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 以血解毒
这是沈姝决定用所有黑丸去救治皇帝时,就打算的事。
天性使然,她无法坐视任何一个无辜的生命,死在自己眼前。
眼下这女使已经只剩下半日寿命,有一分希望,沈姝都想试一试。
这两日以来,从表面上看,虽然皇帝的脉象,不断在好转。
可皇帝体内的血毒一日未除,在未找到足够有效的解药之前,他体内的血毒随时都有可能反噬。
更何况,皇帝还不曾醒过来。
他一日不醒,便意味着——之前楚熠用性命担保过的医治之法,没有起效。
再加上,东宫、仁寿宫双双被软禁。
整个朝堂内外,也因此呈现胶着之势。
太后与太子的势力,削尖脑袋,将声势闹大,倒逼皇后和楚熠解禁仁寿宫和东暖阁。
太极殿外守着的王公大臣们,也因此更加躁动不安。
仁寿宫已经被楚熠带人搜了个遍,再也找不到半丝解药。
而仁寿宫的太后,因为年事已高,久困之下,身心煎熬,已有病倒之势。
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再这么拖下去,如果皇帝还不醒来,证明沈姝的救治之法有效。
太后、太子的人定会借机反噬。
沈姝用自己的血来试,是为了女使,也为了皇帝,更为了楚熠和她。
阿仇听见沈姝的话,脸色微变。
“姑娘,皇帝所中之毒,已经年深日久,就算此番他没中佛珠血毒,皇帝也只能依靠嫡裔之血来续命,根本不可能根除体内的陈毒。”
“您如今要拿您的血来试毒,莫非打算用您的血,去救皇帝吗?您可知道,当初王上便是为先帝续命,才会卷入皇室纷争,最终引来杀身之祸。您是白氏嫡裔最有能力的继承人,万不能再步王上的后尘啊!”
沈姝听他越说越激动,忙抬手止住。
“药王谷卷入皇室纷争的原因,不是因为祖父为先帝续命,而是白义的野心。”
沈姝看着他,认真地道:“经过关外一战,想必你已经知道白义、白锦父女所为,才会来到我母亲身边,一路陪她上京、进宫。”
阿仇:“可……”
沈姝打断他的话:“白义一党所用的血毒,与太后、太子关联甚深,如今又有熠王用性命作保牵连其中,一旦皇帝身亡,太后太子一党,必会卷土重来,再用嫡裔毒血作祟。”
说到此,沈姝声音一沉:“如今,救活皇帝,对我、对沈家、对白家、更对药王谷活下来的人来说,才是唯一的出路。”
这番话终于让阿仇冷静下来,他单手放在胸前,做了个古老的手势,恭谨地道:“您是我们的王,一切都听您的。”
沈姝见状,心下微松。
她示意阿仇附耳上来,压低声音道:“阿娘和熠王一定不愿看见我用血来做药,若我的血果真有效,咱们就……”
声音渐渐低不可闻……
*
五日之后——
与皇帝中了相同毒的女使,终于在太医院众太医、以及守在太极殿外王公大臣们的见证下,被人搀扶着走出了太极殿的偏殿。
女使的气色已经恢复如常,若非她的腿脚还有些不大利索,很难让人相信,她是这几日频频被太医们诊出药石无医、病入膏肓之人。
沈姝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从他们的脸上看见震惊、敬畏之色,一直吊着的心,终于放松下来。
五日前,她瞒着众人,假借阿仇的名义,把自己的血偷偷喂给女使饮下。
不出她所料,因着她不久前才刚中过毒,体内血毒犹存,再加上先前在云疆中过的毒还没有完全清除,女使在饮下她血的瞬间,便再次陷入了昏迷之中。
女使因中的和皇帝一样的毒,所以,朝堂内外几乎每个人都在关注着女使病情的变化。
整整五日,女使的情况时好时坏,最严重的时候,几乎接近气息全无。
这也给朝野上面,那些太后、太子的支持者,有了兴风作浪的机会。
宫门外,要求解禁仁寿宫和东宫的呼声越来越高。
就连原本相信楚熠的王亲贵胄,得知女使的病情后,都开始有了几分动摇。
不止是他们——
若非沈姝能观人寿元,知道女使看上去虽然凶险,但阳寿未尽,或许会更加提心吊胆。
很难想象,若沈姝直接用自己的血去救皇上,出现同样的状况,朝堂会掀起怎样的风波。
好在,阿仇出身云疆,又曾做过毒奴,对于白氏嫡裔之血解毒之事,了解甚深。
再加上,先前皇帝为了续命,命人在太医院特辟的小药房里,放置了云疆百余种难见的草药,为阿仇找到可以辅助嫡裔之血解毒的草药,提供了便利。
阿仇这才能够在仅仅五日的时间里,将沈姝血中余毒对女使的影响降到了最低。
“娘娘。”沈姝当着众人的面,对皇后请命道:“如今女使毒解,足以证明臣女的医治方法有用,恳请娘娘准许,从今日起由臣女和忘仇师父为皇上进一步医治,任何人皆不得干扰。”
皇后看着那女使这两日渐渐好转,心里已经极为惊喜,如今再见太医们的神色,更是相信沈姝的法子能够救醒皇上。
她自然明白,沈姝既当众提出这样的要求,是担心皇上在治疗过程中,若病情像那女使一样有所反复,会被有心人利用。
“好,就按你说的来。”皇后对着众人道:“传本宫懿旨,未来五日之内,任何人不准靠近太极殿,如有违令者,严惩不贷!”
“遵旨!”
沈姝见众人纷纷下跪领旨,神色微松。
她朝皇后叩首谢恩,而后便带着阿仇走进太极殿,命医侍从里面关紧了太极殿的大门。
直到这刻,沈姝总算松了口气。
她下意识伸手按住左臂,那里藏在衣下、被白布层层包裹的伤口,正在隐隐作痛。
这几日沈姝不仅想方设法躲着亲娘蒋太太,更以潜心研制解药为名,躲着楚熠。
好在朝野之上已经乱成一锅粥,让楚熠忙得不可开交、无暇他顾。
否则,沈姝很难掩盖她放血做药的事。
如今太后、太子皆被软禁,皇后为最尊贵之人,她亲口下的懿旨,无人敢违逆。
自然连掌管禁军的楚熠也不例外。
思及此,沈姝定了定神,走到内殿,看向床榻上的皇帝,转头对着阿仇道:“事不宜迟,咱们开始吧。”
第359章 皇帝醒来
十日后,夜半。
皇帝终于缓缓睁开双眼,从昏迷中苏醒过来。
“多谢你。”皇帝用沙哑的嗓音说道。
这些日子以来,皇帝的病情一日好过一日,虽然一直昏迷,容色却不再枯槁蜡黄。
此刻,他眼神清明,带着洞悉一切的睿智,却也有沈姝看不懂的深不可测。
沈姝忙下跪,连称:“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皇帝手微抬,目光落在她那只因缚着白布,看上去略显臃肿的胳膊上。
沈姝察觉到皇帝目光,解释道:“此次臣女贸然用血做解药,是不得已而为之,请皇上放心,臣女从未食用过蝠鸟,不会让您因此再中血毒。”
因为这话,皇帝将目光重又落在沈姝面上。
“朕虽中毒不醒,也并非完全昏迷,这些日子辛苦你了。”皇帝哑声说道。
沈姝微怔。
先前她救醒女使之时,不曾听女使提起昏迷时还有意识。
莫非……皇帝身上的毒,还有她不了解的隐情不成?
沈姝忙问:“皇上可否告知,您是什么时候恢复意识的?”
她只想确认,皇帝的症状,究竟在什么时候,与女使出现了偏差。
可皇帝的眉头,却因这话而蹙了蹙。
“朕不记得了。”皇帝淡淡道,眉眼间又了几许淡漠。
沈姝见状,暗忖皇帝应是不愿说,而并非“不记得”。
她深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讷讷称是,按下想要再问的冲动。
皇帝见状,吩咐道:“这些日子有劳你照料,你有伤在身,日后便由暮和为朕调理即可,你暂且回去歇着,朕有厚赏。”
沈姝谢恩,在皇帝示意下,随内侍从太极殿退了出去。
*
太极殿外,接到消息的皇后、楚熠以及众大臣,早已等在门口。
见沈姝出来,皇后难掩激动:“皇上当真醒了?他身子可好?”
“娘娘请放心。”沈姝垂首见礼,温声回答:“皇上已经醒来,身子无碍,只需静养便可。”
说完这话,她侧身,示意皇后进殿。
皇后喜极而泣,踉跄朝殿中奔去。
而守在皇后身边的楚熠,本该紧随皇后进殿——
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沈姝身前,解下披风,为她披上。
“你瘦了许多。”
他整整十日未曾见过沈姝,看着她明显单薄的身影,眼底尽是疼惜。
“殿下……”
这次沈姝用血救皇帝,非但不曾向楚熠透露一星半点,还借皇后的力,封了太极殿。
说到底,是彻彻底底把楚熠蒙在鼓里。
沈姝看见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暖心之余,更多的是内疚。
她忙福低身子,匆匆说道:“臣女刚刚得知,这些日子皇上虽然人未醒,却犹有意识,想必当初太子与咱们在殿里的争执,皇上听在耳中,必然心中有数……现下皇上正在等着皇后娘娘和殿下,殿下莫教皇上久候。”
这些话虽然听上去是在提醒楚熠——
可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急促,原本交叠在身前的手,更在不觉间攥紧了披风。
楚熠凤眸微眯。
他素来行事坦荡,就算先前在太极殿的那些事,被父皇知晓,也不过省去他再在父皇面前解释。
对于他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这点道理,沈姝不会不知。
以楚熠对沈姝的了解,深知这姑娘绝不会因这种事情乱了方寸。
反倒是……
他怎么看都觉得,沈姝像在心虚什么。
从十日前皇后亲自坐镇封闭太极殿开始,楚熠心里便存了几分疑窦。
此刻,当他看见沈姝的态度,更笃定先前的猜测——
小姑娘肯定有事瞒着自己。
楚熠眸色微深。
他身子前倾,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交代:“你暂且先在侧殿等我,过会儿我亲自送你回府。”
说完这话,他深深看了沈姝一眼,转身走进殿里。
沈姝看着他的背影,想到先前皇帝的态度,深知如今不是让楚熠分心的时候。
她转头对皇帝亲指送她回府的内侍道:“烦请公公带路,送我回府去吧。”
内侍并未听见楚熠和沈姝的谈话,不疑有他,恭谨带人用软轿,将沈姝送回了县主府。
*
五日后,长公主府。
沈姝看着床榻上,虽然昏迷不醒,眼皮却一直跳不停的云灵郡主,终于长长舒了口气。
那天晚上,她被内侍送回县主府后,只匆匆跟蒋太太、沈晋明交代了救治皇帝的始末,便直接来到长公主府。
云灵郡主一直昏迷不醒,是沈姝心头最牵挂的事之一。
有了先前救治女使和皇帝的经验,这次,即便没有阿仇帮忙,沈姝也十分得心应手。
好在云灵中毒尚浅,仅五日时间,便有了苏醒的征兆。
“长公主放心,最迟明日午时,郡主便会醒过来。”
听见这话,长公主愁容顿消。
“毒彻底解了吗?”长公主忙问:“她的身子……醒了以后会不会有什么大碍?”
