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人找到了
承恩公世子萧敬成在京兆府门前,撞柱而死消息,不出半个时辰,就像长了翅膀似得,传遍整个京城。
连同他死前说的那番话,也被有心人添油加醋传得沸沸扬扬。
一时间,整个京城乃至满朝文武间,流传着两种声音。
第一种声音,说太子殿下想要提前登基,所以给皇上和熠王下毒。
另一种声音,说熠王故意布局,逼死承恩公世子,构陷太子,妄图夺嫡。
无论哪种声音,每个听到这些传闻的人,都有一个共识——
那便是两位殿下的夺嫡大战开始了。
楚熠亲眼看见萧敬成血肉模糊的尸身,想到他离开时嘲弄周治的模样——
看上去完全感觉不出,是要赴死的样子。
楚熠剑眉微蹙。
在他看来,眼前的情势下,萧敬成根本就不必寻死。
可他却极突兀选择了寻死的路。
若萧敬成不是蓄谋已久,那便是临时起意。
思及此,楚熠意识到什么,脸色一沉。
“去查查,萧敬成死之前,就跟什么人接触过。”他朝身边的淮安命令道。
*
萧敬成的尸首,是楚熠亲自送回承恩公府的。
承恩公萧德宗痛失爱子,直接晕厥过去。
公府一干女眷,跪在萧敬成的尸首前,个个哭成了泪人。
太后听到噩耗,亲自出宫,去了承恩公府。
就连太子也匆匆从太庙出来随行。
因着承恩公世子身份贵重,又死得“众所周知”,再加上太后出宫,两位殿下皆在——
满朝文武无人敢再装作视而不见,纷纷前往承恩公府吊唁。
一时间承恩公府车水马龙。
在众多大臣的瞩目下,太后一见到楚熠,立时悲愤交加。
“你这个混账!”
她怒声骂道,当着那些大臣的面,抡起手里的龙头杖,就要朝楚熠砸下去——
身侧的太子见状,第一时间赶忙拦下:“皇祖母,此事定是误会,您莫要冲动,千万不要冲动。”
“误会?冲动?”太后气指着楚熠:“你问问他,为何敬成死前会说出那些话!都是因为他!搅得宫里宫外都不得安生!”
太子动了动唇,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楚熠冷着嗓截去了话头:“我本已放他离开,没想到他自己却撞柱身亡,这其中缘由,我自会查清楚。”
说完这句,楚熠的目光,淡淡扫过在场承恩公府人的面容,最后,落在太子依然和善的面容上。
“一码事归一码事。”楚熠冷声道:“萧柏源牵扯进父皇和本王遇刺的案子里,本王必会查证清楚。今日既查出承恩公府的密道与东宫相连,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太子殿下都难逃干系。”
“自今日起,除非父皇能醒过来,否则,在事情未查清楚之前,北衙的飞鱼卫,会时刻守在承恩公府与东宫门外,各位节哀顺变、好自为之。”
这话把太后气的一佛出窍、二佛升天。
她手指着楚熠:“你、你混账,你竟敢……敢……”
然而,她劈头盖脸的骂声还没说完,楚熠已然朝她拱手:“太后娘娘,父皇昏迷前,已经将八十万禁军悉数交到本王手上,嘱咐本王务必将胆敢进宫刺杀之人绳之以法,眼下本王所做一切皆只为救醒父皇,绝无任何私心,只要东宫和承恩公府不再做出令人误会举动,本王必不会与太子和承恩公府为难。”
楚熠说完这话,朝太后告辞,转身大步走出了上房。
这番话,楚熠说的毫不留情面,言下之意若太子和东宫再轻举妄动,他绝不留情。
话里话外的意思,直惊得在场大臣,眉心直跳。
皇帝已经昏迷好几日,熠王手握八十万禁军,且他在百姓心里又是赫赫有名的战神……
天时、地利、民心,皆向着熠王。
倘若他果真存了“弑君夺嫡”的心思,以现在的情势,根本就不需要再多说什么,就能以“清君侧”的名义拿下皇城。
然而,此刻的熠王,非但没有这么做,反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会派飞鱼卫将东宫和承恩公府监视起来。
堂堂正正将所有事情都摊开在人前,无疑是击碎谣言的最好办法。
楚熠的态度,足以让人相信,他并不如先前传言那样,是着意“构陷太子、妄图夺嫡”之人。
想到这层,在场诸人的神色,都变得有些微妙。
这些大臣都是官场上的老手,自然不会仅凭熠王这寥寥几句,便匆忙下定论。
只是,原本支持第二种传闻的人,不觉间态度都有了不少松动……
※
无论承恩公世子的死,闹得有多大——
呆在京城福安坊县主府,焦急等待沈晋明消息的沈姝,根本就没功夫去打听承恩公府、东宫与熠王之间发生了什么。
当黄昏最后一丝余晖烧尽,夜色笼罩大地。
沈姝终于等到了沈晋明的消息。
“姑娘!姑娘!三少爷找到了!”
绿桃匆忙从外头跑进来,一脸惊喜之色:“姑娘,三少爷找到了!是小王爷找到的,小王爷把三少爷带回来了!”
沈姝听见这话,腾地站起身。
“他们在哪?哥哥怎么样了?”她边问着,边抬脚就要往外冲。
绿桃一把抓住她:“姑娘别急,小王爷让人捎信儿来,说三少爷只是昏迷,身上除了先前的腿伤,没有外伤,他让您莫担心。如今城门已经关上,等到明日一早,他和云灵郡主,就把三少爷送回来。”
“云灵郡主?”沈姝吃了一惊:“怎么还有云灵郡主?不行,郡主身份贵重,又是未嫁之身,怎可因哥哥随意留宿在外,我得想办法接他们回来。对了!飞云飞羽,他们一定有办法。”
沈姝说着,就要去外院找飞云,却被绿桃再次挡在面前。
“姑娘,您忘了,飞云不在。”
绿桃忙道:“飞云送信去熠王府以后,就没回来。下午时候,飞羽也出门了,留话说让姑娘放心,他们此番影卫全数出城,必能找到三少爷。”
若是之前,沈姝听见这消息,定能缓解心头的焦虑。
可是此刻——
她先是听见楚湛找到三哥,会与三哥一道回来。
后又听见,飞云飞羽带着所有影卫出城,要去找三哥。
沈姝的心,登时变得七上八下。
熠王府的影卫,不会跟楚湛干上吧?
这个念头一起,沈姝便再也不愿这样干等下去。
她急忙吩咐道:“绿桃,备马,我要去趟熠王府。”
第299章 去添把柴
沈姝趁夜来到熠王府,见府门口停着许多马车,心生奇怪。
直到淮安亲自将她迎进府里,带她去议事厅偏殿暂坐,沈姝才从淮安口中,得知了白日在京兆府里发生的事。
淮安想到自家主子和沈姑娘之间,始终若即若离。
他有心推一把,垂眸说道:“殿下从承恩公府回来,神色有些疲惫。承恩公世子虽是萧家大房的人,可也算得上是殿下的舅舅,殿下早年,曾常常出入萧府,萧家是殿下外家……今日殿下本已经放他走,没想到他却……殿下最重情义,承恩公府如今视殿下为仇人,殿下虽然面上不显,想必心底终究难免神伤。若过会儿县主见到殿下,还请县主多多宽慰殿下。”
说完这话,淮安脑中不由浮现出善解人意的沈姑娘,依偎在忧郁的殿下身边,两人彼此深情对望的画面。
然而,事与愿违的是——
这番话听在沈姝耳中,着实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
承恩公府不管在前世还是今生,不论是在云疆还是京城——
那些决定沈家人生死之事,皆与他们有关。
说承恩公府是她沈姝的仇人,一点也不为过。
萧敬成将死的阳寿,沈姝早就看见。
她从没想过,要去逆转萧敬成的死运。
因为她知道,如果把萧敬成这条毒蛇放走,总有一天,它还会回头咬一口。
虽说听了淮安的话,沈姝也能理解,承恩公府和萧家人,对于熠王来说,亦有难以割舍的亲情。
可是理解归理解,要让她违背心意去劝慰熠王——
她实在做不到。
思及此,沈姝站起了身。
“我突然想起来,府里还有事要办。今日殿下想必很忙,明日我再来找殿下。”
她有礼说完这话,迈开步子,直接朝府外走去。
淮安看着沈姝匆匆离开的背影,愕然怔住。
他……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
深夜,楚熠送走最后一批登门议事的将官走出议事厅,便从淮安口中,听到了先前他在偏殿与沈姝说的话。
楚熠剑眉微蹙。
“你做事素来稳重,今日怎会多嘴对她说出这种话。”
淮安一怔,虽不明白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却也知道是好心办了坏事。
他还来不及告罪,就看见熠王殿下大步朝外头走去。
与此同时——
沈姝和十几骑黑衣人一道,就着月光来到了瑞王府在京郊的别庄。
方才,她从熠王府出来,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能呆在县主府干等。
于是,反复权衡之下,沈姝直接去了永宁长公主府,将她得到的消息,如实告诉给长公主知道,求助于长公主。
长公主当即便命刚从东郊京畿营回府的云羲郡王,带着沈姝连夜出城,朝瑞王府在东郊的别庄疾驰。
此时此刻,他们一行人在别庄门口停马,并未急着进府,注意力全被不远处走水的庄子吸引。
因着两个庄子并不算太远,冲天的火光,夹杂着惨叫声,犹如人间炼狱,让人一听只觉得后背生寒。
云羲郡王身穿一袭黑衣,那张与云灵郡主相似的面容,在火光映照下,此刻尽是诧异。
“那是太子在京郊的皇庄,怎会突然走水了?“
沈姝一听这话,神色一凛。
就像是在回应云羲郡王话——
“吱呀”一声,瑞王府别庄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楚湛也带着一队黑衣人,打马从庄子里走了出来。
”咦?你怎么会来这?“
尽管此时已是深夜,楚湛几乎第一眼,便认出了黑衣人群里的沈姝。
只是,沈姝还来不及跟他打招呼,云羲郡王便挑眉看向楚湛,笑着打趣道:“小王爷,许久不见,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
直到这刻,楚湛才发现云羲郡王。
“晨光?你不是在京畿营么?怎会突然来此?”
问完这话,楚湛看看沈姝,再看看云羲郡王。
不等云羲回答,楚湛恍然明白,沈姝能够深夜出京,必是云羲所为。
思及此,他再次看向沈姝,正色问道:“你深夜出京,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受人胁迫?”
这话让沈姝一懵。
然而,下一瞬——
她便听见云羲的抗议声:“我还没跟你要妹妹呢,你竟还敢含沙射影说我胁迫沈姑娘?快说,我妹妹在哪?临出门时,母亲已经下令,让我今晚务必将小妹接回自家庄子上。小王爷,你拐我小妹不是一次两次了,你莫不是想要求娶我小妹?丑话说在前头,我家小妹的聘礼,至少要十万两,否则……”
云羲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楚湛举起双手打断:“云灵已经回你们家庄子上了,非但她回去了,还把沈抱石给带走了,虽说抱石兄身子已没什么大碍,可云灵一个小姑娘家,把个大男人劫走算个什么事儿?”
没什么大碍,劫走……
沈姝听着这些字眼,眉心直跳。
她怎么觉得,自家三哥这回就跟那待宰的小狼似得,被只羊给叼走了呢……
沈姝还没回神,就听见楚湛对着云羲又道:“再说了,什么聘礼不聘礼的,你得跟安定县主提,若她点头,别说十万,就算五十万,想必也不在话下。”
这话,让沈姝猛地回神,被迫与云羲郡王对视。
四目相对之下,他们作为“家属”,脸上都闪过一丝赧然。
在沈姝看来,自家亲哥腿上有伤,却被云灵那个云英未嫁的小姑娘带去庄子上……毕竟孤男寡女,自家好似不能不负责……
而在云羲看来,自家妹子已经彪悍到,直接把重伤男子劫回家里去——
这、这哪是郡主做派,这是活脱脱的女山匪啊!
