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旧疾内情
那脉案的册子,看上去已经泛黄古旧,应是年岁不短。
沈姝抬眸看向暮和:“这是?”
“三十年前圣人扫平药王谷,班师回京以后的脉案。”暮和回答道。
这一次,尽管沈姝看不懂脉案,也下意识的接过,翻开。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
原以为里面都是记录详尽的内页。
却没想到,映入眼帘的,竟是大片大片的空白。
当朝皇帝的脉案,自是无人敢动。
而这些空白的纸页早已泛黄,毫无半点墨迹,更无墨迹褪色的痕迹。
想来应该是当年真没有记载东西。
沈姝疑惑地看向暮和,就见暮和伸出手,往后翻过整本脉案的一半,才赫然出现了记录详尽工整的内页。
暮和意有所指道:“一页纸便是一日脉案,这本脉案里,整整空缺了半年。在这半年里,对于圣人当年的病症没有任何记载。
方才我问过李院使,李院使只说圣人从药王谷回来以后,身中剧毒,卧床半年,这期间用了白信留下来的解毒方子医治。按照惯例,不记录脉案。”
“外祖的方子?不记录脉案?”沈姝更加疑惑:“那是什么方子?怎会有这样奇怪的惯例?”
“不知。”
暮和顿了顿道:“当时正值先帝新丧,太医院……院使之职在白信故去之后,亦是空缺,用白信留下来的方子,为圣人医治的,是李成仁的父亲李唯忠。李唯忠是太后亲信,后来李唯忠因病亡故,我师父才被圣人亲自提拔,做了太医院的院使。”
若是之前,沈姝听着这些话,或许不会察觉有异。
可是方才,她亲眼见过李成仁,又深刻感受到现如今太医院的氛围……
再加上,先前从楚湛那里听到的“前世”之事。
她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头。
“那你方才说,圣人‘走投无路’是什么意思?”沈姝问道。
暮和指尖轻敲那页正常记载的脉案:“从这里开始,有所记录的,便是风寒之症,李唯忠用风寒之症的方子,给圣人医治了足足一个月。
从脉案上来看,期间圣人脉象反复,风寒病情时好时坏,有几次危急,却险险挺过去,最终,圣人还是痊愈了,这便是太医口中圣人的‘旧疾’。”
他说着,看向沈姝:“这次,圣人的脉案,与三十年前这本脉案记载的相差无几,是以,太医院便按照这本脉案里的方子,给圣人医治‘旧疾’。”
说到此,他声音微沉:“也就是说,按照这本脉案上的记载,即便此刻圣人脉象反复,病情日益加重,在太医们看来,也实属‘旧疾’的正常表象,如此下去,万一圣人身子有什么……最多不过砍了这些太医的脑袋陪葬而已。”
这话让沈姝心下一沉。
她没忘记,之前在福缘楼里,当她告诉楚湛,如今皇上在用风寒药时,楚湛曾断言“皇帝命不久矣”。
此时此刻,沈姝毫不怀疑,若继续用这本脉案的方子治下去,皇帝大概会——必死无疑!
沈姝再次把那半本空白的脉案翻了一遍,心底犹有几分疑惑:“如此看来,三十年前真正救了皇上性命的,定是外祖留下的方子。这种事就算别人不知道,李院使也该知道……皇上若没命,他们的脑袋也会不保,还会祸及亲族,为何他们会……”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暮和低声打断:“你方才也听见了,他们并不认为,圣人如今的病症是中毒所致。若非你昨日发现蝠鸟尸身和肉翅,又有谁能知道……圣人是中毒,而非‘旧疾’复发的‘风寒之症’?”
这话让沈姝深蹙起了眉,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暮和又道:“更何况,当年白信那张为圣人解毒的方子,如今也不在太医院。十多年前,那张药方同师父一道消失无踪。为今之计,只有在皇上昨日给你的手稿上,寻找蛛丝马迹了。”
沈姝杏眸微怔。
昨日她回家以后,只顾去解决萧晴雪将死之事,并不曾打开那些手稿详看。
她原还以为,时间还长。
琢磨九转还魂汤的配方,为皇帝续命之事,可徐徐图之。
如今看来,若真如暮和所言,不出月余,皇帝便会……
时间当真所剩不多。
这么想着,沈姝立时有股冲动,想要马上回县主府,看看外祖留下的手稿里,究竟有什么内容。
然而,下一瞬——
她冷不丁又想起,进宫之前,淮安曾说过,暮先生是同熠王殿下一起进宫来太医院的……
可她自打进门以来,却没见过熠王的身影。
“殿下如今人在何处?”沈姝赶忙问道。
暮和微怔。
他没想到正说着皇帝的病症,眼前这姑娘竟突然会问起殿下。
“如今,知道三十年前情况的太医,都已经不在,就连外头这位李院使,也对当年之事,所知甚少。
殿下方才随我一道来,看过脉案以后,便去了太极殿,想是要找圣人问一问,三十年前中毒之症的医治情况。”
沈姝闻言,想到自己最多只能看见寿终前三日的阳寿,就算昨日她亲眼见过皇帝眉心没有香灰印记——
也保不齐今日会不会出现。
算算时辰,此刻距离昨日面圣,已经过去一天,还是去亲眼看上一眼,也好放心些。
这么想着,她直接说道:“我有事要找殿下,先去太极殿一趟,若先生下值以后得空,还请过府一叙,我对医术一窍不通,外祖留下的手稿和针法,先生可愿与我一同研习?”
这话让暮和素来没什么表情的面容,露出几许诧异。
杏林之家大多都有祖传医术,或是方子、或是针法。
这些都是行医世家立身之根本,轻易不会示人。
就算要让外人知晓,也都要正儿八经拜过师,才会传授。
暮和没想到,沈姝竟会主动邀请他一同研习。
他拱手道:“不瞒姑娘,此番圣人命我进太医院,就是为了辅佐姑娘。
若姑娘有什么不懂的,可随时问我,暮某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至于研习就不必了,那些手稿毕竟是姑娘外祖毕生所学,还是由姑娘传承衣钵才是正道。”
沈姝摆了摆手:“我自来对医术一窍不通,也不感兴趣,况且外祖当年只想让母亲做个普通人,那些手稿里,若果真是外祖毕生所学的医术,我相信暮先生定会将其发扬光大。”
暮和闻言,还欲再劝,却被沈姝止住。
“时候不早,我还有要事找殿下,暮先生切莫再推辞。”
说完这话,沈姝转身,匆匆朝外面走去。
暮和看着她的背影,沉吟几息,提步跟在她的身后……
第239章 太后小事
太极殿。
楚熠立在大殿正中,看着倚在龙椅上,以手支颐昏昏欲睡的父皇。
明明已是暮春时节,京城闷热的天气,让人都纷纷提前换上了夏衫。
而他的父皇,身上却还穿着夹棉的龙袍。
楚熠向来冷肃的面容,尽是担忧之色。
他走近几步,低声轻唤:“父皇……”
皇帝被这声惊醒,茫然睁开双眼。
当他的目光,落在楚熠脸上,有一瞬间的怔神。
“哦,朕竟然睡着了。”
皇帝哑声问道:“凤时啊,你方才……说什么来着?”
楚熠见他这副模样,眼底的担忧更甚。
他嗓音低沉地问:“儿臣是问,父皇三十年前回京以后,李唯忠按照白信留下的方子,是如何给父皇解毒的?父皇如今这寒症,可在当年解毒之前出现过?”
只是寥寥几句话,尽管楚熠已经加快了语速,皇帝却已经再度半阖上了眼皮。
“父皇?”楚熠又走近几步轻唤。
皇帝勉强睁开疲惫的睡眼:“哦,你问的是这个啊……”
他似是努力回想,眼皮却又忍不住耷下去。
楚熠正欲再唤——
“他们用了白家嫡裔的血……”皇帝似睡非睡地嘟囔道:“……解了毒……章思淳曾言……李唯忠……方子不大对……便带走了……”
声音断断续续,似随时会睡过去。
“方子不对?”
楚熠敏锐抓住重点,赶忙问道:“是白信的方子不对,还是李唯忠的方子不对?”
然而,这一次,回应他的——
却是皇帝沉睡的鼾声。
“殿下。”
周进喜躬身上前,低声说道:“陛下每日这个时辰,都会小憩一两个时辰,不若等陛下醒了,奴婢再去叫您?”
楚熠看着父皇疲惫却安静的睡颜,纵然心底有万般疑问,却不忍再把他叫醒。
他上前,轻轻将皇帝抱到床榻上,盖上被子,掖好被角。
“今日本王就在太医院,若待会儿父皇醒了,你使人来叫本王。”他沉声吩咐道。
周进喜躬身称是。
楚熠转身,正欲离开。
突然,他似想到什么,顿住脚步,看向周进喜:“方才本王问父皇的话,你也听见了,你可知道实情?”
周进喜朝他笑了笑。
“殿下忘了,皇上从小到大的伴当王公公,当年随皇上去药王谷,也中了毒,回来以后不久便去了,奴婢也是后来才来的太极殿。”
楚熠剑眉微蹙:“当年你是从何处调来的?”
“奴婢本是在皇后宫里伺候,那时皇后娘娘刚怀上太子殿下,胎像不稳,需卧床静养,便遣奴婢来太极殿伺候。皇上见奴婢机灵,便将奴婢留在了太极殿。”周进喜笑着回道。
楚熠闻言,不再说话,转身朝殿外走去。
他刚走出殿门——
便看见太后的仪仗,正缓缓步上台阶。
楚熠知道这些日子以来,皇祖母每日都会来太极殿看望父皇。
他垂手立在门口,待太后走到殿门前,上前见礼:“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太后看见他,那双略有些昏黄的眼睛,不似平日那般带着慈爱,反而有几分凌厉之色。
“你不是在查案子么,怎有空到太极殿来?”
楚熠凤眸微垂:“一来看望父皇,二来……孙儿查到些陈年旧事,想问问父皇。”
太后听见“陈年旧事”四个字,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蹙。
“哦?”她淡淡地问:“皇帝这几日精神有些不济,可有精力为你解惑?”