沈姝沉默几息,郑重朝长公主福身一礼。
“不瞒公主……”沈姝忖度着回答:“白氏嫡裔饮过蝠鸟后的血毒,究竟能不能彻底清除、到底对身子有无影响,臣女至今尚不可知。毕竟此毒皇上中过,熠王在云疆之时亦中过,如今看来,熠王应是无碍的,至于皇上……”
说到这,沈姝无需再多言,长公主已然明白。
三十年前皇帝在药王谷服用白氏嫡裔之血的事,这几日已成了公开的秘密。
这三十年以来,皇帝都安然无恙,却在一夕之间,病入膏肓。
可见这血毒有霸道。
长公主长叹一声,亲自将沈姝扶起:“云灵能拣回一条命,已是万幸,剩下的……便听天由命吧。”
云灵郡主的毒,是因沈晋明而起。
长公主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这般深明大义,沈姝心底着实感激。
“还请娘娘放心。”沈姝坚定地道:“郡主身上的毒若不能根除,有我沈姝一日,便有郡主一日,有生之年我绝不让郡主受半点苦楚。”
长公主看着她,甚是欣慰的点了点头:“有你这句话,我就安心了。这几日你为救醒云灵元气大伤,如今云灵身子无碍,你也需得保重自己才是。”
沈姝福身应下,借机向长公主告辞。
待到沈姝离开,长公主身边的掌事姑姑这才奇道:“安定县主小小年纪,做事竟教人捉摸不透。此事本因她兄长而起,若是寻常人,知道郡主对他兄长的心思,必会借机代其兄长向娘娘提亲,没想到,她竟只字未提……”
“你哪里知道她的用心。”长公主叹息道:“如今她救了皇上的性命,以后皇上的毒,还要依仗她的血来解,这样的地位和身份,若与寻常人家联姻或许是福,可像咱们这种与皇上亲近的……却未必是好事,这孩子心里明白,所以才绝口不提她哥哥。”
这话让掌事姑姑茅塞顿开,一时唏嘘不已。
在她们旁边,躺在床榻上的云灵郡主,似听见两人的谈话,放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动了动……
第360章 他出宫来
半个月后——
皇帝和云灵郡主痊愈的消息,令朝野内外为之振奋。
沈姝从长公主府告辞,回到县主府,便以身子不适为由,闭门谢客,一心休养。
自皇帝苏醒至今,对于寻常人来说,不过才一二十日的时间。
可对于皇帝身边人来说,却似有半年那么长。
皇帝先是命楚熠随侍榻侧,代为处理国是。
后又命人将软禁于侧殿的太子,送往行宫思过。
还亲派天使远赴云疆,召沈姝之父沈冲进京面圣。
与此同时,如水的赏赐,源源不断送进安定县主府。
更有消息从宫里传出来,说皇帝正命人拟旨,要为沈氏一族加官进爵。
表面上来看,皇帝倚重熠王、处置太子、厚赏有救驾之功的沈家,
可明眼人却能嗅出不同寻常的意味。
这日刚入夜,云灵郡主身边的丫头吉祥,便趁着夜色急急从县主府与长公主府相连的那面墙翻过来,给沈姝带来了消息。
“坤宁宫传消息出来,说皇上晌午去坤宁宫见皇后,有意想收县主做义女,赐为安定公主。”
沈姝听见这话,心里咯噔一下。
君无戏言。
坤宁宫说皇帝只是“有意”,却已然将封号都拟好了,便意味着皇帝十有八九会颁下圣旨。
这些日子沈姝反复忖度那日皇帝醒来时的神色,再观朝中局势,心底隐隐已有了推测。
现如今当真听见这样的消息,还是难免神色一黯。
“知道了。”沈姝轻声道。
吉祥观其神色,宽慰道:“郡主让奴婢告诉县主,宫里来人特地说了,那夜县主离宫以后,皇上就命人封了宫门,没有皇命,任何人都不得进出,熠王殿下一直被皇上拘在身边不能出宫。今日黄昏时分,皇上的禁令才解除,想必殿下已经出宫了。郡主请您稍安勿躁,事在人为,只要圣旨没颁下来,一切便都有转机。”
沈姝明白云灵的好意,朝吉祥点头:“多谢你,有劳转告郡主,我没事,请她莫为我伤神,望她好生歇息,待我改日上门为她诊脉。”
吉祥闻言,朝沈姝福礼告退。
待吉祥离开,闻讯赶来的沈晋明,知道消息以后,脸色微沉。
“宫里此时放消息要收你做义女,封你做公主,就是不同意你与熠王的亲事,这样也好,倒省得为兄再想法子拆散你们。”
沈姝苦笑:“三哥,你不是向来最敬重熠王殿下……”
“敬重?”
沈晋明僵着脸:“那是敬重他为大周立下的战功,做妹夫可是万万不妥。”
他说着,嘱咐道:“好在如今阿爹阿娘尚不知道此事,为兄也只当什么都没看见,明日阿爹就要上京来,你可莫教阿爹再看出什么。”
沈姝抿唇与他对视,清亮的杏眸带着几许倔强。
虽未说什么,神色间尽是不认同。
沈晋明见状,叹了口气。
“小妹,为兄知道,熠王那样的天之骄子,天底下的女子很难不钦慕于他,只是,钦慕归钦慕,他的身份地位,将来或许还会君临天下……你那么喜欢四处游历,又怎会甘愿困在深宫之中?”
说到此,沈晋明眼底尽是疼惜:“等过了眼前的槛儿,咱们想法子解了皇上的毒,为兄定为你寻个良婿,到时咱们踏遍这大周的山山水水,可好?”
沈姝明白三哥是在担心自己,心下一暖。
她朝沈晋明笑笑:“哥哥放心,道理我都省得……我不会让阿爹阿娘为我担心。”
沈晋明还想说什么,看着自家妹子的神色,不再似先前那样冥顽不灵,终于稍稍放心下来,又嘱咐几句,这才离开。
待到沈晋明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绿桃从外头轻步走进院子里。
“姑娘……”绿桃看着沈姝,刚欲开口——
沈姝朝她摆了摆手:“你们先下去,让我静静。”
绿桃见状,欲言又止朝夜色深处看了一眼,带着婢女躬身退了下去。
待到偌大的院子,只剩下沈姝一人,她唇角的笑容再也撑不住,垮了下来。
沈姝想起那日离开太极殿时,皇帝微妙的态度,再加上这些日子断断续续传出来的宫里消息——
她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纷乱。
“唉……”
沈姝重重叹了口气,走到院中石椅旁坐下来,两手轻按太阳穴,闭上眼睛放空自己。
忽然,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夜风将清冽好闻的皂香,送入沈姝的鼻尖。
沈姝手上的动作一停。
她睁开眼,还没来得及回头——
一双有力而微温的指腹,取代自己的手,覆上她的太阳穴,轻按起来。
“在想什么?”
暗哑低沉的嗓音,透着些许疲惫,却有种让人异常心安的力量。
先前萦绕在沈姝心头的纷乱,顷刻间戛然而止。
不觉间,她唇角微扬,小手覆上那双手。
“在想你。”沈姝脱口而出道。
话一出口,她惊觉不妥,两颊瞬间染上绯色。
楚熠指腹微紧,唇角不觉勾起,却又想到什么,抿直。
沈姝睁开双眼,转头,便看见楚熠的目光正落在自己那条受伤的胳膊上。
心虚使然,沈姝站起身,下意识往后撤——
却被楚熠的大手捞回来。
“我、我无妨……”
沈姝磕磕巴巴地问:“你、你已经知道了?”
“若非姑母告诉我,你打算瞒我到何时?”楚熠嗓音微沉。
沈姝讪讪笑笑。
在太极殿里救治皇帝,她是借着阿仇的名头,还想法子巧妙避开了暮和。
再加上,有皇后心照不宣的帮忙遮掩,除了近身服侍皇帝的人,根本无人知道她是用自己的血救了皇帝。
没想到,最后竟是从长公主那里漏了消息。
“我没想过一直瞒着你……”
沈姝看着楚熠,小手勾住他的衣袖,诚恳说道:“只是……我还没想好要如何向你坦白,你可是生气了?”
楚熠俯首,看着小姑娘忐忑的神色,他的眼底划过一丝无奈。
他伸手揉揉沈姝的发顶,叹息道:“你救了父皇性命,我该谢你才是,又怎会怪你……”
沈姝暗暗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瞬——
楚熠锁住她的眼眸,郑重道:“不过,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以后不管做什么决定,都要与我商量,再不济……也要知会我一声,无论发生何事,咱们都一起面对,可好?”
第361章 天子之怒
“无论发生何事,都一起面对。”
这是楚熠的请求,更是他的承诺。
沈姝与楚熠对视,在他深邃的凤眸里,看到了不容置疑的坚定与深挚。
相识至今,这一路走来,他们二人闯过太多生死大关,每一次,眼前这个人,都会将她护在身后,从不曾有任何的迟疑。
然而,现如今,她的血是皇帝唯一的解药,她便是皇帝的“命门”。
经过太子之事,恐怕就算是楚熠,只要成为储君的人选,皇帝都未必愿意将“命门”交到他手里。
这也是为什么,皇帝“有意”要收她作义女的原因。
在这样的情势下,楚熠还坚持与她绑在一起——
只会让他的处境变得异常微妙艰难。
这不是沈姝想看到的。
大周朝的战神熠王,不该为儿女情长所牵绊,更不该因为她,被皇帝猜忌。
沈姝的心,慢慢揪紧。
她低下头,稍一用力从楚熠怀中退出来,强迫自己用冷静克制的声音道:“承蒙殿下厚爱,我……”
“你且先不忙回答。”
楚熠截去她的话头,从袖中抽出一只锦袋,放进她手心。
“你先打开看看这是什么。”楚熠温声道。
沈姝打开锦袋,从里面抽出一份明黄的卷轴。
卷轴上绣着七彩祥云瑞鹤,封口处还残留着破开的火漆。
“这是……密旨?”她疑惑问道。
楚熠颔首:“这是父皇昏迷前,亲手所书,为你我赐婚的密旨。”
沈姝:???
她打开那份密旨,便看见上面果然是皇帝亲笔所书,为他们二人赐婚的旨意。
“怎么会……”沈姝诧异地问:“皇上昏迷之前,为何会写下这样的密旨?”
