着活蹦乱跳的江州百姓;看着干净整洁的道路街道……鄱阳王和杨廷玉心中,震惊之余,就是一片欣慰!
好!
好啊!
江州的百姓果然创造了一个奇迹!
杨廷玉那苍老的脸面,不由浮现笑容,乐得直咧嘴。
“哈哈,好,好,你们勿需多礼,都起来说话。”他大袖一挥,虚扶众人。
董诚等人也就齐齐站起身来。
董诚瞧了一眼两位大佬,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心态。
这杨廷玉杨老,名声在外,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的,董诚应对他,自然需要小心一些。
然而,董诚刚要开口说话,就见那杨廷玉对护卫在旁的金吾卫吩咐道:“将李二带过来。”
“是,大人!”金吾卫领命而去。
其实李二距此不远。
只一个呼吸间,他就被带了过来。
李二本是升斗小民,他见董诚董大人,在此都是恭恭敬敬的,因此心里越发拘束起来,两股战战,站立不安。
而董诚等见此,却微感疑惑,不知杨廷玉要干什么。
“李二,你不用害怕。之前本官就说过,如果你句句为真,本官必定重重有赏!”
杨廷玉不理会众人的疑惑,直接对李二说道。
“多谢……大人!”李二说话都有些哆嗦。
董诚等人眼皮一跳,这是什么情况?
“来人!”杨廷玉随口叫道。
一个金吾卫立即迎了过来,抱拳道:“大人?”
“取白银白两,赏给李二等人!”
“是,大人!”金吾卫领命而去。
而李二已经彻底懵圈了,处置使大人还真是……言出必践啊。
接着,李二心中就是一顿狂喜。
那可是一百两白银呢……
很快,金吾卫取来一百两白银,亲手交给李二。
李二自然是千恩万谢,然后就欢喜的下去了。
董诚等人呆呆看着这一切,有些懵逼。
“你们……”杨廷玉的目光看向董诚,笑呵呵的问道:“刚才本官听你说,你是江州衙门录事参军董诚?”
“下官正是!”董诚忙上前一步,躬身道。
杨廷玉点了点头,视线越过董诚,在后面的祝修远等六曹参军事身上瞄了一圈,结果只看到一片绿色官袍。
“江州刺史、长史、司马,为何未至?”杨廷玉奇怪询问,刺史大人的官袍,是紫色的,但他却没有看见紫色。
“额……”
董诚等人顿时沉默,一时间不知道该当如何回答。
杨廷玉见他们沉默,心中顿时“明白”过来。
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叹道:“哎,虽然你们江州,幸存下来许多人,但你们的刺史、长史、司马等,却没能幸免于难,哎……”
什么?
董诚、祝修远、王府管家,还有在场所有人全都怔了一下。
没听错吧?
处置使大人竟然说刺史、长史、司马等,没能幸免于难?
而且听杨廷玉这语气,似乎刺史他们,还是“为了众人的生命而牺牲自己”的英雄了?
荒诞!
他们明明就是缩头乌龟!
159 眼药
“大人,王爷!”董诚拱手一礼,踌躇半晌,却说不出口……
“董大人有话不妨直说,如今本官代天巡狩,有何困难,本官一定替你做主!”杨廷玉笑着鼓励道。
在杨廷玉眼中,江州城的人,不管是官吏还是百姓,都是一群“可爱的人”。
他们创造了奇迹!
他们为他、为朝廷都带去了希望!
所以,无论杨廷玉如何刚直,如何铁面无私,现在,他都毫不吝惜他的微笑。
面对这么一群“可爱的人”,值得他微笑以对。
“董参军,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不管如何,你们战胜了这场瘟疫,你们都是身具大功之人,本王会替你做主的。”
鄱阳王也鼓励道。
董诚瞧了瞧杨廷玉,又看了看鄱阳王,心中大定。
他简单理了一下思绪,拱手道:
“处置使大人,王爷,其实……其实刺史大人、长史大人、司马大人,并未感染瘟疫,他们全都安热无恙!”
“哦?”
杨廷玉和鄱阳王疑惑不解。
“既然他们安然无恙,那为何不出来迎接本官?还是说……他们有什么紧要之事?”
面对这么一群“可爱的人”,杨廷玉很会替他们着想。
就连不出来迎接他这种事,杨廷玉都能为他们找到理由。
“不,处置使大人,刺史大人他们……也没有在处理紧要之事!”董诚再次一拱手。
“刺史既然没有感染瘟疫,也没有在处理紧要之事,那为何不出城迎接本官?”
杨廷玉脸上的笑容顿时垮了,语气已经有点生硬起来。
居功自傲……可不好!
董诚心中惴惴起来,因为杨廷玉的“名声”实在太吓人了。
“观察使大人,不瞒您说,刺史大人、长史大人、司马大人……一直都待在衙门后宅。”不过董诚还是说道。
“他们一直在衙门后宅?那你为何不派人前去叫他们出来?”杨廷玉不由凝眉,稍显奇怪。
“大人,下官叫过了,半个月前就叫过了!”董诚显得十分为难与无辜。
“嗯?”
杨廷玉和鄱阳王顿时无比诧异。
两人对视一眼,这事儿透着诡异。
尽管董诚表达得十分委婉,但那个意思,还是被杨廷玉和鄱阳王捕捉到了。
半个月前就叫过了……
半个月前,不是瘟疫爆发的时候吗?
“到底是何情况,你速速说来!”杨廷玉两道稀疏而泛白的眉毛,顿时一拧。
杨廷玉说完这句话后,似乎察觉到刚才的语气过重了,于是又补充了一句:
“董大人你莫怕,你有话不妨直说,你为何半个月前,就叫过江州刺史了?”
董诚稍稍抬头,瞧了杨廷玉一眼,又看了鄱阳王一下,然后才拱着手说:
“处置使大人,王爷,半个月前,那场瘟疫爆发之前,我江州还遭受了暴雨洪灾,以及长江水位上涨的威胁。”
“嗯,此事本官知晓。”杨廷玉点头。
“为了全力救灾,刺史大人、长史大人等,认为应当纠集全州之力,将所有力量拧成一股绳,众志成城,如此才能战胜那暴雨洪灾,以及长江水位暴涨的威胁。”
“所以,衙门临时性设立了一个‘总领防灾救灾’的职位,最后由下官担任了。”“大难临头,事急从权,设立‘总领防灾救灾’的职位,自然可以,这一点本官没有任何异义。”
杨廷玉捻了捻稀疏的山羊须,点头表示赞同。
“下官率领众人,挡住了暴雨洪灾,又加固了河堤,仿制长江之水冲破河堤,从而涌入城内……但是,最后瘟疫又爆发,在此等惨烈瘟疫爆发的情况下,下官自知下官能力有限,无法继续带领众人对抗瘟疫。”
“于是,下官就去求见刺史大人。但是,刺史大人以卧病在床为由,拒不见下官。后来下官多次求见,在那衙门后宅大门外,下官嗓子都喊哑了,可是仍然见不到刺史大人。”
“后来,长史大人、司马大人,以及他们的家眷,还有城内几户豪商富户等,全部迁入衙门后宅!刺史大人还命人,往里面搬运了许多粮食等物……之后,衙门后宅的大门,就再也没有打开过了!”