一旁的楚湛,看见他们两个对视,粗了蹙眉,打马走到两人中间:“我要去太子皇庄上看看,你们去不去?”
沈姝一听那边的动静,就知道是有大事发生,她可不愿凑这个热闹。
再说了,她现在当务之急,该要去永宁长公主府的庄子上,把自家哥哥“救”出来。
然而,沈姝根本来不及摇头,就听见云羲郡王兴冲冲地道:“自然要去!我正愁没机会给小妹出气呢,走,咱们过去看看,还有没有没烧起来的地儿,再添把火!”
说完这话,云羲调转马头,直接朝着起火的皇庄飞驰而去。
他这一走,沈姝登时懵了,自家哥哥还在他们家庄子上,若没这位郡王开路,她怕是连门都进不去。
思及此,沈姝咬牙,只得硬着头皮对楚湛道:“走吧,咱们也去添把柴。”
第300章 致命气味
当他们一行人骑马到皇庄外头,沈姝才愕然发现,之前所谓的“添柴”,根本就毫无用武之地之地。
整座占地极大的庄子,早已变成了火海。
燎烤的火气扑面而来,灼得人睁不开眼。
“这是谁下的手,还真是够狠的啊!”云羲看着那火光,啧啧道:“这庄子是这一带庄子里风景最好的,就这么生生给毁了。也不知道庄子里,太子殿下藏的那些个美人儿,还活不活的下来。”
楚湛嘲弄一笑:“美人儿活不活的下来,本王不知道。不过,这两日进去那些乔装打扮的太子影卫,估计一个都活不成。”
“哦?”云羲好奇看着他:“小王爷这么说,莫非知道下手的人是谁?”
楚湛不答,反倒抬眸看向沈姝:“先前你兄长就被人关在这座庄子里,我和云灵原本想了法子,要闯进去救,却没想到他们竟突然把人给送出来了。”
“方才我接到飞鸽传书,太子殿下不止这一处庄子着了火,西郊、南郊、北边总共三处庄子,和这庄子一样,都着了火。这手法干净利落,想来应是‘那位’查出沈三少被带来这里,安排下来的。”
“那位?那位是谁?“云羲一脸懵然看着他们。
沈姝看着眼前这熊熊大火——
直到这刻,她才明白飞羽临走前留下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万没想到,熠王竟会为了三哥,如此大张旗鼓烧毁太子的别庄。
倘若明日被朝臣们知道,不知道又会如何指责他。
沈姝抿了抿唇:“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少些麻烦?”
“怎么?担心了?”楚湛看着她呲牙一笑:“莫慌莫慌,‘那位’从来不打无把握之仗,他既命人这么做了,想来也不会介意外人怎么想。杀人,哪有不麻烦的,再说,若他晚来一步,说不定这场火,还会是本王放的。”
云羲郡王听到这,终于听明白他们口中说的人是谁。
他脱口而出问道:“你们在说熠王殿下?”
沈姝和楚湛齐齐转头,看向他的面容。
虽然他们并未刻意掩饰话里的内容,可这么轻易便被云羲郡王猜出来,不免让沈姝感觉错愕。
“郡王怎能猜出来,我们说的是熠王殿下?”沈姝好奇地问。
云羲眼神极其古怪,把沈姝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末了,他一拍手,脸上终于露出恍然之色:“我说呢!熠王殿下从不进秦楼楚馆,也不曾豢养小官,京城里怎会盛传他有断袖之癖……原来,那些人口中,被熠王殿下十指紧扣在宫城里穿行、亲密无间在闹市奔马的‘男人’,竟然是你女扮男装啊!”
十指紧扣、亲密无间……
沈姝听见这些字眼,大窘。
不止是她,就连楚湛,看着沈姝的目光,都露出诧异之色。
“我……我……没……没……”沈姝磕磕巴巴,接不上一句完整的话。
眼瞅着沈姝的脸,已经红成了虾子。
楚湛于心不忍,朝云羲使了个眼色:“你还没说,到底是怎么听出来我们说的是熠王殿下?”
云羲撇了撇嘴:“胆敢放火烧太子别庄的,除了你,想必也就只有熠王殿下了。”
说完这话,他索然无味地摆了摆手:“这都是你们楚家的家事,我就别掺和了,走吧,我带你去庄子上。”
*
半个时辰后——
沈姝和楚湛,离开火场,跟在云羲身后,快马加鞭赶到了永宁长公主的别庄。
有云羲领路,他们一路畅通无阻,直接进到“关”着沈晋明的后院。
云羲止住匆忙想要进去通报的丫鬟,掀开帘子进屋——
就看见自家妹子,正坐在榻几前,两手扶着腮帮子,看着沈晋明的病容发呆。
云羲嘴角抽了抽。
若非身后跟着沈姝和沈晋明,他简直恨不得冲上去,一巴掌拍在这个口水都快流出来的小丫头身上,让她清醒点。
“咳……咳……”云羲掩唇,假意咳嗽出声。
这声音终于让云灵回过头来——
她腾地站起身,像耗子见猫似的,既惊,脸颊又是飞红:“哥、哥哥……你、你怎么从京畿营里回来了……”
云羲翻个白眼,上前一把抓住云灵的手腕:“跟我来。”
“我不去!沈三郎还没醒,我得看着他。”云灵说着,便要挣脱亲哥的手。
“你再敢胡闹,看我回去禀了母亲,怎么收拾你!”云羲沉声说完这句,直接一个手刀,朝着她脖颈一砍。
云灵顷刻间身体一软,昏倒在地。
这一连串的动作,娴熟无比,犹如行云流水。
显然以前没少干。
“我现将这个不成器的带走,你们今夜便歇在这庄子里,告辞。”
云羲匆匆吩咐完这话,抓着云灵的衣领,像抓小鸡似得拎在手里,大步朝门外走去。
兄妹间这一系列的你来我往,看得沈姝目瞪口呆。
云羲这个当哥哥的,怎么这么凶?
思及此,沈姝想起自家亲哥,登时充满感激之意。
至少……从小到大,没对自己动过手。
待他们兄妹离开,沈姝终于可以放下一直紧绷的神经,快步走到沈晋明榻前。
此时此刻,沈晋明脸色苍白、双目微阖躺在床上。
他身上穿着素白寝衣,向来梳得风度翩翩的头发,也凌乱散落在枕头上。
沈姝鼻尖一酸,抓住自家亲兄的手:“哥,我来晚了。”
听见她的声音,沈晋明眼皮微动,缓慢睁开了双眼。
就在他睁开眼睛的刹那——
沈姝身体一僵,不可置信懵在了原地。
“三哥,你的眼睛……”
“眼睛?”沈晋明蹙眉,声音沙哑到极点:“我眼睛怎么了?”
沈姝忙从一旁的小几抽屉里,翻找出一面铜镜,递到沈晋明面前。
“你的眼睛,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她急忙问道。
沈晋明疑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此时此刻,在火光的映照下,他的眼睛竟泛着一层朦胧的琥珀色。
那颜色极清极浅,若非极熟悉之人,根本就发觉不了。
沈姝见他一脸茫然,心下一沉。
她正欲开口再问——
突然,一缕令沈姝极熟悉,却又极心惊胆战的气味,不知从何处,幽幽飘进她的鼻尖。
这气味……
是那日皇帝昏迷,在太极殿外,她从太后身上,闻到的味道!
也是今晨在密道里,从萧柏源“血手”上飘出来的味道!
沈姝腾地站起身,努力分辨气味的来源。
最终——
她将目光,落在了沈晋明那包扎得极其简陋,且仍在渗着血的小腿上!
第301章 我来找你
沈姝一言不发,慌忙从一旁的柜子里翻出一把剪刀,将沈晋明小腿上的白布剪开。
随着这个动作,更浓重的古怪气味,扑入沈姝鼻尖。
沈姝匆忙掌灯,仔细看向三哥的伤势。
只见昨夜明明已经止血的伤口,竟然不知何时又开始往外渗血。
而那些渗出的血,不仅是黑色,还带着似腥又酸的古怪气味。
“三哥,你的腿是怎么回事?”沈姝肃容问道:“不是已经止血了吗?为何还会变成这样?”
沈晋明的目光,有一瞬间的茫然。
随即,他似想到什么,痛苦捂住了头:“他们……他们灌我喝了什么东西,像药汁……不,不是药汁……我不知道是什么,喝下去以后,腹中绞痛,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沈姝听见这话,瞬间揪紧了心。
被人灌了不知名的东西、变了瞳色、连腿上渗出的血,都有了特殊的气味……
电光火石间,沈姝突然想到什么,脸色一变。
她腾地站起身,匆忙道:“我得出去一趟。”
说着,她转身欲走,却被沈晋明一把拽住。
“深更半夜,你要去何处?”
沈姝回头看向他,神色有几分复杂。
她动了动唇,可是话到嘴边,又堪堪咽下。
“我怀疑……哥哥是中了毒。”她努力放松声线:“哥哥有所不知,囚禁你的庄子今夜被熠王殿下派人烧了,我想去找找看……查出他们究竟给哥哥下了什么毒。”
沈晋明虽然受了伤,可脑子没糊涂,没那么容易糊弄。
他拧紧眉头,狐疑看向沈姝:“你不是能闻毒吗?怎么这次还要专门去寻?”
沈姝后背一紧。
她竭力保持面上的镇静:“我……虽能分辨出气味,却记不起来这气味是什么毒草所致,所以才要去看看。”
这话听上去虽然没毛病,可沈晋明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不行。”他挣扎着坐起身,阻拦道:“既然庄子已经被烧了,你就更不能去。你一个姑娘家,深夜出城在外头乱跑,已经是犯了大忌,若被人看见掺和到太子、熠王之间的纷争之中……”
沈晋明的话,还没说完——
一直守在外头的楚湛,掀开锦帘走了进来。
“抱石兄。”楚湛拱手说道:“四姑娘一直惦记抱石兄的安危,所以才会连夜请托长公主出城。如今她既已知道抱石兄中毒,更不会袖手旁观。若抱石兄同意,我愿带四姑娘去庄子上一探,四姑娘扮作我的小厮,便是被人发现,也是我瑞王府在掺和,绝不会连累四姑娘的名声,你看如何?”
自从沈姝告诉过沈晋明,关于楚湛的一切,沈晋明对于楚湛的印象还算不错。
再加上,沈晋明很清楚,自家妹妹是个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执拗性子——
他沉吟几息,松开沈姝的手,对楚湛抱拳道:“那就有劳小王爷了。”
沈姝见三哥不再反对,心下微松,感激看向楚湛。
待她安排好云灵郡主留下来照顾沈晋明的人,又从楚湛那里借了几个暗卫,这才放心跟楚湛一起离开了庄子。
半个时辰后——
当沈姝和楚湛策马前往太子皇庄,路过瑞王府的别庄。
就看见夜色中,有一队人马,正停在别庄门口。
那队人马明显训练有素,虽然同是黑衣黑骑,看上去却带着肃杀之意。
几乎是一眼,沈姝便认出被众多黑衣人环拱着的,骑在马上的男子是谁。
她打马上前,诧异问道:“熠王殿下,你怎会在此?”
听见沈姝的声音,楚熠转头。
当他看到沈姝,以及沈姝身侧的楚湛,凤眸微深。
“我来找你。”
楚熠沉声说完这话,打马走到沈姝面前:“听闻你连夜出城来这里,我放心不下,过来看看。”
他说着,一双凤眸冷冷看向楚湛,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敌意。
楚湛似笑非笑与他对视:”殿下来的正好,四姑娘正打算去太子庄子上探探,有殿下护送,自然是最妥当不过。”
沈姝听见这话,下意识便脱口而出:“不用!我自己去就行!”
