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前世之死
算算时间,便只剩下三日的阳寿。
沈姝杏眸微眯。
她这几下,最多只是让这老妪受些苦楚,离丢了性命,还差的远。
这三道香灰印记,是在老妪双手被废以后出现。
怕是她吃饭的“手艺”没了,从此再无用处,这条命也便没了。
沈姝看着老妪,淡淡地道:“三日之后,你必死无疑,趁这三日时间,好好想想这辈子都做过什么孽,也好知道能下到十八层地狱里第几层。”
因背光的关系,几个人自始至终都没看清沈姝的长相。
再加上她笃定、森冷的语气,配着她这身红衣,犹如一语成箴的地狱使者。
将萧晴雪连同那两个中年仆妇,骇得两腿发颤。
沈姝拿着那块用黑布包着的沉甸甸石头,一步步走到两个壮硕的仆妇面前。
她二话不说,抓住一个仆妇的衣领,直接朝她颈后砸下。
另一仆妇见状,颤颤开口:“杀……杀人了……鬼……是鬼啊……”
不待沈姝动手,她眼白一翻,直接晕死过去。
尽管如此,沈姝依然用石头,在她脑后狠砸一下,最后用同样的手法,拍晕了那个“唔唔”直痛叫的老妪。
这手法她在云边城,跟着三哥沈晋明不知练了多少回。
别看一人就这么一下,保管这三个人,一两个时辰醒不过来。
沈姝将石头扔在地上,看向萧晴雪:“喂,你自己能出去么?”
萧晴雪浑身发抖,埋在黑发下的头,瑟瑟点了点。
“若他们问这是谁干的,就说是熠王身边的飞羽,懂了么?”
萧晴雪打了个寒颤,再度点了点头。
沈姝见状,不再多待,转身走出假山。
楚湛一直倚在假山洞口为她望风,待进到凉亭里,他不赞同地道:“你就没想过,万一你救的不是只小白兔,而是条毒蛇怎么办?平白搭进去你自己。”
“我只知道,是你带我来这的,若我不进去,萧晴雪八成真会受苦,我自来见不得这种事,不管她是小白兔还是条毒蛇,救了便是救了,对得起自己良心。”
沈姝边说着,边将纱裙放下,解开缠紧的大袖,穿上外裳,又脱下束顶的簪钗,将头发理了理,簪上簪钗,重又戴上面纱。
若非头发稍稍有些凌乱——
此时坐在凉亭里,垂眸敛目、衿贵淑静的沈姝,完全看不出来,是方才冲进假山里用石头险些把人砸死的狠人。
说话间,萧晴雪也从假山里低头走出来,小步朝着内院的方向走去。
沈姝一直没看清她的长相,却也从方才萧晴初口中,隐约猜的出来,这是个楚楚可怜的美人。
想到熠王与她之间的绯闻,沈姝眸色深了深。
她抬眸看向楚湛:“你为何会带我来这,看样子你早就知道这里会发生什么事,你神神秘秘的究竟想让我看什么?”
楚湛走到她对面坐下,一双桃花眼,微微闪烁:“方才那个萧晴初你可看见了?前世你便是死在她手里。不过,后来我帮你报了仇。至于这个小白兔一样的萧晴雪,前世差点成了熠王的冥妻。”
“冥妻?”沈姝微微蹙眉:“什么是冥妻?”
楚湛幽幽看着她:“你不关心‘前世’你是怎么死的,反倒先问熠王冥妻之事,你心里真的有他么?”
沈姝:……
她直截了当问:“那好,那你告诉我,我前世是如何死的?”
楚湛原以为她会解释,却没想到,她竟直接放弃追问“冥妻”之事。
看来,她对熠王也不过如此。
这让楚湛面色和缓不少。
“你前世是被萧晴初安排的禁军,射杀在太极殿上。”他低声说道。
这话犹如一记惊雷,让沈姝腾地站起身。
就在这个瞬间,先前那些萦绕在她心头的凌乱记忆,顷刻之间仿佛被一条线串联起来。
老瑞王妃:“从今往后,你就住在王府中,我会派人教你该学的一切,至于……能不能做成你想做的那件事,皆要看你自己的造化。”
萧晴初:“明日入夜,我会将人都遣走,禁军、影卫一个都不剩,事成之后,我送你远走高飞,你看可好?”
皇帝:“你别怕,朕不会伤害你。放心,今夜之后,朕会让你成为大周朝最尊荣的女人,仅次于朕的皇后……”
她在瑞王府的小院里,试药尝药,变成百毒不侵的体质。
她做了皇帝的药引。
最后却被身为皇后的萧晴初派禁军射杀在了太极殿。
所以……
“我前世……从云疆上京以后,唯一做的事,莫非是刺杀皇帝?!”沈姝不可置信地问。
楚湛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你都想起来了?”他焦急地问。
这句话,和这样的态度,直接证实了沈姝的疑问。
沈姝紧盯着他的脸,追问道:“萧晴初贵为皇后,为何会借我的手杀皇帝?我究竟杀的是哪个皇帝?他与‘前世’我们沈府全家被杀,究竟有什么关系?”
这是沈姝迫切想要知道的事,到了这种程度,她几乎可以笃定,若非有确凿的实证,她绝不可能会无缘无故,千里迢迢上京刺杀九五之尊。
前世的仇人,绝不止赵司马一个。
楚湛听她一次抛出这么多问题,深知她没有恢复记忆。
他眸色微松。
“前世,萧晴初对熠王用情极深,若非熠王身死,她定能成为熠王妃。她杀皇帝,自然也是为给熠王报仇。至于那个皇帝是谁……”
楚湛意味深长地道:“这不是很好猜么,谁最后登上了皇位,谁就是你杀的那个皇帝。
只是……如今情势已变,前世死了的人,这辈子却没死,该病入膏肓的人,却好生活着。我只知道,前世你们沈家阖家被杀,皆因有人要用你的血,做九转还魂汤的药引。
只要龙椅上的九五之尊想要你的血,沈家便极有可能会重蹈覆辙。
命运已经改写,上一世你杀的皇帝是谁,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一世的皇帝是谁——今上?太子?熠王?他们都有可能坐在那张龙椅上。一切取决于,他们需不需要用你的血来救他们的命……”
第194章 一念生死(补月票150加更)
沈姝听他说这些话,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一时想不到哪里不对。
唯一可以肯定的——
便是沈家“前世”的祸事,皆因她而起。
“既然,他们要的是我,只要我这条命没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楚湛打断:“现如今你已经只身一人来到京城,与云疆沈家彻底分割开来,只要你活着,他们未必会死,可若你死了……他们必死无疑。”
这话教沈姝打了个寒颤。
她垂下眼眸。
死,不能死。
活,却被当做药引而活。
她不免想到,当初熠王去云疆,是被圣人派去收集云疆百种毒草。
而云疆百种毒草,本就是九转还魂汤的必备材料。
再加上,大战未捷之前,今上便已经颁下圣旨,赐她县主身份,赐她县主府邸,还让她常住在京城。
如今想来,今上也不过是……就近养了支活灵芝而已。
楚湛见她情绪倏然变得低沉,屈指轻扣桌面:“你换个角度想想,便能发现,事情没有你想象那么遭。”
沈姝抬眸,询问看向他。
楚湛站起身,两手撑着桌面,一双眼眸含着朗然的笑意:
“他们需要的,是你的血,而非你的命。如此,他们便不会轻易杀了你。他们知你最重家人,为免你想不开,更不会轻易动你家人。如若不然,必是个鱼死网破的下场。你是白家嫡裔仅存在这世上的唯一血脉,若你死了,他们的命,也便续不成了。”
说到此,楚湛对沈姝眨了眨眼:“如此想来,在这京城里面,你这个安定县主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就算九五之尊的脸色,都可以不必看。比起我这个诨名在外的小王爷,都要自在的多。人活一世,最重要的是开心,今朝有酒今朝醉,其他的交给天意,和我这个贵人便是。”
这话听上去——
还别说,果真是这个理儿。
可是……
“既是如此,为何前一世,他们会对沈家痛下杀手?”沈姝疑惑地又问。
楚湛的笑容,有瞬间凝滞。
他眼眸微闪:“我认识你的时候,已然是你进了京城以后。这其中的缘由,我便不知道了。想来云疆的权力之争恐是其一,再者,前世听你说过,你父亲极是护短,将你藏起来,未尝没有惹怒对方……”
这话说的含糊,却教沈姝敏锐想起,先前她在云疆经历的种种。
她差点忘记,赵司马的背后,还有国师的影子。
思及此,沈姝看向楚湛的目光,不觉变得疏离起来。
对于她来说,“前世”她与老瑞王妃、甚至是瑞王府之间的关系,十分扑朔迷离。
这位小王爷于她而言,并非是全然可以相信的盟友。
楚湛发现沈姝态度的转变,唇角噙了一抹苦笑。
“总之,你信我也好,不信我也罢,我这辈子万不会做一件对你不利的事。今日,我把自己知道且确认的部分,全都告诉了你,只盼你能在这京城里,不再畏首畏尾,活得肆意一些。”
这话楚湛用了十足诚意。
沈姝并非不知好歹之人,朝他福身一礼:“多谢小王爷提点,来日若有机会,定当报答小王爷的恩情。”
这话说的客气有礼,却不是楚湛想听见的语气。
他长叹一声:“走吧,出来够久,宴席怕是要开始了,今日的热闹,可不比平常,错过就太可惜了。”
说完这话,他负手走在前面,像来时一样,引着沈姝往上席走去。
*
楚湛带着沈姝,左拐右拐,来到水榭的西侧。
因这次花宴带有几分相亲性质,年轻人的席面并不安排在水榭里头,而是在水榭西侧花木环绕的曲水之处。
宾客不分男女,可随意分坐在曲水两侧,高高矮矮的灌木,又将曲水分割成相对独立的空间。
每个空间里面,约只能坐两三对人。
除开各自面前的矮几上放着美味的食物,更有盛满美酒的觞从曲水上游,浮水徐徐漂下来。
极尽雅致,也极尽奢侈。
沈姝跟在楚湛身后,刚走进曲水流觞的场地,便引来众多打量的目光。
相比起先前她初来乍到的拘谨——
如今得知大半事实的沈姝,既然知道她的命在九五之尊眼里,极其珍贵。
便不会再每日心惊胆战,怕触怒谁连累家人。
因此,沈姝面对那些探究打量的目光时,脚步都不觉变得轻快和自在许多。
“云灵在那里。”楚湛朝曲水下游抬了抬下巴。
沈姝看过去,就见自家丫鬟绿桃,和云灵郡主的贴身丫鬟吉祥,正站在僻静的角落四下张望。
她淡淡一笑,不待楚湛引路,便自顾自朝她们走了过去。
楚湛看着她轻快的背影,清风朗月般的面容,不禁也挂上几丝笑意。
然而,他们所不知道的是——
这一幕好巧不巧,正好落进刚从水榭里出来的楚熠眼中。
楚熠的目光,紧锁在沈姝身上。
这些日子不见,于他而言,仿佛有几辈子没见一样。
他从不曾想过,会如此在意一个女子,更远胜于他的兵书,以及父皇派给他的那些皇差。
几乎是下意识的,楚熠迈开脚步,朝着沈姝的方向走了过去。
然而,还没走几步,一个身穿天青色蜀锦春裳的身影,笑着拦在他的面前。
“熠王表哥,你去哪里?祖母让我好生招待你,你可不许偷溜,否则祖母会怪罪我的。”
是萧晴初。
楚熠的凤眸,漠然扫过她的脸,棱角分明的面容没有半丝表情。
“我有事。”
他淡漠说完这话,越过萧晴初,继续往前走。
萧晴初轻咬唇瓣,转身,迈开步子正要去追——
不知从何处冒出的影卫,瞬间拦在她的面前。
“晴初郡主,殿下说了有事,还请郡主莫要打扰。”
萧晴初攥紧帕子,眼睁睁看着楚熠的背影越走越远——
突然,她的视线里,出现一个怯怯的身影。
萧晴初眼底闪过一抹阴鸷,唇角却勾起温婉的笑:“你误会了,我不是要去追殿下,而是去找我堂妹。”
说完这话,萧晴初径自越过拦在前头的影卫,朝着刚走进曲水流觞里,怯怯张望的萧晴雪走了过去。
“晴雪,你是在找熠王殿下吗?走,我带你过去。”
萧晴初说着,根本不顾萧晴雪瑟瑟发抖的肩膀,挽着她的手臂,朝楚熠追了上去……
第195章 她命似烟
沈姝刚走近,绿桃就迎了上来。
“姑娘,你这头发怎么……”
沈姝轻抚鬓边:“很乱吗?”
