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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命不久矣全文阅读

作者:白小圆     本王命不久矣txt下载     本王命不久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93章 前世之死

    算算时间,便只剩下三日的阳寿。

    沈姝杏眸微眯。

    她这几下,最多只是让这老妪受些苦楚,离丢了性命,还差的远。

    这三道香灰印记,是在老妪双手被废以后出现。

    怕是她吃饭的“手艺”没了,从此再无用处,这条命也便没了。

    沈姝看着老妪,淡淡地道:“三日之后,你必死无疑,趁这三日时间,好好想想这辈子都做过什么孽,也好知道能下到十八层地狱里第几层。”

    因背光的关系,几个人自始至终都没看清沈姝的长相。

    再加上她笃定、森冷的语气,配着她这身红衣,犹如一语成箴的地狱使者。

    将萧晴雪连同那两个中年仆妇,骇得两腿发颤。

    沈姝拿着那块用黑布包着的沉甸甸石头,一步步走到两个壮硕的仆妇面前。

    她二话不说,抓住一个仆妇的衣领,直接朝她颈后砸下。

    另一仆妇见状,颤颤开口:“杀……杀人了……鬼……是鬼啊……”

    不待沈姝动手,她眼白一翻,直接晕死过去。

    尽管如此,沈姝依然用石头,在她脑后狠砸一下,最后用同样的手法,拍晕了那个“唔唔”直痛叫的老妪。

    这手法她在云边城,跟着三哥沈晋明不知练了多少回。

    别看一人就这么一下,保管这三个人,一两个时辰醒不过来。

    沈姝将石头扔在地上,看向萧晴雪:“喂,你自己能出去么?”

    萧晴雪浑身发抖,埋在黑发下的头,瑟瑟点了点。

    “若他们问这是谁干的,就说是熠王身边的飞羽,懂了么?”

    萧晴雪打了个寒颤,再度点了点头。

    沈姝见状,不再多待,转身走出假山。

    楚湛一直倚在假山洞口为她望风,待进到凉亭里,他不赞同地道:“你就没想过,万一你救的不是只小白兔,而是条毒蛇怎么办?平白搭进去你自己。”

    “我只知道,是你带我来这的,若我不进去,萧晴雪八成真会受苦,我自来见不得这种事,不管她是小白兔还是条毒蛇,救了便是救了,对得起自己良心。”

    沈姝边说着,边将纱裙放下,解开缠紧的大袖,穿上外裳,又脱下束顶的簪钗,将头发理了理,簪上簪钗,重又戴上面纱。

    若非头发稍稍有些凌乱——

    此时坐在凉亭里,垂眸敛目、衿贵淑静的沈姝,完全看不出来,是方才冲进假山里用石头险些把人砸死的狠人。

    说话间,萧晴雪也从假山里低头走出来,小步朝着内院的方向走去。

    沈姝一直没看清她的长相,却也从方才萧晴初口中,隐约猜的出来,这是个楚楚可怜的美人。

    想到熠王与她之间的绯闻,沈姝眸色深了深。

    她抬眸看向楚湛:“你为何会带我来这,看样子你早就知道这里会发生什么事,你神神秘秘的究竟想让我看什么?”

    楚湛走到她对面坐下,一双桃花眼,微微闪烁:“方才那个萧晴初你可看见了?前世你便是死在她手里。不过,后来我帮你报了仇。至于这个小白兔一样的萧晴雪,前世差点成了熠王的冥妻。”

    “冥妻?”沈姝微微蹙眉:“什么是冥妻?”

    楚湛幽幽看着她:“你不关心‘前世’你是怎么死的,反倒先问熠王冥妻之事,你心里真的有他么?”

    沈姝:……

    她直截了当问:“那好,那你告诉我,我前世是如何死的?”

    楚湛原以为她会解释,却没想到,她竟直接放弃追问“冥妻”之事。

    看来,她对熠王也不过如此。

    这让楚湛面色和缓不少。

    “你前世是被萧晴初安排的禁军,射杀在太极殿上。”他低声说道。

    这话犹如一记惊雷,让沈姝腾地站起身。

    就在这个瞬间,先前那些萦绕在她心头的凌乱记忆,顷刻之间仿佛被一条线串联起来。

    老瑞王妃:“从今往后,你就住在王府中,我会派人教你该学的一切,至于……能不能做成你想做的那件事,皆要看你自己的造化。”

    萧晴初:“明日入夜,我会将人都遣走,禁军、影卫一个都不剩,事成之后,我送你远走高飞,你看可好?”

    皇帝:“你别怕,朕不会伤害你。放心,今夜之后,朕会让你成为大周朝最尊荣的女人,仅次于朕的皇后……”

    她在瑞王府的小院里,试药尝药,变成百毒不侵的体质。

    她做了皇帝的药引。

    最后却被身为皇后的萧晴初派禁军射杀在了太极殿。

    所以……

    “我前世……从云疆上京以后,唯一做的事,莫非是刺杀皇帝?!”沈姝不可置信地问。

    楚湛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你都想起来了?”他焦急地问。

    这句话,和这样的态度,直接证实了沈姝的疑问。

    沈姝紧盯着他的脸,追问道:“萧晴初贵为皇后,为何会借我的手杀皇帝?我究竟杀的是哪个皇帝?他与‘前世’我们沈府全家被杀,究竟有什么关系?”

    这是沈姝迫切想要知道的事,到了这种程度,她几乎可以笃定,若非有确凿的实证,她绝不可能会无缘无故,千里迢迢上京刺杀九五之尊。

    前世的仇人,绝不止赵司马一个。

    楚湛听她一次抛出这么多问题,深知她没有恢复记忆。

    他眸色微松。

    “前世,萧晴初对熠王用情极深,若非熠王身死,她定能成为熠王妃。她杀皇帝,自然也是为给熠王报仇。至于那个皇帝是谁……”

    楚湛意味深长地道:“这不是很好猜么,谁最后登上了皇位,谁就是你杀的那个皇帝。

    只是……如今情势已变,前世死了的人,这辈子却没死,该病入膏肓的人,却好生活着。我只知道,前世你们沈家阖家被杀,皆因有人要用你的血,做九转还魂汤的药引。

    只要龙椅上的九五之尊想要你的血,沈家便极有可能会重蹈覆辙。

    命运已经改写,上一世你杀的皇帝是谁,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一世的皇帝是谁——今上?太子?熠王?他们都有可能坐在那张龙椅上。一切取决于,他们需不需要用你的血来救他们的命……”

第194章 一念生死(补月票150加更)

    沈姝听他说这些话,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一时想不到哪里不对。

    唯一可以肯定的——

    便是沈家“前世”的祸事,皆因她而起。

    “既然,他们要的是我,只要我这条命没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楚湛打断:“现如今你已经只身一人来到京城,与云疆沈家彻底分割开来,只要你活着,他们未必会死,可若你死了……他们必死无疑。”

    这话教沈姝打了个寒颤。

    她垂下眼眸。

    死,不能死。

    活,却被当做药引而活。

    她不免想到,当初熠王去云疆,是被圣人派去收集云疆百种毒草。

    而云疆百种毒草,本就是九转还魂汤的必备材料。

    再加上,大战未捷之前,今上便已经颁下圣旨,赐她县主身份,赐她县主府邸,还让她常住在京城。

    如今想来,今上也不过是……就近养了支活灵芝而已。

    楚湛见她情绪倏然变得低沉,屈指轻扣桌面:“你换个角度想想,便能发现,事情没有你想象那么遭。”

    沈姝抬眸,询问看向他。

    楚湛站起身,两手撑着桌面,一双眼眸含着朗然的笑意:

    “他们需要的,是你的血,而非你的命。如此,他们便不会轻易杀了你。他们知你最重家人,为免你想不开,更不会轻易动你家人。如若不然,必是个鱼死网破的下场。你是白家嫡裔仅存在这世上的唯一血脉,若你死了,他们的命,也便续不成了。”

    说到此,楚湛对沈姝眨了眨眼:“如此想来,在这京城里面,你这个安定县主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就算九五之尊的脸色,都可以不必看。比起我这个诨名在外的小王爷,都要自在的多。人活一世,最重要的是开心,今朝有酒今朝醉,其他的交给天意,和我这个贵人便是。”

    这话听上去——

    还别说,果真是这个理儿。

    可是……

    “既是如此,为何前一世,他们会对沈家痛下杀手?”沈姝疑惑地又问。

    楚湛的笑容,有瞬间凝滞。

    他眼眸微闪:“我认识你的时候,已然是你进了京城以后。这其中的缘由,我便不知道了。想来云疆的权力之争恐是其一,再者,前世听你说过,你父亲极是护短,将你藏起来,未尝没有惹怒对方……”

    这话说的含糊,却教沈姝敏锐想起,先前她在云疆经历的种种。

    她差点忘记,赵司马的背后,还有国师的影子。

    思及此,沈姝看向楚湛的目光,不觉变得疏离起来。

    对于她来说,“前世”她与老瑞王妃、甚至是瑞王府之间的关系,十分扑朔迷离。

    这位小王爷于她而言,并非是全然可以相信的盟友。

    楚湛发现沈姝态度的转变,唇角噙了一抹苦笑。

    “总之,你信我也好,不信我也罢,我这辈子万不会做一件对你不利的事。今日,我把自己知道且确认的部分,全都告诉了你,只盼你能在这京城里,不再畏首畏尾,活得肆意一些。”

    这话楚湛用了十足诚意。

    沈姝并非不知好歹之人,朝他福身一礼:“多谢小王爷提点,来日若有机会,定当报答小王爷的恩情。”

    这话说的客气有礼,却不是楚湛想听见的语气。

    他长叹一声:“走吧,出来够久,宴席怕是要开始了,今日的热闹,可不比平常,错过就太可惜了。”

    说完这话,他负手走在前面,像来时一样,引着沈姝往上席走去。

    *

    楚湛带着沈姝,左拐右拐,来到水榭的西侧。

    因这次花宴带有几分相亲性质,年轻人的席面并不安排在水榭里头,而是在水榭西侧花木环绕的曲水之处。

    宾客不分男女,可随意分坐在曲水两侧,高高矮矮的灌木,又将曲水分割成相对独立的空间。

    每个空间里面,约只能坐两三对人。

    除开各自面前的矮几上放着美味的食物,更有盛满美酒的觞从曲水上游,浮水徐徐漂下来。

    极尽雅致,也极尽奢侈。

    沈姝跟在楚湛身后,刚走进曲水流觞的场地,便引来众多打量的目光。

    相比起先前她初来乍到的拘谨——

    如今得知大半事实的沈姝,既然知道她的命在九五之尊眼里,极其珍贵。

    便不会再每日心惊胆战,怕触怒谁连累家人。

    因此,沈姝面对那些探究打量的目光时,脚步都不觉变得轻快和自在许多。

    “云灵在那里。”楚湛朝曲水下游抬了抬下巴。

    沈姝看过去,就见自家丫鬟绿桃,和云灵郡主的贴身丫鬟吉祥,正站在僻静的角落四下张望。

    她淡淡一笑,不待楚湛引路,便自顾自朝她们走了过去。

    楚湛看着她轻快的背影,清风朗月般的面容,不禁也挂上几丝笑意。

    然而,他们所不知道的是——

    这一幕好巧不巧,正好落进刚从水榭里出来的楚熠眼中。

    楚熠的目光,紧锁在沈姝身上。

    这些日子不见,于他而言,仿佛有几辈子没见一样。

    他从不曾想过,会如此在意一个女子,更远胜于他的兵书,以及父皇派给他的那些皇差。

    几乎是下意识的,楚熠迈开脚步,朝着沈姝的方向走了过去。

    然而,还没走几步,一个身穿天青色蜀锦春裳的身影,笑着拦在他的面前。

    “熠王表哥,你去哪里?祖母让我好生招待你,你可不许偷溜,否则祖母会怪罪我的。”

    是萧晴初。

    楚熠的凤眸,漠然扫过她的脸,棱角分明的面容没有半丝表情。

    “我有事。”

    他淡漠说完这话,越过萧晴初,继续往前走。

    萧晴初轻咬唇瓣,转身,迈开步子正要去追——

    不知从何处冒出的影卫,瞬间拦在她的面前。

    “晴初郡主,殿下说了有事,还请郡主莫要打扰。”

    萧晴初攥紧帕子,眼睁睁看着楚熠的背影越走越远——

    突然,她的视线里,出现一个怯怯的身影。

    萧晴初眼底闪过一抹阴鸷,唇角却勾起温婉的笑:“你误会了,我不是要去追殿下,而是去找我堂妹。”

    说完这话,萧晴初径自越过拦在前头的影卫,朝着刚走进曲水流觞里,怯怯张望的萧晴雪走了过去。

    “晴雪,你是在找熠王殿下吗?走,我带你过去。”

    萧晴初说着,根本不顾萧晴雪瑟瑟发抖的肩膀,挽着她的手臂,朝楚熠追了上去……

第195章 她命似烟

    沈姝刚走近,绿桃就迎了上来。

    “姑娘,你这头发怎么……”

    沈姝轻抚鬓边:“很乱吗?”