语调是前所未有的坚决。
开玩笑,原本熠王命人烧了太子的庄子,已经犯了大忌。
只要影卫手脚干净,不被人抓到实证,就算被那群大臣们知道,也不会有什么。
可是——
这种时候,熠王若出现在着火的庄子上,便就等于授人以柄,给人坐实的他“夺嫡”的死症。
沈姝想帮他撇清麻烦还来不及,又怎会让他再亲自走进麻烦里。
然而,事与愿违的是——
沈姝这样坚决的阻拦,听在楚熠耳中,却是另一番涵义。
楚熠没忘记,淮安对他转述的那些话。
所以,他直觉就认为——
这小姑娘不高兴了。
生气了。
意识到这点,楚熠如覆寒冰的面容,有一瞬间的凝滞。
只是,下一瞬——
他直接开口道:“庄子已经被我的人围起来了,除非我带你去,否则,你进不去。”
这话一出,沈姝一懵。
她实在想不明白,眼前这位熠王殿下,既已派人把庄子给烧了。
还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他烧的,专门命人把这庄子围上。
这是当真要跟太子撕破脸吗?也太硬碰硬了些吧?!
不止是沈姝,楚熠身边的那些影卫,此刻内心都是懵逼的。
他们只管放火……哪里接到过什么“围庄”的命令啊!
影卫们悄无声息的互相对视——
殿下既说了要围庄,那他们此刻,是不是……要赶紧去把庄子围上?
不管怎样,都不能让自家殿下在心仪的姑娘面前“说谎”。
这么想着,影卫们不约而同策马后退……再后退……
几乎是转瞬之间,二十几骑影卫纷纷拉动缰绳,朝着火势已经半熄的庄子疾驰而去。
这些影卫不动还好,这么一动——
瞬间让楚熠方才那句话,变成了霸道的命令,而非陈述“事实”。
楚熠下颌微紧。
他深知眼前这小姑娘,是个吃软不吃硬的。
她本就已经生气,现在若又觉得他在硬来。
先前……他好不容易在小姑娘面前建立的好感,怕就要功亏一篑了。
第302章 你是我的
楚熠滚了滚喉咙。
哪怕今日在承恩公府,他都没感觉到如此……百口莫辩过。
眼见着眼前这小姑娘蹙起了眉——
楚熠绷紧声线,应是把声音拗得“温柔”了好几度,开口道:“要去……就赶紧去,若再晚了,京兆府派人来,就不好再进了。”
说完这话,他匆匆转身,打马便朝着庄子奔去。
沈姝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身影,眉头蹙得更紧。
“我怎么感觉……熠王殿下今夜怪怪的?”沈姝疑惑地问道。
一旁的楚湛,轻嗤一声:“你没听他说话阴阳怪气的么?我看呐,八成是看见你和我在一处,醋了。”
沈姝愕然睁大双眼。
醋、醋、醋、醋、醋……了?
*
沈姝一直懵懵脸,跟在楚熠身后,绕到庄子背面,才算停下来。
先前一溜烟撤走的影卫们,已经像钉子一样,肃容钉守在那里。
楚熠看着他们,目光冷得像腊月寒冰,令那些影卫们个个都感觉自己头顶,压着一团沉甸甸的黑云。
沈姝翻身下马,想到楚湛说的话,犹豫一瞬,紧走两步,跟在楚熠身侧。
“你……”
她刚说出一个字,就听见楚熠绷紧声音道:“淮安虽是熠王府总管,很多事他不知情,他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沈姝一怔。
若是楚熠不提,她都忘记这回事儿了。
她自然知道,淮安并不像飞云和飞羽那样,与北衙有联系,什么内情都知道。
沈姝并非心眼如筛之人,更相信熠王是个明辨是非、嫉恶如仇的君子。
她根本不担心,熠王会因为萧敬成的死,而伤神太久。
所以,出了熠王府以后,沈姝便将淮安的话抛在了脑后。
楚熠见她不说话,以为她还在赌气,顿了顿又解释道:“萧敬成虽是萧家人,与我有旧,可父皇此番昏迷,与他们脱不开干系。只差一点,父皇和我就被他们给……如今的承恩公府,与我有杀父之仇,我又怎会为萧敬成的死伤神。”
“原本,我放萧敬成离开京兆府,是嫌他死在京兆府麻烦,却没想到,他竟因此而死……着实让我感觉意外。”
沈姝难得听见熠王,在她面前解释这么多。
他说的这些话,刚好与她先前猜测的毫无二致。
这种同仇敌忾的感觉,让沈姝感到有股暖流,从心间划过。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都明白的。”沈姝微垂着头,低声说道。
楚熠见她好似不像先前那样“生气”,赶忙又道:“刚才,在别庄门口,我……”
“我跟小王爷,只是朋友。”沈姝生怕他真的“醋了”,赶忙截去话头:“我要来庄子上查东西,三哥不放心我一个人来,便请托小王爷随我一起过来,你别吃……吃……”
说到最后,沈姝已经窘到极点,实在说不出那个“醋”字。
楚熠边走,边竖耳倾听,着实没听明白——
“吃什么?你饿了么?”
他随口问出这话,就要命人去拿干粮来。
沈姝见状,知道他误会了,急忙抬头,看着他道:“你别吃醋!”
这话让楚熠的心陡然漏跳一拍。
他顿住脚,转头看向沈姝——
此时此刻,小姑娘正仰头看着他。
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眸,澄澈无垢,眼底尽是对他的信任和依赖。
直到这刻,楚熠才恍然明白——
先前是他误会了。
误会的很彻底。
她明白他,懂他,更……喜欢和依赖他。
这个撞进他心底的小姑娘,时至今日,又怎会是轻易误会他之人。
楚熠俊美的面容,徐徐绽放出一抹极淡的笑。
那笑容带着心悦,更带着宠溺。
他伸出大掌,揉了揉沈姝的发顶。
“好,我不吃醋。你是我的,谁都抢不走。”
他低沉暗哑的嗓音,夹杂着欣喜的情意,像羽毛一样,轻拂沈姝的耳膜,飘落在她的心间。
沈姝心跳如擂鼓一样“咚咚”直响。
若是以前,她定会毫不犹豫沉溺在楚熠深情的眼眸里。
然而,此刻——
理智却告诉她,今夜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去做。
沈姝后退半步,堪堪逃离楚熠的视线。
“我……我还有重要的事……我要去查看一下,这庄子上关押人的地方。”
她说着,逃似得转身,闷头朝着庄子打开的院门,冲了进去。
楚熠看着她的背影,唇角止不住微微上扬。
这让远处密切关注着他们的影卫们,终于松了口气。
也让远远在他们身后缀着的楚湛,酸成了一颗柠檬。
楚湛紧走两步,跟上楚熠,忍不住凉凉开口道:“殿下莫要高兴得太早,太子的人在抱石兄身上做了手脚,看四姑娘方才的神色,好像有些不大妙。”
楚熠闻言,凤眸一沉。
他自然最清楚沈姝最看重至亲家人,沈晋明这个三哥,对于沈姝更是意义非凡。
倘若太子当真在沈晋明身上,做了什么……
楚熠不敢再往下想。
“抱石兄也是你叫的?你还是好生做你的瑞王,沈家的事,轮不到你来插手。”
冷冷撂下这话,楚熠大步朝沈姝追了上去。
楚湛看着他的背影,嗤笑出声:“幼稚鬼。”
※
在楚熠的引路下,沈姝在犹有余烬的庄子里穿行,不一会儿就抵达了一个偏僻的院落。
楚熠领着沈姝走进院子,在一个打开的地窖口停下了脚步。
他点燃火折子,将沈姝护在身后,先一步走下地窖。
“影卫查到这里便是地牢所在,为了救人,故意把这一处隔绝在火势范围之外。没想到,他们进去才发现,抱石兄已经被放走。”
沈姝跟在楚熠身后,刚走到阶梯下,就闻到一股熟悉的古怪气味,飘进她的鼻尖。
她心里一凛,紧走两步,就着火折子的光线,隐约看见这是一个规模不小的地牢。
地牢里面阴暗、潮湿,除了那股古怪气味,好似还夹杂着某种极浓重的血腥气。
走在前头的楚熠,摸索着次第点燃了地牢里墙壁上的油灯。
一盏盏油灯,将昏暗的地牢整个照亮。
直到这刻,沈姝才终于看清地牢里的情形。
当她的视线,落在角落里,那团黑乎乎、黏腻腻的东西时,整个人脸色大变!
第303章 伤口有毒
是蝠鸟。
虽然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已经辨不清是什么。
可是沈姝只看一眼,再细细分辨从那里飘进鼻尖的气味,轻易就能断定,那东西必是蝠鸟无疑。
沈姝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她大步走过去,蹲下身,随手拿了个扔在地上的铁钩,将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划拉一下。
它似被水煮过,肉都被炖烂了,连着几根骨架。
就在它旁边,倒着一只摔碎的陶罐和汤碗。
沈姝想起三哥说的——那些人给他灌下古怪的汤汁。
她双手紧攥,眼底几乎快要喷出火来!
毫无疑问,他们给三哥灌下的东西,就是蝠鸟熬成的汤汁!
沈姝犹记得,当初在药王谷黑暗地殿中,看过的那些壁画。
大疆白氏族人血脉之力日渐式微,白义为了他的野心,便用蝠鸟煮成的汤汁,给族人喂服,将他们变成毒奴。
三哥身上流着白氏嫡裔的血脉,自然不像寻常族人那样,喝下蝠鸟汤汁就会变成毒奴。
可是,如今三哥的瞳色已经变了,这便意味着,那些蝠鸟汤汁,激发了他身体里潜在的能力。
就像壁画之上,那些被蝠鸟激化的毒奴一样!
想通了这点,沈姝的心揪成一团。
直到此刻,她终于隐隐有些明白,为何“前世”,血脉里毫无能力的三哥,会被太子的人抓走,最终做了皇帝的药引。
原来……他们竟用的这种方式,激发了三哥身体里的血脉之力!
沈姝一想到三哥在这短短半天里,受到的苦楚,就恨不得将太子碎尸万段!
一旁的楚熠见沈姝神色不对,凤眸微沉。
“这是什么东西?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他的话,让沈姝从难以遏制的愤恨中回神——
她看见楚熠眼底关切的神色,心情终于稍稍平复些许。
沈姝神色复杂地回答:“他给哥哥……喂下了用蝠鸟煮成的汤汁。“
这话,让向来泰山崩于顶面不改色的楚熠,第一次变了脸色。
“抱石兄……他、他如今怎么样?”
楚熠站得笔直,声线绷得极紧:“他……是不是已经……”
见到楚熠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沈姝才猛然想起来——
现如今除了楚湛以外,包括眼前这位熠王在内,所有人都只知道她是沈家的“养女”。
在所有人眼中,三哥沈晋明与她虽然关系亲厚,却并没什么血缘关系。
若是寻常人,被灌下蝠鸟的汤汁,早就已经一命呜呼了!
“他目前没什么大碍。”沈姝并不打算隐瞒楚熠,如实回答道:“只是不知道日后会如何。”
毕竟……白锦在被熠王斩首之前,活的好好的。
那些毒奴……也没有性命之忧。
此时此刻的沈姝,心底除了愤恨以外,便是无尽的忐忑。
她千防万防,没想到三哥还是被人灌下蝠鸟汤汁,走上了前世的老路。
沈姝实不知道,后面还会有什么阴谋,在等着她和三哥。
“抱石兄……莫非与你是亲生的兄妹?”楚熠诧异地问。
沈姝抬眸看着他,点了点头。
她言简意赅把阿娘蒋太太和白锦之间的恩怨说了一遍。
末了,沈姝看见楚熠犹带诧异的神色,冷不丁想起——
就连执掌北衙的熠王殿下,都查不出她是沈家亲生女儿。
先前棋公公、赵司马用下毒的法子,试探她和三哥的血脉之时,也被她和三哥巧妙避开了。
太子是怎么知道,三哥是她的亲生兄长,还用蝠鸟给三哥下毒的?
