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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小圆     本王命不久矣txt下载     本王命不久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3章 大人来了

    沈姝原本以为,这样问至少能问出点什么来。

    然而,她所不知道的是——

    这是在风月之地,又是众人皆醉的场合,男子这般突然上前,本就是借机求欢的意思。

    沈姝的反问,对那人而言,正是一种无声的应允。

    清酒反应过来,赶忙站起身挡在沈姝面前——

    却被那番邦男子一把推开,伸手撑在沈姝榻几两侧。

    他一双湛蓝眼珠,跟波斯猫儿似得,直勾勾看着沈姝双眼,虽未有肢体碰触,却已是挨的极近。

    “你这双眼睛生得极美,我一看见,就觉得熟悉。让我想想,是在哪见过这双眼睛……大抵是在我们西匈的王城里见过?你可有什么亲眷在西匈,若是有,我带你去寻他们可好?”

    浓郁的酒味,从番邦男子口中,喷吐到沈姝脸上。

    沈姝杏眸微睁。

    直到这刻,她才反应过来——

    一言不合之下,她,竟然,就被个,断袖,给……调戏了???!

    沈姝眉头深蹙,捏紧酒盏,正准备一杯子砸他脸上,让他清醒些。

    突然,不知从何处冒出的大手,拎起番邦男子的衣领,像拎小鸡似得,隔着石栏把他扔进了水里!

    “扑通——”

    重物落水的声音,伴随众人的惊呼,瞬间在水榭鹊起。

    当众人意识到发生什么时——

    原本已经接近放浪形骸的宴席现场,顷刻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宁静中。

    “救……救命……”

    番邦男子在水里拼命挣扎。

    然而在场的人,却没一个敢下去救他。

    清风居的小厮,是没主人的命令不敢。

    而那些落座宾客,却只顾着呆呆看着上首刚闯进来的男子。

    竟忘记了,要关心一下自己的同伴……

    不止他们,就连上首的沈姝,看着眼前这人,都呆若木鸡。

    他穿一身宽大竹青长袍、发髻松散挽在身后,垂在身侧的发丝,犹带几丝潮湿的水汽。

    似是刚洗过澡,浑身上下散发着清冽的皂香。

    “凤……凤大……”

    沈姝磕磕巴巴,“人”字还没来得及说,就被楚熠用折扇轻挑起下巴,拦下了要吐口而出的字。

    “叫我凤时。”

    楚熠一双瑞凤眸看着她,嗓音低沉地道:“这里没有大人。”

    沈姝闻言,瞬间明白过来。

    在外人面前,他的身份是个秘密,自然不能轻易喊“大人”。

    楚熠见她了然,收起折扇,袍袖一拂,在沈姝身边,慵懒坐了下来。

    他举手投足之间,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矜贵之气,勾得在场好男风的断袖们心里直痒。

    然而,每个人都见识到他方才扔人的身手,摄于他身上凛然霸气,谁也不敢有半点造次。

    “救……唔……救命……”

    被扔进水里的番邦男子,在水里不断扑腾呼救。

    声音逐渐微弱,似是快坚持不住了。

    然而,凤大人却神色冷漠,没有丝毫要让人把他捞起来的样子。

    “你要把他淹死吗?”沈姝回过头去,睁大眼睛好奇看着水里的男子。

    “怎么,他差点就冒犯了你,你想让他活着不成?”楚熠淡淡地问。

    他抖开折扇,有意挡住二人的脸,让人无法窥探他们之间说的话。

    沈姝落座的榻几,不算太大,他坐下来,两人就挨得极近。

    如今又被折扇遮住,宴席下的人看上去,只觉得两人竟如此亲密无间。

    紧跟在楚熠身后进来的飞云,见到这副情景,嘴角瞬间挂起姨母般的笑意。

    方才影伍送消息进来时候,自家殿下刚从北狱上来,正在沐浴。

    他特地帮殿下选了身鲜艳衣裳,保证沈姑娘见了,惊为天人、春心芳动。

    思及此,影伍一把拉住正要上前请罪的清酒,无声使了个眼色。

    清酒意会,执起酒盏,来往席间,打着圆场。

    这一厢,沈姝听见楚熠问话,随口答道:“自然不是,反正他就要……”

    她边说边回头——

    就看见被折扇挡住的,两人之间狭小空间里,凤大人俊美无俦的脸,近在咫尺。

    他那身仙袂飘飘的竹青长袍,领口微松,露出若隐若现的锁骨……

    这本是极赏心悦目的一幕,却让沈姝想起前一刻在这席上,看见那些断袖们醉酒之后,互相喂酒、摸来摸去的样子。

    这种风月场面,是沈姝第一次见,本是极不适的。

    可她一想到,若那些断袖里面,换成这位凤大人和相貌与他不相上下的小倌在一起……

    沈姝没来由脸颊微烫。

    看来断袖,还是要看脸的。

    楚熠见眼前这姑娘,易容后的脸看着自己时,突然有几分欲言又止和不自在,凤眸闪过一丝诧异。

    “反正就要什么……嗯?”

    因为刻意压低声音,他的嗓音有些微哑。

    “没……没……”沈姝赶忙摇头。

    她可没忘记,眼前这位是个公公。

    公公……自然是连断袖都做不得的。

    若被他知道,她在这种时候,还在想些有的没的,怕是要把她丢进地下的北狱里去。

    楚熠剑眉微挑,略一沉思,直截了当问道:“你可是看见他寿元将终,于心不忍?”

    上次他从飞云那里听说沈姝“鸽子”的典故以后,便让飞云去查她抱着鸽子大哭那日,前后的转变。

    果然,从那日开始,她便茹素到现在。

    这就意味着,那能观寿元之事,虽然听上去离奇,却并非这姑娘信口胡说。

    因此,楚熠趁着这会儿难得的机会,索性挑明直接问。

    沈姝听见这句,猛地一怔。

    先前她在不知凤大人身份的情况下,确实曾跟他提过能观寿元之事,他当时并不相信。

    怎地过了这么久,他却突然信了?

    “我没有于心不忍。”

    沈姝赶忙道:“只是……他原本是这里命最长的,想来身上应是有什么重要情报,你如今若让他提前死了,岂不是连那些情报都不要了?”

    沈姝此话一出,楚熠脸色微变。

    “把他捞上来!”他抬头冲水边小厮命令道。

    小厮赶忙下水去捞。

    楚熠这才转眸看向沈姝,正色地问:“你说这人是命最长的,他的寿元还有多久?这席上之人,莫非还有和他一样阳寿将终的?”

第104章 深夜刺杀

    沈姝听见楚熠的问话,有些懵。

    “今夜,在这宴席上,大半的客人都要死,难道您不知道吗?”她疑惑地问道。

    这话让楚熠突然意识到什么,脸色骤然沉冷。

    “啪——”的一下,他刚收起折扇——

    突然整个水榭的灯火,瞬间熄了大半!

    昏暗的光线中,从水榭石桥方向的水里,猛地蹿出十数个黑影,杀气腾腾朝水榭里的众人,杀了过来!

    这场变故来的实在太快,快到沈姝根本来不及反应。

    突然,她只觉得颈间一紧,脚下一空。

    天旋地转间——

    她整个人就被人像拎小鸡一样拎起来,飞身到了榻几后头。

    “方才宴席上的位子里,你看见今夜会死的就哪几个人,速速告诉我。”楚熠极快问道。

    沈姝猛地回神,一双杏眸狠瞪他一眼,却也不敢耽误:“左边第一、三、五,右边一、二、四。”

    情势紧急,她叫不出那些人的名字,只能以位序代表。

    “很好。”楚熠眼底闪过赞赏,嘱咐道:“你乖乖藏在这,不要露头。”

    他说着,抬头看向早已冲进来的影伍:“保护好她,待会儿寻个机会,护她离开。”

    这阵仗让沈姝明白——她先前猜测,或许是错的。

    她赶忙说道:“你自去办你的事,有影伍在,无需管我。”

    楚熠闻言,揉揉她的发顶。

    他接过影伍递来的长剑,站起身朝宴席之上冲去。

    虽然凤大人说了“不要露头”,可沈姝是什么人,从小到大她跟在沈晋明身后,围观的干架,没有成千也有上百场。

    难得今日,凤大人穿得这般漂亮。

    己方之人从上到下,没一个寿终的印记,自然是大获全胜之局。

    这等热闹,可比方才听那伶人唱戏、断袖腻歪要精彩许多。

    沈姝悄悄从榻几一侧探出头,就着仅剩的几只昏暗烛火,朝宴席之下看过去。

    场面上,清风居的人,包括易容高手清酒,皆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好在凤大人的影卫,从外头冲进来的速度够快,与那些刺客在数量上,勉强相当。

    然而,那些刺客,应该都是死士,打的全是不顾死活,全力砍杀的架势。

    他们的目标简单粗暴——

    并非针对清风居的小倌和拦截他们的影卫,而是场上那些喝得醉醺醺的宾客。

    为了要护住混乱逃窜的宾客,凤大人手下那些武艺不凡的影卫,与刺客过招的速度明显慢下来。

    沈姝看得直焦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这架势——

    今夜那乔斯老爷,死不了了?

    沈姝凝目,在厮杀的人群里,寻找乔斯老爷的踪迹。

    想看看他眉心的香灰印记,到底消失没有。

    然而,光线实在太过昏暗,除了一身竹青长袍、杀气凛凛的凤大人。

    那些宾客全都怂成一团,躲在角落,让沈姝根本分不清,究竟谁是谁。

    “咳……咳……咳……”

    正在这时,一阵呛咳声,猛地传进沈姝耳中。

    她转头朝身后看去——

    方才被小厮从水里捞上来的番邦男子,就躺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栏杆旁。

    此刻,他已经彻底清醒过来,正咳得撕心裂肺。

    因为离得很近,沈姝看着他眉心,那道只剩下一缕的香灰印记,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夭寿哦!

    这人马上就要死了!

    很显然不是被淹死,而是被这些刺客杀死的!

    她此刻离他这么近,会不会被连累??!

    “快别咳了!那些刺客都是杀你们的,再咳下去,你就把刺客都招过来了!”沈姝压低声音,赶忙朝他喊道。

    然而——

    那人在湖里扑腾半天,喝太多的水,此刻人都是懵的。

    他只顾着从地上挣扎站起身,抓住一旁的栏杆拼命想把肺里的水咳出来,什么都听不见。

    沈姝手脚并用,正准备招呼影伍闪人,躲开这个短命鬼——

    “在那里!快杀!”

    突然,随着这声不知从何处喊破的声音,几股极浓郁的杀气,瞬间从沈姝身后几个方向,杀了过来!

    “我拦着他们,你快逃。”影伍挡在沈姝身前,赶忙说道。

    他的长剑方才给了楚熠,如今只能冲上去,与那些不要命的刺客徒手肉搏。

    沈姝匆匆一瞥之间,眼看着影伍眉心,突然出现一道闪烁的香灰印。

    只是片刻的功夫,他身上就被那些不要命的刺客,戳出了几道口子。

    这么下去,他会死的!

    沈姝心道不好,影伍如今是自己的人,她连他都护不住,以后还有什么前途。

    电光火石之间——

    沈姝看着身后,正扶着栏杆摇摇欲坠,拼命猛咳的番邦男子。

    她咬牙,直直冲上去猛地一推——

    “扑通——”

    生生把他又推进了湖里!

    死贫道不如死道友。

    沈姝匆忙朝围杀影伍的几个黑衣人喊道:“你们要杀的人遁水逃跑啦!再不追就杀不死啦!”

    情急之下,她这声实在太过响亮,让整个水榭混乱缠斗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当然,也包括在场面正中,快要把刺客清干净的楚熠。

    围杀影伍的黑衣人听见沈姝的话,从身中数剑的影伍身上收手,正欲下水追杀番邦男子——

    却被楚熠带人飞快杀了上来。

    番邦男子跌进湖里,己方没了要护的人,又有楚熠坐镇。

    不足半盏茶的时间,那几个黑衣人就被清理个干净。

    沈姝顾不得去观战,冲到浑身是血、摇摇欲坠的影伍面前。

    “你怎么样?”

