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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命不久矣全文阅读

作者:白小圆     本王命不久矣txt下载     本王命不久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88章 与父对峙

    飞云凝神想了想,答道:“约莫有十几日的样子。”

    楚熠眉心微动。

    他朝影伍摆了摆手:“你且先回去,告诉沈姑娘,我应了她的请求,明日入夜,你带她去别庄审讯赵宝全。”

    影伍闻言,谢恩退下。

    待他离开,楚熠看向飞云,吩咐道:“去查查,那日之前,沈姑娘最喜吃什么,可曾茹素过。”

    飞云听见主子这话,有些懵。

    自家主子谪仙般的人物,素日里除了至亲以外,从不将人放在心上。

    如今……

    竟突然关心起一个姑娘在饮食上的喜好。

    难不成……殿下竟真对那姑娘有了思慕之心?

    思及此,飞云忖度着问:“倘若沈姑娘在吃食上没什么喜好,要不要……再打听打听姑娘素日喜欢什么衣裳首饰、玩意儿?再不然,让京城那边送些新出的话本子来?”

    “也好。”

    楚熠想到沈姝主动提出要帮他做事。

    他淡淡摆手道:“你且看着安排,无论如何不能亏待她。”

    哎呀,妈呀!

    殿下竟真是思凡了!

    虽然那姑娘……粗野了些,但至少是第一个让自家殿下动了凡心之人。

    飞云强按下心头的激动,躬身道:“殿下放心,小人一定安排得妥妥当当!”

    ※

    第二日。

    沈姝一觉醒来,已经临近午时。

    待到梳洗完毕,用过膳食,绿桃便把府里发生的事,禀报给她听。

    “昨日赵氏冒犯祖宗被关祠堂,谁知她在祠堂呆一夜,嗓子就说不出话,手骨也摔折了!真真是祖宗显灵!”

    “一大早,老太太亲自下令,命人把她捆去官府,告她谋叛、不道、不孝之罪。十恶不赦的大罪里面,她便占了三恶。她娘家虽小门小户,在云疆也算体面人家,一听这事,连东西都不敢收拾,就想逃走,被官府抓了回来。”

    “只谋叛这一项,只要查实,赵氏娘家都难逃责难。听说她在狱中见到亲族,悔恨不已,几欲咬舌自尽,都被狱卒拦下了,老爷已经知会狱卒,一定要让她最后一个死。”

    沈姝听见这个结果,内心毫无波澜。

    若赵氏真的得逞,沈府上下百余口性命,怕都要遭到毒手。

    自古成王败寇。

    如今赵氏事败,连坐一个赵家,也是她应有的报应。

    沈姝想到“梦中”所见,她一人面对那许多棺材时,如至地狱般的痛楚。

    她打从心底,想让赵氏临死前也尝尝那样的滋味。

    “四婶呢?她可还好?”沈姝问道。

    一提起安四太太,绿桃脸上带着几分唏嘘。

    “安老太太今日亲自上门赔罪,四太太一早醒来,就去跪了祠堂,说是罪孽深重,要自请出府。四老爷也陪着跪,说是要和四太太一起赎罪。”

    沈姝闻言,叹了口气。

    “赔罪、跪祠堂有什么用,我若是四婶,就要回去好好查查,安家与赵司马勾结的内鬼是谁。我若是四叔……就在军营好好操练,以西匈如今的阵仗,怕是早晚有场硬仗要打。”

    绿桃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她赶忙道:“安老太太今日确然是来赔礼的,可对那执壶来历,却只字不提,难道……是怕被牵连上赵司马谋叛之事?”

    沈姝眉心微动。

    安氏是云疆大族,安家大房、二房都在京城做官……

    以赵司马的地位,怕是难以请托安家为他做事。

    思及此,沈姝心里一凛。

    绿桃不知昨夜洋参之事。

    与安家牵扯的,可不止执壶,还有洋参。

    况且,赵司马是谋叛之罪,又被带进了北衙。

    就连赵氏,都不能幸免。

    若安家与赵司马有所牵连,可不是他们想逃就能逃的。

    这就意味着……

    与安家牵连的,另有其人。

    是棋公公?还是萧都护?

    这个谜,怕是只有见了赵司马才能解开。

    沈姝按下心中疑问,又问:“祖母和阿娘那边,可还好?”

    “大夫给老太太诊了脉息,一切都好。太太那边忙得不可开交,受了四太太的托付,帮着四太太清点库房,连杏芳院的仆从,都要亲自查一遍呢。”

    沈姝闻言,心下终于放松了些。

    经过昨夜之事后,沈家从上到下,都在彻查、警醒。

    这是好事。

    没了赵氏这个深藏不露的内应,相信以祖母和娘亲的能力,沈府的防范,必会比以前更加严密。

    如此,她也能好好理一理,这几日牵扯到她身上的事了。

    “你派个人到外院看看,若阿爹回府,知会我一声。”沈姝吩咐道。

    *

    外院,书房。

    沈姝刚踏进书房,就看见自家阿爹心事重重坐在书案后头。

    她想到昨夜影伍的话——

    “北衙有北衙的规矩,就连沈长史也无权审讯北衙羁押之人……”

    沈姝心下恍然,上前见过礼,故作不解地问:“阿爹心事重重,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沈冲大手一挥,朝她笑笑:“这天底下有何事能难倒你爹我!无事!无事!丫头,你特地来找爹爹,有何事啊?”

    沈姝见状,心下微沉。

    又是这样,什么事都要瞒着她。

    她不再绕弯子,直截了当问道:“想必阿爹已经知道,这次之事,北衙棋公公也牵扯其中。爹爹可否告诉女儿……棋公公为何会对女儿身子能‘化毒’感兴趣?”

    沈冲脸色微变。

    他站起身,戒备走到窗户旁,往外望了望。

    见外头无人——

    沈冲回身,瞪圆眼睛,压低声音斥责道:“胡闹!你娘不是告诫过你,在外不许提起你身子之事,这次就算了,若下次再敢这般轻易提及,我就把你送回横川老家!”

    若是以前,沈姝听见这话,立时会萎靡下去,不敢再犯。

    可是如今,当她想到昨夜“看”见的梦境——

    她双膝跪地,毅然看向自家阿爹,沉声道:“事到如今您还打算瞒着女儿吗?女儿的身世究竟有何不同?棋公公为何会掺和进来?这次您牺牲三哥的眼睛,护下女儿,若还有下次、下下次呢?您能护女儿一辈子吗?就算您把女儿送回横川老家关进祠堂,就能护住女儿吗?别忘了,赵氏勾结赵司马,还企图在横川老家,截杀咱们沈家人呢!藏着掖着躲着,永远解决不了问题啊,爹爹!”

第089章 父母亲生

    沈冲乍听见女儿的话,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随即,他想到什么,脸色一沉。

    “昨夜祠堂赵氏说过的话,就连你哥哥都不知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沈姝攥紧手心:“爹爹以为……昨夜松暮斋真是祖父显灵吗?这府里除了女儿以外,还有谁能分辨出那参汤里有青虫草之毒?”

    “青虫草?!”

    沈冲听见这个名字,脸色微变。

    他沉声问道:“昨夜松暮斋之事……都是你做的?深更半夜,你去松暮斋做什么?”

    沈姝直视他的眼睛:“父亲以为……女儿深更半夜,为何会去松暮斋?”

    “你是不是看……”

    沈冲的话问到一半,堪堪住了口,他朝沈姝摆手道:“罢了,府上之事自有我和你娘操心,你是我沈冲的女儿,就算护你一辈子,我也护得。以后不许你再到处乱跑,你且回去吧。”

    沈姝原以为,经过这几日的事后,阿爹兴许会有所不同。

    她却没想到——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阿爹竟还不愿告诉她实情。

    沈姝暗暗咬牙,豁出去问:“爹爹方才想问什么?是要问女儿,是不是能看见人的寿元吗?”

    沈冲闻言,脸色大变。

    他看向沈姝,眼底尽是复杂。

    还夹杂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恐慌。

    “你果然能看见人的寿元?”他赶忙问道:“这是从何时开始的?”

    “能。”沈姝坦然回答:“从上次在佛堂跌倒以后,便能看见。因为顾及着您,一直未曾告诉您。这次……也是我看到祖母眉心的寿元将终……才趁夜潜入松暮斋,拦下了下毒之事。”

    说完这些,她仰起面容,充满希冀地看向自家阿爹。

    “爹爹,您看,我这个能力多管用……您把您知道的都告诉我,以我如今的能力,完全可以自保,还能助您一臂之力……”

    “别说了!”

    沈冲匆匆打断她的话,语气里带了几分晦涩:“丫头啊,你爹这辈子,只想让你平淡、安稳过一生,不需要你这些能力。

    今日我去都护府求见萧公子,已从萧公子处听说,棋公公之前是因为误会药公身份,如今误会解开,以后都不会再纠缠。”

    他说着,转过身去,袍袖一拂:“此事已了,你的事,以后莫要再在人前提起,你且先下去吧,为父还有事要忙……”

    沈姝一噎,正欲再求——

    “来人,送四姑娘回去。”沈冲高声朝外头唤道。

    随之便有小厮躬身出现在门口。

    沈姝看着他的背影,眼底难掩失望:“爹爹……女儿知道您或许有苦衷,不愿将实情相告。可女儿真的对您……很失望。”

    说完这句,她朝沈冲屈膝拜别,转身离开。

    沈冲看着她的背影,眼底闪过一抹痛色。

    待到女儿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

    沈冲朝门口的小厮吩咐道:“去告诉夫人,我在明月斋等她,请她过来一趟。”

    *

    黄昏时分。

    沈姝坐在廊下,越想和阿爹之间的谈话,越觉得心里堵的很。

    从小到大,府里之事,不管阿爹还是阿娘,对她从无隐瞒,事事都会说与她听。

    可不知为何,到了这次的事上,却都把她当成孩子,什么都不说。

    没来由的,沈姝想起昨夜在祠堂,赵氏说的话:“横川老家有人说……孩子毒不死……不是亲的……不是……”

    沈姝脸色微变。

    阿爹这般遮掩——

    难不成,她真不是爹娘亲生的?

    只一瞬时间,沈姝猛地摇头。

    不可能!

    阿爹阿娘从小到大,这么疼她、宠她,就连祖母,在这四房诸多兄弟姊妹里面,都偏纵着她。

    祖母是眼睛容不得沙子之人。

    若她不是亲生的,又怎会得到祖母的宠爱?

    这绝不可能!

    可是,即便这么想着——

    沈姝的心,却没来由慌乱起来。

    不行,既然阿爹那里行不通,就去阿娘那里问问看。

    这么想着,沈姝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阿姝,天都要黑了,你不在屋里歇着,要往哪去?”

    沈姝听到这个声音,惊喜抬眸,就见自家娘亲穿一袭青色衣裙,正站在台阶下,笑盈盈看着她。

    “阿娘。”

    沈姝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蒋太太身侧,抱住她的胳膊欣喜地摇了摇。

    “女儿正想去找您,可巧您就来了。”

    她说着把蒋太太往屋里引:“府里的事都忙完了吗?您若想女儿,差人来叫女儿过去便是,何必要亲自跑来。”

    蒋太太拍拍她的手:“我听绿桃说,你后背受了伤,特地过来看看。”

    只这一句话,沈姝的笑容一僵。

    从小到大,她身边四个桃最是忠心,尤其是绿桃,万不会把她的事,悄悄告诉娘亲。

    一个时辰前,她把绿桃派出去打探消息,至今还未回来。

    难不成……

    绿桃被阿娘扣下,严刑逼供了不成?

    “阿娘,女儿做的事,绿桃都是不知情的,还请阿娘手下留情,莫要伤她性命……”沈姝焦急地求道。

    蒋太太抿唇,朝她笑笑:“瞧瞧你这副毛躁的样子,娘知道你偷偷出府是事出有因,你和绿桃感情这般要好,娘当然不会罚她,莫急。”

    沈姝闻言,暗暗松口气。

    “阿娘,你对女儿最好了。”

    她把蒋太太让到榻上安坐,在娘亲臂弯亲昵蹭了蹭,讨好地问:“阿娘……绿桃如今人在何处,怎不见她跟您一起回来?”

