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大人来了
沈姝原本以为,这样问至少能问出点什么来。
然而,她所不知道的是——
这是在风月之地,又是众人皆醉的场合,男子这般突然上前,本就是借机求欢的意思。
沈姝的反问,对那人而言,正是一种无声的应允。
清酒反应过来,赶忙站起身挡在沈姝面前——
却被那番邦男子一把推开,伸手撑在沈姝榻几两侧。
他一双湛蓝眼珠,跟波斯猫儿似得,直勾勾看着沈姝双眼,虽未有肢体碰触,却已是挨的极近。
“你这双眼睛生得极美,我一看见,就觉得熟悉。让我想想,是在哪见过这双眼睛……大抵是在我们西匈的王城里见过?你可有什么亲眷在西匈,若是有,我带你去寻他们可好?”
浓郁的酒味,从番邦男子口中,喷吐到沈姝脸上。
沈姝杏眸微睁。
直到这刻,她才反应过来——
一言不合之下,她,竟然,就被个,断袖,给……调戏了???!
沈姝眉头深蹙,捏紧酒盏,正准备一杯子砸他脸上,让他清醒些。
突然,不知从何处冒出的大手,拎起番邦男子的衣领,像拎小鸡似得,隔着石栏把他扔进了水里!
“扑通——”
重物落水的声音,伴随众人的惊呼,瞬间在水榭鹊起。
当众人意识到发生什么时——
原本已经接近放浪形骸的宴席现场,顷刻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宁静中。
“救……救命……”
番邦男子在水里拼命挣扎。
然而在场的人,却没一个敢下去救他。
清风居的小厮,是没主人的命令不敢。
而那些落座宾客,却只顾着呆呆看着上首刚闯进来的男子。
竟忘记了,要关心一下自己的同伴……
不止他们,就连上首的沈姝,看着眼前这人,都呆若木鸡。
他穿一身宽大竹青长袍、发髻松散挽在身后,垂在身侧的发丝,犹带几丝潮湿的水汽。
似是刚洗过澡,浑身上下散发着清冽的皂香。
“凤……凤大……”
沈姝磕磕巴巴,“人”字还没来得及说,就被楚熠用折扇轻挑起下巴,拦下了要吐口而出的字。
“叫我凤时。”
楚熠一双瑞凤眸看着她,嗓音低沉地道:“这里没有大人。”
沈姝闻言,瞬间明白过来。
在外人面前,他的身份是个秘密,自然不能轻易喊“大人”。
楚熠见她了然,收起折扇,袍袖一拂,在沈姝身边,慵懒坐了下来。
他举手投足之间,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矜贵之气,勾得在场好男风的断袖们心里直痒。
然而,每个人都见识到他方才扔人的身手,摄于他身上凛然霸气,谁也不敢有半点造次。
“救……唔……救命……”
被扔进水里的番邦男子,在水里不断扑腾呼救。
声音逐渐微弱,似是快坚持不住了。
然而,凤大人却神色冷漠,没有丝毫要让人把他捞起来的样子。
“你要把他淹死吗?”沈姝回过头去,睁大眼睛好奇看着水里的男子。
“怎么,他差点就冒犯了你,你想让他活着不成?”楚熠淡淡地问。
他抖开折扇,有意挡住二人的脸,让人无法窥探他们之间说的话。
沈姝落座的榻几,不算太大,他坐下来,两人就挨得极近。
如今又被折扇遮住,宴席下的人看上去,只觉得两人竟如此亲密无间。
紧跟在楚熠身后进来的飞云,见到这副情景,嘴角瞬间挂起姨母般的笑意。
方才影伍送消息进来时候,自家殿下刚从北狱上来,正在沐浴。
他特地帮殿下选了身鲜艳衣裳,保证沈姑娘见了,惊为天人、春心芳动。
思及此,影伍一把拉住正要上前请罪的清酒,无声使了个眼色。
清酒意会,执起酒盏,来往席间,打着圆场。
这一厢,沈姝听见楚熠问话,随口答道:“自然不是,反正他就要……”
她边说边回头——
就看见被折扇挡住的,两人之间狭小空间里,凤大人俊美无俦的脸,近在咫尺。
他那身仙袂飘飘的竹青长袍,领口微松,露出若隐若现的锁骨……
这本是极赏心悦目的一幕,却让沈姝想起前一刻在这席上,看见那些断袖们醉酒之后,互相喂酒、摸来摸去的样子。
这种风月场面,是沈姝第一次见,本是极不适的。
可她一想到,若那些断袖里面,换成这位凤大人和相貌与他不相上下的小倌在一起……
沈姝没来由脸颊微烫。
看来断袖,还是要看脸的。
楚熠见眼前这姑娘,易容后的脸看着自己时,突然有几分欲言又止和不自在,凤眸闪过一丝诧异。
“反正就要什么……嗯?”
因为刻意压低声音,他的嗓音有些微哑。
“没……没……”沈姝赶忙摇头。
她可没忘记,眼前这位是个公公。
公公……自然是连断袖都做不得的。
若被他知道,她在这种时候,还在想些有的没的,怕是要把她丢进地下的北狱里去。
楚熠剑眉微挑,略一沉思,直截了当问道:“你可是看见他寿元将终,于心不忍?”
上次他从飞云那里听说沈姝“鸽子”的典故以后,便让飞云去查她抱着鸽子大哭那日,前后的转变。
果然,从那日开始,她便茹素到现在。
这就意味着,那能观寿元之事,虽然听上去离奇,却并非这姑娘信口胡说。
因此,楚熠趁着这会儿难得的机会,索性挑明直接问。
沈姝听见这句,猛地一怔。
先前她在不知凤大人身份的情况下,确实曾跟他提过能观寿元之事,他当时并不相信。
怎地过了这么久,他却突然信了?
“我没有于心不忍。”
沈姝赶忙道:“只是……他原本是这里命最长的,想来身上应是有什么重要情报,你如今若让他提前死了,岂不是连那些情报都不要了?”
沈姝此话一出,楚熠脸色微变。
“把他捞上来!”他抬头冲水边小厮命令道。
小厮赶忙下水去捞。
楚熠这才转眸看向沈姝,正色地问:“你说这人是命最长的,他的寿元还有多久?这席上之人,莫非还有和他一样阳寿将终的?”
第104章 深夜刺杀
沈姝听见楚熠的问话,有些懵。
“今夜,在这宴席上,大半的客人都要死,难道您不知道吗?”她疑惑地问道。
这话让楚熠突然意识到什么,脸色骤然沉冷。
“啪——”的一下,他刚收起折扇——
突然整个水榭的灯火,瞬间熄了大半!
昏暗的光线中,从水榭石桥方向的水里,猛地蹿出十数个黑影,杀气腾腾朝水榭里的众人,杀了过来!
这场变故来的实在太快,快到沈姝根本来不及反应。
突然,她只觉得颈间一紧,脚下一空。
天旋地转间——
她整个人就被人像拎小鸡一样拎起来,飞身到了榻几后头。
“方才宴席上的位子里,你看见今夜会死的就哪几个人,速速告诉我。”楚熠极快问道。
沈姝猛地回神,一双杏眸狠瞪他一眼,却也不敢耽误:“左边第一、三、五,右边一、二、四。”
情势紧急,她叫不出那些人的名字,只能以位序代表。
“很好。”楚熠眼底闪过赞赏,嘱咐道:“你乖乖藏在这,不要露头。”
他说着,抬头看向早已冲进来的影伍:“保护好她,待会儿寻个机会,护她离开。”
这阵仗让沈姝明白——她先前猜测,或许是错的。
她赶忙说道:“你自去办你的事,有影伍在,无需管我。”
楚熠闻言,揉揉她的发顶。
他接过影伍递来的长剑,站起身朝宴席之上冲去。
虽然凤大人说了“不要露头”,可沈姝是什么人,从小到大她跟在沈晋明身后,围观的干架,没有成千也有上百场。
难得今日,凤大人穿得这般漂亮。
己方之人从上到下,没一个寿终的印记,自然是大获全胜之局。
这等热闹,可比方才听那伶人唱戏、断袖腻歪要精彩许多。
沈姝悄悄从榻几一侧探出头,就着仅剩的几只昏暗烛火,朝宴席之下看过去。
场面上,清风居的人,包括易容高手清酒,皆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好在凤大人的影卫,从外头冲进来的速度够快,与那些刺客在数量上,勉强相当。
然而,那些刺客,应该都是死士,打的全是不顾死活,全力砍杀的架势。
他们的目标简单粗暴——
并非针对清风居的小倌和拦截他们的影卫,而是场上那些喝得醉醺醺的宾客。
为了要护住混乱逃窜的宾客,凤大人手下那些武艺不凡的影卫,与刺客过招的速度明显慢下来。
沈姝看得直焦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这架势——
今夜那乔斯老爷,死不了了?
沈姝凝目,在厮杀的人群里,寻找乔斯老爷的踪迹。
想看看他眉心的香灰印记,到底消失没有。
然而,光线实在太过昏暗,除了一身竹青长袍、杀气凛凛的凤大人。
那些宾客全都怂成一团,躲在角落,让沈姝根本分不清,究竟谁是谁。
“咳……咳……咳……”
正在这时,一阵呛咳声,猛地传进沈姝耳中。
她转头朝身后看去——
方才被小厮从水里捞上来的番邦男子,就躺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栏杆旁。
此刻,他已经彻底清醒过来,正咳得撕心裂肺。
因为离得很近,沈姝看着他眉心,那道只剩下一缕的香灰印记,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夭寿哦!
这人马上就要死了!
很显然不是被淹死,而是被这些刺客杀死的!
她此刻离他这么近,会不会被连累??!
“快别咳了!那些刺客都是杀你们的,再咳下去,你就把刺客都招过来了!”沈姝压低声音,赶忙朝他喊道。
然而——
那人在湖里扑腾半天,喝太多的水,此刻人都是懵的。
他只顾着从地上挣扎站起身,抓住一旁的栏杆拼命想把肺里的水咳出来,什么都听不见。
沈姝手脚并用,正准备招呼影伍闪人,躲开这个短命鬼——
“在那里!快杀!”
突然,随着这声不知从何处喊破的声音,几股极浓郁的杀气,瞬间从沈姝身后几个方向,杀了过来!
“我拦着他们,你快逃。”影伍挡在沈姝身前,赶忙说道。
他的长剑方才给了楚熠,如今只能冲上去,与那些不要命的刺客徒手肉搏。
沈姝匆匆一瞥之间,眼看着影伍眉心,突然出现一道闪烁的香灰印。
只是片刻的功夫,他身上就被那些不要命的刺客,戳出了几道口子。
这么下去,他会死的!
沈姝心道不好,影伍如今是自己的人,她连他都护不住,以后还有什么前途。
电光火石之间——
沈姝看着身后,正扶着栏杆摇摇欲坠,拼命猛咳的番邦男子。
她咬牙,直直冲上去猛地一推——
“扑通——”
生生把他又推进了湖里!
死贫道不如死道友。
沈姝匆忙朝围杀影伍的几个黑衣人喊道:“你们要杀的人遁水逃跑啦!再不追就杀不死啦!”
情急之下,她这声实在太过响亮,让整个水榭混乱缠斗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当然,也包括在场面正中,快要把刺客清干净的楚熠。
围杀影伍的黑衣人听见沈姝的话,从身中数剑的影伍身上收手,正欲下水追杀番邦男子——
却被楚熠带人飞快杀了上来。
番邦男子跌进湖里,己方没了要护的人,又有楚熠坐镇。
不足半盏茶的时间,那几个黑衣人就被清理个干净。
沈姝顾不得去观战,冲到浑身是血、摇摇欲坠的影伍面前。
“你怎么样?”