楚熠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父皇将这份密旨连同虎符一起交给我,嘱咐我不到万不得已,莫将密旨拿出来……想来应该是担心有人会对你不利,才会将你赐婚与我。”
沈姝微怔。
随即,她便明白过来。
是了,当初若非她勘破太后用佛珠毒害皇帝之事。
太后便不会被楚熠软禁在仁寿宫。
作为大周朝地位最尊贵之人,太后想拿捏她一个小小县主,简直易如反掌。
就算楚熠手握八十万禁军,也很难干涉后宫命妇之事。
可是,只要楚熠有这道赐婚的密旨,万一太后对她发难,楚熠便有了正当合理的理由。
届时,保住她的性命,便等于保住了皇帝的性命。
“这么说……皇上昏迷前,已经怀疑幕后之人与太后、与太子有关?”沈姝神色复杂地问。
皇帝将八十万禁军交给楚熠,而非交给太子,已经很说明问题。
楚熠看着沈姝,没有回答。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一个是皇帝生母,一个是皇帝亲生儿子。
说到底,这是皇帝的一场豪赌。
赌——他的生母和儿子不会对他下毒手。
赌——即便这两位至亲对他痛下杀手,沈姝也能救他的性命,楚熠一定会为他赴汤蹈火。
皇帝不动声色运筹帷幄。
无形之中,沈姝和楚熠已然成为他手中的棋子。
想通这些,沈姝心头五味杂陈。
不知道对于她和楚熠来说,这究竟是幸事,还是不幸。
幸,是他们始终与皇帝在一条船上,如今救驾有功,从此鲜花着锦。
而不幸……怕是如今皇帝再难同意他们的婚事。
沈姝艰涩开口:“你可知道,今日坤宁宫传消息出来……”
“君无戏言。”
楚熠目光紧锁沈姝:“这道密旨我虽拆开,却从不曾拿出来,是不愿用圣旨强迫你。现如今,我将它拿出来,就是要向父皇和天下人表明心迹,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只认这道密旨,只认你做我的妻。”
这番话,让沈姝到嘴边的话,戛然而止。
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让她看得清楚明白——
楚熠什么都知道。
是非利弊,楚熠比她想的还要通透。
明知道,如今情势下,坚持和她在一起,忤逆皇帝的意思,会惹皇帝猜忌和防备,他根本不理。
在楚熠心里,她比权势、皇位,更加重要。
沈姝本不是畏首畏尾之人,到这份上,若她再将他从身边推开——
连她自己都瞧不上自己。
“若你都想明白了……”
沈姝抓起楚熠的手,将那份密旨放进他的手里,连同她的手,也合进楚熠的掌心。
“我答应你。”她一字一句道:“无论以后发生何事,我都与你在一起,此生此世,你不离,我便不弃。”
她如水的杏眸,在夜色映衬下,像天上的月牙一样皎洁明亮。
楚熠眸色一深,伸手将沈姝拥入怀中。
他微青的下巴摩挲着她的鬓侧,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愉悦:“好,明日一早我便进宫去见父皇……沈长史那边,我亲自去接,你安心养伤,一切都有我。”
沈姝听他提到父亲沈冲,小脸一僵。
“父亲那边……还是我来吧。”她讪讪道。
自家老爹的脾气,她自是最了解。
虽说阿爹忠君爱国——
可只要碰上她的事……
还是要徐徐图之,徐徐图之……
楚熠剑眉微挑。
随即,他想到什么,哑然失笑:“是我太心急。也好,待我将宫里的事处理妥当,再郑重登门向长史求亲。”
*
翌日。
沈姝收拾完毕,正打算随兄长沈晋明一道,去城外迎接即将到京的父亲沈冲,便接到刘星从宫里带来的消息。
“今日一早,熠王殿下进宫,不知跟皇上说了什么,皇上大怒,收回殿下手里的虎符,还撤了熠王殿下北衙指挥使的差事,命其闭门思过,没有宣召,不得进宫。”
“皇上还去仁寿宫,从仁寿宫出来以后,便撤掉了仁寿宫把守的禁军,而后下了道圣旨,太子妃萧氏意图谋刺皇上,赐死,承恩公府百余口连坐。”
“不止承恩公府,就连承恩侯,也因失察之罪被削了爵,皇后脱簪待罪于太极殿外,皇上亲扶娘娘回宫,说娘娘身子不好,需要静养,撤换掉坤宁宫外的禁军,下令任何人不得打扰。”
“皇上还派钦差去帝陵申斥太子,说他听信妇人之言,险些铸成大错,命太子守陵三年反省,不得踏出帝陵半步。”
说完这些,刘星看向沈姝,意有所指道:“还有一句话,是暮先生让奴婢带给姑娘的,他说萧晴初指证太子的证词,已经被皇上全部扣下了,如今萧晴初被处死,就意味着皇上要留下太子性命,若日后姑娘面圣,心里要有数才是。”
沈姝听到这些消息,一颗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第362章 亲族情义
城外十里亭。
御赐的仪仗簇拥着沈冲回京的车驾,缓缓驶入众人的视线。
沈姝想着临出门前,刘星带回的消息,心事重重。
她没想到,楚熠拿着皇帝昏迷前的赐婚密旨面圣,竟换来皇帝如此大的反应。
就连这半个多月以来,悬而未决的“太后下毒案”、“太子夫妇谋逆案”,都在短短两个时辰里,由皇帝亲自盖棺下了定论。
这个结果,对于沈姝来说,既在预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皇帝一出手——灭承恩公府、压制承恩侯府,让萧晴初背下所有的过错,留下太子性命和储君之位……
这一系列的手段,皇帝究竟是顾念父子之情,还是借太子来压制楚熠,沈姝不敢细思。
可不管怎样,昨夜沈姝已与楚熠有了约定,无论前方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她都不会退缩。
沈姝看着越来越近的马车,陷入沉思之中,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有马蹄声从她身后传来,在她的身侧停了下来。
“熠王殿下……”
“竟然是殿下……”
众人的低呼声,终于让沈姝从沉思中回神。
她杏眸微睁,诧异看着利落翻身下马的楚熠,竟忘记了见礼。
楚熠一身素白长袍,面容一如往常英武淡漠,可那双凤眸,在看向沈姝之时,却带着笑意。
目若春山,尽是宠溺。
他走到沈姝面前,解下披风,为沈姝披上。
“此处风大,你的伤才刚养好,莫要受凉。”
这般举动,那日在太极殿前,楚熠也曾在朝臣们面前做过。
只是,朝臣们大都知道他们二人的关系,并未掀起什么波澜。
可今日——
在十里亭,周围全是前来看热闹的百姓。
楚熠这副亲昵举动,登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令周遭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这是熠王。
大名鼎鼎的战神熠王。
竟然为一个女子倾心……
这惊天的八卦,让百姓们心中皆是沸腾。
立在沈姝身边的沈晋明,万没想到这种时候,熠王还敢如此行事,满脸错愕。
待他回过神来,护妹心切使然,他上前一步,不动声色挤到两人中间,将沈姝严严实实遮到身后:“小妹失态,承蒙殿下挂怀,下官会照顾好妹妹的。”
说着便欲解下自己的披风,给自家妹子系上。
楚熠早就料到沈晋明会有此反应,抬手止住,淡笑道:“抱石兄大病初愈,亦经不得风,长史回京后,还有许多事要倚仗兄台处理,还是要多保重才是。”
沈晋明还欲开口推辞,楚熠不再多言,已经转身,朝沈冲的仪仗迎了上去。
沈晋明:……
沈姝见状,赶忙轻扯兄长的衣袖:“三哥,此处人多眼杂,咱们还是先迎父亲吧。”
沈晋明环视四周,眼见众人的目光,不住在楚熠和自家妹子身上打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是你让他来的?”沈晋明狠瞪沈姝一眼:“哼,如今皇上不允,阿爹本就打算给你招赘,更不会将你许给他,你可长点心吧,整再多虚头巴脑的都没用。”
说完这话,他袍袖一拂,朝着楚熠追了上去。
沈姝:……
说话间,护送沈冲的仪仗,已经走至众人面前,因着楚熠在,仪仗缓缓停下来。
沈冲下车,郑重整了整衣冠,朝楚熠见礼。
他拱手见礼,问道:“殿下来此相迎,可是皇上有何旨意?”
虽然方才在车驾之上,离得远,可思念儿女心切的沈冲,已然看见方才那幕,是以,他的语气难免多了几丝僵硬。
楚熠上前,虚扶起他:“父皇政务繁忙,我来迎一迎长史。”
沈冲虽不知道京城里的变故,却也清楚在自家闺女救醒皇帝以后,自家面临的境况。
他受宠若惊、诚惶诚恐跪地道:“殿下亲自相迎,是折煞下官了,下官万不敢当。”
沈姝、沈晋明见状,忙跟着他跪了下去。
楚熠似早已料到沈冲有此反应,淡笑着道:“长史不必多礼,长史一家世代镇守云疆,二十年来,云疆大小事务皆由长史亲自操持,正因如此,西匈不敢犯我边境,云疆百姓安居乐业,如今受召回京,本王理应来为长史接风。”
世人皆知,此番沈冲进京,是因为沈姝救醒皇帝,才会有此殊荣。
而楚熠寥寥几句,便将沈冲、沈家在云疆的功绩宣之于众。
大周朝重武,楚熠是大周朝百姓心中的“战神”,从他口中说出的话,更加令人信服。
围观的百姓,投向沈冲的目光,不由带上几分尊敬。
沈冲一直挂念京里儿女的安危,从未在意过这些身外之名,如今听到楚熠如此说,倒有几分动容。
沈晋明没想到,堂堂熠王能把马屁拍得如此清新脱俗,嘴角撇了撇,又朝沈姝瞪了一眼。
挨了两记眼刀的沈姝:……
楚熠上前将沈冲扶起:“长史请起,今日我本该送长史回府,只是父皇命我在家静心思过,择日再登门拜访。”
说完这话,楚熠朝内官颔首,内官唱和一声,引着沈冲拜别楚熠,登上车驾,朝城内驶去。
沈姝有许多疑问,想要问楚熠。
可是,沈晋明根本不给她任何机会,竭力挡在两人之间。
无奈之下,沈姝只得朝刘星使了个眼色,随哥哥一道,跟随沈冲的车驾离开。
*
太极殿。
皇帝坐在案前批阅奏折,听完暗卫的报告,手里的御笔迟迟没有落下。
良久,他似笑非笑地问:“他当真出宫就直接去了城外十里亭?”
“是。”暗卫恭谨回道:“熠王府的淮总管还亲自带人去了沈长史御赐的府邸打点,安置了不少人。沈长史的车驾还没进城,京城里已经传遍,都说熠王殿下与安定县主好事将近……”
皇帝听到这,唇角的笑容淡了些许,辨不出喜怒。
他将御笔撂到一旁,闭目沉思几息,朝暗卫摆手道:“多派些人手盯紧些,事无巨细都要向朕汇报。”
暗卫应下,躬身后退欲走。
“等等。”
皇帝未曾睁眼,淡淡问道:“承恩公府诸人何时行刑?”
“明日午时。”暗卫回答道。
“仁寿宫与东宫素来与承恩公府交好,待那些人上了路,还是得知会两宫一声才是,总得有人代朕祭奠,全了这份亲族情义。”皇帝寒声说道。
暗卫听皇帝已经厌弃到不愿提及太后、太子称谓,而只用宫名代称的地步,便知道事情该怎么办。
他躬身应下,退出殿外,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第363章 逾矩之事
与此同时,城东。
沈冲是边将,此番受召进京,当然不能住在安定县主府里。
皇帝早就命内侍府的人在城东选了套宅子出来,赐给沈冲做府邸。
整整忙碌了一天,直到入夜,一家人总算安顿下来。
沈冲摒退众人,将蒋太太和一双儿女唤到书房,细细问起了京城诸事。
因着白天楚熠那些一反常态高调的表现,沈晋明觉得,凭他一己之力,已经没法再帮妹妹兜着这事。
是以,他便当着两位高堂的面,一五一十将他自上京以来的所见、所闻,挑要紧的告诉给沈冲和蒋太太知道。
说完还不忘给沈姝挖了个大坑——
“昨日坤宁宫传消息出来,说皇上有意要收妹妹做义女,这便是不同意妹妹嫁给熠王。今日熠王又当众做出这些事,便是摆明要跟皇上作对。妹妹如今对皇上有点用处,熠王笃定皇上不会对妹妹如何,便将妹妹拱到这种境地,他若是真心喜欢妹妹,又怎会如此行事。儿子以为,熠王心思不纯、绝非良配,父亲万勿被熠王的花言巧语迷惑了。”
沈姝在一旁听着,眉心直跳。
这是生平第一次,三哥当着阿爹阿娘的面,不是护着她,而是给她挖坑。
眼见着阿爹浓眉下锐利的眼刀扫过来——
沈姝忙敛了眉眼,斟了杯茶,小心翼翼走到沈冲面前,扑通一跪。
她将茶举高到头顶,硬着头皮道:“阿爹……不瞒爹爹,女儿对熠王确实心有所属,女儿已经许诺他,此生他不离,女儿便不弃。”
“嘶……”沈晋明倒吸一口冷气。
他素来知道自家妹妹胆子大,没想到如今竟大到敢与人私定终身的地步,合着昨天他与她说的话,都被她当成了耳旁风!
“哎呦!”
蒋太太一拍桌子,似想到什么,扶额道:“我说今日熠王府的总管怎会亲自带人来帮衬,原来竟然是……”
唯有沈冲,还算镇定。
他锐利的视线,扫过沈姝,急声问道:“你们二人,可曾做过什么逾矩之事?”
话虽是在问沈姝,可视线却落在沈晋明的面上。
沈晋明直觉想摇头,冷不丁,他想起那日闯进太医院偏殿时看见的那幕——
脸上又有了几分犹疑。
沈姝听见“逾矩之事”,脑中闪过她与楚熠之间那些亲昵举动,脸颊登时飞起两酡红云。
“做……做过些。”她老实回答道。
“什么?!”
蒋太太腾地站起来,眼前一黑。
这些事本该由她这个当娘的来问,可女儿在她眼里,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她哪能想到这上头去?
沈冲扶住蒋太太的胳膊,轻拍她,示意稍安勿躁,目光似利箭射向沈姝。
沈姝肩膀一抖,生怕父亲怪罪到楚熠身上,忙道:“都、都是女儿主动的……跟他没有关系。”
“你?”沈冲怒哼:“你才多大,你懂个……”球
他到嘴边的气话,在看见女儿举着茶盏微颤的手时,生生咽了下去。
“啪”的一下,沈冲一巴掌重重拍在桌子上。
沈晋明打个激灵。
他原只是想让两位高堂出面,约束妹妹。
却万没想到会是这个局面。
眼见着父亲在气头上,沈晋明生怕沈姝受到责罚,忙在沈姝前头跪下,自责道:“父亲大人息怒,妹妹年纪小,许多事她不懂的,还请父亲莫要责怪妹妹,是儿子不好,儿子没有照看好妹妹,都是儿子的错,请父亲责罚儿子。”
沈姝越听越不对劲——
纵然她跟楚熠之间有些许“逾矩”,也全然不至于将阿爹气到这步田地。
“阿爹,您是不是误会了,我和楚熠……”
沈姝辩解的话,刚开了个头,就被沈冲吼了回去:“好了,别说了!”