    她伸手欲去扶他——

    却被影伍趔趄避开:“主人莫担心,只是些许小伤,小的无妨。”

    沈姝听他声音,语气还算平缓,稍稍心安。

    “咳……咳……咳……”

    只这几句话的功夫,场面上的黑衣人已被楚熠带人迅速杀光。

    就连那个被沈姝推进湖里的短命鬼,也被影卫下水,两下捞了上来……

    沈姝走到凤大人身边,看着他竹青色的长袍,全是触目惊心的血迹。

    她紧张地问:“你没受伤吧?今夜这一切到底是什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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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救人犯蠢

    “无妨。”

    楚熠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先走,我再与你详说。”

    他侧头吩咐飞云:“留下善后,那个西匈人,好好审审。”

    飞云垂首应下,楚熠先一步朝水榭外走去。

    沈姝正要提步跟上——

    “姑娘,我家主人方才受了伤,劳烦姑娘多加照顾,主人受伤以后,脾气不好,还望姑娘多体谅。”飞云扭到她身边,压低声音飞快说道。

    沈姝不疑有他,赶忙点头:“你放心,我定替你照顾好他,也请你让人照顾好影伍,他伤的不轻。”

    飞云笑着称是。

    “你安心养伤,伤好之前,不用急着来我这当差。”沈姝对着影伍吩咐道。

    待影伍应下,她转身朝楚熠追去。

    *

    楚熠素来喜洁,沾满血渍、黏腻腻的外袍让他深感不适。

    他边走,边把竹青长袍脱下、扔掉,只留素白底衣。

    那素白底衣,是薄绫做的软袍,夜风将宽大的袍袖拂起,衣袂飘飘,宛若谪仙。

    只是,那衣袍的后背,有两道猩红血痕,染红了素白宽袍,看上去尤显触目惊心。

    沈姝追上楚熠时,正好看见他后背的血痕。

    “大……凤时,你受伤了?”

    凤大人武功高强,刺客几乎很难近身,她实没想到他还会受这么重的伤。

    楚熠眉头微蹙。

    若非沈姝提醒,他都没意识到受伤。

    想来应是方才第一时间赶去救她,无意间被身后刺客划了两刀。

    “无妨,些许小伤。”楚熠淡淡道。

    这种伤口,对于他来说,根本不足挂齿。

    突然,他想到方才去救她时的凶险情形,转头看向沈姝,眉宇间有几丝冷怒。

    “方才那种情况,你为何不跑,还搞出那么大动静,是想送死么?”

    从他认识这姑娘到现在,她从来都只会把自己置身在极度危险之中。

    纵然她有些天赐异禀,也经不住这样接二连三送死。

    沈姝微怔。

    瞬间想到他说的是——方才她把那番邦男子推进水里,引来众多刺客之事。

    “我只是不想让影伍死……”她解释道。

    楚熠剑眉深蹙,嗓音更沉:“若你死了,影伍作为影卫,也不能独活。比起让他屈辱死去,为护住你而死,才叫死得其所。”

    这话让沈姝心里有些不太舒服。

    “那些刺客的目标,不是我也非影伍,我这么做只是让他们去杀该杀之人,难道我还要让我的侍卫,去救一个不相干、还调戏过我的断袖吗?”

    “胡闹!”

    楚熠顿住脚,目光沉沉望着她:“那你可有想过,若他们想顺便杀人灭口呢,你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站在那,他们只需顺手一剑,就能立刻收了你的小命!把自己置身危险之中,不是救人,而是在犯蠢!”

    因着沈姝不服管教的态度,楚熠神色间不由带了几分上位者的凛凛威势。

    这阵势不像是劝人惜命的,倒像是“寻仇要命”的!

    沈姝猝不及防间,被突然劈头盖脸一顿批,心底蹭地蹿起一团火,手都气得直哆嗦。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训她。

    竟然还敢说她蠢??!

    就算亲爹沈冲,见她犯了错,最多不过把她禁足而已——

    连一句重话都不曾说过。

    更何况,她今夜非但没犯错,还帮了他们大忙。

    她沈姝从小到大,是被宠大的,不是被训大的。

    想她堂堂长史家四姑娘,再不济也是个官眷。

    就算如今她偷跑出来,寄人篱下。

    也容不得旁人无缘无故,说吼她就吼她!

    沈姝气呼呼抬眸,瞪着眼前这人,正欲回怼过去——

    冷不丁,她突然想起,方才云公公说的话:“主人受伤以后,脾气不好,还望姑娘多担待。”

    沈姝瞬间想到这人背后血淋淋的伤口——

    刚窜起的怒火,顿时蔫下来。

    算了算了。

    跟个伤患吵起来,把他气到失血而亡。

    说出去,别人还以为她“恃强凌弱”。

    “我……”

    沈姝垂下眼眸,强迫自己放缓了语气:“我这不是还有十烟步嘛,他们就算真想杀我,一时想追也追不上,是吧!”

    楚熠见她耷拉着眼皮,瑟瑟发颤的模样。

    顿觉自己方才语气有些过重,怕是吓到这姑娘了。

    他闭了闭眼,让自己缓口气。

    “纵然有十烟步,也未必没人追得上你。若下次再敢这样不顾死活,我就让人把你送回沈府去。如今想来,沈长史把你送回横川,也并非没有道理。”

    这副老气横秋的训诫语气,让沈姝的手心,猛地攥紧,又松开……

    她不断提醒自己,这是个脾气古怪的公公,还是伤患。

    不能与他一般见识。

    “你后背都是血,我帮你包扎一下吧。”沈姝转移话题道。

    她怕继续刚才的话说下去,不是她被活活气死,就是活活气死他。

    “不必,些许小伤,无需包扎也能好。”

    楚熠说着,转身大步朝他们落脚的小院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院子。

    楚熠正欲进屋,突然,长袖一紧,被人从身后扯住。

    “你方才说要告诉我,今夜究竟是怎么回事,正好我帮你包扎,你告诉我缘由,可好?”沈姝好声好气地问。

    楚熠见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想到方才自己不善的语气——

    “包扎不必劳你动手,我去换身衣裳,一刻钟后,我们树下见。”

    说完这话,楚熠回头正欲回房——

    衣袖仍是一紧。

    “我后背受伤,也说无妨来着,你还不是带我去了医馆。这次换做是你,我若不管不问,岂非很没良心。”

    沈姝执拗地道:“你自己选,是让我来包扎,还是我去医馆请人来包扎?”

    她谨记云公公的话,一定要“照顾”好他主子。

    楚熠见状,知她是在关心自己,面色微暖。

    又知道她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温声解释:“你忘了,我有影卫,影卫帮我包扎即可。”

    沈姝:“那好,你喊他们来,我看见人就放你走。”

    “来人。”楚熠喊道。

    若是以前,这声话落,就会有影卫出现在他面前。

    然而……

    “来人!”楚熠又喊。

    几息过去——

    依然没有人出现。

    沈姝一双杏眸,幽幽看着他,一副“我早就知道会如此”的模样。

    楚熠:……

    飞云最近做事越发不济,看来板子挨的还是轻了些。

    “你且在树下坐坐,我去拿白布和药来。”

    沈姝说着,转身朝自己房间跑去……

第106章 肌肤之亲

    托最近频繁受伤的经验,沈姝上药和包扎伤口之事做得轻车熟驾。

    三五下,就把楚熠后背两道狰狞血痕,包扎完毕。

    这还是第一次,有女子为楚熠上药。

    楚熠毕竟不似沈姝那样不谙世事。

    他凤眸微垂,脸上有些许不自在。

    若是寻常男女,便是同乘一车,都是不妥。

    像这样坦裸相见、包扎伤口,更算得上是肌肤之亲。

    虽说事急从权,可他打从认识这姑娘以后,男女大防一破再破……

    若他就这样坦然受之,对这姑娘着实不大公平。

    “姑娘此番与我有这等肌肤之亲,与姑娘名声有碍,姑娘放心,待我回京禀了父母,必会给姑娘一个名分。”

    沈姝一懵。

    “我何时与你有肌肤之亲,你要给我什么名分?”

    楚熠站起身,将自己半褪的外袍穿上:“姑娘并非医者,帮我包扎伤口,已是破了男女大防,再加上之前同乘一车、夜不归宿……若教外人知道,便是坏了姑娘名节。至于名分……”

    “我不要!”

    不等他说完,沈姝断然开口打断。

    开玩笑,她怎会跟公公谈男女大防,又怎会嫁给一个公公。

    哪怕不是个公公——

    她也不会因为这等事,就随随便便嫁人。

    楚熠凤眸微眯。

    破天荒第一次,他主动对个女子许诺婚事,竟被这般干脆利落拒绝了?!

    是他家世不好?

    还是能力不行?

    又或是长得太差?

    以上这三个理由,自然被楚熠统统排除在外。

    “姑娘拒绝得如此干脆,可是有心上人?或者……已有婚约?”楚熠淡淡地问。

    沈姝古怪看着他。

    她有心想问问,你一个太监,怎好意思许人婚事,这不是在坑人嘛!

    可是——

    她又想到,这位大人毕竟不是池中之物。

    抛却公公这个身份,他也算得上年少有为、手握权柄。

    话本子上有讲过,有些戏子扮角儿扮得太久,就分不清角儿是自己,还是自己是角儿了。

    这叫“入戏太深”。

    大抵这位凤大人,亦是如此。

    把自己当男人当久了,就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男人了……

    沈姝不忍戳破他的幻想,灵光一闪,赶忙问道:“今日若换做是婢女、路人、投宿客栈的店家,或是别的什么身份的女子,给大人上药、与大人同乘、和大人夜出办事,大人也要计较男女大防,也要给个名分吗?”

    “自然不会。”楚熠想也不想就回答。

    话一出口,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脸色微僵。

    沈姝长舒口气:“那大人就把我当作婢女,或其他什么萍水相逢的女子便是。”

    “你是长史之女,又怎会是寻常女子。”楚熠嗓音微沉。

    沈姝扯了扯唇角,长史之女就能嫁给太监啦?!

    她正色道:“你说的对,我既是阿爹的女儿,阿爹曾允诺过我,将来若要嫁人,必要嫁个自己真心喜欢之人,像阿爹阿娘那样一心一意、相濡以沫之人。大人并非我心悦之人,若大人果真为我好,作为朋友,这样的话,以后莫要再提。”

    真心喜欢、并非心悦……

    这几个字,听在楚熠耳中,不知为何,犹觉刺耳。

    沈姝见他面色不虞,赶忙转开话题:“大人方才说要告诉我,今夜究竟是怎么回事的……那些宾客都是什么来历?为何会突然在北衙遇刺?”

    这话让楚熠从方才那股莫名的感觉里回神。

    他凤眸微敛:“这些人,都是来往关外各大部族和邻国的大商人,北衙从他们那里,刺探到不少有用情报。今日本是接到线报,这些人里来了个关外的大人物,所以清酒才会设宴款待,借机探探那人的底细,没想到,竟中了别人的局。”

    “什么局?”沈姝赶忙问道。

    楚熠沉声回答:“把北衙这些线人一网打尽的局。”

    “可这清风居守卫如此森严……”

    “守卫森严的是北狱,清风居并未设置太多护卫,以免被人发现端倪。”

    听到这,沈姝突然想起,方才在水榭里,那些刺客发现咳嗽的番邦男子以后,喝出的话——“在那里,快杀!”

    虽只有寥寥几个字,却让她敏锐嗅出不同的意味。

    “他们是冲着那个西匈人来的!”

    沈姝笃定地道:“若非如此,不会一下冲上来几个人杀他。莫非,那西匈人就是那个‘大人物’?”

    楚熠抬眸看着她,眼底划过一丝赞赏。

    “八九不离十。”他眸色微沉:“若非赵宝全,我们也不会知道,西匈王庭有大周叛徒。如今西匈与大周之间,已经休战十余年,倘若今日这个番邦男子,果真是西匈的‘大人物’,又死在清风居里,怕是会因此战火重燃。”

    “打就打,怕什么。”

    沈姝硬气地道:“阿爹整日操练兵卒,就为在有生之年,踏平西匈疆土。咱们大周,何曾怕过西匈?当年长平候,把西匈人打得一路西逃,如今就算长平候不在了,还有熠王殿下,听说熠王殿下在北边打仗,吓得北狄小儿都会夜哭,想必西匈也不在话下。”

    见她提到熠王时,那副与有荣焉的仰慕模样,楚熠心底十分熨帖。

    他伸手揉了揉沈姝发顶:“战争哪有你想的那样简单,若熠王果真带兵来西边御敌,北狄趁虚而入怎么办?只要有战争,受苦的都是边关百姓。”

    沈姝觉得他揉她头发的样子,像是在撸一只猫儿。

    她不乐意的往后退了半步,避开他的爪子。

    “大人的意思,今日刺客在清风居刺杀那个西匈人,是有人在背后故意想挑起西匈和大周交战?”

