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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命不久矣全文阅读

作者:白小圆     本王命不久矣txt下载     本王命不久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38章 旧疾内情

    那脉案的册子,看上去已经泛黄古旧,应是年岁不短。

    沈姝抬眸看向暮和:“这是?”

    “三十年前圣人扫平药王谷,班师回京以后的脉案。”暮和回答道。

    这一次,尽管沈姝看不懂脉案,也下意识的接过,翻开。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

    原以为里面都是记录详尽的内页。

    却没想到,映入眼帘的,竟是大片大片的空白。

    当朝皇帝的脉案,自是无人敢动。

    而这些空白的纸页早已泛黄,毫无半点墨迹,更无墨迹褪色的痕迹。

    想来应该是当年真没有记载东西。

    沈姝疑惑地看向暮和,就见暮和伸出手,往后翻过整本脉案的一半,才赫然出现了记录详尽工整的内页。

    暮和意有所指道:“一页纸便是一日脉案,这本脉案里,整整空缺了半年。在这半年里,对于圣人当年的病症没有任何记载。

    方才我问过李院使,李院使只说圣人从药王谷回来以后,身中剧毒,卧床半年,这期间用了白信留下来的解毒方子医治。按照惯例,不记录脉案。”

    “外祖的方子?不记录脉案?”沈姝更加疑惑:“那是什么方子?怎会有这样奇怪的惯例?”

    “不知。”

    暮和顿了顿道:“当时正值先帝新丧,太医院……院使之职在白信故去之后,亦是空缺,用白信留下来的方子,为圣人医治的,是李成仁的父亲李唯忠。李唯忠是太后亲信,后来李唯忠因病亡故,我师父才被圣人亲自提拔,做了太医院的院使。”

    若是之前,沈姝听着这些话,或许不会察觉有异。

    可是方才,她亲眼见过李成仁,又深刻感受到现如今太医院的氛围……

    再加上,先前从楚湛那里听到的“前世”之事。

    她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头。

    “那你方才说,圣人‘走投无路’是什么意思?”沈姝问道。

    暮和指尖轻敲那页正常记载的脉案:“从这里开始,有所记录的,便是风寒之症,李唯忠用风寒之症的方子,给圣人医治了足足一个月。

    从脉案上来看,期间圣人脉象反复,风寒病情时好时坏,有几次危急,却险险挺过去,最终,圣人还是痊愈了,这便是太医口中圣人的‘旧疾’。”

    他说着,看向沈姝:“这次,圣人的脉案,与三十年前这本脉案记载的相差无几,是以,太医院便按照这本脉案里的方子,给圣人医治‘旧疾’。”

    说到此,他声音微沉:“也就是说,按照这本脉案上的记载,即便此刻圣人脉象反复,病情日益加重,在太医们看来,也实属‘旧疾’的正常表象,如此下去,万一圣人身子有什么……最多不过砍了这些太医的脑袋陪葬而已。”

    这话让沈姝心下一沉。

    她没忘记,之前在福缘楼里,当她告诉楚湛,如今皇上在用风寒药时,楚湛曾断言“皇帝命不久矣”。

    此时此刻,沈姝毫不怀疑,若继续用这本脉案的方子治下去,皇帝大概会——必死无疑!

    沈姝再次把那半本空白的脉案翻了一遍,心底犹有几分疑惑:“如此看来,三十年前真正救了皇上性命的,定是外祖留下的方子。这种事就算别人不知道,李院使也该知道……皇上若没命,他们的脑袋也会不保,还会祸及亲族,为何他们会……”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暮和低声打断:“你方才也听见了,他们并不认为,圣人如今的病症是中毒所致。若非你昨日发现蝠鸟尸身和肉翅,又有谁能知道……圣人是中毒,而非‘旧疾’复发的‘风寒之症’?”

    这话让沈姝深蹙起了眉,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暮和又道:“更何况,当年白信那张为圣人解毒的方子,如今也不在太医院。十多年前,那张药方同师父一道消失无踪。为今之计,只有在皇上昨日给你的手稿上,寻找蛛丝马迹了。”

    沈姝杏眸微怔。

    昨日她回家以后,只顾去解决萧晴雪将死之事,并不曾打开那些手稿详看。

    她原还以为,时间还长。

    琢磨九转还魂汤的配方,为皇帝续命之事,可徐徐图之。

    如今看来,若真如暮和所言,不出月余,皇帝便会……

    时间当真所剩不多。

    这么想着,沈姝立时有股冲动,想要马上回县主府,看看外祖留下的手稿里,究竟有什么内容。

    然而,下一瞬——

    她冷不丁又想起,进宫之前,淮安曾说过,暮先生是同熠王殿下一起进宫来太医院的……

    可她自打进门以来,却没见过熠王的身影。

    “殿下如今人在何处?”沈姝赶忙问道。

    暮和微怔。

    他没想到正说着皇帝的病症,眼前这姑娘竟突然会问起殿下。

    “如今,知道三十年前情况的太医,都已经不在,就连外头这位李院使,也对当年之事,所知甚少。

    殿下方才随我一道来,看过脉案以后,便去了太极殿,想是要找圣人问一问,三十年前中毒之症的医治情况。”

    沈姝闻言,想到自己最多只能看见寿终前三日的阳寿,就算昨日她亲眼见过皇帝眉心没有香灰印记——

    也保不齐今日会不会出现。

    算算时辰,此刻距离昨日面圣,已经过去一天,还是去亲眼看上一眼,也好放心些。

    这么想着,她直接说道:“我有事要找殿下,先去太极殿一趟,若先生下值以后得空,还请过府一叙,我对医术一窍不通,外祖留下的手稿和针法,先生可愿与我一同研习?”

    这话让暮和素来没什么表情的面容,露出几许诧异。

    杏林之家大多都有祖传医术,或是方子、或是针法。

    这些都是行医世家立身之根本,轻易不会示人。

    就算要让外人知晓,也都要正儿八经拜过师,才会传授。

    暮和没想到,沈姝竟会主动邀请他一同研习。

    他拱手道:“不瞒姑娘,此番圣人命我进太医院,就是为了辅佐姑娘。

    若姑娘有什么不懂的,可随时问我,暮某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至于研习就不必了,那些手稿毕竟是姑娘外祖毕生所学,还是由姑娘传承衣钵才是正道。”

    沈姝摆了摆手:“我自来对医术一窍不通,也不感兴趣,况且外祖当年只想让母亲做个普通人,那些手稿里,若果真是外祖毕生所学的医术,我相信暮先生定会将其发扬光大。”

    暮和闻言,还欲再劝,却被沈姝止住。

    “时候不早,我还有要事找殿下,暮先生切莫再推辞。”

    说完这话,沈姝转身,匆匆朝外面走去。

    暮和看着她的背影,沉吟几息,提步跟在她的身后……

第239章 太后小事

    太极殿。

    楚熠立在大殿正中,看着倚在龙椅上,以手支颐昏昏欲睡的父皇。

    明明已是暮春时节,京城闷热的天气,让人都纷纷提前换上了夏衫。

    而他的父皇,身上却还穿着夹棉的龙袍。

    楚熠向来冷肃的面容,尽是担忧之色。

    他走近几步,低声轻唤:“父皇……”

    皇帝被这声惊醒,茫然睁开双眼。

    当他的目光,落在楚熠脸上,有一瞬间的怔神。

    “哦,朕竟然睡着了。”

    皇帝哑声问道:“凤时啊,你方才……说什么来着?”

    楚熠见他这副模样,眼底的担忧更甚。

    他嗓音低沉地问:“儿臣是问,父皇三十年前回京以后,李唯忠按照白信留下的方子,是如何给父皇解毒的?父皇如今这寒症,可在当年解毒之前出现过?”

    只是寥寥几句话,尽管楚熠已经加快了语速,皇帝却已经再度半阖上了眼皮。

    “父皇?”楚熠又走近几步轻唤。

    皇帝勉强睁开疲惫的睡眼:“哦,你问的是这个啊……”

    他似是努力回想,眼皮却又忍不住耷下去。

    楚熠正欲再唤——

    “他们用了白家嫡裔的血……”皇帝似睡非睡地嘟囔道:“……解了毒……章思淳曾言……李唯忠……方子不大对……便带走了……”

    声音断断续续,似随时会睡过去。

    “方子不对?”

    楚熠敏锐抓住重点,赶忙问道:“是白信的方子不对,还是李唯忠的方子不对?”

    然而,这一次,回应他的——

    却是皇帝沉睡的鼾声。

    “殿下。”

    周进喜躬身上前,低声说道:“陛下每日这个时辰,都会小憩一两个时辰,不若等陛下醒了,奴婢再去叫您?”

    楚熠看着父皇疲惫却安静的睡颜,纵然心底有万般疑问,却不忍再把他叫醒。

    他上前,轻轻将皇帝抱到床榻上,盖上被子,掖好被角。

    “今日本王就在太医院,若待会儿父皇醒了,你使人来叫本王。”他沉声吩咐道。

    周进喜躬身称是。

    楚熠转身,正欲离开。

    突然,他似想到什么,顿住脚步,看向周进喜:“方才本王问父皇的话,你也听见了,你可知道实情?”

    周进喜朝他笑了笑。

    “殿下忘了,皇上从小到大的伴当王公公,当年随皇上去药王谷,也中了毒,回来以后不久便去了,奴婢也是后来才来的太极殿。”

    楚熠剑眉微蹙:“当年你是从何处调来的?”

    “奴婢本是在皇后宫里伺候,那时皇后娘娘刚怀上太子殿下,胎像不稳,需卧床静养,便遣奴婢来太极殿伺候。皇上见奴婢机灵,便将奴婢留在了太极殿。”周进喜笑着回道。

    楚熠闻言,不再说话,转身朝殿外走去。

    他刚走出殿门——

    便看见太后的仪仗,正缓缓步上台阶。

    楚熠知道这些日子以来,皇祖母每日都会来太极殿看望父皇。

    他垂手立在门口,待太后走到殿门前,上前见礼:“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太后看见他,那双略有些昏黄的眼睛,不似平日那般带着慈爱,反而有几分凌厉之色。

    “你不是在查案子么,怎有空到太极殿来?”

    楚熠凤眸微垂:“一来看望父皇,二来……孙儿查到些陈年旧事,想问问父皇。”

    太后听见“陈年旧事”四个字,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蹙。

    “哦?”她淡淡地问:“皇帝这几日精神有些不济,可有精力为你解惑?”

    楚熠眉眼不动:“说了一些,这会儿睡下了。”

    “嗯。”太后朝他摆手:“你且去忙吧,哀家去看看皇帝。”

    说完这话,她扶着汤公公的手,迈过门槛,进了太极殿。

    楚熠抬眸,看着她的背影。

    因心里惦记方才父皇说的话,急需找暮和求证。

    他沉吟几息,大步走下台阶,朝着太医院匆匆走去。

    太后扶着汤公公走到大殿正中,状似不经意侧了侧身,瞥见楚熠的身影,消失在大殿门口。

    她这才松开手,淡淡命令道:“你去外头守着,哀家要为皇帝亲诵心经,闲杂人等不得打扰。”

    汤公公闻言,领命躬身退下。

    因着皇帝病了以后,最厌人多,待到汤公公离开,整个大殿便只剩下太后和周进喜。

    周进喜躬身走到太后身边,像汤公公那样,抬手亲扶着太后。

    “娘娘,方才殿下来,问起皇上三十年前解毒之事,皇上精神不济,也多少说了一些。”他低声禀道。

    太后看向躺在床榻上,阖目沉睡的皇帝,眼眸微眯。

    “哦?都说什么了?”她问道。

    周进喜附在太后耳侧,把方才皇帝和熠王的对话,低声复述一遍。

    太后眉头深蹙,眼底闪过一抹厉色。

    只是随即,她的面容再度恢复了先前的庄严慈穆。

    “无论是三十年前,还是今日……都是小事。”

    她淡漠地说完这话,松开周进喜的手,从腕间取下一串黑沉沉的佛珠,走到皇帝榻前,坐了下来。

    “去把佛香焚上,哀家要为皇帝诵经。”太后吩咐道。

    周进喜躬身称是。

    忙走到大殿侧旁,从案下的香盒里,熟稔夹出一枚香丸,稳步回来,投进了距离皇帝床榻最近的熏炉里。

    只是须臾之间,淡淡檀香,便从朱雀熏炉里袅袅升起。

    太后看着皇帝安然沉睡的面容,脸上闪过一抹犹豫——

    只是随即,她想到这两日以来的种种,脸上终是泛起一抹坚毅之色。

    她轻抓起皇帝的手,把手上那串黑沉沉的佛珠,放进皇帝掌心,合上了他的手掌。

    “好好睡吧,睡一觉,一切就都好了。”

