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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命不久矣全文阅读

作者:白小圆     本王命不久矣txt下载     本王命不久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73章 他又中毒

    一想到这,沈姝的神色瞬间有些复杂。

    她可没忘记,当初这位大人夜闯桃花斋,为的也是“佛爷”。

    他和棋公公皆出自北衙。

    北衙为何单单盯上他们家,究竟有什么企图,她须得跟爹爹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才能知道。

    思及此,沈姝扯了抹笑容:“大人说笑了,家师……自然是有的。我记得大人之前说过,回云边城以后,定不让北衙与沈府为难,还望大人能够信守承诺。”

    楚熠看着沈姝,一双凤眸深不见底。

    他抛出这个问题,本就不是为了得到答案,而是一种试探。

    若以这姑娘护短的性子,真有“佛爷”这个师父,听见他的问题,第一时间便会生出错愕之色。

    而此刻,她却好生思忖一番,才作回答。

    这本就是个破绽。

    如此,“佛爷”这个人,大抵是不存在的。

    “佛爷”既不存在,那么自他与这姑娘相处以来,见识到的种种,便皆出自这姑娘一人身上。

    这姑娘小小年纪,既会十烟步,又识毒、懂毒理,通晓关外风俗语言,还能与西匈的毒奴交流,更仿佛有一些玄之又玄的预见之术……

    楚熠既然已经决定,不去深究这姑娘的秘密。

    但并不代表,他能容忍这姑娘有意欺骗。

    “我答应过姑娘的事,当然言出必行。若姑娘哪天有难处,可叫影伍来找我,姑娘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定不会袖手旁观。”楚熠淡淡地道。

    他声音清冷,带着几分疏离,让沈姝心里咯噔一下。

    她小心打量他的神色,见并无不妥,稍稍放心些许。

    “多谢大人,若来日真有需要大人帮忙的地方,小女必会向大人求助。”她笑着客套道。

    尽管沈姝不认为除了这次之事外,她还有需要这位的地方。

    可多个熟人也算多条路子,好歹之前他们也算小有几次生死之交,她自然不会拒绝这人的好意。

    楚熠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淡淡颔首,也不再多言。

    他从身侧拿了个小包裹,递给沈姝。

    “这是些上好的伤药,回去以后,姑娘后背和颈侧的伤,清洗干净,把药敷上才不会落下疤痕。”

    说完这话,楚熠深深看了沈姝一眼,转身走下了马车。

    *

    一盏茶时间以后,沈姝被凤大人的马车送到沈府角门。

    她刚下马车,就看见三哥院里的福利,恭谨迎了上来。

    “姑娘,少爷让小的来迎您,已经吩咐绿桃给您备了热水,少爷让您先回桃花斋把伤口敷药,再请您去明月斋一叙。”

    沈姝一怔:“三哥怎会知道我……”

    话还没说完,她想到临下车前,那位凤大人给的伤药,瞬间明白,定是他着人提前告知了三哥。

    沈姝眉心跳了跳。

    这公公也真是,不过些许小伤,敷药就好了,何至于再让人告诉三哥。

    如今三哥知道她受伤,不知待会儿要怎么训斥她……

    “姑娘快跟小的走,府里这会儿正乱着,走小路悄悄回桃花斋,没人会发现。”福利催促道。

    沈姝赶忙回神,有心问问现在府里的情况,却也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赶忙点头,随福利进了沈府。

    一路上,沈姝跟在福利身后,专挑没人的小路走,竟也没遇上半个人影。

    守在桃花斋外的侍卫,已经全都撤走。

    四个桃得沈晋明嘱咐,提前摒退院子里的小丫鬟和仆妇,备上了热水。

    沈姝匆匆清洗一番,被绿桃按着给颈侧和后背的伤口敷了药,便又换身立领男袍,遮盖住颈侧的伤痕,去了明月斋。

    明月斋里,竹林被昨夜的大火烧毁一大半,看上去黑乎乎的,全然没了之前文雅意境,竟显得有几分凄凉。

    不少小厮在竹林里清理烧坏的竹子,翻新土壤,种上新竹。

    廊下,沈晋明眼敷白布,手里捧着一杯清茶,对着竹林烧毁的方向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三哥。”

    沈姝心虚笑着,刚走近沈晋明身边,就闻到一股淡淡的竹叶味,扑入鼻尖。

    她脸色一变。

    这是灰布依的味道!

    是从沈晋明敷眼睛的白布上,飘出来的灰布依味道!

    明明灰布依的毒,已经被她解了。

    这白布上的毒又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

    府里内应还没被抓住,竟又对三哥下手了?!

    意识到这点,沈姝箭步冲上去,正要去扯开那有毒的白布——

    却被沈晋明侧头避开。

    “三哥,你的眼睛……”

    沈姝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沈晋明匆匆打断:“阿爹早上回城以后,至今未归,小妹既然来了,就跟我出府看看,如何?”

    沈晋明说着,把手里的茶杯递给沈姝,食指轻扣杯口。

    这个动作,是之前他带沈姝在云边城混迹时,在人前常用的暗号。

    沈姝见状,压下心头的疑问,点了点头:“好,阿娘那边……”

    “无妨,我已让人跟阿娘说过了,走吧。”

    沈晋明说着,便叫福利搀扶着他,带上沈姝一道,朝府外走去……

    *

    一刻钟后——

    身着男袍的沈姝,跟沈晋明一道,坐在聚福楼二楼的雅间里。

    雅间的窗户,正对着一条小巷。

    此刻,那小巷被满脸肃杀的兵卒,围个水泄不通。

    沈姝自然知道这巷子是哪。

    待沈晋明遣了福利出去守门,沈姝接二连三问出心中的疑问:“三哥,你白布上的毒是怎么回事?为何突然带我来赵司马府外?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阿娘和阿爹到底在筹谋什么?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晋明抿了抿唇,低头扯下覆在眼上的白布,看向了沈姝。

    只这一眼,沈姝“蹭”地坐直了身体。

    此时此刻,沈晋明的瞳仁,泛着淡淡的灰白色。

    是灰布依的毒所致!

    看着这模样,起码中毒五天以上!

    “这不可能,我那天明明已经给你解了毒,为何会……”

    沈晋明不答反问:“昨夜明月斋放火的小厮,可是你打晕,扔在墙角的?”

    沈姝没有回答,只是盯着他灰白的眼珠,越看越觉得奇怪。

    不,不对。

    这毒虽然是灰布依的毒。

    却不是服出来的,而应是被白布蘸毒敷出来的。

    虽然看上去凶险,只要解毒得当,便不会有性命之忧!

    难道……

    三哥是故意要让自己的眼睛变成这样的?

第074章 一石二鸟

    沈姝正打算开口询问,见三哥正等着她的回答。

    她略略放松了身体,将那夜如何去外院,如何跟踪那黑衣人,又如何遇见凤大人等等,含糊跟沈晋明说了一遍。

    见沈晋明眉头深蹙,沈姝怕他深究她的冒险举动,赶忙问道:“我临走前,看见都护府的侍卫带人进了明月斋,他们都做了什么?”

    沈晋明回神,意有所指的回答:“他们用救火名义,带大夫来,恐我受惊,要帮我诊脉。”

    “诊脉?”沈姝心里一惊:“他们要验你身上的毒?”

    沈晋明赞许地点了点头。

    “原本阿爹以为他们会趁乱掳我,让四叔带人潜进我房中,没想到,他们却安排了大夫来要给我诊脉。幸好阿爹早有提防,作两手准备,命人找来灰布依,用白布敷上,短时间内眼睛会出现灰布依的症状,只要不持续诊脉,倒也发现不了。”

    沈姝闻言,杏眸微眯。

    虽然只有寥寥几句话,却也印证了她之前的猜测。

    果然,福云寺她和三哥同时被人下毒,表面是为杀他们兄妹,实则为了试出他们兄妹身上,谁有“化毒”能力!

    三哥在福云寺为她打掩护,误打误撞下,将她排除在怀疑人之外。

    而三哥自己,则被幕后之人,误认为是他们找的人。

    为了求证,他们便有了在明月斋水壶下灰布依的第二次试毒。

    祖母下达的七日之限,正好是灰布依毒发之时。

    阿爹虽安排了“药公”作饵,他们却不会轻易放过三哥这个潜在的“化毒”之人。

    于是,便有了派人在明月斋放火,救火之余让大夫趁机为三哥诊脉,以验证三哥是否为“化毒”之人。

    灰布依之毒,一旦侵入眼睛,短时间无法彻底清除。

    倘若三哥身上无毒,那便证明,三哥定是能“化毒”之人。

    如此,只要对方确认三哥是能“化毒”之人,阿娘说的“阖府之祸”,恐怕就就会成真!

    思及此,沈姝瞬间手脚冰凉。

    如今经过锁关林以后,她知道背后之人,不止有赵司马,还有北衙棋公公。

    而阿爹,既然能提前做出这些安排,定一早就发现了背后之人试毒的用意!

    他们二老在三哥和她面前含糊其辞,让他们蒙在鼓里。

    只是这短短几天的时间,竟生出如此多的变故,且步步惊心——

    沈姝实在不知,阿爹阿娘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他们!

    冷不丁,她想起昨夜临出府前,匆匆一瞥看见的都护府侍卫,眉头深蹙。

    “灰布依极难寻得,云边城知晓灰布依毒性的大夫,皆在都护府里,难不成,给你诊脉的大夫是从都护府带来的?”沈姝沉声问道。

    都护府的大夫,都是为萧都护调理身子用的,只凭赵司马,在深更半夜可请不来。

    “不错。”沈晋明灰白的眼珠看向她:“你可还记得,福云寺时,在那白衣男子的院门前,萧都护也曾想让他的大夫为你诊脉?”

    沈姝心里一紧。

    “这件事,莫非萧都护也知情?”

    “八成是知道的。”沈晋明面容冷肃:“萧都护早年落下的病根,对于解毒之事尤为热衷,赵司马如此行事,没有萧都护的默许,成不了事。

    得亏你打晕那个烧林小厮,指证赵司马,所以昨夜阿娘才让四叔把他,连同练武场抓住那几个,大张旗鼓送去了都护府。那些人都是前锋营兵卒,众目睽睽之下,就连萧都护也难护下赵司马。”

    沈姝闻言,打心底对凤大人生出几分感激。

    若不是他,那烧林的小厮也不会出面指证,效果便会大打折扣。

    思及此,沈姝又想起进城之时,听见的传言——

    “沈长史连夜带兵出关,端了西匈在缅西族新建的据点,俘虏两百余人,今早回来听见消息,直接带兵杀去了赵司马府,连北衙都惊动了!”

    她再看向楼下,密密围在巷子口,神情肃杀的兵卒,心里一沉。

    “阿爹此刻打算做什么,难道……他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赵司马不成?!只凭几个前锋营兵卒,恐怕很难指认赵司马是西匈细作……”

    沈晋明转头看向窗外,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冷肃。

    他幽幽地道:“若阿爹在西匈族营地,发现赵司马与西匈将领通敌的证据呢?身居边关高位,行通敌卖国之事,人人得而诛之。再加上他使人趁夜来我沈府放火烧杀,阿爹便是怒而将其杀之,最多受些斥责、停些薪俸,也不会如何。”

    沈姝闻言,倒抽一口凉气。

    她终于完全想明白,这连日以来阿爹的计划——

    缅西族是临近云疆关隘最近的部族。

    阿爹作为长史,想来对于西匈异动早有察觉。

    那日在都护府,阿爹被赵司马言语提醒以后,定会怀疑到萧都护和赵司马身上。

    那夜落子崖下的黑衣人,是西匈人。

    萧都护身为萧家人,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孙,皇亲国戚,前途无量,绝不会与西匈勾结。

    那么萧都护,定只对“化毒”之人感兴趣。

    所以,阿爹便命人假扮“药公”,为萧都护设下了“饵”。

    排除萧都护以后,与西匈人有关联的,定是赵司马无疑。

    赵司马身居高位,与西匈之间的联系,不会轻易留下证据。

    于是,阿爹带兵杀了追踪“药公”之人以后,便转战去距离云疆关隘最近的缅西族,端掉了西匈的驻地。

    想必三哥口中,赵司马与西匈将领通敌的证据,多半是阿爹着意伪造。

    可即便是伪造——

    赵司马通敌卖国之举,确是实情。

    便是阿爹真将他杀了,也是为国除害。

    这样一来,阿爹杀伐果断打掉萧都护伸向“药公”的手,也杀了暗中觊觎沈府的赵司马。

    这原本是一石二鸟的好计。

    难怪阿娘会说,昨夜之后,便会解决所有的事情。

    可是……

    阿爹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追踪他去锁关林的,并非是萧都护的人,而是北衙棋公公的人。

    北衙最擅稽查、审讯、查证。

    阿爹杀了北衙公公,若被棋公公得知,阿爹伪造证据之事,一定会被北衙查出来。

    如此一来,阿爹实证一旦被推翻,他派人围杀赵司马的行为,便会成为公报私仇。

    说不定,还会被赵司马倒打一耙!