    这副抗拒的模样,让楚熠抿直唇角,面无表情袖回了手。

    “兴许如此。端看背后那人究竟是谁,到底有何动机。”他淡淡道:“总归明日一早,暮先生那边就会有消息,到时一切便可清楚。“

    声音听上去,如同盛夏突然进入寒冬。

    “时候不早,姑娘早些歇息。”

    说完这话,楚熠绷着脸转身,大步朝上房走去。

    沈姝看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

    不满地做个鬼脸,嘟囔道:“阴晴不定、受伤以后任性很爽吗?略略略……”

    耳力很好的楚熠,脚步微顿。

    他深吸口气。

    决定不与这小丫头一般见识,加快脚步走进了房间……

第107章 水落石出(林长衣万赏加更)

    第二天一早。

    沈姝洗漱完毕,刚走出房间,就见云公公扶着腰,正指使人在院子的石桌上布下饭食。

    “云公公,您这腰怎么闪了?”

    昨夜她明明见这位公公,身手很不错,怎地一晚上的功夫,走路又是扭屁股、又是扶腰的……

    飞云听见这声‘公公’,幽怨转头,看向沈姝。

    昨夜他从水榭回来,就被殿下罚着,直挺挺跪了一整夜。

    此刻,别说是腰,就连这腿,都不像他自己的。

    他受这么大的苦,都是为了谁?!

    虽说……

    他为自家殿下更多一些,可沈姑娘若真得了殿下欢心,将来保不齐混个侧妃当当,那岂不是让整个沈家都前途无量。

    “小人没事,只是昨夜照顾影伍太累,才会如此。姑娘昨夜可曾照顾好我家主人?主人背上有许多伤疤,不曾吓坏姑娘吧?”

    他说着,不动声色打量着沈姝的脸。

    心里寻思着,若从她脸上看出娇羞之意——

    就意味着昨夜这姑娘跟殿下之间,肯定因为包扎伤口,有了些什么让人脸红心跳的事。

    然而——

    “昨夜树下无灯,只能在月光下,勉强辨认伤口,倒不曾注意其他。再说了,男人嘛,身上有疤才叫男人,是吧?有什么可怕的!”

    沈姝满不在乎说完,突然想起昨夜那位不是个男人,而眼前这个……也不算是个男人。

    她干咳一声,看着飞云,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你如今还是个小公公,自然不懂这些。待到……你再大些,更有权势些,就恨不得在自己身上多划拉几道,这样才更像个男人。”

    小公公、像个男人……

    飞云听见这话,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跪一夜不说,大清早还要承受如此奇耻大辱?!

    他一咬牙:“我不是……”公公

    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声音淡淡打断:“阿云,去请暮先生过来。”

    飞云听见殿下声音,赶忙垂首敛息应下,顾不得再与沈姝辩解,连腰都不敢再扶,飞快朝院外走去。

    楚熠穿一身素白长袍,从台阶下来。

    “阿云脸皮薄,你莫在他面前提起他的伤心事。”

    沈姝赶忙点点头。

    “确实确实,小公公也是有尊严的。”

    楚熠闻言,唇角微勾。走到石桌前落座,对着沈姝道:“吃饭。”

    沈姝眨了眨眼——

    这几日自打她住进这间小院,向来都是自己一个人吃饭。

    从不曾见眼前这位吃过什么东西。

    她一度怀疑,这位谪仙似的人,根本就不食人间烟火,是饮露水充饥的。

    此刻,乍见他坐在饭桌前,实在有种梦游之感。

    然而,沈姝所不知道的是——

    昨夜楚熠回房以后,蹙眉深思。

    这姑娘几次以来,舍身救他性命、又对他些许小伤如此关切、言语间还对熠王如此充满仰慕之情。

    桩桩件件,哪一样都不像对他没有半丝心悦的。

    就算现在没有——

    将来若她知道,他就是她心目中的熠王。

    也定然生出许多心悦之意来。

    还会拒婚吗?

    自然不会。

    如今,他有意隐瞒身份在先。

    就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姑娘,将来因亲口拒了他的婚事而后悔。

    他要给她机会,这才是君子所为。

    因此,楚熠决定,从今日起,尽可能多给这姑娘时间,了解自己、亲近自己。

    总不至于,以后知道他是谁,迫不及待想嫁了,还对自己知之甚少。

    “吃饭。”

    楚熠一双瑞凤眸看着沈姝:“我素来不喜食肉,不喜太甜,也不喜太辣,这里的厨子素菜做的尚可,虽不如京里的,却也勉强能入口。”

    “哦,好。”

    沈姝犹觉得自己还踩在云彩眼里,依言坐了,垂眸看着满桌子的菜,眨了眨眼。

    这些……有大部分都是她素日爱吃的。

    她执起筷子,夹了块豆腐,咬下一口——

    软绵绵,入口即化,唇齿间尽是豆子的清香。

    这还叫“勉强入口”??!

    沈姝古怪看了楚熠一眼,嘴角撇了撇。

    这位受伤以后,脾气一天怪过一天。

    现在她终于有点相信——

    公公们的脾气,真是古怪的紧。

    *

    两人无声无息吃过饭,飞云便引着暮和走进了院子里。

    直到这刻,沈姝才终于看清,那日挡在自己身前,那位神秘医者的长相。

    许是这些日子,天天见到凤大人的关系。

    沈姝的“审美”,不觉高了许多档。

    这位暮先生,大抵和凤大人的年龄相当,长相虽是人中龙凤,比起凤大人却逊色不少。

    然而,最让沈姝印象深刻的,却是他的冷。

    斜眉入鬓、眸似寒星、鼻子和嘴巴都像是大冬天里一刀刀刻出来的冰雕。

    同样一袭白袍,穿在暮先生身上,就像是披了一层冰。

    沈姝不觉打了个冷颤,若非知道他是个医者,怕会以为他是个成天跟死人打交道的仵作。

    “赵宝全供出那人是谁没?”

    双方见过礼,楚熠请暮和落座,也不避讳沈姝,开门见山问道。

    暮和看着他,意有所指道:“是一个死人。”

    楚熠脸色微变。

    “果然是他?他竟还没死么?”他沉声问道。

    “除了他不会有别人。”

    暮和回答:“二十年前,赵宝全的父亲生前,曾受过他的恩惠。大周朝受过那人恩惠之人,何止一两个。赵家能为他做到这等地步,换作别人,未尝不能……如今他既露了头,怕是大周不好安宁。”

    楚熠眉头深蹙:“赵宝全可曾吐口?那人是为救父皇而死,若无实证,父皇万不会相信。”

    暮和摇头。

    “并未吐口。就算吐口,你也不能把他交出去。”

    “这是为何?”楚熠挑眉问道。

    暮和不答,反而看向沈姝,冷声问道:“姑娘身上,可是流有药王谷的血脉?”

    沈姝原本在旁听得云里雾里,乍听见他这么问,心里一惊。

    “药王谷?”她疑惑地问:“怎地听着如此熟悉,那是何处?”

    暮和声音无波地道:“在长青山深处,与锁关林交界之地,三十年前突然消失无踪的组织。据说谷中弟子皆擅医、擅毒,且有一支血脉,百毒不侵、血可化毒。”

    沈姝闻言,脸色瞬间大变!

第108章 真相大白

    “我怎么会是……不可能!”

    沈姝腾地站起身,断然否认:“我绝不是什么药王谷的血脉,我娘亲是西北蒋氏嫡女,阿爹是云疆长史,外家和祖上,八辈子都没出过大夫,这不可能……”

    可尽管嘴上这么说,沈姝的双眼却死死盯着暮和。

    心里没来由一阵慌乱。

    暮和只是说出他查到的事实,对于沈姝的否认,他眉眼不动,亦不置可否。

    楚熠剑眉微蹙,也看向暮和:“这些是赵宝全说的?可有凭据?”

    暮和徐徐回答:“若干年前,云疆有名的那位药公,便是药王谷后人。整个云疆,只有沈家知道药公下落,若药王谷真有血脉活在人间,也只有沈家人才知道。再加上……沈氏兄妹,出生之时皆在横川,又遮遮掩掩,让人不得不怀疑。”

    沈姝闻言,杏眸微眯。

    这话与赵氏当日在松暮斋里说的话,十分契合。

    阿爹已经解释过,他们兄妹出生时,要找女冠保胎,才会在横川。

    这么说起来,在横川为阿娘保胎的女冠,既擅毒又擅医,更像药王谷的后人。

    可她身上能化毒,又是怎么回事?

    阿爹和阿娘又像一早就知道……

    自那日起,沈姝心里一直有个影子,挥之不去。

    她不敢再往下想。

    “这便是前夜,赵宝全认出我的缘由?”沈姝急忙问道。

    “非也。”暮和看着她,平静地道:“他认出你,是因为你的眼睛。”

    “眼睛?”

    沈姝下意识抚上自己的眼角:“我的眼睛有何不妥?”

    “不知。”

    暮和淡淡道:“赵宝全嘴很硬,吐露的信息十分有限。”

    说完这话,他看向楚熠:“对于那个人,他几乎只字不提,倒是因为受不住刑,勉强吐出这么点药王谷和沈家之事。你若把他送回京去,恐也只是供些沈家秘辛,和这姑娘之事,并无别的用处。”

    沈姝听见这话,心里一凛。

    她没忘记,棋公公对“药公”的兴趣。

    也没忘记,阿娘说若她化毒之事,被外人所知,沈家必有灾祸。

    若他们把赵宝全送到京城,那沈家岂不是……

    思及此,沈姝转头看向楚熠,眼中不由带了几丝恳求。

    “既如此,杀了便是。”

    楚熠并未看沈姝,淡淡地道:“西匈虎视眈眈,云疆不能出乱子,只要沈家稳,云疆就稳,无论如何都要护住沈家。”

    听到这话,沈姝心下一松。

    对于眼前这位,更生出几丝感激。

    暮和闻言,站起身拱手道:“昨夜捉住那条大鱼来历不浅,应是西匈王庭之人,有他在,对咱们接下来的安排,定有助益。我且先去把他的风寒之症稳住。”

    楚熠朝他颔首:“有劳。”

    暮和朝沈姝点头,转身离开。

    房间里,就只剩下沈姝和楚熠两人。

    直到这刻,沈姝回想刚才云里雾里听到的那些话,似想到什么,脸色微变。

    她神色复杂地看向凤大人,直截了当问道:“大人,我听到您方才称天子为‘父皇’……这是何故?”

    正在沉思的楚熠闻言,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方才无心,竟失言表露出了身份。

    原本他并不打算这么早,让这姑娘知道自己身份。

    可如今既说漏嘴,昨夜他又已经做出决定要给这姑娘机会……

    楚熠坐直身子,索性承认道:“皇命在身,不便表露身份,还请姑娘见谅。”

    说完这话,他一双凤眸,便状似无意的睇着沈姝。

    虽心中已有答案,可乍听见眼前这人不是个公公,竟是皇子……

    沈姝腿一软,竟直直跪坐在地上。

    娘亲诶,她这回真是倒大霉了!

    若是个皇子,她把自己底细交代如此清楚……

    还把他误认为是个公公……

    屡次顶撞他……

    差点让他死在自己面前,见死不救……

    桩桩件件……

    沈姝现在恨不得手边有个大周律例,好好翻翻看看,自己脑袋到底要被砍几回。

    这副得知真相、懊悔不已的样子,看在楚熠眼中,极为受用。

    “你不必后悔,我并非不通情理之人,先前你不知我身份,无意做下的决定不作数,我会给你机会。”

    他温声说着,伸手就要把沈姝扶起——

    却被回过神的沈姝,手脚并用赶忙避开。

    她直直跪地叩首谢恩:“小女有眼无珠,屡次冒犯殿下、顶撞殿下,谢殿下宽恕。”

    楚熠的手,仍维持着要扶她的姿势,听到这话,剑眉微蹙。

    他站直身子,袖回手,嗓音微冷:“你方才那样懊悔,就只因顶撞过我?”

