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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小圆     本王命不久矣txt下载     本王命不久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3章 两个祖宗

    这只是个微小动作,却教整个房间的气氛,倏然一变。

    原本弥漫在楚熠周身的冷意,如冰雪般消融。

    他长长的睫毛微动,抿直的唇角扬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沈姝见状,古怪看着他。

    这抹淡笑,隐隐带着得意,就像年幼时,三哥打架打赢时,朝她炫耀的样子。

    她委实无法理解,唇角都被人揍出血了,有什么好得意的。

    “嘶……”

    倚在窗边的楚湛见到这幕,从牙缝挤出一声痛呼,迈开步子朝床侧走去。

    “小王爷,我可算找到你了!”

    正在这时,锦帘被淮安从外头一掀,云灵郡主急匆匆走进卧房,看见楚湛便冲了上去。

    楚湛完全没理会身后的人,直接走到床侧。

    “我脸疼,帕子借我用用。”

    他说着,直接从沈姝手里夺过帕子,用力握拳一攥,按在自己颧骨上。

    沈姝愕然一怔,不明所以抬眸。

    只一眼,便看见楚湛那双桃花眼里,不知因何浮起一层疑似委屈的幽怨之气。

    这是……吃亏了?

    被揍狠了??

    沈姝杏眸闪过几丝恍然。

    难怪躺在床上,嘴角渗血这位会得意。

    要是她,她跟人打架还把对方揍成这样,也得意。

    躺在床上,双眸紧闭的楚熠,感受到唇畔的帕子被人夺了去,瞬间不悦地抿直唇角。

    周身冰雪般的寒意,再次丝丝缕缕蔓延开来。

    倒教冲到楚湛身后的云灵郡主,没来由打个冷颤,堪堪止住了脚步。

    “小……”

    云灵郡主刚开口,惊觉不妥,赶忙朝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楚熠福礼。

    “云灵见过熠王殿下。”

    又对着楚湛后背:“见过小王爷。”

    沈姝回神,忙站直身,飞快朝来人看了一眼。

    梳着双平髻,是个尚未及笄的少女,看上去比她略小一岁。

    穿一身大红洒金的骑装,粉嫩嫩的鹅蛋脸上,一双眼睛跟黑葡萄似得,笑起来明眸皓齿,就像从年画上走下来的散财童子。

    沈姝虽是第一次见这位云灵郡主,却不知为何,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她朝云灵拱手见礼:“郡主万福。”

    云灵郡主匆匆一瞥,见沈姝身着男装,以为她是熠王身边伺候的小厮,并未多看她一眼,随意摆手:“平身。”

    而后,便旁若无人伸手扯上楚湛的衣袖。

    “小王爷,你这些日子都跑哪去了,我找你找的好苦。”

    “你找我做什么?”

    楚湛侧身,从她手里扯回衣袖,负手在身后,还下意识朝沈姝看了一眼。

    刚直起身的沈姝:……

    云灵郡主一双眼睛亮晶晶盯着楚湛,敏锐捕捉到他的眼神,猛地回头朝沈姝看过去——

    只这一眼,云灵郡主立时呆了呆。

    好个唇红齿白俊俏的小郎君!

    除了有些阴柔以外,长相竟不比风姿翩翩的小王爷差。

    云灵郡主咬唇,直接往沈姝面前一挡,对着楚湛道:“小王爷,你可别忘了,太后娘娘不准你养男宠,更何况他还是殿下的人。你不如多看看我呀,我长得不比他差。”

    沈姝:……

    楚湛:……

    躺在床上的楚熠,听见“他是殿下的人”这几个字,微不可见抿了抿唇。

    楚湛桃花眼里闪过几丝薄怒,没好气地问:“你一个小丫头,来熠王府里做什么?”

    云灵郡主对他这副样子,早就见惯不怪。

    她甜甜一笑:“自然是找你带我出城玩呀。我方才看见你从安定县主府出来,就往殿下这里跑,赶紧跟来了。顺便……代阿娘探望殿下。”

    楚湛漂亮的眉毛一拧,正要说什么,眼角余光瞥到躺在床上动也不动的楚熠——

    他放平了拧起的眉,用帕子捂着半边脸,走到窗边的榻几前坐下,唇角勾了勾。

    “哦……我可没时间带你玩,喏,殿下还在昏迷不醒,我已经让汤公公跟皇祖母报备了,要留在这里照看殿下两天,殿下什么时候醒,我才能离开。”

    云灵郡主跟在他身后,一听这话,小脸一垮。

    然而,下一瞬——

    她想到什么,重又容光焕发。

    “你是太后娘娘派来的,我是阿娘派来的,既然小王爷都要留下,我自然也不能回去,我也同你一起留下照顾殿下吧!”

    这话一出,不止沈姝,就连旁边站着的淮安,都脸色大变。

    祖宗诶!

    都是祖宗呦!

    他原意是放云灵郡主这个祖宗进来,缠上小王爷那个混世祖宗。

    说不得,小王爷为躲清静便走了。

    可没想到——

    两个祖宗没缠起来,却都要留下,这不全都给自家殿下添堵嘛。

    这回……府里真的要翻天了!

    楚湛觉得云灵很是上道,桃花眼微微一挑。

    “好啊,几日不见,你倒是懂事多了。长公主若知道你对殿下这般尽心,必也十分欣慰。”

    他难得像这般夸奖云灵,简直要把云灵美疯了,整张小脸都在放着光。

    淮安深知云灵郡主的性子,若再让他们两个在这卧房里呆下去……

    后果不堪设想。

    思及此,淮安赶忙朝沈姝递个眼色。

    沈姝转眸,看见熠王越发沉冷的面容……

    她眉心跳了跳,朝楚湛道:“小王爷,殿下如今昏迷不醒,需要静养。还请小王爷和郡主移驾外间。”

    楚湛看着她,唇角噙着一抹不羁的笑。

    “殿下既需要静养,那县主就随我们一道去外间好了。总归,这种时候,你在这也帮不到什么忙,还不如淮安照顾来的方便。”

    云灵郡主听见“县主”二字,诧异地转身,目光重又落在沈姝身上。

    直到这刻,她才后知后觉发现——

    这个俊俏的小郎君,竟是女扮男装!

    “你就是那个安定县主?”云灵郡主戒备地问。

    沈姝一怔:“郡主认识小女?”

    先是太后,如今又是云灵郡主……

    她万没想到,只这半日的功夫,怎么好似从宫里到宫外,都知道她是谁了呢?

    不待云灵郡主回答——

    楚湛斜睨一眼躺在床上的楚熠,凉凉地道:“‘有人’故意放消息出去,何止云灵认识你,如今整个京城,怕是没人不知道你是谁。这还是熠王殿下的名讳,第一次同个女子放在一起,这会儿你又住在殿下府上,整个京城的权贵圈里,都等着看你真容呢。”

第164章 都是责任

    楚湛话里话外,明指躺在床上的楚熠。

    打从他在县主府沈晋明口中得知,沈姝跟随楚熠去了熠王府。

    便知道熠王这厮没安好心。

    八字还没一撇,就到处彰显沈姝是他的人。

    这等小人行径,楚湛自要挑明说出来,免得眼前这个没心没肺的笨蛋,糊里糊涂跳进熠王挖好的坑里。

    云灵郡主听出楚湛话里的意思,她自然巴不得沈姝与熠王有点什么,赶忙顺着楚湛的话说:“是极,是极。淮安今早专门使人上我们府里,跟阿娘说,你对殿下意义非凡,请阿娘多照拂于你,阿娘还特意嘱咐我,莫要招惹你呢!“

    躺在床上的楚熠闻言,眉心紧蹙,怒沉沉睁开了双眼!

    他是有意让人放消息出去不假,可对外皆称沈姝为自己的“救命恩人”。

    京城毕竟不比云疆,不长眼的人比比皆是。

    他这么做,也是为了把沈姝护到自己羽翼下,不让她被人欺负。

    在楚熠看来,这些日子里,他与沈姝的相处,早已破了男女大防。

    无论她愿或不愿,她之于他来说,都是一份责任。

    对于从小征战沙场,痴迷排兵布阵与武学,对男女情爱之事从不放在眼里的楚熠来说——

    他对待沈姝的种种不同之处,全都理所当然归结到“责任”这个范畴里。

    无论是向父皇请旨赐婚,还是回京以来做的其他事,他都在很上心的尽这份“责任”。

    然而此刻——

    他对沈姝理所当然的“尽责”,被楚湛和云灵这两人一唱一和、掐头去尾这么一说。

    倒显得他是故意这么做,要污沈姝名节似得。

    他还没真昏迷呢,竟敢当着他的面编排。

    沈姝听见楚湛和云灵郡主的话,先是一怔。

    她还来不及深思,就见熠王睁开双眼,大有坐起来找那两人算账的意思。

    沈姝头皮一紧。

    不管怎样,万不能让他当着云灵郡主的面“醒”过来。

    否则,以云灵郡主的性子,怕是前脚她出熠王府的大门,后脚整个京城都知道熠王醒了!

    情急之下,沈姝直接上前半步,挡住楚熠身子,转身看向窗边的楚湛和云灵二人。

    “原来如此。”

    她笑着道:“小女先前在云疆,做过殿下的幕僚,如今侥幸又救了殿下,殿下对外说这些话,也是为了在京城给小女撑腰。”

    楚湛当然没有错过熠王睁开双眼的举动。

    “撑腰啊……”

    他唇角噙笑,看着沈姝:“在京城这个地界上,只要带足人手,不用别人撑腰,都能横着走。就算真惹上什么不该惹的人,再劳殿下出手,也使得。”

    这话的意思,就差没指着楚熠鼻子骂他没安好心了。

    “小王爷说的也在理……”

    沈姝讪讪笑笑,赶忙转了话题:“请二位移驾外间,小女还要为殿下施针,待施过针后,再与二位说话。”

    楚湛该说的已经说完,看沈姝的样子,像是听明白了,便不再多言,点头道:“好,许久不曾来过熠王府,我去外头转转,待会儿再来看你。”

    说着,他便迈开步子朝外头走去。

    云灵郡主自不会错过这般与他相处的机会,也赶忙跟了出去。

    “呀,小王爷,你脸怎么了?”

    “不小心摔的。”

    “这帕子上怎会有血?”

    “牙掉了不行啊!你烦不烦!”

    院子里传来两人的对话声,淮安忙朝沈姝躬身,退出房间,跟在两位祖宗身后。

    待他一走,房间就只剩下楚熠和沈姝二人。

    楚熠坐起身,一双凤眸看着沈姝,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见沈姝道:“殿下,小王爷和云灵郡主不知内情,才会那样说,您莫要动怒。”

    “内情?”

    楚熠眸色微动。

    他原是觉得有必要向沈姝澄清,他让淮安出去说的究竟是什么话。

    免得她误会自己真是那等,随意污人名节的小人。

    可当楚熠听见“内情”二字,他的心没来由猛跳几下。

    楚熠面无表情按下那份莫名其妙的心悸,淡淡地问:“说来听听,有何内情是他们不知道的?”

    沈姝见他收了怒意,赶忙回答:“此番小女受殿下所托,帮殿下查找下毒真凶,殿下是端方君子,自然会对小女承担起保护之责。便是有意让淮安说出那些话,也是出于护住下属的责任和道义。”

    她说着,拱手朝楚熠一揖到底:“小女谢过殿下提携之恩。”

    言语间,是真真正正把她自己当成熠王府的幕僚。

    楚熠看着她这副恭谨有礼的模样,眉头深蹙。

    虽然这番话,与他先前心里想的是一个意思。

    可同样的“责任”二字,从沈姝口中说出来——

    怎就让他有种极不舒服的感觉。

    因着这份不舒服,楚熠的眸色,越发深沉。

    周身的寒意,更止不住往外渗。

    “你知道就好。”楚熠冷着嗓道。

    沈姝明显感受到他的不悦,屏息敛气,大气都不敢喘。

    这副模样,看在楚熠眼中,不知为何,心里更不舒服。

    他沉声又道:“云灵是个惹事精,楚湛的身份想必你也猜出来了,离他们远点。”

    沈姝赶忙称是。

    她倒想离他们远点,可现如今是在熠王府。

    除了熠王能出面赶人以外,谁又敢对堂堂的瑞王和云灵郡主不敬。

    只是,这些话,沈姝自然不敢在这种时候说出来。

    楚熠见她一副眼观鼻、鼻观心,万事只说“好”的畏缩样子,剑眉蹙得更深。

    “记住我说的话,你且去吧。”他心烦意乱地摆手道。

    沈姝听见这句,心下一松,忙不迭告辞,从卧房里退出来。

    直走到廊下,她才长长吐了口浊气。

    之前还不曾察觉。

    经过方才这番对话,她怎觉得——

    打从进了熠王府以后,这位熠王殿下的脾气,越发阴晴不定了呢?

