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两个祖宗
这只是个微小动作,却教整个房间的气氛,倏然一变。
原本弥漫在楚熠周身的冷意,如冰雪般消融。
他长长的睫毛微动,抿直的唇角扬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沈姝见状,古怪看着他。
这抹淡笑,隐隐带着得意,就像年幼时,三哥打架打赢时,朝她炫耀的样子。
她委实无法理解,唇角都被人揍出血了,有什么好得意的。
“嘶……”
倚在窗边的楚湛见到这幕,从牙缝挤出一声痛呼,迈开步子朝床侧走去。
“小王爷,我可算找到你了!”
正在这时,锦帘被淮安从外头一掀,云灵郡主急匆匆走进卧房,看见楚湛便冲了上去。
楚湛完全没理会身后的人,直接走到床侧。
“我脸疼,帕子借我用用。”
他说着,直接从沈姝手里夺过帕子,用力握拳一攥,按在自己颧骨上。
沈姝愕然一怔,不明所以抬眸。
只一眼,便看见楚湛那双桃花眼里,不知因何浮起一层疑似委屈的幽怨之气。
这是……吃亏了?
被揍狠了??
沈姝杏眸闪过几丝恍然。
难怪躺在床上,嘴角渗血这位会得意。
要是她,她跟人打架还把对方揍成这样,也得意。
躺在床上,双眸紧闭的楚熠,感受到唇畔的帕子被人夺了去,瞬间不悦地抿直唇角。
周身冰雪般的寒意,再次丝丝缕缕蔓延开来。
倒教冲到楚湛身后的云灵郡主,没来由打个冷颤,堪堪止住了脚步。
“小……”
云灵郡主刚开口,惊觉不妥,赶忙朝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楚熠福礼。
“云灵见过熠王殿下。”
又对着楚湛后背:“见过小王爷。”
沈姝回神,忙站直身,飞快朝来人看了一眼。
梳着双平髻,是个尚未及笄的少女,看上去比她略小一岁。
穿一身大红洒金的骑装,粉嫩嫩的鹅蛋脸上,一双眼睛跟黑葡萄似得,笑起来明眸皓齿,就像从年画上走下来的散财童子。
沈姝虽是第一次见这位云灵郡主,却不知为何,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她朝云灵拱手见礼:“郡主万福。”
云灵郡主匆匆一瞥,见沈姝身着男装,以为她是熠王身边伺候的小厮,并未多看她一眼,随意摆手:“平身。”
而后,便旁若无人伸手扯上楚湛的衣袖。
“小王爷,你这些日子都跑哪去了,我找你找的好苦。”
“你找我做什么?”
楚湛侧身,从她手里扯回衣袖,负手在身后,还下意识朝沈姝看了一眼。
刚直起身的沈姝:……
云灵郡主一双眼睛亮晶晶盯着楚湛,敏锐捕捉到他的眼神,猛地回头朝沈姝看过去——
只这一眼,云灵郡主立时呆了呆。
好个唇红齿白俊俏的小郎君!
除了有些阴柔以外,长相竟不比风姿翩翩的小王爷差。
云灵郡主咬唇,直接往沈姝面前一挡,对着楚湛道:“小王爷,你可别忘了,太后娘娘不准你养男宠,更何况他还是殿下的人。你不如多看看我呀,我长得不比他差。”
沈姝:……
楚湛:……
躺在床上的楚熠,听见“他是殿下的人”这几个字,微不可见抿了抿唇。
楚湛桃花眼里闪过几丝薄怒,没好气地问:“你一个小丫头,来熠王府里做什么?”
云灵郡主对他这副样子,早就见惯不怪。
她甜甜一笑:“自然是找你带我出城玩呀。我方才看见你从安定县主府出来,就往殿下这里跑,赶紧跟来了。顺便……代阿娘探望殿下。”
楚湛漂亮的眉毛一拧,正要说什么,眼角余光瞥到躺在床上动也不动的楚熠——
他放平了拧起的眉,用帕子捂着半边脸,走到窗边的榻几前坐下,唇角勾了勾。
“哦……我可没时间带你玩,喏,殿下还在昏迷不醒,我已经让汤公公跟皇祖母报备了,要留在这里照看殿下两天,殿下什么时候醒,我才能离开。”
云灵郡主跟在他身后,一听这话,小脸一垮。
然而,下一瞬——
她想到什么,重又容光焕发。
“你是太后娘娘派来的,我是阿娘派来的,既然小王爷都要留下,我自然也不能回去,我也同你一起留下照顾殿下吧!”
这话一出,不止沈姝,就连旁边站着的淮安,都脸色大变。
祖宗诶!
都是祖宗呦!
他原意是放云灵郡主这个祖宗进来,缠上小王爷那个混世祖宗。
说不得,小王爷为躲清静便走了。
可没想到——
两个祖宗没缠起来,却都要留下,这不全都给自家殿下添堵嘛。
这回……府里真的要翻天了!
楚湛觉得云灵很是上道,桃花眼微微一挑。
“好啊,几日不见,你倒是懂事多了。长公主若知道你对殿下这般尽心,必也十分欣慰。”
他难得像这般夸奖云灵,简直要把云灵美疯了,整张小脸都在放着光。
淮安深知云灵郡主的性子,若再让他们两个在这卧房里呆下去……
后果不堪设想。
思及此,淮安赶忙朝沈姝递个眼色。
沈姝转眸,看见熠王越发沉冷的面容……
她眉心跳了跳,朝楚湛道:“小王爷,殿下如今昏迷不醒,需要静养。还请小王爷和郡主移驾外间。”
楚湛看着她,唇角噙着一抹不羁的笑。
“殿下既需要静养,那县主就随我们一道去外间好了。总归,这种时候,你在这也帮不到什么忙,还不如淮安照顾来的方便。”
云灵郡主听见“县主”二字,诧异地转身,目光重又落在沈姝身上。
直到这刻,她才后知后觉发现——
这个俊俏的小郎君,竟是女扮男装!
“你就是那个安定县主?”云灵郡主戒备地问。
沈姝一怔:“郡主认识小女?”
先是太后,如今又是云灵郡主……
她万没想到,只这半日的功夫,怎么好似从宫里到宫外,都知道她是谁了呢?
不待云灵郡主回答——
楚湛斜睨一眼躺在床上的楚熠,凉凉地道:“‘有人’故意放消息出去,何止云灵认识你,如今整个京城,怕是没人不知道你是谁。这还是熠王殿下的名讳,第一次同个女子放在一起,这会儿你又住在殿下府上,整个京城的权贵圈里,都等着看你真容呢。”
第164章 都是责任
楚湛话里话外,明指躺在床上的楚熠。
打从他在县主府沈晋明口中得知,沈姝跟随楚熠去了熠王府。
便知道熠王这厮没安好心。
八字还没一撇,就到处彰显沈姝是他的人。
这等小人行径,楚湛自要挑明说出来,免得眼前这个没心没肺的笨蛋,糊里糊涂跳进熠王挖好的坑里。
云灵郡主听出楚湛话里的意思,她自然巴不得沈姝与熠王有点什么,赶忙顺着楚湛的话说:“是极,是极。淮安今早专门使人上我们府里,跟阿娘说,你对殿下意义非凡,请阿娘多照拂于你,阿娘还特意嘱咐我,莫要招惹你呢!“
躺在床上的楚熠闻言,眉心紧蹙,怒沉沉睁开了双眼!