“三哥和我是亲兄妹这种事,几乎无人知晓,太子是怎么看出来的?”沈姝疑惑地问。
楚熠听见这话,眸底闪过一丝冷意。
“未必是看出来了,或许只是为了泄愤。”
“泄愤?”
“我炸开承恩公府的密道,又带走萧敬成,他知道我心悦你,用抓走你兄长,让他惨死的方式泄愤,也不足为奇。”
沈姝眉头微蹙。
她垂下眼眸,再次看向地上那些东西——
若果真如熠王所说,太子只是为了杀哥哥泄愤……可他为何偏生要用蝠鸟呢?
就像是在回应沈姝心中的疑问——
冷不丁,那股沈姝分辨不清的古怪气味,从地牢另一侧,若有似无传进她的鼻尖。
沈姝站起身,仔细循着那气味转头看去,只见地牢靠墙的一侧,有张简易床。
床上铺着的素白床单尾部,狰狞染上了斑驳的血迹。
沈姝走到床前,从血迹的位置可以判断,这些血是从三哥腿上的伤口蹭上去的。
她嗅了嗅,与方才她在三哥伤口处闻到的血,气味一样,毫无二致。
也与那日太极殿外,她从太后身上闻到的气味相同。
沈姝的视线,谨慎打量着床四周。
冷不丁,她看见床边的角落里,凌乱扔着一团脏脏的白布条。
她赶忙走过去,弯腰捡起那些布条。
布条上面有陈旧的血迹,也有和床单上差不多略新一些的血迹。
从布条的形状和长度上,沈姝能分辨出来,这是昨日暮和给三哥包扎的布条。
沈姝翻开布条上那些略新些的血迹,放到鼻尖嗅了嗅。
除了浓郁的血腥气以外,并没有那股古怪的气味。
这些布条上的血迹,明显与床单上的血迹,差不多。
可是床单和这些白布条上的血迹,气味却大不相同。
沈姝杏眸微眯。
她抬眸看向刚进来不久的楚湛:“小王爷,你们发现三哥的时候,三哥的腿……可有什么异状?”
楚湛蹙眉回想一番:“也没什么异状,只是伤口一直在流血,云灵帮他包扎了一下。”
这话,让沈姝脸色一变。
“你说什么?云灵郡主帮三哥包扎伤口了?”沈姝急忙问道。
楚湛见她这副神色,眼底闪过诧异。
他以为沈姝是担心自家哥哥被云灵“轻薄”,赶忙说道:“事急从权,云灵一直惦记着抱石兄的伤势,随身带了白布,又不愿假他人之手,我就随她去了。此事抱石兄不知道,你就当不知道就好。”
沈姝根本无暇顾及,包扎伤口这等小事。
她全副心思因被楚湛话中,云灵郡主“不假他人之手”照顾哥哥的那些话震得心神不宁。
“小王爷……你、你亲自跑一趟,拦下郡王和郡主。哥哥的腿伤,非同小可,那可是有毒的啊!”沈姝心急如焚地道。
第304章 昏迷之因
半个时辰后——
沈姝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楚湛听到她的话,出门就去追云羲郡王,刚出庄子,便遇见被云羲郡王打发来找他们的暗卫。
因为路途上马车颠簸,婢女发现云灵的脸色开始发白,即便被云羲解了昏穴,也没有清醒。
所以,云羲郡王带着云灵匆匆折返。
又在沈晋明的建议下,打发暗卫出来寻找沈姝,回去救治云灵。
就这样,沈姝、楚湛和楚熠,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永宁长公主的庄子上。
当沈姝走到安置云灵的房门口,大夫已经为云灵把完脉息。
“郡王,方才小人仔细查探了郡主的手……并未看见有中毒的迹象,而且,郡主的脉象平和……恕小人愚钝,实在查不出郡主究竟是为何昏迷。”大夫的脸上尽是疑惑之色。
沈姝听见这话,想到什么,眸色骤沉。
不止是她,就连悄无声息止步于房门外的楚熠,听见这话,都感觉有些似曾相识。
沈姝大步走进房间,朝云羲郡王见过礼,便直接走到床前,抓起了云灵的手细细查看。
云灵两只手的手心,干干净净,并无半丝痕迹。
沈姝抬眸看向云羲:“郡王,你方才可是看见郡主手心有异样?”
听她这么问,云羲忙点头:“正是。我给小妹把脉,无意间看见她的手腕和手心几处,有青紫色。没想到,现在竟然消失了,县主可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姝指尖微颤,放开云灵的手。
她神色复杂地站起身,半垂下眼眸,朝云羲拱手,歉疚地道:“郡主……是中了毒。”
“中毒?”云羲郡王脸上尽是诧异之色:“小妹怎会中毒?”
沈姝动了动唇,想要解释,却不知该怎么解释。
她只能说道:“我三哥伤口上有毒,许是郡主在救治三哥时不小心染上的。”
云羲眉头一拧,脸上登时有了几分怒意。
沈姝见状,已经在心底做好要挨骂的准备。
毕竟,任谁家的亲妹妹摊上这等无妄之灾,都是要气上一气的。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
“这死丫头,做事情莽莽撞撞,看她这回长不长记性!”
沈姝:……
她瞬间有种自己做错事,被三哥训斥的既视感。
也正因如此,沈姝的鼻头酸酸的。
她一揖到底,对着云羲道:“还请郡王放心,郡主如今只是昏迷,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此事皆因我们兄妹而起,我会想办法为郡主解毒,请郡王给我一些时间。”
云羲闻言,朝她拱手道:“县主不必自责,是我妹妹失礼在先。一切有劳县主,母亲那边,县主不必担心,我自回寻个时机跟母亲说明。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县主请尽管开口。”
沈姝忙道不敢,又嘱咐两句,这才退出了房间。
方才为了不影响沈姝看望云灵病情,楚熠并未进门,
此刻,见沈姝忧心忡忡出来,楚熠凤眸微沉。
他并未进屋跟云羲打招呼,反而跟在沈姝身后,走出了院子。
眼见着沈姝的神色越发忐忑、脚步越发凌乱,楚熠一把抓住沈姝的手,低声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怎么吓成这个样子?”
这话让沈姝猛地回神。
她抬眸看向楚熠,似下定决心般,如实说道:“我在哥哥伤口上,发现了一股古怪气味,那气味……在皇上昏迷那日,我曾在太极殿外太后娘娘身上闻到过。也曾在承恩公府密道里萧柏源的血手上闻到过。”
说到此,她唇角泛起苦笑:“我原以为,这一切只是个巧合,直到刚才,得知云灵的病情以后,我才想明白这其中的关联……”
“关联?”楚熠剑眉微蹙:“那气味和抱石兄有何关联?”
沈姝:“那气味不是毒草的气味,而是三哥服下蝠鸟毒汤以后,激发体内血脉之力,鲜血变成毒血的气味。”
“毒血?”
楚熠凤眸微深。
直到此刻,他才想起,为何方才听那大夫的话,会觉得耳熟。
因为同样的话,在父皇昏迷那天,暮和也曾经说过。
楚熠沉声问道:“你的意思是,当初父皇昏迷时,所中之毒,和今夜云灵一样,都是碰触了毒血所致?”
沈姝点了点头。
“殿下可曾记得,当初皇上的手心里,有道青紫色的印记,可是后来,那印记却突然消失了。巧的很,云灵郡主碰触哥哥的血,手上也有青紫印记,现在也消失了……”
说到此,沈姝顿了顿:“哥哥与我一样,都是白氏嫡裔,今夜云灵碰触到哥哥的血,出现和皇上一样的症状,那便意味着,很可能皇上那日也碰了白氏嫡裔的毒血……”
这话让楚熠的面容骤冷。
他沉声道:“当年必是承恩公府留下了白锦的性命,白锦虽出自白义那支,却也算得上是白氏嫡裔,太后手上留有白氏嫡裔之血,算不得稀奇。”
沈姝点头。
“正是如此。”她想了想,疑惑地又道:“只是我不明白,为何当初殿下砍掉白锦头颅时,并未中过此毒,我也没在白锦的尸首上,闻过这种气味。而且……算下来,皇上毒发昏迷的时间,好似也比云灵郡主短上许多。想必,皇上所中的血毒,要比云灵郡主更加复杂一些。”
楚熠声音沉冷至极:“白锦、白义在这其中牵扯甚广,父皇此番昏迷,想必与三十年前体内留下的余毒也有些关系。无论如何,既知道父皇昏迷是因为毒血所致,照这个线索查,必能将其中缘由查个清楚明白。”
沈姝听他这么说,相信他和北衙有实力也有能力,将此事彻查到底。
然而,这并不能缓解她心底的焦虑和忐忑。
毕竟,此番三哥饮下蝠鸟毒汤而不死,阿娘和三哥的真正身世,也会暴露在太子面前。
“前世”太子既能拿三哥的命做棋子,那今生……
“莫怕,万事有我在。”
楚熠一眼就能看出沈姝在为沈晋明担忧。
他看着沈姝,肃容说道:“有我在,必会护你和抱石兄周全。”
第305章 你疼不疼
楚熠的声音沉稳有力,听在沈姝耳中,犹如一剂强心的汤药,让她忐忑的心,平复些许。
她抬眸看向楚熠,四目相对之下,这样近距离的凝视,让她有种真实感。
是啊,今生不同于“前世”。
她不再是脑中前世“画面”里,那个手无寸铁、孑然一身的小可怜。
此刻的她,不仅有皇上赐予她的县主之位、云疆沈氏族人,还有眼前的他……
沈姝重重点了点头,眼眶有些湿润。
楚熠见状,伸出大掌将她揽入怀中。
被他温暖的体温环绕,沈姝有种前所未有的心安。
“别想太多,万事有我。”楚熠轻拍她的后背:“如今既已查出父皇和云灵所中何毒,你且先在此处照顾抱石兄他们,我会让暮和来帮你,剩下的事,我来查。”
沈姝点了点头。
楚熠见她神色不复先前那样忐忑,尽管心中极想就这样多抱她一会儿。
可理智却告诉他,这是长公主的庄子,他们这样的举动于礼不合,他不愿让他的小姑娘承担丝毫非议的目光。
楚熠不舍地松开拥抱,后退半步,揉了揉小姑娘的发顶。
沈姝被他这样宠溺的眼神看着,虽然离开他的怀抱有些冷,可心却是暖暖的。
她犹豫几息,对着楚熠恳请道:“毒血之事,或许阿娘会清楚,我要修书给阿娘询问,还请殿下能借人手给我,送信去云疆。”
楚熠听她提到蒋太太,眉心微动。
“我把影六给你,再派几个影卫随他一起回云疆。抱石兄的身世若被他们窥到,你母亲恐怕也难安宁,有影卫在,再加上你父亲在云疆的势力,应该能自保。”
沈姝听他这样安排,心底更加温暖。
她感激朝楚熠福身一礼:“多谢殿下。”
楚熠忙扶起她:“你我之间,不必如此,我会尽快将京城里的事解决清楚。到时,还需你助我一助。”
沈姝微怔。
她没想到,这次熠王殿下会主动求助于她。
毕竟在过去,从来都是她拦着楚熠做这做那。
这种被信任和依赖的感觉,登时让沈姝心底充满勇气。
她仰头看着他,一双杏眸亮晶晶地道:“好,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陪你一起。”
※
深夜,承恩公府。
萧晴初从灵堂回到院子里,披上一个黑漆漆的大氅,被等候已久的暗卫带领着,走进了白天那条被炸开的地道里。
尽管,黄昏时候,北衙已经派人来将萧柏源的尸首移走。
可地道里,仍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腥臭味。
萧晴初厌恶地掩住了鼻子。
今天发生的事情,已经完全超出她的意料之外。
萧柏源和密道之事,让承恩公府和太子殿下腹背受敌。
庆幸的是,阿爹牺牲他自己,很好引开了满朝文武的注意力,拯救了整个承恩公府。
不仅如此,阿爹临死前说的那些话,更送给太子殿下一个大恩情。
这让萧晴初在心底松了口气。
就算现在熠王撂下狠话,派飞鱼卫堵门又怎样。
只要太后和太子稳坐宫中,这天下便不会跑到楚熠手上。
她萧晴初,御赐的晴初郡主,还是这大周朝未来的皇后,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这么想着,萧晴初挺直后背,跟在暗卫身后,加快了脚步。
当萧晴初跟在暗卫身后,走到密道中间那间链接各个出口的密室。
就看见太子楚信身穿素服,正负手站在空荡荡的石棺前头。
“你来了。”
太子听见她的脚步声,转过身来,看着萧晴初的目光,一如往常温润多情:“我等你许久了。”
萧晴初努力做出悲伤模样,泫然欲泣与太子对视:“殿下……”
她呜咽一声,就要向太子哭诉,对于父亲的死,她有多伤心、多难过——
然而,还未曾开口,就听见太子温和地问道:“本宫听说,今日太后本欲去京兆府,是你拦下来,出主意让她找本宫的?”