楚熠眉眼不动:“说了一些,这会儿睡下了。”
“嗯。”太后朝他摆手:“你且去忙吧,哀家去看看皇帝。”
说完这话,她扶着汤公公的手,迈过门槛,进了太极殿。
楚熠抬眸,看着她的背影。
因心里惦记方才父皇说的话,急需找暮和求证。
他沉吟几息,大步走下台阶,朝着太医院匆匆走去。
太后扶着汤公公走到大殿正中,状似不经意侧了侧身,瞥见楚熠的身影,消失在大殿门口。
她这才松开手,淡淡命令道:“你去外头守着,哀家要为皇帝亲诵心经,闲杂人等不得打扰。”
汤公公闻言,领命躬身退下。
因着皇帝病了以后,最厌人多,待到汤公公离开,整个大殿便只剩下太后和周进喜。
周进喜躬身走到太后身边,像汤公公那样,抬手亲扶着太后。
“娘娘,方才殿下来,问起皇上三十年前解毒之事,皇上精神不济,也多少说了一些。”他低声禀道。
太后看向躺在床榻上,阖目沉睡的皇帝,眼眸微眯。
“哦?都说什么了?”她问道。
周进喜附在太后耳侧,把方才皇帝和熠王的对话,低声复述一遍。
太后眉头深蹙,眼底闪过一抹厉色。
只是随即,她的面容再度恢复了先前的庄严慈穆。
“无论是三十年前,还是今日……都是小事。”
她淡漠地说完这话,松开周进喜的手,从腕间取下一串黑沉沉的佛珠,走到皇帝榻前,坐了下来。
“去把佛香焚上,哀家要为皇帝诵经。”太后吩咐道。
周进喜躬身称是。
忙走到大殿侧旁,从案下的香盒里,熟稔夹出一枚香丸,稳步回来,投进了距离皇帝床榻最近的熏炉里。
只是须臾之间,淡淡檀香,便从朱雀熏炉里袅袅升起。
太后看着皇帝安然沉睡的面容,脸上闪过一抹犹豫——
只是随即,她想到这两日以来的种种,脸上终是泛起一抹坚毅之色。
她轻抓起皇帝的手,把手上那串黑沉沉的佛珠,放进皇帝掌心,合上了他的手掌。
“好好睡吧,睡一觉,一切就都好了。”
她喃喃说完这句,阖上双眼,从衣袖里又掏出一串黑色佛珠,在袅袅的佛香里,诵起了观音心经……
而在她阖上双眼的瞬间,皇帝安然阖着的眼皮,微不可见的……动了动。
※
这一厢,沈姝由淮安陪着,身后跟着暮和。
一行三人在众太医们不怎么友善的目光注视下,旁若无人从太医院走了出来。
他们刚转过朱红的外墙——
便看见楚熠脸色沉肃,步履匆匆从远处走了过来……
第240章 太后发难
沈姝一看见熠王,赶忙迎上去见礼。
“殿下,你不是去找皇上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正打算去太极殿找你,顺便再看看皇上。”
楚熠原本看见她,就已觉得诧异,如今听她这么说,神色一肃。
他深知沈姝所说的看,必不是寻常的“看”。
而是要看父皇的阳寿。
昨日他才请沈姝看过,今日她又主动提及,必有缘由。
“可是你与暮和在太医院里,发现了什么问题?”楚熠忙问。
话音落下,就连旁边的暮和,也疑惑地看向了沈姝。
沈姝摇头:“不是太医院,而是……说来话长,不如殿下先带我去太极殿,看过皇上以后,我再与殿下详说。”
对于沈姝,楚熠向来有求必应。
在这种时候,他更不会拒绝她的请求。
“暮先生也一块来吧。”楚熠看向暮和:“方才我在太极殿里,父皇精神很是不济,劳暮先生为父皇把脉。”
暮和拱手:“正有此意。”
沈姝听见这话,心下没来由平添几分焦虑。
“咱们快去吧。”她催促道。
楚熠还是第一次,见沈姝这般焦急。
他点了点头,带着二人,转身大步朝太极殿走去。
*
太极殿离太医院的路程,不算太近。
他们一行三人,刚步上太极殿的台阶,便看见太后的仪仗全数守在门口。
带头的汤公公,忙迎上来。
“殿下,不知殿下去而复返,所为何事?太后娘娘此刻正在为圣人诵经祈福,吩咐下来,若无要事不得打扰。”
楚熠剑眉微蹙。
“本王带太医来为父皇请脉,让开。”他沉声道。
汤公公看着身穿太医服的暮和,踌躇几息:“还请殿下稍待,奴婢这就去禀报娘娘。”
他说着,转身欲推门往大殿里去。
“不必通传,我们自己进去便是。”
楚熠淡淡说完这话,迈开步子,越过汤公公直接要往里闯——
“吱呀……”
朱红的殿门从里面打开,太后神色疲惫的,从大殿里走了出来。
一见到楚熠,太后眸底闪过几丝诧异。
随即,当她看见跟在楚熠身后跟着的两个人,脸色一沉。
沈姝垂下眼眸,同暮和一起见礼。
隐隐的,她嗅到一股浓郁的檀香气,从太后身上飘了过来。
先前沈姝曾两次进过仁寿宫,她深知太后最喜欢燃檀香。
然而此刻,从太后身上传来的檀香,却不知为何,夹杂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
沈姝说不上来,那气味究竟是什么。
极像草药,却并非草药。
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闻上去,不知为何让她隐隐觉得有些熟悉,可脑子里却毫无印象。
就在沈姝思索间——
太后不悦的声音,从侧前方传入她的耳畔:“凤时,你明知道皇帝在休息,还带人来打扰,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你父皇?”
这话让沈姝心里一凛,赶忙敛神屏息,不敢再走神。
“这两位是安定县主和暮三郎。”
楚熠淡淡介绍道:“父皇昨日钦命他们二人,研制九转还魂汤。孙儿方才见父皇精神不大好,喊他们来给父皇请脉。”
随着这句话,沈姝明显感觉到,太后威严的目光,正落在她的头顶。
“安定县主?”
太后语带诧异,命令道:“抬起头来。”
沈姝不敢违抗,赶忙抬起头。
“果然是安定县主。”
太后沉声道:“既然来觐见皇帝,该知道‘德容’二字,如此场合不穿县主公服,反倒穿成这种不男不女模样,成何体统?”
沈姝头皮一紧。
没事找事,这绝对是没事找事。
她今日虽未穿县主公服,这身男装也是无品无阶之人,进宫穿的正式礼服。
若寻常人找事,如今的沈姝,定会毫不犹豫怼回去。
而此刻,找事的是太后……
“皇祖母。”
不待沈姝开口,楚熠冷声回道:“安定县主是女子,男女有别,父皇命她去太医院研制续命之药,穿成这样才能方便行事。孙儿认为,父皇身子要紧,些许微末细节无需过多计较。”
太后气笑了:“你的意思是,若哀家计较她的衣着行止,便是不顾你父皇身子了?”
她冷哼道:“哀家从未听过,白信将医术传于后人,这女子既不懂医也不懂药,救不救得了你父皇,尚且难说……你倒是护她护得紧。”
楚熠垂眸不语。
可身子却侧了侧,将沈姝更严实挡在他身后,用行动表示他的立场。
这无声的抗议,让太后眸底掀起怒意。
她直接把目光,投向一旁的暮和脸上。
“你就是北平侯那个离家出走的儿子?”太后开口问道。
暮和拱手称是。
太后睇着他:“听闻当年你曾放出狂言,此生绝不从戎?”
“那时臣……尚且年幼,不懂事……”
暮和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太后沉声打断:“当年你十五岁,算不得年幼。你父亲北平侯为了边关安定,率军亲守大周北境十几载,向来兢兢业业。
你作为北平侯的儿子,也当怀着忠君爱国之心才是。堂堂七尺男儿,合该朝廷需要你做什么,就该做什么,你非但不做,还仗着是家里独苗挑三拣四,更忤逆亲长离家出走,几年杳无音信。像你这等对朝廷不忠,对亲长不孝之辈,哀家要如何信你能担起医治皇帝之责?”
太后极少当着人面,说这么重的话。
显然是方才在沈姝问题上碰钉子,迁怒到暮和身上。
暮和赶忙下跪:“臣不敢。”
“不敢?”
太后冷哼,正欲再说——
“皇祖母。”
楚熠沉声截去她的话头:“暮和虽未从军,这些年却一直在北衙效力,父皇也是知情的。忠君爱国并非只有从军一条路可走。况且,他是章思淳亲传弟子,父皇相信章思淳的医术,才会钦点他进太医院。”
说到此,楚熠抬眸直视太后,意有所指道:“至少,他的医术能验出父皇中的是毒,而非太医们以为的寒症。”
太后听见这话,脸色更沉。
“熠王自打从云疆回来以后,戾气越发重了,如今都敢当着外人的面,顶撞哀家了?”
第241章 古怪气味
楚熠欠身:“孙儿不敢。”
太后唇角轻掀,正欲训斥——
突然,她似想到什么,眸光微闪,不依不饶的气势,陡然蔫了下去。
就连到嘴边的话,都变成了一声长叹。
“罢了,哀家一把年纪,也不中用了。”
太后落寞地道:“若你觉得他们二人,能医治你父皇身子,那便权且试试吧。只是……太医院的李院使乃太医世家出身,当年你父皇从药王谷回来,是他父亲李唯忠照方子解的毒……李家医术超群,就算你再信赖这二人,也该兼听则明才是,莫只听信一家之言,耽误你父皇的病。”
楚熠拱手称是。
他身后的沈姝、暮和也附和地低下了头。
太后的目光,再次一一扫过他们,眸底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芒。
“你们且去吧,哀家也乏了。”
说完这话,太后扶上汤公公的手,走下了台阶。
待她的仪仗越走越远——
沈姝终于可以放松呼吸。
然而,下一瞬。
“阿嚏!”她低声打了个喷嚏。
方才因着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状态,她还不曾察觉——
这会儿,远离太后身上那股古怪的檀香味以后,她竟觉得鼻子被那气味刺激得……莫名有些发痒。
“怎么了?可是吓到了?”楚熠转身,嗓音低沉地问。
他那双瑞凤眸,凝视着沈姝的面容,眼底毫不掩饰关切之意。
沈姝想到方才在太后面前,他维护的举动,只觉得心里暖烘烘的。
她摇了摇头:“没有,只是鼻子有些不大舒服。时候不早了,咱们快进去看看皇上吧。”
楚熠见她除了鼻尖微红,并无别的症状,稍稍放心些许。
“有我在,别怕。”
说完这话,他深深看她一眼,转身走到大殿门前,推开了殿门。
沈姝耳尖微微有些发烫,忙不迭跟在他的身后。
然而,就在她正欲踏进殿门的瞬间——
一股浓重到极点的檀香味,从大殿深处涌出来,疯狂涌进她的鼻尖。
“阿嚏!阿嚏!阿嚏!”
沈姝狠狠打了几个喷嚏,直教太极殿外守着的宫女、太监和侍卫们,纷纷侧目。
皇宫里最讲究行止有度,平日里大臣上朝,走路姿势、咳嗽痰吐等等,都有御史纠举。
像沈姝这样,胆敢在太极殿门口打喷嚏的——
若是换成旁人,怕早就被拖出去挨廷杖了。
楚熠顿住脚,转身,一双凤眸威严扫过朝沈姝探过来的眼神。
但凡接触到他目光之人,无一不低垂下了头。
“你是不是染了风寒?要不要我给你把个脉息?”暮和低声问道。
沈姝屏住呼吸,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已经站进大殿门槛里的楚熠,见她一副憋着不敢呼吸的模样,嗅了嗅空气里的味道,眼底闪过一丝恍然。
他当然能闻到殿中的檀香气,可那香气对他来说,并不浓烈。
只是他最清楚,沈姝的鼻子,向来较常人更加敏感。
楚熠略一思索,低声道:“你且先在外头等等,我去叫人把窗子打开散散味道。”
沈姝再度摇了摇头。
只是这几息的功夫,她已经稍稍能适应檀香的气味。
“无妨,我受得住,咱们先进去吧。”
说完这话,她强迫自己将呼吸的频次放到最低,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眸,不断催促着楚熠。
楚熠眸底掠过一丝无奈。
“待会儿若想打喷嚏,就躲在我身后打,无需顾忌,知道么?”
低沉的嗓音里,带着淡淡的宠溺。
沈姝当然知道,在太极殿里头打喷嚏,意味着什么,轻则廷杖二十,重则……
熠王这么说,便就意味着,就算她真的殿前失仪,他也会护着她。
此刻的沈姝,辨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有些慌,也有些暖,耳尖更是热得发烫。
她无措地胡乱应下,低声催促道:“快走吧。”
楚熠见状,唇角微勾,转身迈开步子,走进了太极殿。
暮和看着他们二人你侬我侬,素来面无表情的脸上,微不可见有了些裂缝。
他仰头看天,犹豫一瞬,抬脚跟了上去。
三人刚走进太极殿,周进喜便躬身迎了上来。
“殿下,皇上还歇着……没醒呢。”
楚熠淡淡看他一眼:“本王方才见父皇精神很不好,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特地叫了太医来,先看看父皇的气色,看有没有不妥。”
周进喜闻言,躬身称是。
他正欲转身带路——
楚熠突然问道:“先前本王来时,这大殿里还燃着龙涎香,怎么只这一会儿的功夫,却又燃了檀香?”