绿桃摇了摇头:“只有一点点。”
云灵郡主见状,朝她招了招手:“来,坐我旁边,我帮你整。”
这话让沈姝莞尔一笑。
她依言在云灵郡主身边坐下,周围的灌木,正好将她们的身影掩映在其中,隔绝掉了众人的视线。
“簪钗歪了。”
云灵郡主摘下沈姝的白玉兰花簪,将她略有些乱的头发稍整了整,凑到她耳边,低声问道:“你们去了何处,怎么这么长时间都不回来?莫非……小王爷听你方才说的那些话,恼羞成怒因爱生恨,把你给揍了?”
沈姝哭笑不得:“你这都是从哪猜出来的?”
“话本子上说的。”云灵郡主想了想:“京城里最新出的,说那个……男子喜欢一个女子,就要跟她打架,打完以后,感觉就会飘飘欲仙。”
沈姝看着云灵纯净无垢的眼眸,觉得自己快要吐血了。
“那话本子是骗人的,以后可别看了。”沈姝揉了揉眉心:“就算打架,也该是女子打……”
“是极,是极,我也这么认为。若两情相悦,总不能好事都让男子占了。”
云灵郡主说着,重又问道:“那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沈姝见她转了话题,略松口气。
她沉吟几息,附到云灵郡主耳边,把方才做的事,言简意赅说了一遍。
云灵郡主越听,眼睛越亮,听到最后,眼底尽是兴奋的光芒。
“行啊你!”她压着笑,拍了拍沈姝的肩膀,低声道:“下次碰上这等好玩的事情,一定要叫我。那个萧……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
说话间,楚湛已经走到沈姝对面坐下,刚好听见这话。
他看向云灵郡主,笑着道:“这下你以后搞事情,就不用再找我了。你们两个,一个郡主一个县主,这京城里,除了公主,谁能越得过你们去?”
云灵郡主深以为然:“再加上阿娘这个长公主,就算公主也越不过我们去。”
沈姝愕然一怔,随即粲然笑开。
这一刻,让她有种……重回云疆的感觉。
虽然先前云灵郡主也曾对她说过同样的话。
可是,因为顾忌到会连累家人性命,沈姝只能付之一笑。
而现在——
沈姝已得知她的血,绝无仅有、意义非凡,真真正正有了“有恃无恐”的感觉。
哪怕到头来,她真的只不过是皇帝眼中的“活灵芝”。
最起码她绝不能窝囊活着。
沈姝杏眸微扬,看着云灵郡主,粉扑扑的小脸,闪闪发光:“好,下次遇到这种事,我定叫上你。”
云灵郡主看见她的笑容,微微一怔。
她捂住心口:“我的天,你终于不那么小家子气了。”
沈姝:……
“噗……”楚湛笑出声,随手拿起顺着溪水漂来的酒觞,对两人道:“好了,来吃酒,承恩公府的酒可是外头都吃不到的。”
这话让沈姝和云灵郡主相视一笑。
“我帮你簪上簪钗。”
云灵郡主说着,刚抬起手腕——
却瞬间睁大了双眼:“熠……熠王殿下……”
惊呼出这一声,云灵郡主连簪钗都顾不上,就像老鼠见了猫似得,蓦地站起了身,福身见礼。
沈姝头皮一紧,也下意识起身,扭头看过去——
许久未见的熠王,今日头戴玉冠,穿一件烟里火色的长袍,在所有人注目下,走到了他们面前。
他俊美的面容,依然带着极致的清冷,即便是绯色系的长袍,也不曾让他的眉眼沾上半丝烟火气。
沈姝唇畔的笑容微凝,朝楚熠福身一礼。
“熠王殿下,万安。”
楚熠的视线,凝在她唇角僵掉的笑容上,抿唇不语,古井般的凤眸深不可测。
一旁的楚湛见状,放下酒盏站起身,朝他拱手见礼,似笑非笑地问:“殿下本该坐曲水上席,今日为何有兴致来曲水末席?”
熠王的视线,从沈姝的唇角,扫向楚湛的脸。
“明知故问。”
他淡淡说出这四个字,径直走到楚湛方才落座的位置,旁若无人坐了下来。
“坐。”他嗓音清冷地道。
云灵郡主自来最怕的便是熠王,听见“坐”字,立时拉着沈姝坐了下来。
楚湛见状,低嗤一声,拂袖坐在了云灵对面。
几人刚坐定,一个娇俏可人又惊喜万分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殿下、小王爷,怎会这么巧,您二位也在这里?难怪晴雪说要过来。”
沈姝听见这声,后背瞬间绷直。
她抬眸看去——
就见刚刚在凉亭里见过的萧晴初,正挽着换过衣裳的萧晴雪,向熠王和楚湛福身见礼。
这一次,她清清楚楚看清了萧晴雪的面容。
鹅蛋脸上,一双雾蒙蒙的眼睛,仿若江南烟雨般欲说还休。
即便她身上穿着略显老气的鸭蛋青洒金春裳,却难掩纤瘦秀美的身形。
她的发间,仍然簪着那只累丝镶红宝石金簪,正因这支金簪,让她略显苍白的脸庞,有了几分神采。
如果说沈姝是一团火,这个萧晴雪,便像一缕柔烟。
好似被风轻轻一吹,便会消散得无影无踪。
事实上,在此刻的沈姝眼里,萧晴雪的确是一缕烟——
一缕阳寿只剩下两日的柔烟。
沈姝的目光凝在萧晴雪眉心那两道香灰印记上,一时竟忘记了要站起来见礼。
而在她对面,始终盯着她面容的楚熠,听见萧晴初的声音,剑眉微蹙,目光却不曾从沈姝脸上移开。
云灵郡主见楚熠蹙眉,以为他是在嫌自己碍事,腾地站起身:“晴、晴雪,过来坐。”
说着,云灵便直冲到萧晴雪面前,将她按坐在自己座位上。
如此,两个熠王的“心上人”,便坐在了一起。
这让云灵郡主稍稍放松了些神经。
自始至终,所有人都没去看萧晴初一眼,更没人回她一句话,更甚至,坐在熠王对面的陌生女子,连对她见礼都不曾。
萧晴初何曾受过这等冷遇,心底简直气得要命,恨不得将那不长眼的女子好好发作一番。
然而,在面上——
她却只是微垂了垂眼眸,连唇角的笑都半分未减。
萧晴初走到楚湛身边的空位上坐下来,指着对面的空位,笑看向一脸紧张的云灵郡主:“云灵,坐这里来。”
云灵郡主被楚熠吓得六神无主,下意识跟着她的话,坐了下去。
就在所有人的静默中,楚熠看着沈姝,突然开口问道:“你究竟在看什么?”
第196章 鉴表专家
听见熠王的声音,沈姝总算从萧晴雪身上回过神。
她犹豫一瞬——
不论如何,作为熠王最近大热的绯闻心上人,出于道义,她都该告诉熠王一声。
毕竟,萧晴雪身居承恩公府内宅,在后宅里,又是方才那种待遇。
沈姝就算想救她,都力不从心。
思及此,沈姝看向楚熠道:“我观这位姑娘的面相……她两日后恐有血光之灾,殿下还是要早做打算才是。”
她的语气故意做出一种——江湖方士的调调。
仿若是在泄露天机的得道高人。
让众人闻言,皆是齐齐一怔。
当事人萧晴雪微垂着头,肩膀瑟了瑟。
她攥紧了手心的帕子,脸颊连着耳根红里透着白,又由白转到红。
似是原本一直在害羞,在听见沈姝的话后,心神微震,却又压制不住内心的羞意。
而坐在她对面的楚湛,却无动于衷浅酌着手里的酒,似漠不关心,又似早已洞察一切。
至于,最左侧坐着的萧晴初,看着沈姝,一改先前的轻视,透着几许若有所思。
而最激动兴奋的,莫过于云灵郡主。
她看着沈姝,仿佛发现了什么大宝贝似得,连先前因熠王而升起的紧张惧怕,都远远抛在了脑后。
唯有坐在沈姝对面的楚熠,听见沈姝的话,虽然剑眉微蹙,却根本不曾从她脸上转眸。
“如今你为何不避讳说这些了?”他沉声问道。
清冷的嗓音里,似带着几许不赞同。
沈姝诧异看向他,微微一怔。
她深知熠王定然明白,她所说的“血光之灾”是什么意思。
在明知心上人要死的情况下,难道不应该心急如焚去关心对方吗?
反倒对她问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做什么?
尽管沈姝心中默默腹诽,面上仍一本正经回答:“这些日子小女仔细思忖一番,京城居大不易,没有一技傍身,日子委实无趣,不如重操旧业……也好积点善缘。”
她最大的本事,除了识毒,便是观人寿元。
京城离云疆这么远,哪有那么多毒草供她去识、去辨。
寿元则不同。
这世上多的是整日疑神疑鬼,怕自己突然一命呜呼之人。
虽然她只能观人三日寿元,只要算的准,也尽够用了。
这原本是沈姝前几日,在县主府乍听楚湛让云灵郡主转达的话以后,做出的打算。
先前,在她以为自己地位不高,性命又朝不保夕的状况下,假借“观相”之名,用观人寿元让自己“盛名在外”,无疑也是一种最快“出名”,又受人尊崇的方式。
只要身负盛名,就算死,也不会无声无息如草芥般死去。
即便现在——
她已无需再担心家人和自己性命不保,就更不用顾忌什么。
反正她的身份,已经被不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还有什么不能说,不能做的。
这才真的叫“有恃无恐”。
楚熠听见沈姝的话,凤眸微深。
只这几日功夫,眼前这女子好似重又回到他初识时,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明明是他最乐意看到的样子——
他的胸口,却有些莫名泛酸。
沈姝见他只是看着自己,沉默不语,心底更加疑惑。
几日不见,她怎么觉得,向来英明神武的殿下……变傻了呢?
她清了清嗓,好意提醒:“殿下,这可是性命攸关之事,您可要多为这位姑娘打算。”
“你想让我出手留下她的命?”楚熠蹙眉问道。
沈姝简直想拍桌。
她稍稍倾身,用一种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低声咬牙提醒道:“这是你的心上人,跟我想不想有何关系。”
这话,坐得稍远的萧晴初和云灵郡主听不清。
坐在他二人旁边的楚湛和萧晴雪,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萧晴雪猛地抬头,一张羞得通红的小脸,赶忙对着沈姝摇头:“不,不,不,县主,您误会了。我跟熠王殿下没什么的……真没什么的。”
“嗤……”
沈姝还没说话,楚湛便已嗤笑着开了口:“没什么?京城谁人不知,你萧五姑娘在熠王府一留就是一整天?熠王殿下为了你,在天衣阁和多宝阁,一掷几万金给你置办行头,你竟睁眼说瞎话,说你跟殿下之间没什么?”
说到这,他嗓音带上几分散漫危险的调调:“你可知小爷我,在京城风月圈里还有个名号是什么?鉴、婊、专、家,这等小白莲儿的扮相,在小爷面前,还是省省吧。安定县主是小爷的救命恩人,谁敢恶心她,就是跟小爷过不去。”
“噗……”云灵郡主实在忍俊不禁,一双眼睛看着楚湛,闪闪发光。
她最喜欢看小王爷怼人,男女不忌,童叟无欺。
这才是真性情嘛!