她伸手欲去扶他——
却被影伍趔趄避开:“主人莫担心,只是些许小伤,小的无妨。”
沈姝听他声音,语气还算平缓,稍稍心安。
“咳……咳……咳……”
只这几句话的功夫,场面上的黑衣人已被楚熠带人迅速杀光。
就连那个被沈姝推进湖里的短命鬼,也被影卫下水,两下捞了上来……
沈姝走到凤大人身边,看着他竹青色的长袍,全是触目惊心的血迹。
她紧张地问:“你没受伤吧?今夜这一切到底是什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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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救人犯蠢
“无妨。”
楚熠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先走,我再与你详说。”
他侧头吩咐飞云:“留下善后,那个西匈人,好好审审。”
飞云垂首应下,楚熠先一步朝水榭外走去。
沈姝正要提步跟上——
“姑娘,我家主人方才受了伤,劳烦姑娘多加照顾,主人受伤以后,脾气不好,还望姑娘多体谅。”飞云扭到她身边,压低声音飞快说道。
沈姝不疑有他,赶忙点头:“你放心,我定替你照顾好他,也请你让人照顾好影伍,他伤的不轻。”
飞云笑着称是。
“你安心养伤,伤好之前,不用急着来我这当差。”沈姝对着影伍吩咐道。
待影伍应下,她转身朝楚熠追去。
*
楚熠素来喜洁,沾满血渍、黏腻腻的外袍让他深感不适。
他边走,边把竹青长袍脱下、扔掉,只留素白底衣。
那素白底衣,是薄绫做的软袍,夜风将宽大的袍袖拂起,衣袂飘飘,宛若谪仙。
只是,那衣袍的后背,有两道猩红血痕,染红了素白宽袍,看上去尤显触目惊心。
沈姝追上楚熠时,正好看见他后背的血痕。
“大……凤时,你受伤了?”
凤大人武功高强,刺客几乎很难近身,她实没想到他还会受这么重的伤。
楚熠眉头微蹙。
若非沈姝提醒,他都没意识到受伤。
想来应是方才第一时间赶去救她,无意间被身后刺客划了两刀。
“无妨,些许小伤。”楚熠淡淡道。
这种伤口,对于他来说,根本不足挂齿。
突然,他想到方才去救她时的凶险情形,转头看向沈姝,眉宇间有几丝冷怒。
“方才那种情况,你为何不跑,还搞出那么大动静,是想送死么?”
从他认识这姑娘到现在,她从来都只会把自己置身在极度危险之中。
纵然她有些天赐异禀,也经不住这样接二连三送死。
沈姝微怔。
瞬间想到他说的是——方才她把那番邦男子推进水里,引来众多刺客之事。
“我只是不想让影伍死……”她解释道。
楚熠剑眉深蹙,嗓音更沉:“若你死了,影伍作为影卫,也不能独活。比起让他屈辱死去,为护住你而死,才叫死得其所。”
这话让沈姝心里有些不太舒服。
“那些刺客的目标,不是我也非影伍,我这么做只是让他们去杀该杀之人,难道我还要让我的侍卫,去救一个不相干、还调戏过我的断袖吗?”
“胡闹!”
楚熠顿住脚,目光沉沉望着她:“那你可有想过,若他们想顺便杀人灭口呢,你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站在那,他们只需顺手一剑,就能立刻收了你的小命!把自己置身危险之中,不是救人,而是在犯蠢!”
因着沈姝不服管教的态度,楚熠神色间不由带了几分上位者的凛凛威势。
这阵势不像是劝人惜命的,倒像是“寻仇要命”的!
沈姝猝不及防间,被突然劈头盖脸一顿批,心底蹭地蹿起一团火,手都气得直哆嗦。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训她。
竟然还敢说她蠢??!
就算亲爹沈冲,见她犯了错,最多不过把她禁足而已——
连一句重话都不曾说过。
更何况,她今夜非但没犯错,还帮了他们大忙。
她沈姝从小到大,是被宠大的,不是被训大的。
想她堂堂长史家四姑娘,再不济也是个官眷。
就算如今她偷跑出来,寄人篱下。
也容不得旁人无缘无故,说吼她就吼她!
沈姝气呼呼抬眸,瞪着眼前这人,正欲回怼过去——
冷不丁,她突然想起,方才云公公说的话:“主人受伤以后,脾气不好,还望姑娘多担待。”
沈姝瞬间想到这人背后血淋淋的伤口——
刚窜起的怒火,顿时蔫下来。
算了算了。
跟个伤患吵起来,把他气到失血而亡。
说出去,别人还以为她“恃强凌弱”。
“我……”
沈姝垂下眼眸,强迫自己放缓了语气:“我这不是还有十烟步嘛,他们就算真想杀我,一时想追也追不上,是吧!”
楚熠见她耷拉着眼皮,瑟瑟发颤的模样。
顿觉自己方才语气有些过重,怕是吓到这姑娘了。
他闭了闭眼,让自己缓口气。
“纵然有十烟步,也未必没人追得上你。若下次再敢这样不顾死活,我就让人把你送回沈府去。如今想来,沈长史把你送回横川,也并非没有道理。”
这副老气横秋的训诫语气,让沈姝的手心,猛地攥紧,又松开……
她不断提醒自己,这是个脾气古怪的公公,还是伤患。
不能与他一般见识。
“你后背都是血,我帮你包扎一下吧。”沈姝转移话题道。
她怕继续刚才的话说下去,不是她被活活气死,就是活活气死他。
“不必,些许小伤,无需包扎也能好。”
楚熠说着,转身大步朝他们落脚的小院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院子。
楚熠正欲进屋,突然,长袖一紧,被人从身后扯住。
“你方才说要告诉我,今夜究竟是怎么回事,正好我帮你包扎,你告诉我缘由,可好?”沈姝好声好气地问。
楚熠见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想到方才自己不善的语气——
“包扎不必劳你动手,我去换身衣裳,一刻钟后,我们树下见。”
说完这话,楚熠回头正欲回房——
衣袖仍是一紧。
“我后背受伤,也说无妨来着,你还不是带我去了医馆。这次换做是你,我若不管不问,岂非很没良心。”
沈姝执拗地道:“你自己选,是让我来包扎,还是我去医馆请人来包扎?”
她谨记云公公的话,一定要“照顾”好他主子。
楚熠见状,知她是在关心自己,面色微暖。
又知道她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温声解释:“你忘了,我有影卫,影卫帮我包扎即可。”
沈姝:“那好,你喊他们来,我看见人就放你走。”
“来人。”楚熠喊道。
若是以前,这声话落,就会有影卫出现在他面前。
然而……
“来人!”楚熠又喊。
几息过去——
依然没有人出现。
沈姝一双杏眸,幽幽看着他,一副“我早就知道会如此”的模样。
楚熠:……
飞云最近做事越发不济,看来板子挨的还是轻了些。
“你且在树下坐坐,我去拿白布和药来。”
沈姝说着,转身朝自己房间跑去……
第106章 肌肤之亲
托最近频繁受伤的经验,沈姝上药和包扎伤口之事做得轻车熟驾。
三五下,就把楚熠后背两道狰狞血痕,包扎完毕。
这还是第一次,有女子为楚熠上药。
楚熠毕竟不似沈姝那样不谙世事。
他凤眸微垂,脸上有些许不自在。
若是寻常男女,便是同乘一车,都是不妥。
像这样坦裸相见、包扎伤口,更算得上是肌肤之亲。
虽说事急从权,可他打从认识这姑娘以后,男女大防一破再破……
若他就这样坦然受之,对这姑娘着实不大公平。
“姑娘此番与我有这等肌肤之亲,与姑娘名声有碍,姑娘放心,待我回京禀了父母,必会给姑娘一个名分。”
沈姝一懵。
“我何时与你有肌肤之亲,你要给我什么名分?”
楚熠站起身,将自己半褪的外袍穿上:“姑娘并非医者,帮我包扎伤口,已是破了男女大防,再加上之前同乘一车、夜不归宿……若教外人知道,便是坏了姑娘名节。至于名分……”
“我不要!”
不等他说完,沈姝断然开口打断。
开玩笑,她怎会跟公公谈男女大防,又怎会嫁给一个公公。
哪怕不是个公公——
她也不会因为这等事,就随随便便嫁人。
楚熠凤眸微眯。
破天荒第一次,他主动对个女子许诺婚事,竟被这般干脆利落拒绝了?!
是他家世不好?
还是能力不行?
又或是长得太差?
以上这三个理由,自然被楚熠统统排除在外。
“姑娘拒绝得如此干脆,可是有心上人?或者……已有婚约?”楚熠淡淡地问。
沈姝古怪看着他。
她有心想问问,你一个太监,怎好意思许人婚事,这不是在坑人嘛!
可是——
她又想到,这位大人毕竟不是池中之物。
抛却公公这个身份,他也算得上年少有为、手握权柄。
话本子上有讲过,有些戏子扮角儿扮得太久,就分不清角儿是自己,还是自己是角儿了。
这叫“入戏太深”。
大抵这位凤大人,亦是如此。
把自己当男人当久了,就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男人了……
沈姝不忍戳破他的幻想,灵光一闪,赶忙问道:“今日若换做是婢女、路人、投宿客栈的店家,或是别的什么身份的女子,给大人上药、与大人同乘、和大人夜出办事,大人也要计较男女大防,也要给个名分吗?”
“自然不会。”楚熠想也不想就回答。
话一出口,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脸色微僵。
沈姝长舒口气:“那大人就把我当作婢女,或其他什么萍水相逢的女子便是。”
“你是长史之女,又怎会是寻常女子。”楚熠嗓音微沉。
沈姝扯了扯唇角,长史之女就能嫁给太监啦?!
她正色道:“你说的对,我既是阿爹的女儿,阿爹曾允诺过我,将来若要嫁人,必要嫁个自己真心喜欢之人,像阿爹阿娘那样一心一意、相濡以沫之人。大人并非我心悦之人,若大人果真为我好,作为朋友,这样的话,以后莫要再提。”
真心喜欢、并非心悦……
这几个字,听在楚熠耳中,不知为何,犹觉刺耳。
沈姝见他面色不虞,赶忙转开话题:“大人方才说要告诉我,今夜究竟是怎么回事的……那些宾客都是什么来历?为何会突然在北衙遇刺?”
这话让楚熠从方才那股莫名的感觉里回神。
他凤眸微敛:“这些人,都是来往关外各大部族和邻国的大商人,北衙从他们那里,刺探到不少有用情报。今日本是接到线报,这些人里来了个关外的大人物,所以清酒才会设宴款待,借机探探那人的底细,没想到,竟中了别人的局。”
“什么局?”沈姝赶忙问道。
楚熠沉声回答:“把北衙这些线人一网打尽的局。”
“可这清风居守卫如此森严……”
“守卫森严的是北狱,清风居并未设置太多护卫,以免被人发现端倪。”
听到这,沈姝突然想起,方才在水榭里,那些刺客发现咳嗽的番邦男子以后,喝出的话——“在那里,快杀!”
虽只有寥寥几个字,却让她敏锐嗅出不同的意味。
“他们是冲着那个西匈人来的!”
沈姝笃定地道:“若非如此,不会一下冲上来几个人杀他。莫非,那西匈人就是那个‘大人物’?”
楚熠抬眸看着她,眼底划过一丝赞赏。
“八九不离十。”他眸色微沉:“若非赵宝全,我们也不会知道,西匈王庭有大周叛徒。如今西匈与大周之间,已经休战十余年,倘若今日这个番邦男子,果真是西匈的‘大人物’,又死在清风居里,怕是会因此战火重燃。”
“打就打,怕什么。”
沈姝硬气地道:“阿爹整日操练兵卒,就为在有生之年,踏平西匈疆土。咱们大周,何曾怕过西匈?当年长平候,把西匈人打得一路西逃,如今就算长平候不在了,还有熠王殿下,听说熠王殿下在北边打仗,吓得北狄小儿都会夜哭,想必西匈也不在话下。”
见她提到熠王时,那副与有荣焉的仰慕模样,楚熠心底十分熨帖。
他伸手揉了揉沈姝发顶:“战争哪有你想的那样简单,若熠王果真带兵来西边御敌,北狄趁虚而入怎么办?只要有战争,受苦的都是边关百姓。”
沈姝觉得他揉她头发的样子,像是在撸一只猫儿。
她不乐意的往后退了半步,避开他的爪子。
“大人的意思,今日刺客在清风居刺杀那个西匈人,是有人在背后故意想挑起西匈和大周交战?”