    不期然,沈姝想起晌午她用完午食,出去散步消食,看见熠王府偌大的府邸,除了这间劲苍斋以外,莫说是人,就连朵花都不见。

    她记得以前在话本子上曾经看过,有些府邸风水不好,常有邪祟作怪。

    住在里头的人,就会被那些邪气所侵蚀,性格越发古怪。

    思及此,沈姝激灵灵打个冷颤。

    说不得——

    这座熠王府……真是地邪。

    等事情办完,她得赶紧走。

第165章 他都知道(灯烛光万赏加更)

    整整一个下午,楚湛和云灵郡主在院子里转一圈回来,便像门神似得,坐在外间下棋。

    沈姝既不愿在外间与楚湛相对。

    又不愿进卧房面对熠王阴晴不定的脸。

    她只好窝在小厨房里,继续看着飞云煎药。

    楚湛明显感觉到沈姝突然的疏离,强忍着没去上前打搅,老僧入定似得捻起棋子看着棋盘,不知想些什么。

    而坐在他对面的云灵郡主,虽然年纪小,却极有眼色,见他不愿说话,便也执着棋子,在自己那半张棋面上,摆来摆去自顾自的玩。

    她自不会在意,那位县主熬了整整一下午药,都没见有药汁端进卧房里。

    就这样几个人一直捱到黄昏时分——

    吃晚食的时间到了。

    因着楚熠先前的吩咐,淮安硬着头皮让人将饭食摆进上房的外间。

    “啊?怎么都是素菜?”

    云灵郡主失望地瘪了瘪嘴:“殿下不喜食肉,如今他昏迷着,怎地招待我们这些客人,也是吃素啊……阿娘说,我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吃太多素。淮安,快让厨房做些肉食来。”

    托这位小祖宗的福,淮安终于能当着沈姑娘的面说出自家殿下的喜好。

    “郡主,熠王府的厨子精通素食,殿下在家的时候,厨房都是不做肉食的。”

    沈姝闻言,微微一怔。

    隐约中,她记起来,当初在清风居时,自称是五殿下的熠王,曾一本正经对她说过:“我素来不喜食肉,不喜太甜,也不喜太辣……”

    直到这刻,沈姝才算明白,中午究竟说错了什么话。

    她拍了拍脑门,脸上尽是懊悔。

    当真是“伴君如伴虎”,若是记性不好,一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下次,她绝对会谨、言、慎、行,能动手的绝不动口。

    楚湛见她这副模样,再看这桌故意摆在上房外间的席面,以及院子里那些跟钉子似的奴才。

    他漂亮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恍然。

    “素菜好啊。”

    楚湛唇角一勾,执起筷子:“我最喜欢的就是素菜。云灵,有的吃就不错了,你还挑,换成别人饿着肚子想吃都没的吃。”

    说完这话,他熟稔夹起几个菜,放进沈姝碗里:“喏,沈姑娘忙了一天,这些都是你爱吃的,快吃吧。”

    楚湛话音刚落——

    卧房门帘瞬间被人从里面一掀,本该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楚熠,周身弥漫着沉冷的怒意,大步从里屋走了出来!

    “哐当——”

    云灵郡主一见到他,扔下筷子,整个人从椅子上跳起来,一副耗子见了猫儿似的表情。

    “殿、殿下,你、你醒了……”她磕磕巴巴打招呼,快被熠王那副要杀人的脸色吓死了!

    沈姝愕然一怔。

    随即也赶忙起身,下意识把云灵郡主挡在身后,使劲朝楚熠递眼色。

    唯有楚湛,慢吞吞把筷子放在桌子上,优雅站起身。

    他那双桃花眼里,漾起得逞的笑意,神色间毫无半丝惧意。

    “殿下果然吉人自有天象,这么快就醒了。既然殿下已醒,我的差事也算完成了,赶明儿就能去宫里给各位长辈交差了,告辞。”

    说完这话,他散漫朝楚熠拱手,直接迈开步子,朝门外走去。

    云灵郡主素来最怕熠王,见楚湛离开,忙不迭跟上。

    楚熠身形微动,欲拦下楚湛算账,却被沈姝紧紧抓住衣袖。

    淮安见状,忙退出去,朝院子里钉子似的众人,挥了挥手。

    不过几息的功夫,整个劲苍斋安静无声,只剩下廊下守着的淮安,和上房里犹带着薄怒的楚熠,以及大气也不敢喘的沈姝。

    到了这种时候,沈姝若是再听不出方才楚湛那些话,是故意挑衅找事,那就是傻了。

    只是,她万没想到,素来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的熠王,竟被楚湛几句话,气的连昏迷都装不下去。

    这下,怕是明日一早,整个京城都会知道熠王殿下醒来的消息。

    沈姝实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哭的是,真凶没来,倒教两个祖宗把事情搅得前、功、尽、弃。

    笑的是,这下她总算可以不用再看人脸色,离开这个邪气地方,回她的县主府睡个好觉。

    现在只等影伍回来,看有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

    楚熠匀了匀呼吸,直接走到饭桌前坐下。

    “吃饭。”他沉声道。

    沈姝知他在气头上,虽心里万般想立刻告辞,却不敢在这种时候,勇敢表达自己的想法。

    她赶忙坐下。

    见熠王动了筷子,也拘谨地执起了筷。

    直到这时,沈姝才注意到,方才楚湛夹进她碗里的都是什么菜。

    酱汁豆腐、油闷春笋、香菇盒、蜜汁山药。

    她疑惑地蹙眉。

    奇怪。

    都是这个时节,她最爱吃的菜。

    可她明明从未与楚湛一起吃过饭,整个席面有十几道菜,楚湛却偏偏挑了这几个。

    他怎就知道她爱吃什么呢?

    坐在沈姝对面的楚熠,见她只拿着筷子,却迟迟不落筷——

    这才发现,她正盯着碗里发呆。

    他想到方才,在卧房里听见楚湛的话,立刻明白碗里有菜是方才楚湛夹进沈姝碗里的。

    刺眼。

    实在刺眼。

    “不喜欢吃么?”

    楚熠说着,直接伸手,把他的碗放到沈姝面前,又把她的,换到他自己面前。

    当看清碗里的四个菜,楚熠脸色骤沉。

    先前在云疆,他特意让飞云打探过沈姝在饭食上的喜好。

    他自然知道,在这个时节,沈姝最爱吃的什么菜。

    只是,他没想到,楚湛竟然对她用心到这种程度。

    连她吃食上的喜好,都打听得清清楚楚。

    楚熠越想,越觉得心里十分不舒服,脸色也不觉间越发沉冷。

    他夹起碗里的菜,放进口中狠狠吃下去。

    沈姝见状,以为他想起中午之事又心生不悦。

    她整个脑袋都快埋进碗里,低头苦吃,生怕多言再惹到这尊怒神。

    两个人寂静无声吃过饭——

    沈姝想了想,扯了一抹笑,好声好气道:“殿下,您先前说过不喜食肉,小女今日竟给忘了,言语多有失礼,您就别生气了,好吗?”

    声音带了几分积极求和的讨好。

第166章 夜半马车(独向小楼东万赏加更)

    楚熠凤眸微抬,看见她的笑,心中那股郁气,不觉间消散不少。

    尤其是这副讨好模样,与她之前恭谨有礼的态度相比,教他心里妥帖许多。

    “胡说什么。”楚熠面色微缓:“本王岂是那种小肚鸡肠之人,这种吃荤还是吃素的小事,本王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沈姝闻言,心下一松。

    不会放在心上就好。

    大抵,是她真的想多了?

    见他神色和缓,沈姝赶忙站起身,拱手道:“多谢殿下赐饭,如今殿下既已苏醒,小女住在府上多有不妥,这就告辞。”

    楚熠闻言,眸色骤冷:“你这般讨好道歉,就是为了告辞么?”

    沈姝一怔。

    道歉是道歉,告辞是告辞。

    “我……”

    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见楚熠冷着脸道:“要走便走,无需这般虚情假意。”

    说完这话,他袍袖一甩,大步朝外走去。

    沈姝愕然看着他的背影。

    翻脸比翻书都快,这还不是小肚鸡肠么……

    ※

    当天夜里,沈姝在飞云和飞羽的护送下,直接回到位于福安坊的县主府邸。

    她站在门口,向他们告辞,转身正欲进府——

    “姑娘,您好心收留我们吧!”飞云赶忙道。

    飞羽也拱手朝她恳求:“还请姑娘收留。”

    沈姝顿住脚,诧异转身。

    “你们是熠王府的人,不去求殿下,喊我收留算是怎么回事。”她哭笑不得地道。

    飞云苦着脸:“姑娘还没看出来吗?这几日我们二人只听姑娘一人命令行事……殿下是真把我们撵出府了。若姑娘不收留我们,那我们就真无处可去了。”

    飞羽性格没有飞云那般外放,虽未说什么,亦是一脸苦相。

    楚熠的性子,他们二人自是知道。

    说一不二,从无回旋的余地。

    既已说过把他们撵出府里,便真就是把他们撵出府。

    这两日他们能呆在劲苍斋里,全都是因为沈姑娘在。

    若非沈姑娘——

    他们怕是连熠王府的门都进不去。

    如今,他们只有抱紧沈姑娘的大腿,才能有机会再回熠王府。

    沈姝虽不知道他们心里的打算,却也绝非什么都不懂的土包子。

    以他们二人在熠王府的地位,怕是比熠王府的总管太监淮安,都不差什么。

    就算如今当真被熠王赶出府去,也轮不到她一个县主收留。

    “你们是殿下身边的近侍,日常帮着殿下处理过不少公务,我不过是个远道而来的小小县主,若收留你们,被人知道,于我、于殿下的名声皆有碍,两位还是另寻去处吧。”

    说完这话,沈姝直接转身,走进府里。

    飞云和飞羽眼看着大门在面前关上,面面相觑。

    若是嫌他们跟着打眼,他们隐去身形便算了。

    同样都是被殿下撵出府,怎么影伍可以跟在沈姑娘身边,他们就不行???

    *

    被飞云和飞羽在心里惦记的影伍,此刻正蹲守在兴宁坊外的大树上。

    自从昨日下午,他尾随那个沙弥一路绕小路赶来京城,直到今晨城门打开,才进到城里。

    那沙弥心思缜密,为了躲避跟踪,整整在城里绕了一天。

    若非影伍在熠王身边,本就行跟踪之事,又对京城的各街各巷了若指掌。

    说不定还真把他给跟丢了。

    直到黄昏时分,那沙弥从一间小院换了身行头出来,扮作仆从模样,大摇大摆进了兴宁坊里。

    影伍一看见兴宁坊的牌匾,心里咯噔一下。

    这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可却是影伍不敢随意踏足之地。

    只因在它里面住着的,是皇后与太后的母家——承恩公府萧家。

    萧家出了两代帝后,自是享尽殊荣。

    就连府邸的暗卫,都是当年太后特赐的大内高手。

    影伍听从沈姝吩咐,万不能打草惊蛇。

    倘若他真的悄悄跟随那沙弥进府,怕是十有八九,会惊动萧家暗卫。

    无奈之下,影伍只能躲在兴宁坊外的大树上,守株待兔。

    倘若今夜守一夜,都守不到那沙弥出来,他就只能无功折返。

    就这样,一直守到三更天。

    “吱呀——”

    公府平常供马车出入的侧门,突然从里面打开。

    一辆黑漆漆的油布马车,马蹄显然被包了层黑布,竟无声无息从侧门驶了出来!

    两夜都不曾合眼的影伍,登时精神一震。

    虽说大周京城没有宵禁,可这深更半夜驾车出门的行径,实属反常。

    更何况,马蹄还故意包了黑布,这妥妥是要隐去行踪。

    等到马车飞快从树下驶过,影伍再三确认并无承恩公府那些高手暗卫跟随,无声掠上车顶,屏息凝神随马车朝南郊驶去。

    一路上,马车里面,如死一般沉寂。

    驾车的车夫,是个身材壮硕的小伙,颇有些身手。

    可比起影伍的功夫,却是差远了。

    他驾着车,直接来到南郊的碧波湖畔。

    出乎影伍的意料——

    即便到了湖畔,那小伙也丝毫没有停车的打算。

    “驾!”