坐在她对面的萧晴初,看着萧晴雪,眼底闪过几丝快意。
只有沈姝,看看楚湛,看看熠王黑沉的脸,再看看身边备受打击,从耳根白到脸颊的萧晴雪——
“小王爷,您是吃醉酒了吧。”
她看了楚湛一眼,递张帕子到萧晴雪面前:“五姑娘,小王爷吃醉酒胡说呢,你万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萧晴雪接过帕子,点点头,那只累丝镶红宝石的金簪,在她发里微微发颤。
“你头上的簪钗呢?”
正在这时,楚熠突然开口问道。
沈姝下意识就看向萧晴雪发里的那支簪钗,根本没意识到,熠王问的是她。
而旁边“观战”的云灵郡主,却看得十分清楚明白。
她头皮一麻,紧张的抬起手:“在……在我这……在我这。”
说着,便赶紧跑到沈姝身边,麻利将那支白玉雕的兰花簪,簪进了沈姝的发间。
正因为她的动作——
此时此刻,除了垂头不语的萧晴雪,和不明所以的沈姝以外。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了沈姝发间的那支簪子上。
云灵郡主一直攥着那支簪子,自然对簪子的外形十分熟悉。
似想到什么,她倏地站起身,瞪圆了眼睛。
她看看沈姝,又看向熠王——
指着熠王束发的玉冠,磕磕巴巴地道:“殿、殿下……您玉冠上的雕纹,怎地和、和县主的簪、簪钗一模一样?”
第197章 她的告白
这话一出,众人的目光,纷纷从沈姝发间的簪钗,聚焦到熠王的玉冠上。
不仅如此——
云灵郡主看看沈姝的衣裳,再看看熠王的衣裳。
一个穿着烟里火的长袍,一个穿着绯色的夹衣。
都带点红色。
这么面对面坐着,还真真是一对儿。
反观萧晴雪一身打扮,老气,可半点也不像熠王的品味。
那料子和做工,更不像是天衣阁、多宝阁的东西。
莫非……这几日京城的人,都传错了?
熠王府的淮公公,从拿走的那些衣裳首饰,不是给萧晴雪,反倒是给沈姝的?
云灵郡主嘴唇动了动,却没敢再作声。
不止是她,就连在座其他人,都发现了端倪。
直到这刻,当事人沈姝,看着熠王今日这身装扮,倏然想起,晨起上妆时,她特地问过绿桃簪子的来历。
没想到……
沈姝脸色微沉。
绿桃的忠心毋庸置疑,她会这么做,定是被人糊弄了。
而罪魁祸首,便是眼前这位——神色坦然、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问题的熠、王、殿、下。
沈姝猛地攥紧手心,一双杏眸带着火星。
这神色让楚熠凤眸微闪。
他淡淡道:“如今多宝阁的生意,做得越发不济了。本王难得从他们那挑几件玉料子,没想到竟跟县主撞一块儿,还望县主见谅。”
“嗤……”
楚湛凉凉地开口:“几日不见,我竟不知,堂堂熠王殿下竟沦落到要去多宝阁挑玉料子。圣人和皇后娘娘赏赐下来的,怕是要落灰了吧。”
他话虽没说明白,可在场都是什么人,自然听得十分清楚明白。
尤其是萧晴初,心头登时充斥着嫉妒和怨意。
她从十三岁初见熠王,就喜欢上他。
这么多年以来,从未见他对任何女子有过一丝一毫优待。
而如今,他不止给安定县主这个土包子送簪钗,就连身上的长袍都有意穿成和这个乡巴佬一样颜色。
呵——什么不小心撞了簪子。
天衣阁,多宝阁的东西,又岂是这个云疆区区四品武将家眷,能买的起的。
必是这乡巴佬仗着救命恩人的身份,趁机接近殿下,勾引殿下,撺掇着殿下为她花银钱。
亲爹买不起的东西,靠外男送,还这么大咧咧穿出来,真是没脸没皮。
她越想,越是绷不住,终是顺着楚湛的话,呵笑出声。
“呵……”
萧晴初看向沈姝,娇俏的声音,带着几分天真:“我说这位姑娘气质不凡,没想到竟是安定县主……我听她们说,县主的父亲是云疆四品长史,看县主这身打扮,少说也要几千两银子。看来,云疆并非如他们所说,是贫瘠的蛮荒之地。长史之女的穿戴竟比江南富庶之地的刺史,还要阔绰许多呢。”
她语气里,毫不掩饰轻视之意。
楚熠面色一冷。
他转过头,寒凉的视线,落在萧晴初脸上,薄唇轻掀,正要开口——
“郡主对四品官员有什么误解?”
沈姝似笑非笑看向萧晴初,先一步开了口:“谁家没一两个有钱亲戚,让郡主见笑,我自小的衣裳首饰,从不需爹爹费神,都是天衣阁、多宝阁千里迢迢送到云疆供我挑选。巧的很,多宝阁里有我舅舅的份子,份子虽不算多,也尽够我们表姐妹随便穿用一辈子。若是郡主喜欢,我也可以送郡主一两样玉料子雕的玩意儿,可好?”
这番话,听上去平平,可沈姝的语气,却带着恩赐的语调。
尤其是最后那句,简直是像在施舍眼皮子浅的下人。
萧晴初万没想到这个蒙着面纱的安定县主,竟是个这么不知死活胆敢顶撞她的刺头,霎时气得手指尖都在发颤。
她委屈地看向楚熠:“熠王表哥……”
却见楚熠转头看向沈姝,淡淡地道:“舅舅送你首饰,都是他对你的心意,送给不打紧的人就糟蹋了,你自己留着便好。”
糟蹋!
萧晴初不可置信睁大双眼。
熠王竟说那乡巴佬送她东西,是一种糟蹋!
“噗……”
楚湛再次不客气笑了。
这次,他是对着萧晴初:“你一个堂堂承恩公府嫡女,还是御赐郡主,尽瞅着别人头上的簪子值多少钱,成日把这些阿堵物挂在嘴边,就不怕皇祖母知道,罚你禁足么?”
他散漫的声音,毫不掩饰警告的语调。
尽管他与楚熠不对付,在这种时候,却绝不会站错队。
萧晴初又气又怒,眼眶通红:“小王爷,连你也欺负我!”
说完这话,她跺了跺脚,直接转身跑了出去。
这一连串对付萧晴初的明斥暗怼,简直让旁观的云灵郡主看得目瞪口呆。
她看着萧晴初屈辱远去的身影,心里乐开了花,默默朝楚湛伸出大拇指。
而楚湛,脸上并无半分笑意,再次把“炮火”对准了熠王:
“熠王殿下魅力无边,这京城的贵女们,对殿下无不情深似海,只是……”
他拉长声音,看向始终低垂头的萧晴雪:“只是苦了被殿下看上的女子,必会身负众多贵女的怨念,一不留神就会万劫不复。今日萧五姑娘在假山里,差点受到皮肉之苦,两日后的血光之灾,想必也是因殿下所致。”
楚熠唇角淡淡一勾,转眸看向萧晴雪:“萧五姑娘,看来瑞王对你的误会颇深。安定县主的观相之术向来极准,本王也曾受县主观相术的恩惠。若是你当真两日后有血光之灾,有什么没实现的心愿,还需得尽早实现才是,再晚……怕是没机会了。”
这还是楚熠自萧晴雪出现以后,第一次同她说话。
这番话说的不甚明白,却教萧晴雪身子一震。
她攥紧手里的帕子,犹豫几息,似鼓足莫大的勇气,终于颤颤抬起小脸,看向了她正前方,一脸玩味的瑞王楚湛。
“小、小王爷。”
萧晴雪颤声叫出楚湛的名字。
单单只是这声称呼,便已令她的脸颊绯红如霞,就连那双原本像江南烟雨般雾蒙蒙的双眼,也闪烁着前所未有的、最璀璨的光芒:“我、我从小到大,最心悦之人,便是你。今日,能与你这般面对面坐着,告诉你这句话,就算两日后我死了,也再无半分遗憾了……”
第198章 私相授受
萧晴雪此话一出,包括楚湛在内,所有人都是一愣。
然而,愣归愣,没人怀疑萧晴雪那番话的真实性。
因为她此刻看向楚湛时,那副含羞带怯,却又如飞蛾扑火般的模样,像极了思慕情郎的样子。
就连心悦楚湛的云灵郡主,都自叹弗如。
楚湛回神,桃花眼微眯,唇角玩味勾起笑:“熠王殿下打的一手好牌,竟能让小白兔为了你,向别的男子……”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熠王淡淡打断:“那天她本是无意听见一个承恩公府,关于你的消息,去你常去的福缘楼找你,给你报信儿。却被老瑞王妃派去盯梢的人,误以为是那日院中女子,要把她带走。
本王查案子恰巧碰上,便将她带回熠王府。淮安使人去你府上递帖子叫你过府,你迟迟不来,萧五姑娘苦等一天,等不到你,便将事情告诉给了本王。”
楚熠说着,凤眸睇着楚湛:“这几日我让淮安使人去瑞王府,找你好几次,你都避而不见。非但如此,你竟还推波助澜那些,诋毁本王的无稽之谈在京城发酵,本王替你收拾这么多天的烂摊子,你就是这么恩将仇报的么?”
此话一出,沈姝和云灵郡主,纷纷朝楚湛投去不赞同的目光。
就连萧晴雪,想到那日在熠王府里苦等他而不见,如今又这般当众说出伤人的话——
她充满亮光的眼眸,再次浮起一层水雾,伤心地垂下了头。
什么等他,苦等他!
楚湛在这几个女子眼中,仿佛看见明晃晃的“始乱终弃”四个大字,喉头霎时涌上一股甜腥。
他腾地站起身,一双眼睛怒瞪向熠王:“你是故意的,你明知道我这些日子不常在府里,却特地使人送帖子过去。方才还……”
“方才还……如何?”
熠王剑眉微挑:“你堂堂瑞王,不在瑞王府,又能去哪里?就算你不在府里,王府是你的,府里的下人也是你的,我原以为你是故意躲着我,才不过府一叙。原来,你竟是根本就没收到我给你下的帖子么?究竟你是瑞王府的主子,还是你母妃是瑞王府的主子,恩?
你年纪小,轻狂些也情有可原,可若连自己府里的下人,都掌控不住,何谈成家立业?总不能一直仗着皇祖母的怜惜,成日只在脂粉堆里混日子吧。”
这番话楚熠虽是神色淡淡说着,可语气里却带着稳重的自恃。
听上去是在劝诫楚湛,实则处处直击楚湛的命门。
楚湛重生以后,第一时间便收拢暗卫,带着暗卫远走云疆阻拦父王。
即便云疆大战平息,因着知道前世之事,他紧锣密鼓筹谋,从不曾有丝毫的懈怠。
什么瑞王爷,什么瑞王府,在他眼中,统统都只是细枝末节的小事,任凭母妃处理,从不曾过问半分。
而如今,被楚熠句句戳到痛点,楚湛才发现——
除了那些暗卫,和知晓前世的先机以外,他甚至连瑞王府的门房,都掌控不住。
这样的他,和前世被母妃蒙在鼓里,到最后才发现一切的他,又有什么区别!