    思及此,沈姝再也坐不住了……

第075章 又见白衣(虹和氏璧打赏2)

    尽管就在半个时辰前,在城门口分开时,沈姝已得了北衙凤大人的允诺。

    可她实在不知——

    凤大人和棋公公在北衙里面,究竟谁的官位比较大。

    再加上,赵司马与阿爹共事多年,素来知道阿爹的脾气和行事做派。

    说不得,他在棋公公那里早已留了后手,只等着阿爹上钩!

    沈姝在脑中飞快计算时间——

    距离阿爹围上司马府,已过去许久。

    而如今楼下的兵卒,却没有半点要撤的迹象。

    说不定,那个凤大人虽然有心帮阿爹,却根本就压不住棋公公,里面早已生出变故!

    ”三哥,事情没阿爹想的那么简单,你快帮我想想办法,让我进去看看,说不定阿爹杀人不成,反中了赵司马的圈套。“沈姝急忙说道。

    *

    一刻钟后——

    沈姝将锁关林发生之事,言简意赅告诉沈晋明知道,就在沈晋明帮助下,换上兵卒服饰,随福利悄悄潜进了赵司马府里。

    赵司马府中空空荡荡,下人和女眷早已被带兵入府的沈冲,拘了起来。

    福利对赵府并不陌生,几下便带沈姝来到了外院正厅。

    他们刚转过影壁,就听见沈冲的怒喝传了出来!

    ”放他娘的屁!老子辛辛苦苦带人去缅西地盘剿了西匈的窝,你竟说老子在做局?!通敌卖国之事,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你身为北衙之人,不将这厮抓走好好审审,竟还污蔑我和兄弟们拿命搜出来的证据是假的,这是哪家的道理?!“

    ”沈长史息怒。“

    一个尖细、苍老的声音,阴沉沉地道:”不是我们不信长史,只是这些信件……北衙已专门查验过,确实是伪造的。

    长史说赵司马派人进沈府密室,是为了救西匈人。可这些前锋营的兵卒,却只接了命令要放火,没听说有救西匈人这回事。

    这些兵卒,咱家也差人去查了,他们既在前锋营效命,皆是军户出身,家中更有人死于西匈人之手,断然不会做出与西匈勾结之事……

    长史虽带兵端了西匈的窝不假,可做伪证诬陷赵司马通敌卖国也是真。

    北衙向来不愿插手地方之事,萧都护如今旧疾复发,昏迷不醒,咱家既领了皇命在云疆,不能眼看边疆要员被杀而袖手旁观,若被天家知道,咱家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沈姝听见这话,一颗心瞬间沉到谷底。

    果然,那位凤大人还是太年轻,在北衙地位不如棋公公这种资深老太监。

    听这话的意思,棋公公显然已经查出来,阿爹所谓赵司马和西匈通敌的证据是假的。

    也不知阿爹将赵司马杀了没有,若是已经杀了……

    这回可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沈姝紧了紧手,当务之急,她得先给阿爹递消息进去,若阿爹不知情的状况下,再做出什么事被人利用,只会让局面对沈府更加不利。

    思及此,沈姝迈开步子正欲闯进去——

    突然,一只大手拎着她的衣领,将她拎了起来。

    沈姝脚下一空,匆忙转头,就看见一张平平无奇的冷脸,正目光深沉望着她。

    身穿白色长袍、腰间系着药囊,长相虽然平平,却气势惊人。

    明明同样都是瑞凤眼。

    眼前这人,看着她的目光,就像个许久未见的仇人。

    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福云寺,被她彻头彻尾得罪了的、萧都护那个年纪轻轻的小叔父!

    沈姝心下一沉,赶忙低下头,掩住自己的脸。

    今天出门还真是没看黄历。

    没想到在这时候,竟碰上这个人。

    萧都护昏迷不醒、这位小叔父却来了——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易了容的楚熠,看见沈姝,脸色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他已经允诺她,会帮她摆平此事。

    没想到,他不过回去梳洗易容的功夫,这姑娘竟又单枪匹马来了此处。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用行动质疑他的承诺。

    不信他事小——

    不顾身上的伤势来此,倘若被棋公公那只老狐狸看出端倪,上报给父皇,那就麻烦大了。

    楚熠朝拎着沈姝衣领的飞云,使个眼色。

    飞云意会,直接拎着沈姝,转过影壁,退出了院子。

    沈姝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人像拎小鸡一样拎出去,刚准备开口呼救,便被点了哑穴!

    飞云带着沈姝,左拐右拐来到一面墙后,轻轻一跃,便跃进了一座偏僻的小院。

    他轻轻把沈姝放下,清秀的脸庞,带了三分笑。

    “姑娘这性子可要改改了,棋公公如今在气头上,若被棋公公发现姑娘,可就真给令尊添麻烦咯。”

    昨夜锁关林之行,为了不被这姑娘发现端倪,飞云并未跟随。

    今日一早,影卫回来便将昨夜之事都告诉了他。

    这姑娘虽然古怪些,却接二连三救了殿下。

    是以,飞云对沈姝的态度,也不觉多了几分亲切。

    然而,他以为的亲切,看在沈姝眼中,却另有不同。

    沈姝犹记得当初在福云寺时,这小厮一脸臭屁、目中无人的模样。

    而此刻,他竟对她露出如此不怀好意、阴恻恻的笑——

    事出反常必有妖。

    那白衣男子,果然是代萧都护,来帮北衙和赵司马为难阿爹的!

    思及此,沈姝的目光,不觉带了几分凶悍,垂在身侧的手,更愤愤攥成了拳头。

    飞云见她这副模样,想起自家殿下那张阴沉的脸,叹了口气。

    “若姑娘能老实待着,别添乱,我就带你去前厅听听壁角,可好?”

    沈姝闻言,古怪望着他,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然而,迫切想要知道阿爹情况的念头,让沈姝没有选择的余地。

    她僵硬地点了点头。

    飞云朝她咧嘴一笑,抓起她的衣领,再次轻轻一跃,便跃回了前厅院子里。

    两人刚从前厅侧门走到帐幔后头——

    沈姝就听见一个陌生中年男人的声音,带着哭腔道:“萧公子,您为下官做主啊!下官真是无辜,下官接到线报,说西匈培植不少毒奴,要借道缅西族密道潜入我大周,而长史与缅西族之间,素来关系密切。线人说,前几日长史名为抓西匈细作,实则是要将毒奴偷偷接进沈府,伺机暗杀我大周官员。小人无奈之下,才派人进沈府放火,以探虚实……”

第076章 贼喊捉贼

    沈姝隔着帐幔,看向跪在地上哭诉的中年男人,眸色一深。

    赵司马。

    这白衣男子一来,赵司马不但推翻了阿爹所有的指证,还倒打一耙。

    就不知道,接下来他们还要扮什么戏。

    不管他们要扮什么戏,沈姝在见到赵司马还活着的瞬间,便放下了之前所有的担心。

    原先她只怕阿爹下手太快,把他给杀了。

    这样的话,阿爹没有赵司马勾结西匈的实证,他杀人的举动,就会成为私斗。

    而现在,赵司马非但没死,还活得好好的。

    阿爹至少可以与他对质。

    这个念头刚起,沈冲怒腾腾的声音,就透过帐幔传了过来:

    “放你娘的屁!老子何时跟缅西有勾结?又何时藏了西匈的什么毒什么奴?赵宝全,你把话给老子说清楚!”

    赵司马并未抬头,只痛心地道:“下官接到线报,昨日为长史家三少爷解毒的药公,就是为西匈训练毒奴之人。

    长史既端了西匈的老窝,还带两百余俘虏,下官想请萧公子和北衙审审那些俘虏,看有没有毒奴这回事,若是有,为何沈长史只带回来俘虏,却连一只毒奴都没带回来?”

    赵司马寥寥几句,却字字诛心。

    他把“药公”和毒奴联系在一起。

    还将他知道的西匈情报,套在构陷沈冲之上。

    如此诡辩,是算准了沈冲不会交出“药公”。

    沈冲满是络腮胡的脸上,布满肃杀之色。

    若非先前有人拦下他杀了这厮,这会儿这厮也不会在这像疯狗一样攀咬。

    “整个云疆,谁人不知药公是锁关林土生土长的医者,怎到你这里,就成了和西匈勾结的细作?!你口口声声说接到线报,干脆把线人给老子叫出来当面对质!”沈冲沉声道。

    这话正中赵司马的下怀。

    他垂下眼皮,掩住眼底得逞的神色,四两拨千斤道:“下官的线人,潜在关外,自然不方便来指认。倒是沈长史……若说那药公不是西匈细作,何不把他请来自证清白?”

    话音刚落,坐在侧旁的棋公公,也冷嗖嗖、尖恻恻地开了口:“说起‘药公’,昨日黄昏,赵司马把‘药公’之事告诉咱家,咱家派人跟长史进了锁关林。可到了这时,还没见有一人回来,长史不防把‘药公’请来,咱家也想知道咱家的人都去了哪。”

    棋公公此话一出,沈冲倏然坐直了身体。

    就在这个瞬间——

    他似意识到什么,络腮胡后的脸色,瞬间变得青白。

    “药公深居锁关林谷,来去无踪,岂是想请便能请来的?俺请不来!”沈冲硬邦邦地拒绝。

    赵司马抬眼,愤愤地道:“长史家的少爷中毒,就能及时请来药公,为何如今自证清白就请不来了?是长史心虚了吗?我与长史共事多年,长史如此迫不及待对同僚下手,莫非,棋公公派出的北衙精锐,已经死在长史和那药公之手?”

    沈姝闻言,心里一沉。

    直到这刻,她恍然明白,为何凤大人在临别时,追问她药公的下落。

    凤大人是算准,棋公公既是为了“药公”派人进林,就算人折在阿爹手里,他也不会放弃调查“药公”这个人。

    而赵司马,从他种种话术来看,定是早已笃定阿爹不会交出“药公”。

    若“药公”不现身,就无法澄清赵司马构陷之事。

    如此下去,阿爹定会被逼进死胡同!

    思及此,沈姝眉心微动。

    现如今——

    只有一个办法,能既不交出药公,又能替阿爹解围!

    沈姝心里一急,抬脚就要往厅里冲——

    却被身边早有防备的飞云,拉住了衣领。

    沈姝转头,狠瞪着他,抬手抬脚就要挣扎。

    突然,一个清越冷淡、却十分威严的声音,从大厅上首传了过来。

    “听这么久,我有一事不明,在座诸位,为我解惑。”

    沈姝挣扎的动作一停,蹙眉朝上首白衣男子看去。

    这男子的声音,此刻听上去,着实耳熟。

    与凤大人有几分相像,却比凤大人更多了些低沉威仪。

    可是沈姝仔细瞧他的面容——

    虽然长相平平,却比那位俊美不似凡人的凤大人,多了许多阳刚之气。

    这通身的气派,实在很难让人和凤大人那个公公联想在一起。

    可凤大人虽然是公公,也并非十分阴柔……

    她怎么觉得,这两人之间,好像有些相像。

    楚熠感受到沈姝打量的目光,随手拿起手边的茶盏,淡淡抿了一口。

    他的动作有多么优雅矜贵,就多显手上那道贯穿至虎口的疤痕有多么狰狞醒目。

    沈姝看着那道疤,收回了视线。

    不是他。

    凤大人手上没有疤。

    “萧公子请问,下官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赵司马伏在地上,声音不觉带了几分谄媚。

    楚熠的身份最为尊贵,不止赵司马,就连原本端坐的棋公公和沈冲,都齐齐站起身,垂首等待他的问询。

    “西匈有毒奴,药公是帮西匈训练毒奴之人,是你接到线报知道的?”他先是看向赵司马问道。

    “正是。”赵司马暗暗提起心,赶忙回答:“下官接到线报,就去求助棋公公,派人追踪此人。”

    “沈长史。”楚熠转眸,再看向沈冲:“你是何时接那位药公入府,又是何时将其送出府的?”