董诚一口气说完。
说完后,就稍稍抬头,打量杨廷玉和鄱阳王的脸色。
虽然这事儿,董诚占了很大的理,但现在面对的可是杨廷玉!
杨廷玉以往的“名声”实在太吓人了,弄得董诚额头都冒出了一层密汗。
祝修远心中也捏了一把汗。
鼓着两眼死死盯着杨廷玉和鄱阳王。
余者五曹参军事,以及三班衙役的头领等,也差不多是祝修远这种表情。
江州刺史大人做了缩头乌龟之后,在他们这些小官小吏心中,也对刺史大人十分不满。
太自私了!
太没有担当了!
所以,他们都希望董诚不会有事……
杨廷玉再次与鄱阳王对视一眼,最后杨廷玉直视董诚:
“董大人,如果依你所言,那江州刺史、长史、司马等,就是那自私自利、怠政误民的昏官了?”
杨廷玉语气冰寒。
满满的肃杀之感,让人浑身战栗。
“观察使大人,王爷,下官所言句句为真,绝无半句虚言。王府管家、六曹参军事、三班衙役,还有城中所有百姓,都可以替下官作证!”
董诚话音一落,祝修远立即高声道:“大人句句为真,下官可以作证!”
“下官也可以作证!”
“大人,王爷,下官等也可以作证,董大人句句为真!”
“大人,王爷,草民等也可以为董大人作证,没有董大人和祝参军,就没有我等活命的机会……”
面对几乎全城的人,都力挺董诚的情况,杨廷玉脸色微微动容。
鄱阳王也心有震撼。
由此看来,董诚极得当地百姓的民心啊!
杨廷玉一摆手,瞬间众人的作证声停歇。
“眼见为实,本官这就去衙门后宅,看个明白,带路吧!”杨廷玉高声说道。
董诚立即让开道路,并斜手一伸:“观察使大人请,鄱阳王请!”
……
一大队人马直奔衙门后宅的临街大门而去。
然而,宅中人却丝毫不知。
那大门后面的门房里,有三位负责看守大门的门子。
161 威权
那就是交由刺史大人亲自定夺!
如果真正的门房在此,一定会立即打开大门的,因为那位紫袍大员的官衔,都已经刻在两块官衔牌上面了。
作为一个门房,这点眼力见还是要有的。
但是,他们不是真正的门房啊!
因为董诚的“障眼法”,他们以为城中的瘟疫还在横行,这种时候,是不可能有高官来此的!
所以,他们这才派了三个傻蛋且蛮横的人在此,其目的,就是为了阻挡董诚来敲门。
……
大门之外。
两个金吾卫敲门敲了许久,可是里面却纹丝不动,一点回应也没有。
好似一座空宅。
但是这大门是从里面反锁了的,两个金吾卫很确认这点。
如果是空宅,那谁来反锁这个门?
敲了一阵,杨廷玉的火气也上来了,他大袖一挥,吩咐道:“把门砸了!”
“是!”金吾卫轰然领命。
另外两个金吾卫快步上前,接替敲门的那两个金吾卫。
他们手中挥舞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两柄斧头,照准门栓的位置横劈竖砍。
衙门后宅的大门,可不一般,乃是上好红木打制,质坚壁厚,门栓一拉上,常人难以撼动。
表面刷了朱漆,防雨又防水,一摸上去滑不溜手。
拳头大的门钉,是由黄铜打造,亮锃锃的,整齐排列在两扇门扉上……
这道大门算是比较漂亮的了,符合一州刺史居住“官邸”的地位。
然而,那两位挥舞着斧头的金吾卫,可不会“怜香惜门”。
咚!咚!咚!
他们尽最大的力气,挥舞着锋利的斧头,举过肩并抡圆了,照准门栓的位置就是一阵猛砍。
少时,漂亮的大门被无情的“破相”了,木屑翻飞,很快就在平整的大门上砍出一个参差不齐的坑。
咚咚咚的伐木之声还在继续,木屑还在翻飞。
那两个金吾卫就像两个手握斧头的工具人,不知疲惫似的,一抡起斧子就砍个没完。很快,大门的石阶上就散落了一地的木屑。
石阶下面,众人好像被异常精彩的表演征服了似的,全神贯注、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两位金吾卫。
对祝修远来说,杨廷玉这一手……真他妹的爽啊!
同时,这一手也深深震撼着江州衙门的大小官吏,还有赶过来看热闹的百姓。
在以前,谁敢用斧头劈斩刺史家的大门?
董诚身为衙门的录事参军,大小好歹也是一个官,可是就连董诚也只能在外面敲门,如果里面的人不开,董诚一辈子都别想进去。
至于抡起斧头劈斩?董诚想都没有想过。
如今,处置使大人杨廷玉敲门不开,一言不合就开砸……这一份霸气和“随心所欲”深深折服着众人。
终于来了个官阶比铁还硬,同时又暴躁霸气的大官……嘿,看这次刺史大人有什么话可说的。
江州刺史、长史、司马等,身为一州长官,却在最危急的关头,抛弃了一州之百姓,躲起来自己避难。
没有一点担当!
枉自身居一州刺史的高位!
不仅衙门中的大小官吏,对方塘不满,就连城中普通百姓也对方塘极为失望。
前来看热闹的百姓越来越多。
他们大都有一种“痛打落水狗”的情绪。
祝修远心里偷偷兴奋之余,偷偷瞥了一眼杨廷玉。
他眼中神光爆闪,心生羡慕……这种权力,这种“随心所欲”的霸气,似乎……很是不错呢!
祝修远又看向岳父大人,却见董诚脸色肃然,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他心中说:“岳父大人这一份淡定,这一份城府,这一份养气的功夫,值得我永远学习啊!”
接着,祝修远的视线又依次扫过衙门大小官吏、看热闹的百姓等。
他们可就没有多深的城府了。
两眼圆瞪,紧紧盯着两位砍伐大门的金吾卫,紧张的面色中带着一种期待……
……
大门之内。
那门房老二得了门房老大的吩咐,立即撒丫子往内院狂奔。
内院前厅。
刺史方塘、长史花朝仕、司马万谦,还有城内以薛宝昌为首几户豪商福户的家主,一共五六人,正稳坐在前厅饮宴。
他们每人座前,都有一张小桌,小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另有美酒一壶。
方塘等人推杯换盏,醉醺醺高谈阔论。
杯中美酒饮完后,自有酒侍执壶斟满。
前厅中间,还有一支舞姬起舞助兴,她们挥动流云水袖,扭动曼妙身姿,翩迁起舞,顾盼横生。
既有了舞,怎可没有乐?
前厅下首,自有一队乐手弹琴鼓瑟。
美妙的乐声,搭配美妙的舞蹈,这就好像一壶醇香的美酒,极易令人心醉,产生放纵沉沦的感觉。
整个前厅中,都是一派祥和欢乐的景象,真是盛世太平啊!
前厅外面,有四位衙役把守着大门。
这些衙役都是刺史方塘的心腹,平日里待遇极好。半个月前,刺史决定封门不出,他们获得了进入衙门后宅的“殊荣”。
一进来就意味着生,不进来就意味着死!
这是活命之恩呢!