    绿桃摇了摇头:“只有一点点。”

    云灵郡主见状,朝她招了招手:“来,坐我旁边,我帮你整。”

    这话让沈姝莞尔一笑。

    她依言在云灵郡主身边坐下,周围的灌木,正好将她们的身影掩映在其中,隔绝掉了众人的视线。

    “簪钗歪了。”

    云灵郡主摘下沈姝的白玉兰花簪,将她略有些乱的头发稍整了整,凑到她耳边,低声问道:“你们去了何处,怎么这么长时间都不回来?莫非……小王爷听你方才说的那些话,恼羞成怒因爱生恨,把你给揍了?”

    沈姝哭笑不得:“你这都是从哪猜出来的?”

    “话本子上说的。”云灵郡主想了想:“京城里最新出的,说那个……男子喜欢一个女子,就要跟她打架,打完以后,感觉就会飘飘欲仙。”

    沈姝看着云灵纯净无垢的眼眸,觉得自己快要吐血了。

    “那话本子是骗人的,以后可别看了。”沈姝揉了揉眉心:“就算打架,也该是女子打……”

    “是极,是极,我也这么认为。若两情相悦,总不能好事都让男子占了。”

    云灵郡主说着,重又问道:“那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沈姝见她转了话题,略松口气。

    她沉吟几息,附到云灵郡主耳边,把方才做的事,言简意赅说了一遍。

    云灵郡主越听,眼睛越亮,听到最后,眼底尽是兴奋的光芒。

    “行啊你!”她压着笑,拍了拍沈姝的肩膀,低声道:“下次碰上这等好玩的事情,一定要叫我。那个萧……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

    说话间,楚湛已经走到沈姝对面坐下,刚好听见这话。

    他看向云灵郡主,笑着道:“这下你以后搞事情,就不用再找我了。你们两个,一个郡主一个县主,这京城里,除了公主,谁能越得过你们去?”

    云灵郡主深以为然:“再加上阿娘这个长公主,就算公主也越不过我们去。”

    沈姝愕然一怔,随即粲然笑开。

    这一刻,让她有种……重回云疆的感觉。

    虽然先前云灵郡主也曾对她说过同样的话。

    可是,因为顾忌到会连累家人性命,沈姝只能付之一笑。

    而现在——

    沈姝已得知她的血,绝无仅有、意义非凡,真真正正有了“有恃无恐”的感觉。

    哪怕到头来,她真的只不过是皇帝眼中的“活灵芝”。

    最起码她绝不能窝囊活着。

    沈姝杏眸微扬,看着云灵郡主,粉扑扑的小脸,闪闪发光:“好,下次遇到这种事,我定叫上你。”

    云灵郡主看见她的笑容,微微一怔。

    她捂住心口:“我的天,你终于不那么小家子气了。”

    沈姝:……

    “噗……”楚湛笑出声,随手拿起顺着溪水漂来的酒觞,对两人道:“好了,来吃酒,承恩公府的酒可是外头都吃不到的。”

    这话让沈姝和云灵郡主相视一笑。

    “我帮你簪上簪钗。”

    云灵郡主说着,刚抬起手腕——

    却瞬间睁大了双眼:“熠……熠王殿下……”

    惊呼出这一声,云灵郡主连簪钗都顾不上,就像老鼠见了猫似得,蓦地站起了身,福身见礼。

    沈姝头皮一紧,也下意识起身,扭头看过去——

    许久未见的熠王,今日头戴玉冠,穿一件烟里火色的长袍,在所有人注目下,走到了他们面前。

    他俊美的面容,依然带着极致的清冷,即便是绯色系的长袍,也不曾让他的眉眼沾上半丝烟火气。

    沈姝唇畔的笑容微凝,朝楚熠福身一礼。

    “熠王殿下,万安。”

    楚熠的视线,凝在她唇角僵掉的笑容上,抿唇不语,古井般的凤眸深不可测。

    一旁的楚湛见状,放下酒盏站起身,朝他拱手见礼,似笑非笑地问:“殿下本该坐曲水上席,今日为何有兴致来曲水末席?”

    熠王的视线,从沈姝的唇角,扫向楚湛的脸。

    “明知故问。”

    他淡淡说出这四个字,径直走到楚湛方才落座的位置,旁若无人坐了下来。

    “坐。”他嗓音清冷地道。

    云灵郡主自来最怕的便是熠王,听见“坐”字,立时拉着沈姝坐了下来。

    楚湛见状,低嗤一声,拂袖坐在了云灵对面。

    几人刚坐定,一个娇俏可人又惊喜万分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殿下、小王爷,怎会这么巧,您二位也在这里?难怪晴雪说要过来。”

    沈姝听见这声,后背瞬间绷直。

    她抬眸看去——

    就见刚刚在凉亭里见过的萧晴初,正挽着换过衣裳的萧晴雪,向熠王和楚湛福身见礼。

    这一次,她清清楚楚看清了萧晴雪的面容。

    鹅蛋脸上,一双雾蒙蒙的眼睛,仿若江南烟雨般欲说还休。

    即便她身上穿着略显老气的鸭蛋青洒金春裳,却难掩纤瘦秀美的身形。

    她的发间,仍然簪着那只累丝镶红宝石金簪,正因这支金簪,让她略显苍白的脸庞,有了几分神采。

    如果说沈姝是一团火,这个萧晴雪,便像一缕柔烟。

    好似被风轻轻一吹,便会消散得无影无踪。

    事实上,在此刻的沈姝眼里,萧晴雪的确是一缕烟——

    一缕阳寿只剩下两日的柔烟。

    沈姝的目光凝在萧晴雪眉心那两道香灰印记上,一时竟忘记了要站起来见礼。

    而在她对面,始终盯着她面容的楚熠,听见萧晴初的声音,剑眉微蹙,目光却不曾从沈姝脸上移开。

    云灵郡主见楚熠蹙眉,以为他是在嫌自己碍事,腾地站起身:“晴、晴雪,过来坐。”

    说着,云灵便直冲到萧晴雪面前,将她按坐在自己座位上。

    如此,两个熠王的“心上人”,便坐在了一起。

    这让云灵郡主稍稍放松了些神经。

    自始至终,所有人都没去看萧晴初一眼,更没人回她一句话,更甚至,坐在熠王对面的陌生女子,连对她见礼都不曾。

    萧晴初何曾受过这等冷遇,心底简直气得要命,恨不得将那不长眼的女子好好发作一番。

    然而,在面上——

    她却只是微垂了垂眼眸,连唇角的笑都半分未减。

    萧晴初走到楚湛身边的空位上坐下来,指着对面的空位,笑看向一脸紧张的云灵郡主:“云灵,坐这里来。”

    云灵郡主被楚熠吓得六神无主,下意识跟着她的话,坐了下去。

    就在所有人的静默中,楚熠看着沈姝,突然开口问道:“你究竟在看什么?”

第196章 鉴表专家

    听见熠王的声音,沈姝总算从萧晴雪身上回过神。

    她犹豫一瞬——

    不论如何,作为熠王最近大热的绯闻心上人,出于道义,她都该告诉熠王一声。

    毕竟,萧晴雪身居承恩公府内宅,在后宅里,又是方才那种待遇。

    沈姝就算想救她,都力不从心。

    思及此,沈姝看向楚熠道:“我观这位姑娘的面相……她两日后恐有血光之灾,殿下还是要早做打算才是。”

    她的语气故意做出一种——江湖方士的调调。

    仿若是在泄露天机的得道高人。

    让众人闻言,皆是齐齐一怔。

    当事人萧晴雪微垂着头,肩膀瑟了瑟。

    她攥紧了手心的帕子,脸颊连着耳根红里透着白,又由白转到红。

    似是原本一直在害羞,在听见沈姝的话后,心神微震,却又压制不住内心的羞意。

    而坐在她对面的楚湛,却无动于衷浅酌着手里的酒,似漠不关心,又似早已洞察一切。

    至于,最左侧坐着的萧晴初,看着沈姝,一改先前的轻视,透着几许若有所思。

    而最激动兴奋的,莫过于云灵郡主。

    她看着沈姝,仿佛发现了什么大宝贝似得,连先前因熠王而升起的紧张惧怕,都远远抛在了脑后。

    唯有坐在沈姝对面的楚熠,听见沈姝的话,虽然剑眉微蹙,却根本不曾从她脸上转眸。

    “如今你为何不避讳说这些了?”他沉声问道。

    清冷的嗓音里,似带着几许不赞同。

    沈姝诧异看向他,微微一怔。

    她深知熠王定然明白,她所说的“血光之灾”是什么意思。

    在明知心上人要死的情况下,难道不应该心急如焚去关心对方吗?

    反倒对她问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做什么?

    尽管沈姝心中默默腹诽,面上仍一本正经回答:“这些日子小女仔细思忖一番,京城居大不易,没有一技傍身,日子委实无趣,不如重操旧业……也好积点善缘。”

    她最大的本事,除了识毒,便是观人寿元。

    京城离云疆这么远,哪有那么多毒草供她去识、去辨。

    寿元则不同。

    这世上多的是整日疑神疑鬼,怕自己突然一命呜呼之人。

    虽然她只能观人三日寿元,只要算的准,也尽够用了。

    这原本是沈姝前几日,在县主府乍听楚湛让云灵郡主转达的话以后,做出的打算。

    先前,在她以为自己地位不高,性命又朝不保夕的状况下,假借“观相”之名,用观人寿元让自己“盛名在外”,无疑也是一种最快“出名”,又受人尊崇的方式。

    只要身负盛名,就算死,也不会无声无息如草芥般死去。

    即便现在——

    她已无需再担心家人和自己性命不保,就更不用顾忌什么。

    反正她的身份,已经被不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还有什么不能说,不能做的。

    这才真的叫“有恃无恐”。

    楚熠听见沈姝的话,凤眸微深。

    只这几日功夫,眼前这女子好似重又回到他初识时,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明明是他最乐意看到的样子——

    他的胸口,却有些莫名泛酸。

    沈姝见他只是看着自己,沉默不语,心底更加疑惑。

    几日不见,她怎么觉得,向来英明神武的殿下……变傻了呢?

    她清了清嗓,好意提醒:“殿下,这可是性命攸关之事,您可要多为这位姑娘打算。”

    “你想让我出手留下她的命?”楚熠蹙眉问道。

    沈姝简直想拍桌。

    她稍稍倾身,用一种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低声咬牙提醒道:“这是你的心上人,跟我想不想有何关系。”

    这话,坐得稍远的萧晴初和云灵郡主听不清。

    坐在他二人旁边的楚湛和萧晴雪,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萧晴雪猛地抬头,一张羞得通红的小脸,赶忙对着沈姝摇头:“不,不,不,县主,您误会了。我跟熠王殿下没什么的……真没什么的。”

    “嗤……”

    沈姝还没说话,楚湛便已嗤笑着开了口:“没什么?京城谁人不知,你萧五姑娘在熠王府一留就是一整天?熠王殿下为了你,在天衣阁和多宝阁,一掷几万金给你置办行头,你竟睁眼说瞎话,说你跟殿下之间没什么?”

    说到这,他嗓音带上几分散漫危险的调调:“你可知小爷我,在京城风月圈里还有个名号是什么?鉴、婊、专、家,这等小白莲儿的扮相,在小爷面前,还是省省吧。安定县主是小爷的救命恩人,谁敢恶心她,就是跟小爷过不去。”

    “噗……”云灵郡主实在忍俊不禁,一双眼睛看着楚湛,闪闪发光。

    她最喜欢看小王爷怼人,男女不忌,童叟无欺。

    这才是真性情嘛!