    蒋太太看她这副模样,哑然失笑。

    “放心,她好着呢!我让她去办件事,过会儿就回来。”

    沈姝眨眨杏眸,正想问去办什么事——

    就见蒋太太从丫鬟手里,接过一个锦盒:“你转过去,让我看看背上的伤,这里头是上好的金疮药,娘给你抹点。否则落了疤痕,看你以后怎么嫁人。”

    沈姝闻言,条件反射就往后退,连连摆手:“不、不用了!……些许小伤而已……真不用了!”

    昨天早上,她回来时候,从铜镜上见到那条鞭伤,几乎贯穿她的整个后背。

    看上去十分狰狞可怖。

    就连绿桃那个素来心大的丫头,都不忍直视。

    更何况是向来疼她的阿娘……

    蒋太太眉头一拧,佯怒道:“怎么?都到这份上了,还想瞒我呢?是你自己让我看,还是我让春英她们两个把你按着看?!”

    沈姝头皮一紧。

    看这阵仗,她肯定糊弄不下去了。

    “我、我自己来……自己来……先说好,这伤只是看着吓人,不疼的,应该……也不会落下疤痕,您可千万别……别哭啊……”她赶忙说道。

    蒋太太气笑了,催促道:“哭什么哭,你爹从战场下来,什么伤我没见过,快些!快些!”

    沈姝闻言,略略心安。

    她解下外裳,转身露出了伤势……

第090章 殊途同归

    “嘶……”

    蒋太太倒吸一口凉气。

    这伤势显然要比她想象中,更加严重。

    她颤颤伸出手,想要抚上女儿伤口,又怕弄疼她。

    “乖女儿……疼不疼?”蒋太太哽咽地问。

    沈姝回头,就看见阿娘心疼望着自己伤口,眼眶里含着泪。

    她就知道会这样。

    沈姝鼻头一酸,赶忙摇头:“阿娘,我真没事,一点都不疼的。您看您,什么伤势没见过,说好不哭的……”

    说不疼是假的。

    只是——

    也许因为她在梦里帮‘药师佛’试了太多毒,尝过太多苦楚,对于疼痛的忍受度,就更高一些。

    像后背这样的鞭伤,对她而言不过是皮外伤。

    比起那夜进毒瘴林,五脏六腑像滚水浇过的灼疼,实在算不上什么。

    然而蒋太太却并不这样想——

    今日她和夫君去明月斋,逼迫儿子说出了女儿这几日的行踪。

    这是她捧在手心里呵护大的女儿,往常便是被绣花针刺破指尖,都要在她怀里哭上一哭的娇气包。

    看着这道狰狞的伤口,蒋太太实难想象,这几日女儿偷偷跑出去,都经历了什么。

    蒋太太眨掉眼眶的泪,捏紧手里的锦盒,眼底闪过一抹决绝。

    “你且忍着疼,阿娘这就给你上药。上了药以后,你好生睡一觉……以后什么事都不要你操心,万事都有阿爹阿娘护着你。”

    蒋太太的声音,因心疼而微微发颤,听得沈姝鼻头直泛酸。

    “嗯……”沈姝赶忙保证道:“阿娘放心,以后有事,女儿都跟你们商量,绝不再擅自行动。”

    如今她已对爹爹坦诚自己能力,再不需要遮掩。

    相信只要他们一家人齐心协力,不管遇上什么事,都能逢凶化吉。

    “好,你能这么懂事,娘就放心了。你转过去,忍着点。”

    蒋太太说着,朝左右婢女使了个眼色:“春英、春芳,你们扶着姑娘些。”

    两个婢女上前,笑着挽住沈姝的手臂。

    沈姝正欲婉拒——

    忽然,一股清凉的药香,从身后飘进她的鼻尖。

    这确确实实是上好的金疮药。

    只是,这药里面,却多了一味东西!

    梦蝶草!

    云疆独有的迷药!

    沈姝脑中警铃大作,她想要推开婢女的手,却发现双臂被她们牢牢箍着,根本就推不开。

    “阿娘,你要做什么……”

    沈姝挣扎着刚开口,就感觉阿娘把那些药粉,极快洒在她的伤口上!

    沁凉的感觉,在伤口上丝丝蔓延开来。

    梦蝶草的麻意,也迅速从伤口涌进沈姝的身体里!

    沈姝奋力推开婢女,踉跄两步,不可置信转身,看向自己娘亲。

    “阿娘……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强烈的晕眩感,让她几乎要站不住脚。

    “孩子。”

    蒋太太哽咽地道:“爹娘不想让你再受伤,如今萧家虎视眈眈,云边城形势复杂,唯有把你送走,我们才能安心。你在横川老家好生休养,等时机成熟,娘就去接你回来……别怪娘,娘都是为你好。”

    她说着,上前想要再抱抱女儿——

    却被沈姝踉跄躲开。

    然而,这躲开的动作,加快了迷药起作用。

    “为、为我好……就要把、把我送走吗?“沈姝舌头已经开始发麻:“你、你们到底在……瞒着我什么。我……我究竟是不是……你……亲……生……的……”

    一阵强过一阵的晕眩感,让她只来得及说出这一句话,便彻底陷入了黑暗……

    蒋太太上前接住女儿软软的身体。

    她凝视着沈姝的面容,从眼角滑落的泪,滴在女儿的脸颊。

    “傻孩子。”

    蒋太太叹口气,转头吩咐道:“告诉她们,这药膏每隔一个时辰,给她用一次,一直用到横川,不许停。”

    *

    第二日黄昏——

    沈姝从沉睡中醒来,映入眼帘的,便是陌生的青色帐幔。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在青石地砖上,让这间古朴的小屋更显宁静。

    沈姝强忍晕眩,坐起身。

    “姑娘,你还好吧?”绿桃关切地问道,声音里暗含几丝心虚。

    沈姝闭了闭眼,脑中瞬间想起昏迷前的情景。

    “我昏迷了多久?这是哪?”她虚弱地问。

    绿桃赶忙回答:“这是横川老家,您已经昏迷了一夜一天。昨晚老爷连夜把咱们送回来,太太说,姑娘最多在这住到秋天,就接咱们回去。”

    沈姝闻言,抬起眼眸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打扫得极干净的卧房,透过半开的窗棂,可以看见外头种着芭蕉的小院。

    有丫鬟和仆妇们,在院子里洒扫。

    除了绿桃以外的三个桃,正捧着洗漱的东西,轻步走进来。

    沈姝唇角掀起一丝苦笑。

    没想到,她在阿爹面前坦露实情,到最后换回的竟还是梦里的结果。

    唯一不同的是——

    梦里面,她直接被送进了冷冰冰的祠堂。

    而如今……却是连着桃花斋里的丫鬟们,一道送了回来。

    说心底不失望,是假的。

    可沈姝当初既然决定向阿爹坦诚相告,便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而如今……

    不过是最坏的预想成真而已。

    思及此,她打起精神,掀被下床,趿上绣鞋,在丫鬟的服侍下,洗漱一番。

    绿桃端了吃食进来,刚在桌子上摆好——

    “我没胃口,想出去走走。”沈姝虚弱地说。

    绿桃踌躇几息,犹豫地道:“这间小院只连着祠堂,姑娘最多只能去祠堂转转……老爷派了人围在祠堂外头,若沈府不来人接,就不许人进也不许人出。”

    说完这话,她担心望着沈姝。

    这等同于禁足,以自家姑娘的性子,怕是会难过的很……

    出乎绿桃意料——

    沈姝只是揉了揉眉心:“无妨,我既然来了,当去祠堂拜拜,准备些香烛吧。”

    绿桃见状,面容微松。

    她麻利准备香烛,带着沈姝穿过小院,进了和小院连着的祠堂院子。

    横川祠堂院子,明显要比云边城沈府的,更大一些。

    许是沈姝“梦里”曾经看过的缘故——

    打从进了这座院落以后,她便对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我自己进去就行,你们且回去吧。”沈姝淡淡地道。

    几个桃屈膝退下。

    “吱呀——”

    沈姝提着香烛篮,刚推开祠堂的大门。

    突然,一个黑影,不知从何处,闪到了她的面前!

第091章 自力更生

    沈姝心里早有准备,见状,她脚步未动,看向来人。

    “姑娘,凤大人已允了姑娘请求,原是昨夜就让小人带姑娘去探视赵司马,如今姑娘出了这样的变故,大人使人来问……先前的约定,可还作数吗?”影伍恭谨地问道。

    昨日他虽未见到桃花斋里发生了什么,可是,当他看见“新”主人,突然被亲爹亲娘迷晕了连夜送出府去。

    在未得到沈姝示意的状况下,影伍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悄悄递消息给飞云,而他自己则跟了过来。

    沈姝听到影伍这话,一颗心完完全全放回了肚里。

    她之所以能够下定决心,向阿爹坦诚相告。

    就是因为有影伍这一大助力在侧。

    再加上,以凤大人对“佛爷”的执着,必然对“佛爷”有要事相求,想必也不会拒绝她的请求。

    两相加持之下——

    沈姝猜测,即便她沦落到如今这个最坏的——被阿爹送回横川祠堂,等同于囚禁的境地。

    也能够轻而易举在他们的协助下逃出去。

    所以,她才会大着胆子试上一试。

    没想到……结局还真与她料想的,所差无几。

    思及此,沈姝心中愈发坚定。

    “当然作数。”

    她坦然回答:“如今沈府已经安然无恙,我也可以心无旁骛辅佐凤大人。唯望大人能够信守承诺,不让北衙与沈府为难,允我去见赵司马。”

    没有什么比跟在北衙公公身边,能最快得到自己想要的情报。

    既然阿爹阿娘不愿说的,她自己会去查。

    “那是自然。”影伍拱手道:“大人素来言出必行,姑娘大可放心。再过两个时辰,请姑娘来此处,小人带您离开。”

    沈姝闻言,放心点了点头。

    ※

    整整两个时辰——

    沈姝一刻也没闲着。

    她不仅要收拾行囊,还要安排四个桃为她打掩护。

    幸好整个小院连同祠堂在内,除了日常供给之外,沈冲严禁任何人进出。

    这就意味着,只要四个桃和院子里扫洒的丫鬟、仆妇们不露馅。

    沈姝可以在外头一直呆到秋天,直到沈府带人来接她之前,都不会露出丝毫破绽。

    “这次你可别再出卖我了,等我回来,一定重重赏你。”沈姝对着绿桃警告道。

    绿桃闻言,脸上瞬间尽是委屈:“姑娘,你可冤枉死奴婢了!奴婢原是去明月斋找福喜打探消息,碰巧看见老爷太太从三少爷房间里出来。然后,奴婢就被太太扣住了,奴婢发誓,半点消息都没往外露。”

    沈姝闻言,眉头一蹙。

    她是从阿爹书房里出来以后,才派绿桃出去打探消息的。

    而绿桃,在府中转了一圈,却在明月斋看见了阿爹阿娘。

    这也就意味着——

    阿爹在她离开书房以后,就和阿娘一起去了三哥处。

    思及此,沈姝的神色,瞬间变得有些复杂。

    看来,昨日在沈府,给阿娘透信儿的人,不是阿娘口中的绿桃。

    是什么都知道的三哥沈晋明!

    沈晋明是沈姝从小到大最信任、也最崇敬的人。

    以他的能力,阿爹阿娘就算有一百个方法逼迫。

    他就有一百零一个方法逃过去。

    在沈姝看来——

    三哥会“出卖”她,唯一的可能就是……

    他、是、自、愿、的。

    沈姝不明白,从她离开阿爹书房,到黄昏阿娘来她的桃花斋。

    在这短短两个时辰的时间里,阿爹和阿娘是如何说服三哥,“出卖”她的。

    可不管怎样——

    如今沈府里面,让沈姝失望的人,除了阿爹阿娘以外,又多了个三哥沈晋明……

    “若这期间三哥派人来探望,你们一并打发了吧……就说我生他的气,不想与他说话。”沈姝涩涩地道。

    绿桃一听这话,略一思索就明白其中原由。

    她义愤填膺地道:“放心吧姑娘,若三少爷真派人来,奴婢一定帮您骂回去!”