    她喃喃说完这句,阖上双眼,从衣袖里又掏出一串黑色佛珠,在袅袅的佛香里,诵起了观音心经……

    而在她阖上双眼的瞬间,皇帝安然阖着的眼皮,微不可见的……动了动。

    ※

    这一厢,沈姝由淮安陪着,身后跟着暮和。

    一行三人在众太医们不怎么友善的目光注视下,旁若无人从太医院走了出来。

    他们刚转过朱红的外墙——

    便看见楚熠脸色沉肃,步履匆匆从远处走了过来……

第240章 太后发难

    沈姝一看见熠王,赶忙迎上去见礼。

    “殿下,你不是去找皇上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正打算去太极殿找你,顺便再看看皇上。”

    楚熠原本看见她,就已觉得诧异,如今听她这么说,神色一肃。

    他深知沈姝所说的看,必不是寻常的“看”。

    而是要看父皇的阳寿。

    昨日他才请沈姝看过,今日她又主动提及,必有缘由。

    “可是你与暮和在太医院里,发现了什么问题?”楚熠忙问。

    话音落下,就连旁边的暮和,也疑惑地看向了沈姝。

    沈姝摇头:“不是太医院,而是……说来话长,不如殿下先带我去太极殿,看过皇上以后,我再与殿下详说。”

    对于沈姝,楚熠向来有求必应。

    在这种时候,他更不会拒绝她的请求。

    “暮先生也一块来吧。”楚熠看向暮和:“方才我在太极殿里,父皇精神很是不济,劳暮先生为父皇把脉。”

    暮和拱手:“正有此意。”

    沈姝听见这话,心下没来由平添几分焦虑。

    “咱们快去吧。”她催促道。

    楚熠还是第一次,见沈姝这般焦急。

    他点了点头,带着二人,转身大步朝太极殿走去。

    *

    太极殿离太医院的路程,不算太近。

    他们一行三人,刚步上太极殿的台阶,便看见太后的仪仗全数守在门口。

    带头的汤公公,忙迎上来。

    “殿下,不知殿下去而复返,所为何事?太后娘娘此刻正在为圣人诵经祈福,吩咐下来,若无要事不得打扰。”

    楚熠剑眉微蹙。

    “本王带太医来为父皇请脉,让开。”他沉声道。

    汤公公看着身穿太医服的暮和,踌躇几息:“还请殿下稍待,奴婢这就去禀报娘娘。”

    他说着,转身欲推门往大殿里去。

    “不必通传,我们自己进去便是。”

    楚熠淡淡说完这话,迈开步子,越过汤公公直接要往里闯——

    “吱呀……”

    朱红的殿门从里面打开,太后神色疲惫的,从大殿里走了出来。

    一见到楚熠,太后眸底闪过几丝诧异。

    随即,当她看见跟在楚熠身后跟着的两个人,脸色一沉。

    沈姝垂下眼眸,同暮和一起见礼。

    隐隐的,她嗅到一股浓郁的檀香气,从太后身上飘了过来。

    先前沈姝曾两次进过仁寿宫,她深知太后最喜欢燃檀香。

    然而此刻,从太后身上传来的檀香,却不知为何,夹杂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

    沈姝说不上来,那气味究竟是什么。

    极像草药,却并非草药。

    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闻上去,不知为何让她隐隐觉得有些熟悉,可脑子里却毫无印象。

    就在沈姝思索间——

    太后不悦的声音,从侧前方传入她的耳畔:“凤时,你明知道皇帝在休息,还带人来打扰,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你父皇?”

    这话让沈姝心里一凛,赶忙敛神屏息,不敢再走神。

    “这两位是安定县主和暮三郎。”

    楚熠淡淡介绍道:“父皇昨日钦命他们二人,研制九转还魂汤。孙儿方才见父皇精神不大好,喊他们来给父皇请脉。”

    随着这句话,沈姝明显感觉到,太后威严的目光,正落在她的头顶。

    “安定县主?”

    太后语带诧异,命令道:“抬起头来。”

    沈姝不敢违抗,赶忙抬起头。

    “果然是安定县主。”

    太后沉声道:“既然来觐见皇帝,该知道‘德容’二字,如此场合不穿县主公服,反倒穿成这种不男不女模样,成何体统?”

    沈姝头皮一紧。

    没事找事,这绝对是没事找事。

    她今日虽未穿县主公服,这身男装也是无品无阶之人,进宫穿的正式礼服。

    若寻常人找事,如今的沈姝,定会毫不犹豫怼回去。

    而此刻,找事的是太后……

    “皇祖母。”

    不待沈姝开口,楚熠冷声回道:“安定县主是女子,男女有别,父皇命她去太医院研制续命之药,穿成这样才能方便行事。孙儿认为,父皇身子要紧,些许微末细节无需过多计较。”

    太后气笑了:“你的意思是,若哀家计较她的衣着行止,便是不顾你父皇身子了?”

    她冷哼道:“哀家从未听过,白信将医术传于后人,这女子既不懂医也不懂药,救不救得了你父皇,尚且难说……你倒是护她护得紧。”

    楚熠垂眸不语。

    可身子却侧了侧,将沈姝更严实挡在他身后,用行动表示他的立场。

    这无声的抗议,让太后眸底掀起怒意。

    她直接把目光,投向一旁的暮和脸上。

    “你就是北平侯那个离家出走的儿子?”太后开口问道。

    暮和拱手称是。

    太后睇着他:“听闻当年你曾放出狂言,此生绝不从戎?”

    “那时臣……尚且年幼,不懂事……”

    暮和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太后沉声打断:“当年你十五岁,算不得年幼。你父亲北平侯为了边关安定,率军亲守大周北境十几载,向来兢兢业业。

    你作为北平侯的儿子,也当怀着忠君爱国之心才是。堂堂七尺男儿,合该朝廷需要你做什么,就该做什么,你非但不做,还仗着是家里独苗挑三拣四,更忤逆亲长离家出走,几年杳无音信。像你这等对朝廷不忠,对亲长不孝之辈,哀家要如何信你能担起医治皇帝之责?”

    太后极少当着人面,说这么重的话。

    显然是方才在沈姝问题上碰钉子,迁怒到暮和身上。

    暮和赶忙下跪:“臣不敢。”

    “不敢?”

    太后冷哼,正欲再说——

    “皇祖母。”

    楚熠沉声截去她的话头:“暮和虽未从军,这些年却一直在北衙效力,父皇也是知情的。忠君爱国并非只有从军一条路可走。况且,他是章思淳亲传弟子,父皇相信章思淳的医术,才会钦点他进太医院。”

    说到此,楚熠抬眸直视太后,意有所指道:“至少,他的医术能验出父皇中的是毒,而非太医们以为的寒症。”

    太后听见这话,脸色更沉。

    “熠王自打从云疆回来以后,戾气越发重了,如今都敢当着外人的面,顶撞哀家了?”

第241章 古怪气味

    楚熠欠身:“孙儿不敢。”

    太后唇角轻掀,正欲训斥——

    突然,她似想到什么,眸光微闪,不依不饶的气势,陡然蔫了下去。

    就连到嘴边的话,都变成了一声长叹。

    “罢了,哀家一把年纪,也不中用了。”

    太后落寞地道:“若你觉得他们二人,能医治你父皇身子,那便权且试试吧。只是……太医院的李院使乃太医世家出身,当年你父皇从药王谷回来,是他父亲李唯忠照方子解的毒……李家医术超群,就算你再信赖这二人,也该兼听则明才是,莫只听信一家之言,耽误你父皇的病。”

    楚熠拱手称是。

    他身后的沈姝、暮和也附和地低下了头。

    太后的目光,再次一一扫过他们,眸底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芒。

    “你们且去吧,哀家也乏了。”

    说完这话,太后扶上汤公公的手,走下了台阶。

    待她的仪仗越走越远——

    沈姝终于可以放松呼吸。

    然而,下一瞬。

    “阿嚏!”她低声打了个喷嚏。

    方才因着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状态,她还不曾察觉——

    这会儿,远离太后身上那股古怪的檀香味以后,她竟觉得鼻子被那气味刺激得……莫名有些发痒。

    “怎么了?可是吓到了?”楚熠转身,嗓音低沉地问。

    他那双瑞凤眸,凝视着沈姝的面容,眼底毫不掩饰关切之意。

    沈姝想到方才在太后面前,他维护的举动,只觉得心里暖烘烘的。

    她摇了摇头:“没有,只是鼻子有些不大舒服。时候不早了,咱们快进去看看皇上吧。”

    楚熠见她除了鼻尖微红,并无别的症状,稍稍放心些许。

    “有我在,别怕。”

    说完这话,他深深看她一眼,转身走到大殿门前,推开了殿门。

    沈姝耳尖微微有些发烫,忙不迭跟在他的身后。

    然而,就在她正欲踏进殿门的瞬间——

    一股浓重到极点的檀香味,从大殿深处涌出来,疯狂涌进她的鼻尖。

    “阿嚏!阿嚏!阿嚏!”

    沈姝狠狠打了几个喷嚏,直教太极殿外守着的宫女、太监和侍卫们,纷纷侧目。

    皇宫里最讲究行止有度,平日里大臣上朝,走路姿势、咳嗽痰吐等等,都有御史纠举。

    像沈姝这样,胆敢在太极殿门口打喷嚏的——

    若是换成旁人,怕早就被拖出去挨廷杖了。

    楚熠顿住脚,转身,一双凤眸威严扫过朝沈姝探过来的眼神。

    但凡接触到他目光之人,无一不低垂下了头。

    “你是不是染了风寒?要不要我给你把个脉息?”暮和低声问道。

    沈姝屏住呼吸,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已经站进大殿门槛里的楚熠,见她一副憋着不敢呼吸的模样,嗅了嗅空气里的味道,眼底闪过一丝恍然。

    他当然能闻到殿中的檀香气,可那香气对他来说,并不浓烈。

    只是他最清楚,沈姝的鼻子,向来较常人更加敏感。

    楚熠略一思索,低声道:“你且先在外头等等,我去叫人把窗子打开散散味道。”

    沈姝再度摇了摇头。

    只是这几息的功夫,她已经稍稍能适应檀香的气味。

    “无妨,我受得住,咱们先进去吧。”

    说完这话,她强迫自己将呼吸的频次放到最低,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眸,不断催促着楚熠。

    楚熠眸底掠过一丝无奈。

    “待会儿若想打喷嚏,就躲在我身后打,无需顾忌,知道么?”

    低沉的嗓音里,带着淡淡的宠溺。

    沈姝当然知道,在太极殿里头打喷嚏,意味着什么,轻则廷杖二十,重则……

    熠王这么说,便就意味着,就算她真的殿前失仪,他也会护着她。

    此刻的沈姝,辨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有些慌,也有些暖,耳尖更是热得发烫。

    她无措地胡乱应下,低声催促道:“快走吧。”

    楚熠见状,唇角微勾,转身迈开步子,走进了太极殿。

    暮和看着他们二人你侬我侬,素来面无表情的脸上,微不可见有了些裂缝。

    他仰头看天,犹豫一瞬,抬脚跟了上去。

    三人刚走进太极殿,周进喜便躬身迎了上来。

    “殿下,皇上还歇着……没醒呢。”

    楚熠淡淡看他一眼:“本王方才见父皇精神很不好,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特地叫了太医来,先看看父皇的气色,看有没有不妥。”

    周进喜闻言,躬身称是。

    他正欲转身带路——

    楚熠突然问道:“先前本王来时,这大殿里还燃着龙涎香,怎么只这一会儿的功夫,却又燃了檀香?”

