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竟默许了
萧晴初温顺点了点头:“多谢殿下抬爱,如今你我夫妇一体,我和承恩公府自当支持殿下,为殿下效力。”
态度虽然足够温顺,可萧晴初毕竟是天之骄女,措辞间仍难掩几分傲气,更为了彰显用处,扯了承恩公府这张烂旗。
太子的眼底极快闪过一抹不悦,只是他脸上的笑容却更加温润。
他轻揽萧晴初的腰身,拍了拍,低语道:”时候不早了,我让人来服侍你更衣,你是楚家新妇,今日咱们还要进宫去拜见父皇、母后和皇祖母,只有拜过长辈,你的名字才能写在玉牒之上。”
说完这话,他朝萧晴初笑了笑,从床榻上站起身,往殿外走去。
萧晴初看着他的背影,想到“玉牒”二字,心尖微颤。
只有名字写进玉牒里,她这个太子妃才算名正言顺。
她已经忍辱负重走到这一步,万不能出现什么差池。
思及此,她忙坐起身,朝外头喊道:“来人,给本宫更衣。“
*
县主府。
绿桃抱着将功赎罪的心,终于在一个时辰后,将楚湛带进了守卫森严的县主府里。
身子已经能够勉强活动的沈姝,在看见楚湛的刹那,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
“你、你怎会穿成这副样子?“
不怪她惊讶,此时此刻的楚湛,身穿鸦青色的春裳,胸前不知道塞了两坨什么东西,走路一晃一晃的,梳着妇人头,环佩叮当、珠翠满头,看得人两眼直晕。
他那双藏在黑色绣金马面裙下的腿,应是刻意往下曲着,高大的身形陡然矮了一截。
尤其是那张向来清秀俊逸的面容,扑了粉、抹上胭脂和口脂、额上还贴了花黄……
还真跟那位风度翩翩的小王爷,扯不上半点关系。
听见沈姝的问话,楚湛立时站直身子,浓妆艳抹的脸上,尽是怒色。
“若不扮成天衣阁送东西量尺寸的妈妈,怎能骗的过守在府外头的禁军。你当现在县主府,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小爷我在外头整整试了三天,都没能进来。”
沈姝想到自家哥哥和熠王,防他跟防贼似得,揉了揉眉心,朝绿桃摆手:“去拿身哥哥的衣服来,带小王爷去厢房更衣。”
楚湛原想就这样与她说事,听她这么说,眉心微动,也不再推辞,跟在绿桃身后走了出去。
约莫小半个时辰,楚湛换上沈晋明的长袍,重新净面梳了头,这才走进了上房里。
打从早上绿桃离开以后,沈姝一刻不停尝试让自己动起来。
身体里的毒,以她能明显感觉到的速度一点点消退。
可尽管如此,沈姝的双腿还是非常僵硬,无法足够灵活行动。
楚湛走进上房,看见的便是沈姝正扶着桌子,僵硬迈动步子的情景。
他的眼底,闪过复杂之色。
“你老实在床上躺着,等毒散了不成么?何必这样勉强自己。”
这话听上去极耳熟,让沈姝不禁一怔。
她转头朝楚湛看去——
背光站在门口的颀长身影,让她脑中浮现出相同的画面。
画面里也是楚湛,头戴白玉冠,身着大红袍,比现在看上去更加单纯张扬、意气风发。
几乎是下意识的,沈姝回道:“躺着毒散得慢,只有多动毒才散得快,我时间不多。”
楚湛微怔。
只是随即,他回过神来,哑然失笑。
他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说吧,这么心急找我来,是想问什么事?”
沈姝停下脚步,暂且按下满腹疑问,看着他问道:“前世……你和我也曾说过方才的话吗?”
楚湛神色复杂地踌躇几息,点了点头。
他唏嘘道:“前世你行刺皇帝之前,也曾这样过……当时我不懂你为何这么拼命,如今想来,好似昨日。”
沈姝闭了闭眼,她对此毫无印象。
可若前世的她,当真是在行刺皇帝之前,中过这样能令全身僵硬的毒。
说不得,这毒或许会与药引有关。
毕竟,以沈姝目前对毒草的熟知程度,还没有哪种毒草,可以让人浑身僵硬昏迷而不死的。
沈姝定了定神,扶着桌沿缓缓坐下,问出心中疑问:“我昏迷这三日,太后那边出了什么事?哥哥进宫,现在如何了?帝陵里拿出来的药方,暮先生已经解开了吗?齐太妃怎会在我府上?太子那边可有什么异动?”
接二连三的问话,让楚湛眼底划过一丝无奈。
他沉吟几息,坐直身子,正色道:“你昏迷那夜,太后被熠王软禁在仁寿宫。太妃那边,既已被你看见寿数将终,稳妥起见,我便秘密将她送来县主府,与你呆在一处。县主府有禁军和影卫把守,而你素来亦有改变命数的气运。想必正因如此,太妃才会安然无事。”
沈姝微怔,细算下来,她每次看到阳寿将终之人,想要改变对方命数,无一不是殚精竭虑,从没想过,躺着还能帮人逆转必死的气运。
冷不丁,沈姝想到昏迷前那串古怪的佛珠,差一点就被熠王拿在手里,又激灵灵打了个寒噤。
如今,在她看来,能看见的死运,尚能想法子逆转,不足为惧。
像上次那样,既看不到有人将死,又差点让熠王中招的局面,才更令人心惊胆战、如履薄冰。
“暮先生的药方,和哥哥此番进宫……”
沈姝的问话,刚开了个头,楚湛已经沉下了脸色:“太子派人策动李家在朱雀门外死谏,又借承恩公府名义,找来自称是白信药奴的老朽,指认李家进献的药方为真。
从皇后到朝堂,都在给熠王施压。我原以为他会拿出真药方来,没想到他非但没有出面澄清,就连太医院上下都传出风声,说暮太医在根据李家提供的方子配药……
昨日你兄长入宫,自陈身世,愿以身做药引,为皇帝解毒。众目睽睽下,熠王默许此事,方才太医院传来消息,今夜便要用第一贴药了。”
沈姝腾地站起身。
可是她身子实在太过僵硬,一时控不住力,又重新跌坐回去。
楚湛见状,忙上前欲扶住她,却被她伸手止住。
“你的消息确实吗?”沈姝看着他问道。
她原以为,或许这一切只是哥哥和熠王联手做的戏。
却没想到,哥哥此番进宫,当真是要做药引。
而熠王……竟默许了。
第329章 不耽误事
楚湛点头,从袖袋里拿出一张纸,递到沈姝面前。
“太医院里,瑞王府还是有些人脉的,喏,这是今夜要给你兄长服药的方子,我估摸着你今日就要醒过来,原本还打算硬闯,不成想你倒想起让绿桃带我进来。”
沈姝接过方子看过,上面罗列了五味毒草,虽不是云疆数一数二的剧毒之草,也是随便哪种吃下便会要人性命的。
以三哥的身子,即便服过毒鸟的汤汁,激活了血脉之力,再服下这样的毒草,难保不会丢了性命。
沈姝捏着药方的手,禁不住都在颤抖。
楚湛见状,犹豫一下,还是决定如实相告:“李家进献的方子上,第一步,是要让白氏嫡裔服下蝠鸟,第二步,便是分三日服下云疆的剧毒之药,之后过七日才成药引,今日是服药的第一日,前世……令兄是为皇帝续命之后,才过世的,或许那方子是真的也未可知。”
沈姝抬眼看着他:“无论是真是假,这都是与我至亲性命攸关之事,不该瞒着我。没有人比我更熟悉云疆的毒草……无论如何……都该告诉我一声才是。”
说完这话,沈姝扶着桌沿,缓缓站起身,她随手招来绿桃:“扶我去见飞云。”
“你若想出县主府,我可以带你杀出去。”楚湛见状,出声说道。
沈姝摇头:“烦请小王爷在此歇息,倘若我光明正大出不了府,再请小王爷出手不迟。”
楚湛闻言,叹息一声,点了点头。
沈姝扶着绿桃的手,迈动犹显僵硬的步子,一步步朝外头走去。
绿桃吩咐樱桃去请飞云。
她们刚走出院子,飞云便已经闻讯,施展轻功赶了过来。
“让我进宫去,或者请殿下出宫来见我。”沈姝开门见山道。
飞云看了绿桃一眼。
见绿桃微不可见地点头,他登时明白眼前这位沈姑娘大抵已经知道了真相。
他拱手道:“还请姑娘回院里稍待,小人这便亲自进宫去问殿下,请殿下定夺。”
沈姝抬头看了看天,对着飞云道:“我只等你两个时辰。请转告殿下,药方之事,我要知道全部,在此之前,万勿让哥哥服下那些毒药,恐有性命之忧。”
飞云犹豫一下,垂首称是,转身便往府外疾走而去。
沈姝看着他的背影,想到三哥的安危,她心里恨不得立刻进宫去——
可她知道,哥哥进宫做药引之事,既已得了皇后和朝臣的准允,只有熠王才能帮她。
而且,在共同经过这么多的生死大关以后,沈姝相信,楚熠若当真瞒她,定有不得已的缘由。
她要给他时间和机会,向她解释清楚。
沈姝在心中,默默将这些想法,告诉自己一遍。
待到焦急忐忑的心情稍稍平复,她转身正要回院子里——
却诧异地看见,身穿海青袍的老者,正站在不远处的墙边,面带踌躇地看着她。
是齐太妃。
“静齐师太安好?”
沈姝扶着绿桃走到齐太妃面前,正要屈膝福礼,却被齐太妃虚扶起来。
“你身子不便,不必多礼。”
沈姝抬眸看向她的眉心,先前看到的香灰印记,已经消失不见。
她知道楚湛说的是对的,齐太妃必死的命运已经逆转。
这让她心下稍安。
齐太妃见她杏眸里的关切之意,不似作假,想到先前借由刘一流,在帝陵外头做出那些事,借此对沈姝再三试探,脸上有几分赧然。
“县主可有空?来尝尝贫尼烹的茶可好?”
沈姝心里一动。
她想起那日在静云寺时,齐太妃提过的“佛珠之谜”。
现如今沈姝既已碰过太后那串佛珠,知道佛珠的古怪,还有些未解之谜,想必眼前这位太妃,定能指点一二。
思及此,沈姝颔首应下,扶着绿桃的手,去了齐太妃的院子里。
*
皇宫。
飞云一路策马疾奔,进了宫门,便往太极殿赶去。
然而,他还未走到太极宫的宫门,好巧不巧与皇后的凤辇狭路相逢。
“你不是守在安定县主府么?这么急匆匆的,出了什么事?”皇后把他叫到跟前问道。
飞云神色微怔。
皇后娘娘向来不过问俗务,怎会知道他这个小小侍卫的去向。
尽管飞云满腹疑惑,却也不敢有意欺瞒自家主子的亲娘。
他躬下身,含糊回答:“是安定县主醒了,托小人传话给殿下……”
“哦?”皇后神色淡淡:“可是为了她哥哥的药引之事?”