    沈冲一怔,如实回答:“午时正刻入府,申时出府。”

    最后,楚熠的目光,落在棋公公脸上,带了几分意味深长。

    “棋公公,你是何时得知药公回锁关林的消息,并派人去追的?”

    棋公公眉心一动,垂首答道:“申时三刻。”

    楚熠寥寥几句问话,令厅上诸人神色各异。

    唯有站在帷幔后,被飞云揪着衣领的沈姝,似想到什么,眼睛一亮。

    从药公午时正刻入府,到申时出府,中间只隔了三个时辰。

    线人在关外,药公在关内,线人是如何知道药公踪迹的?

    就算知道,他又如何传消息给赵司马的?

    就算能传……

    沈姝放弃了挣扎的念头,拨开飞云的手,一双杏眸充满希冀地望着白衣男子的脸侧。

    感受到她的目光,楚熠唇角淡淡一勾,再次看向赵司马。

    他目光深不可测,如乌泱泱的黑云,仿佛夹裹着雷霆之怒,可仔细看去,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你方才说,你线人在关外,既然他人在关外,是如何在三个时辰里,知道身在关内的药公入沈府的消息,又把消息告诉你的?”楚熠声音平直,不夹杂丝毫喜怒地问。

第077章 天子兴趣

    赵司马还以为这位爷,如此气势汹汹,会问出什么问题。

    一听是这个,他心下微松,顺口便答道:“锁关林北侧在关外,线人在锁关林里得到药公出谷的消息,便飞鸽传书给下官,下官自然……”

    他的话还没说完——

    “咚——”

    白瓷茶盏夹裹着雷霆之怒,从楚熠手里掷出去,狠狠砸向了赵司马的脑门!

    “啊……”

    赵司马的头,瞬间破了个血淋淋的大洞。

    他惨叫抱着头,惊恐看着上首面容冷肃的楚熠。

    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

    “来人。”楚熠淡淡道:“让他死明白点。”

    话音一落,一个黑衣影卫手里拎着个人,从厅外走了进来。

    沈姝看着那个影卫,和他手里的人,一颗心彻彻底底放回了肚子里。

    是影伍和昨夜在峡谷中抓到的缅西头领!

    不用说,一定是凤大人在北衙压不住棋公公,便想法子找了白衣男子——这个萧家地位很高的小叔父。

    北衙公公出面请托,赵司马与西匈勾结之事,与萧都护又没什么关系,白衣男子自然会出手相助。

    凤大人有勇有谋,果然靠得住!

    就在沈姝在心底毫不掩饰赞美“凤大人”时——

    影伍把缅西头领往地上一扔,那头领在外头早就听到了一切,也知道被抓进来该做什么事。

    赶忙倒豆子似的,把昨夜对沈姝招的口供,一字不差当着众人的面,重新说了一遍。

    当他说到“黄昏时分,乌鲁将军收到云边城飞鸽传书,让我们见机行事,杀了沈冲,或是杀了追踪沈冲的北衙人……用化尸草清理尸体,以图嫁祸……”之时。

    正好对上赵司马刚才亲口说的“与关外线人飞鸽传书”的口供。

    赵司马整个人瘫在地上,棋公公脸色大变!

    就连沈冲,将整件事情前后思索一番,都惊出一身冷汗。

    飞云见差不多了,拎起沈姝的衣领,悄悄从上厅退出去,越过高墙,直把沈姝送到赵府外才松开。

    与此同时,先前被他们带走的福利,正在巷口躬身等着沈姝。

    飞云解开沈姝哑穴,拱手致歉:“姑娘见谅,方才事出有因,冒犯姑娘,还请姑娘见谅。”

    沈姝见状,想起赵司马脑门被白衣男子砸出的血窟窿,对眼前这个把她当成小鸡仔拎来拎去的小厮,消气了不少。

    “算了算了,我们云疆女子都大气,不与你们京城来的小(气鬼)……嗯……大人计较。今日之事,虽是凤大人托付萧公子办的,却是为了我阿爹,在此谢过。”

    沈姝说着,端端正正朝飞云福了一礼。

    她直起身,正要转身离开——

    “姑娘,等等。”

    飞云沉吟几息,开口问道:“方才赵司马逼问令尊药公下落时,姑娘冲出去,是打算替令尊说出药公下落吗?”

    沈姝一怔。

    随即,她古怪看着他:“药公行踪不定,连阿爹都找不到,我又怎会知道他在何处。”

    “姑娘说笑了。”飞云脸上尽是不信:“令兄中毒,令尊都能及时请药公出山,姑娘肯定也知道药公的下落。再者……方才那种情况下,若非家主出面,不说出药公下落,令尊很难解局。”

    飞云并不知道沈姝和“药公”的关系,有此一问,只是为了帮自家殿下问一问药公的下落。

    毕竟,他们此番来云疆的差事,还有劳“药公”这样的人相助。

    沈姝听见飞云的话,笑了。

    “若方才萧公子不出面,我只需让棋公公唤凤大人出面作证即可。那缅西头领昨夜是我和凤大人一起抓的,只要缅西头领活着,阿爹无论如何都能解局啊。”

    飞云闻言,愕然一怔。

    一时间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好家伙,若方才殿下没有及时出声解围,若他没及时拦下这姑娘。

    这姑娘就要在棋公公面前揭了殿下的底……

    思及此,他朝沈姝拱手,诚恳地道:“棋公公曾是天子近侍,如今驻守云疆,也是为天子办事。棋公公对药公有兴趣,就代表天子对药公有兴趣。沈长史和姑娘若想保护药公,就请转告药公,莫再出现在人前,否则,昨夜锁关林之事,定会重演。”

    这番话,飞云绝不是危言耸听,实乃感激沈姝对殿下的救命之恩,真诚相告。

    听在沈姝耳中,却犹如晴天霹雳。

    天子对药公有兴趣……

    尤其是这几个字,让沈姝如坠冰窟。

    她动了动唇,想问“天子为什么会对药公有兴趣”。

    可是话到嘴边,当她接触到飞云探究的目光。

    又险险咽了下去。

    不能多问,问多了恐在人前露出破绽。

    阿爹……阿爹一定知道缘由!

    思及此,沈姝朝飞云道了谢,朝他福礼告辞,匆匆转身,往沈晋明等候的茶楼走去。

    飞云看着她落荒而逃似的背影,疑惑地挠了挠头,回身朝赵府掠去。

    *

    一个时辰后——

    都护府,外院东侧,楚熠暂居的小院上房。

    棋公公跪伏在地上,尖细的声音,带着几分惶恐。

    “殿下,老奴一时失察,被西匈细作利用,险些铸成大错,还请殿下降罪。”

    楚熠淡淡看着他:“你和赵司马之间,究竟有何往来,说来听听。”

    棋公公不敢隐瞒,赶忙回道:“一个月前,赵司马在北衙设在云疆的地下黑市,要寻一口能下毒的药锅。当日老奴正好在场,就问了两句,他说知道一个百毒不侵之人,颇有身份,想在那人身上试一试毒。

    老奴觉得有趣,就命人给他做了个。后来听说沈长史一双儿女在福云寺中了毒,老奴才晓得赵司马说的那人,竟是沈长史的儿子。

    再后来……赵司马便托人告诉老奴,沈家又来了个精通云疆毒理的老者,老奴听他说的样子,与殿下那日在客栈里告诉老奴的……有几分相像,这便派人跟着沈长史进了锁关林。

    后来的事,就是殿下看见的这些……”

    楚熠睨着棋公公的头顶,目光里蕴含的威压,直让棋公公后背发凉。

    “都到这时候,公公还不打算说真话么?”

    他沉声道:“既做了只锅,那只越瓷执壶是怎么回事?公公在宫里,是服侍父皇茶水的,如今怎对下毒感兴趣了,嗯?”

第078章 棋公差事

    棋公公听见楚熠的问话,跪伏在地的身子,微不可见的颤了颤。

    他原以为,说到这种程度,便已足够。

    却没想到,这位熠王殿下,知道的竟然比他预想的还要多出许多。

    “老奴……老奴……”

    棋公公刚忖度着开腔,就被楚熠淡淡打断:“棋公公想好再说,父皇是仁厚之人,北衙虽然办的皇差,难免有些阴私,却也恪守底线。沈晋明是沈长史的儿子,那越瓷执壶既从北衙所出,也被人验出有毒,这毒杀官眷的罪,若闹出去,怕是连公公也担待不起。”

    棋公公闻言,心里一惊。

    皇上让他寻人,确实不曾让他杀人。

    更何况还是官眷。

    细思之下,棋公公终于咬牙开了口:“殿下恕罪,那越瓷执壶确实是从老奴这出的,可那毒……却绝非老奴所下。老奴也是后来才知……是萧都护借了萧家的手,把这越瓷放进了安家的铺子里。老奴只是为皇上办事,断不会行如此之事。”

    楚熠听见萧都护三个字,凤眸骤冷。

    他声音沉沉地问:“你为父皇办的究竟是何差事,竟对百毒不侵之人如此有兴趣?”

    棋公公闻言,犹豫着动动嘴唇,一副想说……却不敢说的样子。

    楚熠也不催他,只是淡淡睇着他。

    棋公公左思右想,终于下定决心道:“老奴在云疆十载,等的便是百毒不侵之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做出一味药引。”

    “药引?”楚熠剑眉微挑:“我倒不知,棋公公何时对药理有所钻研,说来听听,是何药引?”

    “云疆九转还魂汤的药引。”

    “那是何物?”

    “前任太医院院使章思淳偶得一药方,出自云疆,名曰九转还魂汤。将云疆一百种毒草,萃入一碗汤药中,服之可解百毒、可益寿延年、可起死回生。

    只是……须得药王谷后人一碗鲜血作为药引。然而,药王谷在三十年前便已消失踪迹,章太医亲来云疆寻找,只留下一句‘药王谷尚有血脉留在世间’,便不知所终。皇上命老奴在此等候,也是为了等章太医的消息。”

    楚熠听见这话,眉心微动。

    他想起此番被父皇派来云疆的差事,以及昨夜锁关林里,在沈姝身上发生的一切……

    “父皇身子一向康健,为何会对这种东西如此上心?”他沉声问道。

    派人专门守在云疆,整整十年。

    且每隔十日要送进宫里消息,十年从不曾间断过。

    这已不是单单是“上心”,而是一种执念了。

    棋公公伏地,颤颤回答:“老奴只是奉命行事,不敢多问。赵司马在老奴面前提起百毒不侵之人,老奴觉得与药王谷后人十分相像,便给他使了个方便,没想到……”

    “这件事,你可曾上报给父皇知道?”楚熠又问。

    棋公公赶忙回答:“消息未坐实前,老奴不敢上报,是以……至今京城还不知道这件事。”

    楚熠闻言,神色微松。

    他沉吟几息,又问:“你派人去追药公,可是怀疑……那药公便是消失的章思淳?”

    “正是。”棋公公恭谨回答:“听闻章太医乃解毒圣手,殿下所说那人的年龄,又与章太医相符,是以……”

    说到这,棋公公的语气,带了几分幽怨:“老奴只是派人跟去认一认人,却不成想……被沈长史如此痛下杀手,若非如此,老奴今日也不会偏帮赵司马,被他利用……”

    楚熠冷冷打断他的话:“有人毒杀他儿子,不反杀回去,难不成还请你们喝茶吗?人被杀、被利用,跟沈长史没关系,都是因为你蠢。”

    棋公公听他语气隐含愠怒,赶忙跪伏下身去,颤颤称是。

    半晌,上首才又传来楚熠的声音:“昨夜本王在锁关林,遭遇西匈乌鲁将军带毒奴,是药公出面救了本王性命。如此本王已欠药公两条命。他只是锁关林里寻常土著,且年事已高,并非你所寻的章太医,这件事到此为止,若父皇问起来……”

    “殿下放心。”棋公公识相地道:“这几日云疆发生之事,绝不会从老奴这传回京里去。只是萧都护那边……”

    “本王自有定夺,你且先退下吧。”楚熠摆手道。

    棋公公知道这是过了,千恩万谢叩首谢恩,小心翼翼退了下去。

    待他离开之后,一直在旁听着这一切的飞云,忖度着道:“棋公公这人是个老狐狸,若嘴上一套,心里一套,皇上那边……”

    “他不敢。”楚熠淡淡道:“与细作勾结,是诛九族的死罪,他很明白,我留他狗命只是不想惊动父皇,现如今他比任何人都怕宫里知道这件事。”

    飞云闻言,打从心里为沈家松了口气。

    他想了想,指着楚熠手边小几上的那本书,疑惑地又问:“殿下,此番皇上让咱们来云疆,收集云疆毒草,可是与那九转还魂汤有关?”