    坐在她对面的萧晴初,看着萧晴雪,眼底闪过几丝快意。

    只有沈姝,看看楚湛,看看熠王黑沉的脸,再看看身边备受打击,从耳根白到脸颊的萧晴雪——

    “小王爷,您是吃醉酒了吧。”

    她看了楚湛一眼,递张帕子到萧晴雪面前:“五姑娘,小王爷吃醉酒胡说呢,你万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萧晴雪接过帕子,点点头,那只累丝镶红宝石的金簪,在她发里微微发颤。

    “你头上的簪钗呢?”

    正在这时,楚熠突然开口问道。

    沈姝下意识就看向萧晴雪发里的那支簪钗,根本没意识到,熠王问的是她。

    而旁边“观战”的云灵郡主,却看得十分清楚明白。

    她头皮一麻,紧张的抬起手:“在……在我这……在我这。”

    说着,便赶紧跑到沈姝身边,麻利将那支白玉雕的兰花簪,簪进了沈姝的发间。

    正因为她的动作——

    此时此刻,除了垂头不语的萧晴雪,和不明所以的沈姝以外。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了沈姝发间的那支簪子上。

    云灵郡主一直攥着那支簪子,自然对簪子的外形十分熟悉。

    似想到什么,她倏地站起身,瞪圆了眼睛。

    她看看沈姝,又看向熠王——

    指着熠王束发的玉冠,磕磕巴巴地道:“殿、殿下……您玉冠上的雕纹,怎地和、和县主的簪、簪钗一模一样?”

第197章 她的告白

    这话一出,众人的目光,纷纷从沈姝发间的簪钗,聚焦到熠王的玉冠上。

    不仅如此——

    云灵郡主看看沈姝的衣裳,再看看熠王的衣裳。

    一个穿着烟里火的长袍,一个穿着绯色的夹衣。

    都带点红色。

    这么面对面坐着,还真真是一对儿。

    反观萧晴雪一身打扮,老气,可半点也不像熠王的品味。

    那料子和做工,更不像是天衣阁、多宝阁的东西。

    莫非……这几日京城的人,都传错了?

    熠王府的淮公公,从拿走的那些衣裳首饰,不是给萧晴雪,反倒是给沈姝的?

    云灵郡主嘴唇动了动,却没敢再作声。

    不止是她,就连在座其他人,都发现了端倪。

    直到这刻,当事人沈姝,看着熠王今日这身装扮,倏然想起,晨起上妆时,她特地问过绿桃簪子的来历。

    没想到……

    沈姝脸色微沉。

    绿桃的忠心毋庸置疑,她会这么做,定是被人糊弄了。

    而罪魁祸首,便是眼前这位——神色坦然、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问题的熠、王、殿、下。

    沈姝猛地攥紧手心,一双杏眸带着火星。

    这神色让楚熠凤眸微闪。

    他淡淡道:“如今多宝阁的生意,做得越发不济了。本王难得从他们那挑几件玉料子,没想到竟跟县主撞一块儿,还望县主见谅。”

    “嗤……”

    楚湛凉凉地开口:“几日不见,我竟不知,堂堂熠王殿下竟沦落到要去多宝阁挑玉料子。圣人和皇后娘娘赏赐下来的,怕是要落灰了吧。”

    他话虽没说明白,可在场都是什么人,自然听得十分清楚明白。

    尤其是萧晴初,心头登时充斥着嫉妒和怨意。

    她从十三岁初见熠王,就喜欢上他。

    这么多年以来,从未见他对任何女子有过一丝一毫优待。

    而如今,他不止给安定县主这个土包子送簪钗,就连身上的长袍都有意穿成和这个乡巴佬一样颜色。

    呵——什么不小心撞了簪子。

    天衣阁,多宝阁的东西,又岂是这个云疆区区四品武将家眷,能买的起的。

    必是这乡巴佬仗着救命恩人的身份,趁机接近殿下,勾引殿下,撺掇着殿下为她花银钱。

    亲爹买不起的东西,靠外男送,还这么大咧咧穿出来,真是没脸没皮。

    她越想,越是绷不住,终是顺着楚湛的话,呵笑出声。

    “呵……”

    萧晴初看向沈姝,娇俏的声音,带着几分天真:“我说这位姑娘气质不凡,没想到竟是安定县主……我听她们说,县主的父亲是云疆四品长史,看县主这身打扮,少说也要几千两银子。看来,云疆并非如他们所说,是贫瘠的蛮荒之地。长史之女的穿戴竟比江南富庶之地的刺史,还要阔绰许多呢。”

    她语气里,毫不掩饰轻视之意。

    楚熠面色一冷。

    他转过头,寒凉的视线,落在萧晴初脸上,薄唇轻掀,正要开口——

    “郡主对四品官员有什么误解?”

    沈姝似笑非笑看向萧晴初,先一步开了口:“谁家没一两个有钱亲戚,让郡主见笑,我自小的衣裳首饰,从不需爹爹费神,都是天衣阁、多宝阁千里迢迢送到云疆供我挑选。巧的很,多宝阁里有我舅舅的份子,份子虽不算多,也尽够我们表姐妹随便穿用一辈子。若是郡主喜欢,我也可以送郡主一两样玉料子雕的玩意儿,可好?”

    这番话,听上去平平,可沈姝的语气,却带着恩赐的语调。

    尤其是最后那句,简直是像在施舍眼皮子浅的下人。

    萧晴初万没想到这个蒙着面纱的安定县主,竟是个这么不知死活胆敢顶撞她的刺头,霎时气得手指尖都在发颤。

    她委屈地看向楚熠:“熠王表哥……”

    却见楚熠转头看向沈姝,淡淡地道:“舅舅送你首饰,都是他对你的心意,送给不打紧的人就糟蹋了,你自己留着便好。”

    糟蹋!

    萧晴初不可置信睁大双眼。

    熠王竟说那乡巴佬送她东西,是一种糟蹋!

    “噗……”

    楚湛再次不客气笑了。

    这次,他是对着萧晴初:“你一个堂堂承恩公府嫡女,还是御赐郡主,尽瞅着别人头上的簪子值多少钱,成日把这些阿堵物挂在嘴边,就不怕皇祖母知道,罚你禁足么?”

    他散漫的声音,毫不掩饰警告的语调。

    尽管他与楚熠不对付,在这种时候,却绝不会站错队。

    萧晴初又气又怒,眼眶通红:“小王爷,连你也欺负我!”

    说完这话,她跺了跺脚,直接转身跑了出去。

    这一连串对付萧晴初的明斥暗怼,简直让旁观的云灵郡主看得目瞪口呆。

    她看着萧晴初屈辱远去的身影,心里乐开了花,默默朝楚湛伸出大拇指。

    而楚湛,脸上并无半分笑意,再次把“炮火”对准了熠王:

    “熠王殿下魅力无边,这京城的贵女们,对殿下无不情深似海,只是……”

    他拉长声音,看向始终低垂头的萧晴雪:“只是苦了被殿下看上的女子,必会身负众多贵女的怨念,一不留神就会万劫不复。今日萧五姑娘在假山里,差点受到皮肉之苦,两日后的血光之灾,想必也是因殿下所致。”

    楚熠唇角淡淡一勾,转眸看向萧晴雪:“萧五姑娘,看来瑞王对你的误会颇深。安定县主的观相之术向来极准,本王也曾受县主观相术的恩惠。若是你当真两日后有血光之灾,有什么没实现的心愿,还需得尽早实现才是,再晚……怕是没机会了。”

    这还是楚熠自萧晴雪出现以后,第一次同她说话。

    这番话说的不甚明白,却教萧晴雪身子一震。

    她攥紧手里的帕子,犹豫几息,似鼓足莫大的勇气,终于颤颤抬起小脸,看向了她正前方,一脸玩味的瑞王楚湛。

    “小、小王爷。”

    萧晴雪颤声叫出楚湛的名字。

    单单只是这声称呼,便已令她的脸颊绯红如霞,就连那双原本像江南烟雨般雾蒙蒙的双眼,也闪烁着前所未有的、最璀璨的光芒:“我、我从小到大,最心悦之人,便是你。今日,能与你这般面对面坐着,告诉你这句话,就算两日后我死了,也再无半分遗憾了……”

第198章 私相授受

    萧晴雪此话一出,包括楚湛在内,所有人都是一愣。

    然而,愣归愣,没人怀疑萧晴雪那番话的真实性。

    因为她此刻看向楚湛时,那副含羞带怯,却又如飞蛾扑火般的模样,像极了思慕情郎的样子。

    就连心悦楚湛的云灵郡主,都自叹弗如。

    楚湛回神,桃花眼微眯,唇角玩味勾起笑:“熠王殿下打的一手好牌,竟能让小白兔为了你,向别的男子……”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熠王淡淡打断:“那天她本是无意听见一个承恩公府,关于你的消息,去你常去的福缘楼找你,给你报信儿。却被老瑞王妃派去盯梢的人,误以为是那日院中女子,要把她带走。

    本王查案子恰巧碰上,便将她带回熠王府。淮安使人去你府上递帖子叫你过府,你迟迟不来,萧五姑娘苦等一天,等不到你,便将事情告诉给了本王。”

    楚熠说着,凤眸睇着楚湛:“这几日我让淮安使人去瑞王府,找你好几次,你都避而不见。非但如此,你竟还推波助澜那些,诋毁本王的无稽之谈在京城发酵,本王替你收拾这么多天的烂摊子,你就是这么恩将仇报的么?”

    此话一出,沈姝和云灵郡主,纷纷朝楚湛投去不赞同的目光。

    就连萧晴雪,想到那日在熠王府里苦等他而不见,如今又这般当众说出伤人的话——

    她充满亮光的眼眸,再次浮起一层水雾,伤心地垂下了头。

    什么等他,苦等他!

    楚湛在这几个女子眼中,仿佛看见明晃晃的“始乱终弃”四个大字,喉头霎时涌上一股甜腥。

    他腾地站起身,一双眼睛怒瞪向熠王:“你是故意的,你明知道我这些日子不常在府里,却特地使人送帖子过去。方才还……”

    “方才还……如何?”

    熠王剑眉微挑:“你堂堂瑞王,不在瑞王府,又能去哪里?就算你不在府里,王府是你的,府里的下人也是你的,我原以为你是故意躲着我,才不过府一叙。原来,你竟是根本就没收到我给你下的帖子么?究竟你是瑞王府的主子,还是你母妃是瑞王府的主子,恩?

    你年纪小,轻狂些也情有可原,可若连自己府里的下人,都掌控不住,何谈成家立业?总不能一直仗着皇祖母的怜惜,成日只在脂粉堆里混日子吧。”

    这番话楚熠虽是神色淡淡说着,可语气里却带着稳重的自恃。

    听上去是在劝诫楚湛,实则处处直击楚湛的命门。

    楚湛重生以后,第一时间便收拢暗卫,带着暗卫远走云疆阻拦父王。

    即便云疆大战平息,因着知道前世之事,他紧锣密鼓筹谋,从不曾有丝毫的懈怠。

    什么瑞王爷,什么瑞王府,在他眼中,统统都只是细枝末节的小事,任凭母妃处理,从不曾过问半分。

    而如今,被楚熠句句戳到痛点,楚湛才发现——

    除了那些暗卫,和知晓前世的先机以外,他甚至连瑞王府的门房,都掌控不住。

    这样的他,和前世被母妃蒙在鼓里,到最后才发现一切的他,又有什么区别!