思及此,楚湛垂眸,再度看向垂着头,瑟瑟发抖的萧晴雪。
若熠王所言非虚,那日萧晴雪没遇见熠王,便极有可能被母妃派去的人抓走。
萧晴雪虽出身承恩侯府,却身份低微。
母妃的手段,他最清楚不过。
待他知道一切,怕是什么都晚了……
楚湛对萧晴雪毫无感觉。
可是,他一想到哪日在他不察之下,若沈姝被母妃派去的人抓走……
只是想到这种可能性,楚湛心里一紧,第一次如斗败的公鸡似得,垂下了肩膀。
“殿下教训的是。”楚湛硬硬地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告辞。”
说完这话,他竟连沈姝都没再看一眼,便朝外头大步走去。
云灵郡主还是第一次见她心中的小王爷,跟霜打的茄子似得,赶忙追了上去:“小王爷,你去哪?等等我……”
不止是她,就连萧晴雪,听见楚湛突然告辞的声音,都慌乱抬起了头。
见云灵郡主追上去,她也蓦地站起身,朝熠王和沈姝深福一礼,急切又战战地跟了过去。
待他们一走,这个被灌木隔绝的曲水流觞角落里,便只剩下面对面坐着的熠王和沈姝。
两人之间弥漫的诡异氛围,让身为丫鬟的绿桃,都远远避开了去。
沈姝想到方才那些事,杏眸犹带着几丝火星。
她拔下发间的白玉兰花簪,起身越过清溪,走到熠王面前坐下,将簪子恭谨放在他面前的矮几上:“殿下,绿桃无知,擅自收了殿下的东西,回去以后,我会亲自清点簪钗衣裳,但凡殿下送的,统统折成银钱给殿下。”
楚熠剑眉微蹙。
“你是我救命恩人,赠你些身外之物,也是应有之义,你何必与我分得如此清楚。就因为知道你会如此,我才让飞云私下将东西交给绿桃。”
沈姝闻言,简直气笑了。
绿桃果然是栽在飞云手上了。
“殿下可知,在旁人眼里,这便是私相授受?”
楚熠淡淡道:“你只身上京,身无长物,我身为熠王,赏赐你些东西,如何就成私相授受了?”
他语气凿凿,让沈姝实在气结。
她直截了当道:“我如今既非殿下幕僚,又非殿下的下属,殿下可还记得方才萧晴初提到簪钗时的话?倘若今日,我身为女子,舅舅没在多宝阁有份子,我亦是个连一千两银子私房钱都没有的穷人,萧晴初会戳着我的脊梁骨,骂我勾搭外男,私相授受。”
楚熠眸色骤冷:“她不敢。况且,我与你之事,已得……”父皇允诺。
话说到一半,他想到上次沈姝交代周进喜转达的话,抿唇止住。
“封得住悠悠众口,封不住别人的腹诽。”
沈姝挺直背脊看着他:“这次之事,是绿桃的错,不该瞒着我私收殿下之物。我这辈子,即便命不是我的,骨头却是我的。
我有钱、有人、有头脑、有能力,殿下无需再这样出于‘道义’报恩。倘若有朝一日,我真的需要殿下帮忙,自会挟恩求报。”
说完这话,沈姝站起身,朝楚熠福身一礼,转头欲走——
“等等。”楚熠剑眉深蹙,看着她的背影问道:“命不是你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199章 此生不换
沈姝听见这话,紧了紧手。
她犹豫一瞬,转身重又走到楚熠面前坐下。
如今她的心底无所畏惧,自然也就没什么忌讳。沈姝目光灼灼,看着楚熠问道:“殿下可知道九转还魂汤?”
楚熠眸色一深:“自然知道。父皇派我去云疆的差事,便是搜集云疆百草。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东西与云疆的九转还魂汤有关。”
沈姝没想到他竟会这般坦然承认,稍稍有些诧异。
她紧盯楚熠的凤眸又问:“那殿下可知道,九转还魂汤……有一味药引,是用我的血?”
楚熠凤眸微眯,探究打量她的神色。
“知道。”他微沉了沉嗓:“可是楚湛那小子又跟你浑说了什么?他居心叵测,你莫受他的骗。”
沈姝紧了紧手。
她自己就能“看”,又何须楚湛“浑说”。
只是,这些话她不会说出来。
沈姝不答反问:“圣人让你去云疆搜集百毒,如今又御赐我县主尊荣,赐我府邸住在京城,可是为了制成九转还魂汤?”
尽管这件事,方才在凉亭里,她刚与楚湛讨论过。
然而此刻,当她亲自向楚熠询问时——
不知为何,原本无所畏惧的心,忽然变得有几分忐忑。
她竟开始不安地忖度,眼前这人究竟会坦然承认,还是像楚湛那样,屡屡在关键问题上,避而不答。
楚熠见状,下颌微紧,喉咙滚了滚。
“是。”他直视沈姝,郑重回答道:“父皇三十年前御驾亲征,在药王谷里中了蝠鸟之毒。虽然有你外祖白信留下的解药暂时压制毒性,可近期却有毒发的征兆……未来或有一日,还请姑娘能借些血……一用。”
沈姝攥紧的手微松。
出乎她的意料——
当她亲耳从熠王口中听见这件事,方才还忐忑的心,倏然平静下来。
直到这刻,她才发现,熠王能够如实相告,对她来说有多么重要。
“谢殿下能坦诚相告,殿下既知道来龙去脉,就该知‘命不是我的’这话是何意思,无需小女再多作解释。”
说完这话,她疏离有礼朝熠王福身,欲起身离开——
却被楚熠伸手抓住衣袖:“此事是我那日面见父皇之后才知晓,父皇原不知你是谁,只因我命影六亲送密信上京,询问父皇药王谷之事,顺便……请求父皇为你我二人赐婚,父皇方才得知你是白信后裔。
至于加封你为县主,是他念在你屡次救我性命才会如此。父皇能坦然告知药引之事,便意味着他并无半分害你性命之心,你不要多想。”
沈姝闻言,已顾不得被楚熠抓在手里的衣袖,更无心与他计较赐婚之事。
她一双杏眸灼灼看着楚熠:“那殿下能否解释,云边客栈的棋公公是皇上的人,皇上既无害我性命之心,为何棋公公会助赵司马下毒,屡次害我哥哥?还有,前……”世。
沈姝说到这,堪堪止住,杏眸盛满了悲愤。
她想说,前世他们沈家百余口性命,皆死在扶灵回乡的路上,那些黑沉沉的灵柩,至今仍萦绕在她脑中。
还有太极殿上吸她血的皇帝……
这些都是前世发生过的事,又作何解释?
沈姝闭了闭眼,按下心底的悲愤:“总之,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无论圣人是要我的血,还是要我的命,悉听尊便就是。只是,望圣人和殿下能念在我如此乖顺的份上,饶过我父母族人的性命。”
“父皇若当真只把你当成药引,大可不必封你为县主,更不会允诺我,赐婚于我二人之事。”楚熠沉声道。
沈姝望着他,眼底一片漠然。
在她“前世”的记忆里,那个吸她血的皇帝,也曾允诺她,让她成为大周仅次于皇后,最尊荣的女人。
与之相比,区区县主又算得了什么。
楚熠见状,知她又想多了。
他眸色微深,索性微俯身子,肃容看着沈姝,压低声音道:“就算九五之尊,也并非事事都能如意。棋公公之事,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前日我收到消息,棋公公暴毙于云边客栈里。大护国寺那晚,不止我险些遭人暗算,就连父皇身在太极殿,也险些中了毒。
至今凶手还没有头绪,想必棋公公暴毙,也与这件事有些关联。这几日我频频出入宫里,便是要将事情查清楚。”
“棋公公死了?”沈姝心里一凛:“你的意思是,大护国寺给你下毒的人,和太极殿给圣人下毒的是一伙的?”
楚熠比了个“嘘”声的手势。
他坐直身子,看着沈姝郑重道:“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只需记住,你的命便是我楚熠的命,有我在一日,必会护你一日。只要我活着,不管是父皇,还是其他什么人,都休想伤你分毫。我更不会让你和你父兄丢了性命。”
这番话,若是旁人说出来,沈姝大抵会付之一笑。
可是眼前这人,是大周赫赫有名的战神。
战神熠王,近几年以来,在大周朝每一个百姓的心里,是边关安宁、国泰民安的象征。
此刻,楚熠面容威严冷肃,那双瑞凤眸,是前所未有的深邃坚定。
尤其是,当他说出这两句话时,掷地有声的语调,犹如在战场上,拿命立下军令状的将军。
沈姝深知,虽然这位将军在云疆时,临危之际屡屡固执、霸道,脾气又阴晴不定,很是古怪。
却从不曾食言过。
对大周子民没有,对她更没有。
“你的命,便是我楚熠的命。”
这几个字,在沈姝耳中不断回响。
不知为何,她的心底,竟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就好似有人在她心上,化开一颗糖渍的青梅,让她一时分辨不清,究竟是酸,还是甜。
好半晌,沈姝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殿下,我不过是,是个……”
“你不过是个……我此生非娶不可的人,我把命都能给你……”
楚熠凝视着沈姝,那双瑞凤眸里,似有清风拂过春山,盛开了漫山遍野的花树。
他嗓音微哑地道:“还有那些簪钗衣裳,都是我亲手挑选,这支兰花簪更是我亲手打磨。若你想折成银子还我,就把我的命,和花费在这些衣裳簪钗上的心意,也折成银子还给我,可好?”
第200章 带回府去
沈姝腾地站起身,脸颊连着耳尖,瞬间飞起两酡红云。
她磕磕巴巴地道:“殿、殿下纵然是缺钱,也、也不必这、这般……”
话还未说完,她眼看着楚熠剑眉微挑,正欲开口——
“我还有事,先告辞一步,殿下慢用。“
急匆匆说完这句,沈姝根本不给楚熠开口的机会,便转身飞快离开。
楚熠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怔了几息,眸色微深。
他拿起桌子上的簪钗,若有所思地喃喃道:“莫非,我方才说的还不够清楚么……”
*
沈姝红着脸,完全顾不得整个曲水流觞席上,众人诧异的目光,脚步飞快往慕华园外头走。
她就算再迟钝,也能听明白楚熠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可正因明白——
想她看话本子这么多年,今天破天荒第一次,身临其境感受到话本子上,将军对云英未嫁的小娘子用命许诺的桥段。
那简直……简直是……
让她完全不知所措。
此时此刻,沈姝感觉自己,就像个被放在蒸笼里的包子。
从皮到馅儿,都是滚烫滚烫的。
“你的命,就是我楚熠的命。”
“若你要把簪钗衣裳折成银钱还我,也把命和我的心意折成银钱还我,可好?”
这两句话,和熠王那双目若春山的凤眸,在沈姝的眼里、心里不断涌现。
“要命,真是要命。”沈姝满脸尽是羞赧,无意识地嗔道。
“什么要命?要什么命?”
正在这时,一只手臂拦在她的面前:“你这么慌慌张张的,要做什么去?”
是云灵郡主。
沈姝猛地刹住脚,一抬眼就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走出慕华园,正站在兴宁坊的大街上。
“你脸上怎地这么红,是与熠王殿下吃多了酒吗?”云灵郡主睁大眼睛,好奇地问。
沈姝听见“熠王殿下”四个字,再次想起方才,脸颊更热烫几分。
她拿手扇了扇风:“天太热了。郡主不是去追小王爷吗?为何会在这里?”
天热?
云灵看着阴沉沉的天,一副要下雨的样子,古怪看着沈姝的脸。
“今日是怎么了,你古里古怪的,小王爷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出门就骑马走了,追都追不上……”
云灵郡主说着,侧开挡在沈姝前面的身子,朝侧后方努了努下巴:“你看,这个魂儿都丢了,你可问过殿下,要如何救她了没?”
沈姝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去,就见萧晴雪正痴痴望着兴宁坊的路口,那副神色,简直和望夫石没有二致。
“殿下当初既救过她一次,这次应该不会见死不救。”
沈姝说着,便走到萧晴雪的身边,不动声色朝她眉心打量。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
都过去这么久,萧晴雪眉心那两道香灰印记,除了随着时间推移,虽然有些许减短,却没有消散。
沈姝蹙了蹙眉。
按说,她方才将萧晴雪的厄运告诉给熠王知道,依照熠王的个性,绝不会让无辜的人死在他眼皮底下。
而现在看来,好像是……不怎么管用呢。
“我有一个主意。”
云灵郡主凑上来,站在她们面前,看向萧晴雪道:“你既然有血光之灾,还是避一避的好,不如你同我一起回长公主府住上几日,待到灾祸过去,再回来可好?”