以沈姝素来的经验,气头上的阿爹,老虎胡须摸不得。
她乖乖闭了嘴。
沈冲紧蹙眉头,站起身,来来回回踱了几圈。
良久,他沉着脸,走回上座坐下。
“你抬起头来,跟为父说实话……”
沈冲从沈姝手里拿过茶盏放到一边,看着沈姝的眼睛,郑重问道:“他可曾逼迫过你?”
沈姝连忙摇头:“不曾。”
“那你是真心喜欢他?”沈冲缓了声音,又问。
沈姝脸颊一红,点了点头,生怕父亲误会,忙道:“女儿与他发乎于情、止乎于礼……并非父亲想的那样。况且……皇上昏迷之前,曾下过密诏,要为我二人赐婚……如今他明知皇上有反悔之意,却还执意求娶,还因此触怒龙颜……他对女儿的这份情意,女儿不想、也不愿辜负。”
沈冲听到这,与蒋太太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皆是震惊。
就连沈晋明,听了这话,想起上午楚熠在城外的种种,神色都带上几分凝重。
沈家虽是武将之家,却深谙官场之道。
皇帝曾下旨赐婚,如今又反悔……
熠王与皇帝背道而驰……
个中厉害关系,无需沈姝言明,他们已然想得通透。
这种时候,已经没有人再去深究,沈姝那句“发乎于情、止乎于礼”究竟是真是假。
在他们看来,这件事已经不再是沈姝和楚熠两人之间的儿女情长,而是关乎整个朝廷局势,以及他们沈家阖族前程的大事。
蒋太太定了定神,站起身将沈姝从地上扶起:“夜深了,你也忙一天,早些回去歇着吧。”
“娘亲……”
“娘知道你喜欢熠王殿下,然而亲事是结两姓之好,此事爹娘还需好生斟酌才是。”蒋太太边温声劝说,边将沈姝往门外送。
沈姝深知要得到爹娘的同意,并非朝夕之功。
她咽下到嘴边的话,点了点头,福礼告退。
蒋太太将沈姝送出门去,在廊下看着女儿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这才转身走回房中。
“四丫头素来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但凡她决定做的事,就算咱们将她拘着、绑着,她都有法子做成,咱们须得想个法子应对才是。”她对着沈冲父子道。
沈冲与她几十年的夫妻,听她语气,登时坐直了身子。
“你可是已有了主意?”
蒋太太犹豫一下,点了点头,她走到沈冲与沈晋明面前,压低声音道:“此事不宜久拖,明日一早,咱们就……”
声音渐渐低不可闻……
第364章 终成泡影
第二日,午时三刻。
大雨倾盆而下,电闪雷鸣交加,白昼犹如黑夜。
仁寿宫佛堂,檀香袅袅。
太后一身素衣跪坐在菩萨前,手里捻着佛珠,面上是一如既往的平静雍容。
她是皇帝亲生母亲,纵然先前利用佛珠之毒,让皇帝昏迷不醒,却也没有痛下杀手。
更何况,当初若非她当机立断……皇帝恐怕早就成了废太子。
她此生所做之事,桩桩件件皆是为了皇帝和萧家,不曾有半点私心。
皇帝和萧家,于她来说,是手心和手背。
再加上前几日皇帝来到仁寿宫之时,并未对她过多指责。
亲母子,血浓于水,哪有化不开的仇怨。
以她对皇帝的了解,她相信皇帝总有一天会原谅她、体谅她。
正想着这些,忽然,太后感到一阵心悸,蹙眉睁开了双眼。
“什么时辰了?”她问道,声音犹带着几分沙哑。
寻常时候,总是会有人来回话的。
然而,太后捻着佛珠等了许久,都没听见动静。
她回头看去,整间佛堂空空荡荡,竟是一个服侍的都没有。
隐约中,太后仿佛听见了哭声。
她蹙了蹙眉,扶着供桌站起身,朝殿门走去。
外头大雨似瓢泼般落下,狂风卷着浓重的水汽从门缝里钻进来,夹杂着风雨中那若有似无的呜咽声,让人遍体生寒。
太后眉头紧蹙,伸出手欲拉开殿门——
可殿门却像被人从外面锁住似得,重若千斤,纹丝不动。
“是谁?是谁在外头装神弄鬼!”太后沉声喝道。
太后尊荣一生,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别说有人装神弄鬼,就算真有鬼,太后也未必会怕。
哭声随着太后这声沉喝,渐息渐止。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由远处走近,一个纤细的身影,在闪电映照下,投射在大殿的窗纸上。
“太后娘娘,晴初……晴初与您道别了。”
那声音虽然沙哑,却带着一股撒娇的哭腔,娇娇柔柔,与萧晴初素来的声音极相似。
太后怔了怔。
原以为是有人装神弄鬼,扮什么厉鬼讨债的戏码。
却没想到,竟是萧晴初。
自从仁寿宫被楚熠围了以后,外头半点消息都传不进来。
除了那日皇帝来仁寿宫,言辞间透漏些许外头的消息以外,太后根本无从得知,这些日子以来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萧晴初是太后最疼爱的孙女,是太后看着长大的,被太后寄予厚望。
如今太后被困仁寿宫,意外见到她,心下多少有些欢喜。
“是你啊……”
太后放松了神经:“皇帝要把你送去哪里?”
那身影抬起袖子抹了把泪,摇头,没有回答,只是对着太后盈盈一拜,慢慢向后退去。
太后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窗纸上,心里一急,用力去拉殿门。
这一次,出乎她的意料,殿门轻易被拉开,让始料未及的太后一个趔趄,差点跌坐在地上。
“晴初,你去哪?”
太后脱口而出这声呼唤,可大雨之中哪还有萧晴初的身影。
“太后娘娘,外头风大雨大,您怎么出来了。”
正在这时,一个脸生的内侍慌慌张张跑了过来。
太后指着远处,对他道:“去,去把晴初给哀家叫回来。”
内侍一怔,不知该如何应对。
“还愣着干嘛,快去啊!”太后呵斥道。
内侍打了个激灵,扑通往地上一跪:“娘娘,奴婢一直守在殿外,没有人来过啊。”
太后凤眸一眯:“大胆!方才太子妃明明在门外,你竟敢糊弄哀家!还不快去!”
那内侍似不知所措,吓得瑟瑟伏在地上,不敢说话,更不敢真跑出去。
太后气极,扬声喊道:“汤世显,把这狗奴给哀家拖出去杖毙!”
汤世显是汤公公的名字,汤公公早在太后还未被软禁前,便被熠王处置了。
内侍听见太后这么喊,面上更是害怕,连声求饶:“太后娘娘饶命,太后娘娘饶命,奴婢一直守在外头,当真没人来过,太后饶命啊!”
这话听在太后耳中,犹如火上浇油。
她厉声道:“这仁寿宫里服侍的人呢,都死哪去了!哀家还没咽气呢,怎就派了这种货色来服侍!”
内侍哭着道:“娘娘,今日午时……承恩公府上下百余口已经追随先皇去了……咱们宫里跟府上有关的宫婢内侍也全都去了,太子妃娘娘是罪首,已经被行了刑,万不会来咱们宫里了啊!”
这话犹如一盆冰水,将太后满腔怒火浇个精光。
“你……你说什么?”太后看着他,不可置信地问。
内侍哭着将放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末了,他还道:“皇上体恤太后娘娘是受了太子妃的蒙蔽,才会犯下大错,皇上并未迁怒于太后,内侍监已经选了一批宫人,过会儿就送来,奴婢愚笨,还请太后消消气,在佛堂稍待,奴婢等到新的宫人来,自去慎刑司领罚。”
这一回,太后终于相信,内侍说的话都是真的。
她想到方才,那个哭着向她告别,慢慢消失的萧晴初的身影——
仿佛看见她这三十多年,苦心经营的大业,终成了泡影。
太后心痛如绞,眼前一黑,直直倒了下去……
*
太极殿,登高阁。
这是皇宫最高的地方。
皇帝负手立在廊下,眺望暴雨中的皇城,听着暗卫传来的消息——
“太后娘娘得知承恩公府的事以后,晕过去了,暮太医已经为太后施过针,说太后娘娘哀痛过度,伤及心脉,要好生静养,方能转危为安。”
皇帝唇角淡淡勾了勾:“当年先皇薨,老承恩公病逝,太后都不曾倒下过,原来只是未到伤心时……太后年纪大了,嘱咐仁寿宫上下,好生服侍,朕不许太后身子再有丝毫差池。”
暗卫应下,又道:“太子殿下那边,知道消息后,哭了一场,连朝京城方向磕头,直道自己不孝,头都磕出血了,若非小人让人拦着,怕是要……”
“多事。”皇帝淡淡斥道:“他既有心赎罪,便该成全于他,你教人拦着,是想代朕原谅他么。”
暗卫身子一凛,赶忙跪下。
皇帝并未再作计较。
他看向城东方向,沉默几息,忽然问道:“沈家那边,今日有何反应?”
暗卫松了口气,忙从怀里取出一个册子,递到皇帝面前:“沈家今日有些古怪,还请皇上亲自过目……”
第365章 她的亲事
皇帝接过册子,上头事无巨细记录了沈家这半日的动静。
沈冲如今所住的宅邸是皇帝钦赐,里头服侍的人,除了熠王送来的那些,皆是皇帝特地命人安排的。
是以,除了沈氏一家四口关起门来说的话,他们在这座宅邸里的一举一动,皆在皇帝监视之下。
皇帝的目光,略过无关紧要的信息,落在蒋太太的举动上。
“沈冲前脚进京,第二日就要给女儿选婿?”皇帝挑眉问道。
“是。”暗卫回答:“蒋太太一早见了官媒,希望能在京城为安定县主选个县马。”
“看来沈家也不过如此。”皇帝似笑非笑道:“如今这京城里,谁不知道朕的儿子对他沈冲的女儿情根深种,谁家还敢娶沈姝做儿媳。
他将册子扔回暗卫手里,轻嗤:“不过是做个样子而已。”
暗卫压低身子,硬着头皮道:“蒋太太让官媒找的是……赘婿。”
皇帝唇角的笑意微凝。
暗卫:“蒋太太言明要找寒门子弟或是杏林之家的子嗣,只要品貌上佳、八字相合,择日便可成亲。蒋太太还说,婚后若县主生了儿子,要姓白,为白氏延续香火。”
皇帝脸色一沉。
以现在的情势、以及沈姝如今的地位,寻常勋贵子弟,绝不愿引火烧身,是万不敢求娶的。
可对于那些渴望权力或医术的寒门、杏林之家而言,又另当别论。
送个子嗣入赘县主府,生子又姓白,便等于传承了白氏的血脉与医术。
这是鱼跃龙门的机会。
更何况,入赘有别于求娶,既不违逆他这个做皇帝的意思,又算不上是跟熠王抢亲,还真是稳赚不赔。
沈家走出这招棋,只要果真定下亲事,倒是轻而易举解了当前的局,把沈家摘出去。
皇帝的神色不辨喜怒,良久,他吩咐道:“将这册子,送到熠王府上去。”
*
沈府。
沈姝收到刘星带回的消息,已经是深夜。
尽管沈府耳目众多,可刘星毕竟尽得先帝影卫刘羽的真传,出入沈府如入无人之地。
再加上,他又是净了身的,倒是方便在夜深人静之际,为楚熠和沈姝传递消息。
沈姝看着手里的密报,上面记载了仁寿宫今日的动静。
她疑惑地问:“萧晴初怎会出现在仁寿宫,莫非今日她没有受刑不成?
“小人去刑场验看了,承恩公府一家百余口,全都验明正身行了刑,晴初郡主是罪首……车裂之刑,绝不会有假。”刘星笃定道。
“车裂之刑?”