他是有意让人放消息出去不假,可对外皆称沈姝为自己的“救命恩人”。
京城毕竟不比云疆,不长眼的人比比皆是。
他这么做,也是为了把沈姝护到自己羽翼下,不让她被人欺负。
在楚熠看来,这些日子里,他与沈姝的相处,早已破了男女大防。
无论她愿或不愿,她之于他来说,都是一份责任。
对于从小征战沙场,痴迷排兵布阵与武学,对男女情爱之事从不放在眼里的楚熠来说——
他对待沈姝的种种不同之处,全都理所当然归结到“责任”这个范畴里。
无论是向父皇请旨赐婚,还是回京以来做的其他事,他都在很上心的尽这份“责任”。
然而此刻——
他对沈姝理所当然的“尽责”,被楚湛和云灵这两人一唱一和、掐头去尾这么一说。
倒显得他是故意这么做,要污沈姝名节似得。
他还没真昏迷呢,竟敢当着他的面编排。
沈姝听见楚湛和云灵郡主的话,先是一怔。
她还来不及深思,就见熠王睁开双眼,大有坐起来找那两人算账的意思。
沈姝头皮一紧。
不管怎样,万不能让他当着云灵郡主的面“醒”过来。
否则,以云灵郡主的性子,怕是前脚她出熠王府的大门,后脚整个京城都知道熠王醒了!
情急之下,沈姝直接上前半步,挡住楚熠身子,转身看向窗边的楚湛和云灵二人。
“原来如此。”
她笑着道:“小女先前在云疆,做过殿下的幕僚,如今侥幸又救了殿下,殿下对外说这些话,也是为了在京城给小女撑腰。”
楚湛当然没有错过熠王睁开双眼的举动。
“撑腰啊……”
他唇角噙笑,看着沈姝:“在京城这个地界上,只要带足人手,不用别人撑腰,都能横着走。就算真惹上什么不该惹的人,再劳殿下出手,也使得。”
这话的意思,就差没指着楚熠鼻子骂他没安好心了。
“小王爷说的也在理……”
沈姝讪讪笑笑,赶忙转了话题:“请二位移驾外间,小女还要为殿下施针,待施过针后,再与二位说话。”
楚湛该说的已经说完,看沈姝的样子,像是听明白了,便不再多言,点头道:“好,许久不曾来过熠王府,我去外头转转,待会儿再来看你。”
说着,他便迈开步子朝外头走去。
云灵郡主自不会错过这般与他相处的机会,也赶忙跟了出去。
“呀,小王爷,你脸怎么了?”
“不小心摔的。”
“这帕子上怎会有血?”
“牙掉了不行啊!你烦不烦!”
院子里传来两人的对话声,淮安忙朝沈姝躬身,退出房间,跟在两位祖宗身后。
待他一走,房间就只剩下楚熠和沈姝二人。
楚熠坐起身,一双凤眸看着沈姝,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见沈姝道:“殿下,小王爷和云灵郡主不知内情,才会那样说,您莫要动怒。”
“内情?”
楚熠眸色微动。
他原是觉得有必要向沈姝澄清,他让淮安出去说的究竟是什么话。
免得她误会自己真是那等,随意污人名节的小人。
可当楚熠听见“内情”二字,他的心没来由猛跳几下。
楚熠面无表情按下那份莫名其妙的心悸,淡淡地问:“说来听听,有何内情是他们不知道的?”
沈姝见他收了怒意,赶忙回答:“此番小女受殿下所托,帮殿下查找下毒真凶,殿下是端方君子,自然会对小女承担起保护之责。便是有意让淮安说出那些话,也是出于护住下属的责任和道义。”
她说着,拱手朝楚熠一揖到底:“小女谢过殿下提携之恩。”
言语间,是真真正正把她自己当成熠王府的幕僚。
楚熠看着她这副恭谨有礼的模样,眉头深蹙。
虽然这番话,与他先前心里想的是一个意思。
可同样的“责任”二字,从沈姝口中说出来——
怎就让他有种极不舒服的感觉。
因着这份不舒服,楚熠的眸色,越发深沉。
周身的寒意,更止不住往外渗。
“你知道就好。”楚熠冷着嗓道。
沈姝明显感受到他的不悦,屏息敛气,大气都不敢喘。
这副模样,看在楚熠眼中,不知为何,心里更不舒服。
他沉声又道:“云灵是个惹事精,楚湛的身份想必你也猜出来了,离他们远点。”
沈姝赶忙称是。
她倒想离他们远点,可现如今是在熠王府。
除了熠王能出面赶人以外,谁又敢对堂堂的瑞王和云灵郡主不敬。
只是,这些话,沈姝自然不敢在这种时候说出来。
楚熠见她一副眼观鼻、鼻观心,万事只说“好”的畏缩样子,剑眉蹙得更深。
“记住我说的话,你且去吧。”他心烦意乱地摆手道。
沈姝听见这句,心下一松,忙不迭告辞,从卧房里退出来。
直走到廊下,她才长长吐了口浊气。
之前还不曾察觉。
经过方才这番对话,她怎觉得——
打从进了熠王府以后,这位熠王殿下的脾气,越发阴晴不定了呢?
不期然,沈姝想起晌午她用完午食,出去散步消食,看见熠王府偌大的府邸,除了这间劲苍斋以外,莫说是人,就连朵花都不见。
她记得以前在话本子上曾经看过,有些府邸风水不好,常有邪祟作怪。
住在里头的人,就会被那些邪气所侵蚀,性格越发古怪。
思及此,沈姝激灵灵打个冷颤。
说不得——
这座熠王府……真是地邪。
等事情办完,她得赶紧走。
第165章 他都知道(灯烛光万赏加更)
整整一个下午,楚湛和云灵郡主在院子里转一圈回来,便像门神似得,坐在外间下棋。
沈姝既不愿在外间与楚湛相对。
又不愿进卧房面对熠王阴晴不定的脸。
她只好窝在小厨房里,继续看着飞云煎药。
楚湛明显感觉到沈姝突然的疏离,强忍着没去上前打搅,老僧入定似得捻起棋子看着棋盘,不知想些什么。
而坐在他对面的云灵郡主,虽然年纪小,却极有眼色,见他不愿说话,便也执着棋子,在自己那半张棋面上,摆来摆去自顾自的玩。
她自不会在意,那位县主熬了整整一下午药,都没见有药汁端进卧房里。
就这样几个人一直捱到黄昏时分——
吃晚食的时间到了。
因着楚熠先前的吩咐,淮安硬着头皮让人将饭食摆进上房的外间。
“啊?怎么都是素菜?”
云灵郡主失望地瘪了瘪嘴:“殿下不喜食肉,如今他昏迷着,怎地招待我们这些客人,也是吃素啊……阿娘说,我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吃太多素。淮安,快让厨房做些肉食来。”
托这位小祖宗的福,淮安终于能当着沈姑娘的面说出自家殿下的喜好。
“郡主,熠王府的厨子精通素食,殿下在家的时候,厨房都是不做肉食的。”
沈姝闻言,微微一怔。
隐约中,她记起来,当初在清风居时,自称是五殿下的熠王,曾一本正经对她说过:“我素来不喜食肉,不喜太甜,也不喜太辣……”
直到这刻,沈姝才算明白,中午究竟说错了什么话。
她拍了拍脑门,脸上尽是懊悔。
当真是“伴君如伴虎”,若是记性不好,一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下次,她绝对会谨、言、慎、行,能动手的绝不动口。
楚湛见她这副模样,再看这桌故意摆在上房外间的席面,以及院子里那些跟钉子似的奴才。
他漂亮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恍然。
“素菜好啊。”
楚湛唇角一勾,执起筷子:“我最喜欢的就是素菜。云灵,有的吃就不错了,你还挑,换成别人饿着肚子想吃都没的吃。”
说完这话,他熟稔夹起几个菜,放进沈姝碗里:“喏,沈姑娘忙了一天,这些都是你爱吃的,快吃吧。”
楚湛话音刚落——
卧房门帘瞬间被人从里面一掀,本该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楚熠,周身弥漫着沉冷的怒意,大步从里屋走了出来!