    思及此,楚湛垂眸,再度看向垂着头,瑟瑟发抖的萧晴雪。

    若熠王所言非虚,那日萧晴雪没遇见熠王,便极有可能被母妃派去的人抓走。

    萧晴雪虽出身承恩侯府,却身份低微。

    母妃的手段,他最清楚不过。

    待他知道一切,怕是什么都晚了……

    楚湛对萧晴雪毫无感觉。

    可是,他一想到哪日在他不察之下,若沈姝被母妃派去的人抓走……

    只是想到这种可能性,楚湛心里一紧,第一次如斗败的公鸡似得,垂下了肩膀。

    “殿下教训的是。”楚湛硬硬地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告辞。”

    说完这话,他竟连沈姝都没再看一眼,便朝外头大步走去。

    云灵郡主还是第一次见她心中的小王爷,跟霜打的茄子似得,赶忙追了上去:“小王爷,你去哪?等等我……”

    不止是她,就连萧晴雪,听见楚湛突然告辞的声音,都慌乱抬起了头。

    见云灵郡主追上去,她也蓦地站起身,朝熠王和沈姝深福一礼,急切又战战地跟了过去。

    待他们一走,这个被灌木隔绝的曲水流觞角落里,便只剩下面对面坐着的熠王和沈姝。

    两人之间弥漫的诡异氛围,让身为丫鬟的绿桃,都远远避开了去。

    沈姝想到方才那些事,杏眸犹带着几丝火星。

    她拔下发间的白玉兰花簪,起身越过清溪,走到熠王面前坐下,将簪子恭谨放在他面前的矮几上:“殿下,绿桃无知,擅自收了殿下的东西,回去以后,我会亲自清点簪钗衣裳,但凡殿下送的,统统折成银钱给殿下。”

    楚熠剑眉微蹙。

    “你是我救命恩人,赠你些身外之物,也是应有之义,你何必与我分得如此清楚。就因为知道你会如此,我才让飞云私下将东西交给绿桃。”

    沈姝闻言,简直气笑了。

    绿桃果然是栽在飞云手上了。

    “殿下可知,在旁人眼里,这便是私相授受?”

    楚熠淡淡道:“你只身上京,身无长物,我身为熠王,赏赐你些东西,如何就成私相授受了?”

    他语气凿凿,让沈姝实在气结。

    她直截了当道:“我如今既非殿下幕僚,又非殿下的下属,殿下可还记得方才萧晴初提到簪钗时的话?倘若今日,我身为女子,舅舅没在多宝阁有份子,我亦是个连一千两银子私房钱都没有的穷人,萧晴初会戳着我的脊梁骨,骂我勾搭外男,私相授受。”

    楚熠眸色骤冷:“她不敢。况且,我与你之事,已得……”父皇允诺。

    话说到一半,他想到上次沈姝交代周进喜转达的话,抿唇止住。

    “封得住悠悠众口,封不住别人的腹诽。”

    沈姝挺直背脊看着他:“这次之事,是绿桃的错,不该瞒着我私收殿下之物。我这辈子,即便命不是我的,骨头却是我的。

    我有钱、有人、有头脑、有能力,殿下无需再这样出于‘道义’报恩。倘若有朝一日,我真的需要殿下帮忙,自会挟恩求报。”

    说完这话,沈姝站起身,朝楚熠福身一礼,转头欲走——

    “等等。”楚熠剑眉深蹙,看着她的背影问道:“命不是你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199章 此生不换

    沈姝听见这话,紧了紧手。

    她犹豫一瞬,转身重又走到楚熠面前坐下。

    如今她的心底无所畏惧,自然也就没什么忌讳。沈姝目光灼灼,看着楚熠问道:“殿下可知道九转还魂汤?”

    楚熠眸色一深:“自然知道。父皇派我去云疆的差事,便是搜集云疆百草。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东西与云疆的九转还魂汤有关。”

    沈姝没想到他竟会这般坦然承认,稍稍有些诧异。

    她紧盯楚熠的凤眸又问:“那殿下可知道,九转还魂汤……有一味药引,是用我的血?”

    楚熠凤眸微眯,探究打量她的神色。

    “知道。”他微沉了沉嗓:“可是楚湛那小子又跟你浑说了什么?他居心叵测,你莫受他的骗。”

    沈姝紧了紧手。

    她自己就能“看”,又何须楚湛“浑说”。

    只是,这些话她不会说出来。

    沈姝不答反问:“圣人让你去云疆搜集百毒,如今又御赐我县主尊荣,赐我府邸住在京城,可是为了制成九转还魂汤?”

    尽管这件事,方才在凉亭里,她刚与楚湛讨论过。

    然而此刻,当她亲自向楚熠询问时——

    不知为何,原本无所畏惧的心,忽然变得有几分忐忑。

    她竟开始不安地忖度,眼前这人究竟会坦然承认,还是像楚湛那样,屡屡在关键问题上,避而不答。

    楚熠见状,下颌微紧,喉咙滚了滚。

    “是。”他直视沈姝,郑重回答道:“父皇三十年前御驾亲征,在药王谷里中了蝠鸟之毒。虽然有你外祖白信留下的解药暂时压制毒性,可近期却有毒发的征兆……未来或有一日,还请姑娘能借些血……一用。”

    沈姝攥紧的手微松。

    出乎她的意料——

    当她亲耳从熠王口中听见这件事,方才还忐忑的心,倏然平静下来。

    直到这刻,她才发现,熠王能够如实相告,对她来说有多么重要。

    “谢殿下能坦诚相告,殿下既知道来龙去脉,就该知‘命不是我的’这话是何意思,无需小女再多作解释。”

    说完这话,她疏离有礼朝熠王福身,欲起身离开——

    却被楚熠伸手抓住衣袖:“此事是我那日面见父皇之后才知晓,父皇原不知你是谁,只因我命影六亲送密信上京,询问父皇药王谷之事,顺便……请求父皇为你我二人赐婚,父皇方才得知你是白信后裔。

    至于加封你为县主,是他念在你屡次救我性命才会如此。父皇能坦然告知药引之事,便意味着他并无半分害你性命之心,你不要多想。”

    沈姝闻言,已顾不得被楚熠抓在手里的衣袖,更无心与他计较赐婚之事。

    她一双杏眸灼灼看着楚熠:“那殿下能否解释,云边客栈的棋公公是皇上的人,皇上既无害我性命之心,为何棋公公会助赵司马下毒,屡次害我哥哥?还有,前……”世。

    沈姝说到这,堪堪止住,杏眸盛满了悲愤。

    她想说,前世他们沈家百余口性命,皆死在扶灵回乡的路上,那些黑沉沉的灵柩,至今仍萦绕在她脑中。

    还有太极殿上吸她血的皇帝……

    这些都是前世发生过的事,又作何解释?

    沈姝闭了闭眼,按下心底的悲愤:“总之,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无论圣人是要我的血,还是要我的命,悉听尊便就是。只是,望圣人和殿下能念在我如此乖顺的份上,饶过我父母族人的性命。”

    “父皇若当真只把你当成药引,大可不必封你为县主,更不会允诺我,赐婚于我二人之事。”楚熠沉声道。

    沈姝望着他,眼底一片漠然。

    在她“前世”的记忆里,那个吸她血的皇帝,也曾允诺她,让她成为大周仅次于皇后,最尊荣的女人。

    与之相比,区区县主又算得了什么。

    楚熠见状,知她又想多了。

    他眸色微深,索性微俯身子,肃容看着沈姝,压低声音道:“就算九五之尊,也并非事事都能如意。棋公公之事,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前日我收到消息,棋公公暴毙于云边客栈里。大护国寺那晚,不止我险些遭人暗算,就连父皇身在太极殿,也险些中了毒。

    至今凶手还没有头绪,想必棋公公暴毙,也与这件事有些关联。这几日我频频出入宫里,便是要将事情查清楚。”

    “棋公公死了?”沈姝心里一凛:“你的意思是,大护国寺给你下毒的人,和太极殿给圣人下毒的是一伙的?”

    楚熠比了个“嘘”声的手势。

    他坐直身子,看着沈姝郑重道:“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只需记住,你的命便是我楚熠的命,有我在一日,必会护你一日。只要我活着,不管是父皇,还是其他什么人,都休想伤你分毫。我更不会让你和你父兄丢了性命。”

    这番话,若是旁人说出来,沈姝大抵会付之一笑。

    可是眼前这人,是大周赫赫有名的战神。

    战神熠王,近几年以来,在大周朝每一个百姓的心里,是边关安宁、国泰民安的象征。

    此刻,楚熠面容威严冷肃,那双瑞凤眸,是前所未有的深邃坚定。

    尤其是,当他说出这两句话时,掷地有声的语调,犹如在战场上,拿命立下军令状的将军。

    沈姝深知,虽然这位将军在云疆时,临危之际屡屡固执、霸道,脾气又阴晴不定,很是古怪。

    却从不曾食言过。

    对大周子民没有,对她更没有。

    “你的命,便是我楚熠的命。”

    这几个字,在沈姝耳中不断回响。

    不知为何,她的心底,竟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就好似有人在她心上,化开一颗糖渍的青梅,让她一时分辨不清,究竟是酸,还是甜。

    好半晌,沈姝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殿下,我不过是,是个……”

    “你不过是个……我此生非娶不可的人,我把命都能给你……”

    楚熠凝视着沈姝,那双瑞凤眸里,似有清风拂过春山,盛开了漫山遍野的花树。

    他嗓音微哑地道:“还有那些簪钗衣裳,都是我亲手挑选,这支兰花簪更是我亲手打磨。若你想折成银子还我,就把我的命,和花费在这些衣裳簪钗上的心意,也折成银子还给我,可好?”

第200章 带回府去

    沈姝腾地站起身,脸颊连着耳尖,瞬间飞起两酡红云。

    她磕磕巴巴地道:“殿、殿下纵然是缺钱,也、也不必这、这般……”

    话还未说完,她眼看着楚熠剑眉微挑,正欲开口——

    “我还有事,先告辞一步,殿下慢用。“

    急匆匆说完这句,沈姝根本不给楚熠开口的机会,便转身飞快离开。

    楚熠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怔了几息,眸色微深。

    他拿起桌子上的簪钗,若有所思地喃喃道:“莫非,我方才说的还不够清楚么……”

    *

    沈姝红着脸,完全顾不得整个曲水流觞席上,众人诧异的目光,脚步飞快往慕华园外头走。

    她就算再迟钝,也能听明白楚熠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可正因明白——

    想她看话本子这么多年,今天破天荒第一次,身临其境感受到话本子上,将军对云英未嫁的小娘子用命许诺的桥段。

    那简直……简直是……

    让她完全不知所措。

    此时此刻,沈姝感觉自己,就像个被放在蒸笼里的包子。

    从皮到馅儿,都是滚烫滚烫的。

    “你的命,就是我楚熠的命。”

    “若你要把簪钗衣裳折成银钱还我,也把命和我的心意折成银钱还我,可好?”

    这两句话,和熠王那双目若春山的凤眸,在沈姝的眼里、心里不断涌现。

    “要命,真是要命。”沈姝满脸尽是羞赧,无意识地嗔道。

    “什么要命?要什么命?”

    正在这时,一只手臂拦在她的面前:“你这么慌慌张张的,要做什么去?”

    是云灵郡主。

    沈姝猛地刹住脚,一抬眼就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走出慕华园,正站在兴宁坊的大街上。

    “你脸上怎地这么红,是与熠王殿下吃多了酒吗?”云灵郡主睁大眼睛,好奇地问。

    沈姝听见“熠王殿下”四个字,再次想起方才,脸颊更热烫几分。

    她拿手扇了扇风:“天太热了。郡主不是去追小王爷吗?为何会在这里?”

    天热?

    云灵看着阴沉沉的天,一副要下雨的样子,古怪看着沈姝的脸。

    “今日是怎么了,你古里古怪的,小王爷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出门就骑马走了,追都追不上……”

    云灵郡主说着,侧开挡在沈姝前面的身子,朝侧后方努了努下巴:“你看,这个魂儿都丢了,你可问过殿下,要如何救她了没?”

    沈姝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去,就见萧晴雪正痴痴望着兴宁坊的路口,那副神色,简直和望夫石没有二致。

    “殿下当初既救过她一次,这次应该不会见死不救。”

    沈姝说着,便走到萧晴雪的身边,不动声色朝她眉心打量。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

    都过去这么久,萧晴雪眉心那两道香灰印记,除了随着时间推移,虽然有些许减短,却没有消散。

    沈姝蹙了蹙眉。

    按说,她方才将萧晴雪的厄运告诉给熠王知道,依照熠王的个性,绝不会让无辜的人死在他眼皮底下。

    而现在看来,好像是……不怎么管用呢。

    “我有一个主意。”

    云灵郡主凑上来,站在她们面前,看向萧晴雪道:“你既然有血光之灾,还是避一避的好,不如你同我一起回长公主府住上几日,待到灾祸过去,再回来可好?”

    萧晴雪和沈姝闻言,都是一怔。

    “我……我……我从来没有在外头住过,若是被阿娘知道……”

    萧晴雪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云灵郡主不耐烦打断:“别管那么多,你只说想不想同我去长公主府避灾便可,余下诸事自有本郡主为你撑着。

    熠王殿下毕竟是外男,怕是管不了后宅之事。那假山里被打晕的三个人,再过一两个时辰就会醒,你留在承恩公府,等到宾客一走,绝对要被当做靶子练。若那血光之灾是真的,到时你人都没了,又何谈你阿娘?”