    先前不知他是皇子时,沈姝并不觉得什么。

    如今既知他是皇子,敏锐如沈姝,察觉到他语气里情绪变化,顿觉胆战心惊。

    是不是被他发现什么了?

    “当、当然不止这些……”沈姝磕磕巴巴道。

    “哦?”楚熠面容微霁,语气缓和些许:“还有什么?说来听听。”

    沈姝听他语气变化,头顶瞬间悬着大周律例最耳熟能详那条——“犯罪未发而自首者,原其罪。”

    她一咬牙,赶忙道:“小女先前听说殿下是北衙之人,误、误、误以为殿下是北衙的、的公公,还请殿下饶恕小女无知之罪!”

    说完,她即刻额头贴地,跪伏在地上。

    房间,瞬间陷入死一样的宁静中……

    楚熠周身的空气,几乎要凝结成冰。

    他想起,当初把影伍送给她时,她曾说过:“影伍公公既然身在北衙,自然是公公里的公公……”

    又想起方才,她对飞云说:“你如今还是个小公公,自然不懂得这些。待到……你再大些,更有权势些,就恨不得在自己身上多划拉几道,这样才更像个男人。”

    “所以,在你眼里,北衙里出来的,都是公公?”楚熠目光沉沉,嗓音沉冷到底:“本王哪里让你看着像公公,嗯?”

    沈姝指尖微颤,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从她与这人为数不多的相处经验来看——

    这种语气,已经是怒极……

    她几乎能感觉到,落在她头顶的目光,快要把她的小脑瓜戳成筛子……

    强烈的求生欲,让沈姝几乎本能的,使出了杀手锏——

    “小女也觉得奇怪……”

    她飞快地道:“像殿下这般英明神武、气宇轩昂、武功高强、貌似谪仙样的男子,怎可能是个公公。只是,以小女对北衙的粗浅了解,再加上云边城就有个棋公公,小女不得不忍痛告诉自己,这是个事实。如今小女知道真相,明白自己犯下大错,如此无知冒犯殿下,还请殿下责罚!”

第109章 我不是我

    楚熠听见这话,沉到极点的脸色,终于稍稍缓和了些。

    外人对北衙所知甚少,云疆远在边关,这姑娘的话,听上去不无道理。

    想来,之前这姑娘拒婚,也因误会自己是公公……

    “如今你既知本王身份,昨夜本王提及之事,你又作何感想?”他沉声又问。

    昨夜之事?

    昨夜什么事?

    ???

    沈姝满头都是问号,却不敢怠慢,总归拣好听的说就对了。

    她赶忙道:“那些刺客竟敢擅闯北衙地盘,还让殿下受伤,实在罪该万死!”

    楚熠凤眸微眯。

    “不是这个。”

    “殿下英明神武,以一敌十,杀得那些刺客片甲不留,实在是我大周幸事。”

    “也不是这个。”

    沈姝:……

    “殿下放心,小女绝不会把殿下受伤之事,说于外人知道,以免被人误解,损了殿下英明。”

    “本王的英明,不需要别人认可。”

    楚熠沉声命令:“抬起头来。”

    沈姝闻言,心肝颤了颤,赶忙抬起头——

    一双杏眸眨也不敢眨的,看着眼前这位皇子大人黑沉到底的脸。

    “除了这些,你就真没想起来……还有别的什么事?”楚熠嗓音沉沉地问。

    沈姝无辜地眨了眨眼……

    黑白分明的杏眸,全是茫然之色。

    直到这刻,楚熠终于确认——

    这姑娘压根就没把他昨夜的许婚放在心上!

    无论他是个公公,还是个皇子!

    楚熠本是出于君子之道,为了顾惜沈姝名声,提出的婚事。

    可是,他提是一回事。

    被这姑娘活活漠视、拒绝,那可就是另一回事。

    这滋味……

    “你……”

    楚熠如墨的瞳仁,蓄满风暴。

    “好!很好!你可别后悔!”

    说完这话,他黑沉着脸,拂袖转身朝屋外走去。

    而屋外,方才待到暮和离开以后,就站在屋外守着的飞云,听完了整个过程。

    他简直对沈姑娘不开窍的榆木脑袋,快急死了!

    长得挺漂亮一小姑娘,怎就在情爱之事上,如此木讷呢!

    即便他不知道昨夜两人发生了什么,从殿下的语气听来,殿下昨夜定然对这姑娘有所许诺。

    “姑娘再好好想想,是不是漏了什么‘天大的’好事,机会难得,可万不能错过了呀!”

    飞云在门口匆匆朝沈姝说完这句,赶忙朝自家主子追了上去。

    待他们离开——

    沈姝浑身一软,瘫坐在地上,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

    她又不是傻子,几番问询之下,如何不知那位爷说的到底是什么事。

    正因为知道——

    她才只能装傻,不敢认呐!

    难道她要在那位爷盛怒之下,再拒一次婚?

    她是嫌自己命不够长,还是嫌家中亲长的命不够长?

    沈姝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跟这位议亲,那是上赶着给人做妾呢!

    就算尊贵如皇子,她都不干!

    后悔?

    不存在的。

    只求这位爷再不提这等事,她才要烧高香呢!

    沈姝缓了几口气,慢慢站起身。

    她想到如今自己面临的局面,实在是头皮发麻。

    不成不成,她得好好捋一捋,接下来要怎么办……

    *

    这一厢,楚熠从院子出来,胸口还堵着一口气,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飞云知道主子有伤在身,赶忙劝道:“沈姑娘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殿下莫与她一般见识。况且,方才殿下那样问,姑娘就算明白殿下心意,也羞于应对。若殿下果真心悦姑娘,直接去找沈长史,父母之命……”

    他话还未说完——

    就被楚熠一双锐利的凤眸,像刀子般冷冰冰睇过来打断:“你哪只眼睛看出我心悦她?”

    “没……”

    飞云头皮一紧,赶忙垂首:“小人说错了,殿下不是心悦,是……是……不愿姑娘名节受损,君子所为。”

    这副说辞,确然和楚熠昨日说的一模一样。

    然而此刻,楚熠自己听上去,却想起昨日沈姝说的话:“今日若换做是婢女、路人、投宿客栈的店家,或是别的什么身份的女子,给大人上药、与大人同乘、和大人夜出办事,大人也要计较男女大防,也要给个名分吗?”

    楚熠剑眉深蹙,心头升起莫名的烦躁。

    “罢了,你说的对,我不该与她这个不开窍的小丫头一般见识。刚才她那神色,也不像是羞于应对的……这等事情,还须她懂事以后再问才是。”

    这番话,他像是在对飞云说,更像是对自己说。

    飞云在一旁听着,脑子转的飞快。

    看来他当前的任务,就是要尽快让沈姑娘“懂事”。

    可这懂事……

    “若沈姑娘问起,莫告诉她本王身份,就说……我是五弟便好,她对‘熠王’有仰慕之情,‘熠王’如今又是她父亲上峰,此番,我原就为她名节着想才提的亲事,若我在她面前,她都不愿嫁于我……就算告诉她‘熠王’是我,也是勉强。”楚熠沉声吩咐道。

    飞云赶忙称是。

    看来,自家殿下还是想让沈姑娘自己“懂事”,而非借助外力。

    想来也是——

    殿下是何等人物,且不说相貌堂堂、战功赫赫,就说皇后嫡子的身份,大周朝绝无女子不愿嫁他。

    可若这姑娘,果真不悦殿下的人,而悦的是殿下的身份……

    以这姑娘的能耐,恐怕将来到了王府后宅,也是个横着走的主儿。

    若她能坐上熠王妃的位子,也就罢了。

    然而目前——

    他们沈家这门第,实在忒低了些,侧妃都还是勉强。

    如此不安分……王府怕是家宅难安……

    “还是殿下思虑周全。殿下放心,小人谨记殿下的话,一定把握好分寸。”飞云赶忙回答道。

    *

    下午。

    清酒上门为沈姝取下易容面具。

    当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从沈姝脸上揭下来,她顿觉脸上轻松不少。

    “面具乍取下来,眼角恐会生出一些干纹,姑娘可用帕子蘸水敷一敷,过两日便好。”清酒温声说道。

    沈姝听见“眼角”二字,心思微动。

    她看着清酒,正色问道:“阿酒,你精通易容之术,可否帮我看看,我这双眼睛,与旁人有何不同?”

    清酒冷不丁听见这样的请求,脸色微讶。

    他依言,仔细端详沈姝的眼睛。

    这么一看,倒真教他看出些许不同来……

第110章 认出来了

    “姑娘这眼睛长得确实与旁人不同……”

    清酒特地点燃烛火,在沈姝的眸前,仔细照了照。

    他诧异地道:“姑娘的眼睛,映着烛火,稍稍有些变色,看上去就像琉璃珠似得,很漂亮。”

    这话让沈姝心尖一颤。

    她忙拿过清酒手里的烛台,走到铜镜前端详。

    可是,即便磨得光亮的铜镜,也照不出清酒所说琉璃珠的样子。

    沈姝只觉得,自己眸色稍稍变得浅淡了些。

    却也看不出与寻常人有太大的不同。

    “奴擅易容,眼力要比旁人略好一些,姑娘这瞳仁颜色,若非映着烛火,若是寻常人,怕是发现不了。”清酒好声说道。

    这话让沈姝没来由想起,上次在锁关林里看见的那些毒奴。

    在半崖上死去的那个毒奴,临死前瞳仁变成了琉璃色。

    而毒瘴林立的毒奴,在没被人控制之前,瞳仁也是浅浅的颜色。

    那些毒奴不惧锁关林里的毒草,更不惧毒瘴林里的毒瘴。

    难不成——

    她和那些毒奴之间,有什么关系?

    沈姝恨不得立时就回云边城,找阿爹阿娘问问清楚。

    可是——

    有了先前看见的被关祠堂的“画面”,以及上次的经验,她知道,即便问了,爹娘也不会说。

    更甚至……

    他们或许还会把她送到更远的地方、更严密关起来。

    沈姝嘴角泛起一抹苦笑。

    事到如今,她再想说服自己,她这身化毒之力的来历没问题,怕都是不能。

    “姑娘可是有什么心事?”清酒关切地问。

    沈姝回过神,摇了摇头。

    “没事,谢谢你。”

    “若姑娘没别的吩咐,那奴就告辞了。”

    清酒说完这话,转身欲走。

    沈姝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到什么——

    “稍等。”

    沈姝从背后叫住他:“请问……昨夜那个番邦男子,现在在哪?他如何了?”

    清酒闻言,诧异转身:“姑娘说的是闫爷?他昨夜两次落水,染了风寒,又因刺客受些惊吓,如今正在前院养病,由暮先生亲自照看,姑娘怎会突然问起他来?”

    “我……我昨夜亲手将他推进湖里,险些杀了他,良心难安,想去探望一番,可否?”沈姝问道。

    清酒目露异色:“姑娘若想去,当然去得。只是……姑娘如今已经卸了人皮面具,这面具不能再用,姑娘就算是去探望,闫爷也不知姑娘是谁。”

    “不必让他知道我是谁。”沈姝赶忙道:“我只想确认他安好,当面跟他道个歉,求个心安便可。”

    清酒略一沉吟,垂首应下。

    “请姑娘稍待,若他醒过来,我亲自带姑娘过去。”

    沈姝心下微松:“有劳了。”

    *

    一刻钟以后——

    沈姝想见番邦男子的消息,便从清酒那里经由飞云的口,传进了楚熠耳中。

    “良心难安?”楚熠剑眉微挑。

    他知道这姑娘心底淳善,可那也是分人的。

    昨夜她既推了那人下去,她的“良心”,就绝不会在那人身上。

    况且,那人还是西匈人……

    “告诉暮先生先别出手,我去会会那人。”楚熠命令道。

    飞云闻言,立刻便猜出来,自家殿下这是想同沈姑娘一道过去。

    他赶忙道:“对方是西匈王庭之人,殿下如今并未易容,若被对方探得殿下身份……需不需要让清酒来给殿下易个容?”