    楚熠拿起书,看着封皮上《云疆百草图鉴》几个字,一双瑞凤眸里尽是幽深之色。

    “让影一他们加快速度,尽快将这上头的东西收齐。如此本王才能尽快回京,当面问父皇此事。”他沉声吩咐道。

    飞云赶忙应下,正欲转身下去安排。

    “等等。”

    楚熠声音沉冷地道:“派飞羽亲自去趟萧家,寻个大夫给萧远亮诊脉。眼皮底下竟有西匈细作做到司马还不知,为了一己私利竟毒杀下官家眷,怕是病的不轻。萧家世代基业、长平侯生前打下的太平边疆,容不得有人如此亵渎。三日内,我要看到结果,云疆这块地方,萧家就莫再染指了。”

    飞云神色一肃。

    殿下和萧家素来亲近,长平侯病逝,萧家费心筹谋才将萧远亮安到云疆都护这个位置上。

    若是以往,出了这等事,处置萧远亮一人也就罢了。

    而现在,殿下竟要把整个云疆,都从萧家手里摘出去……

    萧家因着萧远亮,在云疆既有从军的儿郎,还有边关的庶务。

    若是从云疆收手,可要折进去不少人的前程。

    看来,殿下这次是动了真怒,借此好生敲打萧家。

    思及此,飞云拱手问道:“若萧家从云疆撤出去,那云疆……殿下打算要如何处置?皇上那边……”

    “我自有定夺,你且去吧。”楚熠淡淡地道。

第079章 他是内应

    与此同时——

    沈姝心事重重回到茶楼,将赵府发生的事,都告诉给沈晋明,却有意隐去了飞云告诉她的话。

    在向父亲求证之前,将这些事告诉给三哥,只会平白惹他担心。

    沈晋明虽然目不能视,却能感觉到沈姝情绪不对。

    他想到昨夜一整夜,妹妹都在奔波,许已是疲惫至极,便按下心中诸多疑问,带沈姝回到了沈府。

    两人刚在门口下车,就见福喜匆匆迎了上来:“三少爷、四姑娘,小的正要去找你们,可巧你们回来了,老太太身子突然不大好,您二位去赶紧去看看吧。”

    沈姝心里一沉。

    早上她进城时,虽听到有人议论祖母受惊病了,并未放在心上。

    因着祖母年轻时,也是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

    这种话,一听就是特意放出去的风声。

    再加上,她短暂回府换药时,也未听几个丫鬟提起松暮斋,就更加笃定传言是假。

    没想到……

    “究竟是怎么回事,早上不还好好的吗?可请大夫看过没?”沈晋明蹙眉问道。

    “早上确实好好的,就在方才,招了各房太太单独说话,下人都摒退到院子外头。不知为什么,就突然叫上了大夫……”

    福喜说着,便把两人往松暮斋的方向引。

    沈姝心里咯噔一下。

    听这阵仗,怕是府里内应有着落了。

    从昨晚到方才,沈姝心里一直有个疑问没解开。

    三哥中毒、阿爹请药公这件事,都极隐秘。

    她去明月斋时,还亲眼看见沈府下人统统都被撵到外面,除了各房主子,无人知道内情。

    可是,赵司马这个府外之人,却偏偏在药公离府后不久就得了消息。

    想来应是昨日四婶主动认下瓷壶来历之事,让内应放松了戒备。

    阿爹阿娘为了让鱼咬饵,借着四婶“认错”的契机,撤去府里的防卫。

    这才给了内应往外递消息的机会。

    阿爹阿娘昨夜既布下双重之局,究竟是谁往外递的消息,相信他们心里已经有了数。

    如今外面的事已了,也该将那人揪出来,好好审一审。

    此刻,祖母突然病倒,想必正是因为那个内应。

    思及此,沈姝加快脚步,匆匆往松暮斋走去。

    他们刚踏进松暮斋的院门,就听见上房传来一声沉喝:

    “我沈家这么多年,究竟有何对不起你之处,竟叫你这般吃里扒外,对亲人下手!”

    是祖母!

    沈姝和沈晋明正打算往上房走,却被迎上来的怀月,伸手拦下。

    “三少爷,四姑娘。”怀月压低声音道:“老太太身子已经无碍,这会儿正和几个太太说话,请两位随奴婢来。”

    她说着,就把沈姝和沈晋明,带进上房旁边的耳房里。

    耳房有扇小门直通往上房正厅。

    有碧纱橱隔在小门和正厅之间。

    怀月无声请沈晋明和沈姝坐了,捧上两杯茶,便悄悄退了下去。

    从他们进院门,到此刻,左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上房里却未再听见人声,只听得到一个中年女人委屈痛心的呜咽。

    这呜咽声,让沈姝十分耳熟,却想不起是谁。

    总归,不是她素日最熟的四婶。

    坐在她对面的沈晋明,虽然眼睛看不见,耳朵却好使。

    听到那声音,他若有所思的端起茶水,呷了几口,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似这人是在他意料之内。

    沈姝侧着耳朵听了几息,心里却跟猫挠似得,实在坐不住,便悄悄走到小门旁边,打开一道缝,往正厅看了过去。

    因隔了一道碧纱橱,沈姝并不十分能看清楚里面的人。

    可是,在她有限的视线下,却出乎意料的发现——

    跪在厅中间的人,不只有一个哭泣的中年女人,更有个虎背熊腰的年轻男子。

    是……大伯母赵氏,和大哥哥,沈晋生?!

    沈姝看着这两人的背影,实在意外的很。

    不怪沈姝意外,就连整个沈府的主子,都想不到这些事竟和他们有关。

    大老爷沈勇英年早逝,大太太赵氏不愿再嫁,独自抚养沈勇留下的唯一血脉沈晋生。

    大太太生性懦弱,又因大老爷早逝的缘故,对庶长子沈晋生格外纵容。

    若说三少爷沈晋明在未入军营之前,是云边城里的假纨绔。

    那这位大少爷沈晋生,则是云边城里的真纨绔。

    吃喝嫖赌、眠花宿柳样样都行。

    再加上继承大老爷一身蛮力,早年在云边城里也是一霸。

    好在,沈家的家规不是摆设。

    当年沈勇是在战场上死的,沈冲不忍沈晋生再如此胡混下去,便禀了沈老太太,强硬将他送去军营,从最底层的兵卒做起。

    这么多年下来,沈晋生因为有乃父的勇猛之风,也算小有威名。

    沈晋生常年驻守关外,极少回城。就算回城,也只是匆匆请了安就走。

    沈姝多年都不曾见过他,也不曾听闻丫鬟提起他。

    这一次,他是何时回来的,怎地她一点都没得到风声?

    就在沈姝恍神间,沈晋生瓮声瓮气开了口:“我父亲是这个家的长子,我是长孙,我们大房虽不是祖母嫡出,却也是沈家不折不扣的血脉,凭什么要让一个外头来的野种,越了我这个长孙,我不服气,自然要揭下他的真面目!”

    沈姝听见这话,脸色瞬间一变!

    就连原本气定神闲坐着吃茶的沈晋明,都瞬间蹙起了眉头。

    “啪!”

    沈老太太一巴掌重重拍在桌子上,气得声音都在颤抖:“你这个逆孙,这个家的孩子,哪个不是我沈家的亲生骨肉,你说谁是野种,这些话都是谁教你的!”

    沈晋明梗着脖子:“没人教我,阖府都知道二婶两次生产,不在府里,都专程跑去横川老家,巧的很,两次都待到孩子半岁才回来。他们二人长得与二叔也不十分相像,不是野种是什么?!二叔为了蒋家的家财,忍气吞声也就算了,祖母也打算如此糊涂下去吗?”

    这话把沈老太太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

    她气指着在一旁只顾呜咽哭泣的大太太赵氏:“这些话,是不是你教她说的?!”

第080章 又见印记(虹和氏璧打赏加更3)

    大太太听见这话,哭得更加泣不成声。

    “不……不……我没有……没……”

    她断断续续只说的出这几个字,怯懦的模样,连句完整的话都不敢说出来。

    倒是旁边跪着的沈晋生,愤愤又开了口:“我母亲平日连蚂蚁都不敢踩,更从不嚼人舌根,又如何会做出这种事。整件事都是我做的,是我一直怀疑三弟身世,才给赵司马递了消息。那果酒也是我趁母亲不查,偷偷让人下毒进去的。

    换壶的清风一家子,已经被我杀了,尸首就扔在落子崖棺椁里。

    还有昨日,我一早从关外回来,得了消息,就把消息递出去。即便这次没试出毒,也不能证明三弟是我沈家骨血,祖母要打杀我之前,先让二叔和三弟滴血认亲,若果真是我们沈家骨肉,祖母如何处置我,我都绝无怨言!”

    话音刚落,一个粗俗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小崽子,你从哪听来的屁话,说抱石不是我亲生的?我沈冲嫡子,轮得着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畜生置喙!”

    随着这声话落,沈冲掀开帘子,走进了厅里。

    他大步走到沈晋生面前,大手揪起沈晋生衣领:“看在你爹份上,老子告诉你,为何你二婶会去老家生子,那是因为她身子弱,须得老家祠堂的女冠给调理。抱石是我嫡亲骨肉,你听过一两句不着调的话,就勾结外人下毒害他性命,今日老子就让你也尝尝,被人谋害性命的滋味!”

    沈冲说着,抡起拳头,狠狠砸在沈晋生脸上。

    一时间,正厅瞬间惊起一串低呼。

    “儿啊!”

    赵大太太惨叫出声,似鼓起勇气,抱着沈冲的腿哭求:“二叔……二叔……他还是个孩子,一时迷了心窍,你莫要跟他一般见识……看在你死去大哥的面子上……”

    “孩子?”沈冲怒吼出声:“都他娘二十多岁的人,吃里扒外勾结细作,还他娘的是个孩子?!”

    沈冲越想越气,抡圆拳头,正准备再锤下去——

    “慎行!”沈老太太急急开口:“他是你大哥唯一的骨血,你不准动手!”

    这话生生把沈冲的拳头定在那里。

    然而,被他揪着衣领的沈晋生,却裂开带血的嘴笑起来:“打啊!你打啊!恼羞成怒了哈哈哈……你把我杀了吧!就算我死了,那野种该不是你的,还不是你的。你是长史又怎样,在沈家还不是阖府笑话!

    若非二婶家里有几个臭钱,一个区区商户出身的女子,怎有资格做这沈府主母?你当四婶娘家,那么轻易让人借他们手送了壶,还不是见不得你们二房的做派。呵——就算你把我杀了,也堵不住这沈府上下悠悠之口!”

    这话对于沈冲来说,简直是莫大的挑衅和侮辱。

    “像你这等蠢材,让你活在这世上,早晚祸害沈家,今日我就代你爹清理门户!”

    “慎行!不可!”

    “二哥,住手!”

    “老爷,不可!”

    “二叔,手下留情……”

    眼见着沈冲的拳头,就要砸在沈晋生脸上——

    一个身影,从耳房小门急急蹿出去,抱住了沈冲的胳膊!

    “阿爹,莫要冲动!”沈晋明焦急说道。

    因眼睛不便,他踉跄带歪了横在中间的碧纱橱。

    让原本站在门后的沈姝,终于看清了厅里每个人的面容。

    更看清楚了坐在上首,多日不见的祖母——沈老太太的面容!

    沈姝瞬间绷紧了全身的神经。

    此时此刻,沈老太太紧蹙的眉心,正有半道香灰印记。

    那香灰印记映着她苍白的面容,就像是道催命的符咒。

    此情此境,本该让沈姝为祖母揪心到无暇他顾。

    可不知为何……却让她感觉无比熟悉。

    她整个人,被一股晕眩感,紧紧包围着。

    此时此刻,在她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些,像梦境一样的画面。

    在梦境里——

    她也是在这间上房,像这样看见祖母眉心有香灰印记。

    可那香灰印记,要比现在看见的更长,也更多。

    是整整三道!