    他甩开鞭子,把马车驶上紧邻湖畔最高那座山坡。

    随着坡顶越来越近,马车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影伍意识到不对,正欲出手阻拦——

    只听驾车的大马嘶鸣一声,整辆马车腾空而起,直直朝着坡崖之下的湖面冲去!

    “扑通——”

    赶车的车夫,先一步落进水里。

    他扑腾两下,便再没了声响。

    紧抓车顶的影伍见状,想到这一路上,整个车厢死一样的沉寂。

    他心底隐隐有个不好的预感。

    承恩公府不可能无缘无故,深更半夜派个车夫驾马出来跳湖送死。

    还在那沙弥毒杀熠王进府报信以后。

    这车厢里定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眼看着马车即将跌入水里,漆黑的夜色,再加上漆黑的水面,若就这么落进去,车厢里的东西必也会随之沉入湖底,再难寻到踪迹。

    影伍一咬牙,紧抓车顶借力一翻。

    在马车落水的最后关头——

    他直接钻进了车厢之中!

    本文首发起(qi)点(dian)女生网,作者:白小圆。

    今天倾尽洪荒之力四更,作者熬夜码字不易,支持正版渠道、正版订阅才是对本书最大的支持,谢谢。

第167章 家里有矿

    第二日清晨,福安坊、安定县主府。

    沈姝一觉醒来,就见四个桃齐刷刷站在屋子里。

    “你们怎么来了?”

    绿桃笑吟吟地回答:“姑娘上京以后不久,太太就派福管事带着奴婢们也上路了,今日早上城门开才入的城。太太还为姑娘准备了许多云疆特产,说京城居大不易,若是结交朋友,也好表表心意。”

    沈姝眼眶一红,鼻尖有些泛酸。

    当初离家时,她本不想累及家人,除了三哥以外,只匆匆收拾几件衣服并一些银票,便上了路。

    她原觉得,只要有银子,到京城住客栈便是,什么县主府的,根本无需住进去,多麻烦。

    还是三哥说,县主府既是圣人赐下的,便有让她进京来住的意思。

    若贸然住进客栈,被宫里知道,恐会惹圣人不悦。

    沈姝这才同意兵分两路,让三哥来打理县主府。

    谁知道,只是一日的功夫,她这个被皇上默默加封的县主,因着熠王,成了京城名人。

    直到昨夜从熠王府出来,沈姝才开始庆幸,幸好这一路有三哥跟着。

    若没三哥打理县主府,以她现在的状况,就算住进京城最豪华的客栈,怕都要被扰得夜不能寐。

    说到底,姜还是老的辣。

    无论什么时候,家人总会最周全为她打算。

    “我走后阿爹和阿娘都好吗?”沈姝忙问道。

    “好好好。”

    绿桃边服侍她起身,边笑着道:“皇上下旨厚赏云疆边军,御赐老爷虎威将军的封号,老爷忙得不可开交。

    倒是咱们府里头,清静的很。老太太带四太太去山上修行,三太太随三老爷去了江南小住,大房如今又没了主母,太太禀过老太太,打算把府里翻修翻修,好生整一整。

    太太算算日子,说您大抵夏天就能回去,她预备着在内宅湖临近桃花斋的地方,种些荷花,再养些锦鲤,等您回去,就能看荷花了。”

    沈姝听着这话,想着那光景,眼眶一阵阵发热。

    如有可能,她真想一辈子呆在云疆自家府里,哪都不去。

    春看桃杏满天飞,夏观荷塘月色,秋沐暖阳猎兔,冬赏雪山皑皑。

    那种日子,哪怕只是这么想想,都觉得逍遥自在。

    想到这些,沈姝的神色,忽然有些怔仲。

    她怎么觉得,明明才刚离家不久,却好似许多许多年……都没在家里看过四季景色一样。

    四个桃里,黄桃最是心细,她见沈姝目露怅然之色,赶忙转移话题:“姑娘,这是太太让人新裁的衣裳,都是京城时新款式,您快看看,今日要穿哪件?”

    一听娘亲让人新裁的衣裳,沈姝才算回过神来。

    她看向那些颜色素雅,款式别致的春裳,满心都是欢喜。

    沈姝名义上的外祖是西北豪富蒋震山,娘亲蒋氏是蒋震山嫡女。

    她虽不知道蒋家和亲外公白信之间,究竟有何渊源。

    可她却知道——

    对待阿娘这个名义上的嫡女,蒋家真算得上是一掷万金。

    只沈姝知道的,娘亲蒋夫人手里,除了云疆和京城两地的几十间铺子以外,还有金矿、银矿和盐场。

    是以,沈姝打小一年四季的衣裳首饰,全是从京城送到云疆的最新款式。

    然而,那些绫罗绸缎、名贵纱衣,在云疆穿出去委实扎眼,不大适合。

    每次京里铺子送来的新衣,沈姝只在房里试试,从未穿出过桃花斋。

    如今既来了京城,这些衣裳首饰的,也算有了用武之地。

    沈姝挑挑捡捡,选了件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纱衣,配一条素白流光锦长裙,又让黄桃给她梳了个百合髻,挑一只白玉蝴蝶簪进发中。

    她已许久不曾穿女装,此番在铜镜前转了一圈,就连自己看着,都觉得有些陌生。

    铜镜里的女子,灵动中透着些许婉约,周身隐隐又有矜贵之气,与先前在云疆时的野丫头判若两人。

    沈姝对着铜镜满意笑笑。

    阿娘说过,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哪怕是四面楚歌的境地,都要把背挺直了,从容以对。

    这话她原是不懂。

    现在也不是很懂。

    可是,当她看见阿娘特地给她送来四个贴身丫鬟,又为她准备这么多华贵的衣裳首饰,隐约明白了些。

    她是安定县主,更是沈家的女儿,一言一行皆代表着家族的荣光。

    哪怕京城是个虎狼之地,从里到外都不能让人轻视了去。

    待到穿戴妥当,沈姝走出院子,正打算好好看看她这座御赐的县主府——

    沈晋明急急差人来报:“姑娘,少爷说伍先生回来了,请您去趟外院。”

    伍先生。

    是影伍如今在沈府下人面前的称呼。

    沈姝眼睛一亮,直接跟随报信的小厮,匆匆去了前院。

    原以为影伍在书房等着——

    出乎沈姝的意料,小厮却带她去了客房。

    一进客房,沈姝打眼便看见不可能出现在这的飞云、飞羽,神色凝重立在屋里。

    从里间传来暮和的声音:“抱石,这几副药请派人去抓了来,每日三次药浴,晚上我再来给他施针。”

    沈姝心里一沉,看向飞云和飞羽。

    “出了什么事?”

    飞云神色复杂地回答:“昨夜小人和飞羽两个无处可去,便想着去找影伍。影伍跟踪人,平素都会留下记号,我们跟踪城门的记号,一路在城里转了一大圈,最后在西郊碧波湖畔找到了重伤的影伍。”

    他的话音刚落,暮和从里间走了出来。

    “影伍如今怎样?”沈姝忙问。

    暮和:“他在水里中了毒,幸好发现及时,我已经为他施针放了毒血,若再晚半日,整个人怕是要废了。”

    “他中的是何毒?”

    暮和看着她:“云疆的离罔草。”

    “又是离罔草?”

    沈姝大吃一惊:“水里怎会有离罔草的毒?”

    离罔草的毒烟,若被人误吸,会有心痹之症。

    而离罔草的毒入水,被人吞服,则会令血液瘀滞,逐渐浑身僵硬,四肢失去知觉,形同废人。

    飞云回答道:“救下影伍的时候,他紧紧抓着一具尸体,是个光头……他只来得及让我们把他送回县主府,便晕了过去,至今未醒。”

第168章 施针解毒

    “是那夜的沙弥。”

    沈姝笃定道:“尸首如今在何处?”

    沈晋明从里间走出来:“我让人专门在外院辟了间冰窖,把尸首放进去了。”

    “我去看看。”

    沈姝说着,转身正要找人带她过去——

    却被暮和拦下来。

    “我已经验过,那光头是中离罔草的毒烟而死,姑娘不必再验。影伍应是为了抓住那沙弥,才会不小心喝到有离罔草药粉的湖水。”

    沈姝知道暮和除了医术出众,验尸一道上也很精通。

    他既说了沙弥是中离罔草而死,便不会有差错。

    沈姝收回迈出去的脚步:“先生为影伍诊过脉,他何时能醒来?”

    暮和摇头:“不好说,你也知道,这离罔草的毒,十分霸道,能捡回一条命都已是侥幸。”

    沈姝闻言,眉头深蹙,影伍若不及时醒来,线索便彻底断了。

    思及此,她直接掀开锦帘走进了卧房。

    卧房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腥臭味,是影伍身上的毒血,被暮和施针排毒后的气味。

    沈姝走近床侧,凝神朝影伍看去。

    此刻,影伍的脸,因为离罔草的毒性,已经有些泛白发肿。

    裸露在外的四肢,密布着大块大块的淤斑。

    这些淤斑便是离罔草水毒造成的瘀滞之血。

    “我已为他施过针,又开了药浴方子,只能等药浴过后,看看他能不能醒过来。”暮和说道。

    沈姝蹙了蹙眉。

    暮先生虽然医术高超,但对于解毒之道,还是有些欠缺。

    “借先生的银针一用。”

    沈姝说着,毫不犹豫拿起旁边干净的白布,将自己华贵的轻纱长袖束起。

    暮和眸光微动,从药箱里拿出一套银针,摊开在床侧。

    沈姝捻起银针,对准影伍四肢的淤斑,熟稔扎了下去。

    “嗯唔……”

    她每扎进一根银针,影伍便无意识的闷哼出声。

    这个反应,让在场之人,都是一惊。

    毕竟,方才暮先生也是这般为影伍施过针,却不曾见到影伍有任何反应。

    同样的银针、同样的手法,在沈姝手下,却仿佛有了近乎神奇的效力。

    暮和素来没什么表情的面容,难得带上了惊异之色。

    待到一套银针全数扎进影伍裸露在外的瘀斑,沈姝已经出了一头汗。

    与此同时,影伍也在连续不断的针刺之痛下,幽幽转醒。

    “姑、姑娘……”

    影伍勉力睁开双眼,看着沈姝问道:“飞云可曾将沙弥带回来?”

    沈姝见他醒过来,长长舒了口气。

    “带回来了,你放心。”

    影伍听到这话,虚弱点头:“是承恩公府……”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脸色齐齐一变。

    “怎会是承恩公府?”飞云不可置信道。

    影伍没有看他,强撑着一口气,只对沈姝道:“那沙弥乔装打扮……进承恩公府……被人杀……尸体连夜用马车运到碧波湖……做成惊马假象……有人要毁尸灭迹……”

    说完这些,他再没力气发出声音,却强撑眼皮看着沈姝。

    “我知道了,你好生歇着,剩下的事,我来安排。”沈姝温声道。

    影伍闻言,神色一松,眼神逐渐涣散,重又昏迷过去。

    而沈姝,却眉头深蹙,心底无法平静。

    这沙弥竟与承恩公府有关联。

    她当然知道,当今皇后和太后,都出身承恩公府萧家。

    可是,熠王作为当今皇后的亲生儿子——

    以他战神的威名和功勋,他的生死关系到萧家的切身利益。

    萧家又怎会派人毒杀他?

    况且,萧家离云疆这么远,又怎会有离罔草这种毒药。

    难道……是熠王在云疆对萧远亮动手,又肃清萧家在云疆的布局,犯了萧家的忌讳?

    不对。

    云疆这区区的蛮荒之地,萧家怕还看不到眼里去。

    倘若单单是熠王遇刺,这件事还能归结到萧家和熠王间,恐有间隙。

    可是……

    偏偏在同天夜里,身在太极殿的皇上,也同时被人下了毒。

    这可是谋逆的大罪。

    若是有人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萧家又怎能独善其身?