沈姝打了个冷颤。
虽然此番萧晴初差点毒杀皇帝,可从那夜的反应、和后来她对暮和的证词来看,萧晴初是受了太子的蒙蔽才会如此。
萧晴初自小被当作太子妃教养,深受太后、皇帝和皇后的宠爱。
如今,皇帝非但让她顶下罪首的名头,替太子背了锅——
还完全不顾往日的情份,让萧晴初临死都要遭受车裂之刑……
不知皇帝厌恨的是萧晴初,还是萧晴初背后的……
“萧晴初死的那么惨,莫非她当真变成厉鬼去找太后了?”沈姝奇怪地道:“便是要找,也该是找太子才对。”
“这世上若当真有冤魂,先帝的冤魂早就找太后索命去了。”提起先帝,刘星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随即,他敛了敛神:“皇上身边的影卫,不乏有擅长易容之人,应是影卫扮作萧晴初的模样,演的一场戏而已。”
他说着,便将“萧晴初”说的话,转述给沈姝听。
沈姝听过,心下更升几许寒意。
皇帝命人扮作萧晴初的模样,与太后“道别”。
听上去,似是在宽慰太后。
可沈姝却明白,这哪是“宽慰”,根本就是诛心!
萧晴初是太后最喜欢的孙女儿,又是太后在萧家唯一给予厚望之人,萧晴初的一生,承载了太后太多的宠爱和希望。
影卫扮作萧晴初,与太后“诀别”,勾起太后的怜爱之心,而后再让太后知道,斯人已悲惨离世……
对于太后而言,这才是痛彻心扉的经历。
杀人不过头点地,诛心……却能让人生不如死。
刘星见沈姝猜到皇帝的用意,低声道:“太后年事已高,若亲眼见到承恩公府众人受刑,必受不住打击,或许还会撒手人寰。皇上用这种手段,既留住了太后的命,又能让太后备受摧心之痛,想来皇上应是对太后恨极。”
沈姝定了定神:“皇上对太后犹是如此,对太子想必也不会轻易放过,帝陵那边可有动静?”
刘星眉眼微垂:“皇上在帝陵,并未为难太子。太子初得承恩公府的消息,欲自戕于院中,被皇上派去的暗卫拦下了。”
沈姝眼中闪过诧异之色。
皇帝醒来以后,对太子的种种宽容举动,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纵然皇帝留下太子性命,多半想用来牵制熠王。
可是,这般宽容……对比皇帝对待太后的态度,实在让人猜不透。
刘星并未多言,从袖中掏出楚熠交给他的册子,呈到沈姝面前:“这是黄昏时,皇上命人交给熠王殿下的东西。殿下让小人拿给您过目,他说皇上如何对待太后和太子,不是什么要紧之事。眼下您与他的事,才是最最要紧的。”
沈姝:???
她疑惑接过册子,一目十行看过上头的内容,脸色大变。
到此刻,沈姝才明白,为何整整一天,蒋太太都以各种名义,将她拘在院子里,不让她出门。
她万没想到,自家亲爹亲娘想出来的应对之策——竟是要偷偷摸摸给她定亲!
“我去找阿爹阿娘……”
沈姝合上册子,气冲冲就要往外走——
却被刘星伸手拦住:“姑娘莫急。”
刘星忙道:“熠王殿下让小人将册子交给姑娘过目,是要提醒姑娘,这宅子里头都是皇上的眼线,请姑娘万事警醒些……”
“至于……蒋太太谋划之事,殿下说他已有了应对之策,殿下让姑娘无需担心,更不要轻举妄动,以免坏了他的计划。”
沈姝:“他都被皇上勒令禁足了,还能有什么办法?”
“小人不知。”刘星据实说道:“不过殿下说,左不过三日,此事便会有分晓。”
“只需三日?”沈姝诧异地问。
刘星点了点头。
“好。”沈姝索性应下:“你帮我转告熠王,若三日后,他的法子不管用,那我便用我的法子来。”
第366章 相亲之事
整整两日,沈姝除了请安,就歇在院子里,什么地方都不去,也不过问蒋太太和沈冲的任何举动。
因着在云疆时候,她也很少过问家里的事,所以,这样的态度并未引起沈冲和蒋太太的怀疑。
倒是沈晋明,只觉得妹妹反常、蹊跷的紧,每日都去沈姝院中坐坐,也打探不出什么,只得作罢。
每到夜深人静时,刘星便会将一整天的消息带给沈姝。
朝堂上依然维持着诡异的平衡,没有什么新鲜事。
而沈府,却热闹非凡。
自从官媒放出消息后,不少人家纷纷递帖子到沈府,沈冲和蒋太太迎来送往,忙得脚不沾地。
刘星将沈氏夫妇中意人选的资料,收集得整整齐齐,甚至连小像都备了一份,递到沈姝面前。
“蒋太太对家世倒不怎么看重,着意要为姑娘选长相俊美的……”
刘星说着,将一个崭新的册子,递到沈姝手里,面有难色道:“这是沈府眼线上报到宫里,又被皇上差人送到熠王府上的密报……熠王殿下让小人拿给您过目。”
沈姝鲜少见他这副模样,疑惑看他一眼,打开那册子,一目十行看过去。
册子里的密报,与先前看过的没什么两样,无非记录着阿爹阿娘和兄长日常的举动和言行。
只是,在倒数第二页,被人用墨线勾上的一句话,却教沈姝额角冒汗——
蒋氏言:“阿姝这个年纪,最重皮相,须得给她选个颜色好的夫君,这样她或许就能尽早将’那位’放下。”
是阿娘说的话,话里的“那位”指的是谁,显而易见。
“这是……”
“是殿下勾的。”刘星绷紧了声音,一副心有余悸神色:“殿下脸色不大好,勾完这道线,笔杆子都被内力折断了。”
沈姝脸颊一烫。
阿娘说这种话,也不背着人,非但被人听了去,还传到正主耳朵里……
沈姝垂眸再看楚熠那道墨线,笔力几乎要穿透纸背……这分明是醋了,故意告诉她知道。
沈姝沉吟几息,转身从妆台上拿起剪刀,剪了一缕头发,用红绳扎紧,放进绣着梨花的荷包里,递到刘星面前。
“把此物交给他,便是我的心意。”
大周朝不成文的规矩——闺阁女子,将扎着红绳的“情丝”送给男方,便是“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之意。
刘星眼神微变,只是随即,他垂下眼帘,躬身接过荷包:“小人这就去熠王府。”
说完这话,他轻巧翻出窗外,消失在夜色里。
*
翌日,一早。
沈姝去蒋太太的院子里请安,刚进院门,便被蒋太太拉着往外头走。
“阿姝,今日是初一,护国寺有高僧讲经,你随我一道去听听。”
沈姝一怔,再看蒋太太身边几个婢女,面上皆是喜色,直觉不妙。
然而,蒋太太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早就让马车停在二门外,拉着她便上了车。
时辰尚早,马车一路飞奔,不过半个时辰,便抵达护国寺。
许是初一,又加上高僧讲经的缘故,护国寺门外停了不少马车。
随着沈姝下车,仿佛有许多双打量的视线,有意无意落在她的脸上。
一路行至寺中,不少衣着清雅、面目俊秀的男香客,或负手赏景、或执扇乘凉,立在道路两侧。
沈姝不经意扫过去,只感觉个个都有些眼熟,竟都是这几日在画像上见过的面孔。
沈姝眉心直跳。
到这份上,她若再不明白自家阿娘为何突然拉她来护国寺,那就太迟钝了。
在大周朝,但凡有谁想相看未来的夫君或娘子,多半都会选在寺庙香会之际。
而今日,这护国寺,俨然成了阿娘为她相看赘婿的场所。
想到此,沈姝再看这满寺的香客,心下微沉。
此事仿佛是今早蒋太太心血来潮之举。
可是,沈姝很清楚,能够将这么多人,在同一个时间招来护国寺,给她“相看”——
以阿娘初来京城的人脉和地位,绝不可能一夜之内达成。
然而,今早之前,她却没有从刘星那里听到过一星半点消息……
那便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皇帝临时授意安排。
要么,便是刘星故意瞒着她。
无论哪种可能,对于沈姝来说,都会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别的不说,单就她出现在护国寺“相亲”这一条,若是被皇帝禁足在熠王府的楚熠知道……
沈姝想到昨夜那道几乎要穿透纸背的墨线,眉心突突直跳。
她手执团扇,用力摇几下,想要平复心头升起的焦躁。
“轻一些,女孩子家的……扇个扇子都这么粗鲁,教人看了笑话。”蒋太太压低声音道。
边说着,还不住与朝她们母女二人打量的太太们点头示意。
沈姝拿扇子半遮住面容,只露出一双杏眸,看着蒋太太,用只有她们母女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轻飘飘道:“阿娘不是存心要为我选个赘婿吗,我行止粗鲁些,才知道那些人究竟看上了我的人,还是看上了我的身份、地位和白家的血脉。”
蒋太太大吃一惊。
“你怎会知道?”她脸色微变,带了几丝火气:“是三郎告诉你的?”
沈姝叹息一声,心知再这么下去不行。
她环顾四周,找个僻静角落,拉着蒋太太站定,言简意赅将皇帝如何监视沈府,以及记录他们言行的册子被皇帝送进熠王府、又如何送到她手里之事,对蒋太太说个清楚明白。
末了,她郑重道:“阿娘,若您二老当真不允我与楚熠在一起,那我便绞了头发做姑子,未尝不能将沈家摘干净。至于招赘……我是万万不肯的,还请阿娘三思。”
说完这话,沈姝朝蒋太太屈了屈膝,转身欲走——
抬眼间,却不期然看见,一个许久不见的熟人,身着月白锦衣,头戴玉冠,正满面春风、踱着步子朝她走过来。
楚湛???
沈姝一怔。
自那天他护她出了县主府,直到今日,这个人就像凭空消失一样,再没有丝毫消息。
沈姝派人去瑞王府寻过他几次,都被老瑞王妃挡了回来。
就连刘星,都打探不到他的行迹。
没想到——
今日他却出现在此处……
第367章 解围之法
太极殿。
皇帝看着面前的折子,威严冷肃的面容,难得回暖。
“瑞王如今人在何处?”他随口问道。
一旁的影卫恭谨回道:“奉旨一大早便去了护国寺。”
皇帝合上折子,阖目思索片刻,食指在折子上叩了叩,淡淡道:“传朕口谕,此事关乎社稷根本,岂能儿戏,倘若他执意如此,便让他亲自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吧。”
影卫看了折子一眼,躬身领命,快速朝殿外飞驰而去。
*
护国寺。
沈姝脚步微动,欲上前跟楚湛打招呼——
却见他竟大步越过自己,径直走到娘亲面前。
“蒋太太,皇上命我前来随护。”
沈姝听他是奉了皇命,脸色微变。
而蒋太太则眼睛一亮。
“多谢。”她不动声色打量着楚湛,笑着问:“还未请教公子贵姓?”
声音都亲切了几分。
楚湛还没来得及开口,沈姝抢先回道:“阿娘,这是瑞王殿下。”
蒋太太一听是“瑞王”,笑容僵了僵,赶忙福身见礼。
楚湛上前扶起,意有所指道:“太太不必多礼,皇上知道我与县主相识,派我来照顾一二,我只是个闲散王爷……太太当我是个后辈便好。”
话里透出来的意思,让蒋太太再次露出笑意。
一旁的沈姝,眼见自家娘亲看向楚湛的目光,越来越不对头。
她头皮一紧,忙道:“阿娘,司空大师要讲经了,您先去听经,我与瑞王殿下许久不见,有要紧事要问殿下。”
蒋太太看看沈姝,再看看楚湛,唇角笑意更深。
她点头,又与楚湛客套两句,便带着婢女朝讲经堂走去。
沈姝这才松了口气。
“你派人去王府找过我?有什么要紧事要问我?”楚湛好奇问道。
沈姝看着他,一脸戒备,不答反问:“你怎会到这里来?”
阿娘为她准备的“相亲会”,楚湛又奉皇命出现在这,她不得不多想。
“自然是来看你……”
楚湛抖开折扇,摇了摇,一双桃花眼睇着沈姝,意味深长道:“也让蒋太太瞧瞧我。”
沈姝杏眸微眯,戒备更甚。
“让阿娘瞧你做什么?”
楚湛笑了:“如今沈府招赘之事已经惊动了皇上……我自然是来帮你解围的。”
“解围?”