所以这些个衙役更加尊崇刺史大人,全心全意伺候服务,心底不敢有一丝懈怠。
这不,这四位衙役在前厅门外把守,他们硬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只是偶尔会失神。
因为从前厅里面传出来的乐声真是太美妙了。
自古乐舞不分家,既听见了乐声,自然容易让人联想到美妙的舞蹈。
渐渐的,衙役们开始失神。
心中想象着,前厅中那些个曼妙舞姬,她们身着五彩罗衣,盛装打扮,那柳条儿般的腰肢竟可以直接看见,并且在你面前像蛇一般扭动……
想着想着,衙役们口中不由生津。
“诶,站住,你是什么人?”
尽管衙役们有些失神了,口中生津不止,但是,他们也没全忘了他们身负的职责。
这不,忽然间斜里就冲出一人。
小厮打扮,不管不顾的,直接往前厅冲去。
把守前厅大门的衙役猛然醒悟过来,最前面两个衙役一左一右,一把拽住了那小厮的胳膊,厉声呵问。
162 醉梦
那小厮气喘吁吁,同时也有些懵逼,有些茫然。
这位小厮自然就是那门房老二了。
他得了门房老大的吩咐,直奔前厅而来,结果却被几个衙役拦住,这倒是出乎了他的预料。
“问你话呢?你是哪里来的,来前厅干什么?”
另外一位衙役怒目喝问。
“我要见刺史大人!你们不知道,大门外面来了好多人,其中有鄱阳王,还有一个身穿紫袍的大官,他们在敲门。”门房老二猛然回神。
“什么!”
那衙役在衙门混迹多年,自然分得清轻重,闻言不禁大惊失色。
鄱阳王,他怎么不知。
身穿紫袍的大官,那代表什么,他又怎会不知。
朝廷中,一般只有一二三品的大官,才可以穿紫袍。
而他们的刺史大人,因江州乃是上州,所以品秩也是三品。但外面来人的三品……肯定比刺史大人的三品大得多,因为人家极有可能是朝廷派来的。
“此话当真?”衙役严肃确认。
“千真万确,我们门房三人亲眼所见,他们就在大门外面,已经在敲门了。”
衙役深吸一口气,盯着门房老二,“你且等候在此,我先进去通报刺史大人。”
“好!”门房老二老实答道。
那衙役点了点头,转身瞧了瞧紧闭的前厅大门,他迟疑片刻,绕道来到前厅的侧门,从侧门入。
前厅中,一片歌舞升平!
那衙役忍不住往前厅中间的舞姬瞧去,只见一片艳丽的服色,那暴露在空气中的柳条儿腰肢,也清晰可见,那一扭一摆……啧!
衙役心中猛地一跳,忙抽回视线,不敢多看。
躬身快步往上首的刺史方塘走去。
那刺史方塘刚仰脖饮完一杯酒,迷蒙的醉眼就瞧见走来的衙役。
“何事?”方塘将空杯放下,侍候在侧的酒侍立即将空酒杯满上。
“大人……”衙役躬着腰凑过去,低声道:“门房来人说,大门外面来了一批人,正在敲门。”
“哦,什么人,董诚吗?”方塘问完后,不由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苦笑道:“果然是饮酒误人啊,本官这是犯糊涂了,外面瘟疫横行已久,那董诚恐怕都已化为一具腐尸了吧,哈哈……对了,外面到底是谁?”
“大人,据门子回报,来人中,有鄱阳王,还有一位紫袍大员!那门子不知该不该开门,所以派人来请大人定夺。”
“什么!”
方塘猛地从座椅上站起。
结果因为喝多了酒的缘故,身体不协调,他的腿撞到了小桌侧边,直接将小桌撞得侧翻。
小桌侧翻倒地,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
小桌上面的美酒佳肴等,无端散落一地!
随着这声砰的巨响,前厅中的乐声戛然而止,一瞬间安静。
那些舞姬也被唬了一跳,轻声叫着,往后退了几步。
自然,那曼妙优美的舞姿也没有了。
这么大的响动,自然也惊动了前厅中下首的花朝仕、万谦,及以薛宝昌为首的豪商福户家主。
他们手上的动作骤停。有的举杯正准备满饮此杯,有的握着筷子,筷子上夹着一块食物,悬浮在半空……
同时齐齐转头看向上首的刺史大人。
“刺史大人,这是……”花朝仕眯了眯眼,瞄了一眼散乱一地的美酒佳肴,又盯向方塘,不解问道。
万谦等人晃了晃头,好似想将萦绕在脑中的“醉酒之感”摇晃掉似的,然后奇怪且讶异的盯着方塘。
为什么摔桌子?
方塘却没有理会花朝仕他们,他只死死盯着那衙役,大声问道:“你是说,鄱阳王回到了江州,并且在外面敲门?除此之外,还有个紫袍大员?”
鄱阳王?
紫袍大员?
下首的花朝仕等人,听了这两个关键词,顿时酒就醒了大半。
他们面面相觑,眼神中有不信,有茫然震惊。
当然,还有一丝丝的害怕。
他们龟缩在衙门的举动,真的是犯了天大的忌讳。
如果被人抓住了把柄的话,他们丢官卸职事小,连累家小一起去坐牢,才是真正的糟糕。
方塘问出那句话之后,那衙役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花朝仕斥道:“胡说八道,外面瘟疫横行,街上一片混乱,正值瘟疫肆虐的时候,你竟然说来人了?还是鄱阳王和一位紫袍大员?”
某些事实太残酷了,太严重了,对花朝仕他们来说,是极不愿意相信那种结果的。
与其说花朝仕是在呵斥那衙役,倒不如说他在为自己壮胆。
或者说自欺欺人。
花朝仕说出这一句话后,大家都死死盯着那衙役。
万谦还挽起了袖子,如果这真是一个恶作剧的话,他准备当场就狠削这衙役的脑袋!
方塘作为一州刺史,自然不会像万谦那般见识浅薄。
这位衙役是他的心腹,平日待他不薄,他有信心,这位衙役不会戏耍于他。
再说了,他只是一个区区衙役而已,有那个胆量来戏耍刺史大人么?
不可能!
不过方塘也没有说话,也死死盯着这衙役,且看他怎么说。
那衙役心中惴惴,老实说,他心里已经有点后悔了,不过作为一个“老油条”,他怎么会让自己陷入这种危险的局面呢?
他只是一个传话筒而已,那消息又不是他带来的。
于是,这衙役赶紧甩锅:“刺史大人,还有各位大人,此话是门房派人传来的,那门房就在外面,何不将他叫来一问?”
方塘点了点头,大手一挥:“将那门房带进来!”
衙役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心说总算将这口黑锅甩出去了。
如果门房胡编乱造的话,这事追究到他头上,顶多也就是一个把守不严的罪名……
随着方塘一声令下,前厅大门打开,外面两位衙役羁押着一位小厮的胳膊,将之拽进前厅。
“大人,门房带到!”
“嗯,你是门房?”方塘瞧向那位小厮问道。
这位小厮自然就是门房老二,他见到了刺史大人,以及长史大人、司马大人等,他心中开始紧张起来。
163 捉拿
哪知刚一抬头,就瞧见那一地的美酒佳肴,还有倾倒的小桌……门房老二心中更是惴惴不安。
“是……大人,小的正是……门房。”
“大门外面究竟是何模样,你且详细说来。”
“是,大人!”门房老二强行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大人,小的亲眼所见,大门外的大街上,来了一大批人。其中有鄱阳王,有一位紫袍大员,这紫袍大员旁边有两人,各举着一条长牌……对了,董诚、祝修远等衙门大小官吏也都在,还有无数百姓!”