    ※

    深夜。

    横川祠堂一片静谧。

    二更的梆子刚敲过去,沈姝就在影伍帮助下,从祠堂逃了出来。

    横川地处偏僻,山路极其难走。

    沈姝原以为出村以后,要找个山洞露宿一宿。

    却没想到——

    影伍带着她刚转过一道弯,就看见一辆轻便马车,静静停在阴影处。

    “姑娘请上车,凤大人已经在车上等候多时了。”

    影伍面无表情解释道:”云边城不太平,北衙昨日已把赵司马提到肃城羁押,肃城离横川只有两个时辰路途,大人正好要去,听闻您也要去,路过此处,捎您一截路。“

    横川在云边城和肃城之间。

    这番话,若是经由别人的口说出来,沈姝或许会觉得,这荒山野岭的,说”路过“也太牵强了些。

    可是,影伍本就是个面瘫。

    再加上他说话一板一眼——

    再牵强的话,让他说来,听上去也成了顺理成章之事。

    让沈姝很难联想到别处去。

    沈姝一听见凤大人,想到先前在城门口,与他分别时,说起“药公”撒的那个“小谎”,不由得脸皮有些发紧。

    她跟在影伍身后,在马车外头,恭谨请了个安。

    “上来吧。”

    车里,凤大人的声音淡淡传出来:“事出仓促,山路难走,委屈姑娘跟我同乘一车了。”

    “不委屈,不委屈。”

    沈姝在马车外连忙道:“能跟大人同车赶路,是小女荣幸。”

    如今她既已决定从横川祠堂逃走,就打定主意舍弃姓名,以男装示人。

    男女大防自然也就不那么重要。

    更何况……这马车里的,还是个与她有过数次生死之交的公公。

    沈姝就更加不在意了。

    “姑娘请。”影伍催促道。

    沈姝掸了掸衣袍上的灰尘,利落跳上车辕,进了马车里。

    从外面看,马车不曾透出半丝光亮。

    而进了车厢,沈姝才发现,车里竟燃着一盏油灯。

    凤大人一如既往,穿一身玄色衣袍。

    正以手支颐,倚在车厢右侧的小几上,阖目休憩。

    烛火映照下,他俊美无俦的面容,如洒上了一层瑰丽的金光。

    尤其是他唇角,若有似无勾起那抹淡淡的弧度,让人生生感受到了几许“拈花一笑”的禅意。

    “随便坐,无需拘束。”听到沈姝上车,凤大人眼皮未抬,慵懒地随口说道。

    他的声音里,暗含几丝疲惫。

    沈姝赶忙应下,从他脸上移开视线,快速打量车厢。

    整个车厢应是特制的,比从外头看上去,要宽敞舒适许多。

    沈姝看见正对凤大人的左侧地上,有个简易的蒲团,想来应是仆从的位置。

    那位置既背靠车厢,又与凤大人完美保持距离,互不干扰。

    沈姝毫不犹豫,掀开袍脚坐了下去……

第092章 暴戾公公

    沈姝刚坐下——

    突然,马车不知碾到什么,剧烈颠簸一下。

    “咚……”

    猝不及防间,沈姝的后背,重重撞向了车壁。

    “嘶……”

    她的伤口,毕竟还未完全愈合,这么一撞,竟生生让她痛呼出声。

    楚熠睁开双眼。

    一见她这副模样,便知是因她救自己,后背挨的鞭伤。

    “坐上来。”楚熠朝她伸手,沉声命令道。

    “不用,没事……”

    沈姝婉拒的话,还没说完——

    就感觉手臂一紧,身下一空。

    整个人被人托起来,眨眼间便坐在了凤大人身侧。

    虽说这车厢也算宽敞,可凤大人身形实在高大,沈姝与他并排坐在一处,空间瞬间逼仄许多。

    虽说坐下长椅,有柔软的坐垫和靠垫。

    舒服是比地上舒服许多……

    可是,山路颠簸,不可避免的,她的肩膀和胳膊,都要和他碰触。

    “我还是……”

    “你后背有伤,莫要逞强,就这么坐着吧。”楚熠不容拒绝打断她的话。

    说完这句,他下巴微抬,朝外头沉喝道:“再驾不好车,回北衙自己去领五十板子。”

    沈姝闻言,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娘亲呀,好可怕。

    以前听闻太监在宫里,常受主子的气,敢怒不敢言,出宫以后,大都喜怒无常。

    沈姝还不相信。

    然而此刻——

    当她听见凤大人这声“驾不好车,挨五十板子”的话,瞬间觉得她以前实在太傻太天真。

    那可是五十板子啊!还是北衙的板子!

    寻常人最多挨二十板子,都要去了半条命。

    这哪是喜怒无常,简直是暴戾无度好吗!

    原以为这位凤大人,比起都护府那个萧公子,是个大度的。

    没想到……

    思及此,沈姝下意识,就朝楚熠相反的方向挪了挪。

    她甚至开始反思,这次借助凤大人的力量出逃……

    怕不是她以为的各取所需,而是与虎谋皮啊!

    也不知……

    现在下车还来不来得及。

    楚熠凤眸微转,便看见沈姝睁着一双杏眸,怯生生、戒备十足看着自己。

    他放缓声音:“姑娘莫怕,你后背的伤……”

    “没关系,没关系。”

    沈姝坐直身子,赶忙回道:“些许小伤,大人无需挂怀。”

    楚熠闻言,剑眉微蹙。

    他虽没看过沈姝的伤口,可他毕竟久居沙场,从那夜毒奴的力道,可以推算出,她的伤势究竟如何。

    方才那一撞,着实不轻。

    也不知伤口究竟裂开没有……

    沈姝见他不悦蹙起眉,一双凤眸深不可测。

    她生怕自己在不知情的状况下,犯了他的忌讳,惹恼他……

    “大人,您方才不是在小憩吗,您请继续……继续……”

    沈姝说着,赶忙抓起一旁抱枕,挡在自己身前:“若您不介意的話,我也休息休息……”

    说完这话,她不待楚熠有所反应,赶忙拥着抱枕,头靠另一侧车壁,紧紧闭上了双眼。

    楚熠见状,剑眉蹙得更深。

    虽然他关切她的伤势,却也深知男女有别,见她神色间并无不妥,也不好再说什么。

    出了这个意外,楚熠已了无睡意。

    他随手从马车夹层里,取出一本兵书,就着烛火看了起来。

    马车外头——

    坐在车辕上驾车的车夫,听见自家主子怒喝之后,再无动静。

    帽子下,车夫那张清秀的脸上,露出“姨公”般的微笑。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易了容后的飞云。

    打从昨夜接到影伍消息,飞云便费心着手准备了一切。

    他先是借殿下对棋公公的忌惮,寻个理由把赵司马送到殿下在肃州的北衙据点。

    而后,又故意拖慢行程,让殿下碰巧“路过”横川。

    这才有了此刻,两人同乘一车的机会。

    尤其是方才——

    马车颠簸之后,殿下“心疼”的警告。

    更让飞云笃定,自家殿下果真是心悦沈姑娘而不知。

    没关系。

    殿下不懂的,他飞云都懂。

    只要有他在,就能给殿下创造一切有利条件。

    哪怕真的因此而挨板子,他也心甘情愿!

    思及此,飞云把马鞭用力一甩。

    “驾!”他低声对马儿说道:“今夜,就看你的了。“

    *

    整整两个时辰——

    沈姝长这么大,从未有哪次,坐马车竟坐出了“人生艰难”、“度时如年”之感。

    一方面,山路实在崎岖颠簸,让她的身体,总是不受控制东倒西歪。

    她真的花了吃奶的力气,才勉强让自己不至于撞上旁边坐如磐石的凤大人。

    另一方面,为了不让凤大人对自己过度关注,她还要紧闭双眸装睡。

    再加上,因为上车时那一撞,沈姝后背伤口真的有裂开的迹象。

    所以,她还要避免自己后背的伤口,不会再碰到车壁……

    除了靠左,她既不能靠右,也不能向后,更要保持平衡,不至于向前摔个狗啃泥……

    简直比那戏里的武生,都考验功底。

    沈姝在心底一遍遍发誓——

    在后背伤好之前,她若再坐马车,她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主人,到了。”

    马车停稳,车夫声音刚从外头传进车厢——

    沈姝整个人像被火烧似得,从坐椅上猛跳起来。

    “呼——总算到了。”

    她如释重负说完这话,突然,感受到凤大人的目光,正落在她后背上——

    沈姝头皮一紧,错步把自己捋到一旁,转身,耷拉脑袋,恭谨说道:“大人,请您先下车。”

    楚熠看她一眼,放下手里的兵书,下了车。

    沈姝跟在他身后,双脚刚落在地上,还未来得及打量周遭,就听见凤大人道:“我见你后背渗出血水,应该是伤口裂开。走吧,我带你去敷药。”

    “不用了!”

    沈姝脑中警铃大作,戒备往后跳了两步,她想到那“五十大板”,若让这位暴戾公公亲自给她上药,怕是真的会要了她的小命!

    “我、我自己来就可以,不劳大人……”

    “伤在后背,你如何自己来?”楚熠睇着她,淡淡地问。

    沈姝一怔,随即,她想到什么,灵光乍现,赶忙回答:“有影伍,影伍是公公,他可以帮我。”

    然而,话音一落。

    四周瞬间陷入死一般的静谧之中……

第093章 花街深处(云端漫步万赏加更)

    “咳……”

    站在马车旁的“车夫”飞云,闷咳一声,打趣看向旁边虽表面无动于衷,却眼皮直跳的影伍。

    虽然飞云从别的影卫口中,听说过“影伍是公公”这桩奇闻。

    可像现在这样,亲耳听见——

    饶是一向镇定的他,也着实有些绷不住幸灾乐祸的心情。

    楚熠剑眉微蹙:“公公也是男人,男女有别,你跟我来。”

    沈姝闻言一怔,眨了眨眼。

    听这话的意思,不是这位暴戾公公亲自帮她上药咯?

    还好……还好……

    她松了口气,赶忙跟在凤大人身后,朝前方的光亮处走去。

    先前马车停下来的地方,是个狭窄暗巷。

    走到光亮处,沈姝看见巷外的整条长街,才愕然发现——

    这、这竟是、竟是一条花街?!

    此刻已是四更天,纵然是夜夜笙歌的花街,在这远离京城之地,也格外安静清冷。

    整条街上,就只她和凤大人一前一后走着。

    一眼望不到尽头青楼,高挂着随风摇曳的大红灯笼,映着漫天繁星,别有一番景致。

    若能忽略空气中隐隐飘着的,酒香、某些药味混合着脂粉的靡靡之气,倒也是难得的风景。

    楚熠带着沈姝,走了约莫两盏茶的时间,终于走到一个偏僻的巷口。

    巷子不算太深,尽头有间别致的瓦肆,挂着白底黑字的风灯,与这繁华花街格格不入。

    刚走进巷子里,沈姝便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扑入鼻尖。

    她再看向白色灯笼上,泼墨似的简明写着“药”字,便瞬间明白,这是藏在花街里的医馆。

    “叩、叩、叩……”

    楚熠伸出手,叩响门扉上的铜环。

    不多时,便有脚步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吱呀……”

    院门打开,一个梳着总角的小厮,睡眼惺忪露出了头。

    “两位是要看医还是抓药?”那小厮有礼地问。

    “我找暮和。”楚熠言简意赅回答。

    小厮听见“暮和”二字,朦胧的睡眼,瞬间睁得极大。

    “见过贵人。”他恭谨朝楚熠拱手见礼:“请随小的来。”

    楚熠回头,示意沈姝跟上,随着小厮进了院中。

    这是一座清雅小院,从布局上看,应是两进的院落。

    前院里,整齐摆放着各种晒药、碾药的工具,一看便是为人问诊看病之处。

    “主人已经歇下,两位请随小人去后院稍坐,小人这就去叫主人。”

    小厮说着,就要把二人往后院引——

    “不必。”楚熠淡淡地道:“把你们医女叫起来,为我这位朋友上个药,明日暮和醒来,请他去清风居一叙。”

    小厮听见“清风居”三字,神色更加恭谨几分。

    他将楚熠和沈姝引至上房,又从偏房叫醒一名医女,把沈姝请进隔间上药。

    医女的年龄,和绿桃差不多大,面容清秀,穿一身素白麻服。

    见到沈姝,医女无声朝她见礼。

    待沈姝脱去外袍,令她惊讶的是——

    后背上的伤口,如此狰狞恐怖,而那医女,却像是见惯似得,面不改色。

    她上药、包扎伤口的动作,极为老练,竟不比云边城里,那些专治外伤的大夫差。

    等到沈姝上完药,跟在楚熠身后,告辞出了医馆。

    她终于忍不住,问出心中疑问:“大人,帮我上药的医女技艺高超,想来那医馆主人,医术也十分精湛,怎的他会选在这里开医馆?”