    “无妨。”

    楚熠淡淡道:“见过我真容的异族人,都死了。他既是西匈王庭之人,又亲自跑到我大周地盘上,还敢来清风居,想是有所图谋。若是个识相的,还能活着出去,若是个不识相的,就算送他出清风居,留着他的性命也无用。”

    飞云称是,转身出去安排。

    ※

    一个时辰以后——

    夜幕降临。

    窝在房里哪都不敢去的沈姝,终于等到了前来接她去见番邦男子的人。

    “殿下……”沈姝讪讪笑道:“这等小事,怎敢劳殿下相陪。”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如今躲他都来不及,若非突然想起一件事,要找番邦男子确认,她也不会在这里留到现在。

    楚熠见她这副模样,剑眉微蹙。

    他淡淡道:“如今出门在外,姑娘唤我凤时便可,听说姑娘‘良心’不安,我特地来陪姑娘一起去。”

    他刻意咬重的“良心”二字,让沈姝心里一虚。

    她知道自己在这人面前,杀过人、放过火。

    “良心”二字,怕是说不通的。

    而她想见那个番邦男子,确有要事……

    “实不相瞒,小女想见那人,是有一件事想确认,若殿下执意要陪,还望殿下隐藏行迹,莫让他发现。”沈姝屈膝恳求道。

    楚熠淡淡“嗯”了一声,转头先一步朝前院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无言来到了清风居前院的客房。

    因着前夜刺杀之事,清风居的客房便只有这一处燃着风灯。

    清酒和飞云已在门口侯着。

    进了院子,楚熠依照先前的允诺,顿住脚,允沈姝先进去。

    沈姝站在门口,紧了紧手,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面,弥漫着浓重的药味,都是治疗风寒的药。

    “咳……咳……咳……”有咳嗽声,从卧房里传出来。

    “水……水……给我倒水。”

    似听见外间沈姝的脚步声,那人躺在床上,虚弱地喊着。

    沈姝听见这话,掀开帘子走进房间,从桌子上倒了杯水,来到床前。

    她一双杏眸,一眨也不眨的看着脸唇发白、双眼紧闭的番邦男子。

    把水递到他面前:“闫爷,请喝水。”

    此刻,她虽着一身男袍,嗓音却刻意未掩饰女声。

    番邦男子闻言,虚弱地睁开双眼。

    烛火映照下,当他看见沈姝的瞬间——

    湛蓝的眼珠,闪过一抹诧异。

    “你、你竟是昨夜那个四爷?你竟是个女子,而非男人?!”他惊讶地脱口而出!

    沈姝闻言,脸色倏然一沉。

    不止是他,就连站在卧房门帘之后的楚熠,眸色瞬间变得幽深。

    这是一下就认出沈姝了!

    清酒的易容之术,绝非泛泛。

    经他之手,易容过的人,只要不在行止上露出破绽,绝无可能会被认出来。

    沈姝如今——换了衣裳、换了发饰、换了声音。

    竟还能被他认出来。

    那就意味着……

    那夜在水榭,他调戏她的话:

    “你这双眼睛生得极美,我一看见,就觉得熟悉。让我想想,是在哪见过这双眼睛……大抵是在我们西匈的王城里见过?你可有什么亲眷在西匈,若是有,我带你去寻他们可好?”

    竟然是真的!

第111章 还有国师

    沈姝紧盯着番邦男子的双眼。

    “是我。”她爽快承认,沉声追问:“你可是当真在关外见过我……或是我这双眼睛?“

    番邦男子听见这话,湛蓝的瞳仁,微微闪烁。

    “咳……咳……咳……”

    他咳嗽几声:“水……我要喝水,你喂我喝水……”

    这般说着,他的眼睛像钩子似得,钩着沈姝的脸。

    一看就是得寸进尺在作妖。

    沈姝杏眸微眯。

    下一瞬,她唇角微勾。

    微微倾手,水杯里温热的水,瞬间流出来,落在了他的脸上。

    “咳……咳……咳……”

    那人猛地咳嗽着,在床上打了个滚,堪堪避开那些水,苍白的脸上尽是怒意。

    “你做什么!”

    “喂你喝水呀。”沈姝睨着他,淡淡道:“若这些不够,不若我唤人来,请你去湖里再喝一壶。总归这清风居里有神医,大不了,喝饱以后,你再多吃几副药,总是死不了的,如何?”

    番邦男子想起那夜的经历,浑身打了个寒颤,蔫了下来。

    他拥紧被子,咬住唇瓣,湛蓝的眼珠,幽怨看着沈姝。

    一个八尺有余,虎背熊腰的男人,做出这副模样,活像是被人凌辱似得。

    沈姝:……

    “你说在西匈王庭见过我这双眼睛,是真还是假?我这眼睛有何不同,为何你一下就能认出我来?”她蹙眉问道。

    这是沈姝最迫切想知道的问题。

    尽管清酒说,她的瞳色若非烛火映照,若非观察细致之人,几乎看不见。

    可是……

    上一次的赵宝全,和这一次的番邦男子,却一眼就认出来了。

    以往她身居沈家内宅,性格又跳脱,难得有安静下来的时候。

    就算她有机会与赵宝全面对面,他也未必有机会看出她的瞳色。

    然而,赵宝全是外人,大伯母赵氏,却是内宅里的人。

    从小到大,多的是机会,让她拿烛火照一照她和三哥的眼睛,辨上一辨。

    可沈姝从未被赵氏这么看过。

    就连那日在松暮斋、在祠堂,赵氏被逼到走投无路,也不曾说过“眼睛”的问题。

    这就意味着,赵氏根本就不知道“眼睛”这回事。

    沈姝自打知道问题在“眼睛”上,反复咀嚼那夜审讯赵宝全,被他发现端倪时,自己曾说过的话。

    唯一的破绽就是——

    她曾说了句“到头来却因为赵氏的假情报,‘尽忠’变成了‘尽仇’。”

    想必正因为这话,赵宝全才会留意观察她的眼睛,进而勘破了她的身份。

    由此便可推断,沈家内乱的起因,或许并非是赵氏为报复沈家人,先提供‘假’情报给赵宝全。

    而是赵宝全事先应该知道,他们兄妹之间有个人会有问题,才会接近一直怀恨在心的赵氏……

    假设赵宝全知道,便意味着他背后那个西匈叛徒也知道。

    那么,赵宝全所做的事,就皆是受那人指使,为那人“尽忠”所做。

    此刻,这个来自西匈王庭的番邦男子,一眼就认出沈姝是谁,更佐证了她的猜测。

    如今她身上的化毒之力,小心些尚能掩饰。

    可眼睛……

    就连易容都无法做到,她整日在脸上顶着个大破绽,岂不是长久为家人招祸?

    赵宝全背后的主子,知道这么多事,若是不除,怕是后患无穷!

    沈姝紧盯着番邦男子的眼睛,迫切想从他口中听到“眼睛”的秘密。

    而那男子,虽不再耍贱,嘴巴却闭得像个蚌壳。

    大有“你想知道,我就是不说”的架势。

    沈姝心里一怒,索性从袖中抽出短匕——

    番邦男子看着短匕,瑟了瑟肩膀,身体往床后壁退了退,一副胆战心惊的模样。

    沈姝见状,杏眸闪过一道寒光。

    她二话不说,直直朝他身前的床板刺了下去!

    “说,还是不说!”她杀气腾腾地问。

    沈姝本意是要吓他一吓,谁想到——

    “有姑娘杀人啦!杀人啦!杀、人、啦!!!!”

    那番邦男子竟然毫无形象、极刺耳的尖叫出声!

    “闭嘴!”

    随着这声话落,一个高大身影,掀开帘子大步走进来。

    正是楚熠。

    楚熠冷着脸,在沈姝身边站定,随手拔出插在床板上的短匕,往番邦男子的头侧一掷。

    锋利的刀刃,堪堪擦过番邦男子的脸颊,没入他身后的墙里。

    尖叫声戛然而止。

    番邦男子睁大双眼,看着楚熠的脸。

    只是一瞬间——

    他湛蓝的眼珠,仿若从极度惊恐化作桃心状。

    就像发现了什么,绝世的珍品。

    他赞叹出声:“美……好美……真的好美……”

    沈姝:……

    她都差点忘了,这番邦男子,是个断袖。

    如今看来……

    还是个不知死活、什么人都敢调戏的断袖。

    楚熠凤眸微眯,如墨瞳仁,瞬间深不可测,浑身散发出凛冽的寒意。

    “你说什么?”

    他寒着嗓问,声音里蕴含着无限的杀意。

    番邦男子求生欲极强,赶忙伸手指向沈姝——

    “我、我是说这姑娘、长、长得美。”

    沈姝满头黑线。

    楚熠周身的寒意,陡然又降几分。

    沈姝生怕他一怒之下把这断袖给杀了,顾不得什么,赶忙追问:“你究竟是如何认出我的?我这双眼睛又有何不同,不想死就快说!“

    “我说……我说……我说……”

    番邦男子随口应下,依依不舍把目光从楚熠脸上,转到沈姝脸上……

    湛蓝的眼珠,瞬间变得清明。

    这转变,竟让沈姝不知是该笑。

    还是该幸灾乐祸的笑。

    然而,下一瞬——

    他说出来的话,却让沈姝再也笑不出来。

    “国师身边有个妇人,长着和姑娘一模一样的眼睛,她能让毒奴俯首称臣,可是姑娘的亲眷?”

    妇人、眼睛、毒奴俯首称臣、亲眷……

    这几个字,犹如晴天霹雳,劈得沈姝回不过神。

    一旁的楚熠闻言,剑眉微蹙,沉声问道:“你说的国师,可是个年近花甲的大周人?”

    这话让番邦男子把目光,从沈姝脸上,再度转回楚熠脸上。

    他声音顿时比方才温柔几分:“正是呢……郎君竟然认识国师?难怪他们说,这肃城里头,还有比国师更俊美的男子,此番我千里迢迢赶来,果然所言非虚……”

第112章 爱的告白

    沈姝听见这话,感到一股寒意从身边袭来。

    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不待凤大人开口,她赶忙道:“那他们有没有告诉过你……离最美的东西越近,就越容易丢了性命?”

    经她这么一提醒,番邦男子立刻感到从楚熠身上传来的杀意。

    他赶忙回神,湛蓝的眼珠一转,正色道:“姑娘说的极是……极是……”

    即便这么说着——

    他的眼尾,还时不时想往楚熠身上扫……

    沈姝活这么大,从未见过有如此花痴、还不怕死的人。

    她生怕再这么下去,身旁那位满身杀意的爷,会真的忍不住杀了这个番邦花痴。

    “大……凤爷。”

    沈姝转头,恳切看向楚熠:“咱们之前说好的……您可否去外面稍待,我还有些问题要问他。”

    楚熠眸色沉沉,他冷冷睇了番邦男子一眼,袍袖一拂,转身走出房外。

    待他一走,房间里凉飕飕的温度,终于上升几许。

    沈姝眼见着番邦男子,一双眼睛仍痴迷盯着凤时消失的方向,眉心跳了跳。

    她轻咳一声:“你可知,前夜若非方才那位爷,你这条命怕是已经没了。那些刺客都是冲你来的,你一个西匈人,初来乍到,惹得这么多人来杀你,你就不怕一条小命丢在这?”

    听到沈姝的话,番邦男子终于从锦帘上收回视线,转眸看着沈姝。

    他脸上挂着一抹陶醉的笑,半真半假道:“我既决定来此,就是豁出命要见美人儿的,如今果真见到,便是即刻死了都心甘情愿。

    沈姝:……

    作为一个对男色不怎么感兴趣的耿直女子,她实在无法了解断袖的想法。

    她清了清嗓,肃容问道:“你说那个妇人和毒奴,都是什么来历?”

    番邦男子听见这话,湛蓝色的眼珠,转瞬即逝几抹犀利。

    顷刻间,他唇角泛起暧昧的笑,看着沈姝的面容,不答反问:“你和凤爷,是相好?”

    “咳……咳……”

    沈姝闻言,差点没被口水呛死:“不!不是!当然不是!”

    番邦男子笑意更深,冷不丁又问:“你……喜欢他?”

    “不喜欢。”沈姝果断摇头、回答的极快。

    站在外间的楚熠,听到这话,剑眉微蹙。

    听见屋里动静,前脚刚进门的飞云,恰巧也听见这话,缩了缩脖子。

    他抬起脚,不知道这会儿自己再退出去,会不会显得有些刻意……

    卧房里,沈姝的回答,显然让番邦男子很是满意。

    “既如此,咱们就能做笔买卖了。”他高兴地说。

    沈姝一懵。

    “买卖?什么买卖?”