“是太后娘娘要为皇上诵经祈福,命奴婢燃的佛香。许是……这样更灵验一些?奴婢也不大懂。”周进喜回道。
楚熠淡淡“嗯”了一声:“不劳你带路,你领着宫人,把大殿四处的窗子开开,散散味道。父皇身子不好,殿里要多通风才是。”
周进喜迟疑一瞬,垂首称是。
他躬身走到殿门口,轻甩拂尘唤人进来开窗。
楚熠朝沈姝和暮和递个眼色,轻步往寝殿走了过去。
※
寝殿里。
皇帝一如方才一样,双目轻阖,面容沉静地睡着。
沈姝走上前,看向皇帝眉心——
眉心干干净净,并无半分香灰印记。
她总算松了口气,抬眸看向楚熠,摇头示意。
楚熠眸色微松。
只要父皇没有生命危险,对于他来说,就是极好的消息。
他看着皇帝沉睡的面容——
纵然在他心里,极不忍打扰父皇安眠,可他更想知道,父皇的身子究竟如何。
楚熠看向暮和,正欲示意他去诊脉——
却突然看见沈姝似发现了什么,直接朝龙榻走了过去。
“你做什么?”楚熠低声问道。
沈姝比了个“嘘”声的手势,在龙榻前站定,用力嗅了嗅。
就在刚才,因着周进喜带人陆续打开窗子,大殿之内总算有了些许空气流动。
沈姝放松呼吸,正欲换口气——
却冷不丁闻到一缕,与方才太后身上极相似的古怪气味,从皇帝的床榻上,若有似无飘进了她的鼻尖!
不知为何,沈姝对这气味仿佛有种执念。
此刻,站在龙榻前的她,强忍下大殿浓郁的檀香气,带给她的不适。
左闻闻,右嗅嗅……
这动作看在楚熠和暮和眼中,就像一只在翻找东西的小狗。
楚熠眉心跳了跳,不动声色走到她身后。
她往哪边,他便一本正经地往哪边。
高大的身影,始终将沈姝的动作遮挡得严严实实,不让别人窥到一丝半点。
暮和古怪看着他们——
一个像只狗,一个像……被风吹来吹去的狗尾巴草。
这两个人在搞什么情,趣?
沈姝浑然不觉周围的异样。
因着那气味并不是草药,她足足找了一盏茶的时间,才把目光锁在皇帝右侧,宽大到遮住手的衣袖上!
沈姝下意识伸手,想要去掀皇帝的衣袖——
可当她的指尖,即将碰触到明黄的寝衣时,突然听见有脚步声,朝他们走了过来……
第242章 昏迷不醒
沈姝赶忙收回手,下意识转身要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却冷不丁与身后站着的楚熠四目相对。
“殿下,窗子已经开好了。”
带着宫婢们折返回来的周进喜,躬身禀道。
他探究打量着沈姝和楚熠,眼底尽是疑惑。
楚熠没有错过沈姝方才的动作,听见周进喜的话,并未转身,侧头沉声命令:“本王觉得这殿里还是气闷得紧,你领着人去门口打扇,让殿里好生通通风。”
周进喜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这次,他犹豫几息:“殿下……先前太医院李院使说,陛下的风寒之症,不能见风……陛下近日也畏寒的紧,如今已开了窗,若再打扇的话……”
楚熠剑眉微蹙,负手转身,一双不怒自威的凤眸淡淡扫向他。
周进喜打了个寒噤,赶忙低下头:“奴婢们这就去打扇。”
说完这话,他朝身后的宫婢们摆手,躬身往大殿门口退去。
待他们走远——
楚熠回身看向沈姝:“发现了什么?”
“有股气味不大对头。”沈姝回答道:“还得请暮先生一道来瞧瞧。”
暮和闻言,神情一肃,走到榻前。
他学着沈姝的样子,嗅了嗅,却没察觉出丝毫异样。
“姑娘闻到了什么气味?”暮和问道。
沈姝见状,知道只能靠自己。
她在龙榻前半蹲下来,伸手掀开皇帝明黄寝衣的衣袖。
出乎她的意料——
映入眼帘的,没有什么东西,能与那股夹杂着血腥的诡异气味挂钩。
除了……皇帝的手上,正攥着的一串黑色佛珠。
沈姝俯身,靠近那串佛珠,嗅了嗅。
是上好的檀香珠。
除了檀香味,并无别的什么气味。
正因如此,沈姝几乎可以肯定,那气味分明就是从皇帝掌心与黑色佛珠相接之处散发出来的!
意识到这点,沈姝下意识就想去翻开皇帝的手掌——
可是随即,她一想到,皇帝此刻正睡着,若是惊扰了圣驾……
她堪堪缩回了手。
尽管如此,沈姝心里还是笼罩着一层不祥的感觉。
她抬眸看向楚熠,低声问道:“皇上如今睡着,能否请暮先生,为皇上把个脉?”
楚熠沉吟几息,看向暮和点了点头。
暮和躬身,翻开皇帝的手肘,切上他的手腕。
随着这个动作,皇帝紧攥佛珠的手掌,也被翻上来,一股更明显的古怪气味,随之飘进沈姝的鼻尖!
沈姝眸色微深。
她下意识往前凑了凑——
还不曾有所动作,就只听见暮和诧异地“咦”了一声。
“这脉象……怎会……?”
暮和疑惑地说着,直起身子看向皇帝沉睡的面容。
他压低声音,轻唤道:“陛下……陛下?”
皇帝的睡容平静安详,眉眼没有丝毫波动。
显然没有听见暮和的轻唤。
暮和心里微沉,犹豫一瞬,伸手轻推皇帝的胳膊:“陛下,醒醒……快请醒醒……”
这次,他的声音有了几丝焦急。
“怎么回事?”楚熠赶忙问道。
不只他,就连沈姝,都听出了不对劲。
沈姝如有所感地再次看向皇帝的手。
笼罩在她心头的那股不祥之感更甚。
暮和有顾上回答楚熠的话。
他再次推了推皇帝,见皇帝还是没有丝毫反应以后——
暮和朝皇帝告了声罪,直接伸手掐上了皇帝的人中。
因着情势紧急,暮和并未刻意收敛手上的力道。
他掐了几次,直把皇帝的人中掐出了一道半深不浅的指甲印子。
然而,即便这样,皇帝也没有半分醒来的征兆。
“不好,陛下昏迷了。”
暮和说着,赶忙从袖袋里,掏出几枚银针,全神贯注快速扎进皇帝几个大穴。
沈姝见状,心瞬间沉到谷底。
她直接伸手,翻开了皇帝紧攥佛珠的手掌。
可是,她根本没有用力,皇帝看上去紧攥的手,便随之无力张开,黑色佛珠竟直接滑落到一旁。
而与此同时——
沈姝也清楚看见了,皇帝掌心先前攥着佛珠的位置,出现的一块古怪痕迹!
那痕迹位于掌心正中,约莫有几颗佛珠连起来那么长,泛着极淡的青紫色,像是不小心沾染上的墙灰。
“是毒。”沈姝脱口而出道。
她赶忙蹲下身,凑到皇帝掌心嗅了嗅。
果然,那股古怪气味就是从皇帝掌心的印记上散发出来的。
沈姝伸出手指,在那痕迹上头擦了两下。
明明看上去,像是不小心蹭上痕迹,可却怎么擦也擦不掉。
“这痕迹是毒?”楚熠嗓音微沉:“是什么毒?”
沈姝摇了摇头。
“不知道。气味很古怪,但……不是毒草的气味,我敢肯定,皇上昏迷,一定跟这个有关。”
说完这话,沈姝的目光,落在方才从皇帝掌心滑落在旁的黑色佛珠上。
她捡起佛珠,放在鼻尖闻了闻。
和方才她闻到的一样,确实是檀香木的珠子,也实实在在是檀香气。
即便被皇帝带毒的掌心攥了这么久,也丝毫没有沾染上古怪气味。
“这珠子没问题。”沈姝低声说道。
她的视线重新回到皇帝的掌心。
然而,让她感到万分诧异的是——
明明才过去几息的时间,方才无论她怎么擦都擦不掉的痕迹,此时此刻,竟不知为何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止沈姝,就连一直注视着她一举一动的楚熠,也发现了皇帝掌心那道痕迹诡异的变化。
他凤眸微沉。
还来不及开口询问,就听见一旁为皇帝施过针的暮和,焦急地说道:“不行,施针没有用,陛下不会醒。殿下,要赶紧想办法。”
沈姝闻言,忙对暮和道:“烦请先生验一验皇上掌心有没有毒。”
暮和点头,依言行事。
他手里的银针扎进皇帝掌心,冒出鲜红的血珠。
暮和等待几息,拔出银针,看了看,又闻一闻。
他摇头:“验不出毒。”
沈姝瞳孔微缩。
她忙拿过银针,放在鼻尖嗅了嗅。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
此刻就算是她,除了血腥气,再也捕捉不到丝毫方才那股古怪的气味!
那气味究竟是什么毒,竟然只在这不足一盏茶的时间,便凭空消失了?!
楚熠看出她眼底的茫然和疑惑。
他脸色一沉,转身朝殿门沉声唤道:“来人。”
第243章 人都来了
话音一落,带人在门口打扇的周进喜,忙挥停众人的动作,带人快步朝寝殿里头走了过来。
周进喜刚站定,就见熠王殿下大步走到他面前。
“本王问你,方才本王走后,父皇可曾醒来过?”楚熠沉声问道。
周进喜愕然一怔。
随即,他赶忙回道:“皇上一直在睡觉,不曾醒来过。”
“哦?”
楚熠从沈姝手上,抓过那串黑色佛珠,不悦地问:“那你说说,本王把父皇扶上榻时,还不曾有这个,这东西是从哪冒出来的?”
周进喜看向那串佛珠,仔细想了想,不确定地道:“许是方才太后娘娘为陛下诵经,给陛下戴上的……”
听见周进喜提到“太后”,楚熠突然想起方才在大殿门口,太后对着沈姝与暮和,故意发难的情景。
先前他只当太后,许是听说昨夜慕华园之事,心下不悦,故意找由头刁难。
可是此刻,当楚熠攥着佛珠,想起方才父皇掌心突然消失的痕迹——
他倒觉得,之前殿门口太后的种种表现,不止是刁难,更像是在拖延时间!
意识到这点,楚熠的凤眸,顷刻变得深沉汹涌。
看来父皇昏迷不醒,跟太后方才的探视,有极密切的关系!
“我且问你,这大殿里头的檀香,是从哪来的?速速拿来给本王看看。”楚熠沉声命令道。
周进喜不明所以,却也不敢违抗熠王的命令。
他忙走到大殿侧旁,郑重拿起一个小匣,回来呈在楚熠面前。
“这些香丸是前不久江南那边贡上的,太医亲自都验过,请殿下过目。”
楚熠给沈姝递了个眼色。
沈姝意会,忙走到周进喜面前。
她打开匣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香丸。
浓重的檀香气,扑入沈姝的鼻尖,让她赶忙掩住了鼻子。
尽管如此,她也将香丸的气味细细分辨一番,不动声色朝楚熠摇了摇头。
香丸没毒。
楚熠剑眉微蹙。
他沉吟几息,再次看向周进喜:“方才我让暮先生为父皇诊脉,暮先生及时发现皇上已经陷入昏迷,你去传旨太医院,叫他们都过来。”
此话一出,周进喜的腿,瞬间一软。
“殿、殿下,您、您是说圣、圣人……”
周进喜说着,再顾不得什么,趔趄走到榻前。
当看见皇帝沉睡的面容上,那被掐肿了的人中,以及冒着血珠的掌心——
周进喜想到方才熠王屡次将他撵到殿门口去,他脸色大变。
“殿、殿下,皇上方才还好好的,怎会……这……”
“看清楚了吗?”楚熠没时间与他解释,威严冷喝:“还不快去!”