“哐当——”
云灵郡主一见到他,扔下筷子,整个人从椅子上跳起来,一副耗子见了猫儿似的表情。
“殿、殿下,你、你醒了……”她磕磕巴巴打招呼,快被熠王那副要杀人的脸色吓死了!
沈姝愕然一怔。
随即也赶忙起身,下意识把云灵郡主挡在身后,使劲朝楚熠递眼色。
唯有楚湛,慢吞吞把筷子放在桌子上,优雅站起身。
他那双桃花眼里,漾起得逞的笑意,神色间毫无半丝惧意。
“殿下果然吉人自有天象,这么快就醒了。既然殿下已醒,我的差事也算完成了,赶明儿就能去宫里给各位长辈交差了,告辞。”
说完这话,他散漫朝楚熠拱手,直接迈开步子,朝门外走去。
云灵郡主素来最怕熠王,见楚湛离开,忙不迭跟上。
楚熠身形微动,欲拦下楚湛算账,却被沈姝紧紧抓住衣袖。
淮安见状,忙退出去,朝院子里钉子似的众人,挥了挥手。
不过几息的功夫,整个劲苍斋安静无声,只剩下廊下守着的淮安,和上房里犹带着薄怒的楚熠,以及大气也不敢喘的沈姝。
到了这种时候,沈姝若是再听不出方才楚湛那些话,是故意挑衅找事,那就是傻了。
只是,她万没想到,素来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的熠王,竟被楚湛几句话,气的连昏迷都装不下去。
这下,怕是明日一早,整个京城都会知道熠王殿下醒来的消息。
沈姝实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哭的是,真凶没来,倒教两个祖宗把事情搅得前、功、尽、弃。
笑的是,这下她总算可以不用再看人脸色,离开这个邪气地方,回她的县主府睡个好觉。
现在只等影伍回来,看有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
楚熠匀了匀呼吸,直接走到饭桌前坐下。
“吃饭。”他沉声道。
沈姝知他在气头上,虽心里万般想立刻告辞,却不敢在这种时候,勇敢表达自己的想法。
她赶忙坐下。
见熠王动了筷子,也拘谨地执起了筷。
直到这时,沈姝才注意到,方才楚湛夹进她碗里的都是什么菜。
酱汁豆腐、油闷春笋、香菇盒、蜜汁山药。
她疑惑地蹙眉。
奇怪。
都是这个时节,她最爱吃的菜。
可她明明从未与楚湛一起吃过饭,整个席面有十几道菜,楚湛却偏偏挑了这几个。
他怎就知道她爱吃什么呢?
坐在沈姝对面的楚熠,见她只拿着筷子,却迟迟不落筷——
这才发现,她正盯着碗里发呆。
他想到方才,在卧房里听见楚湛的话,立刻明白碗里有菜是方才楚湛夹进沈姝碗里的。
刺眼。
实在刺眼。
“不喜欢吃么?”
楚熠说着,直接伸手,把他的碗放到沈姝面前,又把她的,换到他自己面前。
当看清碗里的四个菜,楚熠脸色骤沉。
先前在云疆,他特意让飞云打探过沈姝在饭食上的喜好。
他自然知道,在这个时节,沈姝最爱吃的什么菜。
只是,他没想到,楚湛竟然对她用心到这种程度。
连她吃食上的喜好,都打听得清清楚楚。
楚熠越想,越觉得心里十分不舒服,脸色也不觉间越发沉冷。
他夹起碗里的菜,放进口中狠狠吃下去。
沈姝见状,以为他想起中午之事又心生不悦。
她整个脑袋都快埋进碗里,低头苦吃,生怕多言再惹到这尊怒神。
两个人寂静无声吃过饭——
沈姝想了想,扯了一抹笑,好声好气道:“殿下,您先前说过不喜食肉,小女今日竟给忘了,言语多有失礼,您就别生气了,好吗?”
声音带了几分积极求和的讨好。
第166章 夜半马车(独向小楼东万赏加更)
楚熠凤眸微抬,看见她的笑,心中那股郁气,不觉间消散不少。
尤其是这副讨好模样,与她之前恭谨有礼的态度相比,教他心里妥帖许多。
“胡说什么。”楚熠面色微缓:“本王岂是那种小肚鸡肠之人,这种吃荤还是吃素的小事,本王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沈姝闻言,心下一松。
不会放在心上就好。
大抵,是她真的想多了?
见他神色和缓,沈姝赶忙站起身,拱手道:“多谢殿下赐饭,如今殿下既已苏醒,小女住在府上多有不妥,这就告辞。”
楚熠闻言,眸色骤冷:“你这般讨好道歉,就是为了告辞么?”
沈姝一怔。
道歉是道歉,告辞是告辞。
“我……”
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见楚熠冷着脸道:“要走便走,无需这般虚情假意。”
说完这话,他袍袖一甩,大步朝外走去。
沈姝愕然看着他的背影。
翻脸比翻书都快,这还不是小肚鸡肠么……
※
当天夜里,沈姝在飞云和飞羽的护送下,直接回到位于福安坊的县主府邸。
她站在门口,向他们告辞,转身正欲进府——
“姑娘,您好心收留我们吧!”飞云赶忙道。
飞羽也拱手朝她恳求:“还请姑娘收留。”
沈姝顿住脚,诧异转身。
“你们是熠王府的人,不去求殿下,喊我收留算是怎么回事。”她哭笑不得地道。
飞云苦着脸:“姑娘还没看出来吗?这几日我们二人只听姑娘一人命令行事……殿下是真把我们撵出府了。若姑娘不收留我们,那我们就真无处可去了。”
飞羽性格没有飞云那般外放,虽未说什么,亦是一脸苦相。
楚熠的性子,他们二人自是知道。
说一不二,从无回旋的余地。
既已说过把他们撵出府里,便真就是把他们撵出府。
这两日他们能呆在劲苍斋里,全都是因为沈姑娘在。
若非沈姑娘——
他们怕是连熠王府的门都进不去。
如今,他们只有抱紧沈姑娘的大腿,才能有机会再回熠王府。
沈姝虽不知道他们心里的打算,却也绝非什么都不懂的土包子。
以他们二人在熠王府的地位,怕是比熠王府的总管太监淮安,都不差什么。
就算如今当真被熠王赶出府去,也轮不到她一个县主收留。
“你们是殿下身边的近侍,日常帮着殿下处理过不少公务,我不过是个远道而来的小小县主,若收留你们,被人知道,于我、于殿下的名声皆有碍,两位还是另寻去处吧。”
说完这话,沈姝直接转身,走进府里。
飞云和飞羽眼看着大门在面前关上,面面相觑。
若是嫌他们跟着打眼,他们隐去身形便算了。
同样都是被殿下撵出府,怎么影伍可以跟在沈姑娘身边,他们就不行???