方塘听罢,不由紧皱了眉头,忙问道:“那官衔牌上写的是什么?”
“小的,小的……不识字……”
“你说董诚等衙门大小官吏也在?还有无数百姓?”
“大人,正是如此!”
方塘紧锁了眉头,陷入沉思。
而下首的花朝仕已经怒了,大喝道:“一派胡言!此时外面正当瘟疫横行,大街上横尸遍野,一片破败……这不是你们门房亲口说的吗?既如此,鄱阳王和那紫袍大员如何来此?他们就不怕传染上瘟疫吗?!”
那门房吓得脖子一缩,不过他还是弱弱辩解道:“长史大人,大街上的破败之景在一眨眼之间就没有了,十分干净……”
正当此时,前厅外面传来一片嘈杂之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紧接着,又一个门房跌跌撞撞闯入前厅,大叫道:“大人,不好了,不好了,外面的人砸坏了大门,已经闯进来了!”
方塘顿时无力瘫坐在座椅上。
面色一阵灰白一阵青红,喃喃道:“闯……闯进来了……”
“大胆!”
花朝仕猛地一拍桌,长身而起,遥指厅中两位门房,厉声喝道:“你们这帮叛徒,你们要造反是不是?快说,你们究竟联合了多少人,准备干什么?”
花朝仕此话一出,前厅中众人皆是一愣。
那门房顿时呆了。
看着出离愤怒的长史大人花朝仕,他心中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而万谦,以及以薛宝昌为首的豪商福户等人,心中一瞬间,就接受了花朝仕的说法——
认为是门房联合了什么人在叛乱造反!
砰!
万谦也拍桌而起,点指门房大怒道:“该死的下等奴才,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么,竟然胆敢公然作乱,本官看你们是不想活了!来人!”
“大人!”两位衙役立即拱手答应。
“将这两个门房绑了!”
“是!”衙役得了令,立即动手,一人去抓一个门房。
两个门房已经傻掉了。
呆呆的任由两位衙役将他们抓了起来。
门房心中一时间没有弄明白,他们尽职尽责的,跑来通报大人,结果怎么被说成是勾结什么人犯上作乱呢?
他们亲眼看见的啊,怎么会……
两位门房彻底懵圈,也无语了,一时间不知该当如何辩驳。
在这整个过程中,瘫坐上首椅子的方塘,一句话都没有说,也没有去看他们的“闹剧”。
他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了似的,无力瘫坐座椅,两眼无神。
忽然,外面的嘈杂之声越来越接近,越来越清晰。
前厅中众人面面相觑,听这声音,似乎这场“犯上作乱”搞得还挺大呢!
很快,前厅所在的院门,被无情的踹开,一眨眼间,涌入一大群将士!
这些将士金盔金甲,手执长枪,腰悬长刀,整齐踏步进来。仿佛将整个院子的地面都踩踏得一起晃动。
前厅中众人见了这一幕,顿时哑然失声,无比的安静。
那方塘好似回过了一点神,转动僵硬的脖子往外面看去……
金盔金甲!
天!
方塘两眼陡然瞪大,瞳孔收缩。
仿佛看见了什么极度惊骇之事一般。
金盔金甲,在整个陈国中,只有天子亲军的金吾卫才拥有此盔甲!
也就是说,他们是金吾卫?
如果说金吾卫来了的话,那外面那位紫袍大员……
方塘痛苦的闭上两眼。
他感觉自己的眼睛被针刺过了似的,好痛!
金吾卫们还在往这座小院里涌入,仿佛他们的人数多到无穷无尽似的。
方塘已经闭上了眼睛,但花朝仕等人还没有。
金盔金甲为天子亲军金吾卫的盔甲,对于这一点,并非什么秘密。
方塘知道,花朝仕也知道,万谦同样知道。
就连以薛宝昌为首的豪商福户们,更是知道!
花朝仕和万谦的身子,都是一阵摇晃,并不由扶住了椅子的靠背。
以薛宝昌为首的豪商福户们,更是呆若木鸡,摊在自己的座椅上瑟瑟发抖,面色无比惊恐!
……
衙门后宅大门外的大街上,已经不再空荡。
而是跪倒了一地的人!
这些人都是金吾卫从里面羁押出来的。
有众多衣饰华丽的女眷;有花朝仕之子花间虎之类的公子小姐;有衙役小厮丫鬟;也有有舞姬乐手等。
整整跪满了半条街!
他们这些人光鲜亮丽,面色红润,显然前段时日城内瘟疫横行之际,他们的生活过得无比滋润。
然而此时,他们却趴跪在灰尘遍布的大街上,一动也敢动。
宛若落入红尘之中的蛇虫鼠蚁,是最低贱的生物!
闻讯而来的百姓越来越多,将街边的区域塞得满满当当。
百姓们对跪在街上的人指指点点,好似看待马戏团中的猴子般。
不知什么时候,百姓们的情绪陡然激动起来,纷纷对他们开口痛骂,有的百姓还往他们中间丢鞋子,丢臭裹脚布……
奈何如今江州城内太干净,就连一块小石子都找不到,不然的话,他们中的某些人一定会被砸晕的。
瞧着百姓们的举动,杨廷玉心中就已经明白了!
百姓们往他们之中丢鞋子,丢臭裹脚布之类的,杨廷玉也没有开口阻止。
古代的死刑犯,押往刑场斩首的时候,都会拉着犯人游一会儿街,在城中转一圈,为的就是让百姓们发泄发泄……
如今,跪倒在街上的人,虽然其中绝大部分,都够不上死刑的标准,但是,让百姓们发泄发泄也是可以的。
164 砸
百姓们苦啊!
才刚经历了三重灾难,活下来不容易,他们心中一定积压着许多愤怒……
用衙门后宅中这些罪人,来发泄发泄,自然是最好不过。
董诚、祝修远等,见杨廷玉没有开口阻止,激动的百姓们,似乎有意为之。他们也就静静的看着了,不为所动。
老实说,祝修远都想冲过去,脱下鞋子,狠狠的砸向他们……
金吾卫源源不断,来回进出大门,不断押解着人出来,并将罪人按在大街上。
但是,方塘等人始终未曾“露面”。
重要人物,一般都是最后才出场的!
如此又等了一会儿,百姓激动的情绪再次高涨,咒骂声一浪盖过一浪,喊打喊杀。
跪在街中的人,真成了过街老鼠!
祝修远不由暗暗咋舌,心说这群体性的激动也太恐怖了。
这些百姓,基本上都是些升斗小民,没有什么文化,他们的嘴张开,骂起人来,简直……
就连祝修远听了心里都暗暗发颤。
那些罪人中,还有许多官家小姐,或者富家小姐什么的,平日里养在深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她们顿时被吓得瑟瑟发抖,甚至将整张脸都贴在地面上,不敢抬头见人。
祝修远不由摇头,心说:“你们也是活该,当我们在外面面临死亡威胁的时候,你们却在里面生活滋润……”
“啊!”
“哎哟!”
“好痛,呜呜呜……”
“嗯!”
“嘶!”