这话让周进喜猛地回神:“奴婢这就去……奴婢这就去……”
说完这话,周进喜几乎是用跑的,踉踉跄跄往太极殿外冲去。
在这太极殿里,周进喜是皇帝贴身的大太监,此时此刻,就连他听见皇帝昏迷的消息,都吓成这样。
更何况那些原本跟在他身后的宫婢们。
宫婢们个个低垂着头,噤若寒蝉。
楚熠见状,沉声命令道:“你们都去门口守着。”
此话一出,宫婢们这才惊慌失措的往殿门口走去。
待到整座寝殿又只剩下楚熠、沈姝与暮和三人,暮和赶忙开了口:“殿下,皇上脉象虽然较常人弱了许多,却也算的上平稳,我方才检查过一遍,皇上应该只是昏迷,没有生命危险。若想救醒皇上,当尽快查明皇上中的是何毒,放好对症下药。”
这与沈姝观到的寿元一样。
皇帝没有性命之忧,却因中毒,也不会醒。
沈姝心下更沉。
若是寻常的毒草,她尚且能分辨出气味,进而查出对方用的是什么毒。
可是今日……皇帝身上的毒,如此不同。
此刻,沈姝对药草气味敏锐的鼻子,根本派不上任何用场。
她不禁有些懊恼。
可是随即——
沈姝不期然想起方才大殿门口,在太后身上闻到的同样气味——
她赶忙道:“这种毒,并非毒草,我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可是,同样的气味,方才在大殿外头,我在太后娘娘身上闻到过。若真要查,如今怕是要从太后娘娘那里查才是。”
沈姝这话刚好佐证楚熠方才心中的猜测,他的脸上,霎时蒙上一层寒霜。
楚熠没有忘记,昨日他与皇祖母之间,因着萧府牵连进大护国寺和太极殿下毒之事,有三日之约。
待到三日期满,若皇祖母不主动向父皇坦白一切,便由楚熠亲自将内情禀报皇上,并彻查萧府。
今日,不过是三日之期的第二日。
楚熠万没想到,他“打草惊蛇”的计划,非但没有拿到实证,竟还逼得萧家“狗急跳墙”,让皇祖母出面给父皇下毒,令父皇昏迷以逃脱罪责!
“若你再闻到那气味,可找的出来它们?”楚熠看向沈姝,询问道。
沈姝犹豫一瞬,点了点头。
“它虽不是毒草,气味于我来说要微弱许多,不过,只要给我足够的时间,我定能找出那些毒来。”
这话让楚熠眸色微松。
不知不觉间,他对沈姝能力的信赖,早已超越了所有人。
既然沈姝说能找出,那便定能找出。
“父皇昏迷的消息,只要传开,太后必会来太极殿。到时若你再在她身上闻到那种气味,第一时间告诉我。”楚熠郑重地道。
沈姝点了点头。
※
周进喜的速度很快。
不到小半个时辰,他不仅把太医院的太医请了来。
就连仁寿宫里的太后,和东宫太子,都得到消息匆匆赶来了太极殿。
太后已经把身上的翟衣换掉,穿了件家常的衣裙,鬓发也有些凌乱,看上去似是听见消息以后,立刻赶来的。
而太子,身穿明黄衮袍,温润的脸上尽是关切。
李院使亲自背着医箱,见过楚熠便急忙走到榻前。
把脉、施针等一套急救措施做下来——
皇上还如同方才一样,根本没有醒来的征兆。
太后见她诊完,赶忙问道:“如何了?皇帝为何会昏迷不醒?”
李院使沉吟几息,忖度着回答:“启禀太后娘娘,皇上这几日本就有极重的风寒,依下官看,此番昏迷不醒,怕是与风寒之症加重,湿寒之气攻入五内所致。”
他说着,四下张望一番,指着远处大开的窗子,气急败坏地道:“这些窗子是怎么回事?怎地全都开着!寒风入体,皇上的身子怎能遭受得住啊!”
第244章 温良太子
李太医话音刚落——
“扑通”一下,周进喜带着太极殿的宫婢们,齐齐跪了下来。
太后见状,脸色一沉。
她目光凌厉扫向跪在地上的众人,威严喝道:“谁给你们的胆子,明知皇帝吹不得风,还把窗子开了,你们是存心要弑君么?”
这话把周进喜吓破了胆。
“太后娘娘明鉴!太后娘娘明鉴!”周进喜忙道:“是熠王殿下说殿里太闷,让奴婢们开窗的,殿下非但让奴婢们开了窗,还让奴婢们在门口打扇……”
“什么?竟有此事?”
太后诧异看向楚熠:“凤时,明知你父皇畏寒,你还让宫人开窗通风,这是为何?”
楚熠神色淡淡望着她:“究竟为何,皇祖母不清楚么?”
太后瞳孔一缩。
“清楚什么?”她不悦地拂袖,转身走到皇帝榻前:“你如今说话越发古怪,你为何这么做,哀家怎会清楚。”
见她走到榻前,楚熠转眸看向一直立在榻边的沈姝。
这是他们事先计划好的——
沈姝分辨那古怪气味,需要一些时间。
若她主动靠近太后,立在太后身边,必会引起太后警觉。
唯有事先立在皇帝榻前,待太后靠近皇帝,沈姝便可不动声色长时间呆在太后身侧。
沈姝轻轻嗅了嗅。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
此刻,太后身上没有丝毫古怪气味。
就连她先前在太后身上闻到的檀香气,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沐浴过后的皂香。
沈姝眉心微动。
距离太后离开太极殿到此刻,还不到一个时辰。
在这一个时辰里,太后匆匆来回在两殿之间,回宫以后,在这大上午的,不仅更了衣,还洗了个澡。
若说没鬼,她可不信。
可是,沈姝不信归不信——
太后身上并无古怪气味,就算她想找证据,都无从下手。
她沮丧地朝楚熠摇了摇头。
楚熠见状,脸上并无丝毫意外。
显然已是料到会有这样状况。
“既然皇祖母不清楚,那我便告诉您。”
楚熠淡淡道:“方才皇祖母离开太极殿后,我进来发现这大殿里有檀香混合的毒气,所以才会命他们开窗通风。”
太后本是背对着楚熠,听见这话,后背一僵。
楚熠凤眸微冷。
他顿了顿,又道:“况且,皇祖母知道,父皇的身子,并非风寒之症所致,而是因为被人下毒。那些人一而再,再而三对父皇下毒,这次竟还赶在皇祖母在这大殿里的时候,孙儿是为皇祖母着想,免得被那些胆大妄为之徒利用,做出后悔之事。”
在来太极殿以前,太后原本很是笃定,方才她所做之事,不可能被人发现端倪。
而此刻,听了楚熠的话,她心里第一次有了几分忐忑。
太后绷着脸,转过身,故作诧异地问:“哀家只听李院使说过,皇帝得的是风寒之症,从不曾听过皇帝中毒之事,熠王为何说皇帝这些日子的病症,是被人下毒所致?”
此话一出,除了楚熠以外,沈姝与暮和心下微沉。
太后这表现,是打算完全不认账了?
若果真如此,这做派……和市井里那些蛮不讲理的老太太,又有何分别?
就像是回应他们心中的猜测——
太后看向李院使:“李成仁,莫非哀家记错了?你来说说,皇帝可有中过毒?”
“太后娘娘,您没记错。”李院使赶忙回道:“陛下确实是风寒之症。”
说了这句,李院使犹嫌不够,又意味深长地笑着添了句:“陛下这风寒之症,是三十年前中毒以后,落下的病根,若真说是中毒……那也是三十年前中过毒。”
此话一出,不止是他,就连他身后那些太医们,也纷纷点头。
有几个太医,更和李院使一样,脸上也带了意味深长的笑。
沈姝眉头微蹙。
看来,太后是准备联合太医院,一起翻脸不认账了。
“熠王。”
太后凌厉看向楚熠,冷声质问:“你连太医的话都不听,就敢让他们开窗通风,如今害你父皇昏迷不醒,你究竟安的什么心思?你可知罪?”
话音刚落,立在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太子,温声开了口:“皇祖母,您莫要动怒,四弟向来与父皇感情深厚,万不会有别的心思。四弟身边能人异士众多,兴许四弟真查出来,父皇确实是中了毒呢?”
他说着,转头朝楚熠使了个眼色:“四弟,你快跟皇祖母好生解释,有话好好说,别惹皇祖母生气。”
这是沈姝第一次亲耳听见太子说话。
就在太子开口的瞬间,她的灵魂深处,缓慢升起一股很难遏制的恨意。
那股恨意,终于促使沈姝转头,直直看向了太子的脸。
这是沈姝第一次,近距离直视太子面容。
恍惚中,她好似看见——
就在这个太极殿里、就在她身侧的这张龙榻上。
身穿龙袍的楚信,执起她的手,似情人般呢喃:“你别怕,朕不会伤害你。放心,今夜之后,朕会让你成为大周朝最尊荣的女人,仅次于朕的皇后。”
那声音,那语调,和他说话时温润的假笑。
都和此刻的他,重合在一起。
让沈姝心底升起的那股恨意和厌恶,无限放大。
终于,在脑海浮现的画面里——
沈姝看见自己伸手狠狠扼住了楚信的喉咙。
冷漠地看着他不可置信睁大双眼、竭力挣扎、最终命丧黄泉……
不知不觉中,沈姝淡漠的目光,扫向太子的唇角。
她仿佛看见他死后,唇角涌出的鲜血,滴落在他明黄的龙袍上。
那一刻,大仇得报的畅快感觉,即便隔世再被她记起,都能感同身受。
原来,这就是“前世”的她,杀死眼前这仇人时的情景。
直到此刻,沈姝不得不承认——
至少楚湛在这点上没有骗她。
她“前世”的仇人,果然是这位太子殿下。
而如今,他竟又在她面前,摆出这副温良无害的模样。
沈姝绝不相信,他会真这么好心,主动站出来,为熠王说情。
就在沈姝晃神间——
楚熠淡淡朝太子颔首,而后深深看了太后一眼,转头睇着李院使:“你的意思,是说父皇那日在太极殿遇刺,只是受了惊吓,并非中毒是么?”
第245章 命悬一线
李院使眸光微动,恭谨回答:“殿下,那日太医院里,为陛下请脉的太医,包括下官在内,共有五人,我们五人都没查出陛下中毒,也未曾验出有毒物……”
“不曾验出来,就是没有么?”楚熠淡淡打断他的话。
李院使笑了笑,笑容里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自得:“殿下有所不知,下官出身杏林李家,自幼熟读医书,如今行医已逾三十载,在医术上不敢说天赋异秉,也算得上资历颇丰……”
他顿了顿:“至于这不曾验出来的毒……有是有,但大都是会使人昏迷不醒,或让人十日之内便会暴毙身亡的毒草。至于……让人中毒以后,像是得了风寒之症的毒草,下官委实没听说过,更没见过。倘若真如殿下所说,皇上那日果真是中毒,如今早已过了十日……”
说到这,李院使意味深长地点到为止。
他话里的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清楚——他没验出的毒,便不是中毒。
这番自得狂妄的话,让沈姝回过神,眉头微蹙。
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李院使那张刻板的脸上,却瞬间又是一怔。
此时此刻——
李院使方才还干干净净的眉心,竟突然出现一缕极细的香灰印记。
算算时间,他怕是活不过这个时辰!
看来,在场的人,有人突然对他起了杀心!
意识到这点,沈姝开始不动声色打量众人的神色,想找出要杀李院使的人是谁。
正在这时,楚熠淡淡看向暮和,再度开了口:“暮先生,李院使说的可是实情?”
暮和冷不丁被熠王点名,赶忙走出来,如实回答:“李院使说的不错,验不出毒的草药,寻常便只有这两种情况。”
他的认可,让李院使脸上那抹自得的笑意更深。
然而,下一瞬——
暮和顿了顿又道:“只是皇上三十年前,在药王谷中过蝠鸟之毒,三十年前的脉案,虽然没记录当年解毒的详情,却在解毒后的第一日,便记载了与最近几日皇上风寒之症相似的脉案。
个中缘由下官虽不明白,下官却能肯定,陛下如今这风寒之症,定与那蝠鸟之毒有关。此番李院使直接忽略蝠鸟之毒,断言陛下只是风寒之症,实在是妄断。”
此话一出,李院使唇角的笑瞬间凝固。
他是李唯忠的亲生儿子,自然知道蝠鸟之毒是个什么东西。
“太后娘娘在此,你休要胡说!”