萧晴初哭声一噎。
她捏紧帕子,委屈看向太子:“殿下为何突然问这种事,家父突然过世,难道您就不关心我吗?”
语气里,带着小女人的娇嗔。
萧晴初作为太后心中的“继承人”,不止在承恩公府地位非凡,就连在皇子面前,都有几分薄面。
更何况,太子常年以“追求者”的姿态,围绕在她身侧。
是以,在萧晴初看来,告白熠王不成,转而答应太子,同意做太子妃,是一种迁就。
正因如此,萧晴初在太子面前,向来都像这样,算不上毕恭毕敬。
因为温润无能的太子,需要太后强有力的支持,才能坐稳江山。
而她,就代表着太后。
太子听见她的话,温润的目光,淡了些许。
一旁的小禄子见状,躬身提醒道:“郡主,太子殿下的问话,要好生回答,否则……可是要吃亏的。”
萧晴初闻言,眉头一蹙。
吃亏?吃什么亏。
太子今日腹背受敌,若非她父亲,怎可能这么轻易打开另一个局面。
太子谢她还来不及。
再说了,太子若敢让她吃亏,太后那边,他都没法交代。
思及此,萧晴初嫌恶看着小禄子。
这人在她面前,向来都是毕恭毕敬。
今日竟敢当着太子的面顶撞她——
萧晴初跺了跺脚,委屈看向太子,含泪控诉道:“殿下,您身边的人也太没规矩了,小禄子定然觉得我父亲去了,承恩公府后继无人,才敢如此出言顶撞我,您可要给我做主啊,否则我可不依。”
太子看着她,唇角勾起一抹弧度。
似是温润的笑,更像是在嘲弄。
“好。你想怎么罚他?”他声音轻柔地问:“我亲自掌他的嘴可好?”
萧晴初他这么说,心底极是妥帖。
她破涕为笑,点了点头。
太子看着她,似笑非笑扬起了手。
“啪——”
清脆的耳光声,在密道里回响。
萧晴初眼见太子的手抬起来,原以为他是甩向旁边的小禄子。
却没想到,无情的一巴掌迎面扇过来,火辣辣的疼痛,瞬间让她半侧脸颊肿得老高。
耳朵轰鸣,眼冒金星。
萧晴初整个人被这巴掌打懵在原地。
太子走到她面前,捏起她的下巴,用惯常那种温柔的语调,关切问道:“怎么样,疼不疼?”
第306章 京城博弈
“太、太子表哥……”萧晴初回神,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她从小便是承恩公府的娇娇女,何曾受到过这样的对待。
此时此刻,太子楚信神色虽然一如往常温柔,可眼底阴鸷的戾气,却将他面容衬的狰狞、扭曲,像换了个人。
尤其是,他紧捏着萧晴初下巴的手,力道大的,几乎要把她的骨头都捏碎。
“今日趁你爹死,本宫就教你个乖。”太子阴鸷地开口道:“本宫身边从不养废物,若想以后想安安稳稳做本宫的太子妃,就要记得,一切都要听本宫的,倘若今日的事再犯,你就去跟你爹作伴,知道么?”
脸上火辣辣的痛和下巴几乎快要被捏碎的感觉,让萧晴初深刻明白,这一切不是个梦。
萧晴初又惊又怒,可她却并非不识时务。
今夜要怪就怪她太过轻信眼前这个人,让自己落了单。
但她萧晴初也不是被吓大的,待她出去,她绝不会让眼前这人好过。
这么想着,萧晴初垂下眼眸,怯怯点了点头。
太子看着她这副模样,唇角嘲弄地勾起:“很好,本宫就喜欢听话的女人。”
他说着,松开了萧晴初的下巴。
萧晴初咬碎了银牙,硬生生吞下心底的怒气。
她佯装怯怯福身,正欲逃开密道——
忽然,萧晴初只觉得眼前一黑,不知谁熄了密道里的灯。
下一瞬,一股大力将她扯进太子怀里。
她的嘴巴,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捂住。
黑暗中,太子阴鸷凉薄的声音,像蛇一样钻进萧晴初的鼓膜:“现在,本宫要亲自验一验,本宫未来的太子妃,是不是真的……很、听、话。”
话音落下,整间密室回荡着萧晴初痛苦的呜咽声,久久……
*
凌晨,天蒙蒙亮。
太子从密道里出来,便收到了别庄被烧的消息。
他餍足的面容,重又变得阴鸷。
“你说……沈晋明喝下蝠鸟的汤汁以后没死?”
前来报信的影卫:“正是,他被小王爷救走以后,又被云灵郡主带去永宁长公主的庄子上,一直都没死。”
太子沉吟几许,想通其中的关节,脸上重又有了几分笑容。
“好,很好。”太子大笑道:“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果然是天助本宫。”
他朝影卫说道:“你且附耳过来,有几件事,本宫要交代你去办。”
影卫忙站起身,附耳上去,太子的声音,渐渐低不可闻……
*
整整一个上午。
京城里掀起轩然大波。
先是太子位于京郊的四座别庄,同时被人付之一炬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似得,传遍整个京城。
消息直指火烧别庄的主使,不是别人,正是熠王殿下。
这个消息正愈传愈烈之时,另一个消息,便以更劲爆的内容,让京城炸开了锅——
说京兆府和北衙,前往太子别庄调查纵火一事,却无意间发现,位于东郊的太子别庄里,竟有蝠鸟的踪迹。
如今满朝文武皆知,皇帝昏迷不醒,是因先前遇刺时,中了蝠鸟之毒所致。
现又传出太子别庄有蝠鸟的消息,瞬间让承恩公世子临死以前,因司华园与东宫之间的密道暴露,而让京城悄悄流传的“太子欲提前登基,故而杀父弑弟”的传言,重新沸腾开来。
可是,沸腾归沸腾,所有的消息,都仅限于捕风捉影的层面。
太子拿不出实证,不能证明别庄纵火真是熠王所为。
熠王这边,也无法把炖成肉糊的毒东西,平白指认成蝠鸟。
两边的消息,僵持不下。
可每个听到这些消息的人,心里都很清楚,这是太子和熠王之间的“神仙打架”。
原本,太子是皇上亲立的储君,在皇上昏迷之时,理所当然可以主持朝政大局,完全可以代替皇帝发号施令。
可是,包括五城兵马司在内,整个京城的军队,都攥在熠王手里。
迄今为止,在传出种种不利于太子的消息下,熠王只是奉命守卫皇帝,并未显露丝毫夺嫡之心。
这样的表现,再加上熠王历来的口碑,自然在朝臣中间,博得不少赞誉。
一边是正统储君,一边是皇帝性命相托的亲王。
两人还是嫡亲的兄弟。
在这样的关系下,尽管各种消息甚嚣尘上,在没有实锤证据出现前,竟让局面出现了诡异的平衡。
然而,这样的平衡并没有维持太久——
午时刚过,太子亲自上书太后娘娘,以满足承恩公世子遗愿、为皇帝冲喜为由,求懿旨赐婚承恩公世子嫡女萧晴初。
太后自然喜出望外,当即应允,并传旨司天监为两人择最近的日子完婚。
这个消息一出,满朝文武对于整件事的看法,又有了逆转——
有人觉得,在当前情势下,虽没有实证,承恩公府却有弑君嫌疑,太子非但没有与其保持距离,反而与之联姻,这般出人意料的举动,让人不由得对承恩公世子死前,指责“京兆府周治与熠王、北衙联合构陷太子”之说,信了几分。
还有人觉得,承恩公世子以死明志,为的是证明太子清白。而太子在这样时候,求娶萧晴初,力撑承恩公府,是有情有义的仁义之举。尤其是那些,本就心向太子之人,更坚定了誓死追随的决心。
两份传言,一纸婚约,就像一种博弈,争的便是臣心。
不得不说,太子下的一手好棋。
只是一纸婚约,便将他丢掉的臣心,挽回大半。
与此同时,前一天家里出事、死了爹、在京城女眷眼中地位一落千丈的萧晴初。
一夜之间重又成为京城贵女们最羡慕的未来太子妃。
这原本是萧晴初最期待的高光时刻——
可身为当事人的她,此刻却拥紧被子,坐在床角,浑身瑟瑟发抖。
她歇斯底里朝婢女们吼道:“滚!都给我滚!他是禽兽!是畜生!我不要嫁!我不要嫁给他!”
若是往常,她这样的嘶吼,定会将那些婢女吓得噤若寒蝉。
然而此刻——
婢女们就像一个个泥塑的人,面无表情杵在屋子里,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
第307章 万死不辞
事实上,那些婢女确实什么都听不见。
她们是早上才被承恩公夫人送进来的聋哑之人。
承恩公夫人推门进来,看着嫡亲的孙女,脸色一沉。
她沉声训斥道:“看看你这是什么鬼样子!殿下思慕你多年,不过是一时冲动、情难自禁,如今他信守承诺,不日便将你娶进东宫,若换成别人,高兴都来不及,你有什么可委屈的!”
萧晴初想起昨夜的种种,浑身直打寒颤,她连连摇头:“祖母,不是这样的,他不是……”
她说着,从被子里伸出满是伤痕的手臂,对着承恩公夫人哭诉道:“您看,我满身都是这样的伤,他不是人,不是人啊祖母……”
承恩公夫人看见萧晴初手臂上的伤势,眼底闪过几丝怜惜。
可是随即——
她走到床边坐下,低声说道:“这算什么,不过是在男女之事上,吃些苦头而已,比起将来母仪天下的尊荣,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萧晴初听见这话,不可置信看着自家祖母。
“祖母,您一向最疼孙女,太子他今日敢对孙女这样,明日便敢对承恩公府下手,孙女嫁给他,便是与虎谋皮……”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承恩公夫人冷冷打断:“你已经成了他的人,不嫁给他,还能嫁给谁?如今太后娘娘懿旨已下,嫁他,便是一世尊荣,不嫁,就是白骨一堆,你选哪个?”