    “姑娘,此事非同小可,需得禀报殿下才是。”暮和低声道。

    沈姝回神,点了点头:“劳烦暮先生跑一趟,将这件事告诉殿下。”

    暮和拱手告辞。

    待他离开,沈姝对沈晋明道:“哥哥,务必安排专人妥帖照顾他。”

    这话刚落,沈晋明还未来得及应下,飞云和飞羽异口同声道:“姑娘,我们与影伍从小一起长大,还是我们来照顾他吧。”

    沈姝诧异转身,朝他们看去——

    似是刚刚才发现,他们竟还在这。

    被彻底无视的飞云、飞羽,捏把冷汗。

    飞云朝沈姝拱手:“姑娘,小人两个不求姑娘收留,只想留下来照顾影伍,等影伍伤好,我们自会离开。出入县主府,我们会戴上人皮面具,绝不给姑娘添麻烦。”

    说这话的时候,飞云心底十分复杂。

    直到影伍在昏迷前,要求他和飞羽一定要把他送回县主府,他们二人才明白,为何沈姑娘会收留影伍,而不收留他们——

    昨夜他和飞羽,虽在县主府门口求她收留,心里却打着要借她重回熠王府的主意。

    而影伍,却是实打实把沈姑娘认做了主人。

    不得不说,这位沈姑娘年纪虽小,却难得活的通透。

    他们是熠王身边得脸的近侍,京城权贵圈里无人不知。

    若将他们二人留在身边,只要不进宫,就等于扯了一面熠王府的大旗在身后,不管去哪,都能横着走。

    若寻常女子,绝对无法拒绝这种诱惑。

    说不定,巴不得把他们留下,以宣告世人,她是被熠王殿下护着的女人。

    而这位沈姑娘,就只因他们骨子里,最忠诚的主子是殿下,毫不犹豫拒绝了他们。

    她仿佛永远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这样的通透,让飞云和飞羽都觉得汗颜。

    听到飞云这么说,沈姝倒不好再拒绝。

    她犹豫一瞬,点头道:“那影伍就拜托你们二位了。”

    “多谢姑娘。”两人心下一松,感激地道。

    ※

    沈晋明跟在沈姝身后,从客房出来,踌躇道:“人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更何况这两位还是熠王殿下身边最得脸的,就算他们易了容在咱们府里……”

    “哥哥便将他们当成五品官对待便可。”

    沈姝温声道:“总归,等皇上召见过后,咱们就回云疆去,到时也不会再与他们有什么交集。”

    沈晋明闻言,面色微松,点了点头。

    说话间,福利匆匆走进院子里,禀报道:“少爷、姑娘,瑞王求见。”

第169章 他的谜底 (补月票50加更)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沈姝直接回道:“就说我不在家,不见。”

    她实在不想,再与那个魔星,有什么交集。

    然而,话音刚落——

    楚湛如冰玉相击般的声音,带着散漫调调,从墙头传过来。

    “啧……今日春光正好,我本打算带你去那个地方,既然你不愿见我,那便算了。”

    那个地方。

    这四个字,让沈姝心底一震。

    她差点忘了,在知道楚湛身份之前,对他有种莫名的好感。

    尤其是,当他对她说,要去“那个地方”时,曾让她觉得十分好奇。

    只这须臾间,沈姝改了主意。

    刚刚从影伍口中得知的线索,实在太匪夷所思。

    她直觉眼前这个人,必然知道些什么。

    “哥哥,容我单独跟他说几句话。”沈姝压低声音道。

    沈晋明犹豫一瞬:“我就在院子外头,有事叫我。”

    说罢,他遥遥朝墙头上的楚湛拱手,走出了小院。

    见沈晋明离开,楚湛一个旋身,从墙头上轻轻跃下,走到沈姝面前。

    先前沈姝还不曾注意,如今见他走近了,才发现——

    今日的楚湛,与往日身着劲装或华贵锦袍的样子,完全不同。

    他穿一件素白长袍,同色腰带束腰。

    外披青色薄纱裁成的宽袖氅衣,如墨的头发,取了一半梳顶成髻,用一根白玉桃花簪固定。

    这本该是有几分仙风道骨的装扮,却不知为何,因着他那双眼波流转的桃花眼,和眼尾那滴泪痣,竟生生被他穿出几许风流韵味。

    沈姝怔了怔。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身扮相,跟熠王素日穿家常袍服时,有几分相像。

    然而,却比熠王,显得……嗯……更风尘了些。

    楚湛见她眼睛都直了,撇了撇唇角。

    “原来你还真喜欢这种伪君子扮相。”他冷哼道。

    清越耿直的声音,和不加掩饰的不满,将那份风尘味,生生冲散。

    让沈姝松了口气。

    她还真不太习惯他这种扮相。

    “你这件青纱外氅还是挺别致的,我前阵子在清风居见人穿过。”她婉转说道。

    “清风居?!”

    楚湛嫌弃蹙眉,直接把外氅脱掉,扔在地上。

    “你还真不把我当王爷,什么都敢说。”

    没了那件外氅,只穿一件素白长袍的他,终于看上去又有了翩翩浊世佳公子的风姿。

    沈姝勉强扯了抹笑,正思索着如何套他的话——

    就见他负手,煞有介事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今天这身打扮倒是真好看,我以前都不曾见你这么穿过……”

    又是“以前”。

    沈姝被他的目光,看得极不自在。

    她强压下心底的好奇,绷着脸,声音僵硬地问:“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你不是要带我去那个地方吗?先说地方在哪,我再决定要不要……”跟你去。

    然而,话还没说完,沈姝倏然睁大双眼——

    只见楚湛上前半步,修长的手,直接朝她耳后伸了过来!

    沈姝只觉得脖颈间一松,下意识往后退,刚迈开步子,就见他已经飞快收回了手。

    直到这刻,她才意识到——

    那条方才被她拿来束袖,却又忘记取下的白布,就这么毫无预兆被他解下来,拿在了手里!

    沈姝愕然看着他手里的白布。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她脑海里却浮现出一个,与他极相似,却略带沙哑的声音:“你每次给人施针以后,都忘取这个,怎地总不长记性。”

    似是埋怨,却又带着几许纵容的味道。

    怔仲间,沈姝看见面前的楚湛,唇畔动了动,好似在嘟囔着什么。

    “你……在说什么?”她忽而开口问道。

    楚湛桃花眼微微闪烁,看着她的眼睛:“你施针以后,要记得取这个,身上有汗,吹了风会着凉的,糊里糊涂的,怎地没半点记性?”

    语句有偏差,语气有偏差。

    可这意思,却和她脑子里浮现的声音,毫无二致!

    沈姝心下一凛。

    不愿再继续猜谜下去,倏地抓住他的胳膊,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你怎知我刚给人施过针?你说的‘以前’究竟是什么时候?”

    楚湛眼帘微垂,遮住眼底的眸光,视线落在沈姝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

    感受到他的目光,沈姝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不合时宜的举动,赶忙松开手。

    “我……”

    “跟我来,我带你去那个地方,你想知道什么,我统统都告诉你。”楚湛说着,先一步转身,大步朝院外走去。

    在他们离开以后——

    飞羽从房间走出来,捡起被楚湛扔在地上的青纱外氅。

    他犹豫一瞬,正要往院外走,却被从房间里飞奔出来的飞云拦下。

    “你可要想好,这样做,殿下不喜,沈姑娘更不喜,到最后,说不定你连再回熠王府的机会都没有。”飞云劝道。

    方才沈姑娘和小王爷在院子里,说了什么,他们虽听不清。

    可是一举一动,却看得极清楚。

    小王爷那些举动,那个眼神,简直是温柔似水。

    而沈姑娘……

    就算在殿下面前,也不曾这样温顺过。

    “殿下都已经求圣人赐婚了,圣人允婚只是时间问题,不论怎样,姑娘都是殿下的人,我做不到眼睁睁看姑娘被小王爷拐跑,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飞羽撂下这话,纵身一跃,便朝先前两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

    强烈想要知道谜底的沈姝,说服沈晋明,独自跟随楚湛离开县主府,上了马车。

    一路上,楚湛骑马跟在马车外头,面容难得有几分郑重,

    沈姝坐在马车里,细细思索打从山谷里第一次见到楚湛以后的种种。

    越想,她的心底,不知为何,越发忐忑。

    忐忑到,她根本没心思去看,马车到底驶往何处。

    约莫半刻钟以后——

    马车终于缓缓停下来。

    “到了,下车吧。”楚湛在马车外头唤道。

    沈姝紧了紧手,掀开车帘,跳下车辕。

    她刚站定,看见眼前的景象,瞬间一怔。

    这是一条空荡荡的长巷,青石板铺就的道路尽头,有一扇虚掩的朱红小门。

    门口挂着两盏风灯。

    沈姝闭上眼睛,仿佛能看见,这条长巷在夜里,风灯点亮时的寂寞和幽静。

    她一定来过这,不止一次。

    沈姝在心底默默笃定道。

    楚湛看着她的样子,桃花眼里漾起笑意。

    “跟我来。”

    他说着,负手走在前头,推开朱红小门走了进去。

    沈姝紧张地攥了攥手心,暗暗给自己鼓劲,跟在他的身后,踏进门里。

    就在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巷子里时——

    一直远远尾随在马车后头的飞羽,打量四周一圈,飞快朝熠王府的方向掠去……

第170章 朱红门里

    皇宫朱雀门。

    楚熠从暮和那里听到影伍带回来的消息,便直接换上蟒袍玉带,往一街之隔的宫里去。

    刚进朱雀门,便听见宫门外,一声焦急的呼唤。

    “殿下。”

    是飞羽。

    楚熠剑眉微蹙,毫不犹豫转身,走出宫门。

    “出什么事了,你来做什么?”他沉着嗓问。

    他把飞云和飞羽撵出府去,送到沈姝跟前。

    一方面是为了惩罚,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他们保护沈姝。

    飞羽并非冒失之人,若非棘手情况,万不会这般追他追到宫门口来。

    “是沈姑娘。”飞羽急忙禀道:“沈姑娘被小王爷带走了。”

    楚熠想到那夜在护国寺禅房,隐约听见楚湛说要带沈姝去个地方的话。

    他凤眸微沉:“带去何处?”

    “去……去了瑞王府。”飞羽垂首答道,声音里含了几丝忐忑。

    楚熠周身骤冷。

    他迈开步子正要往瑞王府的方向走,冷不丁看见飞羽手里拿着的东西。

    “你手上拿的何物?”他沉声又问。

    飞羽磕磕巴巴道:“是、是小王爷今日穿的外氅,丢、丢在县主府了。”

    楚熠闻言,一张脸瞬间黑成锅底。大步朝朱雀大街另一侧的瑞王府走去。

    *

    这一厢。

    沈姝走进朱红小门后,便看见一个极宽阔的小院。

    小院清幽雅致,有三间上房并左右两排厢房,朱红的回廊将房间连在一起。

    除了一侧院墙上有间紧闭的角门,不知通往何处外,倒与方才在巷子里见到的高大院墙,格格不入。

    院子似被人精心打理过,种着这时节开得最好的花,红红绿绿看着十分热闹。

    尤其是靠近高大外墙的角落,有一株灼灼盛开的桃花树。

    让沈姝一眼望去,便觉得十分困惑。

    她长这么大,最喜欢桃花。

    可从来没有哪株桃树,让她觉得如此眼熟。

    眼熟到,好似看了它好多年好多年一样。

    “吱呀——”

    开门声让沈姝回神,她转头看去,楚湛已经站在上房的门口。

    “进来看看吗?”

    他比了个“请”的手势:“虽然比之以前,少了很多东西,我已经尽最大努力还原了。”

    又是“以前”。

    沈姝看着那间敞开的房门,没来由揪紧了心。

    仿佛有什么东西,让她既想知道,又很怕知道。

    她匀了匀呼吸,攥紧手心,走上台阶,走进了房间。

    房间里,三间上房被打通,用柱子撑起房梁,看上去格外空旷。

    靠着里墙,有一张简易床,整套被褥连同枕头都罩着灰青色的粗布。

    不止是寝具,就连这屋里点缀的帐幔,都是沉闷的灰青色。

    这般灰暗的色调,本是她不喜欢的。

    可不知为何,这屋子比起外头红红绿绿的名贵花卉,却更让她觉得顺眼。

    沈姝的目光,从那张床,移到左手旁临着院子的窗户。

    窗户下,有一张宽大的案台,些许药材整整齐齐码在案台上。

    这张案台……

    沈姝瞳孔骤然紧缩。

    倘若……再有几本古籍凌乱堆放在上头——

    这案台便和她先前药师佛梦境里,“试药”的案台,一模一样!

    “想起来了么?这屋子的陈设,以前都是你亲自挑的。”楚湛低声道。

    沈姝几乎是趔趄着走到那张案台边。

    当她的手,抚磨上案台的那一刻,在脑海中,一些模糊又不完整的画面,汹涌朝她袭来。

    在画面里,她不知对何人客气有礼的吩咐:

    “一张案台,一把椅子,一张床便好。”

    “便用灰青色好了。”

    还真是……她亲自挑的。

    沈姝闭了闭眼。

    她再次看见那个画面——

    无论窗外四季如何轮换,昼夜如何交替。

    她始终坐在这张案台旁,不断食药、试药。

    心底里,仿佛有个信念,在无时无刻敦促着她,要不断去尝试,不断去尝试,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而这个目的,究竟是什么……

    沈姝眉头紧蹙,睁开双眼,眼底却是一片茫然。

    “难道,这不是药师佛的梦境么……”她喃喃道。

    她转头看向楚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是哪?为何和我梦里的景象一模一样?你……又怎会知道我的梦?”