*
被飞云和飞羽在心里惦记的影伍,此刻正蹲守在兴宁坊外的大树上。
自从昨日下午,他尾随那个沙弥一路绕小路赶来京城,直到今晨城门打开,才进到城里。
那沙弥心思缜密,为了躲避跟踪,整整在城里绕了一天。
若非影伍在熠王身边,本就行跟踪之事,又对京城的各街各巷了若指掌。
说不定还真把他给跟丢了。
直到黄昏时分,那沙弥从一间小院换了身行头出来,扮作仆从模样,大摇大摆进了兴宁坊里。
影伍一看见兴宁坊的牌匾,心里咯噔一下。
这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可却是影伍不敢随意踏足之地。
只因在它里面住着的,是皇后与太后的母家——承恩公府萧家。
萧家出了两代帝后,自是享尽殊荣。
就连府邸的暗卫,都是当年太后特赐的大内高手。
影伍听从沈姝吩咐,万不能打草惊蛇。
倘若他真的悄悄跟随那沙弥进府,怕是十有八九,会惊动萧家暗卫。
无奈之下,影伍只能躲在兴宁坊外的大树上,守株待兔。
倘若今夜守一夜,都守不到那沙弥出来,他就只能无功折返。
就这样,一直守到三更天。
“吱呀——”
公府平常供马车出入的侧门,突然从里面打开。
一辆黑漆漆的油布马车,马蹄显然被包了层黑布,竟无声无息从侧门驶了出来!
两夜都不曾合眼的影伍,登时精神一震。
虽说大周京城没有宵禁,可这深更半夜驾车出门的行径,实属反常。
更何况,马蹄还故意包了黑布,这妥妥是要隐去行踪。
等到马车飞快从树下驶过,影伍再三确认并无承恩公府那些高手暗卫跟随,无声掠上车顶,屏息凝神随马车朝南郊驶去。
一路上,马车里面,如死一般沉寂。
驾车的车夫,是个身材壮硕的小伙,颇有些身手。
可比起影伍的功夫,却是差远了。
他驾着车,直接来到南郊的碧波湖畔。
出乎影伍的意料——
即便到了湖畔,那小伙也丝毫没有停车的打算。
“驾!”
他甩开鞭子,把马车驶上紧邻湖畔最高那座山坡。
随着坡顶越来越近,马车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影伍意识到不对,正欲出手阻拦——
只听驾车的大马嘶鸣一声,整辆马车腾空而起,直直朝着坡崖之下的湖面冲去!
“扑通——”
赶车的车夫,先一步落进水里。
他扑腾两下,便再没了声响。
紧抓车顶的影伍见状,想到这一路上,整个车厢死一样的沉寂。
他心底隐隐有个不好的预感。
承恩公府不可能无缘无故,深更半夜派个车夫驾马出来跳湖送死。
还在那沙弥毒杀熠王进府报信以后。
这车厢里定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眼看着马车即将跌入水里,漆黑的夜色,再加上漆黑的水面,若就这么落进去,车厢里的东西必也会随之沉入湖底,再难寻到踪迹。
影伍一咬牙,紧抓车顶借力一翻。
在马车落水的最后关头——
他直接钻进了车厢之中!
本文首发起(qi)点(dian)女生网,作者:白小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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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家里有矿
第二日清晨,福安坊、安定县主府。
沈姝一觉醒来,就见四个桃齐刷刷站在屋子里。
“你们怎么来了?”
绿桃笑吟吟地回答:“姑娘上京以后不久,太太就派福管事带着奴婢们也上路了,今日早上城门开才入的城。太太还为姑娘准备了许多云疆特产,说京城居大不易,若是结交朋友,也好表表心意。”
沈姝眼眶一红,鼻尖有些泛酸。
当初离家时,她本不想累及家人,除了三哥以外,只匆匆收拾几件衣服并一些银票,便上了路。
她原觉得,只要有银子,到京城住客栈便是,什么县主府的,根本无需住进去,多麻烦。
还是三哥说,县主府既是圣人赐下的,便有让她进京来住的意思。
若贸然住进客栈,被宫里知道,恐会惹圣人不悦。
沈姝这才同意兵分两路,让三哥来打理县主府。
谁知道,只是一日的功夫,她这个被皇上默默加封的县主,因着熠王,成了京城名人。
直到昨夜从熠王府出来,沈姝才开始庆幸,幸好这一路有三哥跟着。
若没三哥打理县主府,以她现在的状况,就算住进京城最豪华的客栈,怕都要被扰得夜不能寐。
说到底,姜还是老的辣。
无论什么时候,家人总会最周全为她打算。
“我走后阿爹和阿娘都好吗?”沈姝忙问道。
“好好好。”
绿桃边服侍她起身,边笑着道:“皇上下旨厚赏云疆边军,御赐老爷虎威将军的封号,老爷忙得不可开交。
倒是咱们府里头,清静的很。老太太带四太太去山上修行,三太太随三老爷去了江南小住,大房如今又没了主母,太太禀过老太太,打算把府里翻修翻修,好生整一整。
太太算算日子,说您大抵夏天就能回去,她预备着在内宅湖临近桃花斋的地方,种些荷花,再养些锦鲤,等您回去,就能看荷花了。”
沈姝听着这话,想着那光景,眼眶一阵阵发热。
如有可能,她真想一辈子呆在云疆自家府里,哪都不去。
春看桃杏满天飞,夏观荷塘月色,秋沐暖阳猎兔,冬赏雪山皑皑。
那种日子,哪怕只是这么想想,都觉得逍遥自在。
想到这些,沈姝的神色,忽然有些怔仲。
她怎么觉得,明明才刚离家不久,却好似许多许多年……都没在家里看过四季景色一样。
四个桃里,黄桃最是心细,她见沈姝目露怅然之色,赶忙转移话题:“姑娘,这是太太让人新裁的衣裳,都是京城时新款式,您快看看,今日要穿哪件?”
一听娘亲让人新裁的衣裳,沈姝才算回过神来。
她看向那些颜色素雅,款式别致的春裳,满心都是欢喜。
沈姝名义上的外祖是西北豪富蒋震山,娘亲蒋氏是蒋震山嫡女。
她虽不知道蒋家和亲外公白信之间,究竟有何渊源。
可她却知道——
对待阿娘这个名义上的嫡女,蒋家真算得上是一掷万金。
只沈姝知道的,娘亲蒋夫人手里,除了云疆和京城两地的几十间铺子以外,还有金矿、银矿和盐场。
是以,沈姝打小一年四季的衣裳首饰,全是从京城送到云疆的最新款式。
然而,那些绫罗绸缎、名贵纱衣,在云疆穿出去委实扎眼,不大适合。
每次京里铺子送来的新衣,沈姝只在房里试试,从未穿出过桃花斋。
如今既来了京城,这些衣裳首饰的,也算有了用武之地。
沈姝挑挑捡捡,选了件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纱衣,配一条素白流光锦长裙,又让黄桃给她梳了个百合髻,挑一只白玉蝴蝶簪进发中。
她已许久不曾穿女装,此番在铜镜前转了一圈,就连自己看着,都觉得有些陌生。
铜镜里的女子,灵动中透着些许婉约,周身隐隐又有矜贵之气,与先前在云疆时的野丫头判若两人。
沈姝对着铜镜满意笑笑。
阿娘说过,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哪怕是四面楚歌的境地,都要把背挺直了,从容以对。
这话她原是不懂。
现在也不是很懂。
可是,当她看见阿娘特地给她送来四个贴身丫鬟,又为她准备这么多华贵的衣裳首饰,隐约明白了些。
她是安定县主,更是沈家的女儿,一言一行皆代表着家族的荣光。
哪怕京城是个虎狼之地,从里到外都不能让人轻视了去。
待到穿戴妥当,沈姝走出院子,正打算好好看看她这座御赐的县主府——
沈晋明急急差人来报:“姑娘,少爷说伍先生回来了,请您去趟外院。”
伍先生。
是影伍如今在沈府下人面前的称呼。
沈姝眼睛一亮,直接跟随报信的小厮,匆匆去了前院。
原以为影伍在书房等着——
出乎沈姝的意料,小厮却带她去了客房。
一进客房,沈姝打眼便看见不可能出现在这的飞云、飞羽,神色凝重立在屋里。
从里间传来暮和的声音:“抱石,这几副药请派人去抓了来,每日三次药浴,晚上我再来给他施针。”
沈姝心里一沉,看向飞云和飞羽。
“出了什么事?”