    “是太后娘娘要为皇上诵经祈福,命奴婢燃的佛香。许是……这样更灵验一些?奴婢也不大懂。”周进喜回道。

    楚熠淡淡“嗯”了一声:“不劳你带路,你领着宫人,把大殿四处的窗子开开,散散味道。父皇身子不好,殿里要多通风才是。”

    周进喜迟疑一瞬,垂首称是。

    他躬身走到殿门口,轻甩拂尘唤人进来开窗。

    楚熠朝沈姝和暮和递个眼色,轻步往寝殿走了过去。

    ※

    寝殿里。

    皇帝一如方才一样,双目轻阖,面容沉静地睡着。

    沈姝走上前,看向皇帝眉心——

    眉心干干净净,并无半分香灰印记。

    她总算松了口气,抬眸看向楚熠,摇头示意。

    楚熠眸色微松。

    只要父皇没有生命危险,对于他来说,就是极好的消息。

    他看着皇帝沉睡的面容——

    纵然在他心里,极不忍打扰父皇安眠,可他更想知道,父皇的身子究竟如何。

    楚熠看向暮和,正欲示意他去诊脉——

    却突然看见沈姝似发现了什么,直接朝龙榻走了过去。

    “你做什么?”楚熠低声问道。

    沈姝比了个“嘘”声的手势,在龙榻前站定,用力嗅了嗅。

    就在刚才,因着周进喜带人陆续打开窗子,大殿之内总算有了些许空气流动。

    沈姝放松呼吸,正欲换口气——

    却冷不丁闻到一缕,与方才太后身上极相似的古怪气味,从皇帝的床榻上,若有似无飘进了她的鼻尖!

    不知为何,沈姝对这气味仿佛有种执念。

    此刻,站在龙榻前的她,强忍下大殿浓郁的檀香气,带给她的不适。

    左闻闻,右嗅嗅……

    这动作看在楚熠和暮和眼中,就像一只在翻找东西的小狗。

    楚熠眉心跳了跳,不动声色走到她身后。

    她往哪边,他便一本正经地往哪边。

    高大的身影,始终将沈姝的动作遮挡得严严实实,不让别人窥到一丝半点。

    暮和古怪看着他们——

    一个像只狗,一个像……被风吹来吹去的狗尾巴草。

    这两个人在搞什么情,趣?

    沈姝浑然不觉周围的异样。

    因着那气味并不是草药,她足足找了一盏茶的时间,才把目光锁在皇帝右侧,宽大到遮住手的衣袖上!

    沈姝下意识伸手,想要去掀皇帝的衣袖——

    可当她的指尖,即将碰触到明黄的寝衣时,突然听见有脚步声,朝他们走了过来……

第242章 昏迷不醒

    沈姝赶忙收回手,下意识转身要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却冷不丁与身后站着的楚熠四目相对。

    “殿下,窗子已经开好了。”

    带着宫婢们折返回来的周进喜,躬身禀道。

    他探究打量着沈姝和楚熠,眼底尽是疑惑。

    楚熠没有错过沈姝方才的动作,听见周进喜的话,并未转身,侧头沉声命令:“本王觉得这殿里还是气闷得紧,你领着人去门口打扇,让殿里好生通通风。”

    周进喜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这次,他犹豫几息:“殿下……先前太医院李院使说,陛下的风寒之症,不能见风……陛下近日也畏寒的紧,如今已开了窗,若再打扇的话……”

    楚熠剑眉微蹙,负手转身,一双不怒自威的凤眸淡淡扫向他。

    周进喜打了个寒噤,赶忙低下头:“奴婢们这就去打扇。”

    说完这话,他朝身后的宫婢们摆手,躬身往大殿门口退去。

    待他们走远——

    楚熠回身看向沈姝:“发现了什么?”

    “有股气味不大对头。”沈姝回答道:“还得请暮先生一道来瞧瞧。”

    暮和闻言,神情一肃,走到榻前。

    他学着沈姝的样子,嗅了嗅,却没察觉出丝毫异样。

    “姑娘闻到了什么气味?”暮和问道。

    沈姝见状,知道只能靠自己。

    她在龙榻前半蹲下来,伸手掀开皇帝明黄寝衣的衣袖。

    出乎她的意料——

    映入眼帘的,没有什么东西,能与那股夹杂着血腥的诡异气味挂钩。

    除了……皇帝的手上,正攥着的一串黑色佛珠。

    沈姝俯身,靠近那串佛珠,嗅了嗅。

    是上好的檀香珠。

    除了檀香味,并无别的什么气味。

    正因如此,沈姝几乎可以肯定,那气味分明就是从皇帝掌心与黑色佛珠相接之处散发出来的!

    意识到这点,沈姝下意识就想去翻开皇帝的手掌——

    可是随即,她一想到,皇帝此刻正睡着,若是惊扰了圣驾……

    她堪堪缩回了手。

    尽管如此,沈姝心里还是笼罩着一层不祥的感觉。

    她抬眸看向楚熠,低声问道:“皇上如今睡着,能否请暮先生,为皇上把个脉?”

    楚熠沉吟几息,看向暮和点了点头。

    暮和躬身,翻开皇帝的手肘,切上他的手腕。

    随着这个动作,皇帝紧攥佛珠的手掌,也被翻上来,一股更明显的古怪气味,随之飘进沈姝的鼻尖!

    沈姝眸色微深。

    她下意识往前凑了凑——

    还不曾有所动作,就只听见暮和诧异地“咦”了一声。

    “这脉象……怎会……?”

    暮和疑惑地说着,直起身子看向皇帝沉睡的面容。

    他压低声音,轻唤道:“陛下……陛下?”

    皇帝的睡容平静安详,眉眼没有丝毫波动。

    显然没有听见暮和的轻唤。

    暮和心里微沉,犹豫一瞬,伸手轻推皇帝的胳膊:“陛下,醒醒……快请醒醒……”

    这次,他的声音有了几丝焦急。

    “怎么回事?”楚熠赶忙问道。

    不只他,就连沈姝,都听出了不对劲。

    沈姝如有所感地再次看向皇帝的手。

    笼罩在她心头的那股不祥之感更甚。

    暮和有顾上回答楚熠的话。

    他再次推了推皇帝,见皇帝还是没有丝毫反应以后——

    暮和朝皇帝告了声罪,直接伸手掐上了皇帝的人中。

    因着情势紧急,暮和并未刻意收敛手上的力道。

    他掐了几次,直把皇帝的人中掐出了一道半深不浅的指甲印子。

    然而,即便这样,皇帝也没有半分醒来的征兆。

    “不好,陛下昏迷了。”

    暮和说着,赶忙从袖袋里,掏出几枚银针,全神贯注快速扎进皇帝几个大穴。

    沈姝见状,心瞬间沉到谷底。

    她直接伸手,翻开了皇帝紧攥佛珠的手掌。

    可是,她根本没有用力,皇帝看上去紧攥的手,便随之无力张开,黑色佛珠竟直接滑落到一旁。

    而与此同时——

    沈姝也清楚看见了,皇帝掌心先前攥着佛珠的位置,出现的一块古怪痕迹!

    那痕迹位于掌心正中,约莫有几颗佛珠连起来那么长,泛着极淡的青紫色,像是不小心沾染上的墙灰。

    “是毒。”沈姝脱口而出道。

    她赶忙蹲下身,凑到皇帝掌心嗅了嗅。

    果然,那股古怪气味就是从皇帝掌心的印记上散发出来的。

    沈姝伸出手指,在那痕迹上头擦了两下。

    明明看上去,像是不小心蹭上痕迹,可却怎么擦也擦不掉。

    “这痕迹是毒?”楚熠嗓音微沉:“是什么毒?”

    沈姝摇了摇头。

    “不知道。气味很古怪,但……不是毒草的气味,我敢肯定,皇上昏迷,一定跟这个有关。”

    说完这话,沈姝的目光,落在方才从皇帝掌心滑落在旁的黑色佛珠上。

    她捡起佛珠,放在鼻尖闻了闻。

    和方才她闻到的一样,确实是檀香木的珠子,也实实在在是檀香气。

    即便被皇帝带毒的掌心攥了这么久,也丝毫没有沾染上古怪气味。

    “这珠子没问题。”沈姝低声说道。

    她的视线重新回到皇帝的掌心。

    然而,让她感到万分诧异的是——

    明明才过去几息的时间,方才无论她怎么擦都擦不掉的痕迹,此时此刻,竟不知为何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止沈姝,就连一直注视着她一举一动的楚熠,也发现了皇帝掌心那道痕迹诡异的变化。

    他凤眸微沉。

    还来不及开口询问,就听见一旁为皇帝施过针的暮和,焦急地说道:“不行,施针没有用,陛下不会醒。殿下,要赶紧想办法。”

    沈姝闻言,忙对暮和道:“烦请先生验一验皇上掌心有没有毒。”

    暮和点头,依言行事。

    他手里的银针扎进皇帝掌心,冒出鲜红的血珠。

    暮和等待几息,拔出银针,看了看,又闻一闻。

    他摇头:“验不出毒。”

    沈姝瞳孔微缩。

    她忙拿过银针,放在鼻尖嗅了嗅。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

    此刻就算是她,除了血腥气,再也捕捉不到丝毫方才那股古怪的气味!

    那气味究竟是什么毒,竟然只在这不足一盏茶的时间,便凭空消失了?!

    楚熠看出她眼底的茫然和疑惑。

    他脸色一沉,转身朝殿门沉声唤道:“来人。”

第243章 人都来了

    话音一落,带人在门口打扇的周进喜,忙挥停众人的动作,带人快步朝寝殿里头走了过来。

    周进喜刚站定,就见熠王殿下大步走到他面前。

    “本王问你,方才本王走后,父皇可曾醒来过?”楚熠沉声问道。

    周进喜愕然一怔。

    随即,他赶忙回道:“皇上一直在睡觉,不曾醒来过。”

    “哦?”

    楚熠从沈姝手上,抓过那串黑色佛珠,不悦地问:“那你说说,本王把父皇扶上榻时,还不曾有这个,这东西是从哪冒出来的?”

    周进喜看向那串佛珠,仔细想了想,不确定地道:“许是方才太后娘娘为陛下诵经,给陛下戴上的……”

    听见周进喜提到“太后”,楚熠突然想起方才在大殿门口,太后对着沈姝与暮和,故意发难的情景。

    先前他只当太后,许是听说昨夜慕华园之事,心下不悦,故意找由头刁难。

    可是此刻,当楚熠攥着佛珠,想起方才父皇掌心突然消失的痕迹——

    他倒觉得,之前殿门口太后的种种表现,不止是刁难,更像是在拖延时间!

    意识到这点,楚熠的凤眸,顷刻变得深沉汹涌。

    看来父皇昏迷不醒,跟太后方才的探视,有极密切的关系!

    “我且问你,这大殿里头的檀香,是从哪来的?速速拿来给本王看看。”楚熠沉声命令道。

    周进喜不明所以,却也不敢违抗熠王的命令。

    他忙走到大殿侧旁,郑重拿起一个小匣,回来呈在楚熠面前。

    “这些香丸是前不久江南那边贡上的,太医亲自都验过,请殿下过目。”

    楚熠给沈姝递了个眼色。

    沈姝意会,忙走到周进喜面前。

    她打开匣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香丸。

    浓重的檀香气,扑入沈姝的鼻尖,让她赶忙掩住了鼻子。

    尽管如此,她也将香丸的气味细细分辨一番,不动声色朝楚熠摇了摇头。

    香丸没毒。

    楚熠剑眉微蹙。

    他沉吟几息,再次看向周进喜:“方才我让暮先生为父皇诊脉,暮先生及时发现皇上已经陷入昏迷,你去传旨太医院,叫他们都过来。”

    此话一出,周进喜的腿,瞬间一软。

    “殿、殿下,您、您是说圣、圣人……”

    周进喜说着,再顾不得什么,趔趄走到榻前。

    当看见皇帝沉睡的面容上,那被掐肿了的人中,以及冒着血珠的掌心——

    周进喜想到方才熠王屡次将他撵到殿门口去,他脸色大变。

    “殿、殿下,皇上方才还好好的,怎会……这……”

    “看清楚了吗?”楚熠没时间与他解释,威严冷喝:“还不快去!”