这副抗拒的模样,让楚熠抿直唇角,面无表情袖回了手。
“兴许如此。端看背后那人究竟是谁,到底有何动机。”他淡淡道:“总归明日一早,暮先生那边就会有消息,到时一切便可清楚。“
声音听上去,如同盛夏突然进入寒冬。
“时候不早,姑娘早些歇息。”
说完这话,楚熠绷着脸转身,大步朝上房走去。
沈姝看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
不满地做个鬼脸,嘟囔道:“阴晴不定、受伤以后任性很爽吗?略略略……”
耳力很好的楚熠,脚步微顿。
他深吸口气。
决定不与这小丫头一般见识,加快脚步走进了房间……
第107章 水落石出(林长衣万赏加更)
第二天一早。
沈姝洗漱完毕,刚走出房间,就见云公公扶着腰,正指使人在院子的石桌上布下饭食。
“云公公,您这腰怎么闪了?”
昨夜她明明见这位公公,身手很不错,怎地一晚上的功夫,走路又是扭屁股、又是扶腰的……
飞云听见这声‘公公’,幽怨转头,看向沈姝。
昨夜他从水榭回来,就被殿下罚着,直挺挺跪了一整夜。
此刻,别说是腰,就连这腿,都不像他自己的。
他受这么大的苦,都是为了谁?!
虽说……
他为自家殿下更多一些,可沈姑娘若真得了殿下欢心,将来保不齐混个侧妃当当,那岂不是让整个沈家都前途无量。
“小人没事,只是昨夜照顾影伍太累,才会如此。姑娘昨夜可曾照顾好我家主人?主人背上有许多伤疤,不曾吓坏姑娘吧?”
他说着,不动声色打量着沈姝的脸。
心里寻思着,若从她脸上看出娇羞之意——
就意味着昨夜这姑娘跟殿下之间,肯定因为包扎伤口,有了些什么让人脸红心跳的事。
然而——
“昨夜树下无灯,只能在月光下,勉强辨认伤口,倒不曾注意其他。再说了,男人嘛,身上有疤才叫男人,是吧?有什么可怕的!”
沈姝满不在乎说完,突然想起昨夜那位不是个男人,而眼前这个……也不算是个男人。
她干咳一声,看着飞云,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你如今还是个小公公,自然不懂这些。待到……你再大些,更有权势些,就恨不得在自己身上多划拉几道,这样才更像个男人。”
小公公、像个男人……
飞云听见这话,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跪一夜不说,大清早还要承受如此奇耻大辱?!
他一咬牙:“我不是……”公公
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声音淡淡打断:“阿云,去请暮先生过来。”
飞云听见殿下声音,赶忙垂首敛息应下,顾不得再与沈姝辩解,连腰都不敢再扶,飞快朝院外走去。
楚熠穿一身素白长袍,从台阶下来。
“阿云脸皮薄,你莫在他面前提起他的伤心事。”
沈姝赶忙点点头。
“确实确实,小公公也是有尊严的。”
楚熠闻言,唇角微勾。走到石桌前落座,对着沈姝道:“吃饭。”
沈姝眨了眨眼——
这几日自打她住进这间小院,向来都是自己一个人吃饭。
从不曾见眼前这位吃过什么东西。
她一度怀疑,这位谪仙似的人,根本就不食人间烟火,是饮露水充饥的。
此刻,乍见他坐在饭桌前,实在有种梦游之感。
然而,沈姝所不知道的是——
昨夜楚熠回房以后,蹙眉深思。
这姑娘几次以来,舍身救他性命、又对他些许小伤如此关切、言语间还对熠王如此充满仰慕之情。
桩桩件件,哪一样都不像对他没有半丝心悦的。
就算现在没有——
将来若她知道,他就是她心目中的熠王。
也定然生出许多心悦之意来。
还会拒婚吗?
自然不会。
如今,他有意隐瞒身份在先。
就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姑娘,将来因亲口拒了他的婚事而后悔。
他要给她机会,这才是君子所为。
因此,楚熠决定,从今日起,尽可能多给这姑娘时间,了解自己、亲近自己。
总不至于,以后知道他是谁,迫不及待想嫁了,还对自己知之甚少。
“吃饭。”
楚熠一双瑞凤眸看着沈姝:“我素来不喜食肉,不喜太甜,也不喜太辣,这里的厨子素菜做的尚可,虽不如京里的,却也勉强能入口。”
“哦,好。”
沈姝犹觉得自己还踩在云彩眼里,依言坐了,垂眸看着满桌子的菜,眨了眨眼。
这些……有大部分都是她素日爱吃的。
她执起筷子,夹了块豆腐,咬下一口——
软绵绵,入口即化,唇齿间尽是豆子的清香。
这还叫“勉强入口”??!
沈姝古怪看了楚熠一眼,嘴角撇了撇。
这位受伤以后,脾气一天怪过一天。
现在她终于有点相信——
公公们的脾气,真是古怪的紧。
*
两人无声无息吃过饭,飞云便引着暮和走进了院子里。
直到这刻,沈姝才终于看清,那日挡在自己身前,那位神秘医者的长相。
许是这些日子,天天见到凤大人的关系。
沈姝的“审美”,不觉高了许多档。
这位暮先生,大抵和凤大人的年龄相当,长相虽是人中龙凤,比起凤大人却逊色不少。
然而,最让沈姝印象深刻的,却是他的冷。
斜眉入鬓、眸似寒星、鼻子和嘴巴都像是大冬天里一刀刀刻出来的冰雕。
同样一袭白袍,穿在暮先生身上,就像是披了一层冰。
沈姝不觉打了个冷颤,若非知道他是个医者,怕会以为他是个成天跟死人打交道的仵作。
“赵宝全供出那人是谁没?”
双方见过礼,楚熠请暮和落座,也不避讳沈姝,开门见山问道。
暮和看着他,意有所指道:“是一个死人。”
楚熠脸色微变。
“果然是他?他竟还没死么?”他沉声问道。
“除了他不会有别人。”
暮和回答:“二十年前,赵宝全的父亲生前,曾受过他的恩惠。大周朝受过那人恩惠之人,何止一两个。赵家能为他做到这等地步,换作别人,未尝不能……如今他既露了头,怕是大周不好安宁。”
楚熠眉头深蹙:“赵宝全可曾吐口?那人是为救父皇而死,若无实证,父皇万不会相信。”
暮和摇头。
“并未吐口。就算吐口,你也不能把他交出去。”
“这是为何?”楚熠挑眉问道。
暮和不答,反而看向沈姝,冷声问道:“姑娘身上,可是流有药王谷的血脉?”
沈姝原本在旁听得云里雾里,乍听见他这么问,心里一惊。
“药王谷?”她疑惑地问:“怎地听着如此熟悉,那是何处?”
暮和声音无波地道:“在长青山深处,与锁关林交界之地,三十年前突然消失无踪的组织。据说谷中弟子皆擅医、擅毒,且有一支血脉,百毒不侵、血可化毒。”
沈姝闻言,脸色瞬间大变!
第108章 真相大白
“我怎么会是……不可能!”
沈姝腾地站起身,断然否认:“我绝不是什么药王谷的血脉,我娘亲是西北蒋氏嫡女,阿爹是云疆长史,外家和祖上,八辈子都没出过大夫,这不可能……”
可尽管嘴上这么说,沈姝的双眼却死死盯着暮和。
心里没来由一阵慌乱。
暮和只是说出他查到的事实,对于沈姝的否认,他眉眼不动,亦不置可否。
楚熠剑眉微蹙,也看向暮和:“这些是赵宝全说的?可有凭据?”
暮和徐徐回答:“若干年前,云疆有名的那位药公,便是药王谷后人。整个云疆,只有沈家知道药公下落,若药王谷真有血脉活在人间,也只有沈家人才知道。再加上……沈氏兄妹,出生之时皆在横川,又遮遮掩掩,让人不得不怀疑。”
沈姝闻言,杏眸微眯。
这话与赵氏当日在松暮斋里说的话,十分契合。
阿爹已经解释过,他们兄妹出生时,要找女冠保胎,才会在横川。
这么说起来,在横川为阿娘保胎的女冠,既擅毒又擅医,更像药王谷的后人。
可她身上能化毒,又是怎么回事?
阿爹和阿娘又像一早就知道……
自那日起,沈姝心里一直有个影子,挥之不去。
她不敢再往下想。
“这便是前夜,赵宝全认出我的缘由?”沈姝急忙问道。
“非也。”暮和看着她,平静地道:“他认出你,是因为你的眼睛。”
“眼睛?”
沈姝下意识抚上自己的眼角:“我的眼睛有何不妥?”
“不知。”
暮和淡淡道:“赵宝全嘴很硬,吐露的信息十分有限。”
说完这话,他看向楚熠:“对于那个人,他几乎只字不提,倒是因为受不住刑,勉强吐出这么点药王谷和沈家之事。你若把他送回京去,恐也只是供些沈家秘辛,和这姑娘之事,并无别的用处。”
沈姝听见这话,心里一凛。
她没忘记,棋公公对“药公”的兴趣。
也没忘记,阿娘说若她化毒之事,被外人所知,沈家必有灾祸。
若他们把赵宝全送到京城,那沈家岂不是……
思及此,沈姝转头看向楚熠,眼中不由带了几丝恳求。
“既如此,杀了便是。”
楚熠并未看沈姝,淡淡地道:“西匈虎视眈眈,云疆不能出乱子,只要沈家稳,云疆就稳,无论如何都要护住沈家。”
听到这话,沈姝心下一松。
对于眼前这位,更生出几丝感激。
暮和闻言,站起身拱手道:“昨夜捉住那条大鱼来历不浅,应是西匈王庭之人,有他在,对咱们接下来的安排,定有助益。我且先去把他的风寒之症稳住。”
楚熠朝他颔首:“有劳。”
暮和朝沈姝点头,转身离开。
房间里,就只剩下沈姝和楚熠两人。
直到这刻,沈姝回想刚才云里雾里听到的那些话,似想到什么,脸色微变。
她神色复杂地看向凤大人,直截了当问道:“大人,我听到您方才称天子为‘父皇’……这是何故?”
正在沉思的楚熠闻言,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方才无心,竟失言表露出了身份。
原本他并不打算这么早,让这姑娘知道自己身份。
可如今既说漏嘴,昨夜他又已经做出决定要给这姑娘机会……
楚熠坐直身子,索性承认道:“皇命在身,不便表露身份,还请姑娘见谅。”
说完这话,他一双凤眸,便状似无意的睇着沈姝。
虽心中已有答案,可乍听见眼前这人不是个公公,竟是皇子……
沈姝腿一软,竟直直跪坐在地上。
娘亲诶,她这回真是倒大霉了!
若是个皇子,她把自己底细交代如此清楚……
还把他误认为是个公公……
屡次顶撞他……
差点让他死在自己面前,见死不救……
桩桩件件……
沈姝现在恨不得手边有个大周律例,好好翻翻看看,自己脑袋到底要被砍几回。
这副得知真相、懊悔不已的样子,看在楚熠眼中,极为受用。
“你不必后悔,我并非不通情理之人,先前你不知我身份,无意做下的决定不作数,我会给你机会。”
他温声说着,伸手就要把沈姝扶起——
却被回过神的沈姝,手脚并用赶忙避开。
她直直跪地叩首谢恩:“小女有眼无珠,屡次冒犯殿下、顶撞殿下,谢殿下宽恕。”
楚熠的手,仍维持着要扶她的姿势,听到这话,剑眉微蹙。
他站直身子,袖回手,嗓音微冷:“你方才那样懊悔,就只因顶撞过我?”