    楚熠脚步微顿,侧眸看向沈姝。

    见她黑白分明的杏眸里,只有好奇,并无轻视之意。

    他嗓音低沉地解释道:“在那位医者眼中,行医本就无贵贱之分。况且在这里,既能行医,又无麻烦,也没什么不好。”

    大隐隐于市,怕麻烦怕到连市井之地都呆不下,竟要躲进烟花柳巷才行……

    沈姝着实对这位名叫“暮和”的神秘医者感到好奇。

    可是,她终究与这位凤大人才认识不久,也不好再问下去,

    就这样,两人还像之前那样一前一后,原路走回了先前马车停下的暗巷。

    一进暗巷,沈姝便看见之前的车夫和影伍一道,正提着风灯等在原地。

    在他们的身后,有一扇不起眼的偏门。

    车夫见他们回来,率先走在前面,引他们进了偏门。

    出乎沈姝的意料——

    这是一座占地极广的庭院。

    明明这座庭院就在花街后面,可她却闻不到有半丝脂粉之气。

    恰恰相反——

    在庭院风灯映照下,沈姝隐约看得出,这庭院里的草木、假山,都透着一股江南清雅婉约的气质。

    相比来说,这更像是一座富人宅邸,而非她想象中的北衙据点。

    沈姝紧走两步,跟在楚熠身侧,看着他的侧脸,好奇问道:“大人,咱们现在就去提审赵司马吗?”

    “今日舟车劳顿,你暂且好好休息,待到明日准备一番,再去审他不迟。”楚熠淡淡回答。

    沈姝想说“她不辛苦,不需要休息,有一肚子的疑问,要去问赵司马”……

    可当她看见凤大人神色间,难掩的疲惫。

    想到他本在车上小憩,打从自己上了车后,就再没阖过眼……

    沈姝堪堪咽下到嘴边的话。

    不急,不急。

    反正如今她已经从横川祠堂跑出来。

    云边城那边,沈府也暂时无碍。

    距离阿娘说的“秋天接她回府”,还有整整三、五个月时间。

    也不急于这一夜。

    思及此,沈姝不再多问,默默跟在他们身后。

    约莫走了一刻钟,车夫领着他们,终于来到一间位于庄园偏僻角落的清雅小院。

    一进院子,楚熠便与沈姝告辞,径自去了上房。

    车夫将沈姝引至东厢偏房,恭谨说道:“此处无女眷住处,委屈姑娘暂且住在东厢,待到明日,小人再想办法给姑娘寻个婢女使唤。”

    “不必了。”

    沈姝赶忙说道:“出门在外,我习惯凡事自己来。再说……如今我以男装示人,特别安排婢女岂不露了破绽。如若有事,我吩咐影伍去办便是。”

    “咳……咳……”

    车夫听见沈姝的话,忽然掩唇咳嗽起来。

    他侧头,勉强遮住脸上的笑意,打趣望着影伍。

    而影伍,则更为直接,生生后退半步,垂首闷声道:“小人只会杀人,不会服侍人,姑娘……姑娘还是……”

    他话还未说完,沈姝便想明白他想岔了。

    她赶忙表态:“你放心,我只当你是护卫,万不会把你当婢女使唤,你也无需服侍我。”

    婢女……

    “咳……咳……”车夫听见这两个字,再次不受控制咳嗽起来。

    沈姝这才转眸看向他,问道:“这位公公看着面生,可是凤大人的管事吗,请问该如何称呼?”

    话音刚落,车夫还未隐去的笑意,瞬间僵在唇角……

第094章 暮和来了

    “姑娘叫他云公公便可。”

    不等飞云开口,影伍先一步出声,截断了他的辩白。

    沈姝朝飞云福礼:“夜里更深露重,公公身子虚弱,还请多多保重才是。”

    飞云脸上的表情,犹如吃了苍蝇。

    他开口道:“小人不……”

    “姑娘早些歇息。”影伍再次截去他的话头:“小人这就送云公公回去。”

    说完这话,影伍搂着飞云的肩膀,就往院子外头走去。

    沈姝看着他们两人勾肩搭背的身影,心里瞬间泛起几丝怪异。

    迄今为止,她见过凤大人身边的影卫,少说也有二十多个。

    就算在锁关林里,影卫们背靠背分组对付西匈人时,也不曾这般接近。

    难不成……

    这两个公公之间,还有什么亲密关系?

    随即,沈姝赶忙拍了拍脑门,让自己清醒些。

    北衙是什么地方。

    这些公公是什么人。

    话本子上那些什么断袖之情,怎会出现在这些公公身上。

    思及此,沈姝暗骂自己真是话本子看多了,抬脚走进早已准备好的厢房……

    *

    第二天一早。

    “刷……刷……”

    “嚯……嚯……嚯……”

    院子外,一阵又一阵兵器破空声,夹杂着低沉的呼喝声,传入沈姝耳畔,让她从梦中惊醒。

    沈姝猛地坐起身,掀被下床,简单梳洗一番,换了件干净的外袍,拉开房门走出房间。

    刚打开房门——

    她瞬间睁大了双眼!

    哎呦,娘亲诶……

    她都看见了什么!

    清晨阳光下,凤大人只着一条长裤,光裸着上半身,正背对着她,在院中练武。

    与俊美如谪仙般的长相不同——

    凤大人的后背精壮宽厚,那些鼓起的肌肉,犹如被精心雕凿锻造过似得,堪称完美匀称。

    利落的背部线条,到腰间猛地收紧,隐没在长裤里。

    这本该是极养眼的画面——

    只是,在他结实有力的背脊上,却密布着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疤痕。

    那些疤痕虽然年代久远,可沈姝只是这样粗粗看过一遍,就有种触目惊心之感。

    许是沈姝的目光,停留的时间太长——

    沉浸在招式中的男子,终于察觉到有人窥视。

    他长剑凌厉一挥,猛地朝身后劈去——

    森寒的剑气,夹裹着浓郁的煞气,瞬间便朝着沈姝扑面而来!

    在这个刹那——

    沈姝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知道自己应该要躲开,可是脚底却像生根似得,一动也动弹不了。

    千钧一发之际——

    一个身姿挺拔的白色身影,不知从何处闪身过来,挡在沈姝面前。

    与此同时,楚熠也看清是沈姝,堪堪将剑锋偏斜方向,及时收了回去。

    尽管如此,锋利的剑气,也将那挡在沈姝面前的身影,削去了半边袍袖。

    “过这么多年,凤兄还是对姑娘这般无情。”挡在沈姝身前的人,声音平直地开了口。

    楚熠收起长剑,看着来人,眸光微动:“这么多年未见,暮弟倒学会了怜香惜玉。”

    “并非怜香惜玉,只是对凤兄带来的姑娘好奇而已。若被你一剑刺死,岂不无趣。”来人面无表情地道。

    楚熠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他越过那人看向沈姝,颔首致歉:“忘了姑娘也住在这院中,唐突姑娘,还请见谅。”

    “无妨无妨。”沈姝杏眸一弯,爽快摆手笑道:“我以前常跟家兄去校场,也见过像大人这般练武的兵卒……”

    她话说到一半,想到眼前这人,是个公公。

    阿爹校场上的兵卒,可都是真正保家卫国的男儿。

    她赶忙找补:“当然了,他们都不如大人这般……这般……有气概,对!有气概。”

    沈姝绞尽脑汁才想到一个含糊又安全的词。

    听在楚熠耳中,却是古怪的紧。

    有气概……

    若寻常女子,见到男人这般裸着上半身练武,怕是早就羞得逃走。

    这姑娘倒好,不仅大大方方把他打量一番,还当着面品头论足……

    楚熠对沈姝客气颔首,转眸朝暮和道:“暮弟衣衫已毁,不如与我同去换身衣服。”

    “也好。”暮和答道,径直朝着上房走去。

    竟从头到尾,都没转头看过沈姝一眼。

    沈姝看着他的背影——

    明明从未见过,却不知为何,竟有几分熟悉。

    真是奇怪。

    ※

    上房卧室里。

    飞云边伺候楚熠更衣,边在心里默默腹诽:

    好不容易给殿下和沈四姑娘制造一个“坦”诚相见的机会,却没想到,被暮先生给生生破坏了,早知如此,该在门口拦上一拦。

    他知道自家殿下的功夫,像方才那种情况,及时收手,最多也只像削去暮先生的衣袖一样,削去沈姑娘的半片衣袖。

    无伤大雅,却也能让两人借机增进一下感情。

    相信这天底下,没有哪个女人,见到殿下这般英姿,会无动于衷。

    若沈姑娘能抓住机会,顺水推舟……

    飞云甚至都已在脑中,想象出了两人之间的对话——

    姑娘:“啊,你这个登徒子……你让我以后如何见人,嘤嘤嘤……”

    殿下:“姑娘莫伤心,我会对姑娘负责的……”

    ……

    “为何把沈姑娘安排到我院中,却没告诉我?”

    正在这时,楚熠沉冷的声音,突然传入飞云耳中,打断了他的幻想。

    飞云激灵灵打个寒颤,赶忙回神:“原是安排在隔壁院子里,可姑娘既未带婢女,这清风居又都是男人,怕姑娘夜里害怕,小人就擅自做主,把沈姑娘安置在您院子里……”

    楚熠一双凤眸,淡淡睇着他。

    “安置在我院子里没问题,可今早你却未跟我提过一句,这差事,你当得越发随性了。”

    这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听得飞云惊起一身冷汗。

    他赶忙跪地:“是小人疏忽,请主人降罪。”

    “自去领十板子。”楚熠淡淡道。

    飞云领命,不敢耽搁,躬身退了出去。

    待他离开,楚熠从卧房走出,便见到换了一身长袍的暮和,立在窗边,正隔着窗棂,朝院外看去。

    “这姑娘究竟是何来历,竟能教你亲自把她带去我那,还把她接进清风居。你就不怕她知道这清风居对外是做什么的,会吓哭么?”暮和面无表情地问道。

第095章 北狱在下

    “无妨。”

    楚熠想到方才,沈姑娘看见他光着上半身,半分害羞都无的模样,淡淡回答:“她不过是个没开窍的小丫头,胆子比你想的大。”

    这话让暮和眼底闪过一抹诧异。

    “还是第一次从凤兄口中,听你评价一名女子,倒是难得。”

    楚熠微怔。

    随即,他袍袖一拂按下机关,打开一道暗门:“我此番特地来肃城找你,是有要事相商,来。”

    暮和收回视线,正色颔首,随楚熠走进了暗门里……

    *

    整整一天过去——

    沈姝在院子里,除了影伍以外,半个人影都没再看见。

    她甚至都没见过凤大人和那位暮先生从上房出来,就被影伍告知,他们已经离开。

    直到这时,沈姝才明白,上房里面,有直通外面的密道。

    这才让她对于这座庄园,有了几丝北衙据点的真实感。

    提审赵司马的时间,被凤大人安排在晚上。

    连日来的劳累,让沈姝提不起半点要出去逛逛的兴趣,只窝在房间里,睡了整整一天。

    直到黄昏时分,一个陌生来客,让她终于明白,之前凤大人说的“准备一下”究竟是什么意思。

    “姑娘万安,奴的名字叫清酒。姑娘叫奴阿酒便好。”来人嗓音沙哑地道。

    这人长着一张雌雄莫辨的面容。

    说是女人,她的身形、五官却比女人多了几丝硬朗。

    说是男人,他举手投足间却比女人都更加妩媚妖娆。

    这……究竟是个男人?还是个女人?

    沈姝有心相问,却不好意思开口。

    只能睁大眼睛,好奇地问:“不知您找我有何事?”