    番邦男子朝她眨了眨眼:“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但有一个条件,你得帮我跟那位凤爷牵线搭桥。”

    牵线搭桥……

    沈姝眉心跳了跳。

    好好活着不行吗,非要去寻死。

    还想拖她一起死?

    她讪讪道:“你还是另请高明吧,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

    “你可知道我是谁?”

    “我对你不敢兴趣。”

    沈姝说着,转身就要朝外走——

    “我是西匈的三王子,闫钊。”

    听到这话,沈姝诧异转过身,不可置信看着他。

    她指着番邦男子,脱口而出:“你就是那个……十八岁就娶了三十个美妾的……三王子闫钊?”

    闫钊是西匈当今单于闫彪的嫡次子,也是闫彪单于最爱的儿子。

    据说闫彪喜爱这个儿子,喜爱到……在他成年那天,就昭告天下,将来要把西匈王位传给他。

    作为未来的西匈单于……

    不好好呆在西匈,竟然冒死来大周???

    难怪有人想让他死在大周。

    他一死,惹得闫彪震怒,举兵来犯……

    大周和西匈这十几年的和平,就会被彻底打破!

    “那些女人,都不是我喜欢的。”闫钊幽怨地道。

    沈姝:……

    三十房美妾都没个喜欢的,不再娶三十房小相公,却巴巴跑来大周。

    一个西匈单于最爱的王子,一个大周的皇子。

    牵线搭桥么?

    沈姝激灵灵打个寒颤,她还想好好活下去。

    “我帮不了你,告辞。”

    她说着,再度转身,果断迈开步子,要离这个不要命的远一些。

    “国师手下有一支专门训练毒奴的队伍,勇猛无敌,据说是为了克云疆天险而建,现如今他派人游说西边部族,相信不久以后,就会大举进攻大周。

    西匈休养生息十余年,而大周的武将却从长平候开始,不断凋零……那妇人和毒奴效命于西匈,你又与她长得相像,你真不想知道他们的来历咯?”闫钊气定神闲地说。

    沈姝顿住脚,手指攥了攥,又松开。

    想。

    很想。

    非常想。

    事到如今,一切都已超出她的预想。

    那妇人是谁?和她到底有什么关系?

    阿爹阿娘坚决不说的秘密,是不是跟这妇人有关?

    这已经成为萦绕在沈姝心头的谜团。

    而现如今,谜底或许就在眼前……

    沈姝咬牙转身,大步走到闫钊面前:“你想让我做什么?先说好,下三滥、违背良心的事,我不做。”

    她没胆做。

    更没命做。

    “那是自然。”

    闫钊对她展露出一丝异域风情的迷人微笑:“我闫钊看上的男人,自然要凭本事追到手,姑娘只需牵线搭桥即可。”

    “那位爷……可并非是个断袖,这样你也要追吗?”沈姝硬着头皮问。

    “追!”闫钊坚定回答:“只要是他,只要我心悦他,就算到最后他不喜欢我,不愿与我长相厮守,我也无悔!只要能追他,就算让我死也愿意!”

    这番至死不渝的表白,教沈姝听得眼皮直跳。

    这位西匈三王子,还真是……穿着武生扮相,却拿了个痴情青衣的戏本。

    “好,我答应你!”沈姝冒死回答道。

    *

    半个时辰以后——

    沈姝终于从闫钊口中,知道了那妇人和毒奴的来历。

    “那妇人是十年前来西匈的,和国师投靠西匈的时间差不多。

    她很厉害,擅毒又擅医,治好了我父王的头疾,协助国师收复许多周边的小部族。

    这十年以来,国师的势力如日中天,那妇人功不可没。

    听父王说,那妇人和毒奴,皆是药王谷后裔,而那妇人,是药王谷嫡系后裔,最大的能耐便是……百毒不侵,她手里有张方子,叫做云疆九转还魂汤,服之便可延年益寿……”

第113章 睹物思人

    药王谷……

    沈姝再度从外人口中听见这三个字,还是从西匈王子口中听到,心下一沉。

    尤其是,当她知道毒奴竟也来自药王谷,更加震惊。

    她没忘记,那日在毒瘴林里,三个毒奴曾经在她面前伏首,称她为“公主殿下”。

    而如今,西匈国师身边的妇人,也能统领毒奴……

    “那妇人跟国师之间,有什么关系?国师是什么人?”沈姝赶忙问道。

    “妇人和国师之间,应是门客与东主的关系,至于国师是什么人……”

    闫钊说着,似想到什么,咳嗽出声。

    “咳……咳……咳……他也是个美人,只是美人迟暮,年纪大了些,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千里迢迢来大周,想找个年轻些的美人……”

    沈姝杏眸微眯。

    她正欲再问,就见闫钊虚弱躺回了床上。

    “今日我与你说的已经够多,你也得帮我办件事才行,否则……我怎知道你是真要跟我做买卖,还是在诓骗我。”他看着沈姝道。

    沈姝头皮有些发麻。

    “好,你说,你要让我为你做什么?”她硬着头皮问。

    闫钊深邃的五官,泛起一抹陶醉的笑:“你们大周有个成语,叫做‘睹物思人’。你去帮我去要一件他随身的东西来,也让我能在见不到他的时候,尝一尝这“睹物思人”的味道。哪怕是一片衣角,或他碰过的一只瓷杯,于我来说,都是一种念想……如何?”

    沈姝身上一阵恶寒。

    这哪是个西匈王子,简直是个猥琐的采花贼啊!

    “我不……”

    她拒绝的话,刚说出口,就被闫钊打断。

    “我只要他一个物件,你可跟他求一个再转赠给我,这可不是下三滥、又不违背良心,姑娘可是要言而无信?”

    沈姝一噎。

    让她这个今早才装傻拒婚的人,去找一个皇子要件随身物件……

    这难度,比让她去送死也差不了多少。

    闫钊看着她,勾唇又道:“我原本还想……有空带姑娘去寻一寻那传说中的药王谷,如今姑娘既然不想做这买卖……”

    “好!我去!”

    沈姝咬牙说完这话,转身大步朝房外走去。

    闫钊看见她的背影,湛蓝的眼眸,一闪而过几抹犀利。

    *

    沈姝一走出房间——

    原本她以为凤时会在外间听着,她也好投桃报李。

    可她却没想到,除了云公公,用一种同情的眼光看着自己以外,外间早已没了凤时的身影。

    两人沉默走出院子,飞云这才开口:“姑娘……您这回可是闯大祸了,我还没见殿下生过这么大的气,您可自求多福吧!”

    “我这不也是为了要套他的话嘛……”沈姝忐忑地问:“殿下听到哪里走的?”

    飞云叹息:“从您决定为闫钊牵线搭桥开始。”

    方才若非他机敏,趁殿下不注意,悄悄退到廊下,怕是早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好在殿下气归气,却顾及这姑娘的安危,让他留下来守在外间听着,否则……

    他若跟在殿下身后,这阳春三月穿着春衫,非被冻死不可。

    沈姝指尖微颤。

    这是连半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旁听到,就被气走了……

    “敢问公公,殿下是天家的哪位儿子?像这样的事,我、我会不会被……”沈姝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飞云同情看着她:“殿下是月妃所出的五殿下,月妃早逝,五殿下自小养在皇后娘娘膝下,像这样的事……我们也没遇见过,还是第一次见殿下气成这样,殿下虽非动不动就砍人脑袋的,可您这次是真的捋虎须了。”

    沈姝听见“五殿下”三个字,两眼一抹黑。

    若是大周耳熟能详的太子或者熠王,她心里还有点谱。

    毕竟太子性情敦厚温和、熠王虽然战功赫赫,相传性格也很端方正直。

    只要是君子,就能欺之以方,断不会因这等风月之事,与她区区小女子一般计较。

    最多挨些板子,她是不怎么怕的。

    可这五皇子……

    鲜少出现在人前,坊间对他的传言少之又少。

    她连个参考都没有。

    飞云见沈姝一脸慌神的模样,有心想帮她一帮:“要不姑娘去求一求暮先生,让暮先生出面帮您说说情?”

    眼下这姑娘出现在殿下面前,怕是要适得其反。

    沈姝想起暮先生那张冰雕似的脸,摇了摇头。

    “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去请罪。”她豁出去道。

    *

    一刻钟以后——

    沈姝跪在上房门口,隔着房门把刚才从闫钊那里听见的西匈之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末了,她道:“事急从权,小女也是为了打探消息,才会应下如此荒唐之事,还请殿下责罚。”

    “吱呀——”

    房门被人从里打开,一袭白色软袍的楚熠,负手立在沈姝面前。

    他目光沉沉看着她的头顶:“为了打探消息,你就能无视本王,牺牲本王色相,若他日为了别的什么,你……”

    “无论何时,殿下在小女心中都是第一位,小女绝不会出卖殿下!”

    楚熠闻言,周身的冷意稍敛。

    沈姝见状,赶忙表忠心:“殿下屡次救小女于水火之中,还帮沈家洗刷通敌嫌疑,小女一直深感五内、铭记在心。今日之事,小女原以为殿下在外间旁听,知道殿下虚怀若谷,定能原谅小女,才会应下闫钊……”

    “哦?”楚熠嗓音微寒:“若我不原谅你,就是我的心胸不够宽广了?”

    “不不不!”沈姝急忙摇头:“殿下是小女见过的,心胸最宽广、最大气的人,殿下不原谅小女,只能是小女做的实在太过分,跟殿下没关系!”

    这番话飞云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

    这姑娘谄媚的功夫,跟天家身边的大太监周进喜可有一拼。

    宽广、大气……

    若哪天姑娘知道,她心里那个小器的萧公子,也是殿下本人,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楚熠淡淡说道,声音倒比之前回温不少。

    “小女对殿下说过的话,一定铭记在心,绝不敢忘。”沈姝赶忙道。

    “很好。”楚熠唇角微勾:“本王就原谅你这一次,去吧。”

    说完,他袍袖轻拂,转身正欲进屋——

    “殿下……”

    沈姝紧了紧手,硬着头皮说道:“可否求殿下赐给小女一件随身之物……”

第114章 雷霆之怒

    楚熠闻言,转过身来,挑眉问道:“你一个女子……跟本王要随身之物?你可知,这代表什么意思?”

    他并未在外间听完闫钊和沈姝后半场的对话。

    而听完后半场对话的飞云,在听见沈姝方才那句送死的话以后——

    悄悄的、不动声色的、一步一步的……挪去了茶水房……

    楚熠自然也就不知道,沈姝求赐东西的真正用意。

    “小女知道……”沈姝硬着头皮回答。

    她脸颊微红,正在犹豫要怎么跟这位五皇子开口……

    然而这份欲言又止,看在楚熠眼中,却成了难以启齿的害羞……

    楚熠只觉心口莫名悸动一下。

    他清咳一声,抿唇解下腰间的玉佩,递到沈姝面前。

    “好好收着。”他绷着脸,淡淡道。

    沈姝心下微松,看着垂在眼前的玉佩,正欲伸手接下。

    然而,下一瞬——

    “这是父皇亲赐,天底下只这一块,你可要保管好。”楚熠意有所指道。

    沈姝闻言,整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里!

    “殿下,万万使不得……”

    她惶恐地伏首贴地,急急道:“闫钊让小女跟殿下要一件随身物件,这玉佩太过贵重,实在不能给他啊!”

    楚熠闻言,脸色瞬间沉冷到底。

    他周身陡然暴起的威压,像泰山压顶般,密密笼罩在沈姝头顶。

    “你是说……东西是闫钊让你来求的?”

    他嗓音寒彻,夹裹着暴风骤雪欲来之势。

    这阵势,让沈姝觉得自己命不久矣。

    她颤声回答:“闫钊跟小女做了交易,让、让小女牵线搭桥,这、这是他跟小女提的,说要、要一件殿下的东西,睹物思人,允诺会告诉小女更、更多西匈的情报。”

    因心底生出的惧意,她浑身都止不住颤颤发抖。

    楚熠一双凤眸,汹涌着寒彻的怒意,恨不得将眼前这女子彻底吞噬。

    可当他看见,她伏在地上发颤的娇小身躯,心底却又涌上一股让他辨不清的情绪。

    “你答应他的事,你自己解决。若敢拿本王半件东西给他,本王绝不饶你!”

    楚熠冰冷至极说完这话,“哐——”的一下,狠狠甩上了房门。

    沈姝整个人,就像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后背湿透,瘫软在地上。

    这人发怒的气势,哪像生母早逝的皇子,简直是个活阎王!