先前不知他是皇子时,沈姝并不觉得什么。
如今既知他是皇子,敏锐如沈姝,察觉到他语气里情绪变化,顿觉胆战心惊。
是不是被他发现什么了?
“当、当然不止这些……”沈姝磕磕巴巴道。
“哦?”楚熠面容微霁,语气缓和些许:“还有什么?说来听听。”
沈姝听他语气变化,头顶瞬间悬着大周律例最耳熟能详那条——“犯罪未发而自首者,原其罪。”
她一咬牙,赶忙道:“小女先前听说殿下是北衙之人,误、误、误以为殿下是北衙的、的公公,还请殿下饶恕小女无知之罪!”
说完,她即刻额头贴地,跪伏在地上。
房间,瞬间陷入死一样的宁静中……
楚熠周身的空气,几乎要凝结成冰。
他想起,当初把影伍送给她时,她曾说过:“影伍公公既然身在北衙,自然是公公里的公公……”
又想起方才,她对飞云说:“你如今还是个小公公,自然不懂得这些。待到……你再大些,更有权势些,就恨不得在自己身上多划拉几道,这样才更像个男人。”
“所以,在你眼里,北衙里出来的,都是公公?”楚熠目光沉沉,嗓音沉冷到底:“本王哪里让你看着像公公,嗯?”
沈姝指尖微颤,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从她与这人为数不多的相处经验来看——
这种语气,已经是怒极……
她几乎能感觉到,落在她头顶的目光,快要把她的小脑瓜戳成筛子……
强烈的求生欲,让沈姝几乎本能的,使出了杀手锏——
“小女也觉得奇怪……”
她飞快地道:“像殿下这般英明神武、气宇轩昂、武功高强、貌似谪仙样的男子,怎可能是个公公。只是,以小女对北衙的粗浅了解,再加上云边城就有个棋公公,小女不得不忍痛告诉自己,这是个事实。如今小女知道真相,明白自己犯下大错,如此无知冒犯殿下,还请殿下责罚!”
第109章 我不是我
楚熠听见这话,沉到极点的脸色,终于稍稍缓和了些。
外人对北衙所知甚少,云疆远在边关,这姑娘的话,听上去不无道理。
想来,之前这姑娘拒婚,也因误会自己是公公……
“如今你既知本王身份,昨夜本王提及之事,你又作何感想?”他沉声又问。
昨夜之事?
昨夜什么事?
???
沈姝满头都是问号,却不敢怠慢,总归拣好听的说就对了。
她赶忙道:“那些刺客竟敢擅闯北衙地盘,还让殿下受伤,实在罪该万死!”
楚熠凤眸微眯。
“不是这个。”
“殿下英明神武,以一敌十,杀得那些刺客片甲不留,实在是我大周幸事。”
“也不是这个。”
沈姝:……
“殿下放心,小女绝不会把殿下受伤之事,说于外人知道,以免被人误解,损了殿下英明。”
“本王的英明,不需要别人认可。”
楚熠沉声命令:“抬起头来。”
沈姝闻言,心肝颤了颤,赶忙抬起头——
一双杏眸眨也不敢眨的,看着眼前这位皇子大人黑沉到底的脸。
“除了这些,你就真没想起来……还有别的什么事?”楚熠嗓音沉沉地问。
沈姝无辜地眨了眨眼……
黑白分明的杏眸,全是茫然之色。
直到这刻,楚熠终于确认——
这姑娘压根就没把他昨夜的许婚放在心上!
无论他是个公公,还是个皇子!
楚熠本是出于君子之道,为了顾惜沈姝名声,提出的婚事。
可是,他提是一回事。
被这姑娘活活漠视、拒绝,那可就是另一回事。
这滋味……
“你……”
楚熠如墨的瞳仁,蓄满风暴。
“好!很好!你可别后悔!”
说完这话,他黑沉着脸,拂袖转身朝屋外走去。
而屋外,方才待到暮和离开以后,就站在屋外守着的飞云,听完了整个过程。
他简直对沈姑娘不开窍的榆木脑袋,快急死了!
长得挺漂亮一小姑娘,怎就在情爱之事上,如此木讷呢!
即便他不知道昨夜两人发生了什么,从殿下的语气听来,殿下昨夜定然对这姑娘有所许诺。
“姑娘再好好想想,是不是漏了什么‘天大的’好事,机会难得,可万不能错过了呀!”
飞云在门口匆匆朝沈姝说完这句,赶忙朝自家主子追了上去。
待他们离开——
沈姝浑身一软,瘫坐在地上,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
她又不是傻子,几番问询之下,如何不知那位爷说的到底是什么事。
正因为知道——
她才只能装傻,不敢认呐!
难道她要在那位爷盛怒之下,再拒一次婚?
她是嫌自己命不够长,还是嫌家中亲长的命不够长?
沈姝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跟这位议亲,那是上赶着给人做妾呢!
就算尊贵如皇子,她都不干!
后悔?
不存在的。
只求这位爷再不提这等事,她才要烧高香呢!
沈姝缓了几口气,慢慢站起身。
她想到如今自己面临的局面,实在是头皮发麻。
不成不成,她得好好捋一捋,接下来要怎么办……
*
这一厢,楚熠从院子出来,胸口还堵着一口气,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飞云知道主子有伤在身,赶忙劝道:“沈姑娘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殿下莫与她一般见识。况且,方才殿下那样问,姑娘就算明白殿下心意,也羞于应对。若殿下果真心悦姑娘,直接去找沈长史,父母之命……”
他话还未说完——
就被楚熠一双锐利的凤眸,像刀子般冷冰冰睇过来打断:“你哪只眼睛看出我心悦她?”
“没……”
飞云头皮一紧,赶忙垂首:“小人说错了,殿下不是心悦,是……是……不愿姑娘名节受损,君子所为。”
这副说辞,确然和楚熠昨日说的一模一样。
然而此刻,楚熠自己听上去,却想起昨日沈姝说的话:“今日若换做是婢女、路人、投宿客栈的店家,或是别的什么身份的女子,给大人上药、与大人同乘、和大人夜出办事,大人也要计较男女大防,也要给个名分吗?”
楚熠剑眉深蹙,心头升起莫名的烦躁。
“罢了,你说的对,我不该与她这个不开窍的小丫头一般见识。刚才她那神色,也不像是羞于应对的……这等事情,还须她懂事以后再问才是。”
这番话,他像是在对飞云说,更像是对自己说。
飞云在一旁听着,脑子转的飞快。
看来他当前的任务,就是要尽快让沈姑娘“懂事”。
可这懂事……
“若沈姑娘问起,莫告诉她本王身份,就说……我是五弟便好,她对‘熠王’有仰慕之情,‘熠王’如今又是她父亲上峰,此番,我原就为她名节着想才提的亲事,若我在她面前,她都不愿嫁于我……就算告诉她‘熠王’是我,也是勉强。”楚熠沉声吩咐道。
飞云赶忙称是。
看来,自家殿下还是想让沈姑娘自己“懂事”,而非借助外力。
想来也是——
殿下是何等人物,且不说相貌堂堂、战功赫赫,就说皇后嫡子的身份,大周朝绝无女子不愿嫁他。
可若这姑娘,果真不悦殿下的人,而悦的是殿下的身份……
以这姑娘的能耐,恐怕将来到了王府后宅,也是个横着走的主儿。
若她能坐上熠王妃的位子,也就罢了。
然而目前——
他们沈家这门第,实在忒低了些,侧妃都还是勉强。
如此不安分……王府怕是家宅难安……
“还是殿下思虑周全。殿下放心,小人谨记殿下的话,一定把握好分寸。”飞云赶忙回答道。
*
下午。
清酒上门为沈姝取下易容面具。
当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从沈姝脸上揭下来,她顿觉脸上轻松不少。
“面具乍取下来,眼角恐会生出一些干纹,姑娘可用帕子蘸水敷一敷,过两日便好。”清酒温声说道。
沈姝听见“眼角”二字,心思微动。
她看着清酒,正色问道:“阿酒,你精通易容之术,可否帮我看看,我这双眼睛,与旁人有何不同?”
清酒冷不丁听见这样的请求,脸色微讶。
他依言,仔细端详沈姝的眼睛。
这么一看,倒真教他看出些许不同来……
第110章 认出来了
“姑娘这眼睛长得确实与旁人不同……”
清酒特地点燃烛火,在沈姝的眸前,仔细照了照。
他诧异地道:“姑娘的眼睛,映着烛火,稍稍有些变色,看上去就像琉璃珠似得,很漂亮。”
这话让沈姝心尖一颤。
她忙拿过清酒手里的烛台,走到铜镜前端详。
可是,即便磨得光亮的铜镜,也照不出清酒所说琉璃珠的样子。
沈姝只觉得,自己眸色稍稍变得浅淡了些。
却也看不出与寻常人有太大的不同。
“奴擅易容,眼力要比旁人略好一些,姑娘这瞳仁颜色,若非映着烛火,若是寻常人,怕是发现不了。”清酒好声说道。
这话让沈姝没来由想起,上次在锁关林里看见的那些毒奴。
在半崖上死去的那个毒奴,临死前瞳仁变成了琉璃色。
而毒瘴林立的毒奴,在没被人控制之前,瞳仁也是浅浅的颜色。
那些毒奴不惧锁关林里的毒草,更不惧毒瘴林里的毒瘴。
难不成——
她和那些毒奴之间,有什么关系?
沈姝恨不得立时就回云边城,找阿爹阿娘问问清楚。
可是——
有了先前看见的被关祠堂的“画面”,以及上次的经验,她知道,即便问了,爹娘也不会说。
更甚至……
他们或许还会把她送到更远的地方、更严密关起来。
沈姝嘴角泛起一抹苦笑。
事到如今,她再想说服自己,她这身化毒之力的来历没问题,怕都是不能。
“姑娘可是有什么心事?”清酒关切地问。
沈姝回过神,摇了摇头。
“没事,谢谢你。”
“若姑娘没别的吩咐,那奴就告辞了。”
清酒说完这话,转身欲走。
沈姝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到什么——
“稍等。”
沈姝从背后叫住他:“请问……昨夜那个番邦男子,现在在哪?他如何了?”
清酒闻言,诧异转身:“姑娘说的是闫爷?他昨夜两次落水,染了风寒,又因刺客受些惊吓,如今正在前院养病,由暮先生亲自照看,姑娘怎会突然问起他来?”
“我……我昨夜亲手将他推进湖里,险些杀了他,良心难安,想去探望一番,可否?”沈姝问道。
清酒目露异色:“姑娘若想去,当然去得。只是……姑娘如今已经卸了人皮面具,这面具不能再用,姑娘就算是去探望,闫爷也不知姑娘是谁。”
“不必让他知道我是谁。”沈姝赶忙道:“我只想确认他安好,当面跟他道个歉,求个心安便可。”
清酒略一沉吟,垂首应下。
“请姑娘稍待,若他醒过来,我亲自带姑娘过去。”
沈姝心下微松:“有劳了。”
*
一刻钟以后——
沈姝想见番邦男子的消息,便从清酒那里经由飞云的口,传进了楚熠耳中。
“良心难安?”楚熠剑眉微挑。
他知道这姑娘心底淳善,可那也是分人的。
昨夜她既推了那人下去,她的“良心”,就绝不会在那人身上。
况且,那人还是西匈人……
“告诉暮先生先别出手,我去会会那人。”楚熠命令道。
飞云闻言,立刻便猜出来,自家殿下这是想同沈姑娘一道过去。
他赶忙道:“对方是西匈王庭之人,殿下如今并未易容,若被对方探得殿下身份……需不需要让清酒来给殿下易个容?”