    “爹爹,我见祖母眉心有香灰印记,她老人家的阳寿,怕是只剩下三天了。”

    梦境里的她,悄悄把这个消息告诉给阿爹。

    然而——

    回应她的,不是阿爹的信任,而是阿爹惶恐不安的眼神。

    “丫头,这种话不要再说出来,永远都别再说出来。”

    只因这一句话……她被阿爹,连夜送回横川老家,锁进祠堂里。

    那梦境是如此真实,真实到让她手脚冰凉。

    沈姝犹记得,上次“看到”这样像梦境似的画面,还是在福云寺里,“看见”三哥中毒后痴傻,以及怀月在小禅房的死状……

    这……难道又是药师佛给她“未卜先知”的提示?

    可若是提示,为何梦中的祖母,香灰印记有三道。

    而此刻,祖母眉心的印记,却即将燃尽了?

    “阿爹,既然大哥不相信我是您儿子,府里又传出这么多流言蜚语,诋毁娘亲清誉,不如咱们就当着众人的面,滴血认亲好了!”

    沈晋明的话,让沈姝猛地回神。

    她强按下心里震惊,紧走几步,朝蒋太太走去。

    出乎沈姝意料——

    尽管沈晋生口口声声诋毁阿娘清誉。

    阿娘却始终神色淡淡,眉宇间透着坦然自若。

    仿佛沈晋生口中说的,是与她毫不相关之人。

    这份沉稳大气,怕是连真正官宦人家出身的太太,都难以企及。

    见沈姝走来,蒋太太淡然抓住她的手,将她揽在身侧。

    与此同时——

    大厅正中,尽管沈冲百般不愿,在沈晋明再三要求下,勉强让人拿来了一只白瓷碗。

    沈晋明覆着白布的眼,对准沈晋生的方向:“大哥,若我与阿爹滴血认亲,认出是亲生父子,就意味着有人在背后,故意撺掇、搅得家宅不宁,你是沈家长孙,在列祖列宗和祖母面前,可愿说出那人是谁?”

    沈晋生身子一僵。

    他那张被沈冲打肿的脸,有一瞬间的怔仲。

    随即,他似想到什么,梗着脖子道:“没别人撺掇,这一切都是我做的,只要能证明你是二叔亲生,我也无颜苟活在这世上,自然要以死谢罪!”

第081章 两条性命

    沈晋明闻言,也不与他多说,咬破手指,滴进白瓷碗里。

    沈冲见儿子如此执着,也咬破手指,把血滴了进去。

    两滴血在白瓷碗里,扩散、氤氲。

    过程不快,离瓷碗最近的沈晋生却看得目不转睛。

    不止他,就连先前只顾呜咽的赵大太太,都悄悄眨掉眼眶的泪,躲在帕子后头,看得极其认真。

    终于,两滴鲜血缓慢融合在了一起。

    沈晋生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藏在帕子后的赵大太太也垂眸,掩住了眼底的意外。

    沈冲把碗递到沈晋生面前,沉声道:“睁大你狗眼看清楚,这下你还有何话可说?”

    “无话可说。”

    沈晋生僵着一张脸,多年的军营历练,练就他知错就认的行事做派。

    他朝沈冲叩首:“是侄儿错怪叔父和三弟,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侄儿愿接受一切惩罚,愿以死谢罪!”

    话音一落,在他旁边的赵大太太,抱着他泣不成声道:“儿啊,你怎会如此糊涂。你是你父亲留在这世间唯一的血脉,若你死了,让为娘怎么办啊……”

    她的哭声,极哀戚,满心满眼都是说不出的凄凉和苦楚。

    让人听了,都忍不住要落泪。

    然而,这厅里真心觉得她可怜,想为她落泪的,也不过只有三太太和三老爷两个人。

    三太太捏着帕子的手,朝她伸了伸,不知该如何劝慰。

    三老爷则看着沈晋生,满眼都是失望之色。

    其余诸人,无论是沈老太太、二老爷沈冲、四老爷沈淮,还是蒋太太、沈晋明、沈姝,看向这对母子的目光,都带了几分沉郁。

    就在这时——

    帘子被人从外面一撩,安四太太带着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沈姝看见进门的安四太太,神色瞬间一凛。

    安四太太眉心的香灰印记,经过这一天一夜以后,竟也只剩下了半截。

    看上去,不比沈老太太眉心的香灰印记长到哪去!

    如此巧合,让沈姝不得不怀疑,这背后怕是有什么人的算计在其中!

    思及此,沈姝绷紧神经,下意识从蒋太太身后挪了挪,更靠近沈老太太些许。

    两条性命,先默默护住阳寿最短的那个,总是没错。

    就在沈姝小心提防时,安四太太已经冷嘲热讽的开了口:“呦,我这出去一会儿的功夫,大嫂就准备让大哥儿帮你扛下所有罪孽,好教你再筹谋一番,继续害人不成?下次你是打算害三房的二哥儿呢,还是打算害我们四房的六哥儿呢?”

    赵大太太听见她的声音,浑身打了个冷颤,呜咽的哭声更凄苦几分:“四弟妹,你说的对,大哥儿是我儿子,他犯了错都是我教导无方……若大哥儿死了,我一个寡妇又有什么盼头活下去,不如就随他一道死了,到九泉之下,也好和老爷团聚……”

    “教子无方?”

    安四太太嘲弄地笑了:“人都说咬人的狗不叫,以前我还不信,现如今看见大嫂这般做派,算是信了。”

    她边说边走到赵大太太面前:“大哥儿没参军以前,浑是浑了点,可在外头谁要敢说沈家一个不好,抡拳头就上了。要说大哥儿为些莫须有的谣言,吃里扒外坑自己家人,我是不信的。

    大嫂每次派人出去传信儿,都打着大哥儿的幌子,就连赵司马那,都以为是大哥儿在跟他联络。你觉得你把这些事,做的滴水不漏,再扮无辜装可怜,骗大哥儿出来顶缸,就能高枕无忧吗?大嫂可听说过一句话,把别人当傻子的人,才是真的傻子。”

    “四婶!”

    赵大太太还没开腔为自己辩白,沈晋生已经反手将她护在身后:“四婶心里有气,只管朝我撒气,莫要牵连我母亲,这一切都是我干的,我母亲什么都不知道,跟她没有半点关系。”

    “什么都不知道?”

    安四太太掩唇笑了:“大哥儿,我看你才是什么都不知道。来人,让大哥儿好好听听,我这大嫂到底有多‘善良’。”

    原本躲在沈晋生身后,只顾低头委屈轻呜的赵大太太听见这话,不期然抬眼。

    她原本只想看一眼安四太太带了什么人,又要用什么法子栽赃嫁祸她。

    但这一看,赵大太太委屈的脸上,却再也挂不住泪,一双眼霍然大睁,不敢置信看向来人。

    她,她怎么会在这……

    赵大太太的目光落在跪在堂下那仆妇身上,脸色惶惶。

    “大嫂,怎么,你怕了?”

    安四太太脸上露出鄙夷之色,“早知今日,你又何必将我们阖府上下都当作傻子,玩弄于鼓掌之中。我早跟你说过,这府上,不只你一个聪明人,更不会没人记得,当年还发生过什么事。”

    安四太太话落,跪在堂下的中年妈妈就忽然匍匐着往前,满面泪光。

    “大哥儿,你还记得老奴吗?老奴是你的奶妈妈……是大老爷亲自为你挑选的奶妈妈呀……”

    沈晋生原本只一心关切嫡母略显苍白的脸色。

    此刻听到那老妈子的话,他略有迟疑,凝神端详对方片刻,才犹豫道:“你是……王妈妈?”

    跪在下首的王妈妈顿时热泪盈眶,不住点头:“是、是。大哥儿,我就是王妈妈呀。”

    一听王妈妈确认,沈晋生本带着迟疑的脸上顿时浮现欣喜之色:“王妈妈,你……你这些年去了哪里?当年,突然听说你家人病逝,回乡安置,后来却一去不回……你可知,我也曾派人去找过你?”

    沈晋生性子虽粗莽,却也算是个孝顺热忱之人。

    不然,他不会惦记一个奶过自己的老妈子多年。

    更不会……将虽无生育之恩,却有养育之情的大太太视为亲生母亲,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老奴有幸,谢大哥儿惦记。当年的事……当年,老奴实不是自愿离去……”

    王妈妈跪在堂下,抬起浑浊双眼,意有所指看向沈晋生身旁的大太太。

    忽然,她提高音调,以一种十分高亢凄厉的语气问道:“大哥儿,你记得老奴,那你可还记得,你的姨娘是怎么死的吗?”

    此话一出,堂上众人赫然警醒。

    纷纷以一种颇有深意的目光,聚焦在沈晋生身旁的赵大太太身上……

第082章 对不起她

    原本只知柔弱啜泣的大太太,心里一沉。

    她抢在沈晋生回答之前,指着王妈妈,厉声苛责:“好你个丧尽天良的刁奴!当年趁老爷出事,王姨娘为老爷殉情自尽,你偷盗府里财物逃走,如今又是收了谁的好处,竟然特意在此挑拨我们母子关系!”

    因一时情急,赵大太太来不及细想,只想压下这老奴未尽的后话。

    然而,话刚出口,赵大太太意识到什么,苍白柔弱的脸上立刻生出悔意。

    “母亲,你……你怎么……”

    沈晋生诧异看着刚刚抢在他身前,开口斥责王妈妈的嫡母。

    眼前这个陌生至极的女人,还是那个扫地都怕伤了蝼蚁性命,从不高声呵斥仆奴的嫡母吗?

    这一刻,沈晋生看向赵大太太的眼神,第一次浮现出怀疑的暗芒。

    “大哥儿……大哥儿明鉴!”王妈妈高声说道:“当年老奴并非偷盗财物逃走,而是大老爷过世的消息先传回府里,姨娘知道大太太必会害她性命,让老奴偷偷去福云寺找老太太求助。”

    说到这,王妈妈的声音陡然变得凄厉:“可等到老太太回府,姨娘就已经为大老爷‘殉情’自尽了!大哥儿,姨娘不想死的,姨娘还想着好好看着哥儿长大,成家立业啊……这一切,都是大太太为了去母留子做下的孽啊!”

    沈晋生听见这话,身子一晃,不可置信看向自己的嫡母。

    赵大太太哭泣着连连摇头,脸上尽是委屈:“儿啊,你别听这个刁奴胡说八道,你姨娘素来是风花雪月的性子,知道你爹去了,便跟他去了……”

    “好了!赵氏!”

    赵大太太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上首的沈老太太沉声打断:“我不出声,不代表我老婆子是个傻子。你还想当着我的面,哄骗大哥儿到何时?当年王氏在你们大房是怎么死的,虽死无对证,可这个奶妈,却实实在在去福云寺找我求助过,若她不是走投无路,又怎会去求我?

    老大去的早,我可怜你年纪轻轻守寡,对这种内宅阴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到头来反倒差点害了我们沈家!”

    沈老太太语气里尽是懊悔,算是佐证了王妈妈的指证。

    这本是陈年旧事,当年沈老太太回府时,王姨娘已经上吊自尽。

    王妈妈的话,是真是假无从查证。

    就算查证是真,一个小小姨娘的性命,也不足以撼动大房主母的地位。

    更何况,即便“去母留子”,只要赵大太太这个嫡母能够将沈晋生视如己出、抚养长大、开枝散叶,也算告慰沈勇在天之灵。

    本着上天有好生之德,沈老太太悄悄把王妈妈安置在别庄。

    阖府上下,都以为王妈妈卷财跑了,对沈晋生也只称是回乡祭奠不知所踪……

    沈晋生骨子里,毕竟还是沈家人。

    当他听见沈老太太的话,就知道王妈妈所言不虚。

    自己亲生的姨娘,竟死于自己从小最孝敬的嫡母之手……

    这对沈晋生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他将所有事情,从头到尾思索一遍。

    登时醒悟过来,自己彻头彻尾被人当成傻子利用。

    “为什么?”

    沈晋生转身,双手箍住赵大太太的肩膀,摇晃她,目眦尽裂的质问:“你当年为何要杀了我姨娘?你既杀了我姨娘,把我抚养长大,又为何还要害沈家?

    我把你当亲生母亲孝顺,我常年驻守关外,一心要挣下军功,为你挣诰命,光耀大房门楣……你只需安安稳稳做你沈府大太太,有什么不好?你为何要这么做?为何?为何?!”