萧晴雪和沈姝闻言,都是一怔。
“我……我……我从来没有在外头住过,若是被阿娘知道……”
萧晴雪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云灵郡主不耐烦打断:“别管那么多,你只说想不想同我去长公主府避灾便可,余下诸事自有本郡主为你撑着。
熠王殿下毕竟是外男,怕是管不了后宅之事。那假山里被打晕的三个人,再过一两个时辰就会醒,你留在承恩公府,等到宾客一走,绝对要被当做靶子练。若那血光之灾是真的,到时你人都没了,又何谈你阿娘?”
这番话让萧晴雪浑身一震,就连沈姝看着云灵郡主的目光,都变得十分不同。
她万没想到,云灵郡主这个性格大大咧咧的长公主府娇娇女,遇事反应机敏不说——
就连对待同样喜欢小王爷的“情敌”,竟也如此慷慨。
“那就有劳郡主安排,郡主大恩大德,小女没齿难忘。”萧晴雪感激地福身道。
云灵郡主随手招来被她留在远处的婢女,低声交代几句,婢女便躬身去了慕华园。
不一会儿,那婢女便领了被她们落在园里的绿桃和吉祥出来,身后还跟了个脸生的侯府丫头。
婢女恭谨禀道:“长公主说难得郡主找到个玩伴,邀请萧五姑娘去长公主府小住几日,两府夫人已经允了,侯夫人还打发人去内宅叫了姑娘的随身丫头倩儿来。”
萧晴雪听见倩儿的名字,肩膀不觉瑟了瑟。
一旁的沈姝和云灵郡主见状,相视一眼。
“带什么带。”云灵郡主摆手道:“萧五姑娘是本郡主的客人,自然一切都由本郡主安排。这丫鬟看着粗鄙,还是不要也罢,咱们走吧。”
她说着,便朝婢女使了个眼色,一手一个牵着沈姝和萧晴雪,朝马车停靠的地方走去……
※
因是提前离席,马车回府的速度要比来时快上许多。
到了福安坊,沈姝从马车上下来,与云灵郡主和萧晴雪约了晚上在县主府一叙外,便带着绿桃和黄桃回到了县主府。
沈姝沉着脸,走回小院,刚进房间,就看着绿桃道:“你可知道错了?”
绿桃“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她今日察言观色,便知道自己中了别人的套。
“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私自收下那些东西还瞒着您。请姑娘责罚。”她伏在地上,诚心悔过道。
几个桃从未见过自家姑娘这么生气。
就连一直等在承恩公府外马车上的黄桃,看着这阵仗,心里都生出几分诧异。
沈姝神色复杂看着绿桃伏在地上的身影,沉声问道:“你从小跟着我,从不曾做过这等勾结外人之事。你说来听听,飞云究竟是怎么忽悠你,让你收下这些东西,还有意让我今日戴了那支簪钗,穿上那身衣裳去承恩公府赴宴的?”
第201章 授之以渔
绿桃赶忙道:“飞云说,这些衣裳首饰,都是姑娘刚进京在熠王府时候,依照姑娘尺寸定下的。他还说前几日姑娘和殿下在宫里绊几句嘴,姑娘生了殿下的气,殿下想法子要跟姑娘道个歉,便让奴婢收下这些东西,说到时在宴会上见到姑娘,好哄一哄姑娘。”
沈姝听了这番话,简直要气笑了。
“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脑子都去哪了?熠王殿下身份再尊贵,也是个外男,外男送的东西,你都敢替我收了,就没想过这是私相授受?若我名声就这么毁了,你是巴不得我被按着头抬去王府做妾么?”
绿桃连连摇头:“奴婢万不敢拿姑娘的名声做儿戏。飞云说殿下已在圣人面前立过誓,要娶姑娘为王妃,此生只娶姑娘一人,非姑娘不娶。圣人也已经允诺殿下,要将姑娘赐婚给殿下。奴婢想着,当初姑娘是随殿下一同进京的,就、就以为姑娘和殿下真的……”
她话还没说完,沈姝腾地站起了身。
“飞云真的跟你说熠王在圣人面前立了誓?”她急急问道。
绿桃用力点头:“是真的,姑娘,千真万确就是这么说的。熠王殿下是咱们大周的战神,他一诺千金,从不说假话,更不是那等油嘴滑舌的纨绔公子,所以奴婢才……总之,奴婢万不该不告诉姑娘一声,还请姑娘责罚。”
沈姝眉心跳了跳。
她如何不知道,熠王怕是这大周朝里,最重信守诺之人。
飞云虽然有时嘴上是个不把门的,可却从不敢当着外人的面,编排他最尊敬的主子。
他既这么对绿桃这么说,便十有八九是真的。
沈姝想到今日在承恩公府花宴上,熠王说的那些话——
对他这种,连问都不问她一声,就去圣人面前立誓的霸道行径,不知是该气还是该恼。
更令沈姝不安的是,一想到他那双深彻的凤眸,她脸颊再次不受控制泛起热烫。
简直像是中了毒一样!
沈姝按下心底没来由的浮躁,揉了揉眉心:“你且下去吧,从今日起,你的差事都交给黄桃,罚你去影伍院子里,给我盯着飞云,若能把他给我轰走,便是将功折罪。若不能,他走哪你盯哪,直到他走的那天。去吧。”
绿桃恭敬叩首,起身退出了房间。
她深知,此番犯下的错,若是换成别的主子,怕是早已打死了事。
如今,姑娘既不打她也不骂她,反倒只让她去想法子撵飞云——
绿桃心里更加愧疚,下定决心不论如何,都要把飞云给轰出府去……
*
入夜,云灵郡主带着萧晴雪依约来到县主府。
虽然这次多了个萧晴雪。
可是云灵郡主却和上次一样,不走正门,又一次爬了墙。
不止她爬了墙,就连她的两个婢女吉祥、吉雨、以及萧晴雪都爬了墙。
沈姝看着四个人身上的胡服,个个沾满尘土。
尤其是萧晴雪那张小脸,吓得简直快没了血色,就连葱白的双手,虎口都被绳子磨出了血口子。
这哪是带人来做客,简直是把人拘来体罚。
沈姝叹口气,看着云灵郡主问道:“郡主何苦放着正门不走,非要爬墙,就算要爬墙,也该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好让人放张梯子在墙上。总不至于让你们磨破了手。”
云灵郡主知道她的意思,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
“我这也是为了锻炼萧五,萧晴初就是个窝里横的,惯会挑软柿子捏,萧五若再这么怂下去,就算这次能避了血光之灾,还有下次、下下次,早晚要出事。”
这话让萧晴雪的脸色更白了几分。
沈姝微怔:“这跟爬墙有何关系?”
“当然有关系。”云灵郡主理所当然道:“学会爬墙,以后万一遇事,还能有个逃跑的本事,你看这两个丫头,都是本郡主亲自调教出来的,她们都学的会,萧五自然也学的会。”
话音一落,她身后的胖丫头吉祥,虎生生亮了亮手臂,与有荣焉地道:“县主,奴婢和吉雨两个,不仅会爬墙,还会扎马步、还会杀鸡呢!”
沈姝睁圆眼睛,看着萧晴雪:“这一下午,你莫不是也扎过马步,还杀鸡去了?”
“我、我还是对鸡下不了手……”萧晴雪红着眼眶,心有余悸道。
云灵郡主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没事,明天我让她们把鸡抓着,给你杀。你只要杀过一只鸡,壮过胆子,以后就算被欺负惨了去捅人,也就跟切菜一样。”
沈姝:……
鸡到底犯了什么错,要让萧晴雪这个小白兔,去杀一只活鸡。
出乎她的意料——
萧晴雪重重点了点头,通红的眼睛里,虽然有害怕,更多的是坚定。
沈姝看见这样的她,想到自己小时候,也没现在这样胆子大,别说是杀鸡,就连踩死一只蟑螂都不敢。
现在还不是……连人都杀过了。
俗话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
像云灵郡主说的那样……动动手,练练胆子,大概、也许、没什么坏处吧!
这么想着,沈姝咽下到嘴边的话,招呼她们去洗漱一番,让雪桃和樱桃拿金疮药给萧晴雪抹上,便请她们在院子里落座。
她拿出阿娘从云疆送来的果酒,像上次那样,坐在月下,和云灵郡主、萧晴雪有一搭没一搭的对饮聊天。
夜风习习,此时虽是仲春,京城的温度,却更像是暮春夏初。
空气里丝丝缕缕飘着花香,旁边云灵郡主对着萧晴雪,手脚并用比划着,告诉她若是再被欺负了,要如何如何。
沈姝浅酌果酒,笑看她们,感觉自己好似有许多许多年,都不曾这么轻松过。
就这样三人一直边饮酒边聊到深夜,出乎沈姝的意料——
酒量还算不错的云灵郡主,竟先一步醉倒在石桌上。
沈姝忙让吉祥、吉雨扶她去东厢房歇下。
刚从厢房里出来,她就看见萧晴雪站在石桌前,一双雾蒙蒙的眼睛,欲言又止看着她。
“没想到你的酒量,竟比云灵郡主还好些,这么晚了,你不去歇着吗?”沈姝笑着问道。
萧晴雪摇了摇头:“阿娘烦闷的时候,总喜欢浅酌几杯,大抵是陪着阿娘练出来的酒量。”
她说着,鼓起勇气问道:“县、县主,你能帮我瞧瞧,我在长公主府住两天,真能避开那血光之灾吗?”
第202章 她的情报
沈姝微微一怔,看向萧晴雪的眉心。
按说萧晴雪此刻都已经住进了长公主府,眉心的香灰印记怎么着都该散了才是。
可是,如今已过去几个时辰——
两道香灰印记非但没消失,其中一道印记已经燃了大半。
死运依然没有被逆转。
这是从来没发生过的事。
只能证明,迄今为止她们还没找到萧晴雪阳寿将终的关键。
沈姝的沉默,让萧晴雪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
她嘴唇抿得没有一丝血色,却难得倔强的仰起头,不让眼泪落下来。
半晌,她轻拭眼角,朝沈姝轻笑着道:“让县主见笑了。这样也好,总归我决定跑出去给小王爷报信儿那刻,就没打算活着。只要他能安好……我此生便也无憾了。”
沈姝听见这话,眉心微动。
她记起熠王白日说过,萧晴雪是去福缘楼找楚湛报信,才会被老瑞王妃的人误以为是她,进而得熠王相救在熠王府呆了一天。
沈姝走到萧晴雪面前坐下,好奇地问:“你究竟给小王爷报的什么信儿,还要冒死这么严重?”
许是吃醉了酒的缘故,萧晴雪看着沈姝,有一瞬间的怔神。
随即,她打了个酒嗝,口齿模糊地回道:“有一日,我躲懒,在慕华园假山里睡着了……不小心听见,有主仆两个在假山外头的对话……”
她说着,雾蒙蒙的眼睛更加朦胧,思绪慢慢回到了那天夜里,躲在假山里,听到的那番对话——
“事情查出来了,是瑞王坏的事,那沙弥才没得手。往宫里报信的,多半也是瑞王。”
“瑞王?他怎会知道咱们的计划。”
“他那次在宜春院里吃醉酒,醒来以后,就像变了个人,连夜出城收拢十王爷留下的旧部,便直奔云疆去了。从云疆回来以后,他一直守在大护国寺里,从不跟任何人接触。实在找不出他是如何知道消息的,会不会……是棋公公那边……”
“棋公公不知道内情,不会是他。如今那两位平安无事,须得把尾巴清扫干净,万不能让人查出破绽。”
“是。那瑞王那边……”
“哼,屡次三番坏我们好事,虽然一时半会儿杀不得他,也得给他个教训……去找鬼师求副药来,下个月仁寿宫寿宴上,找机会端给他尝尝,让他再也不能多管闲事。”
“是。”
萧晴雪转述完这番对话,激灵灵打个寒颤,眼底尽是惧意:“我虽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却能听出来,他们要对小王爷下手。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一直在假山里躲到晚上才回去,中间又停了些时候,才寻个时间去寻小王爷。没想到……”
只是这短短几句话,沈姝听得后背直冒冷汗。
若是旁人,或许根本听不懂这两个人在说什么。
可她是整件事情的亲历者,自然听得明明白白。
这两个人,说的便是大护国寺和太极殿,同一天下毒之事。
从这些对话里,沈姝终于确定以及肯定,那夜给熠王和皇上下毒的人,是同一伙。
非但如此,就连远在边关的棋公公,怕也和这些人有些瓜葛。
这么说起来,当初在云疆,棋公公对三哥下毒手,也极有可能并非她猜测的那样。
好半晌,沈姝才找回声音:“慕华园连着承恩公府和承恩侯府……你可能听出来,在假山外头说话的人,究竟是哪府的?他们是何人?”