“无妨。”
楚熠淡淡道:“见过我真容的异族人,都死了。他既是西匈王庭之人,又亲自跑到我大周地盘上,还敢来清风居,想是有所图谋。若是个识相的,还能活着出去,若是个不识相的,就算送他出清风居,留着他的性命也无用。”
飞云称是,转身出去安排。
※
一个时辰以后——
夜幕降临。
窝在房里哪都不敢去的沈姝,终于等到了前来接她去见番邦男子的人。
“殿下……”沈姝讪讪笑道:“这等小事,怎敢劳殿下相陪。”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如今躲他都来不及,若非突然想起一件事,要找番邦男子确认,她也不会在这里留到现在。
楚熠见她这副模样,剑眉微蹙。
他淡淡道:“如今出门在外,姑娘唤我凤时便可,听说姑娘‘良心’不安,我特地来陪姑娘一起去。”
他刻意咬重的“良心”二字,让沈姝心里一虚。
她知道自己在这人面前,杀过人、放过火。
“良心”二字,怕是说不通的。
而她想见那个番邦男子,确有要事……
“实不相瞒,小女想见那人,是有一件事想确认,若殿下执意要陪,还望殿下隐藏行迹,莫让他发现。”沈姝屈膝恳求道。
楚熠淡淡“嗯”了一声,转头先一步朝前院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无言来到了清风居前院的客房。
因着前夜刺杀之事,清风居的客房便只有这一处燃着风灯。
清酒和飞云已在门口侯着。
进了院子,楚熠依照先前的允诺,顿住脚,允沈姝先进去。
沈姝站在门口,紧了紧手,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面,弥漫着浓重的药味,都是治疗风寒的药。
“咳……咳……咳……”有咳嗽声,从卧房里传出来。
“水……水……给我倒水。”
似听见外间沈姝的脚步声,那人躺在床上,虚弱地喊着。
沈姝听见这话,掀开帘子走进房间,从桌子上倒了杯水,来到床前。
她一双杏眸,一眨也不眨的看着脸唇发白、双眼紧闭的番邦男子。
把水递到他面前:“闫爷,请喝水。”
此刻,她虽着一身男袍,嗓音却刻意未掩饰女声。
番邦男子闻言,虚弱地睁开双眼。
烛火映照下,当他看见沈姝的瞬间——
湛蓝的眼珠,闪过一抹诧异。
“你、你竟是昨夜那个四爷?你竟是个女子,而非男人?!”他惊讶地脱口而出!
沈姝闻言,脸色倏然一沉。
不止是他,就连站在卧房门帘之后的楚熠,眸色瞬间变得幽深。
这是一下就认出沈姝了!
清酒的易容之术,绝非泛泛。
经他之手,易容过的人,只要不在行止上露出破绽,绝无可能会被认出来。
沈姝如今——换了衣裳、换了发饰、换了声音。
竟还能被他认出来。
那就意味着……
那夜在水榭,他调戏她的话:
“你这双眼睛生得极美,我一看见,就觉得熟悉。让我想想,是在哪见过这双眼睛……大抵是在我们西匈的王城里见过?你可有什么亲眷在西匈,若是有,我带你去寻他们可好?”
竟然是真的!
第111章 还有国师
沈姝紧盯着番邦男子的双眼。
“是我。”她爽快承认,沉声追问:“你可是当真在关外见过我……或是我这双眼睛?“
番邦男子听见这话,湛蓝的瞳仁,微微闪烁。
“咳……咳……咳……”
他咳嗽几声:“水……我要喝水,你喂我喝水……”
这般说着,他的眼睛像钩子似得,钩着沈姝的脸。
一看就是得寸进尺在作妖。
沈姝杏眸微眯。
下一瞬,她唇角微勾。
微微倾手,水杯里温热的水,瞬间流出来,落在了他的脸上。
“咳……咳……咳……”
那人猛地咳嗽着,在床上打了个滚,堪堪避开那些水,苍白的脸上尽是怒意。
“你做什么!”
“喂你喝水呀。”沈姝睨着他,淡淡道:“若这些不够,不若我唤人来,请你去湖里再喝一壶。总归这清风居里有神医,大不了,喝饱以后,你再多吃几副药,总是死不了的,如何?”
番邦男子想起那夜的经历,浑身打了个寒颤,蔫了下来。
他拥紧被子,咬住唇瓣,湛蓝的眼珠,幽怨看着沈姝。
一个八尺有余,虎背熊腰的男人,做出这副模样,活像是被人凌辱似得。
沈姝:……
“你说在西匈王庭见过我这双眼睛,是真还是假?我这眼睛有何不同,为何你一下就能认出我来?”她蹙眉问道。
这是沈姝最迫切想知道的问题。
尽管清酒说,她的瞳色若非烛火映照,若非观察细致之人,几乎看不见。
可是……
上一次的赵宝全,和这一次的番邦男子,却一眼就认出来了。
以往她身居沈家内宅,性格又跳脱,难得有安静下来的时候。
就算她有机会与赵宝全面对面,他也未必有机会看出她的瞳色。
然而,赵宝全是外人,大伯母赵氏,却是内宅里的人。
从小到大,多的是机会,让她拿烛火照一照她和三哥的眼睛,辨上一辨。
可沈姝从未被赵氏这么看过。
就连那日在松暮斋、在祠堂,赵氏被逼到走投无路,也不曾说过“眼睛”的问题。
这就意味着,赵氏根本就不知道“眼睛”这回事。
沈姝自打知道问题在“眼睛”上,反复咀嚼那夜审讯赵宝全,被他发现端倪时,自己曾说过的话。
唯一的破绽就是——
她曾说了句“到头来却因为赵氏的假情报,‘尽忠’变成了‘尽仇’。”
想必正因为这话,赵宝全才会留意观察她的眼睛,进而勘破了她的身份。
由此便可推断,沈家内乱的起因,或许并非是赵氏为报复沈家人,先提供‘假’情报给赵宝全。
而是赵宝全事先应该知道,他们兄妹之间有个人会有问题,才会接近一直怀恨在心的赵氏……
假设赵宝全知道,便意味着他背后那个西匈叛徒也知道。
那么,赵宝全所做的事,就皆是受那人指使,为那人“尽忠”所做。
此刻,这个来自西匈王庭的番邦男子,一眼就认出沈姝是谁,更佐证了她的猜测。
如今她身上的化毒之力,小心些尚能掩饰。
可眼睛……
就连易容都无法做到,她整日在脸上顶着个大破绽,岂不是长久为家人招祸?
赵宝全背后的主子,知道这么多事,若是不除,怕是后患无穷!
沈姝紧盯着番邦男子的眼睛,迫切想从他口中听到“眼睛”的秘密。
而那男子,虽不再耍贱,嘴巴却闭得像个蚌壳。
大有“你想知道,我就是不说”的架势。
沈姝心里一怒,索性从袖中抽出短匕——
番邦男子看着短匕,瑟了瑟肩膀,身体往床后壁退了退,一副胆战心惊的模样。
沈姝见状,杏眸闪过一道寒光。
她二话不说,直直朝他身前的床板刺了下去!
“说,还是不说!”她杀气腾腾地问。
沈姝本意是要吓他一吓,谁想到——
“有姑娘杀人啦!杀人啦!杀、人、啦!!!!”
那番邦男子竟然毫无形象、极刺耳的尖叫出声!
“闭嘴!”
随着这声话落,一个高大身影,掀开帘子大步走进来。
正是楚熠。
楚熠冷着脸,在沈姝身边站定,随手拔出插在床板上的短匕,往番邦男子的头侧一掷。
锋利的刀刃,堪堪擦过番邦男子的脸颊,没入他身后的墙里。
尖叫声戛然而止。
番邦男子睁大双眼,看着楚熠的脸。
只是一瞬间——
他湛蓝的眼珠,仿若从极度惊恐化作桃心状。
就像发现了什么,绝世的珍品。
他赞叹出声:“美……好美……真的好美……”
沈姝:……
她都差点忘了,这番邦男子,是个断袖。
如今看来……
还是个不知死活、什么人都敢调戏的断袖。
楚熠凤眸微眯,如墨瞳仁,瞬间深不可测,浑身散发出凛冽的寒意。
“你说什么?”
他寒着嗓问,声音里蕴含着无限的杀意。
番邦男子求生欲极强,赶忙伸手指向沈姝——
“我、我是说这姑娘、长、长得美。”
沈姝满头黑线。
楚熠周身的寒意,陡然又降几分。
沈姝生怕他一怒之下把这断袖给杀了,顾不得什么,赶忙追问:“你究竟是如何认出我的?我这双眼睛又有何不同,不想死就快说!“
“我说……我说……我说……”
番邦男子随口应下,依依不舍把目光从楚熠脸上,转到沈姝脸上……
湛蓝的眼珠,瞬间变得清明。
这转变,竟让沈姝不知是该笑。
还是该幸灾乐祸的笑。
然而,下一瞬——
他说出来的话,却让沈姝再也笑不出来。
“国师身边有个妇人,长着和姑娘一模一样的眼睛,她能让毒奴俯首称臣,可是姑娘的亲眷?”
妇人、眼睛、毒奴俯首称臣、亲眷……
这几个字,犹如晴天霹雳,劈得沈姝回不过神。
一旁的楚熠闻言,剑眉微蹙,沉声问道:“你说的国师,可是个年近花甲的大周人?”
这话让番邦男子把目光,从沈姝脸上,再度转回楚熠脸上。
他声音顿时比方才温柔几分:“正是呢……郎君竟然认识国师?难怪他们说,这肃城里头,还有比国师更俊美的男子,此番我千里迢迢赶来,果然所言非虚……”
第112章 爱的告白
沈姝听见这话,感到一股寒意从身边袭来。
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不待凤大人开口,她赶忙道:“那他们有没有告诉过你……离最美的东西越近,就越容易丢了性命?”
经她这么一提醒,番邦男子立刻感到从楚熠身上传来的杀意。
他赶忙回神,湛蓝的眼珠一转,正色道:“姑娘说的极是……极是……”
即便这么说着——
他的眼尾,还时不时想往楚熠身上扫……
沈姝活这么大,从未见过有如此花痴、还不怕死的人。
她生怕再这么下去,身旁那位满身杀意的爷,会真的忍不住杀了这个番邦花痴。
“大……凤爷。”
沈姝转头,恳切看向楚熠:“咱们之前说好的……您可否去外面稍待,我还有些问题要问他。”
楚熠眸色沉沉,他冷冷睇了番邦男子一眼,袍袖一拂,转身走出房外。
待他一走,房间里凉飕飕的温度,终于上升几许。
沈姝眼见着番邦男子,一双眼睛仍痴迷盯着凤时消失的方向,眉心跳了跳。
她轻咳一声:“你可知,前夜若非方才那位爷,你这条命怕是已经没了。那些刺客都是冲你来的,你一个西匈人,初来乍到,惹得这么多人来杀你,你就不怕一条小命丢在这?”
听到沈姝的话,番邦男子终于从锦帘上收回视线,转眸看着沈姝。
他脸上挂着一抹陶醉的笑,半真半假道:“我既决定来此,就是豁出命要见美人儿的,如今果真见到,便是即刻死了都心甘情愿。
沈姝:……
作为一个对男色不怎么感兴趣的耿直女子,她实在无法了解断袖的想法。
她清了清嗓,肃容问道:“你说那个妇人和毒奴,都是什么来历?”
番邦男子听见这话,湛蓝色的眼珠,转瞬即逝几抹犀利。
顷刻间,他唇角泛起暧昧的笑,看着沈姝的面容,不答反问:“你和凤爷,是相好?”
“咳……咳……”
沈姝闻言,差点没被口水呛死:“不!不是!当然不是!”
番邦男子笑意更深,冷不丁又问:“你……喜欢他?”