    这番话让萧晴雪浑身一震,就连沈姝看着云灵郡主的目光,都变得十分不同。

    她万没想到,云灵郡主这个性格大大咧咧的长公主府娇娇女,遇事反应机敏不说——

    就连对待同样喜欢小王爷的“情敌”,竟也如此慷慨。

    “那就有劳郡主安排,郡主大恩大德,小女没齿难忘。”萧晴雪感激地福身道。

    云灵郡主随手招来被她留在远处的婢女,低声交代几句,婢女便躬身去了慕华园。

    不一会儿,那婢女便领了被她们落在园里的绿桃和吉祥出来,身后还跟了个脸生的侯府丫头。

    婢女恭谨禀道:“长公主说难得郡主找到个玩伴,邀请萧五姑娘去长公主府小住几日,两府夫人已经允了,侯夫人还打发人去内宅叫了姑娘的随身丫头倩儿来。”

    萧晴雪听见倩儿的名字,肩膀不觉瑟了瑟。

    一旁的沈姝和云灵郡主见状,相视一眼。

    “带什么带。”云灵郡主摆手道:“萧五姑娘是本郡主的客人,自然一切都由本郡主安排。这丫鬟看着粗鄙,还是不要也罢,咱们走吧。”

    她说着,便朝婢女使了个眼色,一手一个牵着沈姝和萧晴雪,朝马车停靠的地方走去……

    ※

    因是提前离席,马车回府的速度要比来时快上许多。

    到了福安坊,沈姝从马车上下来,与云灵郡主和萧晴雪约了晚上在县主府一叙外,便带着绿桃和黄桃回到了县主府。

    沈姝沉着脸,走回小院,刚进房间,就看着绿桃道:“你可知道错了?”

    绿桃“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她今日察言观色,便知道自己中了别人的套。

    “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私自收下那些东西还瞒着您。请姑娘责罚。”她伏在地上,诚心悔过道。

    几个桃从未见过自家姑娘这么生气。

    就连一直等在承恩公府外马车上的黄桃,看着这阵仗,心里都生出几分诧异。

    沈姝神色复杂看着绿桃伏在地上的身影,沉声问道:“你从小跟着我,从不曾做过这等勾结外人之事。你说来听听,飞云究竟是怎么忽悠你,让你收下这些东西,还有意让我今日戴了那支簪钗,穿上那身衣裳去承恩公府赴宴的?”

第201章 授之以渔

    绿桃赶忙道:“飞云说,这些衣裳首饰,都是姑娘刚进京在熠王府时候,依照姑娘尺寸定下的。他还说前几日姑娘和殿下在宫里绊几句嘴,姑娘生了殿下的气,殿下想法子要跟姑娘道个歉,便让奴婢收下这些东西,说到时在宴会上见到姑娘,好哄一哄姑娘。”

    沈姝听了这番话,简直要气笑了。

    “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脑子都去哪了?熠王殿下身份再尊贵,也是个外男,外男送的东西,你都敢替我收了,就没想过这是私相授受?若我名声就这么毁了,你是巴不得我被按着头抬去王府做妾么?”

    绿桃连连摇头:“奴婢万不敢拿姑娘的名声做儿戏。飞云说殿下已在圣人面前立过誓,要娶姑娘为王妃,此生只娶姑娘一人,非姑娘不娶。圣人也已经允诺殿下,要将姑娘赐婚给殿下。奴婢想着,当初姑娘是随殿下一同进京的,就、就以为姑娘和殿下真的……”

    她话还没说完,沈姝腾地站起了身。

    “飞云真的跟你说熠王在圣人面前立了誓?”她急急问道。

    绿桃用力点头:“是真的,姑娘,千真万确就是这么说的。熠王殿下是咱们大周的战神,他一诺千金,从不说假话,更不是那等油嘴滑舌的纨绔公子,所以奴婢才……总之,奴婢万不该不告诉姑娘一声,还请姑娘责罚。”

    沈姝眉心跳了跳。

    她如何不知道,熠王怕是这大周朝里,最重信守诺之人。

    飞云虽然有时嘴上是个不把门的,可却从不敢当着外人的面,编排他最尊敬的主子。

    他既这么对绿桃这么说,便十有八九是真的。

    沈姝想到今日在承恩公府花宴上,熠王说的那些话——

    对他这种,连问都不问她一声,就去圣人面前立誓的霸道行径,不知是该气还是该恼。

    更令沈姝不安的是,一想到他那双深彻的凤眸,她脸颊再次不受控制泛起热烫。

    简直像是中了毒一样!

    沈姝按下心底没来由的浮躁,揉了揉眉心:“你且下去吧,从今日起,你的差事都交给黄桃,罚你去影伍院子里,给我盯着飞云,若能把他给我轰走,便是将功折罪。若不能,他走哪你盯哪,直到他走的那天。去吧。”

    绿桃恭敬叩首,起身退出了房间。

    她深知,此番犯下的错,若是换成别的主子,怕是早已打死了事。

    如今,姑娘既不打她也不骂她,反倒只让她去想法子撵飞云——

    绿桃心里更加愧疚,下定决心不论如何,都要把飞云给轰出府去……

    *

    入夜,云灵郡主带着萧晴雪依约来到县主府。

    虽然这次多了个萧晴雪。

    可是云灵郡主却和上次一样,不走正门,又一次爬了墙。

    不止她爬了墙,就连她的两个婢女吉祥、吉雨、以及萧晴雪都爬了墙。

    沈姝看着四个人身上的胡服,个个沾满尘土。

    尤其是萧晴雪那张小脸,吓得简直快没了血色,就连葱白的双手,虎口都被绳子磨出了血口子。

    这哪是带人来做客,简直是把人拘来体罚。

    沈姝叹口气,看着云灵郡主问道:“郡主何苦放着正门不走,非要爬墙,就算要爬墙,也该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好让人放张梯子在墙上。总不至于让你们磨破了手。”

    云灵郡主知道她的意思,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

    “我这也是为了锻炼萧五,萧晴初就是个窝里横的,惯会挑软柿子捏,萧五若再这么怂下去,就算这次能避了血光之灾,还有下次、下下次,早晚要出事。”

    这话让萧晴雪的脸色更白了几分。

    沈姝微怔:“这跟爬墙有何关系?”

    “当然有关系。”云灵郡主理所当然道:“学会爬墙,以后万一遇事,还能有个逃跑的本事,你看这两个丫头,都是本郡主亲自调教出来的,她们都学的会,萧五自然也学的会。”

    话音一落,她身后的胖丫头吉祥,虎生生亮了亮手臂,与有荣焉地道:“县主,奴婢和吉雨两个,不仅会爬墙,还会扎马步、还会杀鸡呢!”

    沈姝睁圆眼睛,看着萧晴雪:“这一下午,你莫不是也扎过马步,还杀鸡去了?”

    “我、我还是对鸡下不了手……”萧晴雪红着眼眶,心有余悸道。

    云灵郡主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没事,明天我让她们把鸡抓着,给你杀。你只要杀过一只鸡,壮过胆子,以后就算被欺负惨了去捅人,也就跟切菜一样。”

    沈姝:……

    鸡到底犯了什么错,要让萧晴雪这个小白兔,去杀一只活鸡。

    出乎她的意料——

    萧晴雪重重点了点头,通红的眼睛里,虽然有害怕,更多的是坚定。

    沈姝看见这样的她,想到自己小时候,也没现在这样胆子大,别说是杀鸡,就连踩死一只蟑螂都不敢。

    现在还不是……连人都杀过了。

    俗话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

    像云灵郡主说的那样……动动手,练练胆子,大概、也许、没什么坏处吧!

    这么想着,沈姝咽下到嘴边的话,招呼她们去洗漱一番,让雪桃和樱桃拿金疮药给萧晴雪抹上,便请她们在院子里落座。

    她拿出阿娘从云疆送来的果酒,像上次那样,坐在月下,和云灵郡主、萧晴雪有一搭没一搭的对饮聊天。

    夜风习习,此时虽是仲春,京城的温度,却更像是暮春夏初。

    空气里丝丝缕缕飘着花香,旁边云灵郡主对着萧晴雪,手脚并用比划着,告诉她若是再被欺负了,要如何如何。

    沈姝浅酌果酒,笑看她们,感觉自己好似有许多许多年,都不曾这么轻松过。

    就这样三人一直边饮酒边聊到深夜,出乎沈姝的意料——

    酒量还算不错的云灵郡主,竟先一步醉倒在石桌上。

    沈姝忙让吉祥、吉雨扶她去东厢房歇下。

    刚从厢房里出来,她就看见萧晴雪站在石桌前,一双雾蒙蒙的眼睛,欲言又止看着她。

    “没想到你的酒量,竟比云灵郡主还好些,这么晚了,你不去歇着吗?”沈姝笑着问道。

    萧晴雪摇了摇头:“阿娘烦闷的时候,总喜欢浅酌几杯,大抵是陪着阿娘练出来的酒量。”

    她说着,鼓起勇气问道:“县、县主,你能帮我瞧瞧,我在长公主府住两天,真能避开那血光之灾吗?”

第202章 她的情报

    沈姝微微一怔,看向萧晴雪的眉心。

    按说萧晴雪此刻都已经住进了长公主府,眉心的香灰印记怎么着都该散了才是。

    可是,如今已过去几个时辰——

    两道香灰印记非但没消失,其中一道印记已经燃了大半。

    死运依然没有被逆转。

    这是从来没发生过的事。

    只能证明,迄今为止她们还没找到萧晴雪阳寿将终的关键。

    沈姝的沉默,让萧晴雪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

    她嘴唇抿得没有一丝血色,却难得倔强的仰起头,不让眼泪落下来。

    半晌,她轻拭眼角,朝沈姝轻笑着道:“让县主见笑了。这样也好,总归我决定跑出去给小王爷报信儿那刻,就没打算活着。只要他能安好……我此生便也无憾了。”

    沈姝听见这话,眉心微动。

    她记起熠王白日说过,萧晴雪是去福缘楼找楚湛报信,才会被老瑞王妃的人误以为是她,进而得熠王相救在熠王府呆了一天。

    沈姝走到萧晴雪面前坐下,好奇地问:“你究竟给小王爷报的什么信儿,还要冒死这么严重?”

    许是吃醉了酒的缘故,萧晴雪看着沈姝,有一瞬间的怔神。

    随即,她打了个酒嗝,口齿模糊地回道:“有一日,我躲懒,在慕华园假山里睡着了……不小心听见,有主仆两个在假山外头的对话……”

    她说着,雾蒙蒙的眼睛更加朦胧,思绪慢慢回到了那天夜里,躲在假山里,听到的那番对话——

    “事情查出来了,是瑞王坏的事,那沙弥才没得手。往宫里报信的,多半也是瑞王。”

    “瑞王?他怎会知道咱们的计划。”

    “他那次在宜春院里吃醉酒,醒来以后,就像变了个人,连夜出城收拢十王爷留下的旧部,便直奔云疆去了。从云疆回来以后,他一直守在大护国寺里,从不跟任何人接触。实在找不出他是如何知道消息的,会不会……是棋公公那边……”

    “棋公公不知道内情,不会是他。如今那两位平安无事,须得把尾巴清扫干净,万不能让人查出破绽。”

    “是。那瑞王那边……”

    “哼,屡次三番坏我们好事,虽然一时半会儿杀不得他,也得给他个教训……去找鬼师求副药来,下个月仁寿宫寿宴上,找机会端给他尝尝,让他再也不能多管闲事。”

    “是。”

    萧晴雪转述完这番对话,激灵灵打个寒颤,眼底尽是惧意:“我虽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却能听出来,他们要对小王爷下手。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一直在假山里躲到晚上才回去,中间又停了些时候,才寻个时间去寻小王爷。没想到……”

    只是这短短几句话,沈姝听得后背直冒冷汗。

    若是旁人,或许根本听不懂这两个人在说什么。

    可她是整件事情的亲历者,自然听得明明白白。

    这两个人,说的便是大护国寺和太极殿,同一天下毒之事。

    从这些对话里,沈姝终于确定以及肯定,那夜给熠王和皇上下毒的人,是同一伙。

    非但如此,就连远在边关的棋公公,怕也和这些人有些瓜葛。

    这么说起来,当初在云疆,棋公公对三哥下毒手,也极有可能并非她猜测的那样。

    好半晌,沈姝才找回声音:“慕华园连着承恩公府和承恩侯府……你可能听出来,在假山外头说话的人,究竟是哪府的?他们是何人?”