忽然,那群罪人中,传出一声声惨叫与哀嚎,此起彼伏。
祝修远、董诚,还有杨廷玉、鄱阳王等人皆诧异。
抬眼望去,顿时一呆。
却不知何时,愤怒的百姓,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筐筐的小石子,就那么明目张胆的摆在地上。
想玩一把“投石”游戏,并顺便发泄的百姓,都可自取。
愤怒的百姓们已经有点失控了。
他们纷纷抢着抓起一把小石子,握在手中,另一手从中取出一颗,抡圆了肩膀,奋力往跪着的人群中砸去。
霎时间,他们这群倒霉蛋的头顶“乌云密布”,飞沙走石。
铺天盖地的小石子,好似瓢泼大雨般,呼啸砸来……
不过愤怒的百姓们也是有选择性的。
那群跪在街上的罪人中,犹以衣着光鲜的公子哥、官宦小姐、富家小姐、华服小厮等最为悲惨。
受到小石子的打击最多。
那些个公子哥,以前经常在城中欺负人,坏事做尽,自然有人恨死了他们。
而那些华服小厮等,基本上都是仗势欺人之辈,以前被他们欺负过的人也不少。
至于那群娇弱的官家小姐、富家小姐等,可就纯粹是被殃及池鱼了。
人心险恶,任何灾难发生的时候,比如战乱,比如被灭国,比如被抄家等。身份尊贵、长相气质佳的女子,将是最倒霉的一群人。
因为她们太亮眼了!
这不,这群娇弱的小姐们就倒了大霉了。
可怜如花娇似玉,此时却被小石头砸得雪雪呼痛,有的还破了相。
……
“大人,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就当下来说,董诚终究是江州的“父母官”,其余人包括祝修远等,都可以漠然以对,但是他不行。
那些跪在街上的人虽然有罪,但绝大部分,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眷,罪不至此!
董诚作为江州城的“父母官”,必须要站出来说话。“嗯。”
杨廷玉缓缓点头。
董诚得令,立即安排衙门州兵,将那几筐小石头收走。
并安排州兵将那些人围起来,一来可以防范他们潜逃,二来也可以保护他们。
经过百姓们的一番小石头发泄过后,他们中部分人,已经头破血流,实在不能再砸下去了。
董诚吩咐州兵回来,一抬头,正好瞧见金吾卫将方塘等人羁押了出来!
只见方塘面色灰白,脚下无力。
几乎是被一左一右两位金吾卫拖着出来的。
方塘出来后,一抬头就对上了杨廷玉和鄱阳王。
他作为一州之刺史,自然认得杨廷玉杨老。
董诚都认识呢,更不用说方塘了。
至于鄱阳王,方塘更是认识。
方塘眼光一凝,然后急忙看向那两块官衔牌。
只见左边一块上书:“江南西道观察处置使”。
又见右边一块上书:“太子太傅兼御史台大夫”。
轰隆!
方塘脑中好似有一颗炸弹爆炸了一般,他顿时头晕目眩,差点晕厥过去。
天啦!
这的确是鄱阳王和杨廷玉杨老。
而且杨廷玉还是以“江南西道观察处置使”的身份来的。
方塘作为一州之刺史,自然知晓“江南西道观察处置使”代表着什么!
那可是代天巡狩的钦差天使!
见之如见陛下!
方塘知道,他完了。
一切都完蛋了,无可辩驳!
他两腿彻底一软,拜倒下去。
口中颤声道:“下官……拜见……处置使大人!”
拜倒在地后,方塘就没有起来,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
杨廷玉也没有说“请起”的话。
他低头瞧了方塘一眼,面色布满寒霜,两眼如鹰视。
接着杨廷玉就抬起了头,不再去瞧方塘。
方塘虽然一直低着头,没有瞧见杨廷玉犀利盯他的那一幕,但他也乍感如芒在背,四肢止不住的抖动战栗……
后面被羁押出来的花朝仕、万谦等,也差不多是方塘这种情况。
随着方塘他们被羁押出来,整个衙门后宅中也就基本清空了。
接下来,就是“审问”的过程。
“哼!”
杨廷玉先是冷哼一声。
这声冷哼简直就像一支急速射出去的“冰箭”,瞬间射中方塘等人,他们整个身体又是一哆嗦,好似身处寒冬腊月般,止不住的颤抖。
体若筛糠!
就连董诚和祝修远等人,也是浑身一紧,从心底深处冒出一股“冰泉”。
165 手段
杨廷玉杨老以前的威名太盛了!
铁面无私,那可不是说来玩的!
栽在杨廷玉手中的贪官、昏官,不知凡几,他们的下场都很凄惨。
杨廷玉这声冷哼,真的十分吓人,不说方塘等与董诚、祝修远他们,就连正破口大骂的百姓们,也纷纷紧闭了嘴巴。
齐齐转头盯着杨廷玉,不敢再发一言。
这就导致整条街都安静了,听不到一丝杂音。
“江州刺史方塘,江州长史花朝仕,江州司马万谦!”
杨廷玉开始点名字。
他们三个被点到的,顿时心中又是一颤,因为杨廷玉点他们的名字,在他们看来,就像是黑白无常在生死搏上勾画他们的名字似的。
太恐怖了。
“你们三个,身为一州之长官,却在瘟疫爆发之际,龟缩入宅,死活不出,对满州的百姓不管不顾……你们可知罪?”
杨廷玉寒声发问。
方塘伏地不语,体若筛糠。
方塘身后的花朝仕和万谦,微微抬头对视一眼。
接着花朝仕又瞧一眼杨廷玉。
最后花朝仕一咬牙,伏地拜道:“处置使大人,下官……下官听说大人铁面无私……不知大人可有……可有证据?”
证据?
祝修远心里不由一乐。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
还需要什么证据?
祝修远可以理解花朝仕挣扎的心情,可是……有用吗?
杨廷玉也愣了一下,这种情况,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因此嘴角不由破笑,道:“本官的确铁面无私,嗯,好吧,既然你要证据,那本官就给你证据。”
“物证,就是那道红木大门!本官命人久扣不开,然而将之砍砸推开后,门内却并非空无一人。而是有一位门房。本官已经审问了那门房,来人!”
杨廷玉忽然歪头大叫。
“大人!”两位金盔金甲的金吾卫立即拱手应声。
“将那门房带上来。”
“是!”
很快,门房老大就被带了过来,被金吾卫“丢”在方塘旁边,匍匐在地跪下了。
“兀那门房,你且将大门开闭一事从实招来,如有虚言,本官定掘你十八代祖坟,夷灭三族,再将你实草剥皮,千刀万剐!”
杨廷玉厉声喝道。
他此话一出,现场顿时响起一片吸气之声。
我的个妈呀!
太吓人了!
先是掘十八代祖坟,然后夷灭三族,最后还要实草剥皮,挨千刀万剐!
“……”
就连祝修远心底,也冒出一股寒气儿,这也太恐怖、太残酷了吧!
他震惊之余,不由看向岳父大人董诚。
只见董诚面色淡然,并没有一丝奇怪和诧异之色。
好像早就知道了一般。
祝修远再一看鄱阳王的脸色。
他也是一脸淡然……
“难怪啊,难怪岳父大人的‘阴险’程度,不比老狐狸花朝仕低,但是,在面对杨廷玉杨老的时候,岳父大人也需要如此小心翼翼……”
祝修远心道。
那门房魂不附体,心中不敢有半点隐瞒。
忙一五一十,将刺史大人对门房的吩咐一一抖出——无外乎就是没有他的命令不准开门,董诚前来敲门也不用理会等。
“那这半个月以来,江州刺史、长史、司马等,可曾踏出过那座大门半步?”杨廷玉又问。
门房将脑袋摇晃得像拨浪鼓。
“没有,没有,小人敢以人头保证,刺史大人、长史大人、司马大人,还有衙门后宅中的所有人,没有谁曾离开过大门半步!”