萧晴初攥紧被子,脸上尽是委屈受伤之色。
“我要去跟太后……”
她话说到一半,想到昨夜在密道里,楚信说过的话,牙齿直打寒颤,堪堪止住。
承恩公夫人见状,叹了口气:“你可知道,当初你在太后面前选了太子以后,咱们承恩公府一家,便上了太子的船,就连太后……太后既做下那等事,也身不由己。人是你选的,昨夜也是你背着人去见他的,怨不得谁。就算是与虎谋皮,祖母也希望,你能为了萧家,忍下来,只要你肚子里有了依靠,以后不管你做什么,萧家都会助你。”
这话,承恩公夫人虽说的隐晦,萧晴初却听明白了。
言下之意,祖母也看出来太子靠不住,只要自己能怀上太子的骨肉,萧家定会助自己做想做的事。
萧晴初想到昨夜种种,心中的屈辱和怨愤让她恨不得将楚信碎尸万段。
可是,因为承恩公夫人的话,她将所有的情绪咬牙吞进肚子里。
萧晴初点头道:“好,我听祖母的,万事忍着,直到忍到身怀龙种的那天。”
※
就在承恩公府和太子处心积虑算计的同时——
整整一天,楚熠却半点都没闲着。
他一边调动北衙所有人手,顺着白义嫡裔和承恩公府有旧这条线索,全力追查三十年以来,承恩公府在京城与云疆来往的的蛛丝马迹。
另一边,在得知太子求娶萧晴初的消息后,楚熠不动声色将皇城里的禁军,增加了一倍。
尤其是太极殿的守卫,戒备比之前更加森严。
入夜之后,楚熠将北衙呈上来的消息,细细看过一遍。
当他的目光,落在承恩公府一件看似无关紧要的小事上时,眸色一深。
“太子此刻身在何处?”他沉着嗓问。
影卫恭谨回答:“下午去仁寿宫请旨以后,太子便去了太庙,至今未曾出过太庙一步。”
楚熠将那张字条袖到手里,站起身。
“随我去太庙。”
说完这话,他大步朝门外走去。
※
与此同时,在永宁长公主府别庄的沈姝,也忙了整整一天。
她与前来帮忙的暮和,分头翻找着从皇帝那里得到的两本假医书,企图从中得到一些解开这种血毒的蛛丝马迹。
可是,整整一天过去,却毫无进展。
一筹莫展之际,沈姝无数次拿出那张楚湛给她的帝陵图纸,却又犹豫着放进了袖子里。
待到傍晚时分——
在沈晋明越来越怀疑的目光中,沈姝心知事关重大,总瞒着他也不是办法。
便索性将蝠鸟之毒的种种,以及云灵郡主昏迷之事,悉数告诉给沈晋明知道。
沈姝原以为,三哥会诧异、会震惊、会因为云灵郡主昏迷而自责。
却没想到——
沈晋明似在回忆什么似得,抱头沉思片刻,而后便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
“知道了。”他看向沈姝,温声道:“这么说来,此毒要解,并非一天两天之事。总归我们都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凡事量力而为,你别太累着自己。”
沈姝没想到,三哥听闻这么大的事,首先想到的,却还是她。
她红着眼眶点了点头:“哥哥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给哥哥和郡主解毒的。”
沈晋明看着她,扯了一抹苍白的笑。
兄妹两人又好生说了几句话,沈晋明便借口要休息,将沈姝赶出了房间。
待到沈姝离开院子,沈晋明挣扎着下了床榻。
他扶着墙,强忍腿上的疼痛,一步步挪出房间,走到院子里。
等他侧耳倾听,确信自家妹妹已经彻底离开以后——
沈晋明对着空旷的院子,整了整衣冠,肃容拱手道:“院子里可有熠王殿下的影卫把守?下官有个不情之请,还请代下官给熠王捎个话……”
随着这声话落,一个黑影从不远处的廊下飞身过来,对沈晋明恭谨拱手道:“请三少爷直言,小人定会转告家主。”
沈晋明眸色微松,他沉吟几息,意有所指说道:“还请告诉殿下,倘若殿下有用的着我的地方,沈某定……万死不辞。”
影卫听见这话,微微一怔。
随即,他拱手朝沈晋明告辞,飞身朝院外奔去。
待影卫离开,沈晋明撑着廊下栏杆的扶手,缓缓坐在廊下的长椅上,看着远处的夜空,唇角泛起一丝苦笑。
*
太庙。
和上次一样,太庙里日常值守之人,皆被摒退得干干净净。
楚熠大步走进太庙整殿,一直走到太子面前。
他一把揪住太子的衣襟,将他整个人提起。
“我只给你一次机会。”楚熠冷声道:“告诉我,你给我的药方,究竟是什么?”
第308章 药方隐情
太子楚信看着楚熠,脸上尽是迷惑和无辜的神色。
“药方?”楚信故作不解:“那药方是从皇祖母那里得来的还魂汤药方,怎么了?莫非……四弟发现有什么不对?”
楚熠凤眸凉凉看着他:“你昨日说这药方是父皇昏迷以后,你从太后那里求来的。可父皇昏迷以后,你从不曾踏足过仁寿宫,仁寿宫也从不曾派人送东西去你那里。这药方既是承恩公留下来的东西,若果真被太后收着,你绝不会随便使个人去拿。”
说到此,楚熠顿了顿,意有所指道:“反倒是上上个月,承恩公府因着要修葺库房,无意中在库房里,收拾出一些老承恩公留下的东西,这些东西全都是造过册的……”
太子听到这,瞳孔骤然紧缩。
楚熠见他这副神色,面容更冷几分。
楚熠:“承恩公萧德宗深知太后最思念已故的老承恩公,便将此次收拾出的东西,转交给太后保管。送进仁寿宫的东西,与册子上的东西别无二致,唯独只缺了一样——老承恩公生前的一匣子书信。”
“这匣子书信,没送进宫里,反而被萧敬成拿回了他的书房。巧的是,昨日影卫在萧敬成的书房里,并未发现这些书信。萧敬成书房的密道,连通你的司华园,你这张方子上的字,影卫专门找来老承恩公生前的笔迹对比,证实为老承恩公所写……可见,这张方子便是夹在那些书信里的。”
“明明你从萧敬成那里得的方子,却偏说是从太后那里求的,这张方子定然有问题,现在,你来说说,这所谓的还魂汤药方,究竟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楚熠本不必说这么多话,可是,他深知不把所有的事情挑明说,太子绝不会轻易说出实情。
现如今,楚熠最迫切的,便是要知道那张还魂汤药方,究竟是楚信故意布下的局,还是当真乃唯一救治父皇的方子。
毕竟,方子上的内容,是他绝不会让沈姝去承受的。
太子万没想到,楚熠和北衙能把事情查到这种地步。
他眸光微闪,正欲左顾而言他——
“嘭——”
楚熠一拳朝他脸上揍了过去!
这一拳打的毫不留情面,直接将太子脸上虚假的茫然和无辜,全部击碎。
太子出生后不久,便被立为储君,何曾受过这样的对待。
这一拳下去,打得他耳朵嗡鸣、眼冒金星,整个脸侧的骨头,都像被砸碎了似得痛到极点。
“啊……你、你敢打我?!”
太子愤怒到极点,阴鸷、暴戾地嘶吼出声。
如同一头被撕下伪装的狼。
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一切的温润、懦弱,都是假象。
楚熠常年在外行走,见惯形形色色的人,像太子这样,面上善良软弱,内心极致阴暗的人,楚熠见过不知有凡几。
他最厌恶这种人。
却没想到有一天,他血脉至亲的兄长,竟然就是这样的人。
楚熠的面容,冰冷到极点。
“我说过,只给你一次机会。”他冷冷开口:“刚才那一拳,就是要提醒你,为了得到真正的答案,我什么事都做的出来,包括……在这里要了你的命。”
他的语气不带丝毫感情,看向太子的眼神,带着凌厉的威势。
整个大周朝的人皆知,熠王从不打诳语。
既说出这话,便就意味着,他真的会动手杀人。
正因如此,与方才相同的话,此刻听在太子耳中,让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害怕和胆寒。
然而,害怕和胆寒,并不足以让太子屈服。
他费心筹谋这么久,他是大周朝的储君,他怎会屈服?
这样近乎于死亡的威胁,让太子的心底,更加疯狂和扭曲。
“你既想听实话,我便告诉你实话。”太子渗血的嘴角,狰狞地裂开一抹笑:“这确实是老承恩公从药王谷搜出的药方。三十年前父皇中了蝠鸟之毒,本是必死命运,老承恩公为了能让父皇活着回京,便用这方子,抓了白义的儿子,用他的血为父皇医治。”
“只不过,白义儿子的血,本就带了蝠鸟之毒,即便为父皇续命,也只有三十年可活。如今三十年大限已至,唯有用白信后人的血,才能续命。”
太子声音嘶哑地说完这些,呵呵笑出声。
只是,那笑容因为扯到脸侧的伤势,又僵硬在他脸上。
楚熠面色沉冷。
太子阴鸷地直视他的眼睛:“你巴巴赶来问我这些,是舍不得那姑娘,想从我这得一句,那方子是假的,对吗?呵……可惜,那方子是真的,当年回京以后,太医院院使李唯忠为父皇医治,太医院空缺的脉案,就藏在李家,你大可去搜出来,好生看一看。”
楚熠凤眸微眯。
他沉默几息,松开太子的衣领,站起身。
“若被我发现,你有一句假话,天亮之前,便是你的死期。”
冷冷说完这话,他转身,大步朝殿外走去。
在他的身后,太子呵呵笑出声,对着他的背影喊道:“当年老承恩公救治父皇,用了白义一条命,现如今……你想救父皇,便只能用那姑娘一条命。这张药方今夜已传遍整个京城,我倒要看看,你对父皇和这大周的皇位,究竟是真的无心,还是故作姿态!”
楚熠充耳不闻他的话,脚步丝毫未停,大步走出了太庙。
待他回到熠王府,第一时间便收到了影卫替沈晋明传来的话。
“沈三少爷说,若是殿下有用得着他的地方,他万死不辞。”
楚熠凤眸微动:“他是趁四姑娘不在时,让你传的话?”
影卫:“正是。沈三少是背着四姑娘唤小人出来说的。”
楚熠沉默良久,低声道:“回去告诉他,让他仔细养伤,本王无需他为本王卖命。”
影卫领命离去。
楚熠走进书房,从书案上拿起那张被他反复摩挲了许久的药方。
他侧头,朝紧跟在身后的影一命令道:“你带人去一趟李唯忠府上,找出父皇当年的脉案……”
※
第二天一早。
救治皇帝的药方现世的消息,便在京城里传的沸沸扬扬。
沈姝远在郊外,又因着楚熠有意封锁消息,待知道时,已是下午。
而与此同时,从昨夜就不知所踪离开庄子的楚湛,在黄昏时分,不旦带了张方子回来,更带了一个人回来……
第309章 进帝陵了
沈姝看着楚湛递到她手里的方子,脸色一沉。
那方子上罗列着许多云疆毒草,皆是云疆剧毒之物。
不仅如此,方子上面,还清楚标明了各个毒草的用法、功效。
而在毒草列表的最下方,一行小字,让人极其触目惊心——
“将蝠鸟熬成汤汁,喂白氏嫡裔之人服下,后分三日将毒草喂其服食,再七日取其血,服之,连服七日即成。”
“这是什么?”沈姝抬眸看向楚湛,疑惑地问。
“还魂汤药方。”楚湛回答道:“今日一早,杏林李家进上这张药方,说是从已故太医院院使李唯忠的遗物里发现的。”
说到此,他顿了顿,意有所指道:“这张药方,如今已经传遍京城,因着这药方里头有蝠鸟。是以……现在京城已经都在传言,太子别庄里面发现有蝠鸟,是太子在为皇上试药……”
“试药?”