这话让飞云又是一怔。
若非县主府里的影卫,都是他一手布下的。
他或许还会以为,皇后娘娘安插了人手,潜进县主府里听见他们说话了呢。
飞云讪讪笑笑,往下躬了躬身子,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
皇后见状,眸光微转,吩咐道:“四郎在太极殿里服侍皇上沐浴更衣,不得打扰。你随我回一趟坤宁宫,我有东西给你。”
飞云头皮一紧。
沈姑娘只给他两个时辰……倘若去坤宁宫,耽误了给殿下送信……
殿下非砍了他不可。
“小人……小人……”
然而,飞云推辞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见皇后冷冷道:“你该知道,四郎对那姑娘的情意,他绝不愿那姑娘受苦。如今他哥哥愿意出面,代那姑娘做药引,免她受苦,这样一来既能救皇上,还不会让四郎伤心,这才是上上之策,你是四郎的贴身侍卫,何必要让四郎再陷入两难之中。”
这话让飞云一噎。
话虽这么说……可他与沈姝相处这么久,深知在她眼中,家人比她自己的身家性命都重要。
若沈晋明此番试药,当真有什么三长两短……
皇后将飞云的犹豫尽收眼底,她沉声道:“怎么,你现在翅膀硬了,连本宫都使唤不动你了么?你且随我去坤宁宫,取件东西给四郎送来,耽误不了你多长时间。”
一向不理俗务的皇后,把话说到这份上,飞云自然不敢不从。
他粗略估算着坤宁宫到太极殿的距离,一来一回也不过才半个时辰,正好现在殿下又在给皇上沐浴更衣,确实耽误不了多少事。
这么想着,飞云垂首应下,跟在皇后的凤辇旁,朝坤宁宫走了过去……
第330章 佛珠秘事
县主府,齐太妃的院子。
沈姝落了坐,齐太妃身边的妈妈取来茶具,便退了出去。
齐太妃将手里的拂尘放到一旁,烧水,烘茶。
沈姝对烹茶不算太懂,可看见齐太妃烹茶的手法,也知道并非当前大周人惯用的,是古法烹茶。
丝丝缕缕的茶香,从烘炉上飘出来,还未饮茶,便已然令人心旷神怡。
沈姝自然没那个心情去感受这点茶香,她心不在焉的正想着如何开口询问——
就听见齐太妃幽幽叹了口气,苦笑道:“先帝生前最喜欢喝我烹的茶,先帝薨逝后,我再没碰过这些东西,到底是手生了。”
听她提到先帝,沈姝眉心微动,抬起眼眸看向齐太妃的面容。
齐太妃感受到她的目光,索性将手里的茶具放放到一旁,一双眼睛含着复杂的情绪。
“还没谢过县主的救命之恩,原以为佛珠交给你,被太后看见,贫尼必死无疑,没想到……托县主的福,大难不死。”
她既开了头,沈姝自然不会放弃追问的机会。
“如今已经这样的局面,太妃可否如实相告,那佛珠之上的毒,究竟是何物?”
齐太妃看着她,苦笑道:“县主是白家嫡裔,既能查出佛珠上有毒,都不知那是什么毒,贫尼不过是个寻常老妪,又从何而知啊。”
沈姝脸上难掩失望。
她原以为那珠子上的毒,就是白氏嫡裔饮下蝠鸟之血以后的毒血。
可是,那日在仁寿宫里,明明太后摸到那珠子无事,她却昏迷了整整三天。
太后在仁寿宫里种种反应,毫无疑问是在诱使熠王去碰那串珠子。
沈姝几乎毫不怀疑,若是那日熠王碰了那串珠子,必会像皇帝一样,昏迷到再难醒过来。
她原本以为,这便是齐太妃所知道的“佛珠之谜”。
却没想到……
齐太妃将沈姝的失望尽收眼底,她忖度几息,下定决心开了口:“贫尼虽不知道那佛珠上,究竟是何毒,却知道先帝便是因佛珠上的毒而死。”
说到此,她顿了顿,声音更低几分:“不止先帝……就连先皇后,亦是死于此毒之下。”
沈姝心里一惊。
“先帝和先……皇后?”她诧异地问道。
先帝死于佛珠之毒,这是沈姝打从看到先帝手里攥着珠子时,便隐隐猜到的。
如今听齐太妃说破此事,并不觉得意外。
可是“先皇后”……
她可从没听当今皇上,除了现在的帝后以外,还封过别的人做皇后。
齐太妃哑然失笑:“县主误会了,贫尼说的先皇后,是先帝的元后——淑惠皇后。”
淑惠皇后……
这名字于沈姝来说,有些陌生。
虽然陌生,但是沈姝细想之下也能记起,这位淑惠皇后是何许人也。
据说淑惠皇后是鲁阳王的独女,亦是先帝青梅竹马的元后。
帝后之间感情甚笃,这本是一段佳话。
无奈淑惠皇后多年无所出,最后郁郁而终。
当今太后入宫,被封为贵妃,位列四妃之首。萧贵妃诞下庶长子(当今圣上),在淑惠皇后崩逝后又诞下十王爷,母凭子贵,被封为皇后……
这些都是几十年前的老黄历,淑惠皇后崩逝后,鲁阳王谋逆被诛,先帝元后也便成了大周的禁忌。
像沈姝这么小年纪的人,本不该知道这段历史。
奈何沈冲为沈晋明请的教习先生,最喜欢看野史,曾对他们兄妹提过几句这段往事。
当年沈姝还曾唏嘘过,淑惠皇后生前无限尊荣,没成想,到头来死后却连个追封的谥号都没有,当真是红颜薄命。
如今乍听到齐太妃提起这位淑惠皇后,还直言淑惠皇后的死,与太后宫里那串佛珠有关,沈姝十分震惊。
她强自镇定,看向齐太妃:“先帝与先皇后崩逝多年,师太如今将此事道出来,是真是假暂且不论,师太究竟意欲何为,不妨直说。”
齐太妃沉默几息,直视沈姝的眼眸,低声道:“先帝崩逝以后,我本该随先帝而去……可终究为先帝感到意难平,才会苟活至今。元后乃先帝一生挚爱,被萧太后设计害死,先帝一直蒙在鼓里,直到最后发现太后的诡计……”
沈姝杏眸微眯。
当年她听说淑惠皇后的事时,也曾怀疑过——
明明鲁阳王一生对朝廷、对先帝忠心耿耿,为何偏在淑惠皇后过世以后突然举兵叛变。
若齐太妃所说为真,便解释的通了。
淑惠皇后是鲁阳王最爱的嫡女,贵为皇后,却被人设计害死,鲁阳王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仇人登上后位。
想必实难咽下这口气,才会举兵谋反。
而太后……
齐太妃见沈姝面露沉吟之色,意有所指道:“淑惠皇后常年无所出,适逢你外祖白信救下先帝性命,被先帝请进宫里,淑惠皇后便请他赐下药方,以求能怀上龙种。白信医术超群,治好淑惠皇后自然不在话下,短短三个月的时间调理后,淑惠皇后果然怀上嫡子。”
说到此,她顿了顿,神色间似在回忆,又似在嘲弄:“那两串佛珠,有镇魂之功效,先帝特将它赐于我和太后安胎用。太后去淑惠皇后宫里探望,知道淑惠皇后有孕在身,夜不能安寝,便主动将这串佛珠转赠隔给淑惠皇后……
淑惠皇后为表谢意,赐下许多东西。这本是后宫皇后和妃嫔间的正常往来,然而,在皇后赐下东西后不久,萧太妃便因着皇后赐下的东西中了毒。”
“中了毒?”沈姝诧异道:“太后莫不是想要以此嫁祸给元后?元后有孕在身,先帝既和元后是青梅竹马,太后的伎俩如此拙劣,又怎能骗过先帝的眼睛?”
这话让齐太妃脸上闪过复杂之色。
“不,你错了。”她看向沈姝道:“嫁进帝王家,又怎能奢望帝王的爱能始终如一,元后多年不育,与先帝之间已经生了嫌隙,太后伎俩虽然不怎么高明,可她为先帝诞下聪慧的庶长子,本就备受皇帝信任,而且……她中毒之时,身上刚怀了孩子……”
第331章 沉冤待雪
齐太妃的话,让沈姝一怔。
方才她还没发觉,如今细想之下,才突然发现一个关键的时间点。
“太后当时身怀有孕……莫非是十王爷?”
“正是。”
提到这个,齐太妃向来端庄温和的脸上,第一次有了嘲弄之色:“当年,萧贵妃有孕,隔三差五便想法子让陛下歇在她宫里。她床榻上用的,是淑惠皇后赐给她的一对玉枕,那玉枕没过多久,萧贵妃便得了风疾之症,太医验出玉枕上有毒。”
“萧贵妃直指淑惠皇后怨恨陛下,有意勾结父兄谋反,若是寻常时候,陛下定然不信。可萧贵妃身怀有孕,风疾之症也确然是中毒所致,没人会拿腹中的龙种来嫁祸……”
“陛下一怒之下,将淑惠皇后禁足于坤宁宫里,而萧贵妃送淑惠皇后那串佛珠本就有毒,如此打击下,淑惠皇后毒气攻心,不过两日便小产,而后昏迷不醒、香消玉殒。”
说到此,齐太妃眼中带着唏嘘之意:“这还不算什么,后来萧贵妃又放出假消息给爱女心切的鲁阳王,鲁阳王一怒之下起兵谋反,反坐实了萧贵妃指认的淑惠皇后谋反之事,至此,先帝信以为真,命萧国公率兵平叛,杀鲁阳王于平阳。并下令将淑惠皇后草草葬了,永不入帝陵。”
她看向沈姝:“鲁阳王死后,萧贵妃诞下幼子,也就是瑞王楚天玺。萧贵妃也因此受封为后。瑞王在萧贵妃腹中受过毒,先天孱弱,生下来腿就有弱疾。”
“陛下每每看见他,就想起淑惠皇后下毒之事,想必以为若非萧皇后有孕在身,提前毒发,说不定中毒的便是他,因此便对萧皇后倍加垂怜,也视瑞王为福星,对瑞王宠爱有加……”
沈姝听到此,总算明白,老瑞王的“受宠”是因何而来。
以前她看前朝野史,也有提及后宫争斗的桥段,深知一入宫门深似海。
可现如今听齐太妃道出这段鲜为人知的后宫秘辛,只觉得一入宫门何止“深似海”,那简直是进了“刀山血海”。
更因如此,沈姝也隐隐明白,为何先前在帝陵,齐太妃授意刘一流放消息给太后,以此试探熠王反应。
更在她和小瑞王登门拜访时,只给出佛珠让她“解密”,而非直言道出这段往事。
试想一下,若非亲自开棺看见先帝遗骸、亲眼所见那串毒佛珠,如何让熠王相信,他的外祖母……甚至整个萧家,会做下谋害先皇后、弑杀亲夫之事。
思及此,沈姝神色复杂看向齐太妃。
她当然没有忘记,这场宫斗因何而起。
是毒。
齐太妃方才已经说过,那串带毒的佛珠,害死了淑惠太后,还害死了先帝。
尽管现如今沈姝并不清楚佛珠上的毒,究竟是何配方。
可她万分确定——
上面的毒,定然出自云疆。
并且,与白家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先帝棺椁里那枚佛珠,可是太妃放进去的?”沈姝突然开口问道。
先前楚湛曾经猜测,先帝手心那枚佛珠,是齐太妃放进去,为了引人注意。
可是,主墓室的门,只有熠王手里的玉佩才能打开,任何人都不可能越过熠王去开墓室门。
上次沈姝在静云寺没机会相询,此刻,这问题在齐太妃道出当年淑惠皇后的死因以后,犹显得重要。
沈姝对眼前这位齐太妃,并非完全信任。
她总要判断一下,从齐太妃口中说出的话,究竟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齐太妃看着沈姝,温和笑了,眼底闪过几丝赞赏之意。
她对着门外高声唤道:“叫他进来。”
随着这声话落,一个身穿内侍袍的年轻太监,躬身从门外走了进来。
沈姝乍一看见他,就觉得无比熟悉。
待他走到跟前,道声:“县主万福。”
沈姝猛地坐直身子,诧异地唤出声:“刘一流?”
刘一流抬头,他的脸,依然是年轻的脸庞,却已经完全换了副模样。
他端端正正跪地给沈姝磕了个头:“小人给县主请安,之前种种都是小人的错,还请县主责罚。”
沈姝眸色微沉,在不知道对方意图之前,她选择沉默以对。
齐太妃温声解释道:“他真名叫刘星,他祖父刘羽乃先帝影卫,虽未亲眼目睹先帝被毒杀,却无意中亲耳听见太后在为先帝入殓之时,对先帝低语说过的话,从而知道了先帝身亡的真相。先帝薨逝后,太后下令所有影卫陪葬,唯有刘羽逃过一劫。”
沈姝闻言,转头看向刘星,也就是刘一流,试探地问:“这么说来,先帝手里的佛珠,是你祖父放进去的?”
倘若他说“是”,那必然是假话,因为墓室的门,唯有用熠王的玉佩才能开启。
倘若他说“不是……”
“回县主,祖父生前不曾进过帝陵,先帝手里若有佛珠,并非祖父所为,想来应是太后娘娘放进去的。”刘星如实回道。
沈姝杏眸微眯。
她惊疑不定地问:“太后怎会将这种东西留在先帝遗骸之上?”