飞云神色复杂地回答:“昨夜小人和飞羽两个无处可去,便想着去找影伍。影伍跟踪人,平素都会留下记号,我们跟踪城门的记号,一路在城里转了一大圈,最后在西郊碧波湖畔找到了重伤的影伍。”
他的话音刚落,暮和从里间走了出来。
“影伍如今怎样?”沈姝忙问。
暮和:“他在水里中了毒,幸好发现及时,我已经为他施针放了毒血,若再晚半日,整个人怕是要废了。”
“他中的是何毒?”
暮和看着她:“云疆的离罔草。”
“又是离罔草?”
沈姝大吃一惊:“水里怎会有离罔草的毒?”
离罔草的毒烟,若被人误吸,会有心痹之症。
而离罔草的毒入水,被人吞服,则会令血液瘀滞,逐渐浑身僵硬,四肢失去知觉,形同废人。
飞云回答道:“救下影伍的时候,他紧紧抓着一具尸体,是个光头……他只来得及让我们把他送回县主府,便晕了过去,至今未醒。”
第168章 施针解毒
“是那夜的沙弥。”
沈姝笃定道:“尸首如今在何处?”
沈晋明从里间走出来:“我让人专门在外院辟了间冰窖,把尸首放进去了。”
“我去看看。”
沈姝说着,转身正要找人带她过去——
却被暮和拦下来。
“我已经验过,那光头是中离罔草的毒烟而死,姑娘不必再验。影伍应是为了抓住那沙弥,才会不小心喝到有离罔草药粉的湖水。”
沈姝知道暮和除了医术出众,验尸一道上也很精通。
他既说了沙弥是中离罔草而死,便不会有差错。
沈姝收回迈出去的脚步:“先生为影伍诊过脉,他何时能醒来?”
暮和摇头:“不好说,你也知道,这离罔草的毒,十分霸道,能捡回一条命都已是侥幸。”
沈姝闻言,眉头深蹙,影伍若不及时醒来,线索便彻底断了。
思及此,她直接掀开锦帘走进了卧房。
卧房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腥臭味,是影伍身上的毒血,被暮和施针排毒后的气味。
沈姝走近床侧,凝神朝影伍看去。
此刻,影伍的脸,因为离罔草的毒性,已经有些泛白发肿。
裸露在外的四肢,密布着大块大块的淤斑。
这些淤斑便是离罔草水毒造成的瘀滞之血。
“我已为他施过针,又开了药浴方子,只能等药浴过后,看看他能不能醒过来。”暮和说道。
沈姝蹙了蹙眉。
暮先生虽然医术高超,但对于解毒之道,还是有些欠缺。
“借先生的银针一用。”
沈姝说着,毫不犹豫拿起旁边干净的白布,将自己华贵的轻纱长袖束起。
暮和眸光微动,从药箱里拿出一套银针,摊开在床侧。
沈姝捻起银针,对准影伍四肢的淤斑,熟稔扎了下去。
“嗯唔……”
她每扎进一根银针,影伍便无意识的闷哼出声。
这个反应,让在场之人,都是一惊。
毕竟,方才暮先生也是这般为影伍施过针,却不曾见到影伍有任何反应。
同样的银针、同样的手法,在沈姝手下,却仿佛有了近乎神奇的效力。
暮和素来没什么表情的面容,难得带上了惊异之色。
待到一套银针全数扎进影伍裸露在外的瘀斑,沈姝已经出了一头汗。
与此同时,影伍也在连续不断的针刺之痛下,幽幽转醒。
“姑、姑娘……”
影伍勉力睁开双眼,看着沈姝问道:“飞云可曾将沙弥带回来?”
沈姝见他醒过来,长长舒了口气。
“带回来了,你放心。”
影伍听到这话,虚弱点头:“是承恩公府……”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脸色齐齐一变。
“怎会是承恩公府?”飞云不可置信道。
影伍没有看他,强撑着一口气,只对沈姝道:“那沙弥乔装打扮……进承恩公府……被人杀……尸体连夜用马车运到碧波湖……做成惊马假象……有人要毁尸灭迹……”
说完这些,他再没力气发出声音,却强撑眼皮看着沈姝。
“我知道了,你好生歇着,剩下的事,我来安排。”沈姝温声道。
影伍闻言,神色一松,眼神逐渐涣散,重又昏迷过去。
而沈姝,却眉头深蹙,心底无法平静。
这沙弥竟与承恩公府有关联。
她当然知道,当今皇后和太后,都出身承恩公府萧家。
可是,熠王作为当今皇后的亲生儿子——
以他战神的威名和功勋,他的生死关系到萧家的切身利益。
萧家又怎会派人毒杀他?
况且,萧家离云疆这么远,又怎会有离罔草这种毒药。
难道……是熠王在云疆对萧远亮动手,又肃清萧家在云疆的布局,犯了萧家的忌讳?
不对。
云疆这区区的蛮荒之地,萧家怕还看不到眼里去。
倘若单单是熠王遇刺,这件事还能归结到萧家和熠王间,恐有间隙。
可是……
偏偏在同天夜里,身在太极殿的皇上,也同时被人下了毒。
这可是谋逆的大罪。
若是有人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萧家又怎能独善其身?