沈姝心下一沉。
皇上不允她与楚熠在一起,这是皇上的态度。
阿爹阿娘想出来“招赘”的主意,不愿她嫁给楚熠,是沈家的决定。
原是两方亲长等着她和楚熠自己了断。
可现在,皇上突然“塞人”给她相亲,帮着阿娘为她“招赘”……
“今日这相亲会,果然是皇上命人安排的么?”沈姝问道。
楚湛没有摇头,也没点头,只道:“熠王大权在握,皇上不会放心你与熠王成婚,如今沈长史要为你招赘,皇上自然乐见其成。”
言下之意,似是确认了沈姝的猜测。
沈姝蹙了蹙眉。
既是皇上安排,临时为之,刘星没得到消息,也算说得过去。
“你打算怎么帮我解围?”沈姝问道。
“与其选这些人,你不如选我。”
楚湛注视着沈姝的双眸:“皇上派我来这,便是默许我能与你成亲,你看如何?”
沈姝还以为他有什么好法子“解围”,却没想到是这个,简直气笑了。
“瑞王殿下莫不是没调查清楚,阿爹阿娘要为我招赘,而殿下是老瑞王的独子,老瑞王妃怎会同意殿下入赘到我沈家,再说,老瑞王……”
说到这,沈姝堪堪打住,下意识看向四周,见无人注意,这才心下稍安。
老瑞王是西匈国师,这是只有楚熠、楚湛和她才知道的事。
想到这,沈姝神色带上几分微妙。
不知道,若皇帝知道老瑞王是西匈国师,还会不会同意她与楚湛“成亲”。
楚湛的目光,一直落在沈姝面上,以他对沈姝的了解,自然能猜到沈姝在想什么。
“你多虑了。”
他笑着道:“父王与皇上都是嫡亲兄弟,如今太子东窗事发,太后又入歧途,比起这两位,父王当初为救皇上而‘死’,不管如今是什么身份,都是皇上最信任的亲人。”
沈姝疑惑看着他:“倒是第一次,你提起老瑞王,是这样轻松愉悦的神色,莫非皇上已经知道了国师的身份?”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想知道的,自然没有人能瞒过他。”
楚湛寥寥两句带过,随即,他神情一肃,认真道:“我来之前,已在皇上面前表明心迹……愿意舍弃瑞王的爵位,入赘到沈家,只求与你长相厮守、白头到老、不离不弃。你可愿给我机会?”
这一刻,楚湛的目光,无比专注。
话中包含的情意和义无反顾,让沈姝微怔,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说辞,来婉拒楚湛的告白。
沈姝抿了抿唇:“你是知道的,我对你……”
楚湛眼神微黯,截去她的话头:“我知道你现在心有所属,只是……你也不必着急现在就拒绝我。”
他说着,合上扇柄,指着远处那些零落站着的男子:“你看看他们,再瞧瞧我,倘若真要选个人入赘,选我不好吗?你就把我的提议,当作为你解围的法子之一,以前你曾告诉我,你最喜欢云疆的山山水水,我此生回来,便只是为你,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沈姝明白,楚湛说的“以前”,是她的前世。
前世她对楚湛说过什么,她不记得。
可这一生,自打她遇见楚湛以来,他救过她、帮过她,虽然也曾有事瞒过她,却从不曾害过她。
楚湛这番告白,沈姝说不感动是假的。
可感动归感动——
沈姝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我……”
她拒绝的话,刚开了个头,楚湛陡然后退两步。
“我说了,你不必现在回答我。”
他说完,转过身,侧头道:“今日皇上命我前来,还有别的事要做,等司空大师讲完经,我再来。”
说完这话,不待沈姝回答,楚湛大步朝寺外走去。
沈姝看着他的背影,眼底闪过一抹坚定。
不能再这样下去,待过了与楚熠约定的三日期限,她定要快刀斩乱麻,将事情解决掉。
*
一个时辰后。
沈姝心不在焉陪着蒋太太听完司空大师讲经,刚走出讲经堂的殿门,愕然发现原本殿前庭院稀疏站立的男子,比先前更多了一倍不止。
见她们出来,许多双眼睛,齐齐落在沈姝的面上。
沈姝抬起扇子遮住脸,咬牙埋怨:“阿娘,您安排这么多人来,是给我相看,还是让我被人当猴看……”
蒋太太脸上的惊愕不比沈姝少。
“我只跟官媒点了六个,这……这怎会……”
沈姝听见这话,心下一沉。
她还来不及深思,就见一个人影,从人群里走出,快步朝她迎了上来……
第368章 定下人选
那是一个妇人,约莫四十来岁,穿檀色衣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全身上下半点首饰也无,却自带一股肃穆的气场。
她走到沈姝和蒋太太面前:“安定县主,蒋太太,奴婢是坤宁宫掌事,皇后得知今日蒋太太要在寺中为县主相看赘婿,特命奴婢前来帮县主和太太掌眼,皇后娘娘说了,县主身份贵重,不必拘泥俗礼,还需挑个真正喜欢的夫婿才是。”
沈姝一听竟是皇后派来的掌事妈妈,眼神微黯。
这么说来,不止是皇帝,就连皇后……也不赞同她与楚熠在一起吗?
不同于沈姝的黯然,蒋太太心里高兴的很。
沈姝毕竟是亲生的闺女,就算嫁不了熠王殿下,她也想让女儿能挑个称心如意的。
尤其是章妈妈那句“不必拘泥俗礼”,更是说到蒋太太的心窝子上。
大周民风开放,可也没到让未婚女子当众挑选夫婿的地步。
然而这次,有皇后亲自委派的掌事妈妈坐镇,就无需再有什么顾忌。
对于爱女心切的蒋太太来说,这可是皇后赐下的天大恩典。
她朝掌事妈妈见礼,笑着问:“多谢皇后娘娘垂怜小女,敢问妈妈如何称呼?”
掌事妈妈侧身避开,恭谨回道:“奴婢姓章。”
蒋太太:“有章妈妈在,我就安心了。”
章妈妈见蒋太太满目感激,不似作伪,眼眸微垂。
她自是最清楚,今天来的大都是寒门子弟,或是杏林之家。
论家世、论相貌,同熠王殿下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如今安定县主嫁不成熠王殿下,还要在这些资质平平的人里,挑个赘婿,作为亲娘的蒋太太非但没有丝毫沮丧,竟还如此高兴——
作为看着楚熠长大的章妈妈来说,还真是有些不是滋味。
章妈妈公事公办道:“娘娘听闻太太为县主选婿,不看家世,只重人品,特让奴婢从官媒处又挑选一些人来,给县主相看,还请太太和县主移步静园,让这些人逐一给县主请安。”
沈姝听了这话,简直哭笑不得。
让这满院的男子,一个个上来给她请安,让她“相看”,这可是大周朝公主选驸马才有的待遇。
看来皇后的态度,比她想象中更坚决。
沈姝定了定神,对着章妈妈道:“有劳了,只是我不……”
这个“不”字刚说出口,蒋太太赶忙截去沈姝的话头:“既是皇后娘娘的恩典,那就有劳章妈妈了。”
她说着便拉起沈姝的胳膊往外走:“这是皇上和皇后的意思,当众拒绝便是忤逆上意,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沈家想想。”
沈姝闻言,咽下到嘴边的话,只能任由蒋太太牵着她,往静园走去。
*
静园是护国寺特辟出让香客们观景的园林,章妈妈早已命人在园林空旷处,布置了桌椅和小食。
整整半个时辰,沈姝在章妈妈示意下,坐于上首,看宫人领着官媒挑选的男子前来向她请安。
“在下王蒙,京城人士,给县主请安……”
“在下李连城,扬州人士,给县主请安……”
各式各样的男子,在沈姝面前走过,像这样的阵仗,若当事人不是沈姝,或许她还能当个大热闹,看得津津有味。
可现在,沈姝听着章妈妈在旁边低声说着那些人的家世风评,看着自家亲娘蒋太太不住点头的笑,只觉得如坐针毡。
章妈妈:“县主,这些都是今日官媒挑选过来的人,若有县主中意的,您知会奴婢一声便可,奴婢也好给皇后娘娘复命。”
沈姝手心一紧,这是皇后催促她尽快选婿的意思了。
“这……”蒋太太也觉得时间太仓促:“毕竟是婚姻大事,还需得再斟酌斟酌。”
“县主和太太不必多虑。”章妈妈道:“若这些人里,没有县主中意的,让官媒再选便是,皇后娘娘说一定要让县主挑到满意为止。”
话虽这么说,可沈姝和蒋太太心里都很清楚,皇后催的紧。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若她们说出一句“不满意”,便是当众下了皇后的面子。
虽然沈姝先前因为皇帝的病情,与皇后有过接触,觉得皇后和善可亲,不像是会做出这等当众“逼婚”之事的人。
可到了这时候,她不得不承认——
站在皇后的角度,若为了楚熠和皇帝父子之间的关系,最快速度处理掉她的亲事,才是上上之选。
沈姝能看明白的事,蒋太太又岂能看不明白。
“官媒忙活了这么久,选是不用再选了。”蒋太太讪笑着:“今日来的,都是极好的……极好的……”
蒋太太脑子里想着对策,边找画像出来,对着满院子的人看,想要最快速度定下一个“人选”。
“要……要不就这个吧,这个不错。”她将手上的画像,塞进沈姝手里,朝沈姝一个劲的递眼色。
沈姝闭了闭眼,知道到这地步,再继续沉默下去,只会让事情变得越来越糟。
看来,她今日须得做个了断,与楚熠的三日之约,怕是不能继续了。
这么想着,沈姝站起身,走到章妈妈面前:“章妈妈,我……”
然而,她要说的话,刚开了个头,就有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人都没来齐,急什么。”
沈姝诧异的回头,就看见一个完全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正冷着脸,黑沉的眸子紧紧锁住她的眼眸,从人群尽头大步朝她走来。
那人周身弥漫着肃杀之气,让整个静园,瞬间变得像死一般寂静。
“熠王殿下不是在王府闭门思过么,怎么会……”蒋太太最先反应过来,低呼出声。
因这一声,楚熠的黑眸微闪,身上的杀气散了散。
他快步走到蒋太太面前,拱手道:“在下楚熠,京城人士,仰慕县主多时,想要求娶县主,愿与县主一生一世一双人,白头偕老,共度余生。”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皆是震惊之色。
被皇上勒令闭门思过的熠王,突然出现在为县主挑选赘婿的地方,还要求娶……
堂堂熠王殿下,在一无品无阶的妇人面前,自称“在下”。
这究竟是要“求娶”,还是要“入赘”啊!
第369章 皇帝准允
蒋太太愕然怔住,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
皇上和皇后明明白白认可沈家为沈姝选赘婿之事,便是不愿让沈姝嫁给熠王。
而现在,原本该在府里闭门思过的熠王,非但来到护国寺,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向自家闺女求亲……
不止是蒋太太,就连沈姝都感到万分意外。
她疾步走上前,低声道:“这里人多眼杂,若是被皇上知道,恐会惹皇上不喜,你快回去,我自己应付的来。”
声音里尽是焦急。
楚熠闻言,面色缓了缓。
说话间,蒋太太已经回过神,她急忙走了两步,将沈姝挡在身后,朝楚熠见礼。
“殿下所言万万使不得。”蒋太太婉拒道:“殿下身份贵重,小女顽劣,实难为殿下分忧。况且小女是继承家父衣钵之人,须得招赘才能延续白家香火,还请殿下体恤。”
沈姝知道阿娘会拒绝,可却没想到阿娘会当众拒绝,还这么干脆。
这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楚熠。
沈姝轻扯蒋太太的衣袖,又朝楚熠使眼色,示意楚熠先走。
“太太所言极是。”楚熠似早就料到蒋太太会有这样的反应,温声道:“白老爷子对皇祖父有救命之恩,安定县主为白家延续香火,也是应该的。”
蒋太太听见这话,以为说服了楚熠,心下一松。
然而,下一瞬——
“所以我已向父皇请求,待我与安定县主大婚后,第一个子嗣可随白姓。”
他声音不大不小,却因内力的缘故,足以让在场诸人听得清清楚楚。
沈姝猛的抬头,不可置信看向楚熠。
太子失势后,他便是储君的最佳人选。
古往今来,没有哪个储君的嫡长子会被冠以外姓。
在这种时候,向皇帝提出这样的请求……
尤其是楚熠这样的身份,在天下人看来,怕是格外荒谬。
更会寒了那些拥护他的朝臣们的心。
“殿、殿下真、真是说笑了。”
蒋太太勉强找回声音:“殿下是天之骄子,皇上必不会……”
“父皇已经准允。”
楚熠说着,转眸看向沈姝道:“我此生无心权势地位,想要的,唯有安定县主一人足矣。父皇怜我一片痴心,已准允我的请求。”
沈姝怔了几息,待品出楚熠话里的信息,只觉得有股难以言喻的喜悦,直冲上心头。
她原以为,她和楚熠的亲事,将是一场艰难无比的拉锯战,甚至……她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万没有想到,楚熠让她等三日,而这三日之期还未到,皇帝竟然点头同意了!