    这话让周进喜猛地回神:“奴婢这就去……奴婢这就去……”

    说完这话,周进喜几乎是用跑的,踉踉跄跄往太极殿外冲去。

    在这太极殿里,周进喜是皇帝贴身的大太监,此时此刻,就连他听见皇帝昏迷的消息,都吓成这样。

    更何况那些原本跟在他身后的宫婢们。

    宫婢们个个低垂着头,噤若寒蝉。

    楚熠见状,沉声命令道:“你们都去门口守着。”

    此话一出,宫婢们这才惊慌失措的往殿门口走去。

    待到整座寝殿又只剩下楚熠、沈姝与暮和三人,暮和赶忙开了口:“殿下,皇上脉象虽然较常人弱了许多,却也算的上平稳,我方才检查过一遍,皇上应该只是昏迷,没有生命危险。若想救醒皇上,当尽快查明皇上中的是何毒,放好对症下药。”

    这与沈姝观到的寿元一样。

    皇帝没有性命之忧,却因中毒,也不会醒。

    沈姝心下更沉。

    若是寻常的毒草,她尚且能分辨出气味,进而查出对方用的是什么毒。

    可是今日……皇帝身上的毒,如此不同。

    此刻,沈姝对药草气味敏锐的鼻子,根本派不上任何用场。

    她不禁有些懊恼。

    可是随即——

    沈姝不期然想起方才大殿门口,在太后身上闻到的同样气味——

    她赶忙道:“这种毒,并非毒草,我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可是,同样的气味,方才在大殿外头,我在太后娘娘身上闻到过。若真要查,如今怕是要从太后娘娘那里查才是。”

    沈姝这话刚好佐证楚熠方才心中的猜测,他的脸上,霎时蒙上一层寒霜。

    楚熠没有忘记,昨日他与皇祖母之间,因着萧府牵连进大护国寺和太极殿下毒之事,有三日之约。

    待到三日期满,若皇祖母不主动向父皇坦白一切,便由楚熠亲自将内情禀报皇上,并彻查萧府。

    今日,不过是三日之期的第二日。

    楚熠万没想到,他“打草惊蛇”的计划,非但没有拿到实证,竟还逼得萧家“狗急跳墙”,让皇祖母出面给父皇下毒,令父皇昏迷以逃脱罪责!

    “若你再闻到那气味,可找的出来它们?”楚熠看向沈姝,询问道。

    沈姝犹豫一瞬,点了点头。

    “它虽不是毒草,气味于我来说要微弱许多,不过,只要给我足够的时间,我定能找出那些毒来。”

    这话让楚熠眸色微松。

    不知不觉间,他对沈姝能力的信赖,早已超越了所有人。

    既然沈姝说能找出,那便定能找出。

    “父皇昏迷的消息,只要传开,太后必会来太极殿。到时若你再在她身上闻到那种气味,第一时间告诉我。”楚熠郑重地道。

    沈姝点了点头。

    ※

    周进喜的速度很快。

    不到小半个时辰,他不仅把太医院的太医请了来。

    就连仁寿宫里的太后,和东宫太子,都得到消息匆匆赶来了太极殿。

    太后已经把身上的翟衣换掉,穿了件家常的衣裙,鬓发也有些凌乱,看上去似是听见消息以后,立刻赶来的。

    而太子,身穿明黄衮袍,温润的脸上尽是关切。

    李院使亲自背着医箱,见过楚熠便急忙走到榻前。

    把脉、施针等一套急救措施做下来——

    皇上还如同方才一样,根本没有醒来的征兆。

    太后见她诊完,赶忙问道:“如何了?皇帝为何会昏迷不醒?”

    李院使沉吟几息,忖度着回答:“启禀太后娘娘,皇上这几日本就有极重的风寒,依下官看,此番昏迷不醒,怕是与风寒之症加重,湿寒之气攻入五内所致。”

    他说着,四下张望一番,指着远处大开的窗子,气急败坏地道:“这些窗子是怎么回事?怎地全都开着!寒风入体,皇上的身子怎能遭受得住啊!”

第244章 温良太子

    李太医话音刚落——

    “扑通”一下,周进喜带着太极殿的宫婢们,齐齐跪了下来。

    太后见状,脸色一沉。

    她目光凌厉扫向跪在地上的众人,威严喝道:“谁给你们的胆子,明知皇帝吹不得风,还把窗子开了,你们是存心要弑君么?”

    这话把周进喜吓破了胆。

    “太后娘娘明鉴!太后娘娘明鉴!”周进喜忙道:“是熠王殿下说殿里太闷,让奴婢们开窗的,殿下非但让奴婢们开了窗,还让奴婢们在门口打扇……”

    “什么?竟有此事?”

    太后诧异看向楚熠:“凤时,明知你父皇畏寒,你还让宫人开窗通风,这是为何?”

    楚熠神色淡淡望着她:“究竟为何,皇祖母不清楚么?”

    太后瞳孔一缩。

    “清楚什么?”她不悦地拂袖,转身走到皇帝榻前:“你如今说话越发古怪,你为何这么做,哀家怎会清楚。”

    见她走到榻前,楚熠转眸看向一直立在榻边的沈姝。

    这是他们事先计划好的——

    沈姝分辨那古怪气味,需要一些时间。

    若她主动靠近太后,立在太后身边,必会引起太后警觉。

    唯有事先立在皇帝榻前,待太后靠近皇帝,沈姝便可不动声色长时间呆在太后身侧。

    沈姝轻轻嗅了嗅。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

    此刻,太后身上没有丝毫古怪气味。

    就连她先前在太后身上闻到的檀香气,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沐浴过后的皂香。

    沈姝眉心微动。

    距离太后离开太极殿到此刻,还不到一个时辰。

    在这一个时辰里,太后匆匆来回在两殿之间,回宫以后,在这大上午的,不仅更了衣,还洗了个澡。

    若说没鬼,她可不信。

    可是,沈姝不信归不信——

    太后身上并无古怪气味,就算她想找证据,都无从下手。

    她沮丧地朝楚熠摇了摇头。

    楚熠见状,脸上并无丝毫意外。

    显然已是料到会有这样状况。

    “既然皇祖母不清楚,那我便告诉您。”

    楚熠淡淡道:“方才皇祖母离开太极殿后,我进来发现这大殿里有檀香混合的毒气,所以才会命他们开窗通风。”

    太后本是背对着楚熠,听见这话,后背一僵。

    楚熠凤眸微冷。

    他顿了顿,又道:“况且,皇祖母知道,父皇的身子,并非风寒之症所致,而是因为被人下毒。那些人一而再,再而三对父皇下毒,这次竟还赶在皇祖母在这大殿里的时候,孙儿是为皇祖母着想,免得被那些胆大妄为之徒利用,做出后悔之事。”

    在来太极殿以前,太后原本很是笃定,方才她所做之事,不可能被人发现端倪。

    而此刻,听了楚熠的话,她心里第一次有了几分忐忑。

    太后绷着脸,转过身,故作诧异地问:“哀家只听李院使说过,皇帝得的是风寒之症,从不曾听过皇帝中毒之事,熠王为何说皇帝这些日子的病症,是被人下毒所致?”

    此话一出,除了楚熠以外,沈姝与暮和心下微沉。

    太后这表现,是打算完全不认账了?

    若果真如此,这做派……和市井里那些蛮不讲理的老太太,又有何分别?

    就像是回应他们心中的猜测——

    太后看向李院使:“李成仁,莫非哀家记错了?你来说说,皇帝可有中过毒?”

    “太后娘娘,您没记错。”李院使赶忙回道:“陛下确实是风寒之症。”

    说了这句,李院使犹嫌不够,又意味深长地笑着添了句:“陛下这风寒之症,是三十年前中毒以后,落下的病根,若真说是中毒……那也是三十年前中过毒。”

    此话一出,不止是他,就连他身后那些太医们,也纷纷点头。

    有几个太医,更和李院使一样,脸上也带了意味深长的笑。

    沈姝眉头微蹙。

    看来,太后是准备联合太医院,一起翻脸不认账了。

    “熠王。”

    太后凌厉看向楚熠,冷声质问:“你连太医的话都不听,就敢让他们开窗通风,如今害你父皇昏迷不醒,你究竟安的什么心思?你可知罪?”

    话音刚落,立在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太子,温声开了口:“皇祖母,您莫要动怒,四弟向来与父皇感情深厚,万不会有别的心思。四弟身边能人异士众多,兴许四弟真查出来,父皇确实是中了毒呢?”

    他说着,转头朝楚熠使了个眼色:“四弟,你快跟皇祖母好生解释,有话好好说,别惹皇祖母生气。”

    这是沈姝第一次亲耳听见太子说话。

    就在太子开口的瞬间,她的灵魂深处,缓慢升起一股很难遏制的恨意。

    那股恨意,终于促使沈姝转头,直直看向了太子的脸。

    这是沈姝第一次,近距离直视太子面容。

    恍惚中,她好似看见——

    就在这个太极殿里、就在她身侧的这张龙榻上。

    身穿龙袍的楚信,执起她的手,似情人般呢喃:“你别怕,朕不会伤害你。放心,今夜之后,朕会让你成为大周朝最尊荣的女人,仅次于朕的皇后。”

    那声音,那语调,和他说话时温润的假笑。

    都和此刻的他,重合在一起。

    让沈姝心底升起的那股恨意和厌恶,无限放大。

    终于,在脑海浮现的画面里——

    沈姝看见自己伸手狠狠扼住了楚信的喉咙。

    冷漠地看着他不可置信睁大双眼、竭力挣扎、最终命丧黄泉……

    不知不觉中,沈姝淡漠的目光,扫向太子的唇角。

    她仿佛看见他死后,唇角涌出的鲜血,滴落在他明黄的龙袍上。

    那一刻,大仇得报的畅快感觉,即便隔世再被她记起,都能感同身受。

    原来,这就是“前世”的她,杀死眼前这仇人时的情景。

    直到此刻,沈姝不得不承认——

    至少楚湛在这点上没有骗她。

    她“前世”的仇人,果然是这位太子殿下。

    而如今,他竟又在她面前,摆出这副温良无害的模样。

    沈姝绝不相信,他会真这么好心,主动站出来,为熠王说情。

    就在沈姝晃神间——

    楚熠淡淡朝太子颔首,而后深深看了太后一眼,转头睇着李院使:“你的意思,是说父皇那日在太极殿遇刺,只是受了惊吓,并非中毒是么?”

第245章 命悬一线

    李院使眸光微动,恭谨回答:“殿下,那日太医院里,为陛下请脉的太医,包括下官在内,共有五人,我们五人都没查出陛下中毒,也未曾验出有毒物……”

    “不曾验出来,就是没有么?”楚熠淡淡打断他的话。

    李院使笑了笑,笑容里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自得:“殿下有所不知,下官出身杏林李家,自幼熟读医书,如今行医已逾三十载,在医术上不敢说天赋异秉,也算得上资历颇丰……”

    他顿了顿:“至于这不曾验出来的毒……有是有,但大都是会使人昏迷不醒,或让人十日之内便会暴毙身亡的毒草。至于……让人中毒以后,像是得了风寒之症的毒草,下官委实没听说过,更没见过。倘若真如殿下所说,皇上那日果真是中毒,如今早已过了十日……”

    说到这,李院使意味深长地点到为止。

    他话里的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清楚——他没验出的毒,便不是中毒。

    这番自得狂妄的话,让沈姝回过神,眉头微蹙。

    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李院使那张刻板的脸上,却瞬间又是一怔。

    此时此刻——

    李院使方才还干干净净的眉心,竟突然出现一缕极细的香灰印记。

    算算时间,他怕是活不过这个时辰!

    看来,在场的人,有人突然对他起了杀心!

    意识到这点,沈姝开始不动声色打量众人的神色,想找出要杀李院使的人是谁。

    正在这时,楚熠淡淡看向暮和,再度开了口:“暮先生,李院使说的可是实情?”

    暮和冷不丁被熠王点名,赶忙走出来,如实回答:“李院使说的不错,验不出毒的草药,寻常便只有这两种情况。”

    他的认可,让李院使脸上那抹自得的笑意更深。

    然而,下一瞬——

    暮和顿了顿又道:“只是皇上三十年前,在药王谷中过蝠鸟之毒,三十年前的脉案,虽然没记录当年解毒的详情,却在解毒后的第一日,便记载了与最近几日皇上风寒之症相似的脉案。

    个中缘由下官虽不明白,下官却能肯定,陛下如今这风寒之症,定与那蝠鸟之毒有关。此番李院使直接忽略蝠鸟之毒,断言陛下只是风寒之症,实在是妄断。”

    此话一出,李院使唇角的笑瞬间凝固。

    他是李唯忠的亲生儿子,自然知道蝠鸟之毒是个什么东西。

    “太后娘娘在此,你休要胡说!”

    李院使冷喝道:“蝠鸟这等毒物,早在三十年前便由老承恩公率军亲自扑杀,如今断不会留存在世上。你无凭无据,竟敢说陛下中的是蝠鸟之毒,简直是胡编乱造!”