“姑娘,此事非同小可,需得禀报殿下才是。”暮和低声道。
沈姝回神,点了点头:“劳烦暮先生跑一趟,将这件事告诉殿下。”
暮和拱手告辞。
待他离开,沈姝对沈晋明道:“哥哥,务必安排专人妥帖照顾他。”
这话刚落,沈晋明还未来得及应下,飞云和飞羽异口同声道:“姑娘,我们与影伍从小一起长大,还是我们来照顾他吧。”
沈姝诧异转身,朝他们看去——
似是刚刚才发现,他们竟还在这。
被彻底无视的飞云、飞羽,捏把冷汗。
飞云朝沈姝拱手:“姑娘,小人两个不求姑娘收留,只想留下来照顾影伍,等影伍伤好,我们自会离开。出入县主府,我们会戴上人皮面具,绝不给姑娘添麻烦。”
说这话的时候,飞云心底十分复杂。
直到影伍在昏迷前,要求他和飞羽一定要把他送回县主府,他们二人才明白,为何沈姑娘会收留影伍,而不收留他们——
昨夜他和飞羽,虽在县主府门口求她收留,心里却打着要借她重回熠王府的主意。
而影伍,却是实打实把沈姑娘认做了主人。
不得不说,这位沈姑娘年纪虽小,却难得活的通透。
他们是熠王身边得脸的近侍,京城权贵圈里无人不知。
若将他们二人留在身边,只要不进宫,就等于扯了一面熠王府的大旗在身后,不管去哪,都能横着走。
若寻常女子,绝对无法拒绝这种诱惑。
说不定,巴不得把他们留下,以宣告世人,她是被熠王殿下护着的女人。
而这位沈姑娘,就只因他们骨子里,最忠诚的主子是殿下,毫不犹豫拒绝了他们。
她仿佛永远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这样的通透,让飞云和飞羽都觉得汗颜。
听到飞云这么说,沈姝倒不好再拒绝。
她犹豫一瞬,点头道:“那影伍就拜托你们二位了。”
“多谢姑娘。”两人心下一松,感激地道。
※
沈晋明跟在沈姝身后,从客房出来,踌躇道:“人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更何况这两位还是熠王殿下身边最得脸的,就算他们易了容在咱们府里……”
“哥哥便将他们当成五品官对待便可。”
沈姝温声道:“总归,等皇上召见过后,咱们就回云疆去,到时也不会再与他们有什么交集。”
沈晋明闻言,面色微松,点了点头。
说话间,福利匆匆走进院子里,禀报道:“少爷、姑娘,瑞王求见。”
第169章 他的谜底 (补月票50加更)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沈姝直接回道:“就说我不在家,不见。”
她实在不想,再与那个魔星,有什么交集。
然而,话音刚落——
楚湛如冰玉相击般的声音,带着散漫调调,从墙头传过来。
“啧……今日春光正好,我本打算带你去那个地方,既然你不愿见我,那便算了。”
那个地方。
这四个字,让沈姝心底一震。
她差点忘了,在知道楚湛身份之前,对他有种莫名的好感。
尤其是,当他对她说,要去“那个地方”时,曾让她觉得十分好奇。
只这须臾间,沈姝改了主意。
刚刚从影伍口中得知的线索,实在太匪夷所思。
她直觉眼前这个人,必然知道些什么。
“哥哥,容我单独跟他说几句话。”沈姝压低声音道。
沈晋明犹豫一瞬:“我就在院子外头,有事叫我。”
说罢,他遥遥朝墙头上的楚湛拱手,走出了小院。
见沈晋明离开,楚湛一个旋身,从墙头上轻轻跃下,走到沈姝面前。
先前沈姝还不曾注意,如今见他走近了,才发现——
今日的楚湛,与往日身着劲装或华贵锦袍的样子,完全不同。
他穿一件素白长袍,同色腰带束腰。
外披青色薄纱裁成的宽袖氅衣,如墨的头发,取了一半梳顶成髻,用一根白玉桃花簪固定。
这本该是有几分仙风道骨的装扮,却不知为何,因着他那双眼波流转的桃花眼,和眼尾那滴泪痣,竟生生被他穿出几许风流韵味。
沈姝怔了怔。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身扮相,跟熠王素日穿家常袍服时,有几分相像。
然而,却比熠王,显得……嗯……更风尘了些。
楚湛见她眼睛都直了,撇了撇唇角。
“原来你还真喜欢这种伪君子扮相。”他冷哼道。
清越耿直的声音,和不加掩饰的不满,将那份风尘味,生生冲散。
让沈姝松了口气。
她还真不太习惯他这种扮相。
“你这件青纱外氅还是挺别致的,我前阵子在清风居见人穿过。”她婉转说道。
“清风居?!”
楚湛嫌弃蹙眉,直接把外氅脱掉,扔在地上。
“你还真不把我当王爷,什么都敢说。”
没了那件外氅,只穿一件素白长袍的他,终于看上去又有了翩翩浊世佳公子的风姿。
沈姝勉强扯了抹笑,正思索着如何套他的话——
就见他负手,煞有介事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今天这身打扮倒是真好看,我以前都不曾见你这么穿过……”
又是“以前”。
沈姝被他的目光,看得极不自在。
她强压下心底的好奇,绷着脸,声音僵硬地问:“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你不是要带我去那个地方吗?先说地方在哪,我再决定要不要……”跟你去。
然而,话还没说完,沈姝倏然睁大双眼——
只见楚湛上前半步,修长的手,直接朝她耳后伸了过来!
沈姝只觉得脖颈间一松,下意识往后退,刚迈开步子,就见他已经飞快收回了手。
直到这刻,她才意识到——
那条方才被她拿来束袖,却又忘记取下的白布,就这么毫无预兆被他解下来,拿在了手里!
沈姝愕然看着他手里的白布。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她脑海里却浮现出一个,与他极相似,却略带沙哑的声音:“你每次给人施针以后,都忘取这个,怎地总不长记性。”
似是埋怨,却又带着几许纵容的味道。
怔仲间,沈姝看见面前的楚湛,唇畔动了动,好似在嘟囔着什么。
“你……在说什么?”她忽而开口问道。
楚湛桃花眼微微闪烁,看着她的眼睛:“你施针以后,要记得取这个,身上有汗,吹了风会着凉的,糊里糊涂的,怎地没半点记性?”
语句有偏差,语气有偏差。
可这意思,却和她脑子里浮现的声音,毫无二致!
沈姝心下一凛。
不愿再继续猜谜下去,倏地抓住他的胳膊,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你怎知我刚给人施过针?你说的‘以前’究竟是什么时候?”
楚湛眼帘微垂,遮住眼底的眸光,视线落在沈姝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
感受到他的目光,沈姝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不合时宜的举动,赶忙松开手。
“我……”
“跟我来,我带你去那个地方,你想知道什么,我统统都告诉你。”楚湛说着,先一步转身,大步朝院外走去。
在他们离开以后——
飞羽从房间走出来,捡起被楚湛扔在地上的青纱外氅。
他犹豫一瞬,正要往院外走,却被从房间里飞奔出来的飞云拦下。
“你可要想好,这样做,殿下不喜,沈姑娘更不喜,到最后,说不定你连再回熠王府的机会都没有。”飞云劝道。
方才沈姑娘和小王爷在院子里,说了什么,他们虽听不清。
可是一举一动,却看得极清楚。
小王爷那些举动,那个眼神,简直是温柔似水。
而沈姑娘……
就算在殿下面前,也不曾这样温顺过。
“殿下都已经求圣人赐婚了,圣人允婚只是时间问题,不论怎样,姑娘都是殿下的人,我做不到眼睁睁看姑娘被小王爷拐跑,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飞羽撂下这话,纵身一跃,便朝先前两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
强烈想要知道谜底的沈姝,说服沈晋明,独自跟随楚湛离开县主府,上了马车。
一路上,楚湛骑马跟在马车外头,面容难得有几分郑重,
沈姝坐在马车里,细细思索打从山谷里第一次见到楚湛以后的种种。
越想,她的心底,不知为何,越发忐忑。
忐忑到,她根本没心思去看,马车到底驶往何处。
约莫半刻钟以后——
马车终于缓缓停下来。
“到了,下车吧。”楚湛在马车外头唤道。
沈姝紧了紧手,掀开车帘,跳下车辕。
她刚站定,看见眼前的景象,瞬间一怔。
这是一条空荡荡的长巷,青石板铺就的道路尽头,有一扇虚掩的朱红小门。
门口挂着两盏风灯。
沈姝闭上眼睛,仿佛能看见,这条长巷在夜里,风灯点亮时的寂寞和幽静。
她一定来过这,不止一次。
沈姝在心底默默笃定道。
楚湛看着她的样子,桃花眼里漾起笑意。
“跟我来。”
他说着,负手走在前头,推开朱红小门走了进去。
沈姝紧张地攥了攥手心,暗暗给自己鼓劲,跟在他的身后,踏进门里。
就在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巷子里时——
一直远远尾随在马车后头的飞羽,打量四周一圈,飞快朝熠王府的方向掠去……
第170章 朱红门里
皇宫朱雀门。
楚熠从暮和那里听到影伍带回来的消息,便直接换上蟒袍玉带,往一街之隔的宫里去。
刚进朱雀门,便听见宫门外,一声焦急的呼唤。
“殿下。”
是飞羽。
楚熠剑眉微蹙,毫不犹豫转身,走出宫门。
“出什么事了,你来做什么?”他沉着嗓问。
他把飞云和飞羽撵出府去,送到沈姝跟前。
一方面是为了惩罚,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他们保护沈姝。
飞羽并非冒失之人,若非棘手情况,万不会这般追他追到宫门口来。
“是沈姑娘。”飞羽急忙禀道:“沈姑娘被小王爷带走了。”
楚熠想到那夜在护国寺禅房,隐约听见楚湛说要带沈姝去个地方的话。
他凤眸微沉:“带去何处?”