    清酒掩唇一笑,解开随身的包袱,摊开到沈姝面前。

    沈姝垂眸看去——

    包袱里面,放着一张薄如蝉翼、制作精美的人皮面具,还有一些她叫不出名字的物什,想来应是易容所用。

    “北狱里都是朝廷重犯,姑娘身份金贵,不便以真面目示人,大人特命奴来为姑娘易容。”

    清酒说着,捏起兰花指挑起那张人皮面具,对着沈姝温婉说道:“奴出身内廷,姑娘不必在意男女大防,还请姑娘闭上眼睛。”

    直到这刻——

    从方才见到这人开始,盘旋在沈姝心中的疑问,终于得到解答。

    原来……这一位,竟又是个公公。

    沈姝看着他翘起兰花指的模样,倒跟她以前在都护府里见过的内侍差不多。

    她在心里默默腹诽:这位,怕是打从她认识凤大人以后,见过最像公公的公公了。

    “有劳、有劳。”沈姝客气应下,乖乖闭上双眼。

    虽然清酒看上去,举手投足比女子都要娇媚柔弱,可他易容起来,手指飞快,让沈姝很难感觉到他在自己脸上究竟涂画着什么。

    前后不到三盏茶的时间——

    沈姝在他示意下,睁开双眼来到铜镜前。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让她完全陌生的面容——

    天庭饱满、下巴方正,是一张男人的脸。

    长相非常平凡,属于那种让人一见就会忘记的长相。

    除了眼睛以外,这张脸几乎和她本来的样貌,没有丝毫相像之处。

    沈姝不可置信的伸出手,摸上自己的脸颊。

    指尖的触感细滑柔润,虽不如她的肌肤,却也相差不远。

    这东西,可比当初她看见阿爹戴在脸上的面具,要精致数倍。

    突然,沈姝似想到什么,脸色微变。

    “这不会……是用真的人皮做的吧?!”她提心吊胆地问。

    清酒低头一笑:“姑娘放心,这是用上好的珍珠粉、和一些宫里才有的特殊材料制成,一张面具价值千金。”

    价值千金……

    沈姝一听这四个字,赶紧缩回手,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她偷偷跑出来,只带了百余两私房银子做盘缠,若把这面具戳坏了……

    卖了她都赔不起。

    清酒见她这般孩子气的模样,又是抿嘴一笑。

    “这面具薄如蝉翼,姑娘要小心,莫做太大的表情,否则,若面具起了皱褶,便容易被人看出破绽。”

    说到此,他顿了顿又道:“至于其他……若姑娘不想让人认出,还需在言行举止上,多加注意才是。”

    “放心、放心。”沈姝连连点头:“除了脸,其他的我都很在行!”

    想她看话本子和折子戏这么多年,生旦净末丑哪一样没扮过。

    如今实打实扮个男人——

    只看这张脸,都让沈姝十分激动。

    清酒闻言,妩媚一笑:“这张面具,最多可用三日,三日之后,阿酒再来为姑娘打扮。”

    说完这话,他收拾包袱,拱手告辞离开。

    沈姝看着他秀雅温柔的背影,心中再次刷新了对公公的认识。

    “北衙里的公公,还真是各有所长呐!”她啧啧地赞叹道:“像将军的、像护卫的、还有能易容的……果然,天子麾下,就算公公,都是万里挑一的人物。”

    影伍一直站在她身边,听见这番话,心知那句“像护卫”,是对他的夸赞。

    可是……像将军???

    影伍无声撇了撇嘴角。

    飞云那厮,就算上了战场,最多不过是个小将,将军……他还差得远呢!

    *

    一个时辰后——

    夜色降临,沈姝用完晚膳,终于顶着那张新制的人皮面具,跟在影伍身后,走进位于上房的暗门里。

    暗门之后,有一个长长的阶梯向下。

    越往下走,潮湿的霉味、和着淡淡的血腥气,飘散在空气里,涌入她的鼻尖。

    “肃城是关外进入大周的枢纽重镇,北衙在这里的暗桩,主要用作刺探情报。抓进肃城北狱的,多为细作。这些细作非常狡诈,虽说他们进来以后,极难活着出去,可为防万一,姑娘还是得小心,莫要露出破绽。”影伍压低声音为沈姝解释道。

    沈姝闻言,郑重点头:“多谢提醒,我记住了。”

    两人约莫走了一刻钟,终于走到戒备森严的地下牢狱入口处。

    放眼望去,烛火映照下,穿着飞鱼服的侍卫,像钉子一样钉在牢狱各处,他们脸上皆是冰冷的肃杀之色。

    沈姝一踏入其中,就感到仿佛有无数打量、窥探的视线,从四面八方朝她射过来……

第096章 夜审司马

    不说别的,只说这种地下酷狱的阵仗,就算是寻常男子,都已经被吓得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而沈姝,却挺直背脊,面无表情跟在影伍身后,往牢狱深处走去。

    进了这种地方,说“不怕”是在逞强。

    可即便是怕,因为心中有太多疑问需要解开,她既费尽心思来到这里,便已没了退缩的理由。

    整座牢狱就在庄园的地下,除开刚进来的广场以外,又根据地上建筑的情况,分出了许多小区域。

    沈姝跟在影伍身后,左拐右拐,终于来到一处偏僻的、守卫比外面更加森严的牢狱前。

    “赵宝全就在里面,少爷若不想进去,可让小人代为传话。”影伍低声说道。

    沈姝摇了摇头,粗着嗓子道:“我想一个人见见他。”

    影伍犹豫一下:“小人就侯在门外,如有需要,您只需高呼一声,小人便进去。”

    说完这句,他上前打开牢狱的铁门。

    “吱呀……”

    随着铁门开启,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瞬间从里面涌出来。

    黑漆漆的房间,犹如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野兽,惊得沈姝生生后退半步。

    然而,却又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因着这股森然之气,涌入她的心头。

    “呵呵……”

    牢房里,幽幽传来一声嘲弄:“原以为你们还有什么招数,却没想到,竟派来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怎么?北衙没人了吗?“

    “少爷莫与他一般见识。”影伍压低声音道:“这几日,他在北狱受了不少刑,生不如死,这是想激怒您,借您的手杀了他自己。”

    沈姝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就在影伍说话的功夫,已经有狱卒,进去掌了灯。

    牢狱之内,空间极为狭窄,方寸之地的情景,尽收在沈姝眼底。

    此时此刻,几日前还在公堂之上,装模作样假哭反诬阿爹的赵宝全,已经成了一个血人。

    他那日穿在身上的袍子,如今已经被血浸透,和皮肉紧紧黏在一起。

    密布在他身体上,那些狰狞恐怖的伤痕,让沈姝根本无法直视。

    沈姝紧了紧手,忍下令她作呕的血腥气,走进牢狱,随手关上了铁门。

    赵宝全抬眼看着她,嗓音嘶哑地道:“要杀要刮随便你,其他的别白费力气,老子什么都不会说。”

    即便沈姝在进来之前,已经从赵宝全和影伍的话里猜到——

    这几日下来,北衙怕是没在他身上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

    如今她亲耳听见,心底还是一沉。

    阿爹阿娘什么都不告诉她,她没有半点办法。

    可若连这个唯一知道底细的细作,都不吐口,那她此番出来,岂不是白费功夫?!

    思及此,沈姝脑子转的飞快。

    在心里快速权衡着,手里最有可能让他吐口的线索。

    “许多事,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

    沈姝攥紧手心,故意提了股气,绷紧声音道:“你若说出实情,北衙起码会给你个痛快。可你咬死不说……就意味着你、不、敢、说。”

    赵宝全听见这话,血肉模糊的脸上,勾起一抹嘲弄。

    沈姝的目光,紧盯着他的面容,见到这副神色,心里便有了方向。

    她故意又道:“你不敢说……是因为你在西匈,另有外室。倘若你说了,你在西匈的外室,便性命不保。你可真是痴情种呐!竟为了女人,连自己在大周的亲族都不顾,甘心去做西匈的细作。

    一会儿我出去,就告诉他们这件事,到时就算你那女人在西匈,北衙的人也会把她揪出来,让她去黄泉路上陪你一程。”

    沈姝的语气,带着一股言之凿凿的傻气,配上她如今这副长相,就像个急于拿他去邀功的跳梁小丑。

    “呵呵……”

    赵宝全的目光,从她攥紧垂在身侧的双手,看向她强自镇定的面容:“小子,毛都没长齐,就学大人审讯,我看你还是回家吃奶吧!”

    沈姝听见这话,手心微松。

    她下巴微抬,睨着赵宝全:“怎地我猜的有错吗?云疆司马执掌整个都护府的军曹,是个实权肥差,你却偏要冒险去做细作,不是为了女人,还能为什么。”

    赵宝全从鼻孔里嘲弄地哼出一声,睨着沈姝,不屑开口为自己辩白。

    沈姝见状,终于确定心中猜测。

    她话锋一转,冷冷道:“所以……值得你搭上亲族性命,不为钱帛、女人、权势,不惧生死护着的主子,究竟是谁?”

    此话一出,赵宝全前一刻还带着嘲弄的目光,瞬间一变!

    随即,他意识到什么,垂下眼眸,紧紧闭上嘴巴,不敢再看沈姝一眼。

    这样的反应,更加进一步证实沈姝的猜测。

    她往前走了两步,目光紧盯赵宝全,笃定地又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此人与你有恩,如今在西匈身居高位,可是……在此之前,他却是个大周人,是也不是?”

    听到这话,赵宝全猛地抬眼,恶狠狠看着她:“你是云疆人?你是谁?你怎会知道这些事?是谁告诉你的!”

    沈姝心下一松。

    她睨着他,又问:“那人熟知云疆地势,为西匈训练毒奴,还知道棋公公会对‘化毒’之人感兴趣,棋公公是天子近侍,他知道这么多,就意味着在他叛出大周之前,定然身居高位,或许还是天子近臣,是也不是?!”

    这下,不止是赵宝全,就连坐在这座牢狱一墙之隔旁听的楚熠和暮和二人,都脸色微变!

    “这姑娘有几分本事。”

    暮和压低声音,飞快地道:“赵宝全挨了这么久的酷刑,却不吐口,必有缘由,这个缘由才是他的心理大防。

    这姑娘从进门开始,就用神色言行,让赵宝全轻视于她。而后先用最简单的推测,去试探赵宝全的反应。说他不招,是因为‘不敢’和‘女人’。

    赵宝全本就看不起她,听见如此荒谬理由,自然会忍不住出言嘲讽。

    而他的嘲讽,恰恰印证这姑娘心底另一个推断——他既身居司马之位,不为钱财、不为女人、又无把柄在西匈,却赌上阖族性命做细作,便只剩下两个理由,那就是对大周有仇或对某人忠心。这姑娘在如此短时间里,直接选了‘忠心’这项,必与她对云疆赵家的了解有关。

    身为大周边疆实权高官,大族出身,自身又有几分能耐,得萧家赏识,若无与西匈密切接触的机会,能誓死效忠的,必然也只能是大周人。

    至此,她仅从赵宝全的动机,和他的反应就一步步推断出幕后指使的身份特征,实在是剑走偏锋,妙!妙!”

第097章 谁都有鬼

    就在暮和说话间,隔壁再度传来沈姝的声音:“你处心积虑为那人办事,筹谋如此之久,却怎地只凭沈府一个寡妇的话,就贸然对沈冲动手……你可知道,你打草惊蛇之举,让那人在西匈亲手训练出的毒奴,皆被沈冲找来的‘药公’毁于一旦,想破坏云疆毒瘴林犯我大周,简直是做梦!”

    “不可能!药公早死了!”赵宝全激动地反驳:“那不过是沈冲放出的饵,毒奴神勇无敌,破掉毒瘴林指日可待!”

    “哦?当真无敌吗?”

    一墙之隔的牢狱里,沈姝睨着赵宝全,心知提及幕后之人,已经让他乱了心神。

    她嘲弄地道:“你不是在找能‘化毒’之人么,巧的很,药公便是他易容假扮,他既能化毒,自然就能趁机杀了毒奴,毁掉毒瘴林,若非如此,你以为谁能越过毒瘴,抓住林北的缅西头领,指证你通敌卖国之事?!”

    此言一出,赵司马的神色,瞬间变了几变。

    “不……这不可能……”

    他话虽这么说,可语调间已然对沈姝的话,信了几分。

    “可惜、可惜……”

    沈姝摇头叹息,再加一把火:“你忠心于他,在云疆舍弃阖族性命,为他尽忠。到头来却因为赵氏的假情报,‘尽忠’变成了‘尽仇’。如今,不知你主子在西匈要气成什么样……那人叛出大周,必对西匈王室有所允诺,你事发被捕,毒奴尽失,他功亏一篑,此番进犯大周无望,在西匈交不了差,怕是性命也很堪忧。”

    她说这话,原是想试探赵宝全的反应,借机深挖出幕后之人是否留有后手。

    然而,这一次——

    赵宝全却似在沈姝话里,听见什么有用的信息,眯起眼睛,凝神朝她看过来。

    “你易过容?”赵宝全突然阴鸷地开口问道:“你是沈家人?”