沈姝脸色大变,腾地站起身。
她万没想到,太子别庄发现的蝠鸟,在昨日的众人口中,还是太子想要弑父登基的罪证。
而今日,因着这张药方,反而成了太子为皇上尽孝的证明。
此时此刻,沈姝毫不怀疑,这张药方定然是“前世”害死哥哥性命的那张方子。
以哥哥的身体,服食蝠鸟之后,再用这些剧毒草药,将要承受何等痛苦——
沈姝只是随便想想,都感觉遍体生寒。
她神色变了又变。
若如今传言之中,昨夜之事,是太子在为皇上“试药”。
那被“试药”的三哥……
“抱石兄的事,没几个人知道,更没人议论。”楚湛见她脸色越来越差,赶忙道。
沈姝听见自家哥哥没事,神色微松。
然而,下一瞬——
楚湛又道:“只是,如今京城里面,都已经在传,你就是白氏嫡裔后人,亦是救醒皇上之人。相信最迟明天早上,宫里就会派人来接你进宫。”
沈姝闻言,似想到什么,忙站起身,走到房外。
她随手招来影卫,低声吩咐道:“好生盯着西院,跟外头有关的事,一概不许传进哥哥耳中。”
她不用想都知道,倘若三哥听见这等传言,定会第一时间冲出去,挡在自己前头。
影卫垂首称是,忙飞身出去安排。
沈姝见他离开,这才走回房里。
这一次,她不待楚湛再开口,直接从袖中拿出那张,一直被她好生收着的帝陵舆图。
她看着楚湛道:“既然情势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再等下去无异于坐以待毙,今夜我们就去帝陵,把真正的方子拿出来。只有这样,才能破这个局。”
楚湛今日来此,为的就是此事。
此刻,他见沈姝这样毫不犹豫做下决断,眼底闪过一丝赞赏。
他点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上午李家进献药方,到现在宫里还没来人,想必是熠王殿下暗中将此事拦下。”
“可明日一早,倘若太子召集百官上朝,将此事坐实,并拟诏召你进宫,熠王殿下若再继续拦下去,便就是置皇上性命于不顾……”
沈姝冷笑:“太子当然不会让皇上醒过来,我不过是他用来牵制熠王殿下的棋子。进宫“医治”皇上之事,已成定局,拿到帝陵里真正的方子,才能扭转一切。”
楚湛肃容看着她:“你可想好了,咱们要去的是帝陵,这可是诛九族的重罪。若万一被人发现……”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沈姝毅然打断:“前世的沈家没机会进帝陵,也落得个糊里糊涂被杀光的下场。去,是死,不去,还是死。还不如去闯一闯。就算被人发现,只要能救醒皇上,于大家而言,也算一线生机。”
说到此,沈姝看向楚湛:“怕就怕……咱们根本还没进帝陵,就被人抓住,那真的是死无葬身之地。”
楚湛见她小脸尽是决绝的神色,瞬间笑起来。
“放心放心。”他散漫地摆手:“有小爷出马,怎会出现这种问题。我连夜去找前世那个告诉我帝陵有暗门之人,如今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三更天他就能带咱们进去,保证万无一失。”
听他这么说,沈姝神色一松。
她点了点头:“我现在就去安排,咱们几时走?”
楚湛桃花眼微挑,脸上尽是兴味:“你这次怎么这样相信我?不打算知会熠王殿下一声吗?”
沈姝当然不担心楚湛会骗她,因为没人敢舍弃阖族性命进帝陵。
“自然是要知会他的。”沈姝回答道:“但……不是现在。”
且不说躺在帝陵里的,是熠王殿下的皇祖父。
只说以熠王的性子,定会拦下她,绝不会让她只身进入险境。
可是沈姝心里非常清楚,皇帝在熠王心中的位置。
进帝陵拿到真正的九转还魂汤药方,是救醒皇帝的唯一途径。
沈姝既然心悦这个人,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帮助他。
更不会让他因为自己,而陷入两难的境地。
“不是现在……那是什么时候?”楚湛好奇问道。
沈姝朝他做了个鬼脸:“不告诉你。”
楚湛:……
*
下午在庄子上,直到见过楚湛带来的人,沈姝才明白,为何楚湛会这么自信能带她进帝陵里。
那人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个头不算太高,一张娃娃脸,看上去很是机灵。
他姓刘名一流,家里世代都是守卫帝陵的将官。
他本人亦是守陵侍卫中的一员。
三更天。
明月皎皎,照得整座帝陵亮堂堂。
即便是深夜,深藏在群山之中的帝陵,也有种威严的气场。
也不知刘一流究竟用了什么法子,让沈姝和楚湛易容顶了当夜轮值的兵卒。
然后,趁着巡夜的机会,他们三人便堂而皇之越过重重守卫,来到了帝陵后头的山坳。
舆图上的暗门,就在山坳背面。
“听闻这是先帝让人建帝陵时,特意留下的。说是百年以后给一个宠妃死后合寝之用。”刘一流边拨开掩盖入口的高草,边低声说道。
沈姝好奇想问问,是哪位宠妃。
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高草下面的石门吸引了注意。
那个石门嵌在山体里,非常隐蔽,亦十分狭窄。
刘一流在边缘摸索一圈——
“咔嚓——”
暗门打开一道仅供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第310章 鬼鬼鬼啊
待到暗门打开,刘一流躬身对楚湛和沈姝道:“两位请进,小人安排顶替二位巡夜的马上就要来了,这门在里头有机关,五更天小人会在山坳前等二位。”
楚湛点头,率先一步毫不犹豫走了进去。
沈姝见状,也紧跟其后。
待到两人都进了帝陵——
“喀嚓——”
刘一流触动机关,那道狭窄的暗门,随之在楚湛和沈姝身后关上。
暗门外,刘一流转身,走到山坳临崖一侧,拨开高草,露出藏在草下的笼子。
他从笼子里抓出一只信鸽,将其放飞到夜空中。
*
帝陵。
黑暗中,楚湛摸出火折子,点亮两盏事先准备好的油灯,将其中一盏递给沈姝。
沈姝扭头看着身后紧闭的石门,踌躇问道:“小王爷为何如此信任此人?倘若他此刻出去报信……”
“报信就报信。”
楚湛抬眸看着她,意有所指道:“托抱石兄的福,刘一流背后的人,如今跟咱们在一条船上,你放心,小爷心里有数着呢。”
听他这么说,沈姝愕然一怔。
“托三哥的福?”她疑惑地问:“三哥来京城以后,从不与人结交,怎会认识这样的人?为何会跟三哥有关系?”
楚湛朝她眨了眨眼,学着沈姝下午时的语气:“不告诉你。”
沈姝:……
※
因楚湛在“前世”来过,对帝陵并不陌生。
他走在前头,几乎不用看舆图,就能准确记住每个机关的位置。
是以,两人一前一后在帝陵里穿行,走的并不慢。
这是先帝寝陵,依山而建,占地极广。
即便他们走的很快,也花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走到先帝安寝的墓室。
黑暗甬道的尽头,楚湛在紧闭的石门前,停下了脚步。
与之前不同,这一次,他的神色终于不复先前的轻松。
“怎么了?”沈姝问道。
楚湛举起油灯,在石门前头左右寻找。
“那次我来时,门是被破开的,这里的机关,我并不清楚在何处。”
沈姝知道他所说的“那次”,是指“前世”那次。
她犹记得,楚湛曾说过,前世成为皇帝的楚信,先他一步进帝陵,从帝陵里拿走了九转还魂汤的药方。
既然这门在前世是被破开的,那就意味着——
就连九五之尊的楚信,带人进帝陵,都无法开启这道门。
那他们……
“咱们今日……不会就这么被挡在门口吧?“沈姝不可置信地问道。
楚湛在石门周围,仔仔细细找过一遍,又神色凝重拿出舆图,用油灯照亮,看了又看。
当他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这石门的机关,根本不在他以为的任何位置——
楚湛彻底傻了眼。
沈姝见他这副神色,顿时觉得不妙。
她赶忙提着油灯上前,也仔仔细细寻找一遍。
整个石门严丝合缝嵌在石壁里,除了门的左侧,有个巴掌大的凹槽以外,什么疑似机关的痕迹都没有。
沈姝把手伸进凹槽里,摩挲一圈,隐约能够感觉到,里面有些纹路。
她用力按了按——
一点按钮的松动都无,石门亦是纹丝不动。
不是机关。
找不到机关。
意识到这点,沈姝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
“小王爷……”她苦着脸问:“你既知道这门以前是被破开的,怎就这么自信,咱们今日能进墓室?”
楚湛脸上极快闪过一抹赧然。
他清了清嗓:“楚信此人,聪明劲儿全都用在算计人上,这墓室里的机关,他打不开也实属寻常……”
沈姝:……
您的聪明劲儿也没用对地方啊喂!
“那你可准备什么工具,用来‘破’开这门吗?”沈姝看着他问。
楚湛仰天叹口气。
只是几息之间,他似下了什么决定,散漫笑笑,对沈姝道:“里头睡的这位,好歹也是我皇爷爷,怎好破他的屋门……你且在这等着,帝陵里还有一条路,布下了重重机关,须得用轻功才能过,我去试试那条路。若能从另一边进去,我拿了东西来此处接你。若是……半个时辰以后我还没来,你就顺着原路返回去,刘一流会在外头接应。”
这番话,楚湛虽是笑着说的,可话里却带着临别遗言的意味。
沈姝下意识扫向他的眉心——
虽然他眉心干干净净,半丝痕迹也无,可沈姝总是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眼见着楚湛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走——
情急之下,沈姝一把抓住他的衣袖:“还是算了。”
沈姝忙道:“咱们是来取药方的,不是来送死的。既然药方拿不到,想必也是天意。出去再想对策便是。俗话说‘除死无大事’,只要不死,就能想出办法,回去吧。”
楚湛顿住脚步。
他侧头,看向沈姝紧抓住他衣袖的手,沉默几息。
而后,故作轻松地转身,一双桃花眼,在油灯映照下,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微光。
“你……这是在担心我吗?”楚湛低声问道。
沈姝点了点头。
这样的回应,让楚湛眼眸更亮。
然而,下一瞬——
“你是我朋友,我自然担心你。”沈姝认真说道:“帝陵不比别处,另一条路必然危机重重,为了这张方子搭上性命,太不划算。”
楚湛眉毛一竖。
“小爷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弱到……让你觉得我会去送死么?”
沈姝古怪看着他,犹豫一下,指了指后头的石门。
“你连门都打不开……”
楚湛:……
他还来不及说话——
突然,“喀嚓……”一声。
机关响动的声音,在狭窄的甬道里回响。
这声音在这个除了他们二人以外,空无一人的皇陵里,犹显得惊悚万分,令人毛骨悚然!
沈姝和楚湛对视,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惊惧之意。
他们齐齐朝石门看去——
此时此刻,石门正以极缓慢的速度,摩擦着石壁往上开启。
一股凉意徐徐从缓慢开启的缝隙里蔓延出来。
油灯的光芒,投射在缝隙里,洒下一圈亮光。
而那亮光所及的地方,正隐隐出现了一道黑影!
皇陵、墓室、突然开启的石门、以及黑影。
此情此景之下,即便沈姝一向胆大,也遭不住这种骇人到极点的惊吓。
她牙齿吓得直打颤。
不,是浑身上下都开始打颤。
“gu……gu……gui……鬼……鬼鬼鬼鬼鬼鬼啊……”
沈姝颤颤颤颤颤喊出这声,不待石门完全开启,抓紧楚湛的衣袖,拼尽毕生的力气,撒腿朝石门相反的方向跑去!
第311章 被抓包了
沈姝原以为,以自己的力度和速度,能一下冲出一丈远——
却没想到,被她抓住衣袖的楚湛,非但纹丝不动,反而一个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借力把她往回一扯。
“别跑,不是鬼,是人。”
沈姝听见这话,愕然睁大眼睛,却收力不及,不受控制回身朝楚湛身上撞去。
眼看着自己整个人就要撞进楚湛怀里——
忽然,石门后的黑影,夹裹着一道沉冷的凉风,极快闪到了他们二人中间!
“嘭——”
猝不及防间,沈姝的额头,撞上一堵硬邦邦的肉墙。
冷不丁钻入鼻尖的熟悉气味,让她惊诧抬起了头!
“殿、殿、殿下?”
沈姝的声音,犹带着先前的颤声。
却没了先前的害怕。
反而听上去,多了几丝心虚的意味。
任谁不告而别,跑人家祖坟里……还被正主抓到,都会心虚吧!