刘星:“祖父听见太后为先帝入殓时,曾低声说过,要把什么东西,留给先帝做个念想。想来……应就是那枚佛珠。”
听他这么说,齐太妃冷笑:“萧后平生最恨之人,乃淑惠皇后,她本就是个心眼如筛、睚眦必报之人,这倒像她能说出来的话。”
这番话与沈姝对太后的观感,不谋而合。
尽管如此,还不足以让沈姝完全放下戒心。
她看向齐太妃,忖度着问:“太妃方才只说萧太后如何害了淑惠皇后,先帝如何对萧太后和瑞王宠爱有加。可是,既然鲁阳王谋反,坐实萧太后对淑惠皇后的构陷,鲁阳王也已伏诛,淑惠皇后的冤屈也该被深埋在地下才是……先帝是如何得知这一切,最后又死于萧太后之手的?”
此话一出,齐太妃看向沈姝的目光,变得有些莫测。
她沉默几息,意味深长道:“这就要问问县主你了。”
“我?”沈姝面露不解。
齐太妃幽幽地道:“那珠子上的毒,乃是出自云疆之毒,先帝生前得知一切以后,临终前唯一做的一件事,便是命太子与承恩公亲率大军,远赴云疆扫平药王谷。县主作为白氏嫡裔后人,对这其中的隐情,当真不知情么?”
第332章 杀与不杀
沈姝神色一凛。
这话让她想起,当初在云疆时,阿娘蒋太太曾经说过,先帝围剿药王谷,是为了铲除白义以及所有服过蝠鸟的药王谷族人。
彼时,沈姝还不明白,白义的活动范围在关外,先帝何至于会命当时的太子和承恩公,亲率大军、远赴云疆围剿。
如今,她既从齐太妃口中得知,淑惠皇后乃是云疆之毒害死,又被先帝洞悉此事——
那佛珠上的毒,必定与白义有关。
承恩公府、太后和白义之间,也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所以先帝才会下令,围剿药王谷。
想到此,沈姝看向齐太妃:“师太有所不知……小女自小寄养在沈家,对于白家往事,知之甚少。先前云疆大战之际,从死去的白锦口中,倒是知道一些……是真是假无从判断。”
说到此,她顿了顿:“敢问师太,小女外祖白信,是何时过世的,又是因何过世?”
外祖白信既为先帝医治续命,常年在宫中行走。如今想来,作为医术高超之人,又有得天独厚的血脉天赋,本不该突然过世才对。
这其中的隐情,想必只有眼前这位太妃娘娘,才会清楚。
齐太妃看着沈姝的眼睛,脸上闪过探究之意,似在忖度沈姝话里的真假。
她沉默良久,回答道:“你外祖是在宫外突然暴毙身亡的。他死后第二日,消息传进宫里,先帝震怒,命承恩公和太子即刻启程,前往药王谷围剿白氏余孽。”
“此后又过三日,先帝突然暴毙于坤宁宫中……我本只是个宫妃,平日不大出门走动,这便是我知道的全部,至于……这些事中究竟有多少隐情,就不得而知了。”
沈姝听到这,神色越发凝重。
先帝薨于三十年前,若外祖仅比先帝早过世五日,在外祖过世后,先帝立刻下令围剿药王谷。
这便意味着,很可能是外祖的死,让先帝发现了当年淑惠皇后死去的真相,继而才会下围剿令。
后面的事,便就不难猜了。
以先帝的性格,绝不会容忍枕边人如此愚弄他,更何况还害他青梅竹马的元后死于非命。
他定会亲自将萧太后带到坤宁宫去,杀之泄愤,以告慰淑惠皇后在天之灵。
倘若萧太后不杀先帝,那么待她死后,整个萧家都会为淑惠皇后陪葬。
不杀,是死路一条。
杀了,既能让自己儿子登基为帝,还能换萧家三十年的无上尊荣。
无论是萧太后,还是野心勃勃的萧家,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直到现在,沈姝才算明白,为何萧太后会突然对皇帝下手。
想必熠王查出太极殿和大护国寺下毒,与承恩公府有关。
这件事无形中将承恩公府,又推到了像当年一样的危险境地。
而萧太后和承恩公府,当年既已下手杀掉先帝,以此保住萧家的尊荣。
一回生,二回熟。
现在也下得去手,让今上没有惩治他们的机会。
细算下来,与当年唯一不同的,便是当年萧太后对先帝下的是死手。
而如今,对待今上这个亲生儿子,太后手下留情,只让他昏迷不醒,而非暴毙身亡。
也正因如此——
暴露出太后此番对皇帝下手,或许只是迫于形势。
她和太子之间,还没达到完全信任的关系。
否则,她应该直接杀了皇帝,助太子登上皇位,这样便能一劳永逸解决一切。
沈姝脑中不断推敲着这些细节,以至于一时竟忽视了齐太妃和刘星的存在。
齐太妃始终静静注视着沈姝的神色。
见沈姝从疑惑不解、到恍然、最后变得唏嘘复杂,齐太妃终于彻底放下心来,朝刘星点了点头。
待到沈姝回神,齐太妃垂眸坐着,眉宇间的踌躇和幽怨散尽,神色间尽是平和。
而刘星,则身子笔直跪在地上,恭谨肃穆。
沈姝见齐太妃并无再出声询问的意思,沉吟几息,站起身,朝她福身一礼。
“有些事……小女虽然知道,还没来得及求证,不便说于太妃知道……”
她的话还没说完,齐太妃抬眸看着她,温声说道:“县主多虑,贫尼本已是出家人,苟活至今,不过心中为先帝和淑惠皇后鸣冤……如今既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诉给县主知道,已如释重负。”
“想必县主已经发现,所有的一切皆因白家而起……贫尼只求有朝一日,县主若有机会,将先帝和元后的冤屈公诸于世,让萧太后和萧氏一族自食苦果,也算不负先帝与令祖相识、相知一场。”
扳倒太后和萧氏一族谈何容易,更何况不仅太子参与其中,就连与熠王交好的承恩侯府,都是萧氏一族的族人。
沈姝福身一礼:“师太所托,实在太重,小女身后不仅有白氏嫡裔,还有云疆沈家、西北蒋家,牵一发而动全身,为着家人着想,小女不敢应承师太。不过,小女定会竭力救治皇上,不让对方的阴谋得逞。也会将这些事转述给熠王殿下,相信熠王殿下自有决断。”
齐太妃忙站起身,虚扶起她:“如此便有劳县主了。”
她说着,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刘星:“此人尽得先帝影卫真传,对皇宫亦是了若指掌,为了方便行事,他从小便净了身,跟在贫尼身边,我将他送与县主,从今往后但凭县主吩咐。”
沈姝先前在帝陵被刘一流坑过,又怎会放心将他留在身边。
她正欲开口拒绝——
齐太妃意有所指道:“他本就是皇家影卫的后人,倘若县主不想要,亦可交给熠王定夺,先前他所做种种,皆是受我命令行事,看在今日我告诉县主这些事的份上,还请县主饶他一命。”
话说到这个份上,沈姝不再推辞,点头道:“既如此,待我将今日之事告诉熠王殿下,便将他一并交给殿下定夺吧。”
齐太妃笑着点了点头。
*
沈姝从齐太妃院子里出来,抬头看看天色,已经接近黄昏。
距离先前和飞云约定的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第333章 哥哥信物
沈姝回到院子里,将方才从齐太妃处听来的事,言简意赅说与楚湛知道。
她原以为拥有“前世”记忆的楚湛,对此应该有所耳闻——
可没想到,楚湛的脸上,尽是震惊之色。
“齐太妃当真说,太后才是杀害淑惠皇后、逼迫鲁阳王一家谋反的元凶?”他沉声追问。
沈姝不知他为何会突然这么大反应,疑惑地点了点头。
楚湛眉头紧拧,站起身:“我有点事,先走一步。”
说完这话,他头也不回直接施展轻功朝外头掠去。
沈姝还是第一次见他这副模样,竟然连县主府里的影卫和外头禁军都不顾,就这么冲了出去。
她眉心微动,想到皇宫里的三哥,匆匆交代绿桃两句,便迈动十烟步追了上去。
不出沈姝所料,楚湛贸然出现在县主府里,又是从她院子里出去的,霎时惊动了府里的影卫。
以飞羽为首的几道黑影极快上前,将楚湛生生拦了下来。
沈姝从院子里出来,便看见楚湛正与飞羽对峙。
不待他二人开口,她便直接上前,看着飞羽,目光坚定地道:“让小王爷走,我要进宫面见熠王殿下。”
听见这话的楚湛,这才猛地回神,想起先前答应沈姝要带她出去的话。
他刷的一下,抽出藏在袖中的短匕,杀气凛凛将匕锋对准飞羽:“本王来之前,已经通知御史和五城兵马司,安定县主是今上御赐钦封的救命之人,她要进宫,若有人敢拦,便是抗旨不遵,你可要想好了,倘若事情闹大,你主子担不担得起。”
飞羽自小跟在楚熠身边,自然不会将楚湛的威胁放在眼里。
方才飞云离开时,已经交代过沈姑娘“两个时辰”的约定。
以飞羽对自家主子和飞云的了解,不管熠王殿下见、或者不见沈姑娘,定然都会传消息出来。
至今宫里没有消息传出来,一定出了什么事。
况且,殿下只交代他们要尽可能瞒着沈姑娘、保护沈姑娘的安危,并未说过要限制沈姑娘的人身自由。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飞羽对于沈姝的能力已经有了足够清楚的认识。
他思忖几息,果断朝沈姝拱手:“姑娘,殿下交代我们几个护住姑娘的安危,倘若姑娘执意进宫去,还请姑娘将我们带上,以防有人对姑娘不利。”
沈姝原以为还要费些力气才能出府,没想到飞羽这么轻易就答应下来。
不止是她,就连楚湛,都意外收起了手里的匕首。
他神色复杂看着飞羽,深知飞羽作为熠王亲信,绝不会擅自做主。
可见,这座戒备森严的府邸,只是被楚熠拿来防止有外人对沈姝不利,而从不曾像他先前以为的那样,是要一意孤行让沈姝避开宫里的事。
再反观自己……
楚湛抿唇,朝沈姝点头:“既如此,我先走一步,你进宫以后万事小心。”
说完这话,不待沈姝回答,他直接飞身往外掠去……
*
沈姝带着飞羽和一身内侍打扮的刘一流,在宫门下钥之前进了宫。
然而,他们刚转过拐角,暮色之下远远便看见一队宫人,从旁边的钟楼里走出来,朝他们迎了上来。
刘一流低声道:“是皇后身边的大太监韦公公。”
这话让飞羽,诧异朝他看了一眼。
不怪飞羽惊讶,刘一流如今这个扮相,是跟随齐太妃进的县主府。
在飞羽看来,齐太妃已经离宫三十多年,她身边这个年龄不大的小公公,在这种天色下,隔那么远一眼就能看出,远处走来的是皇后身边不怎么露面的韦公公。
这份目力和功力,实在让人很难小觑。
沈姝顿住脚步。
她一看这阵仗便明白,这队人是专门在钟楼里等着她的。
只是她不明白,皇后的人怎会知道她要来。
就在沈姝思忖间,韦公公已经迎上前,对她见礼道:“县主,令兄在皇后娘娘宫里,想见您一面。”
沈姝眉头微蹙,正欲开口相询——
就见他将一块帕子呈到沈姝面前:“这是令兄交给奴婢的,他说您见到这东西,就知道了。”
沈姝接过帕子,仔细看了看。
这确实是三哥和她之间的信物。
她犹豫一瞬,终还是颔首道:“有劳公公带路。”
韦公公眸色微松,笑着朝她点头,躬身走在了前头。
从朱雀门到皇后坤宁宫的路程,不算太短。
无论是韦公公还是沈姝一行人,都走的不慢,尽管如此,走到坤宁宫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
坤宁宫的正殿,灯火通明。
而两个时辰未见的飞云,正跪在廊下。
见到沈姝来坤宁宫,飞云脸上露出惊诧之色。
随即,他想到什么,脸色一灰。
趁着韦公公进去通报的间隙,飞云匆匆说道:“姑娘,小人还没来得及见到殿下,就被皇后娘娘拘在这了。”
沈姝心下微沉。
这么看来,皇后是一早便得了消息,她会递消息或是会直接进宫来。
沈姝不由得攥紧手里那张帕子。
这究竟是哥哥的示意,还是……
就在她沉吟间,韦公公笑着走出来,躬身道:“县主,请跟奴婢来。”
沈姝回神,跟在韦公公身后进殿。
跟在她身后的刘一流,正欲随她一道进去,却被宫婢拦了下来。
刘一流谨小慎微退至廊下,朝飞羽使了个眼色,悄无声息退到阴影里,不一会儿便消失了踪迹。
沈姝走进正殿,就看见皇后娘娘正端坐在正中的凤榻上。
整座正殿空空荡荡,连个内侍宫婢都无。
袅袅佛香,在帐幔间飘散。
没有哥哥的踪迹。
显然,先前韦公公所谓的“令兄在坤宁宫等着”,不过是要将她引进坤宁宫的借口。
尽管沈姝隐隐已经猜到是这样的情况,可当她果真见到哥哥没在这宫里,心下一凉。
她强按下心中的忐忑不安,上前对皇后见礼。
“你来了。”
皇后从凤榻上站起身,紧走几步到沈姝身前,伸手虚扶起她:“快快平身免礼。”
这样的态度,让沈姝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第334章 两张药方
皇后看到沈姝眼底的戒备,并不感觉意外。
待到沈姝落座,她温声道:“此番请你来坤宁宫,是受令兄所托,有些话,他不方便与你详说,才会请本宫出面。”
沈姝暗生疑窦,那帕子确实是三哥的,也是只有他们兄妹才知道的暗号,若果真是哥哥让皇后出面将她带来此处,事情或许比她想象中还要严重。
她站起身,朝皇后福身一礼:“还请娘娘明示。”
皇后看向韦公公,抬手示意。
韦公公从旁边的书案上,端起一张朱红托盘,呈到沈姝面前。
“这里有两张方子,一张是李家进献的药方,另一张是四郎从先帝墓室带出来的方子,你且先看看,便能明白其中缘由。”皇后温声道。
沈姝抬眼,一目十行朝那两张方子看去——
当她对比完两张方子,脸色一变,眉头紧拧。
确切来说,李家进献的方子,和帝陵拿出的那张方子,在草药的配置上,几乎一模一样。
而唯一不同的是——
帝陵那张方子上,没出现蝠鸟。
李家进献的方子,则需要白氏嫡裔先服用蝠鸟,再服那些云疆的毒草。
皇后见沈姝变了脸色,叹息一声。
“据药奴所述,这两张药方的迥异之处,是因为白氏嫡裔血脉里的解毒之力已经式微,只能用蝠鸟提升血脉之力,才能克住那些剧毒草药的毒性。你兄长说,如今两相验证,李家进献的药方是真,他也已经服过蝠鸟汤剂,由他按照李氏进献这张药方进行下去,便是最好的选择。
那些草药都是剧毒之草,他实不愿看你受这些苦楚。他深知你若醒来知道这件事,必会闯进宫里来,所以请托本宫拦下你。”
这些话,让沈姝心中五味杂陈。
她闭了闭眼,定了定神,随即抬头看向皇后,深福一礼:“敢问皇后娘娘,皇上在昏迷之前,下的圣旨,如今可还有效力?”