    沈姝心里打了个突。

    她还未来得及开口,赵宝全看着她的眼睛,似发现什么似得,神色突然变得癫狂。

    “你竟是沈冲那个女儿?!”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几度,看上去像在笑又似在哭:“哈哈哈……没想到,到头来我只棋差一招,早知道,我该直接借棋公公的手,而非萧远亮那个蠢货……”

    沈姝听见“萧远亮”三个字,瞳孔骤然紧缩。

    她一直都知道,萧都护在这件事上,有手尾。

    而直到这刻,一直萦绕在她脑中的怀疑,才算有了确切的答案。

    难怪以赵宝全的地位,却能在安家安插人手,通过四太太往沈府送瓷壶和洋参。

    难怪沈府失火那夜,是萧都护派人带着大夫和赵宝全一道来的沈府,棋公公却追随阿爹和“药公”去了锁关林。

    难怪安家在赵家被抓以后,还能独善其身、有意掩护瓷壶洋参的来历。

    原来,萧远亮不仅有手尾,手伸得如此之长,下手如此之狠!

    看来,除了福云寺那一夜,后续在沈府下毒之事,并非棋公公授意,皆是萧远亮插的手!

    思及此,沈姝神色瞬间难辨。

    “借安家之手,毒杀沈老太太、趁沈家扶灵还乡,杀死沈家全家的人,莫非也是萧远亮的手笔?”她沉声问道。

    赵宝全闻言,目光猛地一闪,看着沈姝,嘿嘿笑出声。

    “当然。”他阴狠地道:“萧远亮是萧家人,他若想让沈家死,就算我进了北衙,沈家还是活不了。萧公子是萧家人,萧家是皇后母家,萧公子自然要偏袒自家人。你与其担心我主子,倒不如好好担心担心……你们沈家如何在大周活下去,哈哈哈哈。”

    这话直指萧远亮会对沈家动手,关系到沈家生死存亡,让沈姝瞬间心神大乱。

    她原以为,萧都护不过是因为身体原因,受赵宝全蛊惑,想寻能‘化毒’之人,为他疗伤。

    若如此,只要有‘药公’这个幌子,又有三哥中毒眼睛‘失明’之事,就能断了他的念想。

    可是,若萧远亮还安排毒杀祖母、趁沈家人扶灵还乡之际,截杀沈家全家……就并非单纯为‘解毒’了!

    阿爹是萧远亮手下大将,无论阿爹有多位高权重,只要萧远亮是这云疆的都护,以他皇亲国戚的身份,阿爹绝越不过他去。

    反之,若没有阿爹,萧远亮这个都护,必要劳心劳力,在边疆不会坐的如此安稳。

    这本是各取所需之事。

    究竟是何原因,让萧远亮对沈家如此痛下杀手?!

    难道……

    是阿爹这连日来的举动,无意间惹了萧都护的忌讳?

    这个念头一起——

    沈姝瞬间想起那日在福云寺,她狠狠冒犯过的萧公子。

    如今再回想起来,那日在赵府外头,飞云对她说的“棋公公对药公有兴趣,就是天子对药公有兴趣”,阿爹那日在书房里,也说他去求见萧公子时,萧公子对他说,棋公公那边已经摆平云云……

    说不定……萧家这些举动,只是为了将沈家在此事上的关注点,引到天子身上。

    待到阿爹疏于防范,再寻机会,对沈家下手!

    思及此,沈姝再想到那日,那日凤大人是借由萧公子的手,在赵家扔出了缅西头领。

    凤大人和萧公子之间,定然关系非凡。

    如今她偷偷从横川祠堂跑出来,落在凤大人手里,若也是那萧公子的筹谋之一。

    沈姝实不敢再往下想……

    短短几息之间,沈姝已经飞快想到这许多的可能性,这虽然都是她的猜测,可只要牵扯到萧远亮和萧家身上,沈府岌岌可危却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她惊疑不定看着赵宝全,嘴唇动了几动——

    心知自己如今已经露了破绽,却不敢再问下去,生怕着了赵宝全的道儿。

    而赵宝全,却似力竭一般,无力垂下头去,面如死灰,看样子已不打算再开口。

    这方牢狱里长时间的沉默,让在隔壁旁听的楚熠剑眉微蹙。

    “不好。”暮和冷声道:“这姑娘毕竟年纪尚小,应是重情之人,提及家人方寸大乱,听样子怕是已着了赵宝全的道儿了。”

    他话音刚落,楚熠已经冷着脸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第098章 朋友师徒

    沈姝心神不宁从牢狱走出来,就看见凤大人黑沉着脸站在门口。

    他侧头对身旁男子说道:“有劳暮先生,审一审他西匈的主子是谁。”

    暮和面无表情点了点头,越过二人直接进了牢狱。

    沈姝还来不及看清暮和长相,便听见凤大人声音淡淡地道:“姑娘请随我来。”

    说完,他先一步转身,朝外面走去。

    沈姝心里打了个突。

    看这架势,她已明白,方才在牢狱中与赵宝全的对话,已被外面的凤大人听了去。

    思及此,沈姝暗暗攥紧手心,抬步跟了上去。

    *

    小半个时辰后,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上房。

    楚熠关上密道的暗门,请沈姝落座。

    他凤眸微垂,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沈姝直接了当地问:“想必大人已听见我与赵宝全的对话,敢问大人……和萧公子是何关系?”

    “是朋友。”

    楚熠抬起眼眸,看着沈姝,亦问:“姑娘和‘药公’又是什么关系?”

    “是师徒。”

    沈姝面不改色地回答:“家师行踪不定,极少出锁关林,别人误以为他已仙逝,也在情理之中。方才我在里面,是在诓骗赵宝全,大人切莫当真。”

    开玩笑,她既知道这位凤大人和萧公子是朋友。

    又怎敢吐露“药公”是阿爹找人假扮之事。

    然而,沈姝这般“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却让楚熠脸色一沉。

    若是之前,他定会因这姑娘有意欺骗,深感不悦。

    然而,此刻——

    楚熠想到方才,他自己诓骗她那句‘是朋友’,神情有些莫测。

    “姑娘为何突然问我和萧公子的关系,莫非姑娘当真觉得,赵宗全说的话,都是真的?”他淡淡地问。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沈姝坦诚与他对视:“萧都护下毒是真,那日在福云寺,我得罪萧公子也是真。我实不敢拿沈家上下的性命,去赌‘不信’二字。”

    楚熠剑眉微蹙:“姑娘见过萧公子,萧公子也曾救过令兄和姑娘性命,莫非姑娘觉得……萧公子真是那等只顾护短、是非不分、见识浅薄之人?”

    沈姝闻言,微微一怔。

    她古怪看着楚熠:“福云寺萧公子救我兄妹性命之事,是萧公子亲口告诉大人的?”

    楚熠下颌收紧,沉沉“嗯”了一声。

    沈姝看着他,忖度着道:“萧公子在福云寺确实救了家兄不假……可他救我之事,却另有缘故。那日明明药囊有药,他的小厮却说无药,若非我苦苦相求,又当众卖惨逼迫,他不会松口让飞云给我解药……”

    “药囊里的解药是他的。”楚熠言辞犀利地截断她的话:“救或不救,自然由他说了算,就算他真如姑娘所言,救下姑娘乃当众被逼迫不得不救,算是一种救。这样的人,难道姑娘觉得,他是个‘是非不分’之人么?”

    楚熠难得在沈姝面前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

    他无意间咬重的“是非不分”几个字,让沈姝隐隐听出来,这位凤大人怕是要为他朋友鸣不平的。

    她忍了忍……

    还是忍不住,一双杏眸清亮看着楚熠道:“药囊是他的,他确实可以选择救或者不救,可明明并不想救,不得不救以后,又去跟朋友说,我救了谁谁谁,你说这种人,是不是很小器?他既能把施恩之事,挂在嘴边,也能把记仇之事,放在心底,再加上还有个背后给人下毒的亲戚……”

    沈姝尾音拖得极长,言辞间,已毫不掩饰对萧公子的成见。

    这还是生平第一次,楚熠被人当面质疑人品。

    他凤眸微眯,如墨的瞳仁,泛起丝丝薄怒。

    “萧公子绝不是施恩图报、怀恨在心的小人。”楚熠沉声说道。

    “施恩图报、怀恨在心……”

    沈姝拍手称赞:“对对对!你说的太对了,就是这八个字!”

    她说完这话,冷不丁接触到凤大人沉怒的眼神,猛地一怔。

    这才意识到,她听反了对方的意思……

    沈姝尴尬笑笑,想要找补:“呵呵……我不是……那个……嗯……”

    支吾半天,却说不出一句完整致歉的话。

    以楚熠对她的了解,很显然,这姑娘是打从心底就认为萧公子就是个小人。

    这让楚熠如墨的瞳仁,更黑沉几分。

    “萧远亮是萧远亮,既不能代表萧家,也不能代表萧公子。萧远亮是下毒小人不假,可赵宝全说他意要截杀沈家全家,却未必是真,姑娘对萧公子有如此重的偏见,小心中了赵宝全的诡计。”

    沈姝听出他言语间已带了愠怒,又见他对萧公子频频出言维护。

    她心下微沉。

    看来,这位凤大人,跟萧家之间的关系,比她想象中还要深。

    若果真如此,话说到这地步,她怕是今夜都不能在这呆下去了。

    “大人莫气。”沈姝笑着打圆场:“暂且不论赵宝全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只一样,萧远亮下毒杀我三哥是真,萧都护如今稳坐都护之位亦是真。

    梁子已经结下,就算阿爹没见赵宝全,没听赵宝全的口供,可以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但是,以萧都护背后下毒的行事做派,日后免不了要猜忌阿爹,更何况萧都护背后,还有萧公子这座靠山……”

    “萧公子并非是萧远亮的靠山。”楚熠沉声强调。

    沈姝眉心跳了跳。

    这位对萧公子可真是真爱啊!

    惹不起!惹不起!

    她赶忙朝楚熠拱手:“此番沈府之难,皆因对大房太过信任,失了防范。若日后阿爹对萧都护亦如此的话,下一次必是全族倾覆之难……俗话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大人信任朋友无可厚非,我亦是为了家人,咱们还是就此别过吧!”

    说完这话,沈姝转身要走——

    却被楚熠伸手拦下。

    那句道不同不相为谋,让他心中第一次有种莫名的烦躁。

    他沉着嗓问:“姑娘打算去往何处?若一切真如你的猜测,你又打算如何做?”

    沈姝闻言,微微一怔。

    她想到自己如今是从横川老家逃出来的。

    就算将赵宝全的话告诉给阿爹,阿爹也未必会相信,说不定或许还会把她送去更远的地方……

第099章 不许离开

    思及此,沈姝心里微微泛起苦涩。

    只是随即,这些苦涩就被她咽进肚里。

    比起家人的生死,这些都算不了什么。

    她正色道:“我自然是要先回云边城,至于其他……船到桥头自然直,家父虽然固执,却也并非愚蠢鲁莽之人,无论如何,我沈家不能成为别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但愿萧公子真如大人所说那样,是个顾全大局之人。”

    楚熠见她即便到了如此处境,都未露出半分颓丧之气,更无半分怨天尤人。

    他心底那些,因被人质疑人品,而泛起的怒意,稍稍消散些许。

    “今日天色已晚,姑娘若想离开,待到明日天亮我让侍卫送你回去。”他淡淡地道。

    沈姝朝他拱手道谢,却笑着婉拒:“不劳大人相送,明日一早我自行离开便是。”

    说完这话,沈姝再次告辞,转身离开。

    楚熠看着她挺直的背影,正如她方才质疑萧公子人品一般固执。

    他剑眉深蹙。

    想他这么多年征战四方,在大周朝积累的清誉,竟被个小姑娘质疑到如此地步,着实非常不爽。

    若放她就这么离开,岂不是真应了她的“道不同不相为谋?”

    思及此,楚熠侧头对还未来得及离开的影伍,命令道:“把今夜之事告诉飞云,在解开沈姑娘误会之前,不许放她离开。”

    *

    半刻钟以后——

    飞云从影七口中听见晚上发生的事,顾不得屁股上的伤,猛地从床上蹿了起来!

    “什么?沈姑娘竟然当着殿下的面,竟说殿下小器?施恩图报?怀恨在心?!”