    “自然有依据。”暮和看着他道:“下官在那日太极殿的香灰里,发现了蝠鸟肉翅残余的颗粒。还在畏罪自杀的宫女房间,发现了用化尸水化掉的蝠鸟尸水,这些便是物证。”

    听见这话,李院使“呵呵”笑出声。

    “既然是残余颗粒,暮太医如何能断定,那颗粒是蝠鸟肉翅,而非香丸里头的草粒?既已经被化尸水化成了尸水,暮太医又如何能够确认,那是蝠鸟,而非老鼠、麻雀呢?”

    这话让暮和一噎,也让沈姝微怔。

    为了保护沈姝,暮和将发现蝠鸟的事揽在自己身上。

    可他对沈姝的了解,终究还十分有限。

    沈姝是以气味来辨别那些颗粒是蝠鸟肉翅。

    这种辨别,是建立在她对蝠鸟毒气异于常人敏感的程度上,推断出来的。

    正如李成仁所言,如今蝙蝠肉翅已经化成了颗粒,尸身也变成了尸水。

    根本就没有其他办法能证明,那些颗粒和尸水是来自蝠鸟!

    不能证明皇帝中毒,便不能把太极殿那日的刺杀,同大护国寺里对楚熠毒杀联系在一起。

    承恩公府当前的危机,便会迎刃而解。

    好一个金蝉脱壳之计!

    沈姝眸色骤冷。

    难怪太子会出面假惺惺劝和。

    这是笃定,他们根本拿不出确切证据。

    难不成她要带人亲自去关外,抓一只活的蝠鸟来才能证明吗?

    不不不。

    即便她真把活的蝠鸟抓回来,他们定还会有别的说辞,否认香灰里的颗粒,是蝠鸟肉翅。

    当务之急,唯有让她说的话,有绝对的信服力,才能解决问题。

    否则,他们只会一而再、再而三,在皇帝昏迷的病症上,被太医院牵着鼻子走。

    这样下去,莫说要救皇帝,怕是连他们想好好走出太极殿,都很难。

    思及此,沈姝下意识走到暮和身边,正欲开口——

    却只见楚熠目光制止她,转眸沉望着李成仁,寒着嗓道:“想要断定那香丸颗粒,究竟是不是蝠鸟肉翅,不是很简单么,李院使既然不相信,那便亲自证一证就好了。”

    亲自证一证。

    此话一出,沈姝看向楚熠的杏眸,瞬间变得极亮。

    她万没想到,熠王竟会用这样的方法,一劳永逸解决问题。

    楚熠感受到沈姝的目光,唇角微勾。

    却让看向他的李院使,脸上一片懵然。

    “殿下,您是不是……搞错了?”李院使硬着头皮问:“下官说的是,皇上那日在太极殿里,并非中毒,而是受惊邪风入体、旧疾复发导致的寒症。哪怕要证明那颗粒是蝠鸟肉翅,也应该是由认定这件事的暮太医来做才是啊。”

    楚熠淡淡勾唇,从袖袋里掏出一枚巴掌大小的黑色锦盒,打开,递到李成仁面前。

    他凤眸幽深看着李院使,那张俊美深刻的面容,此时此刻犹如从天而降的修罗。

    “这里是一粒香炉里残余的蝠鸟肉翅,本王本打算把它呈给父皇,让父皇定夺,却不想出了今日的变故。如今你既然笃定父皇并非中毒,而只是寒症,不如……你把它吃下,证明它就是一颗寻常的草粒,可好?”

    李院使看着锦盒里面,米粒大小、看不清材质的颗粒,后脊没来由蹿起冷意。

    他下意识抬眼看向上首的太后——

    却见太后眉头深蹙,抿唇望着他,辨不清到底要让他怎么做。

    李院使把心一横,朝楚熠拱手,正欲编个说辞拒绝尝这古怪的玩意儿——

    忽然之间,“唰”的一下。

    李院使眼前一花,陡然感觉脖颈间陡然多了一道冰冷的寒意!

    楚熠随手抽出腰侧的软剑,放在李院使颈侧。

    “要么试试这颗粒是什么,要么……就试试本王的剑,你自己选。”他神色淡漠地道。

第246章 弑君谋逆

    李院使那张向来肃穆刻板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惊慌的神色。

    自从前院使章思淳失踪以后,他被提为太医院的院使,除开皇帝、皇后和太后,就连太子殿下,对他都礼遇有加。

    方才因为急于在太后面前邀功,李成仁竟一时得意忘形,更忘记了眼前这男子是谁——

    他是熠王,更是大周朝的战神。

    从十四岁他大破北狄立下战功起,便被皇帝钦赐可以在宫中佩剑行走。

    只是,从不曾有人见过,熠王在宫中佩剑。

    没带佩剑的战神,尽管周身气势骇人,因着长相着实俊美,性子又素来淡漠疏离,在宫里就像是去了牙的老虎,不足为惧。

    然而此刻——

    战神熠王手持长剑,虽只是一柄藏在蟒袍腰带里,特制的软剑。

    却足以让在场之人,生生感受到了他淡漠神色之下,冰冷骇人的杀意。

    李成仁瑟瑟看着架在自己颈侧的长剑,两股战战,毫不怀疑他若不把这枚“草粒”吃下去,便会立刻血溅当场。

    “熠王!”

    太后立在皇帝榻前威严开了口:“你父皇如今昏迷不醒,正是需要太医的时候,你竟敢在太极殿里持剑杀太医,你是想要弑君谋逆吗?”

    “弑君谋逆”四字一出,大殿上的众人,齐齐倒抽一口冷气。

    所有人的目光,都惊恐看向手持长剑,犹如修罗临世的熠王。

    在大周朝就连小儿都知道——

    当年熠王单枪匹马杀入北狄大军之中,取北狄首领头颅,如入无人之境。

    此刻,在这太极殿里,若他想要弑君谋逆……

    保不齐就连殿外那些禁军,都成了摆设。

    众人当中,胆子小的宫婢和太医,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

    楚熠面无表情侧头,看向太后,淡淡道:“李成仁是太医院的院使,准确判断父皇病症是基本职责,这枚香粒乃证实父皇中毒与否的关键。

    李院使连尝都不敢尝,便妄断父皇只是寒症,就是心里有鬼。

    如此误诊父皇病症,害父皇性命,李家阖府死一千次都不够,皇祖母,你确定要为了护他,构陷本王弑君谋逆么?”

    “混账!”

    太后怒不可遏地训斥道:“你竟敢如此同哀家说话,来人!把这不孝的混账给哀家押下去!”

    随着这声话落,太极殿外守着的禁军,立刻冲了进来。

    楚熠看着那些禁军,凤眸微眯。

    然而,下一瞬——

    当那些禁军冲进来,见太后要押下去的人竟是熠王。

    他们诧异地互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把拔了一半的配刀,重又合回刀鞘,恭肃垂首立在原地。

    太子见状,微不可见地沉了沉眼眸。

    “皇祖母。”他赶忙上前劝道:“皇祖母息怒,孙儿觉得四弟说的有道理,不管父皇是中毒,还是寒症……自该要分辨清楚才是,否则万一误诊,后果不堪设想。皇祖母,您和四弟,都是为了父皇的身子着想,莫要妄动肝火。”

    自先帝崩逝以后,太后在这皇城之中,便是最尊贵之人,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无论前朝还是后宫,从来都是说一不二。

    然而此刻,她虽然把禁军叫进来,那些禁军却根本不敢动熠王半根毫毛。

    让太后不上不下立在哪,一口老血顿时憋在了心口。

    此番太子适时的劝和,等于是给她个台阶。

    太后见用禁军强压不行,周身的怒意稍敛。

    她看着太子,冷哼出声:“就算要验毒,也可以让别人来验,李太医在太医院兢兢业业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这个做哥哥的,这种时候不去阻止你弟弟胡来,还偏帮他……”

    然而,她这番话还没说完,就被楚熠沉冷的声音打断。

    “李成仁,想好了么?”楚熠睇着李院使:“是试试这‘草粒’有没有毒,还是干脆在父皇面前以死谢罪?”

    李成仁原还指望,太后能护下他。

    如今见这情势,知道此番他若不选,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他。

    他浑身哆嗦地看着那枚米粒大的“草粒”,倏然想起父亲李唯忠生前曾经说过,蝠鸟已经被承恩公斩杀殆尽……

    父亲一直是太后娘娘亲信,他老人家说过的话,万不会有错。

    这所谓的“蝠鸟肉翅”,说不得是熠王殿下用来弑君的幌子。

    若他不吃下去,反倒中了熠王的计策。

    思及此,李成仁一咬牙:“吃便吃……臣出身杏林李家,家传医术代代传承至今,救死扶伤无数。臣虽不才,也行医三十载,臣相信李家家传医术,更相信臣的判断。只要能确认皇上的病情,莫说吃这个香灰草粒,就算是让臣去死,臣都万死不辞!”

    大义凛然说完这话,李成仁毅然决然拿起那枚米粒大小的颗粒,毫不犹豫放进了嘴里。

    楚熠见状,收回架在他颈间的长剑,一双凤眸冷漠无情地睇着他。

    那眼神,就好似在看一个死人。

    不止是他,就连沈姝,看向李成仁的目光,也尽是冷然。

    相信自家传承的医术、相信自己对病情的判断,本没有错。

    可行医治病,关乎病人身家性命。

    无论是九五之尊的天子,还是下九流的贩夫走卒,命都只有一条。

    李成仁错就错在,自信到狂妄自大的地步,完全听不进与他相悖的声音。

    太医院在他的带领下,已经成了一言堂。

    哪怕先前暮和将脉案甩在他面前,他都要固执己见。

    对待皇帝的病症犹是如此,又何况是他人。

    这样是非不分、利欲熏心、阿谀谄媚之人,身居太医院的院使之职,在如今皇帝昏迷的情势下,只会助纣为虐,把事情搞得更糟。

    唯有除之,才能一劳永逸。

    蝠鸟全身都是剧毒,只有白家百毒不侵的血脉,方能抵御蝠鸟之毒。

    先前那些蝠鸟肉翅,层层裹在香丸里,又因被皇帝发现的早,燃烧得并不彻底。

    此刻被李成仁吞下,即便只有米粒大小,也足够送他上路。

    思及此,沈姝冰冷的目光,紧盯着李成仁眉心的那缕香灰印记。

    当她看见香灰印记的变化,眸色微深……

第247章 阳寿终结

    吃下蝠鸟肉翅颗粒的李成仁,完全没有感受到死亡即将来临。

    那颗粒带着某种古怪的味道,滚进他的喉咙,让他皱了皱眉。

    味道虽然古怪,却没有别的不适。

    他心下放松些许,脸上重又带上了先前优越自得的神色。

    “熠王殿下,您看,下官……”

    然而,李成仁的话,只来得及说到这里,便瞬间睁大了双眼。

    只这半句话的功夫,他感到腹中仿佛被泼进了滚烫的油,五脏六腑无一处不在沸腾、绞痛。

    他失控蜷缩在地上,眼睛和嘴巴张得极大,想要求救——

    然而,他的喉咙就像被那些热油烫紧似得,发不出半点声响。

    大殿之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李成仁的脸上。

    包括那些先前还拼命附和李成仁,脸上曾笑得十分自得的太医们。

    他们眼睁睁看着李成仁的皮肤突然变得通红,只是几息之间,又变得青紫,最后成了乌青……想到自己先前那些狂妄谄媚的态度,他们惊骇恐惧地到瘫坐在地上。

    在这个过程中,沈姝的目光,始终冷冷注视着李成仁的眉心——

    她亲眼目睹他眉心那缕极淡的香灰印记,缓慢凝固成一个诡异的图案,先是变黑,后又发亮,最终消散于无形。

    这是阳寿终结的印记。

    李成仁此时此刻,必死无疑!

    果然,就在印记消失的刹那,李成仁僵硬蜷缩在地上,甚至连痛叫声都没来得及叫出口,便在难以言喻的巨大疼痛和折磨中,丢了性命。

    所有人亲眼目睹了,太医院院使李成仁死去的整个过程。

    他们当然记得,方才李成仁是如何言之凿凿,说皇帝没有中毒。

    而现如今,这枚从那日香灰里找到的米粒大的颗粒,却生生要了他的性命。

    “本王看见了。”楚熠神色冷漠睇着李成仁的尸身,淡淡回答李成仁临死前的问话。

    太后看着李成仁的死状,脸色煞白。

    已经有整整三十年,她没再看见有人像这样死在她面前了。

    上一个像这样死在她面前的人,还是……

    “皇祖母,您可曾看见否?”