楚熠感受到沈姝的喜悦,唇角微扬。
方才那股弥漫在周身的肃杀之气,早已烟消云散,眼底只剩下宠溺。
他转身,郑重朝蒋太太拱手:“我虽不能入赘沈家,却也不会阻碍安定县主继承白家衣钵、延续香火,还望太太能将县主许配给我。”
蒋太太睁圆眼睛——
前一个时辰还是皇后派人来操持相亲大会,而此刻,皇上竟准允熠王和自家闺女的亲事了。
非但准允,还同意让熠王第一个子嗣过继到白家,为白家承袭香火……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让人想都不敢想的事儿。
蒋太太已经直接懵了,完全说不出话来,连侧身避礼都忘了做。
不止是她,就连在场那些来给沈姝“请安”的男子们,都个个面面相觑,震惊到无以复加。
这所有人当中,只有章妈妈似早有预料,面色不改,从容淡定。
她朝身后婢女摆手,顷刻便有人上前,引着那些满脸震惊的人们散去。
眼见着自家殿下长揖不起,章妈妈赶忙走到蒋太太身侧,笑着提醒道:“太太别光顾着高兴,快扶殿下起身吧。”
蒋太太这才反应过来,赶忙侧身避礼,伸手虚扶起楚熠。
“殿下,使不得,使不得……这……这……”
她语无伦次推辞的话,刚欲开口,就听见章妈妈笑着又道:“皇上既然准允了,皇后那边奴婢也好复命去,太太您看,安定县主都高兴的落泪了呢。”
蒋太太转头朝沈姝看去,就见自家闺女看着熠王,秋水般的杏眸里,都是喜悦,眼泪也像珠子似得,从眼角垂落。
当真是喜极而泣。
蒋太太当然知道自家闺女最心悦谁。
到了这份上,章妈妈话里的话,她自然也能听的出来——
皇帝都已经准允了熠王的请求,他们沈家做臣子的,又哪有拒绝的道理。
更何况,抛开身份地位,这两个年轻人,是真心爱慕对方。
蒋太太纵然心底觉得楚熠并非沈姝的“良配”,可也再难说出个“不”字。
她没有点头,也未拒绝,只推托要回去跟沈冲说,便一把抓住沈姝的胳膊,拖着梨花带雨的沈姝,朝外头走去……
章妈妈见状,朝楚熠告辞:“皇后娘娘嘱咐,待赐婚旨意赐下,让殿下带着县主去坤宁宫看她。”
楚熠颔首:“今日多谢妈妈出面,亦请妈妈代我谢过母后。”
章妈妈连称不敢,笑着带人退下。
待她们的身影,消失在静园月亮门外,一个身影从旁边的树后走了出来。
正是方才匆匆离开的楚湛。
楚湛脸上带着薄怒,他走到楚熠面前,质问道:“我说今日坤宁宫的人怎么会来,原来是你请皇后出面。名为将适龄对象招来给安定县主相看,实则将这些人都招来宣告主权。就算皇上不同意你们亲事,也再无人敢入赘沈家。你这么做,究竟是真心求娶,还是想利用她向皇上证明你无心天下,换回皇上信任?”
楚熠从远处收回视线,看向楚湛的目光,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
“我的真心,无需向你证明。”
楚熠淡淡道:“反倒是你,这种时候接回那位失散多年的亲人,打的是什么主意。”
楚湛瞳孔一缩,只是随即,他缓缓笑开:“熠王果然是熠王,就算丢了北衙这个耳目、弃了手里的兵卒,消息竟还如此灵通,我实在是佩服的很。”
楚熠唇角泛起淡淡嘲弄。
“不管你们想做什么,都离她远点,否则,本王绝不轻饶。”
说完这句,楚熠转身,大步朝院外走去。
第370章 他的条件
沈姝被蒋太太拉着,坐马车一路回到沈府门口下车,才渐渐从方才的意外与惊喜中平复下来。
冷静下来细想,皇帝明明不同意她和楚熠的亲事,就连皇后今日都特派章妈妈出宫,来帮她挑选赘婿。
足以见得,皇帝突然改变的态度。
楚熠究竟做了什么,让皇帝同意他们的亲事?
“……待我与安定县主大婚,第一个子嗣可随白姓。”
沈姝想到楚熠说的这话,越发觉得不大对头。
不行,这件事一定不简单。
这么想着,她顿住脚,从蒋太太手里抽出胳膊:“阿娘,我有事回县主府一趟,爹爹和哥哥那里,您同他们说吧。”
说完这话,不待蒋太太答应,沈姝匆匆转身踏上马车,命车夫往县主府疾驰而去。
*
县主府。
下了马车,沈姝本打算吩咐人去熠王府打探消息,没想到刚进大门,就见飞云已经带人等在院中。
“姑娘,殿下让小人带个人给您。”
沈姝顺着飞云的目光看去——
只见一个头上罩着黑布,被五花大绑的人,被从侧门押进来,扔在地上。
沈姝打眼便认出那人是谁,见到这阵仗,心底总算有了几分恍然。
“姑娘,他……”
飞云刚欲开口,沈姝抬手止住:“让他自己说。”
飞云意会,走到那人跟前,摘了黑布,露出他的脸来。
鼻青脸肿的,嘴角还带着裂开的血口子,明显是被人好生“收拾”过。
不是别人,正是消失一天的刘星。
刘星看见沈姝,脸上带了几分愧色。
“说吧,你背着我做了什么。”沈姝淡淡问道。
刘星沉默几息,只道:“小人从未背着主人做不该做的事,只是不忍见主人深陷儿女情长之中,所以……”
“所以,你明知今日阿娘要在护国寺安排相亲会,却故意瞒着我,是么?”沈姝沉声道。
刘星抿唇不语,神色间可以看出来,愧疚是有,但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沈姝见状,示意飞云将他松绑。
“罢了。念在你以前帮我做过许多事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
刘星没想到这么轻松便过关,神色微松。
然而,下一瞬——
沈姝:“只是我这人,向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既瞒过我一回,不管出于什么动机,我都不会再信你。”
这话让刘星脸色一变,这才有了慌乱之色。
“主人,我错了,我……”
沈姝打断他的话:“从现在起,你不再是我的人,你好自为之。飞云,送客。”
飞云得令,根本不给刘星再开口恳求的机会,将口布塞进他口中,直接命人把他架出县主府去。
“姑娘这么放过他,太便宜他了。”飞云道:“姑娘有所不知,他非但对姑娘瞒下蒋太太要办相亲会的事,还趁夜将此事告诉给了瑞王。今儿一大早,瑞王便进宫求皇上赐婚,幸好殿下一直命人盯着瑞王府,及时请皇后娘娘派人出面,否则,说不得今日瑞王便要当众向姑娘求亲了。”
直到这刻,沈姝才将今日护国寺发生的种种联系到一起。
难怪楚湛会突然出现,向她求亲。
难怪她问楚湛相亲会是否是皇上安排时,楚湛避而不谈。
更难怪,章妈妈虽奉皇后命令帮她“挑选”赘婿,可却在楚熠出现之后,并未有惊讶之色,还处处暗示娘亲应下楚熠的求亲……
可是,皇后既然是受楚熠所托,派章妈妈来帮她的,又为何如此大张旗鼓帮她“挑选”赘婿?
沈姝想到这,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她暂且按下心中疑惑,看向飞云,又问:“殿下究竟做了什么,让皇上改变了主意?”
飞云凝了一瞬,只笑着道:“殿下就是在皇上面前服个软,求了求,仅此而已。毕竟是亲父子,哪有隔夜气……您只要高高兴兴等着接赐婚的圣旨就成。对了,刘星以后不能用了,殿下让我带影六过来给您使唤,若您有事吩咐,便让影六去办。”
话音一落,就有个穿着黑色劲装的年轻人,走上前来,单膝跪地朝沈姝见礼。
沈姝自然见过影六,亦知道影六是楚熠得力的心腹之一。
她看出飞云并未说真话,冷冷一笑,转头看向影六,问道:“你来说,殿下是如何求的皇上,才让皇上答应我与他的亲事?”
飞云没想到沈姝会来这一出,忙要开口打圆场,却被沈姝一个眼刀止住。
飞云只得堪堪住了口,用眼神示意影六,不该说的不要乱讲。
影六眼帘低垂,连犹豫都不曾犹豫一下,直言道:“殿下递上折子,交出所有兵权,并承诺大婚之后离京就藩,此生非诏永不入京。”
沈姝瞳孔一缩。
交出所有兵权、离京就藩、非诏永不入京……
这便是要彻底放弃储君之位。
沈姝心底又酸又胀,辨不清什么滋味。
她没想到,楚熠所说的办法——竟然是这个。
“我要见他。”
沈姝转身便要往外走,却被飞云拦下来:“姑娘,殿下这会儿在兵部交接,还要去见朝臣、进宫求皇上下旨赐婚……怕是这一两天都不得空。此事已成定局,殿下本不欲姑娘知晓,他说……日后能同姑娘定居云疆,做个闲散的藩王,才是他最想做的事,姑娘有话,不妨等到赐婚旨意下来,再与殿下细说不迟。”
这话让沈姝顿住脚步。
是啊,在皇帝准允楚熠的请求之时,此事便已成定局。
楚熠用天下,换他们二人能够厮守终生。
这“天下”二字,于大周朝的战神熠王而言,绝不仅仅只是权势,更有朝臣的重望、将士的依托、白姓的希冀……
想到此,沈姝紧了紧手心,眼底闪过一抹坚定。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她对着飞云道。
飞云神色一松:“那影六……”
沈姝:“影六留下替我办事。”
飞云总算放心下来,带人告辞离开。
待他走后,沈姝走到影六面前,问道:“你知道我为何留下你么?”
影六面无表情地回答:“殿下有令,从今往后,县主便是小人唯一的主人,万事只听主人的。”
沈姝满意地点头,走近他,压低声音吩咐道:“你代我去办件事……”
第371章 都是瑞王
整整两日过去,沈姝还是没能见到楚熠。
和以前刘星在时一样,每日黄昏时分,影六都会带来外头的消息。
自然也有楚熠让他带给沈姝的东西。
第一日,是一副舆图。
沈姝认得出,那是云疆的舆图。
楚熠的封地原本不在云疆,那日听飞云的意思,楚熠似是打算请旨去云疆就藩。
这副舆图,便是楚熠给沈姝的承诺。
沈姝看着这副舆图,只是想象她与楚熠大婚之后,能定居在云边城……心里就像裹了蜜的糖,嘴角都不觉会上扬。
于私心来说,沈姝很心动、很向往。
可是,一想到这份承诺,是楚熠放弃所有,与皇帝交换才得来的,这份甜又掺了几许酸涩。
第二日,楚熠让影六送来一枚白玉打磨的兰花簪。
精致的雕工,宛如一朵真正的兰花,盛开在白玉之上。
拿起这枚玉簪,沈姝一眼便认出,这是刚进京去承恩公府参加花宴时,楚熠经绿桃的手,送给她的那枚亲手打磨的簪子。
“你不过是个……我此生非娶不可的人,我把命都能给你……还有那些簪钗衣裳,都是我亲手挑选,这支兰花簪更是我亲手打磨。若你想折成银子还我,就把我的命,和花费在这些衣裳簪钗上的心意,也折成银子还给我,可好?”