萧晴雪摇了摇头,她看着沈姝,雾蒙蒙的眼睛,醉色已经很浓。
“我只能告诉你,并非我们侯府之人。熠王殿下说,万不能告诉别人,若打草惊蛇,就不能救小王爷了。”
说完这话,她再次打了个酒嗝,朝沈姝傻傻笑了笑,歪头醉倒在桌子上。
沈姝眉头微蹙。
不是承恩侯府的人,便就是承恩公府的人——
承恩公府后头,是太后在撑着。
他们的人,竟敢给皇上和熠王同时下毒……
沈姝心里一沉。
事情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许多。
她看向萧晴雪眉心,那一长一短两道香灰印记。
心里暗暗下了决心——
就冲着萧晴雪冒死出府报信儿这件事,她都不能让萧晴雪,真的死在那些人手里。
*
第二天清早。
沈姝送走云灵郡主和萧晴雪,便换了身男装,带上飞羽骑马出了府。
昨夜整整一夜,她辗转反侧久不能眠。
每每想到萧晴雪转述的那番对话,不知为何,心底笼罩着浓浓的不详。
从现在的情势来看,若将棋公公排除在外,至少今上和熠王殿下对她没有恶意。
再加上,她初次见到皇帝时,脑中并没有奇怪的景象出现。
就意味着——只要今上身体无碍,哪怕需要九转还魂汤续命,她的性命也必会无忧。
可若是换成别人当皇帝,可就不一定了。
所以,皇帝和熠王的命,对她来说,非常重要。
她不但要保护萧晴雪不被人杀掉,更要保护皇帝和熠王。
思及此,她一路策马飞驰,不到两盏茶的功夫,便来到了熠王府前。
熠王府的门房,一见是沈姝,仿佛是早被人交代好的,连通禀都无需,便将沈姝请进了府。
因为天色尚早,门房直接把沈姝带去了前院的校场。
楚熠正在校场上练剑,缕缕晨光洒在他小麦色宽阔的背脊上,和着汗水闪闪发亮。
沈姝一见这阵仗,直接顿住脚,背过身去。
她心下懊恼,早知该中午来才是。
“劳烦通禀一声,我求见殿下有事。”
门房笑着应下,小跑到校场正中间,对楚熠道:“殿下,安定县主求……”
他还没说完,楚熠已经发现了沈姝的身影,当即施展轻功,闪身到了沈姝面前。
“你终于肯来找我了。”
他的声音,因为练武的缘故,气息略有些喘,却带着沙哑低沉,让沈姝的耳朵一阵不自在的麻痒。
她急忙后撤两步,眼眸低垂,故作镇定地一本正经道:“还请殿下更衣,关于萧晴雪带来的消息,小女有些疑问,要问殿下。”
楚熠剑眉微挑,凤眸落在她微红又小巧的耳尖上,眸色深了几许。
他随手接过淮安递来的素白长袍穿好,看着沈姝,唇角微勾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第203章 再次进宫
沈姝看着眼前,堪称为“和颜悦色”的熠王,心脏莫名跳的厉害,赶忙又往后撤了两步。
她朝楚熠拱手:“还请殿下能够告知,萧晴雪偷听到说那些话的人,究竟是承恩公府的何人?”
她把声音刻意绷得很直,看上去足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楚熠见她这副疏离模样,刚勾起的笑,顷刻凝在了唇角。
他想起那日在慕华园里,沈姝离开时的情景,清了清嗓:“我那日说的话,你别想岔了。我不是缺钱,是真的……”
“殿下!”
沈姝匆匆打断他的话:“萧晴雪的阳寿,还有一日便到头了,人命关天,还请殿下能够尽快告诉小女,藏在承恩公府幕后之人是谁,小女也好找出救萧晴雪的办法。”
这话让楚熠凤眸闪过一丝诧异:“听闻云灵郡主已把萧晴雪带回长公主府,怎地她的血光之灾还在?”
沈姝听他不再继续方才的话,神色微松。
她站直身子,赶忙回答:“是的,萧晴雪的血光之灾,还不曾消失,小女忖度着,或许应该与那日被她偷听到说话的人有关。”
楚熠见她突然间如释重负的模样,若有所思地问:“你想救她?”
“是。”沈姝的声音坚定有力。
楚熠沉吟几息:“此事说来话长,你且先去换身衣服,随我进宫一趟去见父皇,我慢慢说于你听。”
听见“进宫”、“见父皇”几个字,沈姝脑中瞬间警铃大作。
她立时想起昨日绿桃转述的那些,飞云说过的话。
她直觉便认为,楚熠是要拉着她一起面圣赐婚。
“殿、殿下,你、你我之事,不、不急于一时,我、我……”
情急之下,沈姝根本没有想好要怎么回绝,连说话都是磕磕巴巴。
尽管只是寥寥数字,却教楚熠敏锐抓住了关键。
“你我之事……你……怎样,嗯?”
沈姝紧了紧手,不敢抬眸,豁出去道:“小女出身边陲之地,行止粗鄙莽撞,不懂京城规矩,更不懂人情世故。况且,与殿下相识时间尚浅,实非殿下良配,望殿下三思。”
一口气说出这些话,沈姝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无措慌乱,就连微垂的眼睫,都有些发颤。
楚熠看着她的面容,忽然问道:“你在生气?”
沈姝:“……没有。”
楚熠眸色微松:“那你在害怕?”
“当然没有。”
“那你指尖,为何颤抖不止?”
“颤抖?我没……”沈姝话音未落,就感觉自己藏在袖口的右手,抖得更凶了。
“没有”两个字,被她堵在嗓子眼,怎么也说不出口。
楚熠眸色微沉:“你还说,不是怕我。”
他向前一步,似乎想印证这个结论。
沈姝下意识便往后撤了半步。
为避开他的审视,她稍稍侧了侧身。
然而,正因为这个动作,却将她脸颊连着耳尖的那抹快要滴出血似的红晕,暴露在楚熠眼底。
脸色冷肃的楚熠脚步微顿。
他的视线凝在沈姝耳尖那抹红晕上,也不知看了多久,眼底突然染上笑意。
原来,她也会害羞。
楚熠脸上如霜的冷意褪去。
他猛地往前走了半步,张嘴想说什么。
可视线扫过沈姝微颤的肩膀,喉咙滚了滚,把话咽了下去。
不急。
慢慢来。
楚熠敛住微勾的唇角,嗓音重又恢复惯有的清冷严肃:“既然不是怕我,那就不要多想。此番带姑娘进宫,并非为了你我之事。而是父皇交给我的差事,需要姑娘在旁协助一二。至于……姑娘想知道承恩公府那对主仆是谁,说不得进宫就能看见,到时我指给你看。”
沈姝闻言,将信将疑地抬眸。
就见熠王神色威严淡漠——
她总算松口气,点头应了下来。
*
半个时辰后。
穿成小太监的沈姝,跟在换过蟒袍的楚熠身后,走进了朱雀门。
说是要面圣,可当他们走到太极殿前求见,却被周进喜告知:“圣人昨夜批改奏折歇得晚,至今未起,殿下自去忙,待到圣人起身,奴婢再派人告诉殿下。”
楚熠颔首,直接带着沈姝,绕过太极殿,往侧旁偏僻之地的宫殿群走去。
因着今日是沐休,前朝几乎没见有人走动。
约莫走了一刻钟,楚熠带着沈姝直接走进一处偏僻的宫苑前。
宫苑朱红的大门紧锁,有禁军把守。
一见到楚熠,守在门口的禁军见过礼,赶忙将大门打开。
沈姝一头雾水跟在楚熠身后。
这处宫苑只是个占地不大,四四方方的院子。
四周是一间连着一间的厢房,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些许脂粉味。
看上去,好似是宫婢居住的宫苑。
“吱呀……”
楚熠推开西侧一间厢房的门,沉声说道:“这一处,便是那日在太极殿给父皇下药的宫婢厢房,出事以后,父皇命北衙和禁军将这里封锁,北衙的人来此搜过,却没搜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劳烦姑娘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
沈姝神色一凛,心知熠王说的“看看”,指的是什么意思。
她自来对药味极其敏感,而那死去的宫婢,又是在太极殿给皇上下毒之人——
熠王是带她来此处寻药的。
沈姝知道事关重大,依言走进厢房里,在房间各处转了一圈。
整间厢房的布局,与寻常婢女的房间没什么两样。
这个宫婢应是地位不低,所以住的是单间。
靠墙一张床,床里侧放着装衣服包袱的木箱。
一桌一椅并一个柜子立在临窗的那面墙边。
正对门角落的架子上,放着铜盆和洗漱用的东西,还有盛水用的小木桶。
大抵是因为房门多日不曾打开通风过,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又夹杂着些许臭味。
除此之外,并没有闻到丝毫药味或者毒草味。
沈姝最后环视四周,眼底难掩失望。
楚熠见状,温声道:“这宫婢入宫三十多年,从未出过丝毫纰漏,又能做上太极殿的主事,想来心思必是极缜密,就算发现不了什么,也实属正常。”
沈姝闻言,点了点头。
她正欲开口告诉楚熠,她的结论。
冷不丁,眼角的余光,扫过盆架后头的那面墙——
她杏眸微眯,转身大步朝那盆架处走了过去。
第204章 分工协作
沈姝走到盆架前,弯腰将盆架旁的木桶提到一旁。
随之,被压在木桶下的地砖接缝处,显现出一些干涸的水迹。
此刻,清晨的阳光,正好从敞开的房门照射进来,让这些水迹呈现出一种浅浅的草绿色。
这个角落,本就是宫婢日常洗漱的位置。
纵然房间里打扫得干干净净。
经过这么多天密闭空置,墙上和地砖上些许水印子,也都已经干涸。
唯有这块地砖接缝处的水印子,在阳光照射下,并非是透明的白色,反而泛着青苔似的草绿。
沈姝的手,在那些草绿色干涸的水迹上一抹。
只是须臾间,她便感觉指尖传来像被什么蛰到似的疼痒。
她抬起手腕,看向指尖,只见有些微草绿色粉末,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把她葱白指尖的皮肤,腐蚀成针眼大小的孔洞。
沈姝杏眸微眯。
“殿下可随身带了武器?”她问道。
禁宫之内,寻常人不得带武器,然楚熠是个例外。
他从衣袖里,掏出一把短匕,走到沈姝身侧蹲下:“你要做什么,我来。”
沈姝摇头,指着夹缝处那些绿色水迹道:“这是化尸草粉兑水干涸以后,留下的印记。味道几乎已经闻不到,可毒性还在,还是我来比较妥当。”
楚熠闻言,剑眉微蹙。
他原以为那些绿色东西,不过是屋里潮湿长出的青苔。
却没想到竟是毒草。
他的视线扫过沈姝刻意垂下的手指,便知道方才她那一拭,显然已经中了招。
“让我看看你的手。”
楚熠说着,就要抓过沈姝的手查看。
却被沈姝避在身后:“无妨,不过只破了一点点油皮,用不了一刻钟,就会恢复如初。还请殿下把匕首给我。”
楚熠一双剑眉蹙得更深。
他下意识要像往常那样,阻止沈姝进一步做危险的事。
可一想到——
先前在云疆时,他每次的阻拦,都只会让这姑娘,倔强的让她自己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楚熠抿唇站起身走到床前,从被单上撕开两道布条,递给沈姝:“我用匕首撬开青砖,你用布条包手,掀开砖石,我们分工协作。”
沈姝原本见熠王突然站起身去撕布条,以为他又像以前那样,要在自己面前“逞强”。
然而,当她破天荒从向来“霸道不讲理”的楚熠口中,听见“分工协作”这四个字,愕然睁大了双眼。
天啦!