杨廷玉稍稍点头,直视花朝仕。
不过他并没有说话,就那么盯着花朝仕。
花朝仕与旁边的万谦立即将头低下去,不敢去看杨廷玉。
杨廷玉收回视线。
转头扫了一圈围观的百姓,高声问道:“半个月前至现在,这段时间以内,你们谁看见过江州刺史、长史、司马吗?”
“大人,草民等都没有看见……”
“刺史、长史、司马大人,就好像消失了般,整个瘟疫横行的时间内,都不见他们……”
“处置使大人,方塘枉为一州刺史,花朝仕枉为一州长史,万谦枉为一州司马……”
“遥想半月前,城内瘟疫横行,感染瘟疫的人数多达十几万,要不是录事参军大人和祝参军,挺身而出,传授瘟疫防治之法,江州百姓岂能活到今日!”
“是啊,如果不是因为董大人和祝参军,我等江州百姓,恐怕早已化作一抔黄土,彼时大人来此,只能看见我等的枯骨了!”
“方塘应该将刺史之位让给董诚董大人……”
“花朝仕应将长史之位让给祝修远祝参军……”
……
杨廷玉两手虚压。
高声不止的百姓们顿时止声,瞬间安静,皆齐齐盯着杨廷玉。
杨廷玉沉吟一番,眼光瞟向董诚,接着又转向祝修远。
目光灼灼啊。
竟然有人起哄,说方塘应该将刺史之位让给董诚。
这也太明显了吧。
难保杨廷玉不认为这是有人授意的。
董诚立即上前一步,躬身道:“处置使大人,下官……”
“诶。”
杨廷玉一摆手,制止了董诚。
布满寒霜的脸上忽然一笑,“本官并非那糊涂之官,本官相信,百姓们所言,乃是发自他们的肺腑,并非董大人私下指使。”
董诚一拱手:“多谢大人体谅!”
说完后,董诚就退了回来,站回原位。
祝修远目睹这一切,心里也不禁汗颜……
这时,沉默许久的王府管家站出来说话:“王爷,处置使大人,前段日子,老奴曾与董大人和祝参军共进退,老奴可以以项上人头担保,董大人和祝参军果真是一心为民……”
鄱阳王咳嗽了一声,打断王府管家的发言。
“管家啊,本王和大人,并不怀疑董大人和祝参军,你且退下吧。”鄱阳王笑道。
“是,王爷!”王府管家退下。
祝修远和董诚悄然对视一眼,然后又瞧向王府管家……这份情他们记下了!
因为王府管家所说的话,基本上就代表鄱阳王府的意思了。
这不,鄱阳王不也跟着发话了么。
因为杨廷玉杨老这人……虽说是一个铁面无私的青天大老爷,但是,他的手段也足够令人恐惧!
【求推荐票,求月票】
167 杀器
杨廷玉手中握着的权力太大,况且那件事怎么说,也是董诚触犯了陈国律法,所以董诚心中不免惴惴。
祝修远等衙门大小官吏,也暗中为董诚捏了把汗。
“哦,何事?你何罪之有?”杨廷玉诧异问道。
“禀大人,万……万谦所言也不错,瘟疫爆发之前,义仓中只有十万石粮食,其实等瘟疫爆发后两天,那十万石粮食就已经告罄。”
“哦,那你们是如何寻来粮食,以供几十万灾民果腹的?”杨廷玉继续诧异追问。
“大人!”董诚直接跪下了,拜道:“大人,下官的确有罪,因为下官擅自打开了官仓!”
按陈国律,地方官仓,非朝廷下令不得开启。
违令擅自开启者,死罪!
祝修远见此,立即跑过去跪在董诚后面,高声道:
“处置使大人,当时情况十分危急,几十万灾民嗷嗷待哺,但是义仓之粮已经告罄,我们只有打开官仓取粮,只有如此,几十万灾民方才得以活命啊大人!”
“处置使大人,当时刺史大人方塘闭门不出,董大人久扣门扉不开,根本见不着刺史大人,所以董大人只有擅自决定打开官仓……”
衙门大小官吏一起给杨廷玉跪下,七嘴八舌替董诚求情。
另外,那些围观的百姓也纷纷跪地求情。
这些百姓中,大部分都是受灾的灾民,董诚冒死擅自打开官仓,为的可都是他们啊!
百姓人数众多,他们纷纷跪下,并山呼为董诚求情。
场面极其壮观!
杨廷玉和鄱阳王都微微动容。
“大人,想必当时情况危急,事急从权,为了城中几十万灾民,董诚此举虽然触犯了陈国律,但从情理上来讲,这何尝不是一种勇于任事的表现!”
鄱阳王也求情。
鄱阳王说着,不由瞥了一眼方塘等人,冷哼道:“总比一些尸位素餐、贪生怕死之徒好了许多!大人,本王以为董诚无罪,若以此处罚董诚的话,恐寒了几十万百姓的心呐!大人,请三思!”
鄱阳王这话说得就有些重了。
寒了几十万百姓的心……
即便杨廷玉身为钦差天使,此时也不得不慎重行事。
杨廷玉眨了眨眼,看向董诚,高声道:“董大人此举,活人无数,当为善举。可是,国有国法……”
杨廷玉“国有国法”的话一说出口,众人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而万谦却瞬间斗志昂扬,好似获得了多大的胜利似的。
“董大人此举,虽是为了几十万百姓,但也的确触犯了陈国律……”
杨廷玉沉吟半晌。
“念在你是初犯,况且几十万百姓都为你求情的份上,本官就罚你半年俸禄,作为惩罚!董大人,你可有异议?”
罚俸半年?!
这与不罚有什么区别?
“大人,下官没有任何异议!”董诚心中松了口气。
祝修远等大小官吏心中也松了口气,并高呼大人英明。
而那些百姓们就更加夸张了,“大人英明”的山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十分壮观。
但是万谦,瞬间从天堂跌入地狱。
他脸上的微笑瞬间凝固……
只罚俸半年。
董家的茶庄日进斗金,他董家还缺那点俸禄吗?!
万谦顿时心如死灰。
“董大人请起吧,你们也请起来吧。”杨廷玉对董诚虚扶一下。
董诚与祝修远众人顺势而起。董诚起来后,立即展开攻势:“大人,下官打开那官仓之后,发现了一些意外。”
方塘听了这话,顿时如遭雷击。
果然还是要来了。
方塘心知,董诚作为他的下属,亦是多年的对手,对彼此的行事方式都了如指掌。
以董诚的“阴险狡诈”,他是一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的……
虽然方塘早就料到会走到这一步田地,他也做好了心里准备,可是,真的很难受啊。
“什么意外?”
“大人,那偌大的官仓之中,竟然空无一粒粮食!”董诚语气坚定的说。
“什么?!”
杨廷玉好似一个火药桶被点燃。
“官仓中竟然没有一粒粮食?”他似乎不太相信董诚的说辞。
因为这也太……太无法无天了吧!