    楚熠淡漠的询问声打断了她的沉思。

    太后抬眸看着楚熠的脸,恍惚中,她仿佛看见三十年前那个人,正在威严怒视着她……

    “皇祖母,你可曾看见否?”楚熠看着她再度问道。

    太后激灵灵打个寒颤,从回忆里猛地回神。

    “哀家什么也没看见!”她想也不想,对着楚熠劈头盖脸训斥道:“你究竟给李成仁吃的什么?谁能证明这东西是从太极殿那日的香灰里翻出来的?”

    这话,让楚熠的凤眸瞬间沉冷,握着剑柄的手,倏然一紧。

    太后犹未察觉,斥责之声越来越尖锐:“你竟敢当着哀家的面,当着你父皇的面,毒杀为你父皇医治的太医,你是不是当真要弑……

    “皇祖母!”

    太子见状,忙在最后关头,打断太后的话。

    他温声说道:“您受惊糊涂了,李成仁已死,就证明父皇那日当真是中了毒,确实是他误诊,险些耽误父皇病情。四弟方才说的没错,您可万不要因为一时之气,错怪了四弟。”

    太后本欲故技重施,翻脸不认账,给楚熠重新扣上“弑父”的帽子。

    如今听见太子的话,她立时明白,到了这份上,万不能心急。

    她堪堪按下到嘴边的话,眼眶忙涌上几滴泪,做出六神无主的模样,慌乱抓上太子的手:“信儿啊,如今你父皇陷入昏迷,生死未卜,国不可一日无君,你是太子,是熠王的大哥,你来说,现如今要怎么办才好?”

    沈姝亲眼目睹太后变脸——

    就跟演折子戏似的,时而是撒泼的市井老妇,时而又变成毫无主见的老白花……

    这浮夸的演技,简直让沈姝叹为观止。

    沈姝不由得顺着太后的目光,看向太子——

    只见太子沉吟几息,对楚熠恳请道:“凤时,如今李成仁已死,这些太医们怕是都已吓破胆,不济事了,你身边能人异士众多,你看不如你带人医治父皇?”

    这话让沈姝脸色微变。

    当真是好谋算。

    这是要把医治皇帝之责,推给熠王。

    若皇帝救得醒还好。

    倘若再出什么意外,就凭方才太后那撒泼的阵仗,还不知道要在满朝文武面前,把熠王编排成什么样。

    沈姝担忧地望着楚熠。

    迄今为止,太子的表现并未露出明显破绽。

    她实在很怕熠王会盲目轻信太子,落入太子的圈套。

    好在,沈姝方才为了要维护暮和,走到暮和身侧。

    此刻,楚熠就站在她与暮和的正前方。

    沈姝不动声色悄悄挨近他寸许,轻轻在他后背写下三个字:不、要、接。

    这个小动作本是沈姝好心提醒,却在楚熠背后带起一阵酥麻,让他猛地僵直了后背。

    “皇兄明鉴。”

    楚熠不经意站直身子,未握剑的那只手,负在身后。

    “我既不懂医,又不懂药,方才与李成仁争论,只因查案查出那日太极殿父皇是被人下了毒。如今父皇昏迷不醒,太医院这边究竟要如何救治,我也不甚清楚,这种事还需皇兄理出章程,定夺才是。”

    楚熠面上虽与太子踢着皮球,可负在身后的手,却抓住了沈姝的手。

    沈姝猝不及防间手被他抓住,霎时脸色通红。

    她忙低下头,想要收回自己的手,可那人的手却似铁箍一般,害她半点也动弹不得。

    尽管,宽大的袍袖,遮挡住了两人的小动作。

    却让立在沈姝身旁的暮和,看得一清二楚。

    暮和古怪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心里很是凌乱。

    这又是什么情,趣?

    皇上昏迷不醒、生死未知呢,你们两个这样,真的好吗?

    “这……”

    太子面上露出些许为难:“可如今太医院这种情势,就算是我,也没有办……”

    话说到一半,突然,太子的目光落在沈姝低垂的头顶,眼睛一亮。

    “听闻父皇亲指了安定县主去太医院,还赐下县主可以随意差遣太医的口谕,我看不如这样,就让安定县主留在太极殿里,率众太医医治父皇好了!”

第248章 一箭多雕

    沈姝闻言,身子一僵。

    虽然她之前已经答应皇帝,会尝试为他研制九转还魂汤。

    可这并不意味着,明知道太子居心叵测,她还要留在太极殿蹚浑水。

    更何况,如今皇帝并无性命之忧。

    她若留下来,皇帝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非但她和沈家脱不了干系,就连熠王都会受到牵连。

    不知不觉中,连沈姝自己都没发现,她已经在内心深处,把自己归结到熠王的阵营里。

    将今早福缘楼里,楚湛告诫她要“隔岸观火”、“稳坐钓鱼台”的话,统统抛之在了脑后。

    楚熠察觉到沈姝的手一僵,以为她受了惊吓,食指轻扣她的手腕,以示安抚。

    而他看向太子的凤眸,却毫不掩饰泛起寒意。

    他淡淡道:“安定县主与我一样,既不懂药又不懂医,父皇让她和暮太医研制九转还魂汤,是为了调理身子之用,万万耽误不得。

    况且,方才暮太医已为父皇诊脉,脉象虽然较之常人微弱,却无性命之忧,依我看,还是皇兄亲率太医院众太医,想法子救醒父皇才是。”

    太子闻言,开口正欲再度把皮球踢回去——

    楚熠看着他,正色道:“还有件事,我本不欲今天说,如今父皇既然昏迷不醒,皇兄要替父皇监国,有件事还需皇兄定夺。

    上次我班师回朝之际,在大护国寺被人下了毒,而当天夜里,父皇在太极殿也被人下了毒。

    方才李院使用身家性命验出是蝠鸟之毒,可他死前也说过,蝠鸟早在三十年前便被老承恩公率兵诛杀殆尽。”

    说到此,他顿了顿,声音骤冷:“原被承恩公诛杀殆尽的蝠鸟,却突然出现在太极殿的香炉里,更巧的是,那夜对我下毒之人也是承恩公府之人。

    而此番父皇中毒昏迷,亦是在皇祖母离开太极殿以后,此事桩桩件件都与承恩公府脱不开关系,还望皇兄准允,由我亲自带人彻查承恩公府,以揪出胆敢弑君谋杀皇族之人。”

    楚熠难得说这么多话,直听得沈姝目瞪口呆。

    若非她的手,还被他“逾礼”抓着,沈姝定会“不计前嫌”为他喝彩。

    这番话,楚熠说的极不讲情面,处处直指承恩公府,有理有据把弑君谋杀皇嗣的名声,反扣回了承恩公府上。

    且他向太子请求彻查之权——

    太子若是准允,那他便能名正言顺进承恩公府去查。

    可若太子不准……必会被朝臣诟病“包庇外戚”,说不得还会怀疑到太子身上。

    简直是一箭多雕。

    解气,很是解气!

    没想到熠王这种能动手绝不动口的人,一旦怼起人来,竟能在言语之间给对方挖下这么多坑。

    沈姝强掩下心底看戏看到兴头上的雀跃,抬眸看向了太子。

    此时此刻,太子向来温润的眸子,彻底沉了下来。

    而他旁边的太后,早已在楚熠和太子这一来二往间,气得脸色铁青。

    太后正欲开口怒斥,却被太子反手抓住手腕,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太后冷哼一声,挣开太子的手,怒火冲天背过身去。

    “四弟。”太子走到楚熠面前,温声道:“四弟莫急,父皇昏迷不醒,要先救醒父皇才最是要紧,况且,若父皇昏迷之事,传到朝野上,朝堂必会动荡,此时若再彻查承恩公府,必会震惊朝野,人心不稳,必会生乱……”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楚熠冷冷打断:“太极殿守卫森严,都能两次被人钻空子,若不尽快缉拿凶手,便不能尽早查出父皇昏迷究竟是中了何毒所致。倘若凶手再对父皇下手,父皇有个三长两短,皇兄可担得起责任?

    到时别说朝堂大乱,倘若有人借此必非议皇兄与承恩公府有私,污蔑皇兄妄图弑君以尽早登上帝位,皇兄又该如何自处?”

    此话让背过去的太后,脸色一变。

    她侧了侧身,戒备地看向了太子。

    熠王这番话,处处戳在他们的死穴上,若太子畏惧人言,松口让熠王彻查承恩公府……

    那她冒险做的这些事,岂不等于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太子感受到太后的目光,面露为难之色。

    他温声道:“四弟,此事关乎承恩公府的声誉,还是要谨慎为上。为兄以为……若当真要查,须得正大光明的查,要先将证据提交三司会审,倘若果真如你所说,此事与承恩公府关系甚大,再由大理寺出面,彻查承恩公府才对。

    至于父皇的安危……你放心,有为兄在,为兄哪怕不吃不喝不睡,也定会守在父皇身边,保护父皇周全,绝不让凶手再有可乘之机。”

    楚熠听见这话,深深望他一眼,沉声回道:“既然如此,明日早朝,我便将奏折呈上去,届时由皇兄和朝臣审议。至于父皇这边……

    他有意拖长声音,冷肃地道:“有皇兄这番承诺,我也放心了。还望皇兄明白,倘若父皇在皇兄的庇护下身死,我楚熠不需要证据,必会将这天下疑似凶手和幕后指使之人,统统杀光,一个都不留。”

    掷地有声的话,夹裹着雷霆之意,犹如一柄利剑出鞘,悬在了太极殿众人的头顶。

    没有人,会质疑熠王的话。

    因为,以他的能力,和他在军中的威信,若他打着“勤王”的名义,必会一呼百应。

    到时就算这守卫森严的皇城,都挡不住他复仇的脚步。

    直到这刻,沈姝终于明白,“前世”为何他们会选在和皇帝同一天对熠王下手。

    因为熠王,才是他们在野心和权力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太子因着楚熠这句话,求助似的看向了太后,温润的脸上,带着胆怯之色。

    接触到太子的目光,太后阴沉着脸,转过身来,目光沉冷望着楚熠。

    在这一刻,太后甚至有些庆幸,在今日之前,她选了太子。

    比起温润胆小的太子——

    倘若眼前这个六亲不认、油盐不进、毫无弱点的熠王有朝一日上位,绝对是他们萧家之祸,大周之祸!

    此人即便是她嫡亲的皇孙,也绝不能留!

    楚熠直视太后沉冷的目光,唇角淡淡一勾。

    他朝太后和太子颔首,甚至连告辞都不曾说,便一手握着长剑,一手抓住沈姝的手,大步朝太极殿外走去。

    暮和见状,忙朝太子和太后行礼,紧跟在楚熠身后离开。

    他们三人所行之处,无论宫婢、太医还是禁军,纷纷退至一旁,无不慑于楚熠周身的气势,低垂下了头……

第249章 赴汤蹈火

    待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太极殿外——

    太后回过神来。

    没了熠王在眼前再三逼迫,太后的神色重又变得威严沉肃。

    和方才那个拉着太子手,六神无主的老太太,完全判若两人。

    反倒是太子——

    脸上犹带着被熠王恐吓后的不安,让太后看得眉头深蹙。

    太后无声叹了口气,沉怒的目光,扫过殿中众人。

    她对汤公公命令道:“你亲自领禁军,把这些宫人统统给哀家带去后宫慎刑司严加审讯,皇帝既是中毒昏迷,太极殿里这些服侍的全都难逃干系,明日之前,他们若不供出凶手是谁,一个都别想活命!”

    此话一出,太极殿里上至大太监周进喜、下至太极殿里服侍的宫婢,脸上都是慌乱。

    周进喜跪行到太后面前,抓住她的裙角,哀求道:“太后娘娘,奴婢们都是冤枉的啊……奴婢们一直都听从熠王命令开窗通风、站在门口打扇,实在不知究竟是何人下毒啊!”