    萧晴雪摇了摇头,她看着沈姝,雾蒙蒙的眼睛,醉色已经很浓。

    “我只能告诉你,并非我们侯府之人。熠王殿下说,万不能告诉别人,若打草惊蛇,就不能救小王爷了。”

    说完这话,她再次打了个酒嗝,朝沈姝傻傻笑了笑,歪头醉倒在桌子上。

    沈姝眉头微蹙。

    不是承恩侯府的人,便就是承恩公府的人——

    承恩公府后头,是太后在撑着。

    他们的人,竟敢给皇上和熠王同时下毒……

    沈姝心里一沉。

    事情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许多。

    她看向萧晴雪眉心,那一长一短两道香灰印记。

    心里暗暗下了决心——

    就冲着萧晴雪冒死出府报信儿这件事,她都不能让萧晴雪,真的死在那些人手里。

    *

    第二天清早。

    沈姝送走云灵郡主和萧晴雪,便换了身男装,带上飞羽骑马出了府。

    昨夜整整一夜,她辗转反侧久不能眠。

    每每想到萧晴雪转述的那番对话,不知为何,心底笼罩着浓浓的不详。

    从现在的情势来看,若将棋公公排除在外,至少今上和熠王殿下对她没有恶意。

    再加上,她初次见到皇帝时,脑中并没有奇怪的景象出现。

    就意味着——只要今上身体无碍,哪怕需要九转还魂汤续命,她的性命也必会无忧。

    可若是换成别人当皇帝,可就不一定了。

    所以,皇帝和熠王的命,对她来说,非常重要。

    她不但要保护萧晴雪不被人杀掉,更要保护皇帝和熠王。

    思及此,她一路策马飞驰,不到两盏茶的功夫,便来到了熠王府前。

    熠王府的门房,一见是沈姝,仿佛是早被人交代好的,连通禀都无需,便将沈姝请进了府。

    因为天色尚早,门房直接把沈姝带去了前院的校场。

    楚熠正在校场上练剑,缕缕晨光洒在他小麦色宽阔的背脊上,和着汗水闪闪发亮。

    沈姝一见这阵仗,直接顿住脚,背过身去。

    她心下懊恼,早知该中午来才是。

    “劳烦通禀一声,我求见殿下有事。”

    门房笑着应下,小跑到校场正中间,对楚熠道:“殿下,安定县主求……”

    他还没说完,楚熠已经发现了沈姝的身影,当即施展轻功,闪身到了沈姝面前。

    “你终于肯来找我了。”

    他的声音,因为练武的缘故,气息略有些喘,却带着沙哑低沉,让沈姝的耳朵一阵不自在的麻痒。

    她急忙后撤两步,眼眸低垂,故作镇定地一本正经道:“还请殿下更衣,关于萧晴雪带来的消息,小女有些疑问,要问殿下。”

    楚熠剑眉微挑,凤眸落在她微红又小巧的耳尖上,眸色深了几许。

    他随手接过淮安递来的素白长袍穿好,看着沈姝,唇角微勾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第203章 再次进宫

    沈姝看着眼前,堪称为“和颜悦色”的熠王,心脏莫名跳的厉害,赶忙又往后撤了两步。

    她朝楚熠拱手:“还请殿下能够告知,萧晴雪偷听到说那些话的人,究竟是承恩公府的何人?”

    她把声音刻意绷得很直,看上去足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楚熠见她这副疏离模样,刚勾起的笑,顷刻凝在了唇角。

    他想起那日在慕华园里,沈姝离开时的情景,清了清嗓:“我那日说的话,你别想岔了。我不是缺钱,是真的……”

    “殿下!”

    沈姝匆匆打断他的话:“萧晴雪的阳寿,还有一日便到头了,人命关天,还请殿下能够尽快告诉小女,藏在承恩公府幕后之人是谁,小女也好找出救萧晴雪的办法。”

    这话让楚熠凤眸闪过一丝诧异:“听闻云灵郡主已把萧晴雪带回长公主府,怎地她的血光之灾还在?”

    沈姝听他不再继续方才的话,神色微松。

    她站直身子,赶忙回答:“是的,萧晴雪的血光之灾,还不曾消失,小女忖度着,或许应该与那日被她偷听到说话的人有关。”

    楚熠见她突然间如释重负的模样,若有所思地问:“你想救她?”

    “是。”沈姝的声音坚定有力。

    楚熠沉吟几息:“此事说来话长,你且先去换身衣服,随我进宫一趟去见父皇,我慢慢说于你听。”

    听见“进宫”、“见父皇”几个字,沈姝脑中瞬间警铃大作。

    她立时想起昨日绿桃转述的那些,飞云说过的话。

    她直觉便认为,楚熠是要拉着她一起面圣赐婚。

    “殿、殿下,你、你我之事,不、不急于一时,我、我……”

    情急之下,沈姝根本没有想好要怎么回绝,连说话都是磕磕巴巴。

    尽管只是寥寥数字,却教楚熠敏锐抓住了关键。

    “你我之事……你……怎样,嗯?”

    沈姝紧了紧手,不敢抬眸,豁出去道:“小女出身边陲之地,行止粗鄙莽撞,不懂京城规矩,更不懂人情世故。况且,与殿下相识时间尚浅,实非殿下良配,望殿下三思。”

    一口气说出这些话,沈姝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无措慌乱,就连微垂的眼睫,都有些发颤。

    楚熠看着她的面容,忽然问道:“你在生气?”

    沈姝:“……没有。”

    楚熠眸色微松:“那你在害怕?”

    “当然没有。”

    “那你指尖,为何颤抖不止?”

    “颤抖?我没……”沈姝话音未落,就感觉自己藏在袖口的右手,抖得更凶了。

    “没有”两个字,被她堵在嗓子眼,怎么也说不出口。

    楚熠眸色微沉:“你还说,不是怕我。”

    他向前一步,似乎想印证这个结论。

    沈姝下意识便往后撤了半步。

    为避开他的审视,她稍稍侧了侧身。

    然而,正因为这个动作,却将她脸颊连着耳尖的那抹快要滴出血似的红晕,暴露在楚熠眼底。

    脸色冷肃的楚熠脚步微顿。

    他的视线凝在沈姝耳尖那抹红晕上,也不知看了多久,眼底突然染上笑意。

    原来,她也会害羞。

    楚熠脸上如霜的冷意褪去。

    他猛地往前走了半步,张嘴想说什么。

    可视线扫过沈姝微颤的肩膀,喉咙滚了滚,把话咽了下去。

    不急。

    慢慢来。

    楚熠敛住微勾的唇角,嗓音重又恢复惯有的清冷严肃:“既然不是怕我,那就不要多想。此番带姑娘进宫,并非为了你我之事。而是父皇交给我的差事,需要姑娘在旁协助一二。至于……姑娘想知道承恩公府那对主仆是谁,说不得进宫就能看见,到时我指给你看。”

    沈姝闻言,将信将疑地抬眸。

    就见熠王神色威严淡漠——

    她总算松口气,点头应了下来。

    *

    半个时辰后。

    穿成小太监的沈姝,跟在换过蟒袍的楚熠身后,走进了朱雀门。

    说是要面圣,可当他们走到太极殿前求见,却被周进喜告知:“圣人昨夜批改奏折歇得晚,至今未起,殿下自去忙,待到圣人起身,奴婢再派人告诉殿下。”

    楚熠颔首,直接带着沈姝,绕过太极殿,往侧旁偏僻之地的宫殿群走去。

    因着今日是沐休,前朝几乎没见有人走动。

    约莫走了一刻钟,楚熠带着沈姝直接走进一处偏僻的宫苑前。

    宫苑朱红的大门紧锁,有禁军把守。

    一见到楚熠,守在门口的禁军见过礼,赶忙将大门打开。

    沈姝一头雾水跟在楚熠身后。

    这处宫苑只是个占地不大,四四方方的院子。

    四周是一间连着一间的厢房,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些许脂粉味。

    看上去,好似是宫婢居住的宫苑。

    “吱呀……”

    楚熠推开西侧一间厢房的门,沉声说道:“这一处,便是那日在太极殿给父皇下药的宫婢厢房,出事以后,父皇命北衙和禁军将这里封锁,北衙的人来此搜过,却没搜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劳烦姑娘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

    沈姝神色一凛,心知熠王说的“看看”,指的是什么意思。

    她自来对药味极其敏感,而那死去的宫婢,又是在太极殿给皇上下毒之人——

    熠王是带她来此处寻药的。

    沈姝知道事关重大,依言走进厢房里,在房间各处转了一圈。

    整间厢房的布局,与寻常婢女的房间没什么两样。

    这个宫婢应是地位不低,所以住的是单间。

    靠墙一张床,床里侧放着装衣服包袱的木箱。

    一桌一椅并一个柜子立在临窗的那面墙边。

    正对门角落的架子上,放着铜盆和洗漱用的东西,还有盛水用的小木桶。

    大抵是因为房门多日不曾打开通风过,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又夹杂着些许臭味。

    除此之外,并没有闻到丝毫药味或者毒草味。

    沈姝最后环视四周,眼底难掩失望。

    楚熠见状,温声道:“这宫婢入宫三十多年,从未出过丝毫纰漏,又能做上太极殿的主事,想来心思必是极缜密,就算发现不了什么,也实属正常。”

    沈姝闻言,点了点头。

    她正欲开口告诉楚熠,她的结论。

    冷不丁,眼角的余光,扫过盆架后头的那面墙——

    她杏眸微眯,转身大步朝那盆架处走了过去。

第204章 分工协作

    沈姝走到盆架前,弯腰将盆架旁的木桶提到一旁。

    随之,被压在木桶下的地砖接缝处,显现出一些干涸的水迹。

    此刻,清晨的阳光,正好从敞开的房门照射进来,让这些水迹呈现出一种浅浅的草绿色。

    这个角落,本就是宫婢日常洗漱的位置。

    纵然房间里打扫得干干净净。

    经过这么多天密闭空置,墙上和地砖上些许水印子,也都已经干涸。

    唯有这块地砖接缝处的水印子,在阳光照射下,并非是透明的白色,反而泛着青苔似的草绿。

    沈姝的手,在那些草绿色干涸的水迹上一抹。

    只是须臾间,她便感觉指尖传来像被什么蛰到似的疼痒。

    她抬起手腕,看向指尖,只见有些微草绿色粉末,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把她葱白指尖的皮肤,腐蚀成针眼大小的孔洞。

    沈姝杏眸微眯。

    “殿下可随身带了武器?”她问道。

    禁宫之内,寻常人不得带武器,然楚熠是个例外。

    他从衣袖里,掏出一把短匕,走到沈姝身侧蹲下:“你要做什么,我来。”

    沈姝摇头,指着夹缝处那些绿色水迹道:“这是化尸草粉兑水干涸以后,留下的印记。味道几乎已经闻不到,可毒性还在,还是我来比较妥当。”

    楚熠闻言,剑眉微蹙。

    他原以为那些绿色东西,不过是屋里潮湿长出的青苔。

    却没想到竟是毒草。

    他的视线扫过沈姝刻意垂下的手指,便知道方才她那一拭,显然已经中了招。

    “让我看看你的手。”

    楚熠说着,就要抓过沈姝的手查看。

    却被沈姝避在身后:“无妨,不过只破了一点点油皮,用不了一刻钟,就会恢复如初。还请殿下把匕首给我。”

    楚熠一双剑眉蹙得更深。

    他下意识要像往常那样,阻止沈姝进一步做危险的事。

    可一想到——

    先前在云疆时,他每次的阻拦,都只会让这姑娘,倔强的让她自己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楚熠抿唇站起身走到床前,从被单上撕开两道布条,递给沈姝:“我用匕首撬开青砖,你用布条包手,掀开砖石,我们分工协作。”

    沈姝原本见熠王突然站起身去撕布条,以为他又像以前那样,要在自己面前“逞强”。

    然而,当她破天荒从向来“霸道不讲理”的楚熠口中,听见“分工协作”这四个字,愕然睁大了双眼。

    天啦!

    她今日莫不是跟了一个假熠王吧!