“大人,下官等当时与董大人一起进入官仓,里面的确没有一粒粮食!”
祝修远等六曹参军事齐齐做证。
耷拉着脑袋的万谦顿时来了精神,高声呼喝道:“既然官仓无粮,那你的粮食又是从哪儿来的?”
花朝仕狠狠瞪了万谦一眼,没事儿你又来凑什么热闹?
花朝仕心中想砍死万谦的想法都有了。
“处置使大人、王爷,当时江州市面上,突然出现几家粮铺,以高于市价十倍的价格售卖粮食,所以……老奴就用一笔不义之财,购买了他们手中所有余粮,共计六十多万石!”
此时,王府管家又走了出来说道。
“原来如此!”杨廷玉缓缓点头。
董诚见此,又发动攻势,准备祭出那件终极大杀器:
“处置使大人,下官见官仓无粮,心中很是疑惑,于是命人彻查相关账簿记录……最后,下官发现一件了不得的大案!”
了不得的大案?!
杨廷玉和鄱阳王顿时来了兴趣。
他们没想到,小小一个江州衙门之中,竟然埋藏有这么多弯弯道道。
祝修远及少数几个董诚的心腹,自然知道那件了不得的大案是什么,心中也不由开始期待起来。
相信此案一旦祭出,方塘等人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而方塘等人心中,也是一突,遍体生寒,他们心中已有预感,这次恐怕要遭。
他们开始在心中,历数自己曾犯下的过错,再结合之前与董诚的明争暗斗来看,恐怕董诚将要抖出来的那件事,就是“考课”之事了。
“是什么事?”杨廷玉问道。
“大人,下官查到,方塘、花朝仕、万谦,勾结茶马御史,在茶税账目上作假账!这些年来,他们一共侵吞的茶税,达到三十余万两白银!”
董诚终于将这件大杀器祭出来了。
“什么!三十余万两?”
杨廷玉极度震惊,死死盯着董诚。
鄱阳王也被惊了一下。
这条消息,他可从来没有听管家向他汇报过。
也就是说,他遍布整个江州城的密探,竟然都没有探查到这条消息。
168 判决
却被董诚给挖出来了!
而那些不知情的衙门大小官吏,以及众多百姓,闻言更是目瞪口呆。
三十余万两,将之全部堆起来的话,那可是一座真正的“银山”……
百姓们甚至无法想象出,三十万两堆积在一起,将会是何等模样。
恐怕一辈子只看一眼,应该就能满足了吧。
而方塘、花朝仕、万谦等,顿时惊骇欲绝,彻底趴在地上,已经没有力气支撑他们了……他们没想到,竟然是这件事被抖了出来!
他们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件事竟然会被抖出来,他们几乎将每一个步骤都做到了极致,根本不可能有人,可以察觉出任何蛛丝马迹才对……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
“不!”
花朝仕忽然聚拢一口气,厉声大叫,“董诚,你信口开河,你污蔑我等,你好狠的心,要治我等于死地啊……处置使大人,董诚胡说八道,请大人明察秋毫,还我等清白啊大人!”
万谦闻言,也强自提起一口气,也在那疾声大呼。
只有方塘没有任何动作,趴在地上,好似已经断魂儿了般。
“三十万两!此等惊天大案,本官也是极为少见,哼,本官自会查明一切!”杨廷玉面色肃然,对董诚问道:“董诚,你可知诬告反坐?”
董诚也是豁出去了,上前一步拱手道:“大人,下官知晓。”
“那你可要仔细想好了,本官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说不,本官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听说过。”
“处置使大人,下官所言句句为真。”
杨廷玉两只眼睛顿时立了起来,杀气不由四处散发,“那好,你可有证据?”
“下官自有证据,请大人稍等!”
董诚说完后,亲自带着几个属下去取那证据。
杨廷玉命两个金吾卫跟着一起去,大有阻止董诚逃跑的意思。
董诚显然早有准备,他取来了一大包资料,返回后,只见杨廷玉已经端坐在一把椅子上了,椅子前面是一张审案桌。
审案桌上依次摆放有官印、文书、案卷、签简、笔架、朱砚、惊堂木等,一应俱全。
显然,杨廷玉是要在这街头之上审理此案了。
董诚和祝修远都愣了一下,随后快步走来。
“大人,此为下官整理的证据,大人一看便知!”董诚两手呈上那一堆文书。
杨廷玉面无表情,亲自接过,将之展开,一一查阅起来。
他查阅文书资料的时候,整个街头上寂静无声。
现在是一个关键时刻。
如果董诚告赢了,那么方塘、花朝仕、万谦等,将死无葬身之地。
反过来,如果董诚是诬告,那么董诚就要承受反坐之罪,同样也是死无葬身之地,还会祸及家人。
不过董诚提供的这套证据,已经是铁证了。
因为董诚本身就是衙门中人,对刑狱之事了如指掌,况且董诚一直在暗中收集足够多的证物……
所以,杨廷玉越往下看去,越心惊胆战。
两道稀疏且泛白的眉毛,彻底挤在一起……
良久。
杨廷玉看完这份证据。又提审了一些人,包括正跪在街上的茶马御史等。
所有证据都表明,方塘等人的确侵吞了三十余万两!
杨廷玉厉声逼问方塘、花朝仕、万谦等,结果他们死鸭子嘴硬,或不说话,或矢口否认,一口咬定是董诚做局构陷他们。
杨廷玉扬言大刑伺候。
结果万谦被吓得体若筛糠,竟直接招认了……
杨廷玉依照万谦的招认,派出金吾卫全城搜索,查出三四座私宅,从中搜出大量赃物赃银……
铁证如山,人证物证具在,这下方塘和花朝仕也不得不认罪。
整个审案过程,持续了一个时辰左右!
至此,董诚、祝修远、王府管家等才明白,原来他们之前“直捣黄龙”的那座豪宅,只是方塘他们众多私宅中的一座……
而那江州五大义仓之粮,不出意外,果然是被花朝仕卷走了。
不过最后,这批粮食又回到了董诚他们手中,也就是王府管家用那笔不义之财买回来的那批粮食。
而那笔不义之财,则是方塘、花朝仕、万谦等人收受的贿赂,以及侵吞的茶税等。
至于官仓中的官粮,其实最后大部分也回到了董诚手中,也就是在豪宅中找到的十万石粮食,那是官粮!
除此之外,他们三个,这些年以来所犯下的罪,全被挖了出来,包括在考课之事上作假等。
触目惊心!
……
“真是触目惊心,三十余万两白银啊!”案子审理完毕后,杨廷玉依旧震惊摇头。
砰!
杨廷玉稳坐审案桌之后,握着惊堂木猛然一拍。
陡然的巨响,差点将方塘等人吓破胆。
“方塘、花朝仕、万谦,还有茶马御史,以及一干从犯等,你等贪污过巨……本官判你等斩立决,不用等到秋后开刀,立即行刑!”
“你等妻儿家眷连坐,男子年过十二者,判斩立决,一同行刑。十二以下童男,罚没为奴,世代为奴,永世不得翻身。女子无论大小,一律充入京城梨花宫!”
杨廷玉面无表情。
口中说完后,从竹筒中抽出一支令签,随手抛在方塘身前……
判决一出,董诚、祝修远等人暗暗松了口气。
接着心里又高兴起来。
而那些围观的百姓们则热烈欢呼,好像过节似的,欢腾一片!