    “梦里?”

    楚湛一怔。

    桃花眼看向沈姝,带着几分希冀:“你都梦到什么了?可曾梦见过我?”

    沈姝凝神细思,摇了摇头。

    “虽不曾梦见过你,初见你时,却觉得熟悉。”她老实回答道。

    楚湛明亮的眼眸,划过一丝黯然。

    “原来,你当真从不曾将我放在心上。”他苦笑着喃喃道。

    沈姝没听清:“你在说什么?你还没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楚湛沉默几息,似笑非笑地道:“倘若你曾经‘梦’到过这里,那你所说的‘梦’,便不是梦。是真真正正发生过的事。”

    “真真正正……发生过的事?”

    沈姝咀嚼这句话,随即,她哑然失笑,荒诞地道:“这怎么可能。”

    若当真是发生过的事,那她先前在云疆时,曾梦到过三哥痴傻、家人惨死的画面,又作何解释。

    她的家人,现如今可都活得好好的。

    楚湛看着她:“我刚回来时,也不相信……”

    说到一半,他似想到什么:“对了,给你看样东西,说不定你就想起来了。”

    他说着,直接走到案台旁,从案台下头拿出一个木盆,放在整间屋里唯一的扶手椅前,撩起衣袍坐在了椅子上。

    沈姝疑惑地看着他,就见他翘起二郎腿,脱下了黑色的皂靴。

    沈姝:……

    “你要泡脚么?”

    她一脸懵然地问:“这屋里没水,那些药材也不是泡脚用的。”

    听见“泡脚”二字,正卷起裤脚的楚湛,抬起头,桃花眼里都是惊喜:“你想起来了?”

    沈姝:……

    楚湛见她这副模样,叹了口气,飞快卷起了裤脚。

    朝自己的小腿指了指:“喏,你看。”

    沈姝垂眸,看向他手指的地方——

    只见他半截小腿上,密布着绷起的青筋。

    看见这些青筋,沈姝脑中立时浮现出一株草药的名字。

    “你中过蛇形草的毒?”她诧异地问。

第171章 以身相许

    蛇形草。

    云疆一种罕见的毒草。

    汁液有毒,却并非致命的剧毒。

    只是,人的皮肤若沾染上蛇形草的汁液,便会暴起密密麻麻像小蛇一样的青筋。

    即便解了毒,那些青筋也不会褪去。

    沈姝走近,不觉蹲下身查看,还伸手戳了戳楚湛腿上,明显已经有些干瘪的青筋。

    “不过你的毒已经解了,只是这青筋,若不用金针疏导,怕是一辈子都很难消下去。”

    楚湛一直留心观察她的神色,见她丝毫没有半分想起来的意思,终于挫败地叹了口气。

    “你说的对,确实是蛇形草。”

    楚湛声音有些低落下去:“父王死后,母妃为了能让太后娘娘多加垂怜,在我很小的时候,便给我的腿上抹了蛇形草。

    父王娘胎里有弱疾,一条腿从生下来便长成这样,是跛的。母妃从小便对我说,我的腿和父王一样……她说的多了,我便信以为真,觉得自己真是个跛子,连走路都渐渐变跛了,我每天都活在对自己的厌弃中,总以为别人在嘲笑我。

    为此,我仗着皇祖母的宠爱,杀了很多人,很多很多人,直到遇见你……”

    “遇见我?”沈姝抬头,一双杏眸尽是迷茫。

    她可以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从来没这回事。

    “小王爷,你是不是……癔症了?”沈姝一本正经地问。

    楚湛看着她的模样,笑着伸手,捧住她的小脸:“我没癔症,这些都是上辈子的事。上辈子你告诉我,我是个正常人,跛子只是我的臆想。你就在这间屋子里,研药、试药,为我施针治腿。”

    他说着,眼底忽然有泪光闪动:“你治好了我的腿,也治好了我的心。可是最后,你却背着我死了……我都还没来得及报恩。所以现在,我赶来找你,这辈子,我以身相许,好不好?”

    沈姝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她问的是这间屋子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就绕到“以身相许”这种话题上了?

    更何况——

    此刻她的脸,快被楚湛捏成包子。

    这近乎是“非礼”的举动,让沈姝的心头火蹭蹭往上冒!

    “放……手……”她挤出这两个字。

    楚湛玩笑地道:“你答应嫁我,否则不放。”

    “你放不放。”

    “不放。”

    沈姝一双杏眸快喷出火来,她撸起袖子正要把他推开——

    “你们在做什么?”

    突然,一个威严的女声,从门口传了过来!

    耳熟的声音,让沈姝蹙紧了眉。

    也让楚湛愕然松开了手。

    “母妃?”

    楚湛边站起身,不忘抓住沈姝的胳膊,把她拉起来。

    而后,身子一侧,挡在沈姝面前,诧异冲着来人问道:“您怎会来这里?”

    母妃……

    老瑞王妃?

    沈姝一怔,赶忙理好衣袖转过身。

    透过楚湛手臂缝隙,她匆匆看见一个身着黛紫色宫装的中年女子,正被一群人环拱着,立在门口。

    那女子约莫四五十岁的样子,五官有些凌厉,长得与楚湛并不十分相像,

    黑中夹着银丝的头发梳成堕马髻,寥寥簪了几支珠翠。

    既不过分华贵,也不会显得朴素,还隐含着迫人的威仪。

    沈姝看着她的面容,脑中不期然浮现出一个模糊的画面。

    画面里,眼前这个女子,身穿亲王妃的命妇服,珠翠满头,高高在上端坐在铺着长绒地毯的厅堂里。

    她神色淡漠地道:“从今往后,你就住在王府中,我会派人教你该学的一切。至于……能不能做成你想做的那件事,皆要看你自己的造化。”

    想做的那件事……造化……

    沈姝晃了晃脑袋,还没来得及深思“那件事”是什么,“造化”又是什么——

    突然,一个尖锐的声音喝斥道:“大胆,从哪来的粗鄙女子,见了王妃竟敢不跪!”

    沈姝被这声猛然喝醒,头皮一紧。

    她深知皇家规矩大,正欲跪地告罪——

    却被身边的楚湛反手拉住。

    “母妃,这是儿子的救命恩人,您不要对她这么凶。”

    沈姝杏眸微睁。

    胡说八道,她什么时候救过他的命啦?

    “救命恩人?”

    老瑞王妃冷冷淡淡嗤道:“你堂堂瑞王,身边伺候的暗卫无数,何须一个女子救你性命,我看你是被迷了魂。

    孤男寡女衣冠不整在这屋子里,让我瞧瞧到底长成什么样子,敢这般勾引我儿子。“

    这种当面言语上的侮辱,是沈姝从不曾遇到过的。

    她攥紧手心,正要越过楚湛走到前头,为自己正名——

    却再次被楚湛反手护到身后。

    “母妃!”

    楚湛声音微沉,带着浓浓不悦:“儿子请她为我治腿,才会来此,与她之间清清白白。你信或不信,她都是儿子的救命恩人。你既说儿子是瑞王,那这瑞王府里儿子请谁来,都是儿子的事,母妃若不懂尊重儿子的救命恩人,便请回吧。”

    他说着,一双眼睛冷冷扫过王妃左右两边跟随的侍者,威声道:“以后谁敢在本王面前大呼小叫,格杀勿论。”

    这话,吓得方才那个呼喝的太监,腿一软,直直跪在地上。

    “混账!”

    老瑞王妃沉声怒喝:“你这个忤逆不孝子,竟敢为个女子,如此顶撞我!你是想把我气死才高兴?”

    被楚湛挡在身后的沈姝,听见这话,只觉得后背发凉。

    只这两句话的功夫,这母子二人就为她吵到要死要活的地步。

    且不说她今日如何走出这个院门,若是传出去,被外人知道……

    沈姝闭了闭眼。

    她心知,这种时候,自己除了装死别无选择。

    不旦要装死,还要把头埋低一点。

    绝对不能让对方看见自己长什么样,方为上策。

    楚湛负在身后的手,轻叩她的手臂,以示安慰。

    他用那种散漫又气人的调调,说道:“母妃无需用死来威胁本王,本王的命是这姑娘救的,母妃要与她为难,便是逼儿子做忘恩负义之人。这与皇祖母素来教儿子的可不一样,不若儿子现在就进宫去,找皇祖母来评评礼,如何?”

    他说着,拉起沈姝的手腕,越过老瑞王妃就朝院子里走去。

    “你给我站住!”

    老瑞王妃火冒三丈:“来人,拦下他们!把那女子给我抓起来!”

    这话一出,瞬间有十几个暗卫拦在了他们面前。

第172章 梦或前世(补月票100加更)

    埋头装死的沈姝,看见这个阵仗,心都快要提到嗓子眼里。

    楚湛还是太年轻,干不过他娘啊!

    今日她要是被老瑞王妃抓了,会不会直接杀人灭口?

    这念头刚起——

    沈姝便听见楚湛冷笑道:“母妃手下的这些暗卫,儿子早就想借来给手下练练手,既然今日都叫出来了,那便试试吧。”

    他说着,吹起一声手哨——

    从一侧角门里,顷刻便涌入十几个黑衣人,直接朝那些暗卫攻去!

    “反了!反了!”

    老瑞王妃看到这个阵仗,气得头上的珠翠都在乱颤。

    她伸手指着被楚湛护得严严实实的沈姝。

    直接喝到:“你这贱人,把我们王府搅成这样,还不快给我滚出来!”

    沈姝:……

    这是管不动儿子,要拿她开刀吗?

    她撇了撇嘴。

    非但没有“滚出去”,反而把自己往楚湛身后更藏了藏。

    一颗小脑袋,只差没缩进领口里。

    她又不是傻。

    楚湛既说了她是救命恩人,只要出这个院门,她便厚着脸皮做这个救命恩人。

    大庭广众,朗朗乾坤。

    只要“救命恩人”这四个字顶在脑门上。

    只要她不踏进他们瑞王府,不真去“勾引”楚湛,不落把柄到这位手上——

    哪怕这位王妃身份再尊贵,也奈何不了她这个御赐又有战功傍身的县主,兼她儿子的救命恩人。

    “啊!”

    随着次第的惨叫声响起,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老瑞王妃喊出的暗卫,统统被楚湛叫出的黑衣人放翻在地。

    看着横七竖八倒地不起的暗卫,老瑞王妃脸色煞白。

    她跌跌撞撞走到楚湛面前,不可置信看着自己儿子。

    “你……这些人……你都是从哪弄来的?你莫非……竟动了那些人不成?!”

    话到最后,老瑞王妃的语气里,已然含了几分凌厉。

    楚湛朝她勾唇一笑,桃花眼里带着几丝迫人的威势。

    “母妃,您年纪大了,该安安稳稳在府里养老,儿子的事,和这府里的事,还是少管的好。”

    说完这话,他转身迈开步子,就要带沈姝离开——

    突然,老瑞王妃猝不及防从他们身后出手,紧紧抓住了沈姝的手腕!

    “今日,我定要看看,你这女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到底长成何种模样,能把我儿迷成这副混账样!”

    她说着,大力一扯,便将毫无防备的沈姝,扯回了身!

    这变故发生的太快,就连走在前头的楚湛,都没料到老瑞王妃会亲自动手。

    沈姝直觉要用衣袖去挡自己的脸。

    可是,她另一只手的手腕还被楚湛抓着。

    糟糕!

    这下要被看清真容了!

    就在沈姝被扯回身,几乎要与老瑞王妃四目相对的瞬间——

    突然,一个身穿蟒袍的身影,以极快的速度,闪身过来,将沈姝拥在了怀里!

    鼻尖传来清冽的皂香,让沈姝微微一怔。

    “熠王?”

    老瑞王妃诧异地脱口而出:“你怎会来这里?”