“不喜欢。”沈姝果断摇头、回答的极快。
站在外间的楚熠,听到这话,剑眉微蹙。
听见屋里动静,前脚刚进门的飞云,恰巧也听见这话,缩了缩脖子。
他抬起脚,不知道这会儿自己再退出去,会不会显得有些刻意……
卧房里,沈姝的回答,显然让番邦男子很是满意。
“既如此,咱们就能做笔买卖了。”他高兴地说。
沈姝一懵。
“买卖?什么买卖?”
番邦男子朝她眨了眨眼:“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但有一个条件,你得帮我跟那位凤爷牵线搭桥。”
牵线搭桥……
沈姝眉心跳了跳。
好好活着不行吗,非要去寻死。
还想拖她一起死?
她讪讪道:“你还是另请高明吧,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
“你可知道我是谁?”
“我对你不敢兴趣。”
沈姝说着,转身就要朝外走——
“我是西匈的三王子,闫钊。”
听到这话,沈姝诧异转过身,不可置信看着他。
她指着番邦男子,脱口而出:“你就是那个……十八岁就娶了三十个美妾的……三王子闫钊?”
闫钊是西匈当今单于闫彪的嫡次子,也是闫彪单于最爱的儿子。
据说闫彪喜爱这个儿子,喜爱到……在他成年那天,就昭告天下,将来要把西匈王位传给他。
作为未来的西匈单于……
不好好呆在西匈,竟然冒死来大周???
难怪有人想让他死在大周。
他一死,惹得闫彪震怒,举兵来犯……
大周和西匈这十几年的和平,就会被彻底打破!
“那些女人,都不是我喜欢的。”闫钊幽怨地道。
沈姝:……
三十房美妾都没个喜欢的,不再娶三十房小相公,却巴巴跑来大周。
一个西匈单于最爱的王子,一个大周的皇子。
牵线搭桥么?
沈姝激灵灵打个寒颤,她还想好好活下去。
“我帮不了你,告辞。”
她说着,再度转身,果断迈开步子,要离这个不要命的远一些。
“国师手下有一支专门训练毒奴的队伍,勇猛无敌,据说是为了克云疆天险而建,现如今他派人游说西边部族,相信不久以后,就会大举进攻大周。
西匈休养生息十余年,而大周的武将却从长平候开始,不断凋零……那妇人和毒奴效命于西匈,你又与她长得相像,你真不想知道他们的来历咯?”闫钊气定神闲地说。
沈姝顿住脚,手指攥了攥,又松开。
想。
很想。
非常想。
事到如今,一切都已超出她的预想。
那妇人是谁?和她到底有什么关系?
阿爹阿娘坚决不说的秘密,是不是跟这妇人有关?
这已经成为萦绕在沈姝心头的谜团。
而现如今,谜底或许就在眼前……
沈姝咬牙转身,大步走到闫钊面前:“你想让我做什么?先说好,下三滥、违背良心的事,我不做。”
她没胆做。
更没命做。
“那是自然。”
闫钊对她展露出一丝异域风情的迷人微笑:“我闫钊看上的男人,自然要凭本事追到手,姑娘只需牵线搭桥即可。”
“那位爷……可并非是个断袖,这样你也要追吗?”沈姝硬着头皮问。
“追!”闫钊坚定回答:“只要是他,只要我心悦他,就算到最后他不喜欢我,不愿与我长相厮守,我也无悔!只要能追他,就算让我死也愿意!”
这番至死不渝的表白,教沈姝听得眼皮直跳。
这位西匈三王子,还真是……穿着武生扮相,却拿了个痴情青衣的戏本。
“好,我答应你!”沈姝冒死回答道。
*
半个时辰以后——
沈姝终于从闫钊口中,知道了那妇人和毒奴的来历。
“那妇人是十年前来西匈的,和国师投靠西匈的时间差不多。
她很厉害,擅毒又擅医,治好了我父王的头疾,协助国师收复许多周边的小部族。
这十年以来,国师的势力如日中天,那妇人功不可没。
听父王说,那妇人和毒奴,皆是药王谷后裔,而那妇人,是药王谷嫡系后裔,最大的能耐便是……百毒不侵,她手里有张方子,叫做云疆九转还魂汤,服之便可延年益寿……”
第113章 睹物思人
药王谷……
沈姝再度从外人口中听见这三个字,还是从西匈王子口中听到,心下一沉。
尤其是,当她知道毒奴竟也来自药王谷,更加震惊。
她没忘记,那日在毒瘴林里,三个毒奴曾经在她面前伏首,称她为“公主殿下”。
而如今,西匈国师身边的妇人,也能统领毒奴……
“那妇人跟国师之间,有什么关系?国师是什么人?”沈姝赶忙问道。
“妇人和国师之间,应是门客与东主的关系,至于国师是什么人……”
闫钊说着,似想到什么,咳嗽出声。
“咳……咳……咳……他也是个美人,只是美人迟暮,年纪大了些,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千里迢迢来大周,想找个年轻些的美人……”
沈姝杏眸微眯。
她正欲再问,就见闫钊虚弱躺回了床上。
“今日我与你说的已经够多,你也得帮我办件事才行,否则……我怎知道你是真要跟我做买卖,还是在诓骗我。”他看着沈姝道。
沈姝头皮有些发麻。
“好,你说,你要让我为你做什么?”她硬着头皮问。
闫钊深邃的五官,泛起一抹陶醉的笑:“你们大周有个成语,叫做‘睹物思人’。你去帮我去要一件他随身的东西来,也让我能在见不到他的时候,尝一尝这“睹物思人”的味道。哪怕是一片衣角,或他碰过的一只瓷杯,于我来说,都是一种念想……如何?”
沈姝身上一阵恶寒。
这哪是个西匈王子,简直是个猥琐的采花贼啊!
“我不……”
她拒绝的话,刚说出口,就被闫钊打断。
“我只要他一个物件,你可跟他求一个再转赠给我,这可不是下三滥、又不违背良心,姑娘可是要言而无信?”
沈姝一噎。
让她这个今早才装傻拒婚的人,去找一个皇子要件随身物件……
这难度,比让她去送死也差不了多少。
闫钊看着她,勾唇又道:“我原本还想……有空带姑娘去寻一寻那传说中的药王谷,如今姑娘既然不想做这买卖……”
“好!我去!”
沈姝咬牙说完这话,转身大步朝房外走去。
闫钊看见她的背影,湛蓝的眼眸,一闪而过几抹犀利。
*
沈姝一走出房间——
原本她以为凤时会在外间听着,她也好投桃报李。
可她却没想到,除了云公公,用一种同情的眼光看着自己以外,外间早已没了凤时的身影。
两人沉默走出院子,飞云这才开口:“姑娘……您这回可是闯大祸了,我还没见殿下生过这么大的气,您可自求多福吧!”
“我这不也是为了要套他的话嘛……”沈姝忐忑地问:“殿下听到哪里走的?”
飞云叹息:“从您决定为闫钊牵线搭桥开始。”
方才若非他机敏,趁殿下不注意,悄悄退到廊下,怕是早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好在殿下气归气,却顾及这姑娘的安危,让他留下来守在外间听着,否则……
他若跟在殿下身后,这阳春三月穿着春衫,非被冻死不可。
沈姝指尖微颤。
这是连半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旁听到,就被气走了……
“敢问公公,殿下是天家的哪位儿子?像这样的事,我、我会不会被……”沈姝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飞云同情看着她:“殿下是月妃所出的五殿下,月妃早逝,五殿下自小养在皇后娘娘膝下,像这样的事……我们也没遇见过,还是第一次见殿下气成这样,殿下虽非动不动就砍人脑袋的,可您这次是真的捋虎须了。”
沈姝听见“五殿下”三个字,两眼一抹黑。
若是大周耳熟能详的太子或者熠王,她心里还有点谱。
毕竟太子性情敦厚温和、熠王虽然战功赫赫,相传性格也很端方正直。
只要是君子,就能欺之以方,断不会因这等风月之事,与她区区小女子一般计较。
最多挨些板子,她是不怎么怕的。
可这五皇子……
鲜少出现在人前,坊间对他的传言少之又少。
她连个参考都没有。
飞云见沈姝一脸慌神的模样,有心想帮她一帮:“要不姑娘去求一求暮先生,让暮先生出面帮您说说情?”
眼下这姑娘出现在殿下面前,怕是要适得其反。
沈姝想起暮先生那张冰雕似的脸,摇了摇头。
“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去请罪。”她豁出去道。
*
一刻钟以后——
沈姝跪在上房门口,隔着房门把刚才从闫钊那里听见的西匈之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末了,她道:“事急从权,小女也是为了打探消息,才会应下如此荒唐之事,还请殿下责罚。”
“吱呀——”
房门被人从里打开,一袭白色软袍的楚熠,负手立在沈姝面前。
他目光沉沉看着她的头顶:“为了打探消息,你就能无视本王,牺牲本王色相,若他日为了别的什么,你……”
“无论何时,殿下在小女心中都是第一位,小女绝不会出卖殿下!”
楚熠闻言,周身的冷意稍敛。
沈姝见状,赶忙表忠心:“殿下屡次救小女于水火之中,还帮沈家洗刷通敌嫌疑,小女一直深感五内、铭记在心。今日之事,小女原以为殿下在外间旁听,知道殿下虚怀若谷,定能原谅小女,才会应下闫钊……”
“哦?”楚熠嗓音微寒:“若我不原谅你,就是我的心胸不够宽广了?”
“不不不!”沈姝急忙摇头:“殿下是小女见过的,心胸最宽广、最大气的人,殿下不原谅小女,只能是小女做的实在太过分,跟殿下没关系!”
这番话飞云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
这姑娘谄媚的功夫,跟天家身边的大太监周进喜可有一拼。
宽广、大气……
若哪天姑娘知道,她心里那个小器的萧公子,也是殿下本人,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楚熠淡淡说道,声音倒比之前回温不少。
“小女对殿下说过的话,一定铭记在心,绝不敢忘。”沈姝赶忙道。
“很好。”楚熠唇角微勾:“本王就原谅你这一次,去吧。”
说完,他袍袖轻拂,转身正欲进屋——
“殿下……”
沈姝紧了紧手,硬着头皮说道:“可否求殿下赐给小女一件随身之物……”
第114章 雷霆之怒
楚熠闻言,转过身来,挑眉问道:“你一个女子……跟本王要随身之物?你可知,这代表什么意思?”
他并未在外间听完闫钊和沈姝后半场的对话。
而听完后半场对话的飞云,在听见沈姝方才那句送死的话以后——
悄悄的、不动声色的、一步一步的……挪去了茶水房……
楚熠自然也就不知道,沈姝求赐东西的真正用意。
“小女知道……”沈姝硬着头皮回答。
她脸颊微红,正在犹豫要怎么跟这位五皇子开口……
然而这份欲言又止,看在楚熠眼中,却成了难以启齿的害羞……
楚熠只觉心口莫名悸动一下。
他清咳一声,抿唇解下腰间的玉佩,递到沈姝面前。
“好好收着。”他绷着脸,淡淡道。
沈姝心下微松,看着垂在眼前的玉佩,正欲伸手接下。
然而,下一瞬——
“这是父皇亲赐,天底下只这一块,你可要保管好。”楚熠意有所指道。
沈姝闻言,整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里!
“殿下,万万使不得……”
她惶恐地伏首贴地,急急道:“闫钊让小女跟殿下要一件随身物件,这玉佩太过贵重,实在不能给他啊!”
楚熠闻言,脸色瞬间沉冷到底。
他周身陡然暴起的威压,像泰山压顶般,密密笼罩在沈姝头顶。
“你是说……东西是闫钊让你来求的?”
他嗓音寒彻,夹裹着暴风骤雪欲来之势。
这阵势,让沈姝觉得自己命不久矣。
她颤声回答:“闫钊跟小女做了交易,让、让小女牵线搭桥,这、这是他跟小女提的,说要、要一件殿下的东西,睹物思人,允诺会告诉小女更、更多西匈的情报。”
因心底生出的惧意,她浑身都止不住颤颤发抖。
楚熠一双凤眸,汹涌着寒彻的怒意,恨不得将眼前这女子彻底吞噬。
可当他看见,她伏在地上发颤的娇小身躯,心底却又涌上一股让他辨不清的情绪。
“你答应他的事,你自己解决。若敢拿本王半件东西给他,本王绝不饶你!”