“去……去了瑞王府。”飞羽垂首答道,声音里含了几丝忐忑。
楚熠周身骤冷。
他迈开步子正要往瑞王府的方向走,冷不丁看见飞羽手里拿着的东西。
“你手上拿的何物?”他沉声又问。
飞羽磕磕巴巴道:“是、是小王爷今日穿的外氅,丢、丢在县主府了。”
楚熠闻言,一张脸瞬间黑成锅底。大步朝朱雀大街另一侧的瑞王府走去。
*
这一厢。
沈姝走进朱红小门后,便看见一个极宽阔的小院。
小院清幽雅致,有三间上房并左右两排厢房,朱红的回廊将房间连在一起。
除了一侧院墙上有间紧闭的角门,不知通往何处外,倒与方才在巷子里见到的高大院墙,格格不入。
院子似被人精心打理过,种着这时节开得最好的花,红红绿绿看着十分热闹。
尤其是靠近高大外墙的角落,有一株灼灼盛开的桃花树。
让沈姝一眼望去,便觉得十分困惑。
她长这么大,最喜欢桃花。
可从来没有哪株桃树,让她觉得如此眼熟。
眼熟到,好似看了它好多年好多年一样。
“吱呀——”
开门声让沈姝回神,她转头看去,楚湛已经站在上房的门口。
“进来看看吗?”
他比了个“请”的手势:“虽然比之以前,少了很多东西,我已经尽最大努力还原了。”
又是“以前”。
沈姝看着那间敞开的房门,没来由揪紧了心。
仿佛有什么东西,让她既想知道,又很怕知道。
她匀了匀呼吸,攥紧手心,走上台阶,走进了房间。
房间里,三间上房被打通,用柱子撑起房梁,看上去格外空旷。
靠着里墙,有一张简易床,整套被褥连同枕头都罩着灰青色的粗布。
不止是寝具,就连这屋里点缀的帐幔,都是沉闷的灰青色。
这般灰暗的色调,本是她不喜欢的。
可不知为何,这屋子比起外头红红绿绿的名贵花卉,却更让她觉得顺眼。
沈姝的目光,从那张床,移到左手旁临着院子的窗户。
窗户下,有一张宽大的案台,些许药材整整齐齐码在案台上。
这张案台……
沈姝瞳孔骤然紧缩。
倘若……再有几本古籍凌乱堆放在上头——
这案台便和她先前药师佛梦境里,“试药”的案台,一模一样!
“想起来了么?这屋子的陈设,以前都是你亲自挑的。”楚湛低声道。
沈姝几乎是趔趄着走到那张案台边。
当她的手,抚磨上案台的那一刻,在脑海中,一些模糊又不完整的画面,汹涌朝她袭来。
在画面里,她不知对何人客气有礼的吩咐:
“一张案台,一把椅子,一张床便好。”
“便用灰青色好了。”
还真是……她亲自挑的。
沈姝闭了闭眼。
她再次看见那个画面——
无论窗外四季如何轮换,昼夜如何交替。
她始终坐在这张案台旁,不断食药、试药。
心底里,仿佛有个信念,在无时无刻敦促着她,要不断去尝试,不断去尝试,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而这个目的,究竟是什么……
沈姝眉头紧蹙,睁开双眼,眼底却是一片茫然。
“难道,这不是药师佛的梦境么……”她喃喃道。
她转头看向楚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是哪?为何和我梦里的景象一模一样?你……又怎会知道我的梦?”
“梦里?”
楚湛一怔。
桃花眼看向沈姝,带着几分希冀:“你都梦到什么了?可曾梦见过我?”
沈姝凝神细思,摇了摇头。
“虽不曾梦见过你,初见你时,却觉得熟悉。”她老实回答道。
楚湛明亮的眼眸,划过一丝黯然。
“原来,你当真从不曾将我放在心上。”他苦笑着喃喃道。
沈姝没听清:“你在说什么?你还没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楚湛沉默几息,似笑非笑地道:“倘若你曾经‘梦’到过这里,那你所说的‘梦’,便不是梦。是真真正正发生过的事。”
“真真正正……发生过的事?”
沈姝咀嚼这句话,随即,她哑然失笑,荒诞地道:“这怎么可能。”
若当真是发生过的事,那她先前在云疆时,曾梦到过三哥痴傻、家人惨死的画面,又作何解释。
她的家人,现如今可都活得好好的。
楚湛看着她:“我刚回来时,也不相信……”
说到一半,他似想到什么:“对了,给你看样东西,说不定你就想起来了。”
他说着,直接走到案台旁,从案台下头拿出一个木盆,放在整间屋里唯一的扶手椅前,撩起衣袍坐在了椅子上。
沈姝疑惑地看着他,就见他翘起二郎腿,脱下了黑色的皂靴。
沈姝:……
“你要泡脚么?”
她一脸懵然地问:“这屋里没水,那些药材也不是泡脚用的。”
听见“泡脚”二字,正卷起裤脚的楚湛,抬起头,桃花眼里都是惊喜:“你想起来了?”
沈姝:……
楚湛见她这副模样,叹了口气,飞快卷起了裤脚。
朝自己的小腿指了指:“喏,你看。”
沈姝垂眸,看向他手指的地方——
只见他半截小腿上,密布着绷起的青筋。
看见这些青筋,沈姝脑中立时浮现出一株草药的名字。
“你中过蛇形草的毒?”她诧异地问。
第171章 以身相许
蛇形草。
云疆一种罕见的毒草。
汁液有毒,却并非致命的剧毒。
只是,人的皮肤若沾染上蛇形草的汁液,便会暴起密密麻麻像小蛇一样的青筋。
即便解了毒,那些青筋也不会褪去。
沈姝走近,不觉蹲下身查看,还伸手戳了戳楚湛腿上,明显已经有些干瘪的青筋。
“不过你的毒已经解了,只是这青筋,若不用金针疏导,怕是一辈子都很难消下去。”
楚湛一直留心观察她的神色,见她丝毫没有半分想起来的意思,终于挫败地叹了口气。
“你说的对,确实是蛇形草。”
楚湛声音有些低落下去:“父王死后,母妃为了能让太后娘娘多加垂怜,在我很小的时候,便给我的腿上抹了蛇形草。
父王娘胎里有弱疾,一条腿从生下来便长成这样,是跛的。母妃从小便对我说,我的腿和父王一样……她说的多了,我便信以为真,觉得自己真是个跛子,连走路都渐渐变跛了,我每天都活在对自己的厌弃中,总以为别人在嘲笑我。
为此,我仗着皇祖母的宠爱,杀了很多人,很多很多人,直到遇见你……”
“遇见我?”沈姝抬头,一双杏眸尽是迷茫。
她可以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从来没这回事。
“小王爷,你是不是……癔症了?”沈姝一本正经地问。
楚湛看着她的模样,笑着伸手,捧住她的小脸:“我没癔症,这些都是上辈子的事。上辈子你告诉我,我是个正常人,跛子只是我的臆想。你就在这间屋子里,研药、试药,为我施针治腿。”
他说着,眼底忽然有泪光闪动:“你治好了我的腿,也治好了我的心。可是最后,你却背着我死了……我都还没来得及报恩。所以现在,我赶来找你,这辈子,我以身相许,好不好?”