彼时她将簪子还给楚熠时,他说过的话,好似还萦绕在耳边。
当初沈姝听见这话,不知所措、落荒而逃。
没想到如今,却是能够含笑将它簪在发间……
第三日清早。
皇帝赐婚的圣旨,终于降到沈家。
那日沈姝从县主府回到沈府,将楚熠所做之事,告诉给沈冲和蒋太太知道。
纵然沈冲与蒋太太心底依然认为熠王对自家女儿来说,并非良配。
可是,能为沈姝做到放弃储君之位的份上,沈冲与蒋太太再难说出一个“不”字。
随着圣旨降下,熠王要在大婚之后离京就藩的消息,也像长了翅膀似的在朝野内外传开。
收回兵权的皇帝,当即连颁几道圣旨,大刀阔斧将禁军、兵部的将官撤的撤、换的换。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要剪除熠王在军中的羽翼。
朝野上下,一片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作为武将出身的沈家,也难免感觉京城里的氛围处处透着诡异。
有别于皇上的态度,皇后赐下许多赏赐。
按照惯例,沈姝须得递牌子,择日进宫当面向皇帝皇后谢恩。
然而,在接到赐婚旨意不到半个时辰,沈姝便又接到了皇后召见的旨意。
因是章妈妈亲自带人来请,沈姝匆匆大妆,甚至来不及通知影六告诉楚熠,便随章妈妈进了朱雀门。
此刻正是朝臣在太极殿议事的时辰,宫里鲜少有人走动。
出乎沈姝意料——
章妈妈带着她并未去坤宁宫,而是左转右转去了一处偏殿。
沈姝虽然多次进宫,却对后宫的路线并不熟悉。
她只隐约觉得这处偏殿靠近御花园。
“县主请随奴婢上二楼。”
章妈妈将沈姝带到二楼,直接走到朝南一侧的窗前,眉眼带笑,却是意有所指道:“皇后娘娘请您在此等候,她一会儿就来,县主若无事,可在此饮茶,外头便是御花园,也可赏赏花。”
说完这话,不待沈姝多问,章妈妈命人上了茶,便带人下楼离开。
沈姝环顾四周,这是一座阁楼,朝南一侧窗户大开,有花香气息从外面传进来。
她想着章妈妈的话,心有疑惑,站起身,走到窗前,往外看去——
御花园里鲜花盛开,美不胜收。
可沈姝的目光,却并未停留在那些花木之间,而是极目朝远处眺望。
说来也是奇怪,这座阁楼虽然挨着御花园,可却能看到仁寿宫的前院。
些许时日未见,如今的仁寿宫,已不是当初宫女内侍林立的热闹模样,看上去荒凉的很。
台阶上甚至连个当值的宫人都见不着。
沈姝正欲收回视线,突然看到什么,杏眸微眯。
只见从仁寿宫正殿里,一前一后走出两名男子来。
走在前面的中年男子,约莫有四十来岁,身材高大魁梧,让沈姝有些眼熟。
而跟在那中年男子后头的人,即便离得太远,沈姝看不清容貌,却并不陌生。
正是三日前她刚在护国寺见过的——瑞王楚湛。
楚湛跟在那中年男子后面,亦步亦趋,看上去带着几分恭谨。
这让沈姝奇怪不已——
楚湛是瑞王,深受皇帝宠爱,在当今朝野之内,除了皇帝亲生的几个皇子,便属他地位最尊贵。
他怎会出现在仁寿宫,还跟在别人后头,还做出这种姿态?
正思索间,有人上楼的脚步声从沈姝身后响起。
她转身,只来得及看清来人发间的凤簪,便赶忙敛目、屈膝,候在楼梯口,朝来人见礼。
“平身。”
皇后独自一人上楼,径直走到窗前,背对沈姝,面朝仁寿宫的方向,开门见山地问:“方才在窗户口,你可见着了?”
沈姝一震,立刻明白过来,皇后今日让章妈妈领她到这来。
怕是跟方才她看见那两人有关。
“臣女只认得出小瑞王,至于另一位……”
皇后嗤笑出声,意有所指道:“两个都是瑞王。”
沈姝诧异抬头,不可置信看着皇后背影。
楚湛这个瑞王,是袭了老瑞王的爵位。
“两个都是瑞王”就意味着……走在前面那个中年男人,是“已故”的老瑞王?!
“老瑞王不是已经做了西匈国师?他怎么敢来京城,又怎会如此出现在仁寿宫?”沈姝低呼出声。
这话终于让皇后转过身来。
皇后的眼睛灼灼望着沈姝,眼底带着令沈姝看不懂的殷切:“太子刚被关起来,他便出现了。他说,当初死里逃生前往西匈,后又机缘巧合成为国师,皆是因为太子的缘故。呵……太子当年才不过几岁。”
她说着,朝沈姝紧走两步,似是自言自语,又似在追问:“你说这一切怎就这么巧呢?当初关外那场大战,你也曾参与其中,你觉得……这一切会不会是瑞王的阴谋?”
沈姝瞳孔一缩,猝然看着皇后的面容——
从皇后上楼到此刻,这是她第一次看清皇后的脸。
沈姝已经顾不得再去深究皇后话里的含义。
因为此刻——
皇后的眉心,正赫然有三道完整的香灰印记。
三道香灰印记就像一道催命符咒,无声告诉着沈姝——
眼前这位皇后、楚熠的亲生母亲,最多不过只有三日阳寿!
第372章 父父子子
“安定县主?”
皇后察觉到沈姝看着自己的眼神有异,蹙了蹙眉:“本宫问你话呢,你倒是说句话。”
沈姝猛地回神,赶忙垂下眼帘。
虽然她先前曾在皇后面前,坦诚过自己能观人寿元之事,可现下猝不及防在皇后眉心看见香灰印记,还真是不敢轻易告诉。
尤其是当下,在皇后追问她瑞王之事时。
“臣女……臣女……”沈姝竭尽全力将自己的思绪拉回皇后的提问上:“臣女虽然参与过关外那场大战,可对于国师之事,知之甚少……娘娘不妨去问问熠王殿下,或许能有所发现。”
毕竟心里藏着事,沈姝说出来的话也是言辞闪烁、毫无章法。
皇后殷切的目光,在听见沈姝的回答之后,渐渐淡下来。
沈姝绷直的背脊和僵硬的神色,在皇后看来,种不知所措的慌乱。
这份慌乱,配上沈姝单薄的身躯、和过于年轻的面容,终于让皇后彻底冷静下来。
皇后幽幽叹了口气:“罢了,你才多大,又能知道些什么。”
说罢,她颓然朝沈姝摆手:“是本宫着相了,你且去吧。”
沈姝松口气,屈膝告退。
然而,她刚转过身去——
皇后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今日之事,切莫告诉四郎,免得他冲动,惹出什么事来。”
沈姝低声应下,这才下楼离开。
*
有皇后的嘱咐,沈姝出宫后,没有回府,而是让车夫找个偏僻的巷子,在马车上换了身男装,乔装打扮一番,交代影六去找楚熠,便骑马去了京城最热闹的酒楼——福缘楼。
福缘楼二楼的天字一号房,正对着朱雀大道,透过窗户便能看见从朱雀门进出宫的人。
那房间,之前楚湛曾带沈姝来过。
今日时间仓促,沈姝自然订不到那间房,她踏上台阶,正欲报楚湛的名号——
却没想到酒楼小二笑着迎上来:“您来了,请上楼,天字一号房给您留着呢。”
“你认得我?”沈姝诧异地问。
酒楼小二笑了:“上次您和瑞王殿下来过以后,殿下特别交代,只要您来,便如他亲至,这天字一号房就只给您二位备着。”
沈姝眼中闪过一丝恍然,也不再多说什么,径直上楼去了天字一号房。
许是楚熠记挂着沈姝进宫之事,又或许是赐婚圣旨已下,一切已尘埃落定。
这一次,沈姝没有等太久。
约莫半个时辰后,楚熠一身常服,来到福缘楼天字一号房。
沈姝等他落座,便压低声音将宫里的见闻一五一十告诉给他知道。
原本楚熠听见沈姝看到瑞王和楚湛,脸上并未露出惊讶之色。
可当他知道沈姝在皇后眉心见到三道香灰印记时,神色骤然一凛。
沈姝忖度着问:“听皇后娘娘的语气,似是觉得太子做出这些事,都是老瑞王设下的阴谋……她眉心的香灰印记,会不会与老瑞王有关?”
“如今太子已被父皇囚禁于帝陵,老瑞王频繁出入宫门,表面看起来,若母后出事,他的嫌疑最大。只不过……宫里对母后恨之入骨的人,不止一个。保不齐是想借刀杀人也难说。”
楚熠冷嗤道:“以前那些人是有心无胆,现在我刚交出兵权,他们就急不可待要致母后于死地,也未免太心急了些。”
沈姝眼底微黯。
交兵权之事,是因她而起……
没想到,楚熠交出兵权,却令皇后陷入危险之中,这让她心底更加内疚。
楚熠回神,察觉到沈姝异样,缓了面色,伸手覆上她的手:“你莫要多想,一切与你无关。今日你在宫里看见老瑞王,是父皇念在手足情分上,允许他探望太后。他做了西匈国师后,犯我大周疆土,杀我大周兵将是不争的事实,有人想借他的手对母后不利,也要仔细斟酌会不会担上谋逆之罪。”
“瑞王出现在仁寿宫,是皇上准允的?”
沈姝诧异地问:“皇上此番昏迷,是中了蝠鸟之毒,而蝠鸟本就是国师在西匈养出来的,就算太子和白锦串通,将这蝠鸟之毒带进宫里,老瑞王未必不知情,更何况……当初在关外,老瑞王与白锦布下杀局,要将你诛杀在关外,你若身陨,北边定然会起战事,届时大周必乱。由此可见,国师对皇室、对大周憎恶至极,皇上怎就能这么轻易便原谅他了?”
沈姝想到皇帝醒来以后,对楚熠百般猜忌为难,还以他们二人的亲事,逼迫楚熠交兵权。
皇帝对一心为国的儿子这样苛刻,却对敌人这般宽容……
沈姝作为旁观者,都觉得十分心寒,更心疼楚熠。
楚熠轻拍她的手:“当初父皇泰山封禅遇刺,是老瑞王为他挡了致命一箭坠下悬崖,这背后虽是太子设的局,可老瑞王为父皇挡箭是真。父皇重情,或许在父皇眼里,比起对他下毒的太后和太子,老瑞王算是没有辜负他。”
“老瑞王没有辜负他,你又何曾辜负过他……”沈姝不满地道。
楚熠见她腮帮子鼓鼓的,捏了捏她的脸颊,眼底带着宠溺:“父皇大病初愈,又遭逢至亲背叛,一时心结难解,也实属人之常情,父皇自有他的道理和分寸,这江山是父皇的,他愿意怎样,便就怎样便好。”
所谓子不言父之过。
楚熠是君子。
沈姝知道,就算皇上错了,只要不碰触到楚熠的底线,他都不会多说一句,更不会有怨怼之言。
“若以后皇上年纪大了,糊涂了……”
沈姝的话,刚开了个头,就被楚熠截去话头。
楚熠正色道:“还有母后和五皇弟在父皇身边。五皇弟生母早亡,自幼养在母后身边,由母后亲自教导,性子敦厚淳善,也深得父皇欢心。”
“我本就无心皇位,此生亦不愿被困在皇城之中,离京就藩是我的心愿,就算父皇没有阻挠我们的亲事,我早晚也会向父皇提请离京之事。只是,如今你看到母后眉心有异,便意味着京城还有居心叵测之人虎视眈眈,在咱们离京之前,我定会将它们一一揪出来,这样即便日后咱们在云疆生活,也不必担心京城父皇、母后和皇弟的安危。”
这是得知皇帝赐婚的隐情以来,沈姝第一次与楚熠见面。
与先前听见飞云转述时不同——
她听着楚熠说出这番话,看到他眼中的坚定,多日以来萦绕的心结,终于在这一刻打开。
离开京城去云疆生活,不是楚熠为他二人亲事委曲求全。
而是心向往之、顺势而为。
沈姝反握住楚熠的手:“你去查你的,皇后这边有我。未来三日,你想法子让我呆在皇后身边,按照以往的经验,只有我在皇后身边,才有可能逆转阳寿将近的命数,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皇后娘娘陷入危险之中。”
楚熠自然知道沈姝的能力,他犹豫几息,点头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