    赵大太太看着沈晋生这副模样,知道大势已去——

    事发之后,她对沈晋生坦诚哭求,说这一切是她糊涂,受人欺骗犯下大错,求沈晋生帮她扛起罪责。

    沈晋生是她亲手养大的孩子,她自然最了解他的秉性。

    在孝字面前,她这个当娘的,就算让他去死,他也会毫不犹豫去的。

    整件事情,她都掐着沈晋生回家请安的点,让他身边小厮去办。

    只要沈晋生不松口,谁也查不到她头上。

    只要沈晋生扛下所有罪过,作为沈勇唯一留下来的一点血脉,任谁都不敢让大房绝了后。

    没人会真要了沈晋生的命,也没人能无凭无据处置她这个为沈勇守寡多年、抚育有功的大太太。

    然而,她却没想到,安玉芝竟能翻出王姨娘死这桩陈年旧事,让沈晋生与她反目成仇……

    思及此,赵大太太眼眶的泪意一收,不再枉费力气扮柔弱,她冷冷道:“你看看你这副蠢样子,就跟你姨娘一样蠢,怎配做我儿子。”

    “你说什么……”

    沈晋生后退数步,不敢置信看着眼前这个——眼角眉梢都是嘲意的女人,竟是他向来尊敬的母亲。

    “我说什么?呵……我说你蠢,就像你姨娘一样蠢顿至极。你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呵呵、呵……”

    赵大太太怨愤的笑了。

    她用力挣开沈晋生双手,转头看向上首的沈老太太。

    “老太婆……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刚落胎,你生怕我会害了王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就把王姨娘接进你松暮斋,害我成了阖府人的笑话。

    若非如此,我月子里也不会郁结于心,落下病根,几年都生不出孩子。

    那几年,沈勇纳了多少房妾室,你从不过问,你自己儿子却连个通房丫头都不准有……我手上沾的血,都是你逼的,被你逼的!你才是罪魁祸首!”

    “放肆!”

    沈老太太厉声呵斥,心底对赵大太太最后的一丝怜悯,都被她的不知好歹消磨殆尽。

    “当年,我接王氏到院子里待产,是怕你落胎后见着她心堵,怎地到你这,就成了怕你害她?

    老大纳妾,你若想让我出面管,大可跟我说,我老婆子就算舍了脸面,都要帮你撑腰。可你呢?你从来都是贤惠大度模样,从未在我面前表现过一丝不满,甚至还亲自替老大填过几房妾室。你自己都大大方方,却反倒怨我没插手你房里之事?就算嫡亲婆媳,也做不到这个地步!”

    然而,沈老太太的话,听在赵大太太耳中,却只换来她冷冷的嘲弄。

    “天下哪有女人能大度到让夫君纳妾不嫉妒?你嫡亲儿媳妇,即便不说,你也会帮他们撑腰。说到底,你不过看我小门小户出身,性子软弱可欺,又嫁给庶子,打从心底看不起我。”

    沈老太太因她这话,气得手抖:“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赵大太太冷笑着转头,看向蒋太太:“你一个商户出身的女人,仗着家里有几分钱财,进门就执掌中馈,这些年里,你在我这个大嫂面前,可曾有半分尊敬?”

    “你心里自卑,便是我把你当成菩萨供着,你也不觉得那是尊敬。”蒋太太淡淡地回道。

    赵大太太充耳不闻,再看向三太太:“还有你,都是庶子媳妇,每次府里有事,你假意拉拢我,实则每次都把我推出去替你挡枪,你这种人,也该尝尝我这种,没儿没夫的滋味。”

    三太太听见这话,捏紧帕子,趔趄后退两步。

    若是以往,她或许会牙尖嘴利反驳回去,可是现在,她只觉得打从心底,感觉恐惧。

    最后,赵大太太看向了安四太太……

第083章 祖宗怨咒

    出乎所有人意料——

    赵大太太寒瘆瘆看着安四太太,却没像方才那样,说出只字片语。

    “你看什么看!”

    安四太太不客气,狠狠一眼瞪回去:“我安玉芝从进沈府第一天起,就没把你当过大嫂,既没看起过你,也不欠你。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次你无故栽赃到我头上,被我揭下人皮的滋味可还好受?”

    “揭的好。”

    赵大太太诡异勾起唇角,冲她阴恻恻一笑:“我在沈家受得这些委屈苦楚,憋在心里这么多年,今日若不是你,我也不会如此痛快。”

    她说着,目光再次落在最上首的沈老太太身上:“老太婆,总之这次的事,确实是我暗中安排人,给外头透的信儿,可是,我也是为了沈家好。”

    “为沈家好?”

    沈老太太眉眼沉沉:“昨夜你引贼入室,我沈家险些家破人亡,你还有脸说是为沈家好?”

    “当然是为了沈家好。”

    赵大太太伸手,指着沈冲手里那碗合过血的白瓷碗,阴阳怪气道:“这两个孩子的血啊,邪门的很。说不得滴血验亲也未必能验出来。再说……两个孩子,只验过一个,还有一个还没……”

    “验你娘验!”

    “啪——”沈冲扬手,把白瓷碗狠摔在赵大太太脚边。

    白瓷碎片立刻碎溅开来,打断她的话。

    “老子嫡亲一双儿女,你说验就验?若再听你混账话验一次,就是质疑我沈冲明媒正娶、爱之重之的嫡妻!老子堂堂云疆长史,岂容你这无知蠢妇指手画脚!”

    沈冲毕竟是久经沙场之人,这一摔一骂,动了真怒,煞时爆出浓浓杀气。

    赵大太太伸出去的手,吓得一颤。

    然而,尽管如此,她犹色厉内荏强撑着嘴硬:“呵……二弟,你这是恼羞成怒了。

    也是……二弟媳嫁进沈家三年,肚子一直没动静,她跟你出趟远门,突然就怀上了,世上哪有这么凑巧的事?莫不是你害怕后继无人,就算是外头的野种,也要强忍着认下来?

    你可别瞪我,当年我回横川为老爷守孝,听了不少二弟媳生产时的怪事。

    两个孩子从生下来,掖着捂着从不见人,生生半岁才出门。你说二弟媳回横川,为的是让女冠保胎,可那女冠来去无踪,她用过的东西,被村里乞丐偷去,但凡碰过之人,全被毒死……如此毒妇,又怎能保出好胎?”

    此话一出,除了沈冲和蒋太太夫妇二人,在场其余诸人,纷纷变了脸色。

    横川老家离云边城虽不太远,可地处偏僻深山之中,山路崎岖、消息闭塞,鲜少有人回去。

    就算回乡祭祖,也大都是沈冲和四老爷沈淮代为出面。

    大太太说的这些事,全是在坐各位从不曾听过的。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若有似无往沈晋明和沈姝身上打量。

    沈姝想到这几日以来,在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心底没来由一紧。

    一旁的沈晋生对这些话早有耳闻,如今再从嫡母口中听来,只觉得甚是荒谬。

    “事到如今,你还想骗多少人?”沈晋生沉痛地道:“以前你说三弟不是二叔亲生骨肉,如今又说四妹妹……”

    “你这个蠢货能懂什么!”

    赵大太太冷冷打断他的话:“你二叔年轻时最爱打扮,这一儿一女若是亲生骨肉,为何在三哥儿出生以后,他就留上胡子,一留就是整整二十年?呵……说不得,就连老太太都不知他这个亲儿子如今长何模样,这不是要帮孽种掩饰又是什么?”

    “哎呦呦——”

    正在这时,安四太太啧啧讥讽道:“我还以为,大嫂得了什么证据,才会这般与外人勾结,害两个孩子性命,没想到竟都是些捕风捉影玩意儿。

    二叔在军营位居高位,若不留把胡子,怎能镇得住那些流放到云疆的兵卒?

    自古医毒不分家,那女冠来去无踪又会使毒,自然是医科圣手、送子观音,还能保的住胎。”

    她说着,掩唇一笑:“不过,这也不能怪大嫂无知,毕竟,像大嫂这种生不出孩子的人,恨不得别人都跟你一样,生不出孩子才好呢!”

    安四太太的话,深深戳到了赵大太太的痛脚。

    “安玉芝你这个贱人!我杀了你!”

    赵大太太目眦尽裂,双手成爪直冲安四太太过去!

    沈姝见状,顾忌四婶眉心的香灰印,迈开步子就要上前——

    却见安四太太身边的仆妇早有准备,牢牢箍住赵大太太的双臂,把她狠狠按在地上!

    赵大太太强抬起头,冲着安四太太阴狠笑出声:“安玉芝,举头三尺有神灵,不管你信不信,我做这些,都是奉了沈家祖宗的旨意,今日你为二房强出头,明日天亮之前,你这条命,必会被祖宗收了去!”

    沈姝听见这话,神色瞬间一凛。

    四婶眉心那半截香灰印记,满打满算还有几个时辰。

    不出今夜,恐就要到寿终之时!

    沈姝虽然因着被“药师佛”点化,对神灵有敬畏之心。

    可她却半点也不信,赵大太太这番祖宗显灵的鬼话。

    “呸!凭你暗害沈家子嗣,做下的那些阴私勾当,就算祖宗显灵也会先来找你算账。你要是真厉害,那就让祖宗把我这条命收去好了。”

    安四太太笑着道:“只可惜……我沈氏祖先在天有灵,绝不会被你这个吃里扒外、连孩子都生不出的毒妇蒙骗!”

    “好……好……好!”

    赵大太太被四太太句句戳在痛处,似哭似笑的连说三句‘好’,似是疯魔。

    突然,她高声大笑起来,强扭过头,狰狞的目光,扫过每个在场的沈家人。

    “呵、呵呵……你们不信我,你们不信我……”她凄厉的笑声中透着怨毒:“好,那就让你们这些人一个一个得到报应!你、你、你,尤其是你……你这个老虔婆,今夜过后,你们一个个都会死。二房的毒种孽障,必会克死你们所有人,明日过后,沈氏祖先会还我公道,让你们知道,谁才是沈家真正的长媳主母!”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把她的嘴给我堵上!”沈老太太沉声怒喝:“把她给我拖下去关进祠堂!”

    赵大太太哈哈笑出声,却瞬间被仆妇塞住了嘴,拖了下去。

    她留下的咒怨,虽阴毒幽怨令人不齿,但众人大多只觉得她心思阴毒,对她万分鄙夷,却没人将这些话当真。

    唯有沈姝一人,从沈老太太房里出来后,因着祖母和四婶眉心那半道香灰印记,眼底沾满愁绪……

第084章 神机妙算

    三个时辰后——

    当夕阳最后一点余光,消失在天边,夜色终于笼罩下来。

    桃花斋里,灯火通明。

    绿桃正叽叽喳喳对沈姝禀报着刚刚探听回来的消息。

    “大太太被关进祠堂以后,整个祠堂就被老太太封了,谁都不准进去,门口都是松暮斋的守门仆妇。”

    “几个老爷在前院一直跟大少爷在一起,怕大少爷想不开。咱们太太一整下午都没闲着,老太太让太太和三太太一起,盘了大房的账目,太太还发落了所有跟大太太有关的仆妇和管事。”

    “三太太病倒,请了大夫,说是受惊吓,二少爷准备陪三太太去别庄散心。”

    “四太太一直在松暮斋没出来,晚食也是在老太太那里用的。多亏四太太陪着说话,老太太心情才略好些,这会儿四太太正哄着老太太就寝呢。”

    “三少爷打发人来说,让您今晚什么都别想,好好睡一觉,明天他找您说话……”

    沈姝琢磨着这些消息,蹙眉问道:“你确定……阿娘把府里大太太的人,都给处置了?”