皇后一怔。
她原以为眼前这小姑娘,会因自家兄长这番护佑而感动。
却没想到,小姑娘竟突然问出这种问题。
“皇上下过的圣旨,自然是作数的。”皇后理所当然道。
沈姝眸色微松,直言说道:“皇上昏迷之前,下令让臣女全权负责他的病症。这两张药方看上去虽然相差无几,可在臣女看来,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蝠鸟是剧毒之物,就算白氏嫡裔服下蝠鸟,也不能等同于拥有血脉之力。若皇后娘娘当真为陛下的身子考虑,应当即刻阻止家兄做药引之举……唯有民女才能救下皇上。”
虽然沈姝年龄小,可这话她说的十分笃定。
再加上皇上昏迷之前,确实降旨,由她全权负责。
“这……”皇后踌躇几息,终是点了点头:“本宫亲自陪你走一趟。”
*
仁寿宫外。
就在皇后趁夜带着沈姝,匆匆赶往太医院之时。
消息便第一时间传进了一直跪在仁寿宫外,求见太后的萧晴初耳中。
先前整座宫城都在楚熠的掌控下,所以太后被楚熠软禁的消息,虽然已经过去三天,却并未传到朝堂之上。
承恩公年事已高,如今痛失爱子,整个人仿佛失去了主心骨。
再加上太后那边迟迟没有消息传出宫来,承恩公府上下都是人心惶惶。
按说承恩公府和承恩候府两家,一笔写不出两个萧字。
可是,此番承恩公府牵扯进去的,毕竟是毒杀皇帝和熠王的大事,承恩侯府上下,本就与公府那边有了罅隙,虽不至于划清界限,也只是女眷出面,帮忙理一理府里内务,其他的事一概不提。
毕竟对于承恩侯府来说,无论熠王或太子哪个上位,只要有皇后在,他们都是嫡亲的外家,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而深知皇宫里面发生一切的太子,亦是按兵不动,佯装毫不知情,如常带着昨日才刚过门的太子妃萧晴初进了宫……
只是一天的功夫,萧晴初见识到了皇城的凉薄和残酷。
她原本心怀皇家新妇的喜悦,本以为就凭她萧家长房嫡女的身份,进宫给皇后、太后敬过茶、磕过头,便能正式将名字记在玉牒之上。
没想到,她还没进坤宁宫的门,就接到皇后的口谕,称后宫皆以皇太后为尊,让她先去拜见太后。
而当她来到仁寿宫,却发现太后早在三日前便被软禁在仁寿宫里。
萧晴初历来是太后的心尖宠,出入仁寿宫犹如在自家地盘。
可是这次,仁寿宫外被凶神恶煞似的禁军层层把守,别说是进去——
就连跪在仁寿宫外,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你说,沈姝是被韦公公迎进坤宁宫的?皇后如今还跟她去了别处?”萧晴初不可置信问道。
来报信的小太监躬身道:“是,听坤宁宫里的人说,县主在娘娘面前说,普天之下只有她能救皇上,所以皇后娘娘亲带她去了太医院。”
听到这话,萧晴初恨得咬碎了银牙。
明明她才是名义上为皇上“冲喜”,“救”皇帝醒来的人。
到头来,却不及那个山野丫头的一句诳语!
小太监见她脸色气得铁青,眸光微闪,低语道:“太子妃既是为皇上冲喜才进宫的,在这仁寿宫外跪着也无用,这后宫里的消息,哪怕是死了人,轻易都是传不到外头去的。不如……您去太极殿守着,说不定您身上的福气,只要离得近,就能传到皇上那里……到时皇上会因此醒来也未可知啊。”
他说完这话,将一枚素色荷包,递到萧晴初的面前。
“太子殿下说,这荷包是他在大护国寺请住持开过光的,您戴在身上,定能佛光普照,福及家人……”
这话让萧晴初眉心微动。
她在坤宁宫外吃了闭门羹后,一心想要救出太后。
原本她打算跪在仁寿宫外一天一夜,扮个虚弱昏厥,再请太子透消息到朝堂上,以期能用这种方式,策动大臣逼迫熠王将太后放出来。
可现如今,既然知道消息轻易传不出去,若她还这般执拗要救太后出来,却放弃皇帝醒来的大事……
万一皇帝真醒过来……
萧晴初对于承恩公府那些事,虽然知之甚少。
可她也知道,这次倘若皇帝真醒过来,无论是承恩公府,还是如今被软禁在仁寿宫的太厚娘娘,恐怕都不是什么好事。
她想到早上在寝殿时,太子对她说过的话,不由得咬了咬牙,低声道:“公公说的极是,还请公公带路……”
第335章 是送命题
太医院。
沈姝跟在皇后身侧,刚进太医院,就闻到一股混合着云疆剧毒之草的药味扑面而来。
她想到三哥沈晋明,心一紧,再顾不得什么,循着药味疾步朝太医院的侧殿走去。
韦公公见状,正要出声,却被皇后抬手止住。
皇后看着沈姝的背影,叹息一声,侧头吩咐道:“走吧,咱们去太极殿看看皇上。”
韦公公躬身应下,朝身后跟着的内侍们轻抬拂尘,众人簇拥着皇后,朝太极殿走去。
*
因着沈姝是跟皇后一起来的太医院,再加上皇帝在昏迷之前已经下过圣旨,是以,尽管太医院里有禁军把守,在皇后的示意下,沈姝疾步走到侧殿门外,也没受到任何阻拦。
她正要推开房门,忽然听见“哗啦”一声,从殿内传来瓷片碎地的声响。
沈姝瞳孔一紧。
正在这时,殿门忽然从里面开启,楚熠大步从里面走了出来。
不期然,沈姝与楚熠四目相对——
只是刹那间,楚熠原本如覆冰霜的面容,出现了些许裂痕。
“你……”楚熠顿了顿,下颌收紧:“你身子如何?是谁带你进宫来的?”
惯常低沉的嗓音,听上去有些紧绷。
沈姝的目光只在楚熠脸上停留一瞬,便被殿内的景象吸引了注意。
她的哥哥沈晋明,此刻正颓然坐在椅子上。
在沈姝看过去的瞬间,沈晋明猛地站起身,脸上难掩错愕之色。
“四妹……你、你怎么来了?”沈晋明局促地问。
他脸色异常苍白,令他唇边那抹黑乎乎的药汁,显得尤其醒目。
沈姝心下一沉。
她想也没想,直接迈动十烟步,越过楚熠,飞奔至沈晋明面前。
“三哥,你喝药了?”
“没,我……”
沈晋明抬袖下意识要遮掩,又猛地想到什么,脸上极快浮起一抹怒色。
“胡闹!”他呵斥道:“谁带你进来的?为兄还是不是你兄长,为兄的话,你还听不听?你余毒未清,还这般任性,让为兄如何跟阿爹阿娘交代?赶快给我回去!”
沈姝听见这话,眉头紧蹙。
她自是最了解自家哥哥。
三哥极少对她说重话,若当真喝了药,大势已定,必不会像现在这样摆兄长的架势,还急不可待赶她走。
这么想着,沈姝下意识用鼻尖嗅了嗅。
方才匆忙之间,她顾不上细查。
而此刻——
沈姝终于发现,空气里弥漫那些药味,有些不大对头。
沈姝循着药味,将视线转向碎落在地的瓷片、和洒一地的药汁上。
药汁洇在青砖上,颜色黑糊糊的,透着深沉诡异。
这颜色,再配上弥漫在空气里的古怪气味……
虽然像极了毒药——
然而,在沈姝细细分辨之下,却知道它们不是。
它们只是一碗,用某些与毒草气味相似的草药,熬成的药汁。
虽略有毒性,却不会致命……
沈晋明感受到沈姝的目光,身子一震,下意识就抬脚往前,想挡住那些瓷片和药汁。
而这样的动作,却让沈姝的眉头蹙得更深。
只是,沈姝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感觉手腕突然一紧——
楚熠低沉的嗓音,传入沈姝耳中:“抱石兄没事,我有话要对你说,你跟我来。”
话音刚落,他根本不给沈姝反应的时间,便牵起她的手腕,将她带出了正殿。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不止让沈姝彻底懵住,就连沈晋明都错愕睁圆了双眼。
“你……你们……”
沈晋明手指着两人相牵的手,眉头瞬间拧得紧紧的。
他迈开步子正要追上去——
可是前脚还没来及迈出正殿的门槛,就被门口守卫的禁军拦了下来。
沈晋明被惊得手都是抖的,情急之下,他气急败坏喊道:“喂!你们……你们站住!”
这话传入沈姝耳中,令她猛地回过神来,头皮瞬间揪紧。
此时此刻,她只觉得被楚熠抓住的手腕,如火烫一般。
“给我回来!!!”