    方才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要死了。

    如今,她只剩下劫后余生之感。

    飞云从茶水房悄悄走出来,扶起沈姝,把她扶回房间。

    他真心劝道:“姑娘……闫钊的事,由暮先生出面就行了,你可别再送死了,这次是侥幸,下次可就……”

    自家殿下,打从十四岁起,就跟天家出征上战场。

    飞云活这么大,从没见过谁,能惹殿下气到这种程度,还能全身而退的。

    这姑娘胆子是真大,命也是真够硬。

    这种女子,若娶回王府,那可是家宅不宁啊!

    家宅不宁!

    “我晓得了,多谢提醒。”沈姝心有余悸道。

    飞云叹息着退了出去。

    良久,沈姝终于缓过神来,长长松了口气。

    她不是不明白,让暮先生去审讯,她就不用这般费心。

    可那些毒奴曾称她为“公主殿下”,她实在是心虚。

    比起借助暮先生之力,由她亲自确认闫钊知道的信息,万一有什么不妥,她也好有个应对之策……

    然而如今,她拿不到五殿下的随身之物,跟闫钊做不成买卖,这可如何是好……

    *

    翌日。

    沈姝辗转反侧一夜,起个大早。

    她在院子里鼓捣一番,提个篮子朝闫钊的院子走去。

    沈姝不是个知难而退的人。

    比起被阿爹阿娘直接下迷药,送回横川老家。

    在这里,她至少还能保持清醒头脑,和行动上的自由。

    而闫钊,更是个北衙的阶下之囚。

    若连这样,她都搞不定眼前的局面,那她以前在云边城混迹的几年,岂非白混了。

    ※

    上房里。

    一早就赶来与楚熠商量对策的暮和,透过窗棂看见沈姝离开的背影。

    他冷冰冰的面容,闪过一抹若有所思。

    “闫钊心思诡秘,敢冒死只身来大周,还来殿下执掌的北衙,想必是西匈出了什么变故,要求助于殿下。

    他的身份特殊,想来心里也很清楚,在大周境内,咱们非但不能杀他,还得保护他。如今他不直接开口求助,反而挑了沈姑娘做中间人,怕是对咱们也存着试探之意,不如且看看他要做什么。”

    楚熠眸色微冷,淡淡道:“不管做什么,总要拿出诚意来。他昨日既对那姑娘说了,要去药王谷,那就让他带路去药王谷。药王谷在各部族交界地带,就算他死在长青山,也不算大周的过错。你去安排一下,今夜就出发。”

    “可沈姑娘拿不出他要的东西,这话怕是做不得数。”暮和看着楚熠,就事论事道。

    他原是负责审讯闫钊之人,昨日之事定然瞒不过他。

    楚熠闻言,脸色瞬间黑沉到底。

    他沉声道:“如若不愿,就把他捆了,连夜扔进锁关林,让他自生自灭!”

    *

    这一厢。

    沈姝提着篮子刚走进闫钊院子里,就见他赤着上身,把大刀耍得虎虎生风。

    “哐当……”

    一见沈姝,闫钊像见鬼似的,把大刀往地上一扔。

    “啊……啊……啊……你、你、你、你还不赶紧背过身去!”

    他双手交叉,护住自己的胸膛,一双湛蓝的眼眸,尽是指责:“你竟然偷窥本王,垂涎本王美色……你们大周的女子,到底有没有羞耻之心!”

    感觉自己戏词被抢的沈姝:……

    她转过身,朝他晃了晃手里的篮子:“你要的东西都在这,若是不想要,那我就拿走了,是你自己不要的,可别怪我言而无信。”

    说完这话,沈姝拔腿就走——

    突然,她手上一轻,篮子直接被人从身后夺了过去。

    闫钊匆匆穿上外袍,提着篮子却未打开,像一阵风似的跑到沈姝面前。

    他一双湛蓝的眼眸,紧盯着沈姝的脸,沉声问道:“这里面确实是凤爷随身的东西?是他赐给你‘转赠’于我的?”

第115章 都是人精

    沈姝闻言,若有所思看了闫钊一眼。

    她慢声道:“倒不是凤爷赐予我,让我转赠给你的,而是我自己拿的。”

    “你自己拿的?”

    闫钊湛蓝的眼眸微眯,将信将疑当着沈姝的面,打开了篮子……

    当看清里头的东西,他脸色微变,古怪地问:“这些都是什么?”

    “这就是您要的东西啊。”

    沈姝说着,从篮筐中,将她早上捣鼓出来的两个物事,拿了出来。

    先是一只盛满泥土的瓷碗。

    “这是院子里的泥土,凤爷昨夜踩过的,上头还留有他的脚印。”

    而后,她又打开一只装满花瓣的锦盒。

    “这是院里梨树下,飘落的梨花。凤爷在树下坐过,梨花都是入过凤爷眼的,也有曾拂过凤爷肩头,落在地上的,上面还有凤爷的气息。”

    她将两样东西,郑重交到闫钊的手中。

    “我们大周的‘睹物思人’,讲究就是个意境,只要意境在了,人就活生生在你面前。”

    闫钊看着手里塞满的两样物事,直接傻了眼。

    “这些怎能算是随身之物?”

    他气急败坏道:“你竟敢戏耍本王!”

    沈姝瞪大眼睛,无辜地问:“脚印、气息还不算随身之物?可你也没说,这些东西不行呀?”

    “我不管!”闫钊把东西塞回篮子里,不依不饶道:“这些东西统统不行,你去找美人儿随身的东西来,必须是随身的!”

    沈姝摊手。

    “除了这些,凤爷随身的东西,我可弄不来。”

    她说着,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道:“你若真心思慕一个人,就是这泥土、这花瓣,都会珍而重之。你既嫌这东西不是你要的,看来也并不像嘴上说的那般思慕。”

    “我自然对美人儿思慕已久。”闫钊不满地哼哼道。

    沈姝朝他拱手:“总之我找了你要的东西,至于这东西合不合你意,是你的事。看来这买卖咱们也做不成了,告辞。”

    她说着,珍而重之盖上提篮,转身欲走——

    “等等。”

    闫钊从背后叫住她,大步冲到她面前:“我且问你,你到底有没有去跟他要东西?”

    沈姝看着他,犹豫一瞬,点了点头。

    “他说什么了?”闫钊紧盯她的眼睛又问。

    沈姝朝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如果敢拿半点他的东西给你,就这样。”

    闫钊闻言,湛蓝的眸子微松。

    他深邃的面容,重又变成先前那副“为爱痴迷”的模样。

    “不愧是我思慕的男人。”

    他笑着说完,从沈姝手里夺过提篮:“你说的对,就算这些东西,也足够我‘睹物思人’了。”

    沈姝一阵恶寒。

    然而,下一瞬——

    她愕然抬头看着闫钊。

    这就意味着,她过关了?!

    “既如此,这下你总该告诉我,国师是什么人了吧?”她赶忙问道。

    闫钊一双湛蓝的眼眸,悠悠然看着沈姝,朝她眨了眨眼:“国师是谁,你可以去问你的凤爷。咱们先前不是说好的,我带你去药王谷么?只要你能把我带离这里,还能邀上美人儿同行,我就带你去,如何?”

    先前他允诺这话的时候,沈姝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而现在,她才突然意识到——

    此人虽为西匈王子,如今却是北衙阶下囚。

    他若要带她去药王谷,必得先出得了北衙的门才行。

    还要邀上“美人儿”同行……

    沈姝一想到,昨天夜里自己差点一命呜呼的情景,整个人瞬间蔫了下来。

    好好活着不成吗?

    这世间之事,怎就没一件容易的呢!

    “我……暂且试试吧。”沈姝愁眉苦脸地道。

    闫钊见她这副模样,深邃的五官,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

    清风居,出门右转,尽头,花街药铺。

    沈姝一进冷冷清清的院子,就闻到一股熟悉的药香,扑面而来。

    她蹙了蹙眉,压下心头疑问,随小厮来到了暮先生面前。

    沈姝恭恭敬敬把她与闫钊的对话,一五一十告诉给暮和知道。

    暮和冷如冰霜的眸子微动。

    “这等事,姑娘不去当面告诉五殿下,却跑来与我说,为何?”

    “我不敢。”沈姝老实答道:“我原以为,可以帮殿下分忧,没想到闫钊竟如此刁钻……”

    暮和一双冷眸,锐利地凝视她。

    “姑娘既如此惜命,那姑娘可否告诉我,先前你明知殿下会动怒,为何还会贸然应下闫钊的要求?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姑娘这般……不顾生死都要挑战殿下的底线,搏上一搏?”

    沈姝指尖微颤。

    她原以为,不会有人察觉到她的小动作。

    殊不知——

    在这些人精面前,她什么都瞒不过。

    沈姝踌躇回答:“那人说我与西匈妇人有些相像,所以……我才会急切想知道,那妇人的事……”

    “姑娘很清楚,这些事,我也有本事问出来,不会瞒着姑娘。”暮和犀利地道。

    沈姝头皮一麻。

    不说实话,糊弄不过去。

    若说实话……

    关于毒奴对她“公主殿下”这个称呼,是万不能提的。

    那就只有——

    “是我先前在毒瘴林里,与幸存的毒奴有过一些约定,不方便向别人透露,所以……”她含糊说道。

    暮和的冷眸,犀利注视她良久:“殿下是坦荡之人,还望姑娘能坦诚待之。殿下身边,步步皆有生死,若此番殿下真随姑娘去药王谷,姑娘还瞒着什么重要的情报不说,万一……”

    “不会的,不会的。”沈姝赶忙回道:“我知道轻重,绝不敢拿性命开玩笑。除了与毒奴的约定外,我对殿下向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次之事,是我见那闫钊只谈风月……才会冒死应下。听说京城里的达官显贵,向来以豢养美少年为雅事,那闫钊长得不差,身份也不低,就……就想着……殿下会不会不介意这等风雅……”

    暮和默然几息:“姑娘这些话,在我面前说说便罢。殿下那里……”

    “绝不敢说。”沈姝赶忙道。

    “既如此,姑娘暂且回去稍待,我会出面向殿下求情。”暮和淡淡道。

    沈姝心下微松,朝他屈膝致谢。

    她正欲告辞离开,突然想到什么,好奇地问道:“先生似在配祛毒之药,药量不小,不知作何用处?”

    方才还让沈姝“坦诚相待”的暮和闻言,脸色微僵。

    沈姝眉心微动。

    一个从未曾想过的念头,倏然浮现在她脑中。

    她紧盯暮和的脸,沉声问道:“药王谷地处长青山脉,若进谷便需过锁关林,锁关林里毒瘴密布,先生精通岐黄之术,又准备如此多祛毒之药,莫非……殿下一早就有去药王谷的打算?”

    暮和:…………………………

第116章 不关我事

    从花街药铺出来——

    沈姝直冲回清风居,一双杏眸都快要喷出火来。

    直到方才,她看见暮和的表情,才隐约想明白——

    自己一直胆战心惊,怕的要死的冒犯之事。

    到头来,却只是别人手里的棋子。

    搞了这么久,她竟从头到尾被人蒙在鼓里,当猴耍!

    “你答应他的事,你自己解决,若敢拿本王半件东西给他,本王绝不饶你。”

    很好。

    一边对她这么说,半片衣袖都不愿舍。

    一边还等着她跟闫钊达成交易,提前让暮先生准备去药王谷的祛毒药!

    呵呵呵呵呵呵。

    她沈姝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沈姝怒腾腾冲到院子里,狠狠盯着上房紧闭的房门。

    她恨不得立时冲上去,质问昨夜把她吓得半死的五殿下,这样耍人可好玩!

    “姑娘,你怎么了?站在这儿做什么?”

    正在这时,从茶水房出来的飞云,看见沈姝一副要吃人的模样,诧异地问。

    这声音,让前一刻怒气腾腾的沈姝,顷刻间如一只被戳破的皮球。

    “卟——“的一下,瞬间萎靡下去。

    别人是皇子,是殿下,耍你、利用你,那是看得起你。

    要点命吧!

    这么想着,沈姝蔫蔫地回答:“无事,我不舒服,想睡一觉,早食和午食,公公就别叫我了。”

    说完这话,她耷拉着肩膀,走进房间。

    可心头终究是气的,“哐——”一下,狠狠关上了房门。

    飞云一头雾水,被关门声猛惊了一跳。

    这姑娘一会儿跟吃火药似得,一会儿又跟吃了泻药似得。

    大早上的,莫不是戏瘾犯了?