    飞云因为太过震惊,声音陡然提高几度。

    “殿下就在隔壁,你是想再挨几板子?”影伍不客气地道。

    飞云吓得赶忙捂住嘴巴。

    自家主子人品端方正直,从未被人如此质疑过。

    这可怎么成!

    若沈姑娘回了沈府,主子身份是萧公子,这疙瘩怕是一辈子都解不开了!

    自家殿下刚动的凡心,岂不生生变成了伤心?!

    那他这十板子不是白挨了!

    飞云万万没想到,福云寺自己赌气,擅自做主不给那姑娘药囊之事,会被姑娘错怪在殿下头上。

    “不成,不成!事情因我而起,我得去找沈姑娘解释……”

    “深更半夜,你又不是飞云,如何解释?”影伍拦住他道。

    飞云一噎。

    殿下现在不是萧公子,他也不是飞云。

    若他贸然解释,就是拆穿了殿下的身份。

    电光火石间,飞云想到个主意——

    “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

    第二日一早。

    沈姝起了个大早。

    昨夜回房以后,因着与凤大人一番争论,她躺在床上,把她和赵宝全之间的对话,拿出来好生咀嚼一番。

    她越想越觉得,萧远亮是否对祖母痛下杀手,确实有待商榷。

    毕竟,赵氏只知有赵宝全,不知还有萧远亮。

    赵氏也曾说过,毒杀祖母,是赵宝全一早就安排的。

    在整个云疆都护府,大都护这个位置,非皇亲国戚很难坐上,云疆长史和司马,就是唯一的竞争关系。

    若赵宝全通敌之事未被人发现,他已在棋公公面前坑了阿爹一把。

    再借赵氏在府里,用四太太进的参汤,毒杀掉祖母,趁沈家扶灵、长史卸位之际,痛下杀手,便能取而代之。

    只有这样,云疆便等同于落进他的手上……

    所以,赵宝全比萧都护更有动机下手。

    尽管沈姝隐隐觉得,自己或许偏信了赵宝全的话。

    可昨夜她对凤大人说的,却是她真正的顾虑。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再继续留在这里,要尽快回云疆,想办法让阿爹提防萧家才是。

    因顶着易容面具的关系,沈姝连梳洗的步骤,都简省许多。

    她收拾好行囊,打开房门,正欲离开——

    却看见云公公“扭”着屁股,手里不知拿着什么,朝自己走了过来。

    一股跌打药酒的味道,扑入沈姝的鼻尖。

    沈姝朝他见礼,疑惑地问:“云公公……一日不见,您这是……摔着了?”

    飞云摆了摆手,把他忙活一整夜,弄出的东西,塞进沈姝手里:“姑娘请看,萧远亮身染重疾,已经向朝廷递了辞呈,今日一早,萧家便会派人把他与家眷接走。姑娘这下可放心了?”

    沈姝将信将疑看向手里的字条。

    这是一份最新邸报,大致意思是,云疆都护府大都护萧远亮,身染重疾,不能胜任都护府之职,即日起由熠王暂代大都护之职。

    沈姝眼睛一亮。

    大都护之职,集边疆重权于一身,史上亦有亲王遥领之先例。

    萧远亮离开云疆,由身在京城的熠王遥领大都护之职。

    也就意味着——

    云疆都护府一切运转照旧,阿爹的顶头上司,却离云疆更远了!

    这几乎等同于暗暗升职了!

    飞云看着沈姝的面容,赶忙道:“这可是萧公子的功劳,是萧公子得知下毒之事以后,亲自派人回萧家,将云边城之事告诉萧家家主,命其清理门户,又亲手写了奏折,八百里加急呈到天子面前,这才在短短几天时间里,有了如今的局面,姑娘当真错怪萧公子了。”

    这份邸报可是他连夜让人伪造的。

    虽然事情八九不离十——

    可朝廷官职任免旨意下到云疆,写到邸报上,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再多时候走上一两个月也是有的。

    若真到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打铁要趁热,殿下说不能让姑娘走,那就一定不能让姑娘走。

    沈姝听着这话,心里确实对萧公子高看几分。

    可是随即,她看着邸报,算了算时间,眼底闪过几分疑惑:“从赵宝全出事,到现在才短短几天,怎地这邸报和任免来的如此之快?”

    飞云眸光闪烁:“北衙有北衙的消息网,总之姑娘放心,萧远亮绝不会再出现在云疆,萧家人,也不会再插手云疆之事。”

    说到此,飞云笑着道:“姑娘,如今沈府在云疆再无安全之忧,您可别忘了,当初答应过我们大人的事。若您走了,岂不就成了言而无信之人?”

第100章 夜半曲声

    沈姝听见这话,微微一怔。

    是了。

    她请求凤大人,能让她亲审赵宝全。

    作为交换,她会帮凤大人做他寻‘药公’要做的事。

    如今,她既已审了赵宝全,确实应该履行自己的承诺。

    思及此,沈姝爽快回道:“我先回云边城,待你们回去以后,来找我便是。”

    说完这话,她转身要往院外走——

    “姑娘。”飞云心里一急,赶忙拦下:“萧远亮马上离开云边城,熠王殿下又不在,如今云疆大小事,都是沈长史做主,姑娘现在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倘若长史再把姑娘禁足,姑娘又要如何帮我们做事?”

    沈姝古怪看着他:“熠王殿下不在,可萧公子在。你只说萧远亮会走,没说萧公子也会走。如今的局面,是萧公子一力促成,他既有如此能耐,必然在萧家也德高望重。

    萧远亮能做到云疆都护之职,除了他自身的能力以外,不乏萧家的着力培养,就这样被送走,又让阿爹得了好处……俗话说的好,事出反常必有妖,我若不回去看一眼,实在于心难安。你放心,万一真被阿爹发现,无论如何我也会说服阿爹让我继续履行对凤大人的承诺。”

    飞云听了这番话,真要给这姑娘跪了。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真的那么难吗?

    自家主子端方正直,言行有度、举止得宜,这姑娘怎就看不出来呢?

    更重要的是——

    他那份邸报是假的,真的还没下来。

    若姑娘回云边城,必然能发现端倪。

    到时候——

    误会非但没解开,恐怕沈姑娘还以为他在说谎。

    进而再想到殿下,就……

    飞云实不敢往下想。

    “姑娘莫急。”飞云赶忙又说:“昨夜大人托付暮先生继续审讯赵宝全,以暮先生的能耐,相信今日便能审出结果。到时我们大人也是要回云边城的,咱们一同回去,顺便姑娘把当初承诺的事办了,岂不两全其美?也不差这一天半天嘛。难道姑娘就不想知道,那赵宝全背后的主子是谁?”

    飞云不愧是飞云,这话倒真把沈姝说动了。

    昨夜因为赵宝全的误导,让沈姝顾忌到萧家会对沈家痛下杀手,心神大乱。

    而如今,她既想明白,萧远亮未必是想要害死沈家全家之人,再细细想想赵宝全的话,还有些地方仍留有疑问。

    尤其是,赵宝全究竟是怎么识破她身份的,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沈姝并非做事半途而废之人,既然来到肃城,若不将事情完全查明白,她便是回了云边城,也不会甘心。

    思及此,她点了点头道:“好,我就暂且等到赵宝全的口供以后,再回云边城不迟。”

    飞云见她应下来,终于长长松了口气。

    他必须得抓紧时间,催促邸报和官员任免令,尽快下来才行。

    *

    既应下飞云,沈姝便又多了一天的空闲。

    今日不比昨日,凤大人不曾练武,一早便没了踪影。

    沈姝用过饭食以后,百无聊赖,就带着影伍走出小院。

    和前夜来时,她在风灯下的印象差不多,这是一座占地极大的庄园。

    庄园里面,假山、翠林、曲池、秀雅写意的亭榭,处处彰显着江南园林的风姿。

    除却地下守卫森严的北狱,整个庄园算的上极脱俗雅致。

    只是,沈姝不明白,如此雅致的庄园,为何会藏在花街柳巷深处。

    这个疑问,直到傍晚,她在肃城里逛一圈回来,才赫然有了答案。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沈姝刚从后院偏僻的小巷进门,就听见前院隐隐传来清幽的丝竹之声。

    “没听见。”影伍赶忙道:“姑娘,该用晚膳了,还是回住处去吧。”

    沈姝疑惑地转头看着他:“你在紧张什么?”

    “我没有。”影伍飞快否认。

    沈姝杏眸微眯。

    这两日里,她一直呆在小院没有出来,就算今日去城里逛,也是影伍带她走的偏僻后门。

    那后门,甚至都不是那夜来时正对花街的偏门。

    沈姝长这么大,经常跟三哥一块在云边城晃荡,自然知道好奇害死猫的道理。

    也正因为太知道了——

    所以,当她看见影伍难得出现这样的反应,唯一的念头——就是要去前院看看!

    反正明日就要离开,这次的北衙一日游,沈姝难得见识到了大周朝最隐秘的所在。

    从昨夜在地下看见北狱的情景,她猜的出来,肃城应该是北衙里面,比较重要的据点之一。

    她实在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会让这个酷狱坐落在花街柳巷之处。

    这么想着,沈姝一言不发,直接转身,循着声音朝前院走去!

    影伍直觉想去拦——

    可他一想到,这姑娘素来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主子。

    只得绷紧神经,快步跟了上去。

    庄园虽然不小,却没有太多错综复杂的小径,且影伍带沈姝走的后门,离后院的垂花门并不远。

    沈姝脚步飞快,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随着丝竹之声来到了前院。

    前院显然要比后院占地更广阔。

    入目便是一汪曲池,大红的灯笼,点缀在曲池四周。

    曲池正中有个四面敞开的水榭。

    此时此刻,水榭里灯火通明,丝竹之声便是从那水榭中传出来的。

    远远望去,里面似有伶人作唱,咿咿呀呀的调子,都是她从不曾听过的。

    沈姝素来最爱听折子戏,没想到今日此时,在这儿竟能发现这等消遣的去处,更来了几分兴趣。

    花街柳巷深处,夜里又是这样的热闹。

    前方究竟是什么地方,已经不言而喻。

    沈姝一双杏眸放的极亮,她跟着三哥在云边城混的时候,什么地方都去过。

    单只这秦楼楚馆,三哥却从不带她去。

    可她素来看的话本子里,起码有三成的情事,都发生在这种地方。

    沈姝实在想瞧瞧,这种地方究竟有什么好,能让人乐不思蜀、销魂断肠。

    她摸了摸脸上还戴着人皮面具,眼中闪过一抹坚定。

    今日这副男子模样,莫说是听场戏,就算青楼也去得。

    “走,咱们去听曲儿。”

    沈姝说着,随手在路边折了一只梨花,大步朝灯火通明处走去……

第101章 清风宴起

    “洞房昨夜春初透,尽是那风流家世也自含羞。滋味在心头,也自上眉头,爱情郎文采与风流……”

    越靠近水榭,伶人的唱词,沈姝便听得越发清楚。

    她用花枝轻敲手心,驻足在桥边,品着戏词。

    这出戏,她在云边城也曾听过。

    词是好词,只是这调子……

    “好好的戏,为何唱得这般靡靡,半点风骨都无?”沈姝蹙眉喃喃道。

    一旁的影伍:……

    姑娘还真把这儿当成戏堂子了。

    沈姝越听眉头蹙得越深,不由得迈开步子朝桥上走去。

    好好的戏词,好好的唱腔,竟把这出好戏生生唱成了yin词艳曲,她可不能忍。

    影伍本以为沈姝只在附近听听便罢,却见她突然上了石桥,直奔水榭而去。

    他脸色微变,想要上前去拦,却突然想到什么,飞快转身,往后院掠去。

    当沈姝走过曲折石桥,凭着满腔拯救好戏的热血,一头栽进进水榭的瞬间——

    她愕然睁大了双眼!

    夭寿哦!这是什么地方!

    触目所及,尽是些衣带松散的男子。

    唱曲儿的是男子,宴席上落座的也是男子。

    坐在男子怀里搔首弄姿的……还是男子。

    穿梭在水榭之中,跑堂服侍的更是男子。

    男子、男子、男子……

    高矮胖瘦、番邦异域应有尽有。

    沈姝原以为这清风居是座高雅的青楼。

    却没想到……竟是个小官倌?!

    断袖、断袖、断袖……

    这些可全是活的断袖啊!