    楚熠见她这副模样,凤眸微深。

    他曲起修长手指,在沈姝头顶的小太监帽上,弹了一下,板着脸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用布把手包上干活。”

    “哦,好。”

    沈姝回过神来,朝他夸赞一笑:“殿下英明,都听殿下的。”

    只要不固执己见,都是好上官。

    这笑容,让楚熠有一瞬间的怔神。

    尤其是那句清清软软的夸赞,仿若一片羽毛轻扫过他的心尖,让他喉咙有些发紧。

    他凤眸微垂,淡淡“嗯”了一声,把布条塞进沈姝手里。

    略缓了几息,才开始用匕首清理砖缝。

    待到沈姝包好手,楚熠已经把青石地砖的一角,小心撬了起来。

    沈姝赶忙抓住撬起的一角,小心往上扳。

    随之,有股淡淡的腥臭味从地砖下头冒了出来。

    这气味——正是飘散在房间里那股若有似无的臭味。

    原以为是什么吃食,没及时清理腐烂发臭。

    却没想到,竟来自这地砖之下。

    这一次,沈姝眉头深蹙,终于得出了结论:“这是化尸草化完尸骨以后,放久了的味道。”

    楚熠脸色微沉,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就这样,他们两人一个用匕首撬,一个用手扳,很快便把偌大的青石地砖掀开。

    也因此,终于看清了地砖下藏着的东西。

    那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土槽。

    土槽的底部,糊了一层湿漉漉,像青苔一样的草绿色渣滓。

    楚熠用匕首的刀刃,在里面翻搅几下。

    隐约可见草绿色渣滓里,还夹杂着一些杂色。

    有肉色、黑色还有白色的糊糊,辨不清到底是什么。

    那股淡淡的腥臭味,便是从这些渣滓上而来。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沈姝朝楚熠眼神示意,除掉手上的布条站起身,和楚熠一道走出了房间。

    “那些的东西,应该是被化尸草化掉的骨肉。”

    沈姝低声道:“只是很奇怪,她为何不把这些东西弄出去,反而会在这么隐蔽的地方,用化尸草的毒水处理掉?”

    楚熠若有所思:“宫里人多眼杂,就连恭桶,都有人盯着。若弄出去处理,反而容易被人发现,”

    沈姝闻言,眉心微动。

    “那日在太极殿里,这宫婢究竟下了什么毒?”

    楚熠剑眉深锁:“跟我来。”

    说完这话,他招手让门口的禁军,进院子里为他们打了水,同沈姝一道净完手,便带她离开宫苑。

    他们一前一后,穿过长长的朱红小巷,来到一处紧邻前朝西侧城墙,占地广阔、戒备森严的宫苑前。

    宫苑黑色牌匾上,赫然写着“北衙”两个大字。

    身穿飞鱼服的侍卫面无表情肃立在门口,直到看见熠王,才恭肃行礼。

    沈姝打小听过无数北衙的事迹,今日当她第一次真正站在北衙大门前,看着黑沉沉的匾额,只觉得有股寒意,从脚底板直蹿上后脊。

    对于他们这种官宦人家出身的人来说,只有一种情况,会进北衙。

    那便是——要被朝廷抄家的时候。

    “害怕?”楚熠睇着她问。

    沈姝犹豫一下,点了点头。

    “多来两次就不怕了。”

    楚熠淡淡说完这话,伸出修长又骨节分明的大手,隔着沈姝的衣袖,牵起她的手腕,大步走进北衙大门。

    沈姝杏眸微睁,下意识反手想要挣开。

    “别动。”楚熠双眼平视前方,肃容低声道:“原先在北衙的宦官,全都被清走了。你今日穿着宦官衣服,若被飞鱼卫捉了去,我可找不到你。”

    沈姝:……

    我信你个鬼哦!

    她心底默默腹诽。

    可是,当她感受到从四面八方,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沈姝头皮一阵阵发麻。

    她低垂下头,看着自己一身宦官的长袍,很怂的任由楚熠牵着,往正中的大殿走去……

第205章 香灰秘密

    今日虽是沐休,可北衙的人却没有休息。

    就在楚熠牵着沈姝手腕进入大殿的瞬间,来来往往的飞鱼卫立时停下了脚步。

    经过前几日奉皇命大刀阔斧的清理,如今留在北衙里的,皆是楚熠亲信。

    他们熟知皇宫里每个内侍的长相,在看见沈姝的瞬间,便知她并非真正的内侍。

    再加上,飞鱼卫们大都精于查案,观察细致入微,目力惊人。

    距离近的,几乎在看见沈姝的瞬间,便发现了她耳垂上的耳洞。

    这是个女子。

    他们心中光辉伟岸、不食人间烟火、威名赫赫的熠王殿下,竟牵着个女子,进了北衙!

    这个认知,让飞鱼卫们极快在彼此之间交流了眼神。

    他们在好奇之余,不觉对这位能够独得熠王青睐的女子,投去了诸多挑剔的目光。

    沈姝被楚熠牵着手腕,一进大殿,登时觉得,有无数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森冷深长的大殿,安静得仿佛掉根针在地上都能听见。

    若非有一股温暖坚定的内力,源源不断从楚熠掌心,隔着衣料传进沈姝手腕——

    她或许会觉得,自己是被强行抓进来接受审讯的囚犯。

    “把香灰拿来。”楚熠走到大殿中间的黑色案台前,方才松开沈姝的手,朝身旁的飞鱼卫命令道。

    飞鱼卫得令,极快从大殿侧旁的暗格里,拿出一个黑色漆盒,呈在楚熠的面前。

    楚熠接过漆盒打开,放置在案台上。

    “宫婢是在香炉里下的毒,这便是那日香炉里残留的香灰。已经找太医验过,没有验出毒性。父皇的身子,也只是受了少许惊吓,未查出有任何不妥。”

    这话终于让沈姝从被打量的拘谨中缓过神来。

    她看着漆盒里面的香灰,想也不想就把手伸进去,捻起一撮放在了鼻尖。

    这熟稔的动作,让众多打量她的飞鱼卫,脸上露出诧异之色。

    莫非他们都想错了?

    此人并非熠王的心上人,而只是被熠王抓来干活的?

    此刻的沈姝,已经无暇顾及其他,完全被香灰里暗藏的气味所吸引。

    她蹙了蹙眉,并未抬头,随口问道:“既然殿下说,并未在这些香灰里验出毒性,又是如何得知,这香灰便是那宫婢下毒之物?“

    ”是父皇发现的。“

    楚熠嗓音微沉:”父皇说,闻到有股异味,命人撤了这鼎香炉去彻查焚香之人。而后飞鱼卫便发现这宫婢在入夜下值以后,已投湖自尽了。”

    他说着,凝视着沈姝的侧脸:“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沈姝神情凝重,再次将手伸进漆盒之中,在那堆香灰里面,来回拨弄,一撮一撮捻开,挑出几个米粒大小的黑色颗粒,放进掌心。

    如此反复几次,她将手心挑出来的黑色颗粒,呈到楚熠眼前,抬眸问道:“太医可曾验过,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楚熠剑眉微蹙。

    “太医推测这应该是香丸里的杂质,并未验出有毒。”

    “不是香丸。”沈姝低声道:“是蝠鸟肉翅燃烧后的残余。”

    她说着,眼眸重又垂下,犹豫几息,忖度着道:“蝠鸟肉翅极薄,若剪成小块,混在香丸里很难被发现。且蝠鸟焚烧后,会有一股特殊的腥臭气……若是对此气味敏锐之人,即便混在香丸里,也能轻易察觉。

    而且……那宫婢屋子地砖下的土槽里,被化尸草化掉的渣滓里,有肉,有白色的骨,还掺杂着黑色……定是蝠鸟尸身。”

    这话让楚熠神色微凝。

    他顷刻间听懂了沈姝的言外之意——

    蝠鸟焚烧后,会有腥臭气,对此气味敏锐之人,才能轻易察觉。

    那夜,是父皇发现香炉里的气味有异。

    这也就意味着,父皇第一时间闻到并认出了那股气味。

    思及此,楚熠不由想起,父皇先前告诉他的话:“三十年前,你皇祖父派朕亲率大军去云疆,扫平药王谷。朕不慎被蝠鸟所伤,身子落下旧疾……”

    他再想到连日来父皇的身子,虽然不断进药,却一直都不见大好……

    他顷刻便明白,此番父皇旧疾复发,便是与这香丸里的蝠鸟肉翅有关。

    可是,父皇为何对他只字未提这些,还一直让他大张旗鼓在宫里彻查?

    这其中,究竟有何玄机?

    沈姝见他迟迟不发一言,低声问出疑问:“蝠鸟是关外之物,样子又与寻常鸟儿不同,怎能进禁廷里来,还被那宫婢用来给圣人下毒?”

    “怕是有人瞒天过海,夹带进来的。”楚熠沉声道。

    沈姝脸色微变,如今这京城之中,唯一能跟蝠鸟扯上关系的——

    怕就只有西匈“国师”,也就是“已故”十王爷的独子楚湛了!

    “你是在怀疑‘他’吗?”沈姝忖度着问。

    因着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不便直接问出楚湛的名字,只能咬重“他”字暗示。

    楚熠回神,凤眸睇着沈姝:“你在担心他?”

    “不,我不担心。”

    沈姝果断摇头,如实回答道:“我相信一定不是他。”

    她深知楚湛对“前世”的很多事,都了若指掌。

    若他想害皇帝性命,皇帝如今怕是早就一命呜呼了。

    沈姝笃定的语气,令楚熠眸色一深,心底颇有些不是滋味。

    他淡淡道:“你不过才认识他几天,倒对他超乎寻常信任,想当初你对本王,都不曾……”

    话还没说完,楚熠惊觉不妥,剑眉微蹙,抿紧了唇。

    即便如此,除了沈姝以外,在旁边恭肃站立的飞鱼卫们,无一例外,都从这未尽的话里,听出了浓浓的醋意。

    飞鱼卫们低垂的眼帘,不约而同都颤了颤。

    到了这刻,这大殿里无人会再认为,这位假扮太监的小姑娘,是被殿下抓来干活的。

    以殿下的秉性,定不会对个抓来干活的女子“拈酸吃醋”。

    这姑娘,定是殿下心尖上的人无疑。

    对这种事向来神经大条的沈姝,等了半天不见熠王把话说完。

    她好奇地问:“不曾什么?”

    众人:……

    楚熠袍袖一拂,转过身不去看她。

    “罢了,走吧,天色不早,我送你出宫。”

    说完这话,他绷着脸,像来时那样,抓住沈姝的手腕,牵着她往外走。

    沈姝被这突然的举动,搞得有些懵。

    她被动的被楚熠牵出北衙,往宫门走去。

    眼看着离宫门越来越近,沈姝心里一急,忙问道:“殿下说进宫以后,要告诉我慕华园那对主仆是谁,我今日都帮殿下做了这么多事,殿下打算何时告诉我?萧晴雪的命,可等不了太久。”

    然而,她的话音刚落,就听见有个声音,从身后唤道:“熠王殿下,请留步,太后娘娘有请。”

第206章 好玩之事

    听见这声,沈姝下意识朝楚熠看去——

    楚熠松开沈姝的手,转身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出宫。

    而他自己,则越过沈姝迎向来人:“你是新来的?怎么以前从未在仁寿宫里见过你?“

    沈姝本欲离开,听见这话,下意识回头朝来人望了一眼。

    只这一眼——

    她瞬间怔在原地。

    来人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公公,身形偏瘦,太监帽戴在他的头上,显得有些宽大。

    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的眉心——

    此时此刻,那里正有半道香灰印记。

    算算时间,此人怕是活不到日落之前。

    一个短命的公公,又是个脸生的,还突然喊熠王去仁寿宫。

    刚刚才从北衙出来,得知死去的宫婢是用蝠鸟给圣人下毒的沈姝,很难不多想。

    那小公公听见楚熠的问话,面色不动,用正值变声期的公鸭嗓,恭谨地回答:

    “奴婢是新调来仁寿宫的小六子,太后娘娘听说殿下今日进宫,昨夜就一直念叨要见殿下,汤公公派了奴婢们几个新进宫的出来,分头找殿下过去。”

    “哦?”楚熠似笑非笑看着他:“正好本王也有事要见皇祖母,既然是皇祖母有召,那你就带路吧。”

    小六子躬身行礼,规规矩矩转身,走在前头引路。

    沈姝见状,按下出宫的念头,赶忙转身,疾步缀在熠王身后。

    正如先前楚湛所说,前世的熠王,死在大护国寺中。

    如今虽然熠王的死运已经改变,可命运却更加难以预料。

    无论如何,她既已发现不对劲,都要给熠王示警才行。

    楚熠听见沈姝的脚步声,诧异回头,询问地看向她。

    因着防止在前面引路的小六子听见,沈姝紧走几步上前,示意楚熠低头,踮起脚尖,凑近他的耳畔。

    楚熠见状,脚步微顿,侧弯了腰。

    “此人只剩几个时辰的阳寿,怕是有鬼。”沈姝低声道。

    气吐如兰的清软嗓音,敲打着楚熠的耳膜,让他耳尖,不由被激起一层红晕。

    楚熠身子微僵,掩饰地站直身体,转过了身。

    沈姝微怔,还来不及有所反应,就看见他高大的身影,低俯下来。

    学着她方才的样子,肃容附在她耳侧问道:“既然如此,必是有好玩的事,你是要出宫去,还是和我一同去瞧瞧?”