她今日莫不是跟了一个假熠王吧!
楚熠见她这副模样,凤眸微深。
他曲起修长手指,在沈姝头顶的小太监帽上,弹了一下,板着脸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用布把手包上干活。”
“哦,好。”
沈姝回过神来,朝他夸赞一笑:“殿下英明,都听殿下的。”
只要不固执己见,都是好上官。
这笑容,让楚熠有一瞬间的怔神。
尤其是那句清清软软的夸赞,仿若一片羽毛轻扫过他的心尖,让他喉咙有些发紧。
他凤眸微垂,淡淡“嗯”了一声,把布条塞进沈姝手里。
略缓了几息,才开始用匕首清理砖缝。
待到沈姝包好手,楚熠已经把青石地砖的一角,小心撬了起来。
沈姝赶忙抓住撬起的一角,小心往上扳。
随之,有股淡淡的腥臭味从地砖下头冒了出来。
这气味——正是飘散在房间里那股若有似无的臭味。
原以为是什么吃食,没及时清理腐烂发臭。
却没想到,竟来自这地砖之下。
这一次,沈姝眉头深蹙,终于得出了结论:“这是化尸草化完尸骨以后,放久了的味道。”
楚熠脸色微沉,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就这样,他们两人一个用匕首撬,一个用手扳,很快便把偌大的青石地砖掀开。
也因此,终于看清了地砖下藏着的东西。
那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土槽。
土槽的底部,糊了一层湿漉漉,像青苔一样的草绿色渣滓。
楚熠用匕首的刀刃,在里面翻搅几下。
隐约可见草绿色渣滓里,还夹杂着一些杂色。
有肉色、黑色还有白色的糊糊,辨不清到底是什么。
那股淡淡的腥臭味,便是从这些渣滓上而来。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沈姝朝楚熠眼神示意,除掉手上的布条站起身,和楚熠一道走出了房间。
“那些的东西,应该是被化尸草化掉的骨肉。”
沈姝低声道:“只是很奇怪,她为何不把这些东西弄出去,反而会在这么隐蔽的地方,用化尸草的毒水处理掉?”
楚熠若有所思:“宫里人多眼杂,就连恭桶,都有人盯着。若弄出去处理,反而容易被人发现,”
沈姝闻言,眉心微动。
“那日在太极殿里,这宫婢究竟下了什么毒?”
楚熠剑眉深锁:“跟我来。”
说完这话,他招手让门口的禁军,进院子里为他们打了水,同沈姝一道净完手,便带她离开宫苑。
他们一前一后,穿过长长的朱红小巷,来到一处紧邻前朝西侧城墙,占地广阔、戒备森严的宫苑前。
宫苑黑色牌匾上,赫然写着“北衙”两个大字。
身穿飞鱼服的侍卫面无表情肃立在门口,直到看见熠王,才恭肃行礼。
沈姝打小听过无数北衙的事迹,今日当她第一次真正站在北衙大门前,看着黑沉沉的匾额,只觉得有股寒意,从脚底板直蹿上后脊。
对于他们这种官宦人家出身的人来说,只有一种情况,会进北衙。
那便是——要被朝廷抄家的时候。
“害怕?”楚熠睇着她问。
沈姝犹豫一下,点了点头。
“多来两次就不怕了。”
楚熠淡淡说完这话,伸出修长又骨节分明的大手,隔着沈姝的衣袖,牵起她的手腕,大步走进北衙大门。
沈姝杏眸微睁,下意识反手想要挣开。
“别动。”楚熠双眼平视前方,肃容低声道:“原先在北衙的宦官,全都被清走了。你今日穿着宦官衣服,若被飞鱼卫捉了去,我可找不到你。”
沈姝:……
我信你个鬼哦!
她心底默默腹诽。
可是,当她感受到从四面八方,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沈姝头皮一阵阵发麻。
她低垂下头,看着自己一身宦官的长袍,很怂的任由楚熠牵着,往正中的大殿走去……
第205章 香灰秘密
今日虽是沐休,可北衙的人却没有休息。
就在楚熠牵着沈姝手腕进入大殿的瞬间,来来往往的飞鱼卫立时停下了脚步。
经过前几日奉皇命大刀阔斧的清理,如今留在北衙里的,皆是楚熠亲信。
他们熟知皇宫里每个内侍的长相,在看见沈姝的瞬间,便知她并非真正的内侍。
再加上,飞鱼卫们大都精于查案,观察细致入微,目力惊人。
距离近的,几乎在看见沈姝的瞬间,便发现了她耳垂上的耳洞。
这是个女子。
他们心中光辉伟岸、不食人间烟火、威名赫赫的熠王殿下,竟牵着个女子,进了北衙!
这个认知,让飞鱼卫们极快在彼此之间交流了眼神。
他们在好奇之余,不觉对这位能够独得熠王青睐的女子,投去了诸多挑剔的目光。
沈姝被楚熠牵着手腕,一进大殿,登时觉得,有无数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森冷深长的大殿,安静得仿佛掉根针在地上都能听见。
若非有一股温暖坚定的内力,源源不断从楚熠掌心,隔着衣料传进沈姝手腕——
她或许会觉得,自己是被强行抓进来接受审讯的囚犯。
“把香灰拿来。”楚熠走到大殿中间的黑色案台前,方才松开沈姝的手,朝身旁的飞鱼卫命令道。
飞鱼卫得令,极快从大殿侧旁的暗格里,拿出一个黑色漆盒,呈在楚熠的面前。
楚熠接过漆盒打开,放置在案台上。
“宫婢是在香炉里下的毒,这便是那日香炉里残留的香灰。已经找太医验过,没有验出毒性。父皇的身子,也只是受了少许惊吓,未查出有任何不妥。”
这话终于让沈姝从被打量的拘谨中缓过神来。
她看着漆盒里面的香灰,想也不想就把手伸进去,捻起一撮放在了鼻尖。
这熟稔的动作,让众多打量她的飞鱼卫,脸上露出诧异之色。
莫非他们都想错了?
此人并非熠王的心上人,而只是被熠王抓来干活的?
此刻的沈姝,已经无暇顾及其他,完全被香灰里暗藏的气味所吸引。
她蹙了蹙眉,并未抬头,随口问道:“既然殿下说,并未在这些香灰里验出毒性,又是如何得知,这香灰便是那宫婢下毒之物?“
”是父皇发现的。“
楚熠嗓音微沉:”父皇说,闻到有股异味,命人撤了这鼎香炉去彻查焚香之人。而后飞鱼卫便发现这宫婢在入夜下值以后,已投湖自尽了。”
他说着,凝视着沈姝的侧脸:“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沈姝神情凝重,再次将手伸进漆盒之中,在那堆香灰里面,来回拨弄,一撮一撮捻开,挑出几个米粒大小的黑色颗粒,放进掌心。
如此反复几次,她将手心挑出来的黑色颗粒,呈到楚熠眼前,抬眸问道:“太医可曾验过,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楚熠剑眉微蹙。
“太医推测这应该是香丸里的杂质,并未验出有毒。”
“不是香丸。”沈姝低声道:“是蝠鸟肉翅燃烧后的残余。”
她说着,眼眸重又垂下,犹豫几息,忖度着道:“蝠鸟肉翅极薄,若剪成小块,混在香丸里很难被发现。且蝠鸟焚烧后,会有一股特殊的腥臭气……若是对此气味敏锐之人,即便混在香丸里,也能轻易察觉。
而且……那宫婢屋子地砖下的土槽里,被化尸草化掉的渣滓里,有肉,有白色的骨,还掺杂着黑色……定是蝠鸟尸身。”
这话让楚熠神色微凝。
他顷刻间听懂了沈姝的言外之意——
蝠鸟焚烧后,会有腥臭气,对此气味敏锐之人,才能轻易察觉。
那夜,是父皇发现香炉里的气味有异。
这也就意味着,父皇第一时间闻到并认出了那股气味。
思及此,楚熠不由想起,父皇先前告诉他的话:“三十年前,你皇祖父派朕亲率大军去云疆,扫平药王谷。朕不慎被蝠鸟所伤,身子落下旧疾……”
他再想到连日来父皇的身子,虽然不断进药,却一直都不见大好……
他顷刻便明白,此番父皇旧疾复发,便是与这香丸里的蝠鸟肉翅有关。
可是,父皇为何对他只字未提这些,还一直让他大张旗鼓在宫里彻查?
这其中,究竟有何玄机?
沈姝见他迟迟不发一言,低声问出疑问:“蝠鸟是关外之物,样子又与寻常鸟儿不同,怎能进禁廷里来,还被那宫婢用来给圣人下毒?”
“怕是有人瞒天过海,夹带进来的。”楚熠沉声道。
沈姝脸色微变,如今这京城之中,唯一能跟蝠鸟扯上关系的——
怕就只有西匈“国师”,也就是“已故”十王爷的独子楚湛了!
“你是在怀疑‘他’吗?”沈姝忖度着问。
因着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不便直接问出楚湛的名字,只能咬重“他”字暗示。
楚熠回神,凤眸睇着沈姝:“你在担心他?”
“不,我不担心。”
沈姝果断摇头,如实回答道:“我相信一定不是他。”
她深知楚湛对“前世”的很多事,都了若指掌。
若他想害皇帝性命,皇帝如今怕是早就一命呜呼了。
沈姝笃定的语气,令楚熠眸色一深,心底颇有些不是滋味。
他淡淡道:“你不过才认识他几天,倒对他超乎寻常信任,想当初你对本王,都不曾……”
话还没说完,楚熠惊觉不妥,剑眉微蹙,抿紧了唇。
即便如此,除了沈姝以外,在旁边恭肃站立的飞鱼卫们,无一例外,都从这未尽的话里,听出了浓浓的醋意。
飞鱼卫们低垂的眼帘,不约而同都颤了颤。
到了这刻,这大殿里无人会再认为,这位假扮太监的小姑娘,是被殿下抓来干活的。
以殿下的秉性,定不会对个抓来干活的女子“拈酸吃醋”。
这姑娘,定是殿下心尖上的人无疑。
对这种事向来神经大条的沈姝,等了半天不见熠王把话说完。
她好奇地问:“不曾什么?”
众人:……
楚熠袍袖一拂,转过身不去看她。
“罢了,走吧,天色不早,我送你出宫。”
说完这话,他绷着脸,像来时那样,抓住沈姝的手腕,牵着她往外走。
沈姝被这突然的举动,搞得有些懵。
她被动的被楚熠牵出北衙,往宫门走去。
眼看着离宫门越来越近,沈姝心里一急,忙问道:“殿下说进宫以后,要告诉我慕华园那对主仆是谁,我今日都帮殿下做了这么多事,殿下打算何时告诉我?萧晴雪的命,可等不了太久。”
然而,她的话音刚落,就听见有个声音,从身后唤道:“熠王殿下,请留步,太后娘娘有请。”
第206章 好玩之事
听见这声,沈姝下意识朝楚熠看去——
楚熠松开沈姝的手,转身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出宫。
而他自己,则越过沈姝迎向来人:“你是新来的?怎么以前从未在仁寿宫里见过你?“
沈姝本欲离开,听见这话,下意识回头朝来人望了一眼。
只这一眼——
她瞬间怔在原地。
来人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公公,身形偏瘦,太监帽戴在他的头上,显得有些宽大。
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的眉心——
此时此刻,那里正有半道香灰印记。
算算时间,此人怕是活不到日落之前。
一个短命的公公,又是个脸生的,还突然喊熠王去仁寿宫。
刚刚才从北衙出来,得知死去的宫婢是用蝠鸟给圣人下毒的沈姝,很难不多想。
那小公公听见楚熠的问话,面色不动,用正值变声期的公鸭嗓,恭谨地回答:
“奴婢是新调来仁寿宫的小六子,太后娘娘听说殿下今日进宫,昨夜就一直念叨要见殿下,汤公公派了奴婢们几个新进宫的出来,分头找殿下过去。”
“哦?”楚熠似笑非笑看着他:“正好本王也有事要见皇祖母,既然是皇祖母有召,那你就带路吧。”
小六子躬身行礼,规规矩矩转身,走在前头引路。
沈姝见状,按下出宫的念头,赶忙转身,疾步缀在熠王身后。
正如先前楚湛所说,前世的熠王,死在大护国寺中。
如今虽然熠王的死运已经改变,可命运却更加难以预料。
无论如何,她既已发现不对劲,都要给熠王示警才行。
楚熠听见沈姝的脚步声,诧异回头,询问地看向她。
因着防止在前面引路的小六子听见,沈姝紧走几步上前,示意楚熠低头,踮起脚尖,凑近他的耳畔。
楚熠见状,脚步微顿,侧弯了腰。
“此人只剩几个时辰的阳寿,怕是有鬼。”沈姝低声道。
气吐如兰的清软嗓音,敲打着楚熠的耳膜,让他耳尖,不由被激起一层红晕。
楚熠身子微僵,掩饰地站直身体,转过了身。
沈姝微怔,还来不及有所反应,就看见他高大的身影,低俯下来。
学着她方才的样子,肃容附在她耳侧问道:“既然如此,必是有好玩的事,你是要出宫去,还是和我一同去瞧瞧?”