李院使冷喝道:“蝠鸟这等毒物,早在三十年前便由老承恩公率军亲自扑杀,如今断不会留存在世上。你无凭无据,竟敢说陛下中的是蝠鸟之毒,简直是胡编乱造!”
“自然有依据。”暮和看着他道:“下官在那日太极殿的香灰里,发现了蝠鸟肉翅残余的颗粒。还在畏罪自杀的宫女房间,发现了用化尸水化掉的蝠鸟尸水,这些便是物证。”
听见这话,李院使“呵呵”笑出声。
“既然是残余颗粒,暮太医如何能断定,那颗粒是蝠鸟肉翅,而非香丸里头的草粒?既已经被化尸水化成了尸水,暮太医又如何能够确认,那是蝠鸟,而非老鼠、麻雀呢?”
这话让暮和一噎,也让沈姝微怔。
为了保护沈姝,暮和将发现蝠鸟的事揽在自己身上。
可他对沈姝的了解,终究还十分有限。
沈姝是以气味来辨别那些颗粒是蝠鸟肉翅。
这种辨别,是建立在她对蝠鸟毒气异于常人敏感的程度上,推断出来的。
正如李成仁所言,如今蝙蝠肉翅已经化成了颗粒,尸身也变成了尸水。
根本就没有其他办法能证明,那些颗粒和尸水是来自蝠鸟!
不能证明皇帝中毒,便不能把太极殿那日的刺杀,同大护国寺里对楚熠毒杀联系在一起。
承恩公府当前的危机,便会迎刃而解。
好一个金蝉脱壳之计!
沈姝眸色骤冷。
难怪太子会出面假惺惺劝和。
这是笃定,他们根本拿不出确切证据。
难不成她要带人亲自去关外,抓一只活的蝠鸟来才能证明吗?
不不不。
即便她真把活的蝠鸟抓回来,他们定还会有别的说辞,否认香灰里的颗粒,是蝠鸟肉翅。
当务之急,唯有让她说的话,有绝对的信服力,才能解决问题。
否则,他们只会一而再、再而三,在皇帝昏迷的病症上,被太医院牵着鼻子走。
这样下去,莫说要救皇帝,怕是连他们想好好走出太极殿,都很难。
思及此,沈姝下意识走到暮和身边,正欲开口——
却只见楚熠目光制止她,转眸沉望着李成仁,寒着嗓道:“想要断定那香丸颗粒,究竟是不是蝠鸟肉翅,不是很简单么,李院使既然不相信,那便亲自证一证就好了。”
亲自证一证。
此话一出,沈姝看向楚熠的杏眸,瞬间变得极亮。
她万没想到,熠王竟会用这样的方法,一劳永逸解决问题。
楚熠感受到沈姝的目光,唇角微勾。
却让看向他的李院使,脸上一片懵然。
“殿下,您是不是……搞错了?”李院使硬着头皮问:“下官说的是,皇上那日在太极殿里,并非中毒,而是受惊邪风入体、旧疾复发导致的寒症。哪怕要证明那颗粒是蝠鸟肉翅,也应该是由认定这件事的暮太医来做才是啊。”
楚熠淡淡勾唇,从袖袋里掏出一枚巴掌大小的黑色锦盒,打开,递到李成仁面前。
他凤眸幽深看着李院使,那张俊美深刻的面容,此时此刻犹如从天而降的修罗。
“这里是一粒香炉里残余的蝠鸟肉翅,本王本打算把它呈给父皇,让父皇定夺,却不想出了今日的变故。如今你既然笃定父皇并非中毒,而只是寒症,不如……你把它吃下,证明它就是一颗寻常的草粒,可好?”
李院使看着锦盒里面,米粒大小、看不清材质的颗粒,后脊没来由蹿起冷意。
他下意识抬眼看向上首的太后——
却见太后眉头深蹙,抿唇望着他,辨不清到底要让他怎么做。
李院使把心一横,朝楚熠拱手,正欲编个说辞拒绝尝这古怪的玩意儿——
忽然之间,“唰”的一下。
李院使眼前一花,陡然感觉脖颈间陡然多了一道冰冷的寒意!
楚熠随手抽出腰侧的软剑,放在李院使颈侧。
“要么试试这颗粒是什么,要么……就试试本王的剑,你自己选。”他神色淡漠地道。
第246章 弑君谋逆
李院使那张向来肃穆刻板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惊慌的神色。
自从前院使章思淳失踪以后,他被提为太医院的院使,除开皇帝、皇后和太后,就连太子殿下,对他都礼遇有加。
方才因为急于在太后面前邀功,李成仁竟一时得意忘形,更忘记了眼前这男子是谁——
他是熠王,更是大周朝的战神。
从十四岁他大破北狄立下战功起,便被皇帝钦赐可以在宫中佩剑行走。
只是,从不曾有人见过,熠王在宫中佩剑。
没带佩剑的战神,尽管周身气势骇人,因着长相着实俊美,性子又素来淡漠疏离,在宫里就像是去了牙的老虎,不足为惧。
然而此刻——
战神熠王手持长剑,虽只是一柄藏在蟒袍腰带里,特制的软剑。
却足以让在场之人,生生感受到了他淡漠神色之下,冰冷骇人的杀意。
李成仁瑟瑟看着架在自己颈侧的长剑,两股战战,毫不怀疑他若不把这枚“草粒”吃下去,便会立刻血溅当场。
“熠王!”
太后立在皇帝榻前威严开了口:“你父皇如今昏迷不醒,正是需要太医的时候,你竟敢在太极殿里持剑杀太医,你是想要弑君谋逆吗?”
“弑君谋逆”四字一出,大殿上的众人,齐齐倒抽一口冷气。
所有人的目光,都惊恐看向手持长剑,犹如修罗临世的熠王。
在大周朝就连小儿都知道——
当年熠王单枪匹马杀入北狄大军之中,取北狄首领头颅,如入无人之境。
此刻,在这太极殿里,若他想要弑君谋逆……
保不齐就连殿外那些禁军,都成了摆设。
众人当中,胆子小的宫婢和太医,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
楚熠面无表情侧头,看向太后,淡淡道:“李成仁是太医院的院使,准确判断父皇病症是基本职责,这枚香粒乃证实父皇中毒与否的关键。
李院使连尝都不敢尝,便妄断父皇只是寒症,就是心里有鬼。
如此误诊父皇病症,害父皇性命,李家阖府死一千次都不够,皇祖母,你确定要为了护他,构陷本王弑君谋逆么?”
“混账!”
太后怒不可遏地训斥道:“你竟敢如此同哀家说话,来人!把这不孝的混账给哀家押下去!”
随着这声话落,太极殿外守着的禁军,立刻冲了进来。
楚熠看着那些禁军,凤眸微眯。
然而,下一瞬——
当那些禁军冲进来,见太后要押下去的人竟是熠王。
他们诧异地互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把拔了一半的配刀,重又合回刀鞘,恭肃垂首立在原地。
太子见状,微不可见地沉了沉眼眸。
“皇祖母。”他赶忙上前劝道:“皇祖母息怒,孙儿觉得四弟说的有道理,不管父皇是中毒,还是寒症……自该要分辨清楚才是,否则万一误诊,后果不堪设想。皇祖母,您和四弟,都是为了父皇的身子着想,莫要妄动肝火。”
自先帝崩逝以后,太后在这皇城之中,便是最尊贵之人,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无论前朝还是后宫,从来都是说一不二。
然而此刻,她虽然把禁军叫进来,那些禁军却根本不敢动熠王半根毫毛。
让太后不上不下立在哪,一口老血顿时憋在了心口。
此番太子适时的劝和,等于是给她个台阶。
太后见用禁军强压不行,周身的怒意稍敛。
她看着太子,冷哼出声:“就算要验毒,也可以让别人来验,李太医在太医院兢兢业业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这个做哥哥的,这种时候不去阻止你弟弟胡来,还偏帮他……”
然而,她这番话还没说完,就被楚熠沉冷的声音打断。
“李成仁,想好了么?”楚熠睇着李院使:“是试试这‘草粒’有没有毒,还是干脆在父皇面前以死谢罪?”
李成仁原还指望,太后能护下他。
如今见这情势,知道此番他若不选,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他。
他浑身哆嗦地看着那枚米粒大的“草粒”,倏然想起父亲李唯忠生前曾经说过,蝠鸟已经被承恩公斩杀殆尽……
父亲一直是太后娘娘亲信,他老人家说过的话,万不会有错。
这所谓的“蝠鸟肉翅”,说不得是熠王殿下用来弑君的幌子。
若他不吃下去,反倒中了熠王的计策。
思及此,李成仁一咬牙:“吃便吃……臣出身杏林李家,家传医术代代传承至今,救死扶伤无数。臣虽不才,也行医三十载,臣相信李家家传医术,更相信臣的判断。只要能确认皇上的病情,莫说吃这个香灰草粒,就算是让臣去死,臣都万死不辞!”
大义凛然说完这话,李成仁毅然决然拿起那枚米粒大小的颗粒,毫不犹豫放进了嘴里。
楚熠见状,收回架在他颈间的长剑,一双凤眸冷漠无情地睇着他。
那眼神,就好似在看一个死人。
不止是他,就连沈姝,看向李成仁的目光,也尽是冷然。
相信自家传承的医术、相信自己对病情的判断,本没有错。
可行医治病,关乎病人身家性命。
无论是九五之尊的天子,还是下九流的贩夫走卒,命都只有一条。
李成仁错就错在,自信到狂妄自大的地步,完全听不进与他相悖的声音。
太医院在他的带领下,已经成了一言堂。
哪怕先前暮和将脉案甩在他面前,他都要固执己见。
对待皇帝的病症犹是如此,又何况是他人。
这样是非不分、利欲熏心、阿谀谄媚之人,身居太医院的院使之职,在如今皇帝昏迷的情势下,只会助纣为虐,把事情搞得更糟。
唯有除之,才能一劳永逸。
蝠鸟全身都是剧毒,只有白家百毒不侵的血脉,方能抵御蝠鸟之毒。
先前那些蝠鸟肉翅,层层裹在香丸里,又因被皇帝发现的早,燃烧得并不彻底。
此刻被李成仁吞下,即便只有米粒大小,也足够送他上路。
思及此,沈姝冰冷的目光,紧盯着李成仁眉心的那缕香灰印记。
当她看见香灰印记的变化,眸色微深……
第247章 阳寿终结
吃下蝠鸟肉翅颗粒的李成仁,完全没有感受到死亡即将来临。
那颗粒带着某种古怪的味道,滚进他的喉咙,让他皱了皱眉。
味道虽然古怪,却没有别的不适。
他心下放松些许,脸上重又带上了先前优越自得的神色。
“熠王殿下,您看,下官……”
然而,李成仁的话,只来得及说到这里,便瞬间睁大了双眼。
只这半句话的功夫,他感到腹中仿佛被泼进了滚烫的油,五脏六腑无一处不在沸腾、绞痛。
他失控蜷缩在地上,眼睛和嘴巴张得极大,想要求救——
然而,他的喉咙就像被那些热油烫紧似得,发不出半点声响。
大殿之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李成仁的脸上。
包括那些先前还拼命附和李成仁,脸上曾笑得十分自得的太医们。
他们眼睁睁看着李成仁的皮肤突然变得通红,只是几息之间,又变得青紫,最后成了乌青……想到自己先前那些狂妄谄媚的态度,他们惊骇恐惧地到瘫坐在地上。
在这个过程中,沈姝的目光,始终冷冷注视着李成仁的眉心——
她亲眼目睹他眉心那缕极淡的香灰印记,缓慢凝固成一个诡异的图案,先是变黑,后又发亮,最终消散于无形。
这是阳寿终结的印记。
李成仁此时此刻,必死无疑!