楚熠冰冷至极说完这话,“哐——”的一下,狠狠甩上了房门。
沈姝整个人,就像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后背湿透,瘫软在地上。
这人发怒的气势,哪像生母早逝的皇子,简直是个活阎王!
方才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要死了。
如今,她只剩下劫后余生之感。
飞云从茶水房悄悄走出来,扶起沈姝,把她扶回房间。
他真心劝道:“姑娘……闫钊的事,由暮先生出面就行了,你可别再送死了,这次是侥幸,下次可就……”
自家殿下,打从十四岁起,就跟天家出征上战场。
飞云活这么大,从没见过谁,能惹殿下气到这种程度,还能全身而退的。
这姑娘胆子是真大,命也是真够硬。
这种女子,若娶回王府,那可是家宅不宁啊!
家宅不宁!
“我晓得了,多谢提醒。”沈姝心有余悸道。
飞云叹息着退了出去。
良久,沈姝终于缓过神来,长长松了口气。
她不是不明白,让暮先生去审讯,她就不用这般费心。
可那些毒奴曾称她为“公主殿下”,她实在是心虚。
比起借助暮先生之力,由她亲自确认闫钊知道的信息,万一有什么不妥,她也好有个应对之策……
然而如今,她拿不到五殿下的随身之物,跟闫钊做不成买卖,这可如何是好……
*
翌日。
沈姝辗转反侧一夜,起个大早。
她在院子里鼓捣一番,提个篮子朝闫钊的院子走去。
沈姝不是个知难而退的人。
比起被阿爹阿娘直接下迷药,送回横川老家。
在这里,她至少还能保持清醒头脑,和行动上的自由。
而闫钊,更是个北衙的阶下之囚。
若连这样,她都搞不定眼前的局面,那她以前在云边城混迹的几年,岂非白混了。
※
上房里。
一早就赶来与楚熠商量对策的暮和,透过窗棂看见沈姝离开的背影。
他冷冰冰的面容,闪过一抹若有所思。
“闫钊心思诡秘,敢冒死只身来大周,还来殿下执掌的北衙,想必是西匈出了什么变故,要求助于殿下。
他的身份特殊,想来心里也很清楚,在大周境内,咱们非但不能杀他,还得保护他。如今他不直接开口求助,反而挑了沈姑娘做中间人,怕是对咱们也存着试探之意,不如且看看他要做什么。”
楚熠眸色微冷,淡淡道:“不管做什么,总要拿出诚意来。他昨日既对那姑娘说了,要去药王谷,那就让他带路去药王谷。药王谷在各部族交界地带,就算他死在长青山,也不算大周的过错。你去安排一下,今夜就出发。”
“可沈姑娘拿不出他要的东西,这话怕是做不得数。”暮和看着楚熠,就事论事道。
他原是负责审讯闫钊之人,昨日之事定然瞒不过他。
楚熠闻言,脸色瞬间黑沉到底。
他沉声道:“如若不愿,就把他捆了,连夜扔进锁关林,让他自生自灭!”
*
这一厢。
沈姝提着篮子刚走进闫钊院子里,就见他赤着上身,把大刀耍得虎虎生风。
“哐当……”
一见沈姝,闫钊像见鬼似的,把大刀往地上一扔。
“啊……啊……啊……你、你、你、你还不赶紧背过身去!”
他双手交叉,护住自己的胸膛,一双湛蓝的眼眸,尽是指责:“你竟然偷窥本王,垂涎本王美色……你们大周的女子,到底有没有羞耻之心!”
感觉自己戏词被抢的沈姝:……
她转过身,朝他晃了晃手里的篮子:“你要的东西都在这,若是不想要,那我就拿走了,是你自己不要的,可别怪我言而无信。”
说完这话,沈姝拔腿就走——
突然,她手上一轻,篮子直接被人从身后夺了过去。
闫钊匆匆穿上外袍,提着篮子却未打开,像一阵风似的跑到沈姝面前。
他一双湛蓝的眼眸,紧盯着沈姝的脸,沉声问道:“这里面确实是凤爷随身的东西?是他赐给你‘转赠’于我的?”
第115章 都是人精
沈姝闻言,若有所思看了闫钊一眼。
她慢声道:“倒不是凤爷赐予我,让我转赠给你的,而是我自己拿的。”
“你自己拿的?”
闫钊湛蓝的眼眸微眯,将信将疑当着沈姝的面,打开了篮子……
当看清里头的东西,他脸色微变,古怪地问:“这些都是什么?”
“这就是您要的东西啊。”
沈姝说着,从篮筐中,将她早上捣鼓出来的两个物事,拿了出来。
先是一只盛满泥土的瓷碗。
“这是院子里的泥土,凤爷昨夜踩过的,上头还留有他的脚印。”
而后,她又打开一只装满花瓣的锦盒。
“这是院里梨树下,飘落的梨花。凤爷在树下坐过,梨花都是入过凤爷眼的,也有曾拂过凤爷肩头,落在地上的,上面还有凤爷的气息。”
她将两样东西,郑重交到闫钊的手中。
“我们大周的‘睹物思人’,讲究就是个意境,只要意境在了,人就活生生在你面前。”
闫钊看着手里塞满的两样物事,直接傻了眼。
“这些怎能算是随身之物?”
他气急败坏道:“你竟敢戏耍本王!”
沈姝瞪大眼睛,无辜地问:“脚印、气息还不算随身之物?可你也没说,这些东西不行呀?”
“我不管!”闫钊把东西塞回篮子里,不依不饶道:“这些东西统统不行,你去找美人儿随身的东西来,必须是随身的!”
沈姝摊手。
“除了这些,凤爷随身的东西,我可弄不来。”
她说着,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道:“你若真心思慕一个人,就是这泥土、这花瓣,都会珍而重之。你既嫌这东西不是你要的,看来也并不像嘴上说的那般思慕。”
“我自然对美人儿思慕已久。”闫钊不满地哼哼道。
沈姝朝他拱手:“总之我找了你要的东西,至于这东西合不合你意,是你的事。看来这买卖咱们也做不成了,告辞。”
她说着,珍而重之盖上提篮,转身欲走——
“等等。”
闫钊从背后叫住她,大步冲到她面前:“我且问你,你到底有没有去跟他要东西?”
沈姝看着他,犹豫一瞬,点了点头。
“他说什么了?”闫钊紧盯她的眼睛又问。
沈姝朝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如果敢拿半点他的东西给你,就这样。”
闫钊闻言,湛蓝的眸子微松。
他深邃的面容,重又变成先前那副“为爱痴迷”的模样。
“不愧是我思慕的男人。”
他笑着说完,从沈姝手里夺过提篮:“你说的对,就算这些东西,也足够我‘睹物思人’了。”
沈姝一阵恶寒。
然而,下一瞬——
她愕然抬头看着闫钊。
这就意味着,她过关了?!
“既如此,这下你总该告诉我,国师是什么人了吧?”她赶忙问道。
闫钊一双湛蓝的眼眸,悠悠然看着沈姝,朝她眨了眨眼:“国师是谁,你可以去问你的凤爷。咱们先前不是说好的,我带你去药王谷么?只要你能把我带离这里,还能邀上美人儿同行,我就带你去,如何?”
先前他允诺这话的时候,沈姝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而现在,她才突然意识到——
此人虽为西匈王子,如今却是北衙阶下囚。
他若要带她去药王谷,必得先出得了北衙的门才行。
还要邀上“美人儿”同行……
沈姝一想到,昨天夜里自己差点一命呜呼的情景,整个人瞬间蔫了下来。
好好活着不成吗?
这世间之事,怎就没一件容易的呢!
“我……暂且试试吧。”沈姝愁眉苦脸地道。
闫钊见她这副模样,深邃的五官,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
清风居,出门右转,尽头,花街药铺。
沈姝一进冷冷清清的院子,就闻到一股熟悉的药香,扑面而来。
她蹙了蹙眉,压下心头疑问,随小厮来到了暮先生面前。
沈姝恭恭敬敬把她与闫钊的对话,一五一十告诉给暮和知道。
暮和冷如冰霜的眸子微动。
“这等事,姑娘不去当面告诉五殿下,却跑来与我说,为何?”
“我不敢。”沈姝老实答道:“我原以为,可以帮殿下分忧,没想到闫钊竟如此刁钻……”
暮和一双冷眸,锐利地凝视她。
“姑娘既如此惜命,那姑娘可否告诉我,先前你明知殿下会动怒,为何还会贸然应下闫钊的要求?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姑娘这般……不顾生死都要挑战殿下的底线,搏上一搏?”
沈姝指尖微颤。
她原以为,不会有人察觉到她的小动作。
殊不知——
在这些人精面前,她什么都瞒不过。
沈姝踌躇回答:“那人说我与西匈妇人有些相像,所以……我才会急切想知道,那妇人的事……”
“姑娘很清楚,这些事,我也有本事问出来,不会瞒着姑娘。”暮和犀利地道。
沈姝头皮一麻。
不说实话,糊弄不过去。
若说实话……
关于毒奴对她“公主殿下”这个称呼,是万不能提的。
那就只有——
“是我先前在毒瘴林里,与幸存的毒奴有过一些约定,不方便向别人透露,所以……”她含糊说道。
暮和的冷眸,犀利注视她良久:“殿下是坦荡之人,还望姑娘能坦诚待之。殿下身边,步步皆有生死,若此番殿下真随姑娘去药王谷,姑娘还瞒着什么重要的情报不说,万一……”
“不会的,不会的。”沈姝赶忙回道:“我知道轻重,绝不敢拿性命开玩笑。除了与毒奴的约定外,我对殿下向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次之事,是我见那闫钊只谈风月……才会冒死应下。听说京城里的达官显贵,向来以豢养美少年为雅事,那闫钊长得不差,身份也不低,就……就想着……殿下会不会不介意这等风雅……”
暮和默然几息:“姑娘这些话,在我面前说说便罢。殿下那里……”
“绝不敢说。”沈姝赶忙道。
“既如此,姑娘暂且回去稍待,我会出面向殿下求情。”暮和淡淡道。
沈姝心下微松,朝他屈膝致谢。
她正欲告辞离开,突然想到什么,好奇地问道:“先生似在配祛毒之药,药量不小,不知作何用处?”
方才还让沈姝“坦诚相待”的暮和闻言,脸色微僵。
沈姝眉心微动。
一个从未曾想过的念头,倏然浮现在她脑中。
她紧盯暮和的脸,沉声问道:“药王谷地处长青山脉,若进谷便需过锁关林,锁关林里毒瘴密布,先生精通岐黄之术,又准备如此多祛毒之药,莫非……殿下一早就有去药王谷的打算?”
暮和:…………………………
第116章 不关我事
从花街药铺出来——
沈姝直冲回清风居,一双杏眸都快要喷出火来。
直到方才,她看见暮和的表情,才隐约想明白——
自己一直胆战心惊,怕的要死的冒犯之事。
到头来,却只是别人手里的棋子。
搞了这么久,她竟从头到尾被人蒙在鼓里,当猴耍!
“你答应他的事,你自己解决,若敢拿本王半件东西给他,本王绝不饶你。”
很好。
一边对她这么说,半片衣袖都不愿舍。
一边还等着她跟闫钊达成交易,提前让暮先生准备去药王谷的祛毒药!
呵呵呵呵呵呵。
她沈姝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沈姝怒腾腾冲到院子里,狠狠盯着上房紧闭的房门。
她恨不得立时冲上去,质问昨夜把她吓得半死的五殿下,这样耍人可好玩!
“姑娘,你怎么了?站在这儿做什么?”