方塘、花朝仕、万谦、茶马御史等,自然是面如死灰。
而那跪趴在街中的众人中,他们的妻儿家眷等,大都也昏厥了过去。
十二岁以上的男子,斩立决。
所以类似花朝仕之子花间虎之类的,也要被砍头了。
而十二岁以下的男童,罚没为奴,永世不得翻身。
也即使说他们这些孩子以后就是奴隶,并且他们的子子孙孙都是奴隶,难以逃脱这种命运,除非改朝换代。
至于女眷,年长的虽然没有被判斩立决,但还不如死了算了。
那京城的梨花宫,就是类似于“掖庭宫”、“教坊司”一类的地方。
年长者将充为仆妇,供人驱使。
而年幼且姿色上佳者,则将被训练成官伎,以供达官贵人狎玩取乐。
169 封官
行刑的场面很大。
被砍头的人很多。
前去看热闹的人更多!
董诚、祝修远也去看了一回。
观刑回来的路上,董诚重重松了口气。
自祝修远来到董家后,董诚的眉宇间就始终残留着一种疲态。
如今,这种疲态已经消失!
岳父大人的心腹大患终于消除了!
祝修远从董诚脸上,看到一种难以言述的放松。
祝修远也跟着松了口气。
这整件事……算是彻底了结了吧!
那花朝仕之子花间虎,还想纳董淑贞为妾……嘿,这下人头落地,看你还怎么痴心妄想!
……
衙门大堂。
祝修远、董诚、鄱阳王、杨廷玉等聚在一起。
杨廷玉仔细询问了瘟疫爆发以来,董诚他们的所作所为,并着重了解了一番那瘟疫防治之法。
杨廷玉敏锐的意识到,这瘟疫防治之法是一个国之重器。
江州这场瘟疫可用,其他地方发生了瘟疫也可以用!
详细听罢董诚和祝修远的讲述后,杨廷玉捻须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好,好啊,我陈国出了你们这样一对翁婿,真乃是我陈国之福!”
鄱阳王也在一边,旁听了董诚和祝修远的讲解,他也哈哈笑道:“不错,本王果真没有看错人。”
“大人,先前本王就说过,这祝公子是一个有趣的小家伙,现在大人相信了吧?”鄱阳王对杨廷玉说道。
“信,本官怎么会不信呢,王爷眼光独到,本官望尘莫及!”杨廷玉心情大好。
“大人谦虚了……”
杨廷玉难得高兴,与鄱阳王说笑一阵后,忽然转头看向祝修远,面色逐渐严肃起来:“祝参军,你的瘟疫防治之法,是一件功在千秋的大功劳。”
“当然,还有董大人,你的功劳也很大。本官将上奏朝廷,到时陛下必有重赏,祝参军,你可愿将瘟疫防治之法笔录而出,待本官上奏朝廷之时,一起呈给陛下吗?”
“本官将请求陛下,将此法昭知天下,让天下百姓都为此受益!”
祝修远想也没想,立即答道:“大人,下官自然愿意,能够拯救天下万民于瘟疫的水火,下官自然义不容辞!”
祝修远说完后,感觉自己遍体都生出了耀眼的豪光。
心底暗道:“我真是太伟大、太善良、太大公无私了!”
其实……祝修远可以说不吗?
自然不可以!
人家可是江南西道观察处置使大人,人家都开口了,你却拒绝……
祝修远两世为人的经验,可不会白混的。
江南西道观察处置使,和朝廷这两根大腿,够粗,如果可以抱上的话,他会毫不犹豫的抱上去。
这不是什么丢人之事。
当下这个时代,是一个纷乱的时代,躲在地方上做贤人是不行的,说不定哪天就成了牺牲品。
只有往上爬,争取进入朝堂,与皇帝陛下拉上关系,地位足够稳固之后,他们这一家人才能更好的生活在这纷乱的时代。
记得半个月前,那场暴雨爆发之前,祝修远就曾担忧过,董家茶庄的生意越做越大,财帛动人心呐,他当时就怕岳父大人的官位太小,恐怕护不住这份产业……
更何况,祝修远莫名对“权力”十分渴望起来。
记得初次见识鄱阳王的家将时,祝修远曾羡慕得紧。
后来又见识到杨廷玉的霸气和“随心所欲”,祝修远心里那个羡慕啊,眼睛都直了……看看人家鄱阳王,看看人家杨廷玉,这才叫霸气,这才叫牛逼拉丝!
用瘟疫防治之法,当做进身之阶,这是一笔非常划算的买卖!
……
“哈哈!”
杨廷玉哈哈大笑,捻了两把稀疏的山羊须,忽然面色陡然严肃,“董诚,祝修远,上前听封!”
董诚和祝修远齐齐一怔,接着立即反应过来,两翁婿走到杨廷玉对面。
杨廷玉取出一把金灿灿、剑鞘雕刻着一条金龙的宝剑,横举在手中。
此剑就是那尚方宝剑了!
“本官领受天命,代天巡狩,陛下亲授江南西道观察处置使,并赐尚方宝剑!”
杨廷玉横举尚方宝剑,接着望天朗声说:“今有江州录事参军董诚,江州司仓参军事祝修远,在瘟疫一事上屡有大功……”
“原江州刺史方塘、长史花朝仕、司马万谦,尸位素餐、贪生怕死……侵吞茶税三十余万两……致使江州刺史、长史、司马之位空缺。”
杨廷玉的视线从天上收回,略微低头。
瞧着董诚和祝修远:“董诚,祝修远,跪下听封。”
董诚和祝修远依言跪地。
“江州不可一日无上官,今本官以尚方宝剑,代陛下任董诚为江州刺史,任祝修远江州司马,即刻上任!”
这……就直接跳到刺史和司马的位置上来了?
董诚和祝修远都有些懵。
董诚的职位是录事参军,品秩不过从七品上。
而刺史之位是从三品的职位啊!
祝修远的司仓参军事,品秩为从七品下。
如果升任为司马的话,那就是从五品下了!
连升了好几级!
“两位还不拜谢皇恩?”鄱阳王微笑着善意提醒。
董诚和祝修远立即反应过来,忙行大礼拜谢了皇恩。
祝修远还好,虽说行这种大礼让他有些不适应,但毕竟这是古代嘛,避免不了的。
可董诚就“有点过了”,竟然“感激涕零”、“声泪俱下”,似乎恨不得掏心掏肺……
祝修远很是尴尬呀。
跟着董诚学吧,他又实在放不开,不跟着学吧,好像又说不过去。
你岳父都如此感动了,你作为女婿,作为晚辈,怎能如此无动于衷?
好在杨廷玉没让祝修远尴尬多久。
他将尚方宝剑一收,笑道:“董刺史,祝司马,你们快快起来吧,地上凉,别冻着了。”
董刺史?
祝司马?
这两个名称听着好陌生呢!
祝修远和董诚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杨廷玉这是在叫他俩。
他俩拜谢后依言起身。
其中董诚拜谢的声音非常洪亮,中气十足。
祝修远悄悄瞧去,见岳父大人整个人都仿佛年轻了十岁!
很明显,董诚在录事参军的位置上,熬了几十年,不得升迁,其中的艰辛谁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