    *

    飞云的疑问,一直持续暮先生到来,才算有了答案……

    上房。

    暮和将沈姝去找他的事,一五一十告诉给楚熠。

    当他说到沈姝送给闫钊一把泥土、一捧花瓣,说的那番话,让楚熠的凤眸微动。

    暮和冷眸微垂,末了,总结道:“跟先前咱们猜测的一样,那人果然借着沈姑娘,心存试探之意。如今他既主动提出要去药王谷,倒也与殿下事先的安排相当。”

    楚熠眸色一深,俊美无俦的面容,带着浓浓不悦。

    “按原计划,夜里你亲自带人,把他捆了扔进锁关林!”

    暮和目露诧异:“若他因此对殿下心生不满,那咱们的计划……”

    “是他求我,不是我求他,他若不满,大可另找他人。”楚熠淡淡道。

    暮和垂首称是。

    正欲告辞离开,他想到沈姝离开药铺时的模样,又道:“沈姑娘在药铺里闻到祛毒药的味道,怕是对殿下误会了。”

    楚熠剑眉微蹙,看向暮和。

    他似笑非笑道:“暮先生以为,本王会在意一个小丫头,对本王的看法?”

    暮和垂眸不答。

    楚熠冷哼一声,拂袖道:“她爱怎么想,是她的事。本王每日要处理那么多事,这等小事以后不必跟我说。”

    暮和应下,告辞离开。

    他一走,旁边的飞云,赶忙给自家殿下斟了杯茶,恭谨呈上。

    笑着道:“殿下真是英明!您有所不知,方才小人在院子里见沈姑娘,腮帮子鼓得跟充气河豚似得,问她怎么了,又不说。

    小人还以为她病了,没想到竟是误会殿下生气呢!这姑娘气性还真大,脾气啧啧……殿下说的没错,她爱怎么想怎么想,这等爆脾气,若不好生磋磨磋磨,以后吃亏的时候,且多着呢!”

    楚熠闻言,执着茶盏的手一顿,一双凤眸淡淡睨向飞云。

    接触到这种——接近于死亡的凝视,飞云头皮一紧。

    他想到这姑娘的本事,赶忙又说:“是小人说错了,以沈姑娘的能耐,再加上这等气性,一个不如意,给人下毒什么的……让别人吃亏的时候,且多着呢!就是得好生磋磨磋磨!”

    楚熠看着他,眸色又深了几分。

    飞云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里。

    在这个瞬间,他感觉自己背上还未痊愈的板伤,似乎在隐隐作痛。

    “殿下……”

    他张了张口,正想找补——

    “马车都安排好了么?”楚熠淡淡问道。

    飞云心下微松,赶忙回答:“都准备好了,跟上次一样,影伍说他伤已无碍,他给沈姑娘驾车跟在咱们后头,既安全,又绝对不会打扰殿下。”

    楚熠沉着脸,把茶盏塞回飞云手里:“此番再回云疆,又带着闫钊,要躲过众人眼线不易。这一路必须轻车简装,不必要的车马一律不准多带,影伍就让他好生呆在肃城养伤吧!”

    说完这话,楚熠直接转身,走进了书房。

    飞云手里托着杯盏,眨眨眼,又眨了眨眼。

    片刻之后,他终于明白过来——

    殿下的意思是……

    要跟沈姑娘同乘一车??

    高!

    实在是高!

    看来,殿下还没放弃沈姑娘。

    既要磋磨那姑娘的脾气,必是要当着面磋磨才是上策。

    以殿下如今在沈姑娘面前展露的身份、地位,以及这通身的气势。

    绝对、绝对能把小姑娘压制得死死的。

    啧啧……

    这一路,想必极有乐子!

    他得去教暮先生多准备几贴疏肝清心的药,给沈姑娘备上。

    万不能给气出什么内伤来,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

    入夜。

    沈姝一觉睡到天黑,就被飞云的敲门声叫醒。

    她睡眼惺忪打开房门,飞云带着小厮,顷刻间布置了满满一桌子菜肴,都是她爱吃的。

    “姑娘一天没吃东西,赶紧快吃吧,吃了才好上路。殿下已经答应去药王谷,如今人马都备好了,再过半个时辰就要出发了。”

    沈姝一听这么快就去药王谷,先前的阴霾瞬间一扫而光。

    她睡前就已经决定好了,只要去趟药王谷,查清楚那妇人和毒奴的秘密,她就离开。

    惹不起这些把人当猴耍的人精,她躲开总好吧!

    这么想着,沈姝忙坐下来,把自己吃得饱饱的。

    待到她吃饱喝足,随云公公走到清风居侧门外。

    看着齐刷刷、肃穆无声静候的黑衣、高马影卫。

    以及那些影卫环拱之下,唯一一辆黑色马车时——

    沈姝的头顶,瞬间笼罩着浓浓不详。

    她果断转身,朝飞云道:“我不去了,你们慢走。”

第117章 他心里苦

    “姑娘留步。”

    飞云赶忙拦下沈姝,压低声音道:“姑娘不是一直在等着履行当初允诺殿下的事吗?此番去锁关林,一来为了去寻药王谷,二来姑娘也可兑现当初的承诺。若姑娘不去……”

    沈姝抬眸看着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云公公,我并非言而无信之人,却也不是任人拿捏的柿子。若想让我同去,便再准备一匹马来,我策马与你们同去。若不然,我便告辞,来日等殿下去了云边城,将需要我做之事告知,我自会履行承诺。”

    若是之前,沈姝视对云公公绝不会说出这种话。

    然而如今——

    当她知道自己被人当成棋子,还被耍的团团转。

    纵然她识时务,惜命不去跟五殿下理论。

    却不代表着,她会继续让自己跪着,给人当奴才。

    飞云一噎。

    这些日子以来,他与这位沈姑娘也算熟知。

    心知她执拗起来,怕是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可是,殿下现已吩咐下来——轻车简装,不得多备马匹和马车……

    “姑娘,殿下从不与人同乘,如今姑娘有幸跟殿下同乘,对姑娘及姑娘的……”

    飞云劝说的话刚说到一半,就被沈姝似笑非笑打断。

    “觉得有幸你就去乘,我还有事,就不当面跟殿下告辞了。”

    说完这话,她直接迈开步子,朝花街走去。

    如今她既知毒奴出自药王谷。

    若想寻药王谷,大可去找毒瘴林中三个毒奴。

    虽然这样独自行动,不及跟着他们大队人马进山稳妥,也无法借机打探出更多消息。

    却比跟那虚伪的五殿下同乘一车,气势上被他处处压制强上许多。

    飞云看着沈姝飞快又果断离开的背影,头皮发麻。

    他赶忙走到马车旁,对楚熠禀道:“殿下,沈姑娘不愿乘马车,想要骑马去……”

    他自不会在自家主子面前,说主子心悦之人的坏话。

    马车里沉默几息,冷声道:“把你的马给她,即刻出发!”

    这话犹如一盆冰水,从飞云头顶兜头浇下来。

    他傻眼看着手里的马鞭——

    原本,为了能在路上轻轻松松看戏,他特地让影一去驾车,为自己准备一匹马,打算悄悄跟在马车旁边……

    可现如今——

    殿下竟让他把马给沈姑娘,还要即刻出发。

    那他……

    他岂不是要跟殿下同乘了?!!

    飞云品着殿下语气里浓浓不悦,心里一阵惨烈的哀嚎。

    要死了!

    他这回真的要死了!

    飞云耷拉脑袋,骑马追上去,拦下沈姝。

    “姑娘,姑娘。”

    他含泪下马,把马鞭塞进沈姝手里,万分诚恳地道:“殿下允姑娘骑马追随,咱们要连夜赶到锁关林,这一路坎坷崎岖,倘若姑娘身子受不住,随时跟小人说,殿下宽厚,定会让姑娘进马车的……”

    然而,这副模样看在沈姝眼中,却充满了惺惺作态之感。

    原先倒没怎么发现,如今再看,这主仆着实虚伪,先前她真是看走了眼。

    沈姝强按下想要一走了之的念头,翻身上马。

    她故意挑了离马车最远的位置,混迹在影卫中间,朝云疆的方向疾驰而去。

    ※

    整整一个晚上,沈姝一言不发跟队伍前行。

    队伍行则行,队伍停则停。

    她生在边关,自小便学过骑射。

    然而此番下来,沈姝却第一次发现,她的骑术如今竟如此出色!

    五殿下的影卫,在大周朝应算的上是顶顶好的。

    她骑马与他们同行,竟然能够和整个队伍的步调保持一致,还不拖后腿。

    连沈姝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只是,远离马车的她,不知道的是——

    代替她坐在车厢里的飞云,却一路不得安生。

    “马车太颠,扰我看书,停一停。”

    飞云:殿下,您何时看书如此废寝忘食了?

    “口渴,停车煮杯清茶。”

    飞云:殿下,煮茶无须停车啊!

    “脚麻,下车歇歇脚。”

    飞云:我情愿给您锤啊,主子!

    “饿了,在路边烹个食。”

    飞云:荒山野岭的,香气会引狼的啊!

    “茶太烫。”

    “有点冷,生个暖炉来。”

    “去打盆水。”

    ……

    就这样,队伍每停一次,飞云都要跑前跑后,安排影卫四处警戒,还要谨防有人窥探,更要伺候好殿下种种苛刻要求,简直备受磋磨。

    他们夜行昼伏,原本一夜就能赶到的路程,生生拖了两夜才到。

    无数次,飞云眼巴巴走到沈姝身边,想开口劝这位小姑奶奶去车厢里坐着,免得他再受殿下磋磨。

    然而,每每当他靠近,沈姝都会冷睇他一眼、无情走开。

    而自家殿下,更是从头到尾都冷着一张脸,明明是阳春三月,车厢里却冷如数九寒冬!

    飞云心里苦,实在是太苦。

    他原想看戏,却不想自己倒成了唱戏之人……

    ※

    药王谷的旧址,相传在长青山北麓。

    若要去药王谷,只有两条路可选。

    要么是从云疆关口出关,借道一些关外部族领地进山。

    要么经由那日沈姝在毒瘴林里发现的密道,绕过毒瘴林直接进入长青山北麓。

    楚熠和闫钊身份特殊,若直接从云疆关口出关,势必会被多方势力盯上。

    到时药王谷都还没找到,人都怕要没了。

    因此,楚熠选择的路,自然是从毒瘴林旁边的密道进去。

    队伍在出发后的第三日凌晨,绕过云边城,悄悄驶入锁关林。

    整整两日,沈姝策马在影卫们之中,一直未见闫钊行迹,心里十分纳闷。

    直到她跟着众人,来到锁关林里那条溪畔,终于有了答案。

    “唔……唔……唔!”

    一见到楚熠,捆成粽子、嘴巴塞满白布、狼狈不堪的闫钊,立刻出声控诉。

    他衣衫斑驳,脸上黑黢黢沾满泥浆、尘土,身上犹有青紫,想来这两日应受了不少磋磨。

    沈姝冷不丁见闫钊成了这副样子,瞬间一怔。

    楚熠一双凤眸,淡淡睇她一眼,着人取下闫钊的口布。

    “美……不,大人,本就开个玩笑而已,如此认真,可就没意思了。”闫钊一改先前油嘴滑舌的腔调,哀声叹气道。

    “我从不与人开玩笑。”楚熠冷冷回答:“如今只给你两条路,一条,带路去药王谷,把该说的说了,或许我还能助你一助。另一条,我命人即刻把你送出关外,想必西匈子民,定会很‘欢迎’你回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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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命不久矣介绍:
沈四姑娘佛堂跌了一跤,醒来后发现自己多了个能力——能看见将死之人,还剩多少阳寿……大周朝年纪轻轻,就战功赫赫、大杀四方的熠王殿下,却是个“短命鬼”沈姝重生以后,救了他无数次。第一次,嫌他死的不是地方。第二次,嫌他死的不是时候。第三次,嫌他死了以后太麻烦。……世人皆道沈姝是个克父克母克兄的天煞孤星。却是楚熠的命。已完结百万长篇《矜荣》(封面底图:白岫,已获授权)本王命不久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本王命不久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本王命不久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