正在这时,沈晋明的声音再度传来,沈姝打个激灵,第一反应不是停下脚步,而是反手抓住楚熠的手,极快冲向一旁的偏殿。
“啪”的一下,沈姝慌张将偏殿的殿门关上。
楚熠:……
听见关门声的沈晋明,脑袋“嗡”的一下。
他气极,正欲不管不顾冲出去——
就见暮和不知从何处走出来,拱手道:“抱石兄,令堂的信从云疆带回来了,还请抱石兄过目。”
听见这话,沈晋明眉头紧拧,神情一肃。
他犹豫几息,忙接过暮和递来的信……
*
偏殿里。
沈姝关上殿门,下意识侧耳去听。
隐隐听见暮和的声音,且再没听见哥哥追上来的脚步声,心下一松。
楚熠见状,剑眉微挑。
“有暮和在,抱石兄不会追来。”
沈姝闻言,总算松了口气。
她转身,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仍被楚熠牵在手里。
沈姝抬眸看向楚熠,脸颊通红,带了几分气恼。
“殿下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哥哥的面说,何、何必……”
她暗暗用力,想要将手从他的掌心抽出来,没想到却被楚熠抓的更紧。
“不能当面说。”楚熠凝视着她,嗓音低沉地解释道:“先帝随葬的药方,与李家进献那份药方大抵相同,依据药方,白家嫡裔若不服用蝠鸟,恐难成为九转还魂汤的药引……抱石兄被迫饮下蝠鸟汤汁在前,他不愿你被卷进来受苦,所以便在朝臣面前自陈身世,要以身做药引……”
即便沈姝先前已在坤宁宫皇后处,听见了类似的消息。
可如今再从楚熠口中听见,她的心没来由收紧。
沈姝仰头看着楚熠:“莫非殿下也觉得……家兄照那方子上做药引,是最好的选择吗?”
这次,她没有像先前在皇后面前那样据理力争,而是向楚熠抛出了“送命题”。
在沈姝内心深处,家人安危,比她性命更重要。
即便那药方是真的——
饮下云疆百毒这等事,对于兄长而言,显而易见也是有死无生的举动。
倘若三哥为了她“不受苦”,饮下那些毒药,最终落得和前世一样身死的下场。
她要如何面对阿爹阿娘,更如何自处?
此时此刻,在沈姝听过齐太妃那些先帝陈年旧事之后,在亲眼目睹哥哥身在太医院,并且试图遮掩那些来历不明的药汁以后——
沈姝看着楚熠,第一次感觉到,她和这位熠王之间,虽近在咫尺,却如隔沟壑。
他们之间,横着皇帝和三哥沈晋明的生死。
药引,能救皇帝的命。
却会要了三哥的命。
哪怕如今的她,血脉里有化毒的能力,有心亲自饮下那些毒药,为皇帝做药引,救下三哥。
可是,眼前这人,若执意阻拦她,像三哥那样,“不让她受苦”……
第336章 太后香丸
“当然不是。”
楚熠看见沈姝眼底一闪而过的疏远,凤眸一凝。
他剑眉微挑:“你在想什么?莫非……你以为我会默许你兄长的计划,让他去做父皇的药引不成?”
被说中心事的沈姝:……
“你当真这么想的?”
楚熠将手负在身后,脸色顿时冷得骇人:“你竟把本王当作和你父兄一样的人了?”
沈姝因冷意,激灵灵打了个寒噤。
“家父……家兄?”
她不明白,熠王为何突然提起她的父兄。
楚熠看着她,淡淡道:“在云疆时,沈长史遇事处处瞒你,更将你送去横川。而沈抱石此番亦趁你昏迷不醒,入宫自陈身世……险些送命。本王与你相识一场,自然知道你最不愿至亲欺你瞒你,若本王此番真遂了你兄长的请托,岂不成了你最厌之人。”
沈姝听见这话,身子一震,心中登时五味杂陈。
楚熠在她面前,已经许久不曾自称过“本王”。
此刻他虽然板着脸,周身弥漫着不悦的威压。
可是,却让沈姝心中那根打从醒来就绷紧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
他懂她。
这样的认知,如一股暖流在沈姝心底汩汩淌过。
忽然之间,她想起方才正殿里洒落一地的药汁。
它们的气味和颜色像极毒药,却不是毒药……
一时间沈姝仿佛明白了什么。
她上前一步,伸出手轻扯楚熠的衣袖,轻声问道:“那些药汁,不是方子上的毒药,哥哥看着也像不知情……莫非都是殿下安排的?”
楚熠垂眸,看着沈姝捏紧自己衣袖的小手,佯装板着的冷脸,再难为继。
“嗯。”他淡淡道:“你昏迷之后,抱石兄冲动进宫,直接禀明母后,甘做父皇药引,我强拦不成,只能让暮和配制一味假药出来。”
虽只是寥寥几句,沈姝已经能够想象,在这短短三日里,对楚熠来说,究竟经历了什么。
宫里有哥哥请托皇后出面,前朝又有众多朝臣施压,还事关皇帝生死……
在这样情势下,楚熠非但没遂了哥哥的意,还让暮和配制假药……
这都是站在她的角度,在为她考虑,顾念着她的想法。
沈姝思及此,想到方才对楚熠的猜忌,已是羞愧至极。
她耳尖红透,赧然认错:“是我错怪了你。”
楚熠见她不再误会,唇角不禁往上扬,却刻意抿平,淡淡嗯了声,又道:“虽是暮和配出的假药,却也有几分毒性,抱石兄身子本就虚弱,是以方才在大殿中,我才会将药碗击碎。”
言语间,状似不经意解释了方才正殿里,他与沈晋明的冲突,以免小姑娘误会。
沈姝这才恍然,她在正殿门口看见的那幕,究竟是为何。
在她心底,对楚熠不由更生出几分惭愧和感激之意。
沈姝非常明白,在皇帝昏迷不醒,身子每况愈下之际,楚熠能做出这样的决断,有多不容易。
她抬眸看向楚熠,不再有所保留,自告奋勇道:“殿下,让哥哥做药引委实不妥,我可以……”
楚熠凤眸微沉,不待她说完,直接打断:“抱石兄不行,你更不行。”
他说着,袍袖轻拂,修长的手指从袖中翻转出来,切在沈姝的腕侧。
“你脉象虚浮,显然余毒未清,你这身子莫说做药引,若再这样逞强下去,都要撑不住了。”
沈姝不曾料到,堂堂熠王殿下也会岐黄之术,
“我哪有……”那么弱。
只是,她反驳的话还没说完,只觉手肘一紧,脚下一空,天旋地转间已被楚熠按坐在了殿中的扶手椅上。
“还说没有,你这脉息可骗不了本王。”
楚熠两手撑在椅侧,看着她,脸色重又回到先前的肃穆威严:“我叫飞云先送你回去,好生歇息,其他的事我自会处理,无需你操心。”
说着,他侧头就要唤人进来。
沈姝自是知道,这次醒来以后,她的身体不同于以往。
此刻,她腿脚的麻木,虽然比醒时轻了许多,可那股从骨头里透出来的虚弱感,却不曾减弱半分。
自始至终,她只是凭着一腔要救哥哥的孤勇,硬撑而已。
如今,见楚熠要送她出宫,情急之下,沈姝伸手掩上楚熠的唇,焦急道:“皇上身子等不了太久,皇后娘娘和朝臣也不会让殿下再拖延下去,我身子虽然虚弱,却天生不惧毒药,既然先帝药方上说白氏嫡裔之血能为药引,用我的血才是上策。”
沈姝的手指覆上楚熠的唇畔,刹那间便令楚熠像被点了穴似得,怔在那里。
楚熠转头,原本肃穆深沉的面容,如初雪般微融,而那双剑眉却又蹙了起来。
“抱歉……”
沈姝意识到不妥,忙收回手——
小手却被楚熠温暖的大掌抓在手心里。
“手这么凉,还在逞强。”楚熠沉声低斥。
这样的距离,和手上传来的温度,让沈姝的心跳,不觉间加快。
“我、我身子中毒以后一贯这样,无妨的,很快就能好,可、可以做药引。”
沈姝磕磕巴巴说着,澄澈的杏眸眨也不眨看着楚熠,带着恳求。
楚熠凤眸闪过一丝无奈。
他知道,不解释清楚,这小姑娘很难安心,便低声解释道:“你昏迷以后,我命人彻查仁寿宫,从太后浴房里搜出几枚特制的香丸,这三日,暮和总算窥得一些玄机,相信不日便能找出救治父皇的法子。”
浴房,特制的香丸……
沈姝杏眸微睁。
她记得,昏迷之前,太后在仁寿宫下套,妄图让楚熠去捡掉在地上的佛珠。
沈姝抢在楚熠前面捡起佛珠,才会中毒昏迷。
由此可见,佛珠确实是有毒的。
况且,齐太妃也告诉她,佛珠上的毒与先帝、先皇后的死有关。
而沈姝也知道,佛珠上的毒,更与皇帝在太极殿昏迷不醒时中的毒,有莫大的关系。
迄今为止,沈姝不解的是,明明佛珠有毒,可太后亲手碰过,却安然无恙。
而此刻,当她听到,楚熠从太后浴房搜出了特制的香丸——
忽然之间,沈姝想起皇帝昏迷那日,太后匆匆离开,又匆匆从仁寿宫赶回太极殿,身上明显有股沐浴过后的香气……
“莫非……那香丸可以解佛珠上的毒?”沈姝忙问道。
第337章 能解能防
“不仅能解,还能防。”楚熠言简意赅地道:“那些香丸分黑白两种,一种是白丸,用白蜂蜡制成,涂抹在手上,可令手不沾毒,另一种黑丸,暮和正在研究,应有祛毒之力。”
沈姝一听这个,眼睛一亮。
她原以为皇帝的昏迷之症,唯有按照帝陵方子,做出药引方能解。
却没想到,现如今竟还有别的方法。
只要能让皇帝醒来,那么朝堂内外的压力,便会迎刃而解。有皇帝庇佑,哥哥也再无性命之忧。
沈姝越想,心底越是难掩激动:“殿下可否带我去看看那些香丸,或许我能助暮先生一臂之力。”
她说着,腾地站起身,就想拉楚熠去看那些香丸——
然而,却完全忘记了此刻的她,正被楚熠双手撑着圈在扶手椅里。
猝不及防间,沈姝眼睁睁看着自己即将撞上楚熠的额头。
她赶忙收力往后仰,却又力不从心往后跌去……
眼见沈姝要狠狠磕上椅背——
楚熠凤眸微深,伸出大掌将她往怀里一捞,脚步微转,一个旋身将她扣在怀中。
沈姝被楚熠周身清冽的皂香所笼罩,又是这么紧密的接触,“轰”的一下,全身血液直往脑门上冲。
“还是这么不小心。”
楚熠轻笑,低沉的嗓音里,带着宠溺。
沈姝脸色更红,还来不及说什么,只听到“嘭”的一声,偏殿的殿门被人从外头急匆匆推了开来!
“四妹……”
沈晋明好不容易闯进偏殿,只来得及喊出这声,看到自家妹妹和熠王紧拥在一起,眼睛瞪得铜铃那么大,嗓子像被人扼住似得,声音戛然而止。
沈姝听见哥哥的声音,头皮一紧。
她心虚慌张地赶忙回头——
就看见自家兄长站在偏殿门口,手指着他们二人,不知是惊得还是气得,指尖都在发抖……
完了。
彻底完了。
沈姝心底哀嚎一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着急忙慌双手撑在楚熠心口,用力一推,赶忙从楚熠怀里退出来。
红成煮熟虾子的小脸,勉力扯出一抹笑,走到兄长面前,磕磕巴巴道:“三、三哥,你别误会,我、我刚才不小心……”
“你确实是不小心!”
沈姝的话还没说完,沈晋明嗓音陡然提高好几度,截去她的话头。
“让你回去休息,你偏在这逞强,冒冒失失的,若非殿下出手相助,你怕是要晕倒,摔在地上了!”
沈晋明边沉声训斥,边把前一刻还指着二人的手指一收,绷紧下颚,走到楚熠面前,僵硬地拱手道谢:“殿下,下官妹妹年纪小,如今余毒未清,身子虚弱,连路都走不稳,多谢殿下相救,才不至于跌在地上。”
沈姝一听这话,愕然睁大双眼。
明明……哥哥是刚才进来的,怎会知道,她和楚熠在殿中发生的事?