    “确定!确定!”绿桃连连点头:“黄昏以前,大房的仆妇都送去了庄子上,不止大太太的人,就连大少爷身边的人,也全清了,老爷说要亲自再给大少爷挑人使唤。”

    沈姝闻言,心下微松。

    阿娘动作果然够快,想来也是顾及大伯母被带下去之前,说的那些诅咒。

    怕大伯母留下的人,在府里生出幺蛾子。

    然而,从绿桃带来的情报来看,除了阿娘以外,其他人根本就没把大伯母的话放在心上。

    尤其是祖母和四婶……

    她们没把那些话放心上,就意味着……会失掉警觉。

    思及此,沈姝朝绿桃摆了摆手:“知道了,你先下去。我困了想睡觉,没我吩咐,别让人来打扰,院子里的人也都遣了吧,太吵。”

    绿桃朝她福礼,躬身退下去。

    整个房间,就只剩下沈姝一个。

    她吹熄灯烛,摸黑换上夜行衣,静静坐在黑暗中,听着院子里的动静。

    整整一个下午,她都在犹豫要不要告诉阿爹,祖母和四婶阳寿将尽的事。

    每当沈姝下定决心,迈开步子去找沈冲。

    她脑子里都会浮现,之前在松暮斋“看见”的梦境。

    有了福云寺的经历——

    沈姝毫不怀疑,若她真将这事告诉给阿爹。

    她被送回横川老家的梦,一定会成真。

    沈姝不敢,也从骨子里不愿再重蹈那个“梦境”。

    正因如此,她甚至没把这件事,告诉三哥沈晋明。

    毕竟祖母和四婶都深居内宅——

    即便三哥知道,除了告诉阿爹阿娘以外,根本别无他法。

    到头来,还很有可能又变成“梦境”里,她被送走的下场。

    思来想去,沈姝决定自己干。

    在经历过昨夜锁关林以后,沈姝的十烟步练得越来越纯熟。

    她相信,不管怎样,就凭松暮斋那些守院的仆妇,根本就抓不住她。

    就在沈姝思索间——

    院子的丫鬟们,终于扫洒完毕,陆续离开。

    沈姝侧耳听了听,确认院里没人,这才打开屋后连着内院湖的窗户,轻轻跳了出去。

    她的双脚刚落地——

    突然,眼前一花!

    不知从何处来的黑影,瞬间闪身到她面前。

    沈姝心里一惊,正准备出声——

    “姑娘莫怕,小人是影伍。”那黑影单膝跪地道。

    影伍!

    沈姝的眼睛瞬间一亮。

    “你不是去受罚了吗?怎会在这?”她赶忙问道。

    今天上午,她曾在赵府匆匆见过影伍一面。

    虽然她并未见他身子受伤。

    可是,以凤大人的行事作风,想来那顿板子不会省。

    “大人说,姑娘府上这几日事多,必会有用得着小人的地方,等到姑娘的事忙完,小的再去领罚。”

    影伍的声音虽然平直,但语气里多了几分敬重。

    沈姝并未发现这细微的转变,只顾着在心头对凤大人“神机妙算”更佩服几分。

    “那走吧!去松暮斋!”沈姝信心满满道。

    若是之前,她心底只有七成把握。

    有影伍相助,就有了九成九的把握。

    这一回,她倒要看看,能神不知鬼不觉送信出府的大伯母,究竟安排什么后招!

    *

    松暮斋,卧房。

    沈老太太被四太太亲自服侍着卸了簪钗,换上寝衣,上床,便疲惫的半倚在床头。

    只是这半天的功夫,她仿佛苍老了好几岁。

    “早知如此,当年你们父亲去的时候,我就该把这家分了,也不会因着赵氏一个人,差点害了阖府……”

    沈老太太的语气里,难掩自责。

    安四太太给老太太掖了掖被角:“母亲,自从大哥去了以后,这阖府的人,都让着她。每年寒暑时节,从您房里,拨去大房的东西是最多的。

    二嫂每每有新鲜的玩意儿,也都想着送她院里一份,猫儿啊狗儿啊,都寻来给她解闷。

    更别说三嫂,虽然有时候耍些小聪明,可若她有个头疼脑热的,三嫂去她院里,跑的比谁都快……”

    说到这,安四太太蹙了蹙眉:“人非完人,妯娌之间难免有磕磕碰碰,没想到,到头来,在她眼里,竟变成了阖家都看不起她,全对不起她……这种人眼里全是别人的坏,从不感恩别人的好,您为这种人伤神,实在不值当。”

    “罢了罢了……”

    老太太长叹一声,拍了拍四太太的手:“好在如今没出什么大事,只是昨日委屈了你……”

    “儿媳不委屈。”安四太太笑着道:“您有所不知,若非二嫂提前告诉儿媳,说不定儿媳真被她算计进去了!经此一事,儿媳以后定好好跟二嫂相处,绝不再给她添麻烦。”

    沈老太太闻言,终于展露一丝欣慰的笑容。

    就在这时,怀嬷嬷带人,端了个托盘进来。

    托盘上放着的瓷碗里,褐色汤汁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四太太站起身,端起瓷碗,舀一勺,放在唇边吹了吹。

    她笑着走到老太太床侧:“母亲,这是我专门嘱咐厨房给您熬的安神汤,这里头的洋参,是我爹爹从南边带回来的,最是补气滋养。您快趁热尝尝,喝完这汤睡上一觉,明日一早才有精神去佛堂诵经……”

第085章 祖宗来了

    安四太太说着,从勺子里舀起汤汁,喂给老太太。

    就在汤匙送上去的刹那——

    忽然,她眼前一黑,整个房间烛火瞬间熄灭,陷入黑暗。

    “咣当——”

    安四太太只觉得手腕一麻,白瓷汤碗被她失手打翻在地上。

    “这、这是怎么回事?来人!快来……”

    然而,她刚喊到一半,就只觉得颈间一痛,嗓子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扑通……扑通……扑通……”

    紧接着,随着一连三声重物倒地的声响,安四太太扭头去看——

    怀嬷嬷和她身后两个婢女,也软软倒在地上。

    整个房间,瞬间陷入死一样的静谧中。

    安四太太惊惧万分,全身汗毛一根根竖起来。

    就在她的视线里,一个佝偻身子的高大身影,披头散发从天而降,无声落在不远处……

    “鬼……鬼……”

    安四太太嘴唇哆嗦着,无声说出这个字。

    此刻,她脑中瞬间回荡起白天赵大太太凄厉的诅咒——

    “明日天亮之前,你这条命,必会被祖宗收了去!”

    祖宗……收了去……

    鬼啊……

    安四太太眼白一翻,生生吓得昏死过去!

    在床榻上拥紧被子,坐直身的沈老太太,沉声问道:“你是何人?”

    她常年生活在边关,又是武将家眷,见惯风浪,还算镇定。

    “咳……咳……”

    黑暗里,佝偻的黑影未动。

    可却有一个费力喘着粗气、苍老嘶哑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回荡在整个房间:“淑芬啊……是我……”

    “老、老爷?”沈老太太不可置信睁大双眼。

    “咳……咳……是我……”

    黑影佝偻身子,朝她颤颤巍巍走近两步。

    此刻,沈老太太的眼睛,已经勉强适应黑暗。

    她亡故多年的夫君沈万山,早年在关外征讨部族,误吸毒烟伤了肺,常年咳嗽。

    后来弥留之际,说话大抵就是这般……费力喘息、声音嘶哑的调子。

    自从老头子去世后,沈老太太独居在福云寺,已经多年都没再听人这样唤过她的闺名。

    因着这声咳嗽,和她的闺名……

    老太太看着眼前这个,批头散发的黑影,竟生生看出几丝熟悉感。

    在这一刻,沈老太太立时想到今日赵氏临被拖走前,那番“祖宗旨意”、“讨回公道”的话——

    她心里一堵,语气登时带了几分委屈:“老爷……就连你也觉得,是我亏待了大房吗?”

    “咳……咳……咳……”

    那声音无力咳嗽着,嘶哑地道:“淑芬啊……你没错,是赵氏那个毒妇要害你啊!我奉了沈氏祖宗旨意来救你。这参汤有毒,赵氏要借老四媳妇的手杀你,她要害我们孩子妻离子散……淑芬……你要保护这一家子人,莫让赵氏毒妇奸计得逞……要警醒,切记……切记……”

    随着声音渐渐低不可闻,黑影也慢慢往后退,直至消失在黑暗里。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就像一场梦。

    “老爷……你再与我多说两句话吧,老爷……”沈老太太哽咽地轻唤道。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满屋的静默。

    “老太太……这是……怎么了?快!快掌灯……”

    须臾间,先前昏倒的怀嬷嬷和婢女们,都清醒过来。

    随着她们嘈杂的脚步声,外间黑暗角落里,两个黑影无声从半开的窗子跳了出去。

    待到婢女掌上灯——

    映入众人眼帘的,便是坐在床头满脸是泪的老太太,以及倒地昏迷不醒的安四太太。

    “快……快把四太太扶到软榻上,快去请大夫。”怀嬷嬷吩咐道。

    沈老太太抹了眼泪,朝她吩咐道:“你亲自去一趟,把慎行他们几个都叫来,我有话要说。”

    *

    松暮斋外。

    沈姝潜在窗外,悄悄往里看。

    灯火映照下,祖母和四婶眉心的香灰印记,已经消失。

    如今,她又听见祖母要把几个长辈,连夜全都叫进松暮斋,终于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

    半个时辰前——

    她和影伍潜进松暮斋之时,正好闻见小厨房飘出的参汤香味。

    参是好参。

    可汤里混杂的菌菇香气,却绝不是好东西。

    那是云疆毒瘴林里,独有的青虫草。

    青虫草是从在毒瘴里死去的青虫身上,生长出来的菌类。

    带着菌菇独有的清香。

    若将其磨成粉,只需指甲盖那么点,就能毒死一头牛。

    只是,云疆毒瘴林几乎无人能涉足,这种青虫草,也就鲜少有人知道。

    沈姝闻着那汤的香味,脑中瞬间就浮现出青虫草的毒性。

    只需三五勺,不出半个时辰,便可让人七窍流血而死。

    算算时间,那碗汤正是祖母阳寿将终的根源!

    晚上熬汤,必是为了睡前安神所用。

    沈姝从绿桃带回的消息里,知道四婶正在松暮斋服侍祖母。

    结合她从二人眉心看见的香灰印记推断——

    必是赵氏想法子在安神汤里下毒,借由四婶的手,喂给祖母吃。

    若祖母毒发身亡——

    四婶亲手毒杀婆母是十恶不赦之罪,不旦会连累一双儿女,还会波及娘家声誉。

    以四婶的脾性,定会自尽身亡。

    这便是四婶眉心的香灰印记,比祖母略长一点的原因。

    果然是极阴毒的后手!

    沈姝原想悄悄把汤锅打碎,解开这个毒局。

    可她一想到,青虫草世所罕见,寻常人根本得不到,即便死后验尸,都未必能验出来。

    这毒是从何处来、又是如何下进去的。

    沈姝一无所知。

    赵氏临被拖出松暮斋之前,还以沈氏祖宗名义,诅咒沈家人一个个全都去死。

    这就意味着——

    为了印证她的诅咒,她一定会有后手。

    无论从青虫草的来历,还是赵氏未露头的后手,这种种伎俩,都绝非赵氏一个寻常内宅妇人一力办成之事。

    若此番沈姝悄无声息打碎汤锅,只救得了一时。

    像今日下午这样,沈家人皆失了防备,她一个人力量有限,不能时刻盯着每个人,或许还会出事……

    思来想去,沈姝才决定,让影伍假扮早已亡故的沈老太爷。

    而她,则凭借脑中模糊印象,以从小到大对着戏本子扮老生的经验,模仿老太爷特质,在房梁上发声……

    “走吧,我们去祠堂。”

    从松暮斋出来,沈姝对着影伍恳请道:“等到祠堂,劳烦你再扮回鬼,这次我要以其人之道,还之于其人之身。”

第086章 连环杀局

    沈府,祠堂。

    冰冷的祠堂里,只有一盏烛火摇曳。

    赵大太太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焦急等待着。

    算算时间,差不多应该就是这时候了。

    从白天她被人捆进祠堂,至今滴水未进,就连紧缚住手脚的绳子,都没解开。

    只是,这些对赵大太太来说,都不重要。

    因为她知道,马上沈府就会大乱——

    白天那个在她面前趾高气扬的女人,会来陪她,会死的比她更惨。

    一想到那个人,赵大太太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

    今夜过后,安玉芝这个弑杀婆母的毒妇,必会成为整个云边城的笑柄。

    安玉芝背后那个,她向来引以为傲的云疆大族安家,也会因为教出这种女儿,深受其累。

    “呵……”

    赵大太太一想到这些,禁不住裂开带血的嘴角笑出声。

    “安玉芝,你有什么了不起,不就仗着有几分家世么?从今往后,你那个家世也完了。哪怕你死了,你们安家的女儿,也再抬不起头来,你们安家几代的清誉,都会毁于一旦。这,就是你看不起我的代价!”