果然,就在印记消失的刹那,李成仁僵硬蜷缩在地上,甚至连痛叫声都没来得及叫出口,便在难以言喻的巨大疼痛和折磨中,丢了性命。
所有人亲眼目睹了,太医院院使李成仁死去的整个过程。
他们当然记得,方才李成仁是如何言之凿凿,说皇帝没有中毒。
而现如今,这枚从那日香灰里找到的米粒大的颗粒,却生生要了他的性命。
“本王看见了。”楚熠神色冷漠睇着李成仁的尸身,淡淡回答李成仁临死前的问话。
太后看着李成仁的死状,脸色煞白。
已经有整整三十年,她没再看见有人像这样死在她面前了。
上一个像这样死在她面前的人,还是……
“皇祖母,您可曾看见否?”
楚熠淡漠的询问声打断了她的沉思。
太后抬眸看着楚熠的脸,恍惚中,她仿佛看见三十年前那个人,正在威严怒视着她……
“皇祖母,你可曾看见否?”楚熠看着她再度问道。
太后激灵灵打个寒颤,从回忆里猛地回神。
“哀家什么也没看见!”她想也不想,对着楚熠劈头盖脸训斥道:“你究竟给李成仁吃的什么?谁能证明这东西是从太极殿那日的香灰里翻出来的?”
这话,让楚熠的凤眸瞬间沉冷,握着剑柄的手,倏然一紧。
太后犹未察觉,斥责之声越来越尖锐:“你竟敢当着哀家的面,当着你父皇的面,毒杀为你父皇医治的太医,你是不是当真要弑……
“皇祖母!”
太子见状,忙在最后关头,打断太后的话。
他温声说道:“您受惊糊涂了,李成仁已死,就证明父皇那日当真是中了毒,确实是他误诊,险些耽误父皇病情。四弟方才说的没错,您可万不要因为一时之气,错怪了四弟。”
太后本欲故技重施,翻脸不认账,给楚熠重新扣上“弑父”的帽子。
如今听见太子的话,她立时明白,到了这份上,万不能心急。
她堪堪按下到嘴边的话,眼眶忙涌上几滴泪,做出六神无主的模样,慌乱抓上太子的手:“信儿啊,如今你父皇陷入昏迷,生死未卜,国不可一日无君,你是太子,是熠王的大哥,你来说,现如今要怎么办才好?”
沈姝亲眼目睹太后变脸——
就跟演折子戏似的,时而是撒泼的市井老妇,时而又变成毫无主见的老白花……
这浮夸的演技,简直让沈姝叹为观止。
沈姝不由得顺着太后的目光,看向太子——
只见太子沉吟几息,对楚熠恳请道:“凤时,如今李成仁已死,这些太医们怕是都已吓破胆,不济事了,你身边能人异士众多,你看不如你带人医治父皇?”
这话让沈姝脸色微变。
当真是好谋算。
这是要把医治皇帝之责,推给熠王。
若皇帝救得醒还好。
倘若再出什么意外,就凭方才太后那撒泼的阵仗,还不知道要在满朝文武面前,把熠王编排成什么样。
沈姝担忧地望着楚熠。
迄今为止,太子的表现并未露出明显破绽。
她实在很怕熠王会盲目轻信太子,落入太子的圈套。
好在,沈姝方才为了要维护暮和,走到暮和身侧。
此刻,楚熠就站在她与暮和的正前方。
沈姝不动声色悄悄挨近他寸许,轻轻在他后背写下三个字:不、要、接。
这个小动作本是沈姝好心提醒,却在楚熠背后带起一阵酥麻,让他猛地僵直了后背。
“皇兄明鉴。”
楚熠不经意站直身子,未握剑的那只手,负在身后。
“我既不懂医,又不懂药,方才与李成仁争论,只因查案查出那日太极殿父皇是被人下了毒。如今父皇昏迷不醒,太医院这边究竟要如何救治,我也不甚清楚,这种事还需皇兄理出章程,定夺才是。”
楚熠面上虽与太子踢着皮球,可负在身后的手,却抓住了沈姝的手。
沈姝猝不及防间手被他抓住,霎时脸色通红。
她忙低下头,想要收回自己的手,可那人的手却似铁箍一般,害她半点也动弹不得。
尽管,宽大的袍袖,遮挡住了两人的小动作。
却让立在沈姝身旁的暮和,看得一清二楚。
暮和古怪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心里很是凌乱。
这又是什么情,趣?
皇上昏迷不醒、生死未知呢,你们两个这样,真的好吗?
“这……”
太子面上露出些许为难:“可如今太医院这种情势,就算是我,也没有办……”
话说到一半,突然,太子的目光落在沈姝低垂的头顶,眼睛一亮。
“听闻父皇亲指了安定县主去太医院,还赐下县主可以随意差遣太医的口谕,我看不如这样,就让安定县主留在太极殿里,率众太医医治父皇好了!”
第248章 一箭多雕
沈姝闻言,身子一僵。
虽然她之前已经答应皇帝,会尝试为他研制九转还魂汤。
可这并不意味着,明知道太子居心叵测,她还要留在太极殿蹚浑水。
更何况,如今皇帝并无性命之忧。
她若留下来,皇帝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非但她和沈家脱不了干系,就连熠王都会受到牵连。
不知不觉中,连沈姝自己都没发现,她已经在内心深处,把自己归结到熠王的阵营里。
将今早福缘楼里,楚湛告诫她要“隔岸观火”、“稳坐钓鱼台”的话,统统抛之在了脑后。
楚熠察觉到沈姝的手一僵,以为她受了惊吓,食指轻扣她的手腕,以示安抚。
而他看向太子的凤眸,却毫不掩饰泛起寒意。
他淡淡道:“安定县主与我一样,既不懂药又不懂医,父皇让她和暮太医研制九转还魂汤,是为了调理身子之用,万万耽误不得。
况且,方才暮太医已为父皇诊脉,脉象虽然较之常人微弱,却无性命之忧,依我看,还是皇兄亲率太医院众太医,想法子救醒父皇才是。”
太子闻言,开口正欲再度把皮球踢回去——
楚熠看着他,正色道:“还有件事,我本不欲今天说,如今父皇既然昏迷不醒,皇兄要替父皇监国,有件事还需皇兄定夺。
上次我班师回朝之际,在大护国寺被人下了毒,而当天夜里,父皇在太极殿也被人下了毒。
方才李院使用身家性命验出是蝠鸟之毒,可他死前也说过,蝠鸟早在三十年前便被老承恩公率兵诛杀殆尽。”
说到此,他顿了顿,声音骤冷:“原被承恩公诛杀殆尽的蝠鸟,却突然出现在太极殿的香炉里,更巧的是,那夜对我下毒之人也是承恩公府之人。
而此番父皇中毒昏迷,亦是在皇祖母离开太极殿以后,此事桩桩件件都与承恩公府脱不开关系,还望皇兄准允,由我亲自带人彻查承恩公府,以揪出胆敢弑君谋杀皇族之人。”
楚熠难得说这么多话,直听得沈姝目瞪口呆。
若非她的手,还被他“逾礼”抓着,沈姝定会“不计前嫌”为他喝彩。
这番话,楚熠说的极不讲情面,处处直指承恩公府,有理有据把弑君谋杀皇嗣的名声,反扣回了承恩公府上。
且他向太子请求彻查之权——
太子若是准允,那他便能名正言顺进承恩公府去查。
可若太子不准……必会被朝臣诟病“包庇外戚”,说不得还会怀疑到太子身上。
简直是一箭多雕。
解气,很是解气!
没想到熠王这种能动手绝不动口的人,一旦怼起人来,竟能在言语之间给对方挖下这么多坑。
沈姝强掩下心底看戏看到兴头上的雀跃,抬眸看向了太子。
此时此刻,太子向来温润的眸子,彻底沉了下来。
而他旁边的太后,早已在楚熠和太子这一来二往间,气得脸色铁青。
太后正欲开口怒斥,却被太子反手抓住手腕,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太后冷哼一声,挣开太子的手,怒火冲天背过身去。
“四弟。”太子走到楚熠面前,温声道:“四弟莫急,父皇昏迷不醒,要先救醒父皇才最是要紧,况且,若父皇昏迷之事,传到朝野上,朝堂必会动荡,此时若再彻查承恩公府,必会震惊朝野,人心不稳,必会生乱……”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楚熠冷冷打断:“太极殿守卫森严,都能两次被人钻空子,若不尽快缉拿凶手,便不能尽早查出父皇昏迷究竟是中了何毒所致。倘若凶手再对父皇下手,父皇有个三长两短,皇兄可担得起责任?
到时别说朝堂大乱,倘若有人借此必非议皇兄与承恩公府有私,污蔑皇兄妄图弑君以尽早登上帝位,皇兄又该如何自处?”
此话让背过去的太后,脸色一变。
她侧了侧身,戒备地看向了太子。
熠王这番话,处处戳在他们的死穴上,若太子畏惧人言,松口让熠王彻查承恩公府……
那她冒险做的这些事,岂不等于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太子感受到太后的目光,面露为难之色。
他温声道:“四弟,此事关乎承恩公府的声誉,还是要谨慎为上。为兄以为……若当真要查,须得正大光明的查,要先将证据提交三司会审,倘若果真如你所说,此事与承恩公府关系甚大,再由大理寺出面,彻查承恩公府才对。
至于父皇的安危……你放心,有为兄在,为兄哪怕不吃不喝不睡,也定会守在父皇身边,保护父皇周全,绝不让凶手再有可乘之机。”
楚熠听见这话,深深望他一眼,沉声回道:“既然如此,明日早朝,我便将奏折呈上去,届时由皇兄和朝臣审议。至于父皇这边……
他有意拖长声音,冷肃地道:“有皇兄这番承诺,我也放心了。还望皇兄明白,倘若父皇在皇兄的庇护下身死,我楚熠不需要证据,必会将这天下疑似凶手和幕后指使之人,统统杀光,一个都不留。”
掷地有声的话,夹裹着雷霆之意,犹如一柄利剑出鞘,悬在了太极殿众人的头顶。
没有人,会质疑熠王的话。
因为,以他的能力,和他在军中的威信,若他打着“勤王”的名义,必会一呼百应。
到时就算这守卫森严的皇城,都挡不住他复仇的脚步。
直到这刻,沈姝终于明白,“前世”为何他们会选在和皇帝同一天对熠王下手。
因为熠王,才是他们在野心和权力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太子因着楚熠这句话,求助似的看向了太后,温润的脸上,带着胆怯之色。
接触到太子的目光,太后阴沉着脸,转过身来,目光沉冷望着楚熠。
在这一刻,太后甚至有些庆幸,在今日之前,她选了太子。
比起温润胆小的太子——
倘若眼前这个六亲不认、油盐不进、毫无弱点的熠王有朝一日上位,绝对是他们萧家之祸,大周之祸!
此人即便是她嫡亲的皇孙,也绝不能留!
楚熠直视太后沉冷的目光,唇角淡淡一勾。
他朝太后和太子颔首,甚至连告辞都不曾说,便一手握着长剑,一手抓住沈姝的手,大步朝太极殿外走去。
暮和见状,忙朝太子和太后行礼,紧跟在楚熠身后离开。
他们三人所行之处,无论宫婢、太医还是禁军,纷纷退至一旁,无不慑于楚熠周身的气势,低垂下了头……
第249章 赴汤蹈火
待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太极殿外——
太后回过神来。
没了熠王在眼前再三逼迫,太后的神色重又变得威严沉肃。
和方才那个拉着太子手,六神无主的老太太,完全判若两人。
反倒是太子——
脸上犹带着被熠王恐吓后的不安,让太后看得眉头深蹙。
太后无声叹了口气,沉怒的目光,扫过殿中众人。
她对汤公公命令道:“你亲自领禁军,把这些宫人统统给哀家带去后宫慎刑司严加审讯,皇帝既是中毒昏迷,太极殿里这些服侍的全都难逃干系,明日之前,他们若不供出凶手是谁,一个都别想活命!”