莫非开了“天眼”不成?
楚熠看着对他满眼戒备的沈晋明,再看看偏殿门外,跟在沈晋明身后的禁军,和脸色赧然的暮和,眸底闪过一丝恍然。
他自然明白,沈晋明是用这种方式,在外人面前维护沈姝的清誉。
可是,这未来的大舅哥,看自己的眼神……
“抱石兄不必客气。”楚熠淡淡颔首:“举手之劳,不必放在心上。”
听他这么说,沈晋明神色终于稍稍放松些许。
他告了声罪,转身走到沈姝面前,狠瞪她一眼,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到她的面前。
“这是殿下派人从云疆捎来阿娘的亲笔信,你瞧瞧。”
这种时候,自然是正事要紧。
至于别的……他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办。
先前沈姝在沈晋明被逼饮下蝠鸟汤汁,全身血液变成毒血后,便请托楚熠派影六拿着她的信,去了云疆,希望能从娘亲蒋太太那里得到有用的信息。
现下,沈姝一听是娘亲的信,满心期待,忙不迭接过,极快打开。
然而,映入眼帘的,却只有一句话——
“饮过蝠鸟后的嫡裔之血万不可做药引,切记,个中缘由待我上京与你详说。”
前半句,不用蒋太太说,沈姝心里都是清楚的。
只是……
沈姝的目光,如临大敌盯在后半句上,不可置信道:“阿、阿娘……阿娘要上京来?”
“已经在路上了。”
不待沈晋明开口,楚熠回答道:“蒋太太执意要来,影卫一路快马护送,最快后日便可抵京。”
最快……后日……
沈姝呼吸一紧。
她没想到,阿娘不旦会上京来,还会来的如此之快。
如今京城的情势,一个三哥就已经够乱的,若再加上娘亲……
沈姝闭了闭眼,为今之计,只有在阿娘来京之前,快刀解决京城的乱麻,方为上策。
她极快收拾起方才小女儿的情绪,肃容将手里的信,塞回到沈晋明手里。
“哥哥可看到阿娘的信了?”沈姝学着方才沈晋明的样子,沉声道:“哥哥趁我昏迷,自请进宫做药引,若非殿下阻拦,如今哥哥或许已经铸成大错,哥哥这般任性妄为,若有个三长两短,要我如何跟娘亲交代?”
沈晋明没想到,会这么快被自家妹妹反将一军。
只是,因着蒋太太书信上的叮嘱,沈晋明也终于意识到,先前他所做的事,是错的。
他瞪了沈姝一眼,转身,单膝跪地,朝楚熠抱拳道:“殿下,这两日之事,都是臣的错,还请殿下责罚。”
沈姝见状,神色一凛,这才意识到,兄长作为臣子,给熠王殿下添了这么大的麻烦,请罪才是最要紧的。
她屈膝,正欲跟随沈晋明一道,向楚熠请罪——
突然,她只觉得手肘一紧,便被闪身到她面前的楚熠,亲手扶了起来。
“不知者无罪,抱石兄不必放在心上,起来吧。”楚熠淡淡道。
说完这话,他眼神示意门外的亲卫进来,将沈晋明扶了起来。
一个是自己亲手扶,一个是让亲卫扶……
先前在沈晋明面前,进退有距的熠王,仿佛突然像变了个人似得,举手投足间毫不掩饰对沈姝的心意。
沈晋明惊得眼皮直跳。
不止是他,就连沈姝都有些措手不及。
“谢殿下不怪罪……”
沈晋明想也不想直接迈步上前,暗暗使力挤进两人中间,抓住自家妹妹的手肘,皮笑肉不笑朝楚熠道:“小妹身子弱,臣先送她去歇息。”
说着,就要把沈姝拖走——
楚熠的目光,落在沈晋明紧抓沈姝手肘的手上,凤眸微深。
“等等。”他抬眸看向沈姝:“你方才不是要去看那些香丸么?若是身子撑的住,不如咱们现在就去?”
第338章 荷包祈福
沈姝乍听见楚熠非但不再坚持送她出宫,反而邀她去看从太后浴房搜出的香丸,大喜过望。
“去。”沈姝再顾不得什么,忙将手肘从兄长手里挣脱出来,对着楚熠福身应道:“还请殿下带路。”
这一连串的动作,令楚熠落在沈姝手肘上的目光,总算满意移开。
“看完香丸,我便派人送你去休息,不准再在宫里逗留。”他命令道。
沈姝赶忙点头。
只要香丸真能令皇帝苏醒,她自然可以高枕无忧,放心回去歇着。
见沈姝应下,楚熠朝沈晋明淡淡颔首,先一步走出偏殿。
两人对话,令一旁的沈晋明听得是满头雾水,他看见自家妹妹二话不说就要跟楚熠出去,刚刚放松的神经,再度绷紧。
他一个箭步拦在沈姝面前,刻意压低声音,恨铁不成钢地道:“什么香丸臭丸的,熠王是个未婚男子,这深更半夜,你要跟他去哪?你们孤男寡女的,若传出去,你的清誉还要不要!”
言语间,对于两人之间的关系,已是猜忌极深。
沈姝没时间跟他解释太多,言简意赅道:“香丸关系皇帝的昏迷之症,我非去不可。哥哥若不放心,大可一起跟来,如此便不算孤男寡女了。”
说完这话,沈姝不待沈晋明再开口,直接越过他,大步朝殿外追去。
沈晋明一听是跟皇帝的病症有关,神色一肃,他知道在这种事上,沈姝不会胡闹,赶忙大步跟了上去……
*
这一厢,萧晴初跪伏在太极殿外,虽然看上去神色平静,可藏在袖中的手,却已经焦灼地绞在了一起。
她跟着东宫内侍一路走到太极殿前,才发现整座太极殿,已经被熠王亲派的禁军层层把守。
仗着太子新妇的身份,和东宫的脸面,萧晴初才勉强来到太极殿外跪着。
在这样的情势下,仅凭她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越过禁军,进入太极殿中。
更不可能接近犹在昏迷的皇帝。
怎么办,怎么办……
萧晴初绞尽脑汁,都没想到可以进去太极殿的法子。
就在她一筹莫展之际,细碎的脚步声从她身后传了过来。
“夜已深,是谁在那儿?”
皇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让萧晴初精神一震。
还真是瞌睡送枕头。
萧晴初忙在口中吟诵起经文,将跪伏的身子,伏的更低,掌心朝上,额头虔诚地贴紧在冰冷的青石砖上。
无需萧晴初回应,一直站在她身后的东宫太监躬身迎上去,朝皇后见礼回道:“回娘娘,是太子妃萧氏,得高僧指点,特来太极殿外为皇上祈福。”
皇后听见这话,眉头微蹙。
旁边的韦公公见状,眸光微闪,忙道:“娘娘忘了,钦天监合过太子妃的八字,太子妃与太子殿下成亲,可为皇上冲喜,对皇上的身子大有助益。”
皇后闻言,面色微霁。
她缓步走到萧晴初的身侧。
在内侍手里灯笼的映照下,衣衫单薄的萧晴初,在夜风中瑟瑟发抖。
然而,尽管如此,她口中虔诚地吟诵着地藏经,浑然没有发觉皇后的到来。
皇后虽然与太后不睦,可她毕竟也是萧家人。
萧晴初作为承恩公府的娇娇女,从小也是皇后看着长大的。
更何况太子是皇后的亲生儿子,太子喜欢萧晴初,是皇城里人尽皆知的事情。
俗话说爱屋及乌,就算皇后不喜承恩公府,对于自己儿子的心上人——
如今更是太子新妇的萧晴初,着实厌恶不起来。
再加上,皇后是真心关切皇帝的身子,在这种时候,但凡对皇帝有益的,不管什么法子,她都不避讳试试。
皇后叹息一声,对韦公公吩咐道:“外头冷,你们把太子妃扶进殿里。”
萧晴初听见这话,竭尽全力才能保持原本的诵经语速,不让内心的雀跃流露一星半点。
直到韦公公的人,上前把她搀扶起来,紧随皇后的仪驾走进太极殿。
萧晴初这才来到皇帝的床榻前,恭恭敬敬给皇后见礼。
皇后坐在皇帝榻侧,看着皇帝瘦成皮包骨的面容,眼中尽是忧虑。
她从内侍手里接过帕子,轻拭皇帝的脸庞,随口问道:“听闻高僧指点你来太极殿为皇上祈福,是哪处的高僧,怎么说的?”
萧晴初微怔。
只是随即,她便看见站在皇后身侧的韦公公,状似不经意指了指腰侧。
萧晴初立刻反应过来,从自己腰间摘下东宫内侍给她的那枚素色荷包,呈给了皇后。
方才,在来太极殿的路上,萧晴初已经细细查看过这枚荷包。
虽然是素色的,其上却用淡金的绣线,绣了密密麻麻的佛经小字。
荷包里头装着香灰,隐隐散发出来阵阵檀香气,倒与太后宫里惯用的佛香有几分相似。
这枚荷包,无论从绣工,还是佛香,精巧细致,处处彰显着荷包主人的用心良苦、虔诚恭谨。
“这荷包是儿媳亲手缝制,里面装着从大相国寺佛前香炉里请的佛香……云慧大师说,只要儿媳将此物佩在身上,诚心为皇上诵经祈福,皇上定能逢凶化吉。”萧晴初信口胡诌道。
云慧大师是大周有名的得道高僧,只是已经外出云游数年不见踪迹。
承恩公府曾与云慧大师有旧,是以,萧晴初这样说,十分令人信服。
果然,皇后听见萧晴初的话,再细细观察荷包的绣工,嗅了嗅荷包里的佛香,脸色柔和慈爱许多。
“你有心了。”皇后点头,将荷包递还给萧晴初:“既然如此,今夜你便同本宫一道守着皇上吧,也算你和大郎新婚燕尔之际,对皇上尽的孝心。”
说着,她朝韦公公摆手:“去给太子妃拿个垫子来,就在皇上榻前诵经便好。”
萧晴初没想到竟这般轻易,便有了接近皇帝的机会,忙福身谢过,在韦公公安排下,跪坐在了皇帝的榻侧。
*
另一边,沈姝跟随楚熠,从太医院的偏殿出来。
她原以为会去皇帝在太医院专设的药房,却没想到,直接来到了位于太极殿西侧的清心阁。
清心阁原是供朝臣觐见前歇息的暖阁,自从皇帝昏迷以后,为了方便照顾皇帝,皇后特地下令将清心阁收拾出来,专供太医留宿宫里轮值之用。
沈姝跟在楚熠身后,一进到暖阁,便见暮和已将两个装着香丸的锦盒打开,放置在铺着白布的桌子上……
第339章 是血毒啊
桌子之上两个打开的锦盒,一个装着白丸,一个装着黑丸。
沈姝疾步走到桌前,便闻到有淡淡檀香味,从装着黑丸的锦盒里飘了出来。
她自来对气味敏感,即便气味里没有丝毫的药香,可她几乎第一时间就辨认出这气味,与仁寿宫佛堂的佛香,如出一辙。
沈姝伸出手,想要拿起锦盒凑到鼻尖细细分辨,却被暮和伸手拦下。
“沈姑娘且慢,这气味你可闻不得。”
暮和说着,将装着黑色香丸的锦盒合上,朝一旁的宫人招手,便有两个医侍端着朱红托盘,走了过来。
沈姝不解看向暮和:“为何闻不得?先生这是……”
“姑娘且看便是。”
暮和说着,便从另一个锦盒里,取出白丸。
旁边等候多时的医侍拿了热腾腾的帕子,递到他的手里。
暮和将热帕子覆在白丸上,很快,白丸便化作膏状,散发出夹杂着檀香气的淡淡皂香。
暮和仔细将膏泥涂抹在右手上,白色的膏泥渐渐在他手上抹开,不一会儿便成了一层像蛋清般透明无色的薄膜
看到这,沈姝眼中渐渐闪过一丝恍然。
想必这便是白丸的用法。
之前楚熠说白丸能防毒,大抵便是那层薄膜的功劳。
暮和见沈姝看明白,抬起方才抹了白丸膏泥的手,从一个托盘上捏起一枚佛珠,递到沈姝面前。
在看清那枚佛珠的瞬间,沈姝瞳孔骤然一紧。
这枚佛珠,她当然不陌生,正是那日昏迷前,她从太后手里夺过来的佛珠。
“将白丸涂抹在手掌和手肘各处,只要不沾水,可保一个时辰以内百毒不侵,那日太后便是因此才能安然无恙佩戴这串佛珠。”
暮和淡淡解释完这句话,便从托盘上端起一个白瓷碗。
白瓷碗中装着清水,可沈姝略一闻,便知道那并非是普通的水。
“这水里掺了家师章思淳留下的秘方,可作催毒之用。”暮和解释道。
“催毒?”