    不止她,就连刚反应过来,手伸到一半,还来不及护住沈姝的楚湛,都是满脸惊愕。

    楚熠抿唇,周身带着凛冽寒意。

    他凌厉又极具威压的目光,落在老瑞王妃紧抓在沈姝手腕的那只手上。

    老瑞王妃下意识松开了手。

    楚熠眸色微缓,朝她欠身:“皇婶,这是本王的人,今日多有叨扰,失礼之处望皇婶海涵。”

    被他按在怀里,动弹不得的沈姝,听见这话,眉头一蹙。

    老瑞王妃看看犹抓着姑娘手腕不放的儿子。

    再看看熠王——

    她淡淡笑了,捋直自己的衣袖。

    声音重又变得老成持重:“你们呐,都是年轻人,年轻人就是年轻气盛,好颜色、爱冲动。我一把年纪,怎会跟你们这些年轻人一般见识。罢了罢了,我也乏了,走吧。”

    说完这话,老瑞王妃带着人,从那扇角门走了出去。

    待她离开——

    楚湛似笑非笑开了口:“熠王殿下,怎会突然找来我们瑞王府,还能找到这一处?”

    “路过。”楚熠淡淡回答。

    沈姝眉心微动。

    这里竟是瑞王府?

    那她方才,见到老瑞王妃时,脑子里浮现的画面——

    莫不是……与她先前梦到在这里上房试药的画面,是关联在一起的?

    难道……

    在梦里,先是老瑞王妃把她留在府里,而后才有了她在这间院子的种种?

    老瑞王妃,可是她这个边疆四品武将家的女眷,一辈子都不可能见到的人。

    若这一切都是梦,为何她会梦到从没去过的地方,和从没见过的人?

    并且,方才那段画面,先前从不曾见过,今日当她看见老瑞王妃时,才显现出来。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莫非——

    真是楚湛所说的,一切都是真正发生过的,是前世的记忆?

    可若都是前世……

    沈姝想到在云疆,曾梦见过的画面,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正在这时,楚湛不客气地开了口:

    “路过?瑞王府在西头,熠王府在东头,殿下这声路过,也太牵强了些。莫非你派人时刻盯着沈姑娘?这可不是堂堂君子所为。”

    楚熠眸色微深,抿唇不语。

    沈姝听见这话,终于回神。

    意识到她还在被熠王按在怀里,略一用力,便趔趄退了出去。

    她再看向仍抓住自己手腕,却与楚熠沉默对视的楚湛——

    “放手!”她咬牙道。

    楚湛转眸,桃花眼看向沈姝,不觉带了几分幽怨。

    沈姝转转手腕,端端正正给楚熠福身一礼。

    “谢殿下相助,殿下大恩,来日定当酬谢。”

    说完这话,沈姝垂眸站起身,直接朝朱红的角门走去。

    “喂……”

    楚湛从她身后开口,正欲伸手去拦——

    却被楚熠冷着脸,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他的手腕,用力往后一扭。

    “咔——”

    腕骨脱臼的声音,清脆入耳。

    “嘶……”

    楚湛痛呼出声,眸色一狠,抬脚便要还手,却被楚熠一条腿紧紧锁住。

    “你不是我的对手。”

    楚熠沉声道:“手腕这下是禅房那次还你的。下次若敢再带她来瑞王府,我便一把火把你这座王府烧了,说到做到。”

    说完这话,他冷冷警告楚湛一眼,松开手大步离开。

    楚湛抓着手腕,看着他的背影,嗤笑出声:

    “烧府这种事,都能拿来作威胁,以为我真的会怕么?战神熠王,还真是个幼稚鬼。”

第173章 皇帝召见

    沈姝心神不宁从朱红小门出来,脑子里全在想着那所谓的前世。

    此刻的她,已经完全不会再认为——自己身上的异状,是药师佛在梦境里赐予的。

    因为,如果是梦境,楚湛不可能清楚知道,她梦里的场景。

    而她,也更不可能梦见,从来没见过的老瑞王妃。

    所以,楚湛那些“真真实实发生过的事”、“前世”这样的说法,极可能是真的。

    沈姝最爱看志怪类的话本子,当初在云疆,她既能很快接受身上的能力,是“药师佛”赐给她的。

    如今,便也能很快接受,这些梦境曾是“前世经历”的说辞。

    然而,倘若真是前世——

    那她的前世,也委实太惨了吧!

    先是哥哥变得痴傻,她被阿爹送入横川祠堂。

    再是祖母被大伯母毒杀,继而爹、娘、全家在扶灵回乡的途中,皆被杀光。

    而她,则险险避过杀劫,最终来到了京城,投身瑞王府……

    现如今的沈姝,想到这些惨烈的事情,都是上辈子真实发生过的——

    她摸了摸心口,虽然觉得心里难受。

    可一想到如今父母兄长族人都安然无恙。

    加之脑中没有太多前世记忆的关系——

    感觉那些惨事,都像是镜中花、水中月,有种置身事外之感。

    沈姝低头看看自己的手——

    她以前五谷不分,如今却只是闻闻便能辨别药味。

    她以前连绣花针都不会用,如今却能熟稔使用银针解毒。

    她以前逃跑全靠蛮力,如今却会用十烟步。

    难道,这一切都是前世的诸多经历,给她留下的能力?

    没来由的,沈姝又想起脑海里老瑞王妃的那句话:“……我会派人教你该学的一切,至于……能不能做成你想做的那件事,皆要看你自己的造化……”

    那件事,造化……

    沈姝握紧手心。

    倘若,沈家最后真的只剩她一人,那么她唯一会做的事,便只有一件。

    那便是——报仇。

    可是,在云疆时,她便已查出来,对她全家痛下杀手的人是赵司马。

    赵司马的背后,是远在西匈的国师。

    那么为何她报仇,会来京城,还会住进瑞王府?

    她最后是因何而死?究竟有没有报仇?

    沈姝使劲凝神细想——

    然而知道的线索实在太少,脑中空空如也,什么都想不起来。

    不知不觉中,她已从长巷走出来。

    “哒哒——”

    马蹄声,从身后响起。

    “吁——”

    楚熠在沈姝面前停马,俯身,修长的手,伸到她面前:“上马,我送你回去。”

    沈姝抬头,看着他的面容——

    因着方才那番思索,她此刻看见谁,都忍不住要想想,这人前世是什么样。

    熠王前世是什么样呢?

    沈姝记得,初次见他时,并未像老瑞王妃那样,“想”起过什么片段。

    想必,她前世根本就没见过他。

    可是……

    打从认识他以后,沈姝接二连三在他眉心都能看见香灰印记。

    由此可见,这人上辈子,应是个英年早逝的命。

    阿爹死了,这位也死了……

    若国师挥师南下,那大周云疆的国门,岂不被国师一举攻破了?

    一想到边关的百姓和那些毒奴——

    沈姝眉心深蹙,整张小脸,都笼罩着阴郁之色。

    楚熠见她这副模样,下颌微紧。

    以为她听信方才楚湛的话,在指责自己“派人跟踪”之事,

    “你别误会。”

    楚熠低沉的嗓音,有些发紧:“是飞羽见你独自一人被楚湛带走,影伍不能跟着,所以才会跟着你。”

    他的声音,让沈姝回过神,却因为想的太深,根本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只能顺着他的话:“哦,是飞羽啊。”

    这话听在楚熠耳中,却带了几分说不清的意味。

    他抿唇:“自然是飞羽,你以为本王会有空去管你这些小事么。”

    沈姝听出他语调中隐含的不悦,赶忙肃容道:“殿下公务繁忙,当然不会是殿下。今日多亏飞羽及时请来殿下相助,如若不然,小女实在不知何该如何收场。小女回去定当重重酬谢飞羽,今后也必会以此为鉴,好生反省,日后定当更加谨言慎行。”

    “你知道便好。”楚熠眸色微松:“上马,我送你回去。”

    沈姝看着他身上的蟒袍,眨了眨眼。

    她忖度着道:“殿下穿着朝服,是打算进宫面圣吧!殿下自去忙,小女回家这等小事……”

    听见“小事”二字,楚熠面色一僵,不待她说完便将她拉到马背上。

    “坐稳了。”

    楚熠冷冷说完这话,扬起马鞭狠甩一下,汗血宝马嘶鸣一声,箭一样窜了出去。

    沈姝猝不及防间,身子不受控制被马背颠起来。

    她惊呼一声,仓皇抱住他的腰,才不至于让自己摔下去。

    感受到撞进怀里的温软,楚熠眸光微凝,不觉将马儿的速度缓了些。

    沈姝勉强坐直身体——

    方才这人一连串的举动,太过霸道,实在让她觉得恼火。

    可是,尽管恼火,她却没胆发火。

    只能看着他蟒袍上张牙舞爪的龙纹:“不劳殿下,我还是自己走吧。”

    “瑞王妃的人,就跟在后头,你想让她知道你是谁,住何处么。”楚熠沉声道。

    这话,让沈姝心里一紧。

    她实在是后悔,今日万不该穿身女装出门。

    否则也不会落得这般尴尬境地。

    见她沉默下来,楚熠唇角微勾。

    “坐稳。”

    说完这话,他加快速度,朝福云坊疾驰而去。

    为了不引人注目,楚熠专挑冷清的小巷走。

    两人一路无话,只两盏茶的时间,便到了福安坊的县主府门口。

    沈姝翻身下马,朝楚熠福身告辞,正欲转身——

    “这几日你暂且先别出门,待到见过父皇以后,再出门吧。”楚熠淡淡地道。

    沈姝微怔。

    随即便琢磨明白,大抵是因方才瑞王府的事,要避一避风头,免得被老瑞王妃找上门。

    她赶忙福身称是,告辞进了县主府。

    *

    从福安坊出来,楚熠直接骑马去了朱雀门。

    刚走进宫门——

    远远便看见父皇身边的大太监周进喜,正带着人匆匆朝宫门口走了过来。

    “熠王殿下。”周进喜赶忙见礼。

    楚熠凤眸扫过一行人:“公公这是要去哪?”

    周进喜笑着道:“听闻安定县主妙手,把殿下救醒,圣人惦记着要见见县主,厚赏于她。着奴婢去府上宣她明日觐见。”

    楚熠眸光微动。

    “父皇此刻在哪?我去看望他。”

    周进喜顿了顿,忖度着回答:“圣人交代下来,您大病初愈,须得将养,无须进宫。这两日……除了安定县主,他不见任何人。”

第174章 提前示警

    福安坊,安定县主府。

    沈姝接到周进喜带来的口谕,送走周进喜以后,整个人都是懵的。

    虽说她进京是为了要面圣谢恩。

    可谢恩这等小事,怎么都要她先递牌子求见,等到皇上龙体安康,想起她来,才会召见。

    沈姝万没想到,前一夜熠王才“苏醒”,她都还没来得及递牌子,皇上今日便主动下旨召见她。

    她怎么想,都觉得这事透着蹊跷。

    几个桃欢天喜地为她准备进宫穿的衣裳,沈晋明也忙去找飞云询问进宫谢恩的事宜。

    唯有沈姝,凭栏坐在县主府不大的水榭里,看着池塘的锦鲤,凝神苦思。

    飞羽趁四下无人,走到她面前,跪地告罪:“姑娘,今日之事,是小人自作主张,擅自跟踪姑娘,又喊了殿下来,与殿下无关,还请姑娘责罚。”

    沈姝回神,侧身避开,朝他摆手。

    “我既在殿下面前说了要厚赏你,便是当真谢你的意思。你非我府中之人,不必跪我,起来吧。”

    她并非不知好歹之人。

    今日是她太想知道楚湛说的“地方”是哪。

    又因先前楚湛的救命之恩,才会失了戒心,一身女装盲目出门,连个侍卫都不带。

    若非熠王赶到,出面将她带离。

    沈姝无法想象,瑞王府那对母子最后会闹到何种程度。

    飞羽并未起身,伏首道:“影伍重伤未愈,姑娘在京城走动,还需有人跟着方为上策。姑娘若不嫌弃,小人恳请能在影伍回来之前,充当影卫跟在姑娘身边,以防万一。”

    影卫,便是不露脸的意思。

    沈姝面露踌躇,经过方才小院里的事,她身边确实需要人手——

    “小人给姑娘当影卫,也不是白做,姑娘给小人开工钱便是,以小人身价……月银一千两,姑娘觉得如何?”飞羽忙道。

    沈姝听见这话,乐了。

    还真是狮子大开口。

    不过以飞羽的身手,一千两银子也很划算。

    总归明日面圣之后,她便能回云疆,最多也不过十天半个月的事。

    沈姝不再推辞,应下来。

    飞羽心下微松,刚站起身——

    “熠王身边的第一侍卫,竟在你跟前跪着,看来,你和熠王的关系,比我想象的还要深呐。”

    随着这声调侃,换了身深青色锦袍,头戴玉冠,面如朗月的楚湛,负手走进了水榭,

    飞羽脸色一变,看向沈姝,请她示下。

    “无妨,我有话问他,你在远处守着,若他有异动,你再过来不迟。”沈姝低声吩咐。

    飞羽领命,回身迎上去,朝楚湛见礼,而后便像钉子似的,立在水榭尽头。

    “你又来作什么?”沈姝戒备地问。

    楚湛朝她拱手,一本正经地道:“方才是我的疏忽,没料到母妃派人盯着那处小院,惊扰了姑娘,望姑娘海涵。”

    “你惊扰我的,可不止这一件。”

    沈姝冷着脸:“若你能好好说话,我便原谅你。若还像方才在上房时动手,我可不客气了。”

    刚用一千两银子雇了飞羽,她底气很足,

    楚湛抬起眼眸,朝她笑笑。

    桃花眼亮晶晶,衬得眼尾那滴泪痣,都像颗红宝石。

    “本是跟你开个玩笑……你既不喜欢,我便跟你道个歉,保证以后不再捏你脸,可好?”