此话一出,太极殿里上至大太监周进喜、下至太极殿里服侍的宫婢,脸上都是慌乱。
周进喜跪行到太后面前,抓住她的裙角,哀求道:“太后娘娘,奴婢们都是冤枉的啊……奴婢们一直都听从熠王命令开窗通风、站在门口打扇,实在不知究竟是何人下毒啊!”
他这么一哀求,太极殿的宫人们忙跪行在他身后,哀声附和。
太后睇着周进喜,冷声道:“既是下毒,必会留下痕迹,你们若对皇帝尽心服侍,又如何会想不出是谁下的毒?你们给哀家记住,皇宫里从来不养废物。”
此话一出,先前哀求的宫人们,似想到什么,个个噤若寒蝉,面如死灰。
周进喜见状,微不可见朝太后点点头。
禁军威严上前,在汤公公指挥下,将一干宫婢连同周进喜带了下去。
他们一走,大殿之上,便只剩下早已吓得瑟瑟发抖的太医们,以及——李成仁那具僵硬狰狞的尸首。
太子楚信看着那些太医,踌躇地问:“皇祖母,这些太医……”
太后威严的视线,扫过那些太医。
“李成仁虽然误诊皇帝病症,却是为皇帝试药而死。功过相抵,哀家就不再追究了。你们是他的同僚,这尸首便由你们亲自带去李府吧。”
众太医听见能离开,赶忙称是。
他们七手八脚刚把李成仁的尸首抬起来——
就听见太后凉凉又道:“若有人问起他是怎么死的,你们要仔细着点说,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多摸摸自己的脖子,便心里有数了。”
众太医听出言下之意,齐齐打个寒颤。
就连手上抬着的李成仁尸首,都险些被丢下去。
待到他们离开——
太极殿里,只剩下太后、太子和躺在龙榻上昏迷不醒的皇帝。
太子走到太后面前,一筹莫展问道:“皇祖母,父皇的病如今要怎么办才好?”
太后看着他,不答反问:“你果真要让三司会审承恩公府?如今承恩公府是你的后盾,你可知道,倘若承恩公府被扣上弑君的嫌疑,你也必会被那些朝臣们牵着鼻子走。你让哀家如何向萧家的列祖列宗交代?”
提起这个,太子温润的面容上,多了几丝自信。
“皇祖母无需担忧。”
太子笑着回道:“孙儿最了解四弟,他手里掌管着北衙,若手上真有证据,早便去承恩公府捉人审讯了,又何至于来找儿臣要彻查公府之权。三司会审,必得先有证据才行,如今四弟只有嫌疑和猜测,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承恩公府与下毒之事有关联,这案子便绝对进不了三司。”
太后闻言,面容微霁。
她赞许地看着太子,嘴上却忍不住敲打:“从今往后,无论何时,你都要记得,你虽然是皇后所出,可当年若没有承恩公府……你这太子之位也不会安稳坐到今日。
皇帝的身子,你莫要着急,无甚大碍,不过是昏迷一些时日罢了。趁这些日子,你要好生孝顺你父亲,好生整肃朝政,在朝堂内外博得好名声,待到天下归心之时……这天下便就是你的。”
太子受宠若惊地连连摆手:“孙儿侍奉父皇是应当的。朝堂之事,孙儿委实惭愧,迄今虽然经手一些,却始终不得要领,还需得皇祖母多加提点才是。孙儿对天下并无野心,此生只愿好生侍奉皇祖母、父皇和母后,便心满意足矣。”
太后目光威严审视着他,似在辨别他这番话究竟有几分真心,几分假。
良久,她淡淡道:“对于哀家来说,只要你能让承恩公府免受无妄之灾,便是最大的孝顺。好生照顾你父皇吧,哀家乏了,回去了。”
说完这话,她迈开步子,朝太极殿外走去。
从头到尾,太后都不曾再看过躺在龙榻上昏迷不醒的皇帝一眼。
太子望着她的背影,眼底闪过一抹阴冷的光。
※
沈姝被楚熠牵着手,一路在宫人们的注视下,直走出朱雀门,才被他放开。
她虽然身穿男装,却因着宫人惊异的目光,又羞又恼,脸已经红成了虾子。
而她所不知道的是——
前后不到半柱香的时间,皇帝昏迷还未曾传出去。
熠王殿下手持佩剑,同一个眉清目秀的小郎君,在皇宫里拉拉扯扯的绯闻,便像一阵风似得传遍了内廷。
暮和经过刚才,对于两人之间的行为,已经见惯不怪。
当他察觉到众人暧昧打量的目光,再看沈姝一身男装,赶忙远远缀在二人身后,与他们保持距离,免得被无辜牵连,变成“断袖三人行”。
而沈姝,因着暮和在场,即便心底早已恼羞成怒,却不好当着暮和的面,对着方才还在宫里“大杀四方”的熠王殿下发作。
“先去熠王府,后续之事我们要好生合计才行。”楚熠低声交代道。
沈姝闻言,半垂下眼眸,无声跟在他们身后,进了熠王府。
这一路上,沈姝难得的“默不作声”。
在楚熠看来,像是默许,亦像是一种难得的“回应”。
让他冷肃的面容,不觉带了两分笑意。
可是,当他走进王府书房,转身——
看见沈姝揉着手腕,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眸,看向他时明显带了薄怒。
楚熠唇角的笑容微僵。
他凤眸微闪,一本正经地拱手道:“姑娘莫怪,如今父皇昏迷不醒,日后姑娘想必要时常进宫。
未免有人不长眼冲撞姑娘,在下才出此下策,也好告诫那些人,‘找你麻烦,便是找我楚熠的麻烦’。
若……在下方才的举动冒犯姑娘,惹姑娘气恼……姑娘说如何能消气,在下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第250章 你担心我
紧随沈姝之后走进书房的暮和,听见楚熠的话,看着他一本正经的面容,眼底闪过一抹诧异。
才几日不见——
他怎么感觉,殿下跟换了个人似得。
像这样的话,以前根本不可能从殿下口中说出来。
不止是暮和,就连沈姝都惊了一跳。
她赶忙侧身避开,有些不知所措把手背在背后:“既、既是这样,便、便就罢了。”
楚熠抬眸,剑眉微挑。
“姑娘不生气了吗?”语气有些失望。
沈姝连忙摇头。
她可不敢让堂堂熠王,为她“赴汤蹈火”。
皇宫里头,还有一堆火等他灭呢。
“殿下不是还要商议正事吗?正事要紧,正事要紧。”她忙硬着头皮道。
楚熠见她不似先前那样气恼,也根本不是他先前想的那样,对他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他凤眸闪过一丝无奈。
沈姝避开他的视线,赶忙转个话题,问道:“殿下,你把皇上独自留在太极殿,会不会有危险?虽然我能看见人的寿元,可万一他们突然对皇上动了杀机,或是皇上寿终之日,并非在这三天之内,我都有可能看不见……今日李院使之死,便是我事先不曾看到的。”
“父皇不会有性命之忧。”
提到这个,楚熠重又变回之前在宫里那般沉冷严肃模样,眉宇间甚至还带了几丝,似怒又似悲的神色。
“父皇应是早有防备,前些日子,便把八十万禁军的虎符交给了我。”
他说着,嗓音微冷:“皇祖母……既未对父皇下死手,心底应还留有一丝情分。况且,他们没拿到虎符,萧家权势再大,在朝野也远不到一手遮天的地步,若我所料不错,他们会让皇兄先赢得朝野上下的赞誉,在此之前,不会轻举妄动。”
沈姝听见这话,想到先前在福缘楼里,楚湛曾经告诉过她:“前世熠王身死,皇帝虽旧疾复发,却只是昏迷不醒。太子监国三年,才熬到皇帝殡天……”
这么说起来,“前世”说不定也是因为同样的缘由,皇帝整整昏迷了三年,才会殡天。
至于皇帝最后之死,究竟是身子熬不住,还是因为别的……也就只有楚湛才知道了。
思及此,沈姝抬眸看向暮和:“暮先生……你先前说以目前皇上的病症,活不过一个月,如今皇上陷入昏迷,那他的病症……”
暮和摇了摇头。
“先前是蝠鸟之毒诱发寒症表象。现如今,又不知中了什么毒昏迷不醒,皇上究竟还能撑多久,实在不好说。”
楚熠在旁听着,凤眸微沉。
他郑重朝两人拱手:“父皇身上的毒,有劳二位了。其余的事,我来处理。”
沈姝与暮和赶忙侧身避开,不约而同有礼回道:“殿下放心,我们定当尽心竭力。”
两人话音刚落——
就有影卫叩门进来,将方才他们走后,太极殿里发生的事,禀报给楚熠知道。
这便是掌管禁军虎符的好处,只要禁军在的地方,一切都逃不过楚熠的耳目。
影卫带来的消息,没有避讳沈姝与暮和。
当沈姝听到,太后命禁军将那些宫婢,全都带进后宫慎刑司严刑拷问,脸色一变。
“不好。”暮和担忧地道:“太后既下命令,要在明天之前审出结果,必打算在那些宫婢口供上做文章。皇上昏迷之时,只有我们三人在寝殿里面,倘若明日朝堂之上,他们唆使太极殿宫婢,污蔑殿下“弑君”,以此向殿下发难……
当着众多朝臣的面,太极殿宫婢众多,为了保命他们必会咬死殿下是下毒之人,此局不好破啊。”
沈姝深以为然。
她没想到,太后今日在太极殿污蔑熠王“弑君”不成,竟打了明日要在朝臣面前,唆使宫婢指证熠王的主意。
这是吃定熠王在朝臣面前,不能轻易动武。
一旦动武,非但不会像今日这样,威慑到众人。
反而还会在朝臣心底,落下“暴戾”的印象。
更难洗刷“弑君”的嫌疑。
沈姝越想,越对这位手段狠辣,连亲儿子都不放过的太后,实在厌恶得紧。
“无妨。”楚熠淡淡看向暮和,意有所指道:“本王的名声,不是几个宫婢能污蔑得了的,他们想污蔑,也得有命才是。”
沈姝闻言,抬眸看着他,不放心地劝道:“无论如何,殿下都要忍住,别像今日这般动武。”
听见这话,楚熠凤眸微挑,眼底划过一抹亮光。
“姑娘这是在担心我?”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问话,却教沈姝微怔。
说不担心是假的。
可若对他说“担心”——
沈姝想到先前几次,熠王在她面前说的那些话。
她直觉不想让他误会,赶忙清了清嗓道:“我把殿下当朋友,自然担心殿下的处境。”
说着,她犹嫌不够,看向楚熠强调道:“殿下别多想,真的就只是朋友担心朋友。”
楚熠的凤眸,淡淡扫过她无意识绞在一起的手指,唇角微勾。
“好。”他嗓音低沉地回道:“朋友就朋友吧。只要姑娘开心,做我什么人都行。”
暮和:……
沈姝脸色一红。
见他又开始没“正经”,她赶忙道:“时候不早,我这便同暮先生一道回县主府,研究外公留下的东西。”
说完这话,沈姝朝他深福一礼,对暮和使了个眼色,逃似的离开了书房。
※
仁寿宫。
汤公公从慎刑司出来,一路擦着额头不断冒出的冷汗,回到了仁寿宫。
他先去换了身干净衣服,除去满身的血腥气,这才正了正神色,躬身走进了佛堂。
“娘娘,已经妥了。”他低声道:“周进喜带头以后,其余那些宫婢,在慎刑司里挨不了几下,便供出来了。一共三十个宫婢,供了二十五个,剩下那五个不愿吐口的,已经去了半条命,活不过明天早上。”
太后淡淡“嗯”了声,目光却始终放在——佛龛前供着的那串黑沉沉的佛珠上。
“你亲去承恩公府一趟,把这事告诉给哥哥知道。明日朝堂上,我要先发制人,让熠王根本没有开口污蔑承恩公府的机会。”她沉声命令道。
汤公公赶忙称是,躬身退了出去。
待他离开以后,太后对着那串黑沉沉的佛珠,喃喃道:“三十年前,是你。三十年后,是他,都是你们逼迫我,我才会出此下策,都是你们的错……”
第251章 医书针法
福安坊、安定县主府。
沈姝红着脸,逃似的从熠王府出来,坐在马车上,待到脸上红云退去,一路之上左思右想,都觉得明日之事,对于熠王来说,或许是个极大的考验。
她不断告诉自己,既说了要把熠王当朋友,朋友有难,便不能坐视不理。
只是,涉及到朝堂——
沈姝不可能跟着熠王去上朝,她甚至连京城里有多少京官,哪些是文官、哪些是武将。
更甚至……她连为数不多的勋贵,都认不全。
就算想帮熠王,都无从下手。
可若就这么袖手旁观,她又觉得心下惴惴,实在坐立难安。
正在为难之际——
沈姝冷不丁瞥到外头跟车的飞云,突然,她似想到什么,眉心微动。
待马车停在县主府前,她向后头跟来的暮和告了声罪,便喊上飞云,直接去了影伍养伤的院子。
刚进院子,沈姝便看见影伍正被飞羽搀扶着,来回练习走动。
虽然看上去,影伍的脸色仍有些苍白,脚步也虚浮无力。
可比起刚被救回来时奄奄一息的模样,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恢复得委实不错。
一见到沈姝,影伍赶忙停下脚步,颤颤朝她拱手见礼。
“你身子还未痊愈,无需多礼。”沈姝摆了摆手,开门见山地道:“我此番特地过来,是要问问你受伤那夜之事,你且再与我讲讲,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影伍一听这个,心知过去这么久,沈姑娘特地过来相询,必有要事。
他仔细回想一番,将那日晚上发生之事,事无巨细讲了一遍。
上次影伍讲时,因着身子十分虚弱,讲的不算清楚。
这次,沈姝又从他口中听过一遍,加上方才她在马车上,已经有了几分谋算。
这会儿越听,一双杏眸越亮。
听到最后,沈姝忙问道:“那夜马车入水的地方,你可还记得?”