暮和点头,将佛珠扔进水里。
沈姝上前半步,朝那碗水看去——
只见原本清澈的水,在浸没佛珠以后,很快变得浑浊,并开始冒出淡淡腥气。
“这串佛珠年份久远,其上附着的毒,唯有用此水才能溶下来。”
随着暮和的话,瓷碗里的腥气越发浓重。
沈姝紧盯着瓷碗,脸色凝重。
明明是黑沉沉的佛珠,溶出来的水,先是乌黑,而后竟渐渐泛起红色。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整碗水竟完全变成了深红色!
血水!是血!
沈姝闻着血水中令她熟悉又诡异的腥气,终于明白,这佛珠上的毒究竟是什么。
这气味,与三哥沈晋明饮过蝠鸟汤汁以后,血的气味极其相似。
她几乎可以笃定,这碗深红色的血水,定是白氏嫡裔饮过蝠鸟后的血无疑。
原本,沈姝也曾这样猜测过——
只是困惑于太后碰触佛珠而不中毒,没来得及追究下去。
而如今真相大白,沈姝惊出一身冷汗。
倘若皇帝此番昏迷,确然是中了白氏嫡裔的血毒。
那么,哥哥贸然进宫做药引……怕是根本就不能救皇帝,反而会直接要了皇帝的命!
就在沈姝怔神间,暮和的询问声,传入她的耳中:
“此毒非常厉害,一颗佛珠的分量,足可毒死一只牛。从这毒的颜色和气味来分辩,像是某种血水,不知……沈姑娘可知其中玄机?”
“这是白氏嫡裔饮过蝠鸟之后的血毒。”沈姝如实回答道:“细算下来,这个毒……应与云灵郡主所中之毒相同。”
暮和闻言,茅塞顿开。
只是随即,他又蹙起了眉,神色间颇有困惑之意。
沈姝无暇深究,将视线转向方才被暮和合上的锦盒。
她想到楚熠方才的话,心下微动,问道:“我方才听殿下说,从太后浴房里搜出了白丸和黑丸,既然白丸能防毒……先生可否告诉我,这黑丸如何能解毒?”
只要黑丸能解白氏嫡裔的血毒,起码可以先救醒云灵。
暮和回神:“姑娘稍待。”
他说着,走到一旁,用专门备下的竹篾,将手上薄如蝉翼的丸泥蜡膜刮去,又仔细净了手,这才转身回来。
暮和踌躇道:“不瞒姑娘,在下至今未曾参透,这黑丸究竟是毒,还是解药……只因这黑丸,与那佛珠上的毒,有相似之处。”
他说着,打开方才合上的锦盒,从另一个托盘上拿起一把小刀,在黑色香丸上切下一块,放到托盘上盛着清水的碗里。
黑色丸泥,遇水以后便丝丝溶解。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沈姝终于明白暮和所说的“相似之处”究竟是什么。
溶了黑丸的水,同方才溶过佛珠的水一样,虽然刚开始是浑浊的,最后却都泛起了红色。
只是,与佛珠上的血毒不同,黑丸溶出的水,并非深红,而是淡红色。
不知是不是沈姝的错觉——
她只觉得,黑丸所化的淡红色“水”,虽然也有几丝血腥气,可它固有的檀香气,却越发浓郁。
这样的气味,没来由让她感觉一阵作呕。
“唔……”
沈姝下意识侧开身子,掩住口鼻,却还是干呕出声。
一直跟在她身后的沈晋明,听见这声,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
他如临大敌看向自家妹妹,再看向熠王……
尽管沈晋明心里清楚,自家妹妹性子憨直,却向来规矩守礼。
但是熠王——
小小年纪便纵横沙场,又执掌北衙之事,胆识、谋略、手段样样不缺。
万一少年血气方刚,骗妹妹做出什么冲动之事……
沈晋明激灵灵打个寒颤,不敢往下再想。
可因为心底的揣测,他看向楚熠的目光,不仅带着敌意,更带上了愤慨。
被沈晋明像仇人一样盯着的楚熠,全副注意力都在沈姝身上,并未发觉未来大舅哥异样。
他闪身到沈姝身侧,熟练托着她的手肘,递了帕子过去:“你余毒未清,让暮和瞧瞧我才放心。”
楚熠说着,正准备让暮和为沈姝诊脉——
却见暮和突然意识到什么,忙朝殿外喊道:“快!快把窗子打开,把这碗血水和黑丸都拿去殿外。”
第340章 它的气味
随着暮和的命令,整个偏殿的窗子,瞬间被打开。
微凉的夜风随之涌进偏殿里,吹散了那股越发浓郁的檀香气。
楚熠剑眉微蹙。
而沈姝却是心下一凛。
沈姝清楚感觉到,当那股檀香气被吹散以后,她身体里几欲作呕的感觉,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来,这一切并非她的幻觉。
黑丸的气味,果然有问题。
沈姝想到方才,在她凑近香丸之时,暮和曾将锦盒盖子合上,还说她“闻不得”。
她借着楚熠的力道直起身,肃容看向暮和,直截了当问道:“还请先生直言,这黑丸究竟有何玄机,为何我一闻那股味道,便会觉得想吐?”
*
与此同时,太极殿。
亥时正刻。
掌事太监带着宫人,抬着漱洗的物什走到殿中,对着榻前守着的皇后禀道:“娘娘,时辰到了,该服侍皇上更衣就寝了。”
皇帝虽然昏迷许久,可他的作息却在皇后授意下,同寻常时候无异。
尤其是,为了防止皇帝生褥疮,太医特别嘱咐,要定时为皇帝翻身擦洗。
是以,每晚亥时正刻,既是服侍皇帝就寝的时候,亦是为皇帝翻身、更衣、擦洗的时间。
这是这些日子以来的惯例。
皇后站起身,正欲像往常时候,亲手服侍皇帝漱洗——
却突然意识到,今日不同往日,皇帝榻前还跪着为他祈福的儿媳萧晴初。
皇后犹豫了一下,对着左右吩咐道:“今夜风大,殿里冷。去搬个屏风来,再拢个炭盆,免得皇上着凉。”
掌事太监领命去,不一会儿便带人抬了屏风和炭盆等物进来。
萧晴初作为皇家新妇,眼看准婆婆要亲手服侍昏迷的皇帝,自然不敢傻跪着。
她直起身,正欲跪行到榻前服侍——
却被皇后摆手止住:“你去屏风后头,为皇上烘一烘衣裳即可。”
萧晴初应下,从宫女手里接过皇帝要换的衣袍,走到屏风外头的炭盆处。
紫檀雕龙的屏风,将宽阔的寝殿分隔成两个独立的空间。
因是皇后亲自为皇帝更衣梳洗,太监宫女皆随侍在侧。
反倒是屏风外头的萧晴初一时间落了单。
萧晴初小心翼翼、全神贯注烘着皇帝的衣裳。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腰间佩戴的香囊,正在炭盆的烘烤下,散发出淡淡而悠长的檀香……
*
太极殿偏殿,清心阁。
沈姝的疑问,令楚熠想到什么,脸色微变。
而始终提着一颗心的沈晋明,则猛地松了口气。
幸好,幸好……
不是他想的那样。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暮和身上。
暮和露出几丝苦笑,回答道:“黑色香丸的玄机,这三日我用了许多法子,都没有参透。”
他顿了顿道:“反倒是我从仁寿宫侍奉浴汤的宫人处审出来,皇上昏迷那日,太后从太极殿回来,曾命她将这香丸和水喂太后服下,所以我才推断,这黑丸或有解毒之功效。”
“和水服下?”沈姝眉心微动:“这东西是在浴房搜出来的,理应为沐浴之用,为何会是服用?”
“这正是蹊跷之处。”
暮和看着她道:“宫人说,仁寿宫里这样的香丸惯常都用来作熏香之用,也只是那一日,太后命人将浴房里的香丸取出,和水服下。我也命人将这香丸喂与鼠、猪、牛服食,并未有何不妥。”
“鼠、猪、牛的体型有大有小,都是活物,既然这些活物服下黑丸,可以安然无恙,就意味着黑丸是无毒的。”沈姝沉吟地问:“那先生为何又说,不知这黑丸究竟是毒药还是解药?”
“是周进喜。”暮和意味深长地道:“周进喜告诉我,太后宫里的香丸,也曾送进太极殿一些。皇上昏迷那日,太后曾特地命他燃了与黑丸一样的香丸。”
听见这话,沈姝脸色微变。
她想起那日,在进太极殿后,殿里扑面而来让她连打喷嚏的浓重檀香气。
“对……是檀香气。”
沈姝疑惑地问:“可那日太极殿上上下下的物什,包括熏香的香丸和炉灰,殿下都曾派人查过,是无毒的,怎会……”
话说到一半,沈姝想到什么,眉头微蹙。
方才暮和已经说过,黑丸在活物身上试过,是无毒的。
也就是说,黑丸本身是无毒的。
可是方才,她明明在闻到黑丸溶水后的气味时,身体几欲作呕。
这就意味着,黑丸的气味,可能有毒。
然而——
倘若这黑丸的气味当真有毒,不该只有她一人会有不适反应。
思及此,沈姝如有所感看向身旁的楚熠、兄长沈晋明,以及这殿上随侍的医侍们……
除了她以外,没有人对这气味感觉有恙。
正如那日在太极殿,闻到檀香气的,有太后、楚熠、暮和,甚至众多太医,还有她!
所有人统统都没中毒。
倘若周进喜所说是真,这黑丸和皇帝昏迷那日,太极殿燃的香丸是同样的东西。
今日的她,却对这气味有了反应……
今日的她,和那日的她,唯一的区别便是——
她在三日前,中了佛珠上的毒,且至今余毒未清!
“先生是觉得,这黑丸的檀香气,与那佛珠上的毒有关系?”沈姝肃容问道。
暮和点了点头。
“原本我只是推测……方才看见姑娘的反应,证实心中所想。若我所料不错,这黑丸的气味,与佛珠上的毒,应该有制衡关系。太后那日手涂白丸,虽能防毒,却也闻了黑丸的气味,她回宫第一件事,便是服下黑丸,想必这黑丸口服,会有解毒之功效。”
说到此,暮和的声音添了几分无奈。
“只可惜,这黑丸究竟用何物制成,太医院上下翻遍医书,都不得而知,若贸然给皇上用了,万一适得其反……难,实在是最右为难。”
吃下去能解毒,而将其焚了,却极可能会成为佛珠之毒的引子。
沈姝知道的越多,对这黑丸,越发好奇。
究竟是用什么东西做的,能有这么诡异的功效?
在当今情势下,他们既然打算靠黑丸救醒皇帝,解开黑丸里的玄机,才是迫在眉睫之事。
这么想着,沈姝轻挣开楚熠的手,走到装着黑丸合上的锦盒前。
她低声道:“正好,我余毒未清,就由我来亲尝试试,看看这东西究竟是何物好了。”
第341章 皇帝醒了
沈姝的话刚出口,眼见她极快打开锦盒,取出黑丸。
楚熠凤眸微凛,身形微动,正要上前——
却被暮和拦在身前。
“殿下,现如今只有沈姑娘试药,或许才能解开黑丸的玄机。”暮和面无表情地道。
楚熠脸色微沉:“你能保证,她服下黑丸,不会中毒?”
不止是他,就连一知半解的沈晋明,都迈动脚步,想要冲上去阻止沈姝。
“两位是关心则乱。”暮和极快说道:“太后最是惜命,绝不会以身犯险,这黑丸太后既然能吃得,沈姑娘也定然没有大碍。”
就在他说话间,沈姝已经察觉到身后的变故,飞快切下一小块黑丸填进了口中。
黑丸入喉,便有浓郁的檀香气充斥在唇齿间,而这些檀香气里夹裹着的,却是让沈姝的味蕾感觉异常熟悉的血气!