    他这么一哀求,太极殿的宫人们忙跪行在他身后,哀声附和。

    太后睇着周进喜,冷声道:“既是下毒,必会留下痕迹,你们若对皇帝尽心服侍,又如何会想不出是谁下的毒?你们给哀家记住,皇宫里从来不养废物。”

    此话一出,先前哀求的宫人们,似想到什么,个个噤若寒蝉,面如死灰。

    周进喜见状,微不可见朝太后点点头。

    禁军威严上前,在汤公公指挥下,将一干宫婢连同周进喜带了下去。

    他们一走,大殿之上,便只剩下早已吓得瑟瑟发抖的太医们,以及——李成仁那具僵硬狰狞的尸首。

    太子楚信看着那些太医,踌躇地问:“皇祖母,这些太医……”

    太后威严的视线,扫过那些太医。

    “李成仁虽然误诊皇帝病症,却是为皇帝试药而死。功过相抵,哀家就不再追究了。你们是他的同僚,这尸首便由你们亲自带去李府吧。”

    众太医听见能离开,赶忙称是。

    他们七手八脚刚把李成仁的尸首抬起来——

    就听见太后凉凉又道:“若有人问起他是怎么死的,你们要仔细着点说,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多摸摸自己的脖子,便心里有数了。”

    众太医听出言下之意,齐齐打个寒颤。

    就连手上抬着的李成仁尸首,都险些被丢下去。

    待到他们离开——

    太极殿里,只剩下太后、太子和躺在龙榻上昏迷不醒的皇帝。

    太子走到太后面前,一筹莫展问道:“皇祖母,父皇的病如今要怎么办才好?”

    太后看着他,不答反问:“你果真要让三司会审承恩公府?如今承恩公府是你的后盾,你可知道,倘若承恩公府被扣上弑君的嫌疑,你也必会被那些朝臣们牵着鼻子走。你让哀家如何向萧家的列祖列宗交代?”

    提起这个,太子温润的面容上,多了几丝自信。

    “皇祖母无需担忧。”

    太子笑着回道:“孙儿最了解四弟,他手里掌管着北衙,若手上真有证据,早便去承恩公府捉人审讯了,又何至于来找儿臣要彻查公府之权。三司会审,必得先有证据才行,如今四弟只有嫌疑和猜测,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承恩公府与下毒之事有关联,这案子便绝对进不了三司。”

    太后闻言,面容微霁。

    她赞许地看着太子,嘴上却忍不住敲打:“从今往后,无论何时,你都要记得,你虽然是皇后所出,可当年若没有承恩公府……你这太子之位也不会安稳坐到今日。

    皇帝的身子,你莫要着急,无甚大碍,不过是昏迷一些时日罢了。趁这些日子,你要好生孝顺你父亲,好生整肃朝政,在朝堂内外博得好名声,待到天下归心之时……这天下便就是你的。”

    太子受宠若惊地连连摆手:“孙儿侍奉父皇是应当的。朝堂之事,孙儿委实惭愧,迄今虽然经手一些,却始终不得要领,还需得皇祖母多加提点才是。孙儿对天下并无野心,此生只愿好生侍奉皇祖母、父皇和母后,便心满意足矣。”

    太后目光威严审视着他,似在辨别他这番话究竟有几分真心,几分假。

    良久,她淡淡道:“对于哀家来说,只要你能让承恩公府免受无妄之灾,便是最大的孝顺。好生照顾你父皇吧,哀家乏了,回去了。”

    说完这话,她迈开步子,朝太极殿外走去。

    从头到尾,太后都不曾再看过躺在龙榻上昏迷不醒的皇帝一眼。

    太子望着她的背影,眼底闪过一抹阴冷的光。

    ※

    沈姝被楚熠牵着手,一路在宫人们的注视下,直走出朱雀门,才被他放开。

    她虽然身穿男装,却因着宫人惊异的目光,又羞又恼,脸已经红成了虾子。

    而她所不知道的是——

    前后不到半柱香的时间,皇帝昏迷还未曾传出去。

    熠王殿下手持佩剑,同一个眉清目秀的小郎君,在皇宫里拉拉扯扯的绯闻,便像一阵风似得传遍了内廷。

    暮和经过刚才,对于两人之间的行为,已经见惯不怪。

    当他察觉到众人暧昧打量的目光,再看沈姝一身男装,赶忙远远缀在二人身后,与他们保持距离,免得被无辜牵连,变成“断袖三人行”。

    而沈姝,因着暮和在场,即便心底早已恼羞成怒,却不好当着暮和的面,对着方才还在宫里“大杀四方”的熠王殿下发作。

    “先去熠王府,后续之事我们要好生合计才行。”楚熠低声交代道。

    沈姝闻言,半垂下眼眸,无声跟在他们身后,进了熠王府。

    这一路上,沈姝难得的“默不作声”。

    在楚熠看来,像是默许,亦像是一种难得的“回应”。

    让他冷肃的面容,不觉带了两分笑意。

    可是,当他走进王府书房,转身——

    看见沈姝揉着手腕,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眸,看向他时明显带了薄怒。

    楚熠唇角的笑容微僵。

    他凤眸微闪,一本正经地拱手道:“姑娘莫怪,如今父皇昏迷不醒,日后姑娘想必要时常进宫。

    未免有人不长眼冲撞姑娘,在下才出此下策,也好告诫那些人,‘找你麻烦,便是找我楚熠的麻烦’。

    若……在下方才的举动冒犯姑娘,惹姑娘气恼……姑娘说如何能消气,在下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第250章 你担心我

    紧随沈姝之后走进书房的暮和,听见楚熠的话,看着他一本正经的面容,眼底闪过一抹诧异。

    才几日不见——

    他怎么感觉,殿下跟换了个人似得。

    像这样的话,以前根本不可能从殿下口中说出来。

    不止是暮和,就连沈姝都惊了一跳。

    她赶忙侧身避开,有些不知所措把手背在背后:“既、既是这样,便、便就罢了。”

    楚熠抬眸,剑眉微挑。

    “姑娘不生气了吗?”语气有些失望。

    沈姝连忙摇头。

    她可不敢让堂堂熠王,为她“赴汤蹈火”。

    皇宫里头,还有一堆火等他灭呢。

    “殿下不是还要商议正事吗?正事要紧,正事要紧。”她忙硬着头皮道。

    楚熠见她不似先前那样气恼,也根本不是他先前想的那样,对他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他凤眸闪过一丝无奈。

    沈姝避开他的视线,赶忙转个话题,问道:“殿下,你把皇上独自留在太极殿,会不会有危险?虽然我能看见人的寿元,可万一他们突然对皇上动了杀机,或是皇上寿终之日,并非在这三天之内,我都有可能看不见……今日李院使之死,便是我事先不曾看到的。”

    “父皇不会有性命之忧。”

    提到这个,楚熠重又变回之前在宫里那般沉冷严肃模样,眉宇间甚至还带了几丝,似怒又似悲的神色。

    “父皇应是早有防备,前些日子,便把八十万禁军的虎符交给了我。”

    他说着,嗓音微冷:“皇祖母……既未对父皇下死手,心底应还留有一丝情分。况且,他们没拿到虎符,萧家权势再大,在朝野也远不到一手遮天的地步,若我所料不错,他们会让皇兄先赢得朝野上下的赞誉,在此之前,不会轻举妄动。”

    沈姝听见这话,想到先前在福缘楼里,楚湛曾经告诉过她:“前世熠王身死,皇帝虽旧疾复发,却只是昏迷不醒。太子监国三年,才熬到皇帝殡天……”

    这么说起来,“前世”说不定也是因为同样的缘由,皇帝整整昏迷了三年,才会殡天。

    至于皇帝最后之死,究竟是身子熬不住,还是因为别的……也就只有楚湛才知道了。

    思及此,沈姝抬眸看向暮和:“暮先生……你先前说以目前皇上的病症,活不过一个月,如今皇上陷入昏迷,那他的病症……”

    暮和摇了摇头。

    “先前是蝠鸟之毒诱发寒症表象。现如今,又不知中了什么毒昏迷不醒,皇上究竟还能撑多久,实在不好说。”

    楚熠在旁听着,凤眸微沉。

    他郑重朝两人拱手:“父皇身上的毒,有劳二位了。其余的事,我来处理。”

    沈姝与暮和赶忙侧身避开,不约而同有礼回道:“殿下放心,我们定当尽心竭力。”

    两人话音刚落——

    就有影卫叩门进来,将方才他们走后,太极殿里发生的事,禀报给楚熠知道。

    这便是掌管禁军虎符的好处,只要禁军在的地方,一切都逃不过楚熠的耳目。

    影卫带来的消息,没有避讳沈姝与暮和。

    当沈姝听到,太后命禁军将那些宫婢,全都带进后宫慎刑司严刑拷问,脸色一变。

    “不好。”暮和担忧地道:“太后既下命令,要在明天之前审出结果,必打算在那些宫婢口供上做文章。皇上昏迷之时,只有我们三人在寝殿里面,倘若明日朝堂之上,他们唆使太极殿宫婢,污蔑殿下“弑君”,以此向殿下发难……

    当着众多朝臣的面,太极殿宫婢众多,为了保命他们必会咬死殿下是下毒之人,此局不好破啊。”

    沈姝深以为然。

    她没想到,太后今日在太极殿污蔑熠王“弑君”不成,竟打了明日要在朝臣面前,唆使宫婢指证熠王的主意。

    这是吃定熠王在朝臣面前,不能轻易动武。

    一旦动武,非但不会像今日这样,威慑到众人。

    反而还会在朝臣心底,落下“暴戾”的印象。

    更难洗刷“弑君”的嫌疑。

    沈姝越想,越对这位手段狠辣,连亲儿子都不放过的太后,实在厌恶得紧。

    “无妨。”楚熠淡淡看向暮和,意有所指道:“本王的名声,不是几个宫婢能污蔑得了的,他们想污蔑,也得有命才是。”

    沈姝闻言,抬眸看着他,不放心地劝道:“无论如何,殿下都要忍住,别像今日这般动武。”

    听见这话,楚熠凤眸微挑,眼底划过一抹亮光。

    “姑娘这是在担心我?”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问话,却教沈姝微怔。

    说不担心是假的。

    可若对他说“担心”——

    沈姝想到先前几次,熠王在她面前说的那些话。

    她直觉不想让他误会,赶忙清了清嗓道:“我把殿下当朋友,自然担心殿下的处境。”

    说着,她犹嫌不够,看向楚熠强调道:“殿下别多想,真的就只是朋友担心朋友。”

    楚熠的凤眸,淡淡扫过她无意识绞在一起的手指,唇角微勾。

    “好。”他嗓音低沉地回道:“朋友就朋友吧。只要姑娘开心,做我什么人都行。”

    暮和:……

    沈姝脸色一红。

    见他又开始没“正经”,她赶忙道:“时候不早,我这便同暮先生一道回县主府,研究外公留下的东西。”

    说完这话,沈姝朝他深福一礼,对暮和使了个眼色,逃似的离开了书房。

    ※

    仁寿宫。

    汤公公从慎刑司出来,一路擦着额头不断冒出的冷汗,回到了仁寿宫。

    他先去换了身干净衣服,除去满身的血腥气,这才正了正神色,躬身走进了佛堂。

    “娘娘,已经妥了。”他低声道:“周进喜带头以后,其余那些宫婢,在慎刑司里挨不了几下,便供出来了。一共三十个宫婢,供了二十五个,剩下那五个不愿吐口的,已经去了半条命,活不过明天早上。”

    太后淡淡“嗯”了声,目光却始终放在——佛龛前供着的那串黑沉沉的佛珠上。

    “你亲去承恩公府一趟,把这事告诉给哥哥知道。明日朝堂上,我要先发制人,让熠王根本没有开口污蔑承恩公府的机会。”她沉声命令道。

    汤公公赶忙称是,躬身退了出去。

    待他离开以后,太后对着那串黑沉沉的佛珠,喃喃道:“三十年前,是你。三十年后,是他,都是你们逼迫我,我才会出此下策,都是你们的错……”

第251章 医书针法

    福安坊、安定县主府。

    沈姝红着脸,逃似的从熠王府出来,坐在马车上,待到脸上红云退去,一路之上左思右想,都觉得明日之事,对于熠王来说,或许是个极大的考验。

    她不断告诉自己,既说了要把熠王当朋友,朋友有难,便不能坐视不理。

    只是,涉及到朝堂——

    沈姝不可能跟着熠王去上朝,她甚至连京城里有多少京官,哪些是文官、哪些是武将。

    更甚至……她连为数不多的勋贵,都认不全。

    就算想帮熠王,都无从下手。

    可若就这么袖手旁观,她又觉得心下惴惴,实在坐立难安。

    正在为难之际——

    沈姝冷不丁瞥到外头跟车的飞云,突然,她似想到什么,眉心微动。

    待马车停在县主府前,她向后头跟来的暮和告了声罪,便喊上飞云,直接去了影伍养伤的院子。

    刚进院子,沈姝便看见影伍正被飞羽搀扶着,来回练习走动。

    虽然看上去,影伍的脸色仍有些苍白,脚步也虚浮无力。

    可比起刚被救回来时奄奄一息的模样,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恢复得委实不错。

    一见到沈姝,影伍赶忙停下脚步,颤颤朝她拱手见礼。

    “你身子还未痊愈,无需多礼。”沈姝摆了摆手,开门见山地道:“我此番特地过来,是要问问你受伤那夜之事,你且再与我讲讲,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影伍一听这个,心知过去这么久,沈姑娘特地过来相询,必有要事。

    他仔细回想一番,将那日晚上发生之事,事无巨细讲了一遍。

    上次影伍讲时,因着身子十分虚弱,讲的不算清楚。

    这次,沈姝又从他口中听过一遍,加上方才她在马车上,已经有了几分谋算。

    这会儿越听,一双杏眸越亮。

    听到最后,沈姝忙问道:“那夜马车入水的地方,你可还记得?”