影伍点了点头:“小人跟随殿下,惯常都是做追踪的差事,对于地方、方向这等,记得最牢。”
沈姝闻言,长长舒了口气。
她朝飞云、飞羽招手,将他三人凑在一起,压低声音道:“明日一早,我有桩差事要交你们三人去办,若办好了,就能替殿下省去些许麻烦,你们有没有兴趣做?”
飞云和飞羽虽然身在县主府,心里却无时无刻不惦记着自家殿下。
听见这话,自然忙不迭点头。
影伍病了好些日子,更是恨不得马上能做事。
“姑娘有事,尽管吩咐,我们三人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们异口同声道。
沈姝听见“赴汤蹈火”几个字,脑中立时浮现在熠王府里,楚熠对她说的那些话。
她耳尖微微发烫,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对着他们三人,如此这般交代起来……
*
待到安排好飞云、飞羽和影伍三人要做的事,沈姝直接去了前院书房。
书房里,暮先生已等候多时,正与沈晋明面对面品茗。
她进去见过礼,正欲去书案后,拿出皇帝交给她的东西——
却见三哥沈晋明站起身,朝门外打了个手势,对她关切地道:“听暮先生说,你忙了一上午,至今滴水未进,我已让厨房做了粥食,你先用过午膳再做事不迟。”
话音刚落,便有小厮在院子的石桌上,摆上了午食。
沈姝心里装着事,本不觉得饿。
她正要推辞,看见三哥不赞同的目光,心里一暖,肚子也跟着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沈姝赧然笑笑,转头看向暮和:“暮先生也一道用午食吧。”
“姑娘自去用,在下方才在等姑娘的时候,已经用过了。”暮和摆手道。
沈姝闻言,索性去书案后,将明黄包袱皮包裹的书册,放到暮和面前的小几上。
“这是皇上交给我的东西,到现在还没打开过,时间紧迫,先生暂且先打开看看,我吃过饭就来。”
暮和本欲推辞——
可是,当他看见沈姝坦然信任的目光,犹豫几息,伸手接过。
“暮某恭敬不如从命。”
沈姝笑着点头,在沈晋明的催促下,神色轻松地走到院中石桌前,专心吃起饭来。
连日来的奔波和忐忑,让沈姝许久都不曾安稳吃过一顿饭。
然而,这份难得安稳的心情,堪堪只维持到吃完饭,走进书房——
便见暮和神色凝重看向她:“这份东西,是假的。”
“假的?”
沈姝错愕地睁大眼睛,赶忙走到他面前,疑惑地问:“这是我外祖遗物,先生如何知道它是假的?”
暮和递给她一本蓝色封皮的书册。
书册上龙飞凤舞写着几个大字《白氏针法》。
毫无疑问,这便是先前皇帝曾经说过的,外公留下的那套针法。
沈姝接过书册,翻了翻——
只是这么粗略翻翻,便教她发现些许端倪。
若认真说起来,这书册经过三十年,应该像太医院里那些脉案一样,泛黄古旧。
可是,沈姝看着这本《白氏针法》,无论封皮,还是内页,都有种半旧不新的怪异感觉。
实在不像三十年前的东西。
“皇上说,这是先帝弥留之际,知道他中毒,留给他的,这一本和那些三十年前的脉案相比,看着好似确实新了些。”沈姝忖度着道。
暮和微怔。
“皇上亲口对你说,这是先帝弥留之际,留给他的?姑娘没听错?”他古怪地问。
沈姝点了点头。
“当时熠王殿下也在,也听见了的,先生若是不信,可以去问殿下。”
暮和脸上更加困惑。
他沉吟几息,看向沈姝道:“先帝暴病身亡之时,皇上还在前往药王谷的路上,绝不可能在皇上弥留之际,留下手稿。况且……”
暮和顿了顿道:“你外祖白信身殒后,先帝命人将他的手稿和针法封存在帝陵里面,他这套针法,是难得的医书著作,先帝在封存之前,曾命人手抄过一份,留在太医院。”
他说着,指了指那本针法的封皮:“一来这本书,要比三十年前那些脉案新,再者,你翻到第十八页看看,便知道我为何说它是假的。”
沈姝闻言,满头雾水依言掀到第十八页。
当她看清楚那页上,针法的内容,杏眸微眯……
第252章 还魂药方
第十八页上的针法,沈姝并不陌生。
就在不久之前,她还曾用同样的针法,为中了离罔草的影伍,施针排毒。
虽然当时,她是凭借本能施针,可是却对针法有了极深的印象。
这书上记载的针法,与那天她用的针法相似。
可是,在关键几个地方,针法的顺序,却完全与她用的相反。
就在沈姝思索间,暮和手指轻点那几个地方:“早年师父章思淳曾得过令祖父指点,后来将一些针法传授于我,这几处针法正确的顺序应是相反的,若用书上这针法去解毒,定会令中毒之人毒气攻心而死。”
沈姝心里一凛,赶忙往后又翻几页。
只是粗略看去,对她来说,那些针法有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熟悉的是,仿佛她在很久以前,曾经接触过这些针法。
而陌生的是——
她能模糊感觉到,这些针法与她记忆深处的,有不少偏差。
沈姝赶忙合上书册,不敢再往下看。
她生怕正确的针法还没记起来,错的针法却被她误记在脑子里,那就糟了。
沈姝肃容将针法放到一旁,拿起另一本医书翻开。
虽说看上去像是医书,可封皮没有题字,里面是用台阁体誊抄得整整齐齐的手稿。
台阁体是近十多年朝堂才开始推行的书体,定然不是三十年前外祖手书的原版。
看来,暮先生说的不错,原版应是被先帝封存在帝陵之中。
沈姝粗略翻过那本手稿,里面一页又一页详尽记载了各种病症的辨别和治疗方法。
她从不曾学过医,这上头的字虽然都认得,可那些生涩难懂的医理,却是半分也看不懂。
唯只有偶尔翻到的解毒方子,看在眼中让她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可是,那些方子也同方才她在另一本看见的针法一样,真假掺半,令人如鲠在喉。
她看向暮和:“这里头的医理和方子,都是假的吗?”
暮和点头:“就我熟知的部分来看,每个方子和病症差不多有七成是真,三成是假。”
他叹息地道:“医理和方子讲求精准,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像这样真真假假,若被人学了去,才最是要命。”
沈姝闻言,心下一沉。
皇帝的身子,还等着用这两本书来救命。
可若这书上的东西是错的……
那皇帝的命怎么救?
她心生挫败之意,正欲合上医书——
冷不丁,却突然在最后一页,看见《九转还魂汤》几个大字。
沈姝神色微凛,赶忙凝神细看。
出乎她的意料——
这方子倒比其他的方子都简单。
“萃取云疆百毒,佐以药引服用,如此反复十日,便可续命十年。”
只是这寥寥一句话,却教沈姝看得眉头深蹙。
“云疆百毒,只需一点点,凡人必死无疑,喝下去人都死了,还谈何续命?就算用我的血做药引,我的血又不是观音菩萨的杨枝玉露,不能起死回生。
我原以为这方子至少会告诉咱们,如何去除云疆百毒的毒性,如何佐以药引……没想到这些关键之处统统没说,还要用十日……”
暮和神色淡然:“这是本假书,就算它写出来,你也未必敢信。”
沈姝听他说“假书”二字,似突然想到什么,神色一肃。
“不对。”她赶忙道:“皇上给我这些东西,是为了续命之用,他关乎他都性命,万不会给我假的。再者这种东西,皇上既妥当收起来,又郑重其事交给我,想来定也不会知道它是假的。
若这么说的话,就只剩下两种可能,要么这东西一开始就是假的,要么……是被人中途掉了包。”
暮和闻言,神色亦是一沉。
“万不可能一开始是假的,十多年前,我师父还执掌着太医院,这东西若是假的,绝不会被皇上这般珍藏。”
他说着,嗓音更沉:“可若是第二种情况,对方敢在皇上眼皮底下换书,身份定然不一般,此事事关重大,须得向殿下禀报,让殿下来想办法才是。”
他说着,站起身,将两本书册放进原先包着的明黄包袱皮里,对沈姝道:“还请姑娘准我将这两本书册带回熠王府去,由殿下命北衙之人好生查查。”
沈姝点头应下:“先生请便,请先生转告殿下,如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使人来唤便是。”
*
待到暮和走后,沈姝遣退下人,将这几日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诉给三哥沈晋明。
更甚至,就连楚湛对她说的那些“前世”的话,也如实说了出来。
眼前的事,仿佛有千头万绪,她实在需要有人能帮她参详。
楚湛……因着先前几次“说一半留一半”的态度,已经被沈姝毫不犹豫排除在外。
自家亲哥沈晋明,知道她的所有事,无疑是最好的倾诉对象。
虽然沈晋明先前已经接受,沈姝种种超乎寻常的能力。
可是此刻,他乍听见“前世”之说,初听只觉得荒诞,后来越听,结合沈姝身上发生的怪异之处,他的神情渐渐变得严肃。
尤其是当沈晋明听见沈姝说:“前世皇帝昏迷以后,太子监国三年,才熬到皇帝殡天……”
“不对。”沈晋明斩钉截铁道:“若楚湛说的是真的,那么今生皇上因他提前示警,虽然也中了毒,却比前世中的毒肯定轻上许多。
如今暮先生诊出皇上身子熬不过一个月,那么前世,皇上中毒昏迷以后,身子应该更弱才是。这么算下来,前世的皇帝为何能足足撑三年而不死,待到太子坐稳江山以后,才撒手人寰?”
沈姝一怔。
若三哥不提,她还真没过到这个问题。
“莫非……他们给皇上下毒,后又解毒,然后将皇上软禁起来了?”
这种随便想到的理由,连沈姝自己都觉得荒诞。
沈晋明摇了摇头。
“非也,毒并非想解便能解的,况且,以皇上的能力,若有半丝清醒,绝不会受人掣肘。”
他说着,抬眸深深看向沈姝,意有所指道:“如今既知太子是幕后指使,那么从云疆福云寺我们兄妹二人第一次被人下毒开始,到今日所有的事情,你要连在一起想,就能想到个中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