    沈姝闻言,面色微缓,这才请他落座。

    “听闻明日皇上要召见你?”刚落坐,楚湛直接开口问道。

    沈姝正愁没人问,神情一肃:“是周公公传的口谕,你怎会知道?”

    “方才我进宫听说的。”楚湛压低声音道:“明日若你进了宫,且帮着看看,太极宫里有没有什么不妥。”

    “不妥?”

    沈姝心里一凛,忙推辞:“我不过是个小小县主,进了太极殿,能把话说囫囵都已是不易,又怎敢左顾右盼。”

    楚湛想到她上辈子的“壮举”,眼神不觉带了几分古怪。

    “也不需你左顾右盼。”

    他温声道:“只需闻一闻便好。”

    闻?

    沈姝眸光微闪。

    她的鼻子只能闻出药味和毒草味。

    这能力她除了家人和熠王外,从未对外人说过。

    楚湛既知道,想必跟他所说的“前世”有关。

    “你的意思,要让我闻一闻太极殿里有没有……药味?”她问。

    楚湛闻言,笑了,不答反问:“不到半日时间,你便已经相信有‘前世’这回事,比我还强上许多,莫非是想起什么来了?”

    沈姝动了动唇,想到自己想起的是老瑞王妃的话,那是眼前这人的亲娘,便垂了眼眸。

    “你只管告诉我是也不是,再说清楚为何要让我留心闻一闻,其他的……你无需知道。”

    楚湛漂亮的眉毛微挑,对沈姝这样生硬的回答,也不气恼。

    他凑近沈姝,压低声音道:“前几日,我已提前向皇上示警,有人要给他下毒之事,可最终他还是被人下了毒。这就意味着,皇上身边也不干净。

    究竟那夜是谁下的毒,下了何种毒,到现在宫里还没消息,要么是没查出来,要么是有人从中做手脚,销了证据。为今之计,也只有用你的药鼻子探一探。”

    沈姝听他这话,虽面上竭力保持平静,心底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她想起皇上被下毒那夜,熠王在护国寺里也被人下了毒。

    而眼前这人,不但提前示警了皇上,还先一步拿解药去熠王歇息的禅房里救人——

    “你既知道他们被人下毒的时间,那必然知道幕后之人……”

    沈姝屏息问道:“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嗤……”

    楚湛嗤笑出声:“我只知道最后的赢家是谁。若知道最初下毒之人是谁,回来以后早就动手解决了,何至于如今要冒风险掺和到这种浑水里,还不是为了你……”

    话说到一半,他堪堪打住:“总之,那夜是太极殿里的焚香出了事。你若能查出用了什么毒,咱们也好早做准备。”

    “早做准备?”沈姝瞳孔微睁:“这又是什么意思?”

    楚湛神秘笑笑,却是不答。

    “左不过五日,你便能知道结果,只管照我说的做,现如今知道的越少,明日面圣时,破绽便越少,对你只有好处。”

    这话说的,让沈姝心里没来由一紧。

    楚湛屈指,在她面前的石桌上叩了叩。

    “别担心,万事有我。我说了回来是找你报恩的,便会护你周全,你只管照我说的做便是。”

    说完这话,他起身欲走——

    “等等。”沈姝站起身,低声问道:“前世熠王……是什么下场?”

第175章 前世今生

    楚湛听见这话,诧异回头,桃花眼沉了沉。

    “你为何不问前世你自己是如何死的,反倒关心他?”

    沈姝面色一僵。

    随即,她抿唇道:“这还用问么?我必是为报仇死的,若大仇未报死了,那死的委实憋屈,你无需告诉我,反正我早晚会想起来。

    若我前世是报了仇死的,就更无需告诉我,反正我既杀得仇人一次,便能杀第二次。

    问熠王……只是想知道云疆百姓,和那些毒奴……”

    楚湛似笑非笑看着她:“当真么?”

    “有何当真不当真的。”

    沈姝佯怒道:“前世国师必也挥师攻城,若我阿爹身死,熠王也……云疆岂非人间地狱?想到这些,你还能笑的出来么!”

    说到最后,她的语调已然含了几分控诉。

    听她提到“国师”,楚湛的桃花眼微垂,遮住眼底一丝黯然。

    “有熠王在,前世云疆城门从不曾被人攻破过,百姓自然无恙,国师那些毒奴,也没派上什么用场。大抵和如今的结果,没什么不同。”

    沈姝愕然一怔。

    她原以为,若沈家倒了,就凭萧远亮那副甩手掌柜病秧子的做派,岂能守住关城。

    若云疆告急,熠王率兵驰援,怕也是只有“救场”的份。

    可她倒忘了——

    按照今生她初见熠王时的情况,熠王本就领了皇命,在云疆福云寺收集百毒。

    倘若阿爹身死,他必会下山带兵御敌。

    可是……

    “不对啊。”

    沈姝目露疑惑:“毒奴被蝠鸟控制以后,十分凶残,就算熠王亲自带兵迎战,依然不是毒奴的对手,毒奴不可能派不上用场。难不成……前世熠王找到别的法子对付毒奴了?”

    “前世国师攻城的时间,可没这么早。”

    楚湛桃花眼挑着她:“西匈三王子死于肃城,惊动熠王,熠王用围魏救赵之计,亲率奇兵入西匈,暗杀大王子,挑起西匈内乱,西匈不战而退。”

    沈姝杏眸微凝。

    直到这刻,她才意识到——

    若不是遇见她,熠王或许只会与世无争呆在福云寺的银杏小院里。

    他既不会在落子崖吸入毒烟,还要冒死去崖底救她。

    也不会同她一起去锁关林,差点死于毒奴之手。

    更不会救下西匈三王子、入药王谷遇到白锦……

    没想到——

    云疆之时,她在熠王眉心见到的香灰印记,先前她所认为熠王的“英年早逝”,竟都是因她而起。

    是她无意间改了他的命数,害他屡次徘徊在生死边缘!

    思及此,沈姝心弦颤动,心尖涌起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

    “那熠王最后怎样了?”她忙问道。

    楚湛:“熠王班师回朝,被人毒杀于大护国寺禅房中。”

    !!!

    “大护国寺禅房那夜,便是前世熠王的死期?”沈姝愕然问道。

    楚湛点头:“正是。”

    他顿了顿,看着沈姝,神色带了几分郑重:“许多事情,都与前世的轨迹有了不同,如今熠王虽然被我们救下来,可这京城里的人,还是那些人……

    只要他们没死,杀机就永远都在。后面会有何事发生,如今连我都说不准。唯只能做的,便只有等,等到时机成熟,杀了该杀的人,便能一劳永逸解决一切。”

    话说到最后,楚湛清朗如月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现极重的杀伐狠厉之气。

    这一刻的他,不再是个风姿无双的浪荡公子。

    而像个权倾朝野的权王!

    沈姝心神俱震,

    她尚来不及回神——

    楚湛自觉失态,不愿多言,朝她拱手告辞,转身离开。

    沈姝看着他的背影,杏眸划过一抹沉思。

    这个人……

    好像跟她原先想的,似乎有些不大一样呢。

    *

    入夜,因着第二日一早便要大妆进宫,沈姝早早换了寝衣。

    想到那些匪夷所思的“前世”之事,她辗转反侧,久不能眠。

    “姑娘,飞羽递消息进来,说他主人有事见您。”绿桃轻步进屋,面色踌躇地禀道。

    “熠王?”

    沈姝猛地坐起身,掀被下床,趿上绣鞋:“他人在哪?”

    绿桃看着自家姑娘的样子,眼睛微睁:“在、在水榭。”

    沈姝随手拿件大氅披在身上,匆匆走出了房间。

    县主府偌大后院,就只沈姝一个女眷。

    飞羽早已提着风灯等在院外。

    虽是春日,京城夜晚却不似云疆那般寒凉。

    沈姝裹着大氅,跟在飞羽后头,走到水榭,已经出了一身薄汗。

    水榭四周的大红灯笼,将月色衬的淡了几许。

    楚熠一身蟒袍,负手立在淡绯的光线下,神情沉郁看着池塘里的月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姝疾步走到他面前,福身见礼。

    “殿下漏夜前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她边说着这话,边小心打量楚熠的眉心。

    因着今日从楚湛那里听到的事——

    沈姝没来由开始担心,熠王会不会再不知不觉殒命在幕后之人的毒手中。

    楚熠见她神色匆匆而来,杏眸里尽是对自己的关切担忧之色,凤眸闪过几丝诧异。

    “你为何这么问?可是你这里出了什么事?”他嗓音微沉地问。

    沈姝连忙摇头:“小女只是担心,大护国寺下毒的幕后之人还未查出,殿下恐再被人下毒……况且殿下公务繁忙,必不会无故登门。”

    她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着紧关切,让楚熠心底十分妥帖。

    他伸手想揉揉她的发顶,伸到一半,似想到什么,手指微曲,重又垂到身侧。

    “今日我本打算求见父皇,好让他允了我先前的请求,也好让你在京城里行事更自在些,不成想,父皇却不见我。我去母后和皇祖母那里请安,也没探听出有用的消息……”

    沈姝听着这没头没尾的话,起初有些云里雾里。

    而后忽然想起早上老瑞王妃的事,赶忙道:“殿下公务繁忙,无需为小女些许小事挂怀……”

    楚熠听见沈姝又用“小事”二字,脸色微僵。

    她屡屡用“小事”来形容她自己的事,就好像在他这里,有关于她的一切都是无关紧要。

    不知为何,现如今他极不喜欢,沈姝对他有这样的看法。

    本想将他向父皇求赐婚之事,挑明说出来。

    话到嘴边——

    想到父皇如今模糊不明的态度,又堪堪咽了下去。

    “我今夜来,是有事要交代你……”

第176章 太极殿上

    沈姝听见“有事”二字,整个人不觉绷直了后背。

    “是……明日面圣之事?”她忖度着问。

    楚熠眼底划过赞赏之色,淡淡“嗯”了声,从袖中掏出一枚玉佩,递到她面前。

    “明日进宫,你将这枚玉佩戴在显眼处,宫里之人看见玉佩,必不敢与你为难。”他绷着脸交代道,嗓音有些发紧。

    沈姝低头看着那枚玉佩。

    有她掌心那么大,通身莹白透润,镂空雕着螭纹。

    正是先前在清风居,她受三王子所托,找他要随身之物时,他从腰间摘下,要给她那块。

    沈姝还记得,他曾亲口说过,这是天下绝无仅有的一块,还是御赐……

    “殿下,这玉佩太贵重了,小女实在不敢接受。”她赶忙推辞。

    虽说熠王是好心——

    可是以她冒失的性子,若把这东西丢了、摔了……

    这等御赐之物但凡有什么差池,她可是要赔上小命的。

    楚熠剑眉微蹙,薄唇紧抿,直接抓过她的手,把玉佩塞进她手心里,牢牢合上她的手掌。

    “让你戴就戴着,宫里不比外头,免得被不长眼的奴才冲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沈姝的手,猝不及防被他布满薄茧的大掌包裹,只觉得手背与他掌心相贴之处,烫得吓人。

    她极不自在,只想赶紧逃开。

    “好,好,好,我、我戴。”

    她连忙说着,手一拧,从楚熠掌心里挣出来,攥紧玉佩后退两步。

    心跳莫名有些快,耳朵连着脸颊,也没来由蹿起一股热烫。

    到这时,楚熠方才惊觉自己的举动唐突。

    手心犹残存的柔腻触感,让他的心一阵阵发紧,喉结滚动。

    这种时刻,以楚熠向来的修养,明知该要说些“抱歉”告罪的话——

    可当他看见沈姝发红的耳尖,所有道歉的话都被抿紧在唇间。

    只剩下突如起来的欣喜,和不可名状的悸动。

    楚熠幽沉的视线,紧凝在沈姝那张透着红的小脸上:“倘若……父皇问起,就说这是我为报答你救命之恩,赠于你的。”

    沈姝被他这般凝视着,只觉得像有张网从头顶罩下来,让她没来由心里一阵兵荒马乱。

    她赶忙福身:“这玉佩实在贵重,殿下万万不可赠予小女。就当……就当小女是跟殿下借的好了,借来护身之用,待明日出宫,小女便还给殿下。”

    楚熠听见“借”和“还”,就像被人朝心头泼了一盆冷水。

    那股欣喜和悸动,瞬间被浇个精光。

    他脸色一沉:“那你就好生保管,若磕碰半点,这辈子都别还给本王!”