    她怨愤的笑声,和恶毒的话,在空旷祠堂里回荡。

    突然,一股阴森的冷风吹过——

    唯一那盏烛火摇曳两下,无声熄灭。

    整间祠堂瞬间陷入黑暗中。

    “噼啪……噼啪……噼啪……”

    正在这时,祠堂里供奉的那些牌位,突然发出凌乱的晃动和碰撞声。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那些牌位里钻出来。

    “谁!谁在哪?!”

    赵大太太被捆着,脸朝下趴在地上,就算她拼力抬头,也很难看见香案上牌位的情景。

    而正因为看不见——

    那些牌位晃动的声响,让她心里一阵阵发毛。

    “咳……咳……咳……”

    正在这时,一阵深彻嘶哑的咳嗽声,不知从何处响起,让赵大太太猛地打了个激灵。

    “谁?到底是谁?!谁在装神弄鬼!给老娘出来!”

    因为太过紧张,她的声音异常高亢尖锐。

    “赵氏……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了么?咳……咳……咳……”

    随着这声话落,一阵蹒跚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走到她的身侧。

    赵大太太后背一寒。

    她似想到什么,僵直身子,却不敢转头:“不,我不知道你是谁……你别过来……”

    “呵呵……”

    那声音嘶哑地嘲笑道:“你口口声声念着沈氏列祖列宗,如今我们来了,你可有话要说,嗯?”

    话音一落,香案上的牌位,像回应似的,再次响起一阵晃动声。

    赵大太太骇得全身都在发抖,衣裙瞬间湿了大半。

    “我没……没……”

    她牙齿咯咯直响,却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赵氏……”那个声音森寒地道:“今夜你借安氏之手,喂毒汤给我老妻吃,还要以我沈家祖宗的名义,诅咒我子孙,是谁给你的胆子,你真当我沈万山在天无眼吗……”

    安氏、毒汤、老妻、沈万山……

    若是之前赵大太太的心底,或许还会有所怀疑。

    此刻,当她听见这话,竟直接喝破今夜的计谋——

    这些计划没有人能知道……

    不可能有人知道……

    若不是人……

    就是沈家列祖列宗,死去的沈老太爷,真的显灵了!

    “祖宗饶命!老太爷饶命!祖宗饶命!老太爷饶命!”赵大太太骇然惊叫出声。

    即便白日她被人送进祠堂后,早已豁出生死。

    可骨子里,对神灵的敬畏,让她惊惧到极点。

    就在这时,突然一股大力,拎起赵大太太的衣领,将她从地上翻了个方向——

    让她的脸对准了,香案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牌位。

    也对准了牌位前,那个佝偻身子,披头散发的黑影。

    “赵氏……”

    那黑影朝她缓慢走来,披散头发的头颅,无声朝她靠近了些。

    微弱的月光下,黑影的唇未动——

    可他的声音,却不知从何处响起,回荡在祠堂里:“你为何要害我二房的两个孙儿……”

    赵大太太瞳孔紧缩,不敢不答。

    她哆嗦着身子,语无伦次道:“我……我嫉妒二弟妹……明明她跟我一样都不能生……却突然怀上了……不公平……对我不公平……孩子一定不是亲生的……”

    黑影渐渐站直,回荡在祠堂的声音也变得冰冷阴森:“就因如此,你才要污蔑两个孩子、污蔑蒋氏吗?”

    “不!不!不!”赵大太太连连摇头:“我不是污蔑!横川老家……有人说……孩子毒不死……不是亲的……不是……”

    她情绪极度恐惧,说出来的话断断续续,很难让人听懂。

    可是,在角落里假扮“声音”的沈姝,却听懂了。

    正因为听懂,整个祠堂陷入诡异的沉默中。

    良久,沈姝用嘶哑的嗓音又问:“谁在帮你下毒?”

    “是赵司马……赵司马安排的,都是赵司马安排的……他一早安排好了……都是他安排的……”赵大太太慌忙道。

    “你假借我们沈氏祖宗名义,诅咒我沈府全家,可还有何后手,嗯?”

    “有……有……”

    赵大太太不敢隐瞒,磕磕巴巴,倒豆子似得,说出所有她知道的事:“只要老太太死……沈冲要丁忧……没了兵权……沈府上下扶灵还乡,有人在路上截杀……把沈家全杀死在路上……他答应我,留下我性命……祖宗饶命……我都是被逼的……我不想的……都是他们逼我的……”

    扶灵还乡。

    这四个字让沈姝瞬间攥紧了手心。

    恍惚中,她眼前再度浮现如“梦境”般的画面——

    在梦里,一具具漆黑冰冷的棺椁,占满整座灵堂。

    而灵堂正中,却只有她一个人,跪在那些棺椁前,无声啜泣。

    无尽的孤独和冰冷,密密笼罩着她。

    唯有刻骨的恨意,是她活下去唯一的动力……

    “咚……咚……咚……”

    “祖宗饶命……祖宗饶命……”

    赵大太太恐惧到极点、磕着头,一声高过一声的求饶,打碎了沈姝眼前梦境般的画面。

    沈姝回神,强按下喉头涌起的甜腥,声音森寒地道:“过会儿,若有人来询问,将这些话如实告知,否则……”

    “一定照实说……一定照实说……”赵大太太连声说道。

    沈姝闻言,朝影伍轻轻颔首,转身走出了祠堂……

第087章 她的请求

    桃花斋,卧房。

    一个时辰后,沈姝临窗而立,看着窗外夜色,聆听着影伍带回的消息。

    “老太太连夜叫大夫过府验毒,大夫没验出来。是长史太太命人捉了几只老鼠,把汤喂给老鼠吃,老鼠七窍流血而死,方才坐实那毒。”

    “长史太太用同样的办法,亲自带人查验。锅子和药材都没问题,问题出在洋参上,洋参被人用毒液浸泡过。参都是安四太太娘家送来的,全都收在四太太陪嫁库房里,今次是第一回拿出来用,四太太知道这事,又昏死过去。”

    沈姝听到这,面色骤冷。

    又是安家。

    她没忘记,下毒的瓷壶,便是借由安家铺子,送进沈府的。

    没想到,竟还有洋参。

    虽然,沈姝知道,安四太太和安家是被人利用。

    可接二连三的杀招,都和安家有关,让她实在很难对安家有什么好感。

    “祖母他们可去过祠堂?”沈姝又问。

    “去了。”影伍回答:“老太太亲自带沈府主子们去了祠堂,赵氏把对您说过的话都说了一遍,沈长史说……明日一早他就去都护府,求萧公子同意,让他亲审赵司马。”

    沈姝闻言,眉心微动。

    现如今,她虽不知阿爹一直以来,遮遮掩掩的秘密是什么。

    可经过锁关林一夜以后,她知道的东西,可比阿爹多上许多。

    再加上,此番她从赵氏口中听到的那些模糊信息。

    都需要亲自面对赵司马求证。

    思及此,沈姝抬眸看向影伍,神色有些复杂:“烦请你代我去一趟凤大人处,我想在阿爹见赵司马之前,亲自去见赵司马一面。”

    影伍踌躇道:“主人将小人指给姑娘使唤,小人从今往后便只听姑娘一人命令行事,姑娘的秘密,便是小人的秘密。此番去主人处,若主人问起缘由来……”

    “无妨。”沈姝赶忙道:“你可将今日之事说于凤大人听。只是……关于赵氏在横川老家听说那些无稽之谈,就不必说了。”

    影伍低头应下,正要转身离去——

    “等等。”沈姝又道:“此前我虽然救过凤大人性命,凤大人也救过我的,我们之间本已两不相欠。

    我知道北衙有北衙的规矩,此番请求,并非我挟恩图报。若凤大人允了,作为报答,我愿帮他做之前他想找药公做的事。”

    影伍听见这话,心中对沈姝更敬重几分。

    “姑娘说的没错,今日下午,赵司马全家皆已移送北衙,北衙有北衙的规矩,就连沈长史也无权审讯北衙羁押之人。倘若主人允姑娘前往探视,需要时间安排,在此之前,还请姑娘好生歇息,莫要熬坏身子。”

    沈姝颔首:“多谢。”

    待到影伍离开,沈姝想到早上与凤大人分别之时,她还曾腹诽过,大抵再没什么事,需要请他相助。

    没想到……

    竟只隔了几个时辰,她便让影伍递消息求助于他。

    沈姝一想到,今日早上她睁眼说假话,有意隐瞒‘药公’之事。

    她揉了揉眉心。

    希望那位凤大人大人有大量,莫像萧公子一样小气才好。

    *

    半个时辰以后——

    云疆都护府,楚熠住处。

    影伍将沈府晚上发生之事,除去沈姝交代“不必说”的部分,如实禀报给楚熠知道。

    自然,他也把在松暮斋和沈家祠堂扮沈万山之事,言简意赅说了一遍。

    影伍生性一板一眼,说话语气也平铺直述。

    可那假扮人祖宗之事,实在离奇,又是他这样木楞之人做出来的……

    楚熠剑眉微挑,一双瑞凤眸把影伍从上到下打量一遍。

    “沈老太太何许人也,你竟能当她的面,扮她亡夫还没被识破……本王怎不知你还有这种能耐?”

    被“前”主人这么一问,影伍想到自己“新”主人,为了遮盖他的面容,临时从花坛里抓起来和在他脸上的泥巴,和胡乱扒拉到脸前的发型……

    影伍素来面无表情的脸,有一瞬间的窘迫。

    “姑娘怕小的露出破绽,粗……粗略帮小的易了容,也未让小的出声。从头到尾都是姑娘在说话,小的只站在那,也没什么难的……”

    一旁的飞云,听见这话,不知想起什么,竟“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楚熠斜睨他一眼。

    “小人突然想起沈姑娘一件事。”

    飞云笑着道:“之前咱们派人打探沈姑娘时,听说这姑娘素日最喜欢看话本子,时不时都要拉着院子里的丫鬟,即兴扮上几出折子戏。

    小的还听说……前几日沈姑娘扮青衣,竟在院子里抱着一只鸽子痛哭流涕,还把那鸽子当成情郎,说不许人杀它,她要给那鸽子养老送终……

    不止鸽子,就连当时院子里几只待宰的禽鸟,她都不许杀,都说要给它们养到老,非但如此,那姑娘还发誓不再吃肉,终生茹素。

    至今沈府之人,说起这出还直乐呢!您说能戏痴到这份上,这姑娘还真是憨直可爱。”

    楚熠听见这话,想起他在福云寺与这位沈四姑娘相识时的种种,不禁勾了勾唇角。

    见自家主子难得展颜,飞云看向影伍,打趣道:“今日你第一天到沈姑娘跟前当差,就被抓去扮了祖宗。那姑娘既能把一只鸽子当人使,说不得……明日就能让你去扮只鸟儿、猫儿。若多来几次,你以后就是咱们这批影卫里,扮戏扮得最好的。”

    影伍自来是被飞云打趣惯了的,听见这话也不恼。

    只是,他想到临走前,沈姝说过的话,有心为自己“新”主人辩白几句:“沈姑娘做事虽然憨直,却极有分寸,定不会让小人去扮鸟儿、猫儿。”

    这话倒教一旁听着的楚熠,微微一怔。

    经过这几次的相处,他自然也看得出来,这位沈四姑娘性子虽然憨直,却绝非憨傻。

    抱着一只鸽子当情郎,还痛哭流涕……

    这让楚熠冷不丁想起——

    沈姝曾经跟他说过的那些“能看见人寿元”的话。

    他凤眸微眯。

    万物皆是生灵。

    倘若沈四姑娘真能看见人的“寿元”,想必也能看见鸟兽的“寿元”。

    以他对这姑娘的了解——

    她虽然敢杀人,却是心底淳善之人。

    如若她能见到鸟兽“寿元”,定不忍心杀生……

    思及此,楚熠看向飞云:“你方才说的那鸽子之事,是多久前发生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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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命不久矣介绍:
沈四姑娘佛堂跌了一跤,醒来后发现自己多了个能力——能看见将死之人,还剩多少阳寿……大周朝年纪轻轻,就战功赫赫、大杀四方的熠王殿下,却是个“短命鬼”沈姝重生以后,救了他无数次。第一次,嫌他死的不是地方。第二次,嫌他死的不是时候。第三次,嫌他死了以后太麻烦。……世人皆道沈姝是个克父克母克兄的天煞孤星。却是楚熠的命。已完结百万长篇《矜荣》(封面底图:白岫,已获授权)本王命不久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本王命不久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本王命不久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