就像沈姝数月前醒来时,第一次尝到药味时的感觉一样。
这股血气,她此生从未曾尝过。
可是,味蕾似有记忆般,让她脑海里登时浮现出血气的信息。
是人血!
是白氏嫡裔之血!
这个念头一起,沈姝非但没有放下心来,眉头蹙的更深。
若只单单是白氏嫡裔之血,为何焚之会有毒气?
楚熠冷冷睇了眼暮和,见沈姝眉头紧锁,以为出了什么岔子,忙越过暮和走到她面前。
“你怎么样,可有不妥?”
他绷紧的后背,和眼中的关切,让紧随其后走来的沈晋明,脚步一顿。
沈姝忙摇头:“我没事,只是这黑丸,着实有几分古怪。”
这话让楚熠面色微松。
沈姝正欲开口告诉他们实情——
殿外忽然有禁军来报:“殿下,安定县主的随侍说有要事相告。”
“随侍?”楚熠剑眉微挑。
沈姝亦是一怔。
她进宫只带了飞羽和刘一流。
飞羽本就是熠王身边的人,若要报什么事,必不会这般大张旗鼓找人传话。
不是飞羽,那便是刘一流!
刘一流的来历,沈姝本就要如实告知熠王。
只是,沈姝知道,刘一流深谙宫里规矩,绝非莽撞之人。
这样使禁军传话,定是发生了什么紧急之事。
“是太妃送我的内侍,许是有要紧事,还请殿下允他进来。”沈姝忙道。
楚熠闻言,朝禁卫颔首。
不过半盏茶时间,身穿内侍服的刘一流,便被禁卫带了进来。
刘一流走到沈姝面前,单膝跪地:“主人,奴婢探查太极殿,恐有不妥,还请主人前往一观。”
沈姝没想到,他竟直接叫自己主人,着实惊讶。
只是,又听见他说太极殿有异样,忙看向楚熠。
楚熠眸色微沉。
太极殿内外有他亲派的禁军把守,此人进出太极殿,如入无人之境,身手绝非寻常。
楚熠并非盲听盲信之人,因着刘一流称沈姝为“主人”,他便先信了刘一流三分。
“太极殿里谁在伺候?”楚熠朝前来的禁卫问道。
“半个时辰前,皇后娘娘移驾太极殿,在门口看见了太子妃萧氏,后带着萧氏进了寝殿。”禁卫据实回答道。
“萧晴初?”楚熠剑眉紧蹙:“母后带她进殿,怎不曾听你们来报?”
禁卫犹豫一下,回道:“是娘娘身边的韦公公说,殿下要事在身,微末小事,有娘娘在,无需特意禀报。”
楚熠面色骤冷:“我倒不知,母后身边的内侍,竟能使唤动你们。”
淡淡一句话,却夹杂着雷霆怒意,骇得殿上禁军,齐齐跪在地上。
沈姝听萧晴初在太极殿,登时一惊。
在她“前世”的梦境里,萧晴初是上位之人。
萧晴初的本事,沈姝从来不敢低估。
因牵扯到皇后,她不便置喙太多,看向楚熠道:“殿下,正好我已三日不曾见过皇上,不如我们去太极殿瞧瞧。”
楚熠脸上的冷意稍敛。
“此处离太极殿尚有段路程,你身子虚弱,我带你过去。”
说完这话,他直接从一旁的内侍手里抓起斗篷,将沈姝裹了,大掌揽上她的腰,施展轻功朝殿外掠去。
这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快到让沈晋明睁大眼睛,根本来不及反应。
待他反应过来,楚熠和沈姝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诶……”
沈晋明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却发现空旷的暖阁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那眼神好似在说,你妹妹被人掳走了……
沈晋明气极,跺了跺脚,忙追了上去。
亲娘诶,这可是皇宫……皇宫啊!搂搂抱抱的,若让人看见,可怎生是好!
*
楚熠带着沈姝,赶到太极殿时,皇后已经为皇帝更衣完毕。
屏风和炭盆被内侍们搬出寝殿,萧晴初重又跪在皇帝榻前,朱唇轻启,无声为皇帝诵着经文。
若非空气里,仍留有一丝残留的暖意和檀香气。
若非沈姝向来对气味敏感至极。
或许根本就发现不了,刚才在这太极殿里,发生了什么。
“呕……”
沈姝前脚刚踏进寝殿,还没走两步,钻进鼻尖的檀香气,让她几乎无法自控的干呕出声。
“嗬……咳……嗬……”
几乎是与此同时——
寝榻上许久不曾有过动静的皇帝,也似突然被触动似得,喉咙里发出了声响。
萧晴初离皇帝最近,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皇帝的异动。
她惊喜交加,猛地直起身,语无伦次道:“娘……娘娘,母后……皇上……不,父皇他……他醒了!”
皇后本因殿门口的干呕声,抬头看去,猛然听见萧晴初的话,不可置信看向皇帝。
“嗬……嗬……嗬……”
此刻的皇帝,声音更加急促,眼皮似在使劲往上翻,连惯常平放在身侧的手,都抬了起来。
这是醒来的征兆。
“皇上,皇上你醒了皇上……”
皇后喜极,热泪盈眶,冲到榻前,握住皇帝的手,紧盯着皇帝的面容,不忘命人唤太医:“太医,去叫太医来。”
而沈姝,勉力平复下要干呕的冲动。
在萧晴初兴奋、皇后激动的声音中,沈姝隐约听见皇帝微弱又急促的呼吸声。
她心里咯噔一下,抬头朝寝榻上,将要“醒来”的皇帝看了过去……
第342章 阳寿将近
龙榻上的皇帝,被众人环拱着。
即便这样,沈姝的视线刚好看见皇帝的面容。
皇帝面色发绀,口唇泛青。
这些都不算什么。
从沈姝的角度,隐隐能看见,皇帝的眉心,有一抹触目惊心的灰色。
是香灰印记。
是即将燃尽的香灰印记!
“不好,皇上的阳寿要尽了。”
沈姝用只有楚熠能听见的声音,急促说完这话,迈动十烟步,朝龙榻上的皇帝奔去。
楚熠凤眸微缩,极快跟在她身后。
龙榻前的皇后,犹沉浸在皇帝“醒来”的激动喜悦中,虽然发现皇帝的异状,也只当是皇帝要醒来的征兆。
她从旁边拿了枕头,将皇帝的头稍稍垫高一些,含泪等待着皇帝醒过来。
沈姝身披黑色斗篷,大病初愈的苍白面容,加上仓皇的神色,奔至龙榻前,犹如一个凭空出现的鬼魅。
“鬼、鬼啊!来人……来人啊!”萧晴初第一个发现她,顿时尖叫出声。
然而,她的话音还未落下
跟在沈姝身后的楚熠神情冷肃,袍袖一挥,萧晴初的身体被一股千钧之力夹裹着,像块破布般飞了出去。
萧晴初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前一刻还纷乱的寝殿,瞬间一片死寂。
“四郎?”
皇后惊疑不定看向满目肃杀之意的楚熠:“你这是做什么?”
而与此同时,沈姝已经意识到不妥,脱了帷帽,对皇后急切解释道:“娘娘,皇上身体有恙,十分凶险,还请娘娘允小女为皇上救治。”
说完这话,情急之下的沈姝也顾不上许多,抬头对满殿的宫侍命令道:“这殿中恐有人给皇上下毒,速速开窗、通风!”
“下毒”二字一出,整座寝殿的宫人,即便那些惯常在帝后身边侍奉、遇事沉稳不惊的,也都乱了手脚。
皇上被下毒,若是殒命在此,莫说他们的人头,怕是连九族都会被株连。
几乎是瞬间,宫人们纷纷冲到窗子边,将寝殿的门窗次第打开。
萧晴初口吐鲜血,只觉得五脏六腑皆已碎裂。
她听见沈姝那句“下毒”,怒不可遏,抬头朝龙榻看过去。
此刻,沈姝正从皇后手里抢过皇帝,将皇帝身子翻转,让他侧卧在榻上。
就在皇帝被沈姝翻转侧卧的瞬间,皇帝的身体猛烈抽搐两下。
“咳……咳……”两声,从他口中吐出黑腥的血沫!
“呕……”
几乎是同时,沈姝也因为鼻翼间充斥的那些檀香气,终于抑制不住,再次干呕出声。
皇帝口吐血沫在前,沈姝干呕在后。
这一前一后,像极了沈姝对皇帝呕吐物的厌弃。
萧晴初远远看着,眼底尽是嘲弄。
蠢货,连装个样子都不会装。
此刻的萧晴初,已经认出沈姝是谁。
在她看来,什么“下毒”、“中毒”,不过是沈姝用来在皇后面前邀宠的伎俩罢了。
这么想着,萧晴初强压下心头的怨愤,即便五脏六腑已经痛的要死,她依然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脸上努力带上泫然欲泣的表情,朝龙榻走过去。
萧晴初还未走近,皇后身边的韦公公已经出声朝沈姝呵斥:“大胆,你竟敢对皇上不敬。”
然而,回应韦公公的,却是楚熠沉冷的命令声:“把他带下去,好生审问。”
话音一落,便有禁军进殿来,架起韦公公就往外走。
这阵仗,让萧晴初的脚步,生生停在那里。
韦公公是坤宁宫的掌事太监,在后宫和几位皇子面前,素来都有两分薄面。
此刻只因他训斥沈姝一句话,便被楚熠下令带走。
萧晴初想到方才,自己被熠王像破布一样挥出去。
她吓得腿软,下意识攥紧了腰前那枚素色香囊。
从没什么时候,她这么渴望太子能够及时出现,渴望太子为她撑腰。
她是承恩公府的郡主。
是堂堂太子妃。
更是熠王的长嫂。
她被熠王打了,这件事传到朝野上,定能坐实熠王有夺嫡的不臣之心。
太子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一定会来。
这么想着,萧晴初攥紧香囊,装作体力不支,“摔”在地上,焦急朝殿外张望,等待着太子前来救她的那刻。
龙榻旁,皇后对于楚熠的雷霆手段,虽然感觉惊诧,却根本无暇问询。
她眼睛紧盯着皇帝的状况,心知自己儿子并非鲁莽之人,也深知沈姝是皇帝钦定的御医。
沈姝既说了有人给皇帝下毒,皇后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楚熠的果断处置,和皇后沉默的信任,给了沈姝足够时间应对皇帝的状况。
沈姝强忍下再次想要干呕的冲动,用手轻拍皇帝的后背,随着这个动作,有更多黑腥的血沫,从皇帝嘴角流了出来。
就在方才,沈姝远远看见皇帝面色发绀、口唇青紫、手奋力往上挣,便知道皇帝定和她一样,因为中毒缘故,对空气里的檀香气有了反应。
既然沈姝的反应是干呕,她相信与她中了同样毒的皇帝,定然也是想要呕吐才对。
是以,沈姝第一时间冲到榻前,让皇帝侧卧,就是为了能让皇帝顺利呕出口里的东西。
否则,恐怕毒还未彻底发作,皇帝便会因呕吐物堵塞喉咙,窒息而死。
果然不出沈姝所料——
随着皇帝侧卧,更多血沫从他嘴角流出。
皇帝眉心那点即将燃尽的香灰印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稍稍变长了一些。
然而,即便香灰印记变长,细算下来,皇帝也绝活不过今晚!
“父皇的情况如何?”楚熠低声询问道。
沈姝正欲据实回答,眼角余光发觉皇后急切惶惶的目光,到嘴边的话,便变成了:“吐出脏血,许会好些,还请殿下叫暮先生来给皇上诊脉。”
她的声音里,虽有勉力稳住的声线,可明显屏住的呼吸,和微微发抖的肩膀,却叫素来观察细微的楚熠神色一凛。
楚熠看了一眼皇后,沉默几息,将手放在沈姝肩膀上,沉声说道:“母后不是外人,父皇阳寿还有多久,照实说来,我们一起想法子。”
皇后听见这话,惊得“腾”地站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