正在这时,从茶水房出来的飞云,看见沈姝一副要吃人的模样,诧异地问。
这声音,让前一刻怒气腾腾的沈姝,顷刻间如一只被戳破的皮球。
“卟——“的一下,瞬间萎靡下去。
别人是皇子,是殿下,耍你、利用你,那是看得起你。
要点命吧!
这么想着,沈姝蔫蔫地回答:“无事,我不舒服,想睡一觉,早食和午食,公公就别叫我了。”
说完这话,她耷拉着肩膀,走进房间。
可心头终究是气的,“哐——”一下,狠狠关上了房门。
飞云一头雾水,被关门声猛惊了一跳。
这姑娘一会儿跟吃火药似得,一会儿又跟吃了泻药似得。
大早上的,莫不是戏瘾犯了?
*
飞云的疑问,一直持续暮先生到来,才算有了答案……
上房。
暮和将沈姝去找他的事,一五一十告诉给楚熠。
当他说到沈姝送给闫钊一把泥土、一捧花瓣,说的那番话,让楚熠的凤眸微动。
暮和冷眸微垂,末了,总结道:“跟先前咱们猜测的一样,那人果然借着沈姑娘,心存试探之意。如今他既主动提出要去药王谷,倒也与殿下事先的安排相当。”
楚熠眸色一深,俊美无俦的面容,带着浓浓不悦。
“按原计划,夜里你亲自带人,把他捆了扔进锁关林!”
暮和目露诧异:“若他因此对殿下心生不满,那咱们的计划……”
“是他求我,不是我求他,他若不满,大可另找他人。”楚熠淡淡道。
暮和垂首称是。
正欲告辞离开,他想到沈姝离开药铺时的模样,又道:“沈姑娘在药铺里闻到祛毒药的味道,怕是对殿下误会了。”
楚熠剑眉微蹙,看向暮和。
他似笑非笑道:“暮先生以为,本王会在意一个小丫头,对本王的看法?”
暮和垂眸不答。
楚熠冷哼一声,拂袖道:“她爱怎么想,是她的事。本王每日要处理那么多事,这等小事以后不必跟我说。”
暮和应下,告辞离开。
他一走,旁边的飞云,赶忙给自家殿下斟了杯茶,恭谨呈上。
笑着道:“殿下真是英明!您有所不知,方才小人在院子里见沈姑娘,腮帮子鼓得跟充气河豚似得,问她怎么了,又不说。
小人还以为她病了,没想到竟是误会殿下生气呢!这姑娘气性还真大,脾气啧啧……殿下说的没错,她爱怎么想怎么想,这等爆脾气,若不好生磋磨磋磨,以后吃亏的时候,且多着呢!”
楚熠闻言,执着茶盏的手一顿,一双凤眸淡淡睨向飞云。
接触到这种——接近于死亡的凝视,飞云头皮一紧。
他想到这姑娘的本事,赶忙又说:“是小人说错了,以沈姑娘的能耐,再加上这等气性,一个不如意,给人下毒什么的……让别人吃亏的时候,且多着呢!就是得好生磋磨磋磨!”
楚熠看着他,眸色又深了几分。
飞云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里。
在这个瞬间,他感觉自己背上还未痊愈的板伤,似乎在隐隐作痛。
“殿下……”
他张了张口,正想找补——
“马车都安排好了么?”楚熠淡淡问道。
飞云心下微松,赶忙回答:“都准备好了,跟上次一样,影伍说他伤已无碍,他给沈姑娘驾车跟在咱们后头,既安全,又绝对不会打扰殿下。”
楚熠沉着脸,把茶盏塞回飞云手里:“此番再回云疆,又带着闫钊,要躲过众人眼线不易。这一路必须轻车简装,不必要的车马一律不准多带,影伍就让他好生呆在肃城养伤吧!”
说完这话,楚熠直接转身,走进了书房。
飞云手里托着杯盏,眨眨眼,又眨了眨眼。
片刻之后,他终于明白过来——
殿下的意思是……
要跟沈姑娘同乘一车??
高!
实在是高!
看来,殿下还没放弃沈姑娘。
既要磋磨那姑娘的脾气,必是要当着面磋磨才是上策。
以殿下如今在沈姑娘面前展露的身份、地位,以及这通身的气势。
绝对、绝对能把小姑娘压制得死死的。
啧啧……
这一路,想必极有乐子!
他得去教暮先生多准备几贴疏肝清心的药,给沈姑娘备上。
万不能给气出什么内伤来,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
入夜。
沈姝一觉睡到天黑,就被飞云的敲门声叫醒。
她睡眼惺忪打开房门,飞云带着小厮,顷刻间布置了满满一桌子菜肴,都是她爱吃的。
“姑娘一天没吃东西,赶紧快吃吧,吃了才好上路。殿下已经答应去药王谷,如今人马都备好了,再过半个时辰就要出发了。”
沈姝一听这么快就去药王谷,先前的阴霾瞬间一扫而光。
她睡前就已经决定好了,只要去趟药王谷,查清楚那妇人和毒奴的秘密,她就离开。
惹不起这些把人当猴耍的人精,她躲开总好吧!
这么想着,沈姝忙坐下来,把自己吃得饱饱的。
待到她吃饱喝足,随云公公走到清风居侧门外。
看着齐刷刷、肃穆无声静候的黑衣、高马影卫。
以及那些影卫环拱之下,唯一一辆黑色马车时——
沈姝的头顶,瞬间笼罩着浓浓不详。
她果断转身,朝飞云道:“我不去了,你们慢走。”
第117章 他心里苦
“姑娘留步。”
飞云赶忙拦下沈姝,压低声音道:“姑娘不是一直在等着履行当初允诺殿下的事吗?此番去锁关林,一来为了去寻药王谷,二来姑娘也可兑现当初的承诺。若姑娘不去……”
沈姝抬眸看着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云公公,我并非言而无信之人,却也不是任人拿捏的柿子。若想让我同去,便再准备一匹马来,我策马与你们同去。若不然,我便告辞,来日等殿下去了云边城,将需要我做之事告知,我自会履行承诺。”
若是之前,沈姝视对云公公绝不会说出这种话。
然而如今——
当她知道自己被人当成棋子,还被耍的团团转。
纵然她识时务,惜命不去跟五殿下理论。
却不代表着,她会继续让自己跪着,给人当奴才。
飞云一噎。
这些日子以来,他与这位沈姑娘也算熟知。
心知她执拗起来,怕是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可是,殿下现已吩咐下来——轻车简装,不得多备马匹和马车……
“姑娘,殿下从不与人同乘,如今姑娘有幸跟殿下同乘,对姑娘及姑娘的……”
飞云劝说的话刚说到一半,就被沈姝似笑非笑打断。
“觉得有幸你就去乘,我还有事,就不当面跟殿下告辞了。”
说完这话,她直接迈开步子,朝花街走去。
如今她既知毒奴出自药王谷。
若想寻药王谷,大可去找毒瘴林中三个毒奴。
虽然这样独自行动,不及跟着他们大队人马进山稳妥,也无法借机打探出更多消息。
却比跟那虚伪的五殿下同乘一车,气势上被他处处压制强上许多。
飞云看着沈姝飞快又果断离开的背影,头皮发麻。
他赶忙走到马车旁,对楚熠禀道:“殿下,沈姑娘不愿乘马车,想要骑马去……”
他自不会在自家主子面前,说主子心悦之人的坏话。
马车里沉默几息,冷声道:“把你的马给她,即刻出发!”
这话犹如一盆冰水,从飞云头顶兜头浇下来。
他傻眼看着手里的马鞭——
原本,为了能在路上轻轻松松看戏,他特地让影一去驾车,为自己准备一匹马,打算悄悄跟在马车旁边……
可现如今——
殿下竟让他把马给沈姑娘,还要即刻出发。
那他……
他岂不是要跟殿下同乘了?!!
飞云品着殿下语气里浓浓不悦,心里一阵惨烈的哀嚎。
要死了!
他这回真的要死了!
飞云耷拉脑袋,骑马追上去,拦下沈姝。
“姑娘,姑娘。”
他含泪下马,把马鞭塞进沈姝手里,万分诚恳地道:“殿下允姑娘骑马追随,咱们要连夜赶到锁关林,这一路坎坷崎岖,倘若姑娘身子受不住,随时跟小人说,殿下宽厚,定会让姑娘进马车的……”
然而,这副模样看在沈姝眼中,却充满了惺惺作态之感。
原先倒没怎么发现,如今再看,这主仆着实虚伪,先前她真是看走了眼。
沈姝强按下想要一走了之的念头,翻身上马。
她故意挑了离马车最远的位置,混迹在影卫中间,朝云疆的方向疾驰而去。
※
整整一个晚上,沈姝一言不发跟队伍前行。
队伍行则行,队伍停则停。
她生在边关,自小便学过骑射。
然而此番下来,沈姝却第一次发现,她的骑术如今竟如此出色!
五殿下的影卫,在大周朝应算的上是顶顶好的。
她骑马与他们同行,竟然能够和整个队伍的步调保持一致,还不拖后腿。
连沈姝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只是,远离马车的她,不知道的是——
代替她坐在车厢里的飞云,却一路不得安生。
“马车太颠,扰我看书,停一停。”
飞云:殿下,您何时看书如此废寝忘食了?
“口渴,停车煮杯清茶。”
飞云:殿下,煮茶无须停车啊!
“脚麻,下车歇歇脚。”
飞云:我情愿给您锤啊,主子!
“饿了,在路边烹个食。”
飞云:荒山野岭的,香气会引狼的啊!
“茶太烫。”
“有点冷,生个暖炉来。”
“去打盆水。”
……
就这样,队伍每停一次,飞云都要跑前跑后,安排影卫四处警戒,还要谨防有人窥探,更要伺候好殿下种种苛刻要求,简直备受磋磨。
他们夜行昼伏,原本一夜就能赶到的路程,生生拖了两夜才到。
无数次,飞云眼巴巴走到沈姝身边,想开口劝这位小姑奶奶去车厢里坐着,免得他再受殿下磋磨。
然而,每每当他靠近,沈姝都会冷睇他一眼、无情走开。
而自家殿下,更是从头到尾都冷着一张脸,明明是阳春三月,车厢里却冷如数九寒冬!
飞云心里苦,实在是太苦。
他原想看戏,却不想自己倒成了唱戏之人……
※
药王谷的旧址,相传在长青山北麓。
若要去药王谷,只有两条路可选。
要么是从云疆关口出关,借道一些关外部族领地进山。
要么经由那日沈姝在毒瘴林里发现的密道,绕过毒瘴林直接进入长青山北麓。
楚熠和闫钊身份特殊,若直接从云疆关口出关,势必会被多方势力盯上。
到时药王谷都还没找到,人都怕要没了。
因此,楚熠选择的路,自然是从毒瘴林旁边的密道进去。
队伍在出发后的第三日凌晨,绕过云边城,悄悄驶入锁关林。
整整两日,沈姝策马在影卫们之中,一直未见闫钊行迹,心里十分纳闷。
直到她跟着众人,来到锁关林里那条溪畔,终于有了答案。
“唔……唔……唔!”
一见到楚熠,捆成粽子、嘴巴塞满白布、狼狈不堪的闫钊,立刻出声控诉。
他衣衫斑驳,脸上黑黢黢沾满泥浆、尘土,身上犹有青紫,想来这两日应受了不少磋磨。
沈姝冷不丁见闫钊成了这副样子,瞬间一怔。
楚熠一双凤眸,淡淡睇她一眼,着人取下闫钊的口布。
“美……不,大人,本就开个玩笑而已,如此认真,可就没意思了。”闫钊一改先前油嘴滑舌的腔调,哀声叹气道。
“我从不与人开玩笑。”楚熠冷冷回答:“如今只给你两条路,一条,带路去药王谷,把该说的说了,或许我还能助你一助。另一条,我命人即刻把你送出关外,想必西匈子民,定会很‘欢迎’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