    影伍点了点头:“小人跟随殿下,惯常都是做追踪的差事,对于地方、方向这等,记得最牢。”

    沈姝闻言,长长舒了口气。

    她朝飞云、飞羽招手,将他三人凑在一起,压低声音道:“明日一早,我有桩差事要交你们三人去办,若办好了,就能替殿下省去些许麻烦,你们有没有兴趣做?”

    飞云和飞羽虽然身在县主府,心里却无时无刻不惦记着自家殿下。

    听见这话,自然忙不迭点头。

    影伍病了好些日子,更是恨不得马上能做事。

    “姑娘有事,尽管吩咐,我们三人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们异口同声道。

    沈姝听见“赴汤蹈火”几个字,脑中立时浮现在熠王府里,楚熠对她说的那些话。

    她耳尖微微发烫,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对着他们三人,如此这般交代起来……

    *

    待到安排好飞云、飞羽和影伍三人要做的事,沈姝直接去了前院书房。

    书房里,暮先生已等候多时,正与沈晋明面对面品茗。

    她进去见过礼,正欲去书案后,拿出皇帝交给她的东西——

    却见三哥沈晋明站起身,朝门外打了个手势,对她关切地道:“听暮先生说,你忙了一上午,至今滴水未进,我已让厨房做了粥食,你先用过午膳再做事不迟。”

    话音刚落,便有小厮在院子的石桌上,摆上了午食。

    沈姝心里装着事,本不觉得饿。

    她正要推辞,看见三哥不赞同的目光,心里一暖,肚子也跟着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沈姝赧然笑笑,转头看向暮和:“暮先生也一道用午食吧。”

    “姑娘自去用,在下方才在等姑娘的时候,已经用过了。”暮和摆手道。

    沈姝闻言,索性去书案后,将明黄包袱皮包裹的书册,放到暮和面前的小几上。

    “这是皇上交给我的东西,到现在还没打开过,时间紧迫,先生暂且先打开看看,我吃过饭就来。”

    暮和本欲推辞——

    可是,当他看见沈姝坦然信任的目光,犹豫几息,伸手接过。

    “暮某恭敬不如从命。”

    沈姝笑着点头,在沈晋明的催促下,神色轻松地走到院中石桌前,专心吃起饭来。

    连日来的奔波和忐忑,让沈姝许久都不曾安稳吃过一顿饭。

    然而,这份难得安稳的心情,堪堪只维持到吃完饭,走进书房——

    便见暮和神色凝重看向她:“这份东西,是假的。”

    “假的?”

    沈姝错愕地睁大眼睛,赶忙走到他面前,疑惑地问:“这是我外祖遗物,先生如何知道它是假的?”

    暮和递给她一本蓝色封皮的书册。

    书册上龙飞凤舞写着几个大字《白氏针法》。

    毫无疑问,这便是先前皇帝曾经说过的,外公留下的那套针法。

    沈姝接过书册,翻了翻——

    只是这么粗略翻翻,便教她发现些许端倪。

    若认真说起来,这书册经过三十年,应该像太医院里那些脉案一样,泛黄古旧。

    可是,沈姝看着这本《白氏针法》,无论封皮,还是内页,都有种半旧不新的怪异感觉。

    实在不像三十年前的东西。

    “皇上说,这是先帝弥留之际,知道他中毒,留给他的,这一本和那些三十年前的脉案相比,看着好似确实新了些。”沈姝忖度着道。

    暮和微怔。

    “皇上亲口对你说,这是先帝弥留之际,留给他的?姑娘没听错?”他古怪地问。

    沈姝点了点头。

    “当时熠王殿下也在,也听见了的,先生若是不信,可以去问殿下。”

    暮和脸上更加困惑。

    他沉吟几息,看向沈姝道:“先帝暴病身亡之时,皇上还在前往药王谷的路上,绝不可能在皇上弥留之际,留下手稿。况且……”

    暮和顿了顿道:“你外祖白信身殒后,先帝命人将他的手稿和针法封存在帝陵里面,他这套针法,是难得的医书著作,先帝在封存之前,曾命人手抄过一份,留在太医院。”

    他说着,指了指那本针法的封皮:“一来这本书,要比三十年前那些脉案新,再者,你翻到第十八页看看,便知道我为何说它是假的。”

    沈姝闻言,满头雾水依言掀到第十八页。

    当她看清楚那页上,针法的内容,杏眸微眯……

第252章 还魂药方

    第十八页上的针法,沈姝并不陌生。

    就在不久之前,她还曾用同样的针法,为中了离罔草的影伍,施针排毒。

    虽然当时,她是凭借本能施针,可是却对针法有了极深的印象。

    这书上记载的针法,与那天她用的针法相似。

    可是,在关键几个地方,针法的顺序,却完全与她用的相反。

    就在沈姝思索间,暮和手指轻点那几个地方:“早年师父章思淳曾得过令祖父指点,后来将一些针法传授于我,这几处针法正确的顺序应是相反的,若用书上这针法去解毒,定会令中毒之人毒气攻心而死。”

    沈姝心里一凛,赶忙往后又翻几页。

    只是粗略看去,对她来说,那些针法有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熟悉的是,仿佛她在很久以前,曾经接触过这些针法。

    而陌生的是——

    她能模糊感觉到,这些针法与她记忆深处的,有不少偏差。

    沈姝赶忙合上书册,不敢再往下看。

    她生怕正确的针法还没记起来,错的针法却被她误记在脑子里,那就糟了。

    沈姝肃容将针法放到一旁,拿起另一本医书翻开。

    虽说看上去像是医书,可封皮没有题字,里面是用台阁体誊抄得整整齐齐的手稿。

    台阁体是近十多年朝堂才开始推行的书体,定然不是三十年前外祖手书的原版。

    看来,暮先生说的不错,原版应是被先帝封存在帝陵之中。

    沈姝粗略翻过那本手稿,里面一页又一页详尽记载了各种病症的辨别和治疗方法。

    她从不曾学过医,这上头的字虽然都认得,可那些生涩难懂的医理,却是半分也看不懂。

    唯只有偶尔翻到的解毒方子,看在眼中让她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可是,那些方子也同方才她在另一本看见的针法一样,真假掺半,令人如鲠在喉。

    她看向暮和:“这里头的医理和方子,都是假的吗?”

    暮和点头:“就我熟知的部分来看,每个方子和病症差不多有七成是真,三成是假。”

    他叹息地道:“医理和方子讲求精准,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像这样真真假假,若被人学了去,才最是要命。”

    沈姝闻言,心下一沉。

    皇帝的身子,还等着用这两本书来救命。

    可若这书上的东西是错的……

    那皇帝的命怎么救?

    她心生挫败之意,正欲合上医书——

    冷不丁,却突然在最后一页,看见《九转还魂汤》几个大字。

    沈姝神色微凛,赶忙凝神细看。

    出乎她的意料——

    这方子倒比其他的方子都简单。

    “萃取云疆百毒,佐以药引服用,如此反复十日,便可续命十年。”

    只是这寥寥一句话,却教沈姝看得眉头深蹙。

    “云疆百毒,只需一点点,凡人必死无疑,喝下去人都死了,还谈何续命?就算用我的血做药引,我的血又不是观音菩萨的杨枝玉露,不能起死回生。

    我原以为这方子至少会告诉咱们,如何去除云疆百毒的毒性,如何佐以药引……没想到这些关键之处统统没说,还要用十日……”

    暮和神色淡然:“这是本假书,就算它写出来,你也未必敢信。”

    沈姝听他说“假书”二字,似突然想到什么,神色一肃。

    “不对。”她赶忙道:“皇上给我这些东西,是为了续命之用,他关乎他都性命,万不会给我假的。再者这种东西,皇上既妥当收起来,又郑重其事交给我,想来定也不会知道它是假的。

    若这么说的话,就只剩下两种可能,要么这东西一开始就是假的,要么……是被人中途掉了包。”

    暮和闻言,神色亦是一沉。

    “万不可能一开始是假的,十多年前,我师父还执掌着太医院,这东西若是假的,绝不会被皇上这般珍藏。”

    他说着,嗓音更沉:“可若是第二种情况,对方敢在皇上眼皮底下换书,身份定然不一般,此事事关重大,须得向殿下禀报,让殿下来想办法才是。”

    他说着,站起身,将两本书册放进原先包着的明黄包袱皮里,对沈姝道:“还请姑娘准我将这两本书册带回熠王府去,由殿下命北衙之人好生查查。”

    沈姝点头应下:“先生请便,请先生转告殿下,如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使人来唤便是。”

    *

    待到暮和走后,沈姝遣退下人,将这几日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诉给三哥沈晋明。

    更甚至,就连楚湛对她说的那些“前世”的话,也如实说了出来。

    眼前的事,仿佛有千头万绪,她实在需要有人能帮她参详。

    楚湛……因着先前几次“说一半留一半”的态度,已经被沈姝毫不犹豫排除在外。

    自家亲哥沈晋明,知道她的所有事,无疑是最好的倾诉对象。

    虽然沈晋明先前已经接受,沈姝种种超乎寻常的能力。

    可是此刻,他乍听见“前世”之说,初听只觉得荒诞,后来越听,结合沈姝身上发生的怪异之处,他的神情渐渐变得严肃。

    尤其是当沈晋明听见沈姝说:“前世皇帝昏迷以后,太子监国三年,才熬到皇帝殡天……”

    “不对。”沈晋明斩钉截铁道:“若楚湛说的是真的,那么今生皇上因他提前示警,虽然也中了毒,却比前世中的毒肯定轻上许多。

    如今暮先生诊出皇上身子熬不过一个月,那么前世,皇上中毒昏迷以后,身子应该更弱才是。这么算下来,前世的皇帝为何能足足撑三年而不死,待到太子坐稳江山以后,才撒手人寰?”

    沈姝一怔。

    若三哥不提,她还真没过到这个问题。

    “莫非……他们给皇上下毒,后又解毒,然后将皇上软禁起来了?”

    这种随便想到的理由,连沈姝自己都觉得荒诞。

    沈晋明摇了摇头。

    “非也,毒并非想解便能解的,况且,以皇上的能力,若有半丝清醒,绝不会受人掣肘。”

    他说着,抬眸深深看向沈姝,意有所指道:“如今既知太子是幕后指使,那么从云疆福云寺我们兄妹二人第一次被人下毒开始,到今日所有的事情,你要连在一起想,就能想到个中玄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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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命不久矣介绍:
沈四姑娘佛堂跌了一跤,醒来后发现自己多了个能力——能看见将死之人,还剩多少阳寿……大周朝年纪轻轻,就战功赫赫、大杀四方的熠王殿下,却是个“短命鬼”沈姝重生以后,救了他无数次。第一次,嫌他死的不是地方。第二次,嫌他死的不是时候。第三次,嫌他死了以后太麻烦。……世人皆道沈姝是个克父克母克兄的天煞孤星。却是楚熠的命。已完结百万长篇《矜荣》(封面底图:白岫,已获授权)本王命不久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本王命不久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本王命不久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