    沈姝在看着水榭里这些断袖的同时——

    水榭里的断袖们,目光也都齐刷刷落在她的身上。

    清风居虽是个小官倌,却并不是谁人都能来的地方。

    像沈姝这样,脸生、又贸然闯进来的,自然会引起众人的瞩目。

    “郎君从何而来?”

    正在这时,一个跑堂服侍的小子,恭谨迎上来询问。

    “呃……从院子里来,院子里来。”

    沈姝讪笑着,趔趄就要往后退——

    突然,一个身穿红衣的身影,从上首站起身,朝她飞快跑过来,抓住了她的衣袖!

    “哎呦呦……瞧这是谁,原来竟是四郎啊!四郎……你终于肯来见奴了。”

    这声嗓音沙哑的“四郎……”,带着无尽的娇羞欣喜之意,激得沈姝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她抬眸朝来人看去,又是一怔。

    “清酒?!”沈姝脱口而出。

    比起昨日所见,清酒换了身大红衣裳。

    身姿绰约、举手投足间自带一种媚骨天成的风流,这哪还是昨日帮她易容的清秀小公公,简直是活生生的头牌呀!

    “正是奴呢……”清酒调笑着朝沈姝靠近,压低声音道:“还请姑娘随奴来,这宴席退不得,恐引人生疑。”

    他说着,边轻扯沈姝衣袖,边扭动腰肢往后退,一双葡萄眼里含着无限春情,似带着钩子,要把人的魂儿都给钩了去。

    沈姝听到“恐引人生疑”几个字,瞬间意识到不对头。

    她赶忙配合清酒演出“痴情”模样,边跟他往前走,边在脑中飞快思忖。

    这是北衙,不是寻常的小官倌。

    影伍昨夜曾说过,肃城北衙的据点,专为收集情报而设。

    没有什么地方,比秦楼楚馆更容易收集情报。

    这座庄园地底的北狱是北衙重地,想必这座风雅至极的小官倌,也绝非寻常人可入。

    难不成……

    她误闯了什么刺探情报的现场?!

    就像在回应她的疑问——

    “小酒酒,这可是你的不对了,明明设宴款待我们,怎地又多领个相好进来?”一个粗砺的声音,瓮声说道。

    清酒抿着笑,把沈姝按在上首坐着,为她斟了杯酒。

    这才半跪依偎在沈姝腿边,拿眼睛挑向说话之人:“乔斯老爷,这可不是奴的相好,这是奴的心上人,你,才是奴的相好……”

    沈姝落座便半垂眼眸,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除了清酒,不看任何人。

    她举起酒杯,细品慢酌,似完全没听见他们的对话。

    沈姝虽没来过这种烟花之地,却也混过不少三教九流的席宴。

    她深知在没搞清楚现下状况前,以不变应万变才是最佳的应对之法。

    果然,她这副模样,让人对她的关注渐渐转移。

    那个被唤作“乔斯老爷”的人,被清酒这么一说,哈哈大笑:“小酒儿,听说你在这清风居里,养过不少心上人,这个心上人,在你心里排第几啊?”

    沈姝听见这话,眉头微蹙。

    只是细微的表情,却做出了争风吃醋的味道。

    “您可别再说下去了。”清酒娇嗔地道:“奴这个心上人,若是使起性子来,可是个哄不住的主儿,要是连他都离奴而去,这清风居奴可就再不开了!”

    在场之人闻言,哄然而笑。

    “肃州城谁人不知,你清酒的心上人如过江之鲫,只要入了你的帷帐,不出十日便会消受不起而逃,也不知这个身板这么小,能撑几日啊……”

    “哈哈哈,就是就是,上次与我们吃酒的南赫人,御男无数,不信这个邪,还不是被你榨得干干净净,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回南赫去了,亏我还想跟他做笔买卖,真是……美色误人呐!“

    “还有上上次那个……西匈来的,啧啧,看见酒儿眼都直了,听说啊,他来之前,还让人去弄了药助兴,前阵子我再见他时,人都瘦成人干儿了,酒儿实在太厉害。”

    “这算什么,还有还有……”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调侃着清酒,沈姝却听得眉心直跳。

    所有清酒的“入幕之宾”,跟他有过什么以后,就被他“吓跑了”。

    她想起庄园下面,那些数不清的牢狱。

    这哪是“吓跑”,必定是被拘进去,让狱卒好生“伺候”了!

    轻则留一口气,在狱中苟延残喘,重则……连小命都没了。

    黑店……真是黑店呐!

    若在场之人,知道真相,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笑得出。

    沈姝凝神聆听,虽未抬头,却也能从这些人的口音和话里,大约听出他们身份。

    有南北边来的、西边来的、还有海上来的。

    他们的身份,大都是些有钱的商人。

    有一部分,并非是大周人,大抵是因为经常来往大周的关系,大周话说的也算流利。

    只是,听了一会儿,沈姝注意到,有个方向,始终没发出什么声音,却不停有视线,朝她身上打量……

第102章 都很短命

    沈姝故作不经意抬眼,朝视线来处看去——

    只这一眼,她便微微一怔。

    那是个番邦男子,高鼻蓝眼,气质卓然。

    然而,他白皙的脸上,有小半个指甲盖大小的香灰印记。

    算算时间,活不过两个时辰。

    男子见沈姝看过来,朝她勾了勾唇,深邃的眼眸,带着兴味。

    那是一种断袖看断袖的兴味。

    让沈姝一阵恶寒。

    她淡淡移开双眼,看向别处——

    这一看,又是微怔。

    方才进来的仓促,她还不曾察觉,在这宴席之上坐着的人里,竟有大半眉心都有或长或短的香灰印记。

    粗略算下来,活得最长的,也不过是那个不断瞄向她的番邦男子!

    难不成,这一次北衙要干票大的?!

    “小酒儿,你今夜特地把我们叫来,是不是有新鲜美人儿,要让我们品鉴品鉴?我可先说好,若身子太弱,玩几下就死的,我可是要退货的。”

    正在这时,方才的‘乔斯老爷’再度开了口,喝得有些微醺,声音比之前猥琐不少。

    已经被当做‘背景板’的沈姝,循声朝那人看过去——

    年约四十上下,虽长着与大周朝人相似的样貌,体型却比大周人高大许多。

    在烛火映照下,他的皮肤呈现一种深棕色,显然是常年来往于日照充足之地。

    只这一眼,沈姝便认出,这是个惯常在云疆关外行走的胡商。

    此刻,乔斯老爷正把手伸进身侧小倌的衣服里胡乱揉着,微醺的脸上,都是油腻腻的色相。

    听他语气,在他手上玩死的人不少。

    沈姝向来最厌恶这样的人,她的视线从乔斯脸上,聚焦到他眉心。

    香灰印记比番邦男子短了不少,看样子是这所有人里,死得最早的。

    这让沈姝心情瞬间舒畅不少。

    甚好,甚好。

    看来,北衙不止刺探情报,还能为民除害。

    清酒“噗嗤”一笑。

    媚眼如丝挑着乔斯老爷:“依奴看啊……奴这清风居里,唯一能伺候乔斯老爷的人,就是奴了。不如老爷今夜就跟了奴吧,做奴的心上人,可好?”

    乔斯老爷一听这话,把清酒从上到下打量一遍,嘿嘿笑出声:“不成不成,你这身子都不知跟多少男人睡过了,我可不要。”

    他说着,萎靡的眼睛往上一抬,落在沈姝的脸上。

    “你这心上人,长相虽然平平,身段却很风流,看着……倒像个雏儿,不如给了我,让我帮你调教调教,如何?”

    沈姝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用这种语气品头论足。

    她心头蹭地蹿起一团火。

    想也不想,就把手里酒盏,狠狠朝乔斯老爷扔了过去!

    “啪——”

    白瓷酒盏精准落在乔斯左侧的地砖上,碎片裂开,溅他一身一脸。

    原本哄笑成一团的水榭,瞬间像死一样寂静。

    “嘶——”

    乔斯反应过来,痛呼出声,把身侧的小倌一把推开,猛地站起身:“你个小贱人,竟敢砸老子!”

    “嘴巴放干净点。”

    沈姝岿然不动坐在那里,直视着乔斯,眸似寒冰,淡淡地道:“不然下次见血的就不是你的脸了。”

    想她素日在云边城扮男人时候,好歹也是个爷。

    什么阵仗没见过,什么人没惹过。

    就是云边城里那些官家子弟,不知她身份时,在她面前敢开黄腔,也被她和三哥带人揍的满地找牙。

    更何况,刚才清酒已经说了,“他的脾气不好惹”。

    若她真忍下来,岂不让清酒的话作不得数了。

    清酒在肃城欢场,是大名鼎鼎的头牌。

    他的入幕之宾,虽说有出身低微的清倌儿,可有身份的也不少。

    沈姝年纪小、脸生、长相又平平,原本安静坐在那里,不显山不露水的,众人都以为她是个被清酒养着的小倌。

    却没想到,她陡然间气场大开,竟通身上下带着一股骄纵的贵气。

    就连原本几近暴跳的乔斯,一时间竟也被她这股气势给镇住。

    “哎呦呦……四郎……”清酒站起身,柔声对着沈姝道:“乔老爷惯爱开玩笑,你可千万别跟他置气,切莫伤了和气。”

    他说着,从桌上又拿了一只酒杯,甄满递进沈姝手里,朝她眨了眨眼睛,眼底尽是赞赏。

    沈姝心下大定,接过酒杯,淡淡嗯一声,警告地睇了乔斯一眼,重又垂下眼眸,再次恢复方才的安静。

    乔斯年过四十,能做到胡商的头头儿,极有眼色,也并非意气用事之人,自然懂得进退之间的分寸。

    他见沈姝这般气势,又见清酒这般小意奉承,便知道此人来历不凡,并非是能轻易招惹的。是个不好惹的。

    “是我嘴臭,冒犯冒犯,还望少爷海涵。”乔斯笑呵呵说道。

    沈姝眉眼未抬,只是侧身坐着,并不理会。

    只是原先冷着的脸,稍稍有些回温。

    乔斯见状,心下稍安,重又坐下去。

    在场之人,见两个当事人都偃旗息鼓,再次哄笑起来,场面重又回到先前的热络。

    倒是没人再问清酒,今夜设宴的来历。

    “姑娘再稍忍一忍,过会儿奴让人带姑娘离开。”清酒趁着斟酒的功夫,朝沈姝低声说道。

    “无妨。”沈姝轻声说道:“是我误闯,你只管办你的事,不用在意我。”

    清酒闻言,眼底对沈姝的赞赏更甚。

    如此又过了约莫两盏茶的时间,众人酒色正酣,渐渐露出了酒醉后的丑态。

    先前一直瞄向沈姝的番邦男子,突然站起身,捏着杯盏朝沈姝走了过来。

    原本正欲把沈姝送走的清酒,身体微微一僵。

    “四少爷,敢问少爷贵姓?我见少爷十分面熟,咱们是否曾在关外见过?”那男子湛蓝眼珠,迷离看着沈姝,醉醺地问道。

    沈姝还未来得及回答,清酒已经娇笑着替沈姝开口:“闫爷千里迢迢从西匈来我大周,又是第一次来,怎会与我四郎相识?大人莫非是说笑的吧。”

    沈姝听见“西匈”二字,心思微动。

    这些日子以来,她碰上跟西匈有关的事,实在太多太多。

    而如今,在这北衙重地,又见西匈之人,还是个快要死的,让她实在没办法不多想。

    她可没忘记,刚从赵宝全那里听来的——西匈有大周叛逃的高官。

    那高官既了解棋公公的喜好,未必不知道,这清风居乃北衙在肃城的据点。

    思及此,沈姝抬眸看向来人,挑眉问道:“我确实去过关外,你在哪里见过我,说来听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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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命不久矣介绍:
沈四姑娘佛堂跌了一跤,醒来后发现自己多了个能力——能看见将死之人,还剩多少阳寿……大周朝年纪轻轻,就战功赫赫、大杀四方的熠王殿下,却是个“短命鬼”沈姝重生以后,救了他无数次。第一次,嫌他死的不是地方。第二次,嫌他死的不是时候。第三次,嫌他死了以后太麻烦。……世人皆道沈姝是个克父克母克兄的天煞孤星。却是楚熠的命。已完结百万长篇《矜荣》(封面底图:白岫,已获授权)本王命不久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本王命不久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本王命不久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