    说完这话,他拂袖转身,甚至连告辞二字都未说,便大步离去。

    沈姝看着他突然怒腾腾离开的背影,脸颊耳畔的热烫,顷刻凉了下来。

    她看着手里的玉佩,眨了眨眼。

    这种价值连城的东西,磕碰半点,都不能还……

    这不是碰瓷么?

    难不成,堂堂战神缺钱,知道他们家有矿,惦记上了?

    沈姝想到他们熠王府里,连株名贵的花都没有,飞羽给她做影卫,开口就是一千两……

    这个瞬间,她仿佛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

    ※

    第二日,沈姝起个大早。

    淮安专门送了个从宫里出来的妈妈,为沈姝大妆,教她进宫之后的礼仪。

    沈姝对于宫里妈妈教导的礼仪,几乎听一遍便能融会贯通。

    甚至就连宫步,也是一学就会。

    待到散了早朝——

    沈姝穿深青色县主公服,腰间系着几个桃用楚熠给的螭纹玉佩做成的禁步,由皇帝身边大太监周进喜亲引着,从朱雀门进宫,去了太极殿。

    这一路上,沈姝眼观鼻,鼻观心,宫步走得像被尺子丈量过似得丝毫不乱。

    就连周进喜都目露诧异之色。

    沈姝虽是第一次走这条路,却感觉自己上辈子在脑海里,把这条路描绘过成百上千遍一样。

    尤其是,当她一步步踏上太极殿前,那被水冲刷得干干净净的石阶。

    当她走到半敞着的朱红殿门前——

    一股极强的熟悉感,在她心口升腾。

    她,前世,一定来过这里。

    “姑娘,小心台阶。”周进喜见沈姝神色恍惚,适时提醒。

    沈姝忙回过神,跟在他身后,走进太极殿里。

    虽说此刻外头春光明媚,可太极殿里却稍显昏暗,仍点着些许烛火。

    袅袅龙涎香,从鎏金铜炉里冉冉升起,无声飘散在空气中。

    沈姝敏锐嗅到,其中还夹杂着些许药味。

    “咳……咳……咳……”

    大殿尽头,层层帐幔之后的榻几上,一个斜倚在引枕上的明黄身影,轻咳出声。

    沈姝闻着袅袅入鼻的药味,遥遥望着远处榻几上斜倚的身影——

    她脑中,冷不丁浮现出一个画面。

    画面里,她便是这样,手举托盘,跟在太监身后,一步步朝那个明黄身影走过去。

    浓稠的药汁、形容枯槁的皇帝、镶满宝石的匕首、和……她的血。

    这些破碎片段,突然像雪花一样纷至杳来。

    沈姝每往前走一步,脑海里隐藏许久的声音,便越发清晰。

    “陛下,药和人都准备好了。”

    “是云疆的九转汤无疑。”

    “别怕,过来。”

    “……朕不会伤害你。放心,今夜之后,朕会让你成为大周朝最尊荣的女人,仅次于朕的皇后……”

    这一声声,听在沈姝耳中,犹如催命的符咒。

    她呼吸急促,心跳如擂鼓般咚咚作响。

    是前世。

    前世她来过这。

    来过这座太极殿,见过皇帝,进献过云疆的九转还魂汤。

    还……用她的血做了药引!

    然后呢?

    “陛下,安定县主到了。”

    周进喜的声音,打断了沈姝思绪。

    她赶忙跪地伏身叩首:“安定县主沈姝,拜见陛下。”

    话音落下,却是漫长的沉默。

    沈姝绷紧神经,睁大双眼,看着地毯上张牙舞爪的金龙,强迫自己不要去看,也不要再继续去想“前世”。

    可是,她正身处在这座大殿里,触目所及的每一个细节,呼吸到的每一缕空气,都在疯狂唤醒她脑海深处的记忆。

    “咳……咳……咳……平身。”

    漫长沉默后,从头顶传来沙哑疲惫的声音,让沈姝肩膀微颤。

    “谢陛下。”她后背紧绷,站起身。

    一道威严的视线,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咳……唔……”皇帝压下喉咙间的咳嗽,命令道:“抬起头来。”

    沈姝心神一震,屏住呼吸,抬起了眼帘……

第177章 皇帝态度

    映入沈姝眼帘的,是身穿明黄常服、长相威武、与熠王有几分相像,两鬓略有斑白,年过半百的男子。

    不知为何,沈姝看见他的面容,脑中不断翻腾的记忆,仿若被一双无形的手抚平。

    她可以肯定——

    前世,自己定没见过这位皇帝。

    这也就意味着,从进太极殿以后,她脑中跳出来的那些画面,都与他无关。

    沈姝的心,没来由一松。

    鬼使神差的,明明应该是极恭肃、紧张的时刻——

    沈姝却对眼前这位沉默打量她的皇帝,弯起唇角,笑了笑。

    这抹笑容纯净无垢,没有半分讨好、谄媚、亦或是怯生生。

    甚至……还有些她素来的憨直可爱。

    让打量她的皇帝神色微怔,更让一旁站立的周进喜目露诧异之色。

    周进喜服侍皇上几十年,见过初次面圣之人成百上千。

    有战战兢兢满头大汗的;有畏畏缩缩,连话都说不囫囵的;也有不动声色恭谨小心的;还有铮铮傲骨桀骜不驯的;当然不乏谄媚讨好、甚至是痛哭流涕的……

    可像小姑娘这般……憨笑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在皇上龙体欠安的时候,还敢对皇上傻笑——

    这位安定县主,怕是个缺心眼吧。

    皇帝回神,一双与楚熠相似的凤眸微眯,威严问道:“你可知白信是谁?”

    沈姝一怔。

    她万没想到,初次面圣,皇上竟会直接提及她亲外祖的名讳。

    沈姝敛住笑,眼眸微垂,忖度着回答:“回陛下,云疆战场,被熠王殿下斩首的女人,曾谎称臣女是她女儿,白信是她父亲。

    臣女回家以后问过爹娘,阿爹说,臣女亲娘确实叫白锦,是个医术高明的女大夫,生下臣女便撒手人寰,至于臣女外祖……爹娘委实不知究竟是不是叫白信,爹娘既不知道,臣女更无从得知。”

    沈姝心里明白,把亲爹娘说成养父母,是欺君之罪。

    可是,比起将阿娘、三哥的血脉暴露于人前,这等事,只要她不认、双亲不认,就算滴血认亲,也是认不准的。

    今日以后,双亲必不会冒着让她担上欺君之罪的风险,承认她是亲生的。

    欺君之罪就不存在了。

    皇帝看着她,目光如炬。

    “朕可以告诉你,你确实是白信留在这世上的唯一骨血。”他威声又问:“倘若白信当真如那女人所言,既是先帝救命恩人,却又死于先帝之手,你可会心生怨恨?”

    沈姝闻言,心下微沉。

    这话可不好答,更不可能像方才那样,顶着欺君之罪胡说,若被看出来,可是要杀头的。

    虽然她不知外祖和先帝之间究竟有何渊源。

    可从阿娘告诉她的种种推断,外祖与先帝之间并非交恶的关系。

    然而,外祖与先帝是一回事——

    眼前这位皇上,对外祖是何态度,却是另一回事。

    沈姝没有忘记,皇上派熠王去云疆的皇差,是为了收集云疆百毒。

    而云边客栈的棋公公,还曾暗中帮助过萧远亮和赵司马。

    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沈姝回道:“臣女惶恐,不知该如何回答陛下的问题。臣女自小在沈家长大,阿爹阿娘,沈、蒋两家宗亲都视臣女如己出。

    臣女在云疆无忧无虑长大,在臣女眼中,臣女就是沈家的女儿。陛下所说的白信……臣女从不曾见过他,更不曾听闻过,于臣女来说,白信等同于陌生人无疑。既是陌生人……他做了什么,又因何而死,与臣女无关,又何来怨恨之说?”

    这话令皇帝脸色一沉。

    “咳……咳……咳……你个没心没肺的东西。”

    他沉声痛斥:“你可曾想过,若你果真是白信骨血,你和你娘,何尝不是受了白信庇佑才能苟活?若非他,你娘早就同药王谷叛逆同罪同诛,如何能活到成年,还能身怀医术,生下你,将你托付给沈家,让你无忧无虑长大?如今,你竟将白信认作陌生人,何止是没心没肺,简直是狼心狗肺!”

    说到最后,他已是不假辞色,显然已经动怒。

    旁边的周进喜,同情看向沈姝。

    皇上最重仁、孝、礼、义、血脉传承。

    且不说白信于先帝有救命之恩,只说这姑娘既知道自己是白信骨血,一听见白信死于先帝之手,便赶忙撇清关系。这等见风使舵的做派,是皇上最不喜的。

    这下,恐怕这姑娘好不容易得来的县主,和大好前程就要没了。

    沈姝听见皇帝责备,心里非但没有惶恐,反而一松。

    她方才的话,既是明哲保身,又是一种试探。

    倘若皇帝认可她撇清关系,就意味着他对外祖,并非和先帝一样。

    而如今,他站在白信立场,不假辞色的斥责,反而在一定程度上,证明他或许并非心怀叵测。

    思及此,沈姝赶忙跪下,伏首叩拜:

    “臣女亲娘临死前,曾托爹娘转告臣女,外祖别无所求,只想让她和后代,隐姓埋名,像普通人一样,无忧无虑生活。娘亲虽因生下臣女撒手人寰,却一生平安喜乐,从无怨怼之心,臣女得沈、蒋两家长辈疼爱,亦和亲娘一样,感恩幸福。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臣女和臣女亲娘,能得如此人生,除了外祖庇佑之外,还要感念先帝和陛下恩赐。若非先帝和陛下怜惜,留下外祖血脉,我们母女万不能在大周王土之上,平安长大。

    是以,臣女将外祖视作‘陌生人’,既是尊重外祖遗愿,更是代外祖,表达对大周、对先帝和陛下的感激和忠诚。”

    先帝既灭了药王谷,便是存了灭大疆“白”姓的心思。

    从现在云疆几乎无人姓白,可见一斑。

    沈姝这番话,虽像恭维,却用了十足真心。

    因她年纪小,这么娓娓道来,听上去别有一股少年人的赤诚。

    就连周进喜都对她有些刮目相看。

    “咳……咳……咳……”

    皇帝沉默审视她良久,面色终于稍稍和缓。

    他的视线落在沈姝腰间那块,因下跪而铺陈在地的玉佩上,眸光闪动。

    “这枚龙凤玉可是四郎的?”皇帝突然问道。

    沈姝微怔。

    随即她想起,熠王未封王之前,是四皇子。

    “正是。”她赶忙回答:“殿下宅心仁厚,体恤臣女出身边陲之地,不懂京城礼数,恐臣女进宫谢恩冲撞贵人,这枚玉佩是陛下所赐,洪福齐天,是以,殿下借给臣女挡、挡灾之用。”

    她可不敢在皇帝面前,说熠王交代的那些“救命恩人”之类的话。

    “挡灾?”

    皇帝愕然一怔,被她的说辞逗笑了。

    “这龙凤玉是朕赐予他将来传给儿孙之用。你可知,他赠予你,是何用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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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命不久矣介绍:
沈四姑娘佛堂跌了一跤,醒来后发现自己多了个能力——能看见将死之人,还剩多少阳寿……大周朝年纪轻轻,就战功赫赫、大杀四方的熠王殿下,却是个“短命鬼”沈姝重生以后,救了他无数次。第一次,嫌他死的不是地方。第二次,嫌他死的不是时候。第三次,嫌他死了以后太麻烦。……世人皆道沈姝是个克父克母克兄的天煞孤星。却是楚熠的命。已完结百万长篇《矜荣》(封面底图:白岫,已获授权)本王命不久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本王命不久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本王命不久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