    沈姝原不觉得什么——

    如今被楚熠这般欺近低语,尤其是他清冷磁性的嗓音,在她耳尖激起一阵麻痒,这才惊觉两人的举动着实亲密。

    她的心跳不由得陡然加速,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好玩的事……

    这深宫之中除了要人命,哪来什么好玩的事!

    况且要去的还是仁寿宫,她怕是活腻了,才会再进去。

    这么想着,沈姝刚因两人过分亲密的举动,而升起那股没来由的羞意,瞬间被她抛之脑后。

    她正打算开口拒绝——

    “殿下?”

    走在前头的小六子,已经不知何时转过身来,正疑惑地看着他们。

    楚熠的凤眸,暗藏一抹笑意,朝沈姝随意摆手,使了个“可以自行离去”的眼色,转身便朝小六子走去。

    小六子见状,重又回身,规规矩矩在前头引路。

    沈姝看着楚熠宽阔的背影,没来由想起那个深藏在地砖下的蝠鸟尸身——

    她紧了紧手,终是不怎么放心,提步跟了上去。

    *

    从皇宫前朝的白虎西门,到仁寿宫所在的后宫东侧,需要横穿整个皇宫。

    小六子在前头引路,走的是距离仁寿宫最近的小路,除了些许宫人以外,倒没遇见太多人。

    约莫走了两刻钟,三人终于走进了仁寿宫的大门。

    因着太后上次当面训斥,和那句“以后再不必来仁寿宫”的懿旨。

    沈姝一进宫门,便将头垂的极低。

    她年龄小,穿着太监服,跟在身形高大的楚熠身后,即便头深垂着,也不显得突兀。

    更重要的是——

    楚熠周身自带的冷肃威严气场,也让寻常的宫人,轻易不敢直视。

    然而,尽管如此,沈姝依然能感觉到,此番仁寿宫似比上次她来的时候,冷清不少。

    不说别的,单只通往正殿的宽阔石阶上,原先都有三对宫婢站立。

    可是今日,却空空荡荡。

    这对于向来热闹的仁寿宫而言,极不寻常。

    沈姝眸色微沉。

    果然有猫腻。

    若非她并未在熠王眉心看到有香灰印记,深知他定然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

    她怕是很难继续淡定下去。

    思索间,沈姝垂头跟在楚熠身后,全神戒备上了台阶。

    出乎她的意料——

    小六子并未将他们带去正殿,反而直接带进了偏殿的佛堂。

    仁寿宫里惯有的檀香味,在佛堂里犹嫌浓重。

    这让沈姝不觉微蹙了蹙眉。

    “请殿下在此稍待,太后娘娘去太极殿看望圣人,还没回来,奴婢这就去禀报汤公公。”

    小六子说完这话,正欲退出去——

    “站住。”楚熠淡淡地问:“你可知假传太后懿旨,是何罪名?”

    小六子愕然抬头,清秀的脸庞上尽是茫然。

    显然不明白楚熠说的是什么。

    “奴婢……”

    他紧张地刚开口,就被一个娇俏的声音截去了话头:“熠王表哥,这小太监是不知情的。是我趁太后娘娘出宫,假借汤公公名头,找了仁寿宫几个刚入宫的小太监去找您。”

    随着话音落下,一个身影从帷幔后娉婷走了出来。

    沈姝虽然低垂着头,只看到一片红纱裙角,却从那声音里,分辨出了来人是谁。

    她愕然睁大双眼。

    胆敢假传太后懿旨,把熠王骗进仁寿宫的,竟然是——

    萧、晴、初?!

    小六子听见萧晴初的话,瞬间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清秀的脸登时变得煞白。

    他赶忙跪地,深伏在地上:“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楚熠面色骤冷,负手看向来人,威严沉声道:“本王第一次知道,承恩公府如今的家教竟然如此不堪,堂堂嫡女胆敢在后宫假传懿旨,你是活腻了么。”

    这话让萧晴初小脸一白。

    然而,她的神色,却带着坦然的决绝。

    她朝楚熠深福一礼:“熠王表哥莫怪,是我有要紧事,在宫外……表哥的影卫拦得死死的,我实在没机会跟表哥说话,只能出此下策,还请表哥让两位小公公退下,我好将事情告诉表哥。”

第207章 来龙去脉

    沈姝一听见“要紧事”,立时想起之前,眼前这位的堂妹萧晴雪,告诉他们的“要紧事”。

    这对堂姐妹还真有意思。

    虽然告密的对象不一样。

    为了心上人,毅然决绝跑出府告密的举动,还真是如出一辙。

    经过昨日在慕华园花宴上,沈姝听过萧晴初对萧晴雪说的那番话。

    以及楚湛告诉她,前世身为皇后的萧晴初,为了给熠王报仇,亲手助攻了她那场刺杀。

    沈姝心知这位晴初郡主,对熠王殿下的感情非同寻常,简直可以称为情深似海。

    她脚步微动,随时准备着,听从熠王命令退下。

    “你下去吧。”

    楚熠淡淡命令道,说完便走到一旁的折背椅上,坐了下来。

    沈姝闻言,迈开脚步刚退了两步,却听楚熠又道:“淮喜留下。”

    淮喜……

    怀……喜?!

    这名字瞬间让沈姝一口老血涌在心口。

    那引路太监叫“小六子”,“淮喜”说的便是她。

    虽是依了淮公公的姓,可这名字也太……

    况且,这种时候,让她大大咧咧旁听,以萧晴初的个性,怕是要在心里恨死她!

    沈姝头皮发麻,心底腹诽不止,却不敢执意离开,磨磨蹭蹭走到楚熠身后站定,恨不得把自己整个藏在熠王身后。

    站在佛堂正中的萧晴初,此刻正被巨大的惊喜包围,根本没有注意到沈姝的小动作。

    她的眼睛极亮,整张脸都兴奋赧然的泛起红晕。

    这是生平第一次,熠王听从她的请求,还对她露出“和颜悦色”的态度。

    看来阿爹果然没有说错,前几日殿下能让萧晴雪在熠王府呆上一整天,定是“告密”的功劳。

    “熠王表哥……”

    萧晴初不依地娇嗔出声:“我跟殿下说的,真是很要紧很要紧的事……最好不要让淮喜听呢……”

    这语调轻轻柔柔,带着撒娇的意味,教沈姝想到那日在假山里,她几句话就差点把自己堂妹弄死,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楚熠剑眉微蹙。

    “你若嗓子不好,便先去太医院治治嗓子,再来与本王说话。”

    “噗……唔”沈姝强忍住笑,赶忙用闷咳掩饰:“咳……咳……”

    楚熠闻言,随手从旁边的小几上,拿起茶瓶倒了一盏茶,递到沈姝面前。

    “替本王试试水温。”他淡淡命令道。

    随着这声话落,沈姝瞬间感觉,一道视线,像利箭一样,从萧晴初的方向,朝她射过来。

    她把头垂得更低,赶忙接过茶盏。

    还没来得及掀开杯盖——

    忽然,一股熟悉的气味,从茶盏里飘进沈姝的鼻尖。

    这是……梦蝶草?!

    沈姝杏眸微眯。

    这茶里梦蝶草的分量极轻,又夹杂在茶香中,还被整间佛堂浓郁的檀香气掩盖。

    若非她对毒草和药味极敏感,几乎很难分辨出来!

    看来,这位晴初郡主,为了今日,不但敢假传太后娘娘懿旨,还敢在茶盏里下迷药,准备的很充分嘛。

    直到此刻,沈姝才万般庆幸,她今日跟着熠王来到这仁寿宫里。

    如若不然……万一熠王中招。

    虽然性命无忧,怕也是任人“捏扁搓圆”的份了。

    只是随即,沈姝转念一想,心底又是一沉。

    梦蝶草是云疆锁关林深处的草药。

    寻常很难得到。

    为何会出现在萧晴初的手上。

    还是在这极厌恶外祖白信的太后宫里。

    实在耐人寻味……

    萧晴初见“淮喜”接过茶盏,整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她心下一慌,正欲出声打断——

    就见“淮喜”躬身禀道:“殿下,茶水还烫着呢,您喉疾未愈,且再等等才能饮。”

    “喉疾未愈”这四个字,教楚熠眸色微深。

    他自来不喜这等背后探人口实的行径。

    若是寻常,在萧晴初出现时,他便早已拂袖离去,定不会给萧晴初这种人,“告密”的机会。

    这会儿,不过是想着沈姝跟他来一趟,给她看点乐子,顺便瞧瞧承恩公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成想……

    喉疾,通“猴急”。

    身后这小姑娘,既这般说他,定是误会他与萧晴初了。

    这可怎么行!

    思及此,楚熠剑眉深蹙,看向萧晴初不耐地催促:“想好没,你到底是去太医院治嗓子,还是有话快说。”

    萧晴初听他语气中暗藏的不悦,脸色一僵。

    她不敢造次,赶忙说道:“殿下,您可记得云疆大都护萧远亮?萧远亮是老家萧敬思那一支的独苗,碰巧我庶兄萧柏源打小养在萧敬思身边。萧远亮是萧敬思的嫡子,云疆犯事以后,被接回萧家,不足三日便歿了。萧敬思年事已高,又痛失爱子,哀思过重,也跟着去了。

    我那庶兄视萧敬思,比爹爹还亲。他承受不住这等打击,又得知一切是殿下所为,便对殿下生了怨怼之心,是以……他在殿下回京那日,偷了阿爹的官牌,命阿爹手下一个能人,扮作沙弥模样,潜进大护国寺,给殿下……下了毒。

    阿爹也是昨日晚上才得到消息,提刀要去拿下庶兄,岂料庶兄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竟跑了。

    这等事情,本是家丑不可外扬,可殿下也知道,我那庶兄有些本事。殿下素来对待萧家人宽厚仁慈,我真的怕他趁殿下不备,再来加害殿下……所以今日才会出此下策,瞒着爹爹和太后娘娘,跟殿下报信儿。”

    萧晴初这番话,说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尤其是那双眼睛,似会说话般,眼眶微红看着楚熠,尽是我见犹怜的意味,还隐隐带着一股为了楚熠,一切皆可抛弃的决绝。

    沈姝站在楚熠身后,垂首听着,简直要忍不住给她这番说辞喝彩了。

    萧晴初所“告密”的前因后果,奇迹般的与如今他们掌握的线索,几乎全都扣得上。

    下毒之人的身份有了:承恩公庶孙、萧晴初庶兄萧柏源。

    仇恨的动机有了:是萧远亮及其父之死。

    更甚至,沈姝不用问都能猜出来,那日萧晴雪在慕华园里听见的对话,定也是萧柏源与他的亲信说的。

    若非沈姝能“看见”前世些许片段,知道给熠王下毒之人,是个能登上九五之尊宝座的皇帝——

    她真的差点就信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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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命不久矣介绍:
沈四姑娘佛堂跌了一跤,醒来后发现自己多了个能力——能看见将死之人,还剩多少阳寿……大周朝年纪轻轻,就战功赫赫、大杀四方的熠王殿下,却是个“短命鬼”沈姝重生以后,救了他无数次。第一次,嫌他死的不是地方。第二次,嫌他死的不是时候。第三次,嫌他死了以后太麻烦。……世人皆道沈姝是个克父克母克兄的天煞孤星。却是楚熠的命。已完结百万长篇《矜荣》(封面底图:白岫,已获授权)本王命不久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本王命不久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本王命不久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