楚熠剑眉紧锁,抿唇看向怀里的小姑娘。
他的视线从沈姝被撞得发红的额头,顺着她僵硬伸直的胳膊,落在了——她那只紧攥楚湛衣袖,却还被楚湛反抓住手腕的小手上。
这样的接触,让楚熠幽深的凤眸,登时汹涌着醋意。
“熠王殿下深更半夜不睡觉,跑来帝陵装鬼吓人,还真是好兴致。”
楚湛盯着楚熠挡在身前的背影,没好气说道。
若非他方才敏锐认出楚熠衣服,说不得也跟沈姝一样,撒丫子就跑了。
楚湛实在不敢想,自己堂一个堂大男人,若当真也跟个小姑娘一样被吓跑了。
他的一世英名毁于一旦,这辈子怕是再难在熠王面前抬头。
对于楚湛的挑衅,楚熠完全懒得跟他斗嘴。
楚熠侧身,冷冷睇他一眼,便垂下眼眸,看向了沈姝泛红的额头。
“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沉声说着,一手覆在沈姝额头上轻揉,另一只手状似不经意覆上了沈姝那只抓着楚湛衣袖的手。
感受到楚熠手心的温度,沈姝总算反应过来,意识到她和楚湛的不妥,赶忙松开手指。
明明心里坦荡,却不知为何,有种做了错事被人抓到的感觉。
而此时此刻,楚湛的手,仍抓着她的手腕——
沈姝心惊肉跳、头皮发麻,果断抬眸,凶巴巴瞪着楚湛,朝他无声说出两个字:“放手。”
楚湛脸色一沉。
虽然脸上极不情愿,却仍老实松开了沈姝的手腕。
两人这番举动,都被楚熠尽收眼底。
看见沈姝奶凶的模样,楚熠方才还醋意翻滚的心,瞬间妥帖不少。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楚熠开口问道。
这问话让沈姝身体一僵。
要怪就怪她和楚湛能进帝陵,完全得益于楚湛“前世”的记忆。
因有“前世”的记忆,才能找得到前世告诉楚湛这道暗门的人。
更因有“前世”的记忆,他们进入帝陵以后,犹入无人之境,短短一个时辰便走到了这里。
可是,这种种离奇的“前世”之事,她要如何跟熠王说?
况且,沈姝对于“前世”毫无印象,这些都是楚湛的记忆,就算要向熠王坦诚相告,也须得楚湛这个当事人先开口才是。
这么想着,沈姝再度抬眸,看向了楚湛。
接受到沈姝的目光,楚湛微不可见地朝她摇了摇头,嘴上还散漫回答道:“这还用问么,当然是你怎么进来的,我们就是怎么进来的。”
楚熠一直留意沈姝的神色,当然没有错过她方才看向楚湛的那幕。
虽然他并未回头,单只看到沈姝的反应,再听见楚湛这句话——
楚熠几乎可以肯定,这两个人定有什么事瞒着他。
这个念头一起,楚熠方才平息下去的醋意,瞬间再次翻滚在心头。
他转过身,大掌占有欲十足地揽在沈姝肩头,一双凤眸冷冷睇着楚湛:“本王进来那条路,机关重重,没有轻功根本过不来,你一个人尚且吃力,又如何带一个毫无轻功之人?”
这话说的楚湛哑口无言。
然而,当他看见楚熠放在沈姝肩膀的手——
楚湛瞬间炸了毛:“什么叫尚且吃力?小爷轻功天下第一,别说带一个人,就算带两个人也带得。你带不了人,不代表小爷带不了人!”
楚熠看他这副恼羞成怒的模样,唇角勾起一抹嘲弄:“本王来时的那条路,与这条路,是两个相反方向,你连门都打不开,如何能从本王进来的路过来?”
门都打不开。
门、都、打、不、开!
这几个字,就像一记耳光,无情抽在楚湛脸上。
沈姝想到方才,楚湛在门前傻眼的样子,不知为何,心里极度想笑。
她堪堪咽下那股笑意,递给楚湛一个同情的眼神,赶忙岔开话题:“殿下为何会趁夜来此?”
楚熠看她一眼,不再继续追问下去,回答道:“我来拿药方。”
说着,他松开揽着沈姝的手,先一步转身,朝着墓室里走去。
沈姝听见楚熠的话,瞬间明白过来——
他竟和自己想的一样,拿真正的药方来解当前这个局。
可是,沈姝心里十分清楚。
她和楚湛,是托了“前世”的福,知道那方子是假的。
况且楚湛的手里有舆图,还有人。
而楚熠,在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的状况下,决定夜入帝陵拿药方,需要多大的决心和勇气。
思及此,沈姝眼眶微湿,心底汩汩流过一股暖流。
她赶忙迈开步子,朝楚熠追了上去。
落在后头的楚湛,当然没有错过楚熠的话。
他看着楚熠的背影,心底变得极其复杂。
每次当他觉得,他对沈姝做的足够多的时候,这人都会冒出来,用实际行动来打他的脸。
搞到现在,他对楚熠这个情敌,还真是想恨都恨不起来。
楚湛眉头紧锁,提步追了上去。
※
先帝寝陵的构造,是地下宫殿式。
是以,先帝安寝的墓室,与他生前所住的养心殿十分相似。
在墓室的尽头,静静停放着一只巨大的石棺。
石棺侧旁已经点亮一盏昏黄的油灯,看样子,应是楚熠放在那里的。
沈姝亦步亦趋跟在楚熠身后,走到棺椁前面。
沉甸甸的石制棺椁,已经被推开了一道极狭窄的缝隙。
然而,就在沈姝在那道缝隙前面,刚站定不久——
突然,一股让她极熟悉的气味,缓缓从棺椁里丝丝缕缕飘了出来!
第312章 右手之谜
沈姝趔趄往后退了一步,不可置信看着石棺的缝隙。
这气味,到今日为止,她再熟悉不过。
不是别的——
正是白氏嫡裔服食蝠鸟以后,产生的毒血气味。
这气味她在皇帝身上闻到过、在三哥身上闻到过……
现如今,万万没想到,她竟也在先帝的棺椁里闻到了!
眼看着楚熠的手,正朝那棺椁的缝隙伸去——
沈姝瞳孔骤然紧缩:“等等。”
她急忙拉住他的衣袖。
这样举动,让楚熠和楚湛都诧异朝她看了过来。
“怎么了?”楚熠低声问道。
沈姝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关切看着他问:“你打开棺盖以后,有没有伸手进去?”
“不是我开的。”楚熠回答道:“我来时,便是这个样子,隐约听见你们说话声,就去开门,还没来得及动石棺。”
沈姝闻言,心下微松。
“怎么?你可是发现什么不对劲?”楚熠问道。
沈姝疑惑看着那石棺打开的缝隙,迟疑地回答:“我好像……闻到了毒血的气味。”
此话一出,楚熠和楚湛皆变了脸色。
先帝已经崩逝三十年。
他安寝的棺椁,不仅被打开一道缝隙,还有白氏嫡裔毒血的气味……
“莫非还有其他人进来过?”沈姝忖度地问。
“不可能。”楚熠断然否定。
沈姝诧异朝他看去——
就见他从腰间摘下一枚玉佩:“墓室两侧的门,都需要这枚玉佩才能打开,这枚玉佩自小便戴在我身上,普天之下仅此一枚,除我以外,谁都进不来这里。”
沈姝看着那枚玉佩,微微一怔。
那玉佩正是先前楚熠两次拿出来,要送她的龙凤玉。
直到这刻,沈姝才明白,方才在墓室之外的石门上,发现的凹槽有何用处——
竟是将这玉佩嵌进去的机关!
玉佩是楚熠随身之物,这就意味着,至少有二十年时间,这间墓室从不曾有人进来过。
无人进来的墓室,棺椁却被人打开一道缝隙。
棺椁里,还有白氏嫡裔毒血的气味——
不得不说,这间墓室从他们进来到现在,处处透着诡异。
“先把棺椁打开看看,药方应该在棺椁里。”楚湛率先开口说道。
沈姝听见这话,眉心微动,下意识便松开攥着楚熠衣袖的手,眼巴巴看向了棺椁缝隙。
这副模样,一看就是对楚湛的话深信不疑。
毕竟,在沈姝眼中,楚湛拥有“前世”的记忆,他在熠王面前说出“应该”二字,十有八九那方子就在棺椁里。
楚熠没有错过沈姝潜意识的动作。
他剑眉微挑,看了眼楚湛,再看向沈姝,眼底划过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
“我来吧。”
楚熠淡淡说完这三个字,后退半步,拱手朝棺椁里的先帝告了罪。
然后,便默默运气,伸手推向石棺的棺盖。
随着这个动作——
沉重的石棺棺盖一点点被推开,露出了安寝在里面,身穿金缕玉衣的先帝。
虽然已经过去三十年,先帝的金缕玉衣在油灯昏黄光线的映照下,依然熠熠生辉、威严十足。
石棺里面,除了用金缕玉衣装裹的先帝,便只有一个玉匣放在遗骸脚边。
楚湛的视线,直接落在那个玉匣上。
“药方许是放在匣子里。”他说道。
虽是推测的语气,却透着笃定。
楚熠看他一眼,再侧眸去看沈姝——
此时此刻,沈姝的目光,全然不在玉匣上面,反而落在先帝的右手上。
从棺椁打开以后,她便循着气味,找到了先帝的右手。
虽然,先帝右手也和其他身体部位一样,裹着金缕玉衣。
可是,右手金缕玉衣的手套,却比左手略鼓一些,看上去,仿佛握着什么东西似得。
而那股毒血的气味,便是从先帝这只手里散发出来的。
“我能打开先帝的右手看看吗?”沈姝抬眸看向楚熠问道。
她几乎可以笃定,先帝的右手,一定有什么蹊跷。
只是——
金缕玉衣作为先帝敛服,缝制得严丝合缝,寓意上便是要保先帝精魂不散、尸骨不腐。
如今他们打开棺椁已经犯了大忌,又要打开金缕玉衣……
楚熠眸底闪过几丝复杂。
他沉默几息:“还是我来吧。”
说完这话,他郑重后退两步,端端正正给先帝行了大礼。
沈姝和楚湛见状,忙跪在他身后,朝先帝行礼。
做完这些,楚熠这才走到棺前,伸手去解玉衣手套上的金线缕结。
楚熠的动作小心谨慎,处处透着恭谨谦肃之意。
可见,他从骨子里,敬重先帝这位长辈。
随着玉衣手套被解开,先帝遗骸的右手,也一点点露了出来。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哪怕已经过去三十年,先帝的遗骸并未变成白骨,反而风干成了一具干尸。
他的右手紧攥成拳,隐约可以看到,在攥紧的手心里,正握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见到那东西,沈姝几乎可以笃定,毒血的气味,就是从那黑乎乎的东西上散发出来的。
不止是沈姝,就连楚熠也第一时间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
楚熠伸手,正欲将那东西拿出来——
却被沈姝匆忙拦下。
“有毒,我来。”
沈姝说着,不待他有所反应,便低声朝先帝告了罪,伸手将那黑乎乎的东西,从先帝遗骸的手心抠了出来!
她将那东西放在鼻尖嗅了嗅,又凑近油灯好生打量,眉心微蹙。
“这是……佛珠?”沈姝不确定地问。
此话刚落,突然,一个熟悉的画面,登时从沈姝脑海里浮现出来,让她微微一怔。
沈姝犹记得,皇上昏迷那日,手里也握着一串黑漆漆的佛珠。
那佛珠……好似跟她手里的这个很像。
意识到这点,沈姝再将珠子凑近油灯,好生打量。
许是因为金缕玉衣完全封闭的缘故,那佛珠依然完整。
虽然年代已久,在火光的映照下,沈姝仍然能看见佛珠之上黏着一层暗红的东西。
毫无疑问,这层暗红,便是白氏嫡裔之血。
“这是佛珠。”她抬眸看向楚熠和楚湛,肯定地道:“佛珠外头浸了一层毒血。”
说完这句,她顿了顿,目光与楚熠对视,又道:“殿下还记不记得,皇上昏迷那日,手里也握着一串佛珠,只不过那串佛珠没有毒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