沈姝原不觉得什么——
如今被楚熠这般欺近低语,尤其是他清冷磁性的嗓音,在她耳尖激起一阵麻痒,这才惊觉两人的举动着实亲密。
她的心跳不由得陡然加速,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好玩的事……
这深宫之中除了要人命,哪来什么好玩的事!
况且要去的还是仁寿宫,她怕是活腻了,才会再进去。
这么想着,沈姝刚因两人过分亲密的举动,而升起那股没来由的羞意,瞬间被她抛之脑后。
她正打算开口拒绝——
“殿下?”
走在前头的小六子,已经不知何时转过身来,正疑惑地看着他们。
楚熠的凤眸,暗藏一抹笑意,朝沈姝随意摆手,使了个“可以自行离去”的眼色,转身便朝小六子走去。
小六子见状,重又回身,规规矩矩在前头引路。
沈姝看着楚熠宽阔的背影,没来由想起那个深藏在地砖下的蝠鸟尸身——
她紧了紧手,终是不怎么放心,提步跟了上去。
*
从皇宫前朝的白虎西门,到仁寿宫所在的后宫东侧,需要横穿整个皇宫。
小六子在前头引路,走的是距离仁寿宫最近的小路,除了些许宫人以外,倒没遇见太多人。
约莫走了两刻钟,三人终于走进了仁寿宫的大门。
因着太后上次当面训斥,和那句“以后再不必来仁寿宫”的懿旨。
沈姝一进宫门,便将头垂的极低。
她年龄小,穿着太监服,跟在身形高大的楚熠身后,即便头深垂着,也不显得突兀。
更重要的是——
楚熠周身自带的冷肃威严气场,也让寻常的宫人,轻易不敢直视。
然而,尽管如此,沈姝依然能感觉到,此番仁寿宫似比上次她来的时候,冷清不少。
不说别的,单只通往正殿的宽阔石阶上,原先都有三对宫婢站立。
可是今日,却空空荡荡。
这对于向来热闹的仁寿宫而言,极不寻常。
沈姝眸色微沉。
果然有猫腻。
若非她并未在熠王眉心看到有香灰印记,深知他定然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
她怕是很难继续淡定下去。
思索间,沈姝垂头跟在楚熠身后,全神戒备上了台阶。
出乎她的意料——
小六子并未将他们带去正殿,反而直接带进了偏殿的佛堂。
仁寿宫里惯有的檀香味,在佛堂里犹嫌浓重。
这让沈姝不觉微蹙了蹙眉。
“请殿下在此稍待,太后娘娘去太极殿看望圣人,还没回来,奴婢这就去禀报汤公公。”
小六子说完这话,正欲退出去——
“站住。”楚熠淡淡地问:“你可知假传太后懿旨,是何罪名?”
小六子愕然抬头,清秀的脸庞上尽是茫然。
显然不明白楚熠说的是什么。
“奴婢……”
他紧张地刚开口,就被一个娇俏的声音截去了话头:“熠王表哥,这小太监是不知情的。是我趁太后娘娘出宫,假借汤公公名头,找了仁寿宫几个刚入宫的小太监去找您。”
随着话音落下,一个身影从帷幔后娉婷走了出来。
沈姝虽然低垂着头,只看到一片红纱裙角,却从那声音里,分辨出了来人是谁。
她愕然睁大双眼。
胆敢假传太后懿旨,把熠王骗进仁寿宫的,竟然是——
萧、晴、初?!
小六子听见萧晴初的话,瞬间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清秀的脸登时变得煞白。
他赶忙跪地,深伏在地上:“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楚熠面色骤冷,负手看向来人,威严沉声道:“本王第一次知道,承恩公府如今的家教竟然如此不堪,堂堂嫡女胆敢在后宫假传懿旨,你是活腻了么。”
这话让萧晴初小脸一白。
然而,她的神色,却带着坦然的决绝。
她朝楚熠深福一礼:“熠王表哥莫怪,是我有要紧事,在宫外……表哥的影卫拦得死死的,我实在没机会跟表哥说话,只能出此下策,还请表哥让两位小公公退下,我好将事情告诉表哥。”
第207章 来龙去脉
沈姝一听见“要紧事”,立时想起之前,眼前这位的堂妹萧晴雪,告诉他们的“要紧事”。
这对堂姐妹还真有意思。
虽然告密的对象不一样。
为了心上人,毅然决绝跑出府告密的举动,还真是如出一辙。
经过昨日在慕华园花宴上,沈姝听过萧晴初对萧晴雪说的那番话。
以及楚湛告诉她,前世身为皇后的萧晴初,为了给熠王报仇,亲手助攻了她那场刺杀。
沈姝心知这位晴初郡主,对熠王殿下的感情非同寻常,简直可以称为情深似海。
她脚步微动,随时准备着,听从熠王命令退下。
“你下去吧。”
楚熠淡淡命令道,说完便走到一旁的折背椅上,坐了下来。
沈姝闻言,迈开脚步刚退了两步,却听楚熠又道:“淮喜留下。”
淮喜……
怀……喜?!
这名字瞬间让沈姝一口老血涌在心口。
那引路太监叫“小六子”,“淮喜”说的便是她。
虽是依了淮公公的姓,可这名字也太……
况且,这种时候,让她大大咧咧旁听,以萧晴初的个性,怕是要在心里恨死她!
沈姝头皮发麻,心底腹诽不止,却不敢执意离开,磨磨蹭蹭走到楚熠身后站定,恨不得把自己整个藏在熠王身后。
站在佛堂正中的萧晴初,此刻正被巨大的惊喜包围,根本没有注意到沈姝的小动作。
她的眼睛极亮,整张脸都兴奋赧然的泛起红晕。
这是生平第一次,熠王听从她的请求,还对她露出“和颜悦色”的态度。
看来阿爹果然没有说错,前几日殿下能让萧晴雪在熠王府呆上一整天,定是“告密”的功劳。
“熠王表哥……”
萧晴初不依地娇嗔出声:“我跟殿下说的,真是很要紧很要紧的事……最好不要让淮喜听呢……”
这语调轻轻柔柔,带着撒娇的意味,教沈姝想到那日在假山里,她几句话就差点把自己堂妹弄死,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楚熠剑眉微蹙。
“你若嗓子不好,便先去太医院治治嗓子,再来与本王说话。”
“噗……唔”沈姝强忍住笑,赶忙用闷咳掩饰:“咳……咳……”
楚熠闻言,随手从旁边的小几上,拿起茶瓶倒了一盏茶,递到沈姝面前。
“替本王试试水温。”他淡淡命令道。
随着这声话落,沈姝瞬间感觉,一道视线,像利箭一样,从萧晴初的方向,朝她射过来。
她把头垂得更低,赶忙接过茶盏。
还没来得及掀开杯盖——
忽然,一股熟悉的气味,从茶盏里飘进沈姝的鼻尖。
这是……梦蝶草?!
沈姝杏眸微眯。
这茶里梦蝶草的分量极轻,又夹杂在茶香中,还被整间佛堂浓郁的檀香气掩盖。
若非她对毒草和药味极敏感,几乎很难分辨出来!
看来,这位晴初郡主,为了今日,不但敢假传太后娘娘懿旨,还敢在茶盏里下迷药,准备的很充分嘛。
直到此刻,沈姝才万般庆幸,她今日跟着熠王来到这仁寿宫里。
如若不然……万一熠王中招。
虽然性命无忧,怕也是任人“捏扁搓圆”的份了。
只是随即,沈姝转念一想,心底又是一沉。
梦蝶草是云疆锁关林深处的草药。
寻常很难得到。
为何会出现在萧晴初的手上。
还是在这极厌恶外祖白信的太后宫里。
实在耐人寻味……
萧晴初见“淮喜”接过茶盏,整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她心下一慌,正欲出声打断——
就见“淮喜”躬身禀道:“殿下,茶水还烫着呢,您喉疾未愈,且再等等才能饮。”
“喉疾未愈”这四个字,教楚熠眸色微深。
他自来不喜这等背后探人口实的行径。
若是寻常,在萧晴初出现时,他便早已拂袖离去,定不会给萧晴初这种人,“告密”的机会。
这会儿,不过是想着沈姝跟他来一趟,给她看点乐子,顺便瞧瞧承恩公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成想……
喉疾,通“猴急”。
身后这小姑娘,既这般说他,定是误会他与萧晴初了。
这可怎么行!
思及此,楚熠剑眉深蹙,看向萧晴初不耐地催促:“想好没,你到底是去太医院治嗓子,还是有话快说。”
萧晴初听他语气中暗藏的不悦,脸色一僵。
她不敢造次,赶忙说道:“殿下,您可记得云疆大都护萧远亮?萧远亮是老家萧敬思那一支的独苗,碰巧我庶兄萧柏源打小养在萧敬思身边。萧远亮是萧敬思的嫡子,云疆犯事以后,被接回萧家,不足三日便歿了。萧敬思年事已高,又痛失爱子,哀思过重,也跟着去了。
我那庶兄视萧敬思,比爹爹还亲。他承受不住这等打击,又得知一切是殿下所为,便对殿下生了怨怼之心,是以……他在殿下回京那日,偷了阿爹的官牌,命阿爹手下一个能人,扮作沙弥模样,潜进大护国寺,给殿下……下了毒。
阿爹也是昨日晚上才得到消息,提刀要去拿下庶兄,岂料庶兄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竟跑了。
这等事情,本是家丑不可外扬,可殿下也知道,我那庶兄有些本事。殿下素来对待萧家人宽厚仁慈,我真的怕他趁殿下不备,再来加害殿下……所以今日才会出此下策,瞒着爹爹和太后娘娘,跟殿下报信儿。”
萧晴初这番话,说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尤其是那双眼睛,似会说话般,眼眶微红看着楚熠,尽是我见犹怜的意味,还隐隐带着一股为了楚熠,一切皆可抛弃的决绝。
沈姝站在楚熠身后,垂首听着,简直要忍不住给她这番说辞喝彩了。
萧晴初所“告密”的前因后果,奇迹般的与如今他们掌握的线索,几乎全都扣得上。
下毒之人的身份有了:承恩公庶孙、萧晴初庶兄萧柏源。
仇恨的动机有了:是萧远亮及其父之死。
更甚至,沈姝不用问都能猜出来,那日萧晴雪在慕华园里听见的对话,定也是萧柏源与他的亲信说的。
若非沈姝能“看见”前世些许片段,知道给熠王下毒之人,是个能登上九五之尊宝座的皇帝——
她真的差点就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