沈姝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她问的是这间屋子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就绕到“以身相许”这种话题上了?
更何况——
此刻她的脸,快被楚湛捏成包子。
这近乎是“非礼”的举动,让沈姝的心头火蹭蹭往上冒!
“放……手……”她挤出这两个字。
楚湛玩笑地道:“你答应嫁我,否则不放。”
“你放不放。”
“不放。”
沈姝一双杏眸快喷出火来,她撸起袖子正要把他推开——
“你们在做什么?”
突然,一个威严的女声,从门口传了过来!
耳熟的声音,让沈姝蹙紧了眉。
也让楚湛愕然松开了手。
“母妃?”
楚湛边站起身,不忘抓住沈姝的胳膊,把她拉起来。
而后,身子一侧,挡在沈姝面前,诧异冲着来人问道:“您怎会来这里?”
母妃……
老瑞王妃?
沈姝一怔,赶忙理好衣袖转过身。
透过楚湛手臂缝隙,她匆匆看见一个身着黛紫色宫装的中年女子,正被一群人环拱着,立在门口。
那女子约莫四五十岁的样子,五官有些凌厉,长得与楚湛并不十分相像,
黑中夹着银丝的头发梳成堕马髻,寥寥簪了几支珠翠。
既不过分华贵,也不会显得朴素,还隐含着迫人的威仪。
沈姝看着她的面容,脑中不期然浮现出一个模糊的画面。
画面里,眼前这个女子,身穿亲王妃的命妇服,珠翠满头,高高在上端坐在铺着长绒地毯的厅堂里。
她神色淡漠地道:“从今往后,你就住在王府中,我会派人教你该学的一切。至于……能不能做成你想做的那件事,皆要看你自己的造化。”
想做的那件事……造化……
沈姝晃了晃脑袋,还没来得及深思“那件事”是什么,“造化”又是什么——
突然,一个尖锐的声音喝斥道:“大胆,从哪来的粗鄙女子,见了王妃竟敢不跪!”
沈姝被这声猛然喝醒,头皮一紧。
她深知皇家规矩大,正欲跪地告罪——
却被身边的楚湛反手拉住。
“母妃,这是儿子的救命恩人,您不要对她这么凶。”
沈姝杏眸微睁。
胡说八道,她什么时候救过他的命啦?
“救命恩人?”
老瑞王妃冷冷淡淡嗤道:“你堂堂瑞王,身边伺候的暗卫无数,何须一个女子救你性命,我看你是被迷了魂。
孤男寡女衣冠不整在这屋子里,让我瞧瞧到底长成什么样子,敢这般勾引我儿子。“
这种当面言语上的侮辱,是沈姝从不曾遇到过的。
她攥紧手心,正要越过楚湛走到前头,为自己正名——
却再次被楚湛反手护到身后。
“母妃!”
楚湛声音微沉,带着浓浓不悦:“儿子请她为我治腿,才会来此,与她之间清清白白。你信或不信,她都是儿子的救命恩人。你既说儿子是瑞王,那这瑞王府里儿子请谁来,都是儿子的事,母妃若不懂尊重儿子的救命恩人,便请回吧。”
他说着,一双眼睛冷冷扫过王妃左右两边跟随的侍者,威声道:“以后谁敢在本王面前大呼小叫,格杀勿论。”
这话,吓得方才那个呼喝的太监,腿一软,直直跪在地上。
“混账!”
老瑞王妃沉声怒喝:“你这个忤逆不孝子,竟敢为个女子,如此顶撞我!你是想把我气死才高兴?”
被楚湛挡在身后的沈姝,听见这话,只觉得后背发凉。
只这两句话的功夫,这母子二人就为她吵到要死要活的地步。
且不说她今日如何走出这个院门,若是传出去,被外人知道……
沈姝闭了闭眼。
她心知,这种时候,自己除了装死别无选择。
不旦要装死,还要把头埋低一点。
绝对不能让对方看见自己长什么样,方为上策。
楚湛负在身后的手,轻叩她的手臂,以示安慰。
他用那种散漫又气人的调调,说道:“母妃无需用死来威胁本王,本王的命是这姑娘救的,母妃要与她为难,便是逼儿子做忘恩负义之人。这与皇祖母素来教儿子的可不一样,不若儿子现在就进宫去,找皇祖母来评评礼,如何?”
他说着,拉起沈姝的手腕,越过老瑞王妃就朝院子里走去。
“你给我站住!”
老瑞王妃火冒三丈:“来人,拦下他们!把那女子给我抓起来!”
这话一出,瞬间有十几个暗卫拦在了他们面前。
第172章 梦或前世(补月票100加更)
埋头装死的沈姝,看见这个阵仗,心都快要提到嗓子眼里。
楚湛还是太年轻,干不过他娘啊!
今日她要是被老瑞王妃抓了,会不会直接杀人灭口?
这念头刚起——
沈姝便听见楚湛冷笑道:“母妃手下的这些暗卫,儿子早就想借来给手下练练手,既然今日都叫出来了,那便试试吧。”
他说着,吹起一声手哨——
从一侧角门里,顷刻便涌入十几个黑衣人,直接朝那些暗卫攻去!
“反了!反了!”
老瑞王妃看到这个阵仗,气得头上的珠翠都在乱颤。
她伸手指着被楚湛护得严严实实的沈姝。
直接喝到:“你这贱人,把我们王府搅成这样,还不快给我滚出来!”
沈姝:……
这是管不动儿子,要拿她开刀吗?
她撇了撇嘴。
非但没有“滚出去”,反而把自己往楚湛身后更藏了藏。
一颗小脑袋,只差没缩进领口里。
她又不是傻。
楚湛既说了她是救命恩人,只要出这个院门,她便厚着脸皮做这个救命恩人。
大庭广众,朗朗乾坤。
只要“救命恩人”这四个字顶在脑门上。
只要她不踏进他们瑞王府,不真去“勾引”楚湛,不落把柄到这位手上——
哪怕这位王妃身份再尊贵,也奈何不了她这个御赐又有战功傍身的县主,兼她儿子的救命恩人。
“啊!”
随着次第的惨叫声响起,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老瑞王妃喊出的暗卫,统统被楚湛叫出的黑衣人放翻在地。
看着横七竖八倒地不起的暗卫,老瑞王妃脸色煞白。
她跌跌撞撞走到楚湛面前,不可置信看着自己儿子。
“你……这些人……你都是从哪弄来的?你莫非……竟动了那些人不成?!”
话到最后,老瑞王妃的语气里,已然含了几分凌厉。
楚湛朝她勾唇一笑,桃花眼里带着几丝迫人的威势。
“母妃,您年纪大了,该安安稳稳在府里养老,儿子的事,和这府里的事,还是少管的好。”
说完这话,他转身迈开步子,就要带沈姝离开——
突然,老瑞王妃猝不及防从他们身后出手,紧紧抓住了沈姝的手腕!
“今日,我定要看看,你这女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到底长成何种模样,能把我儿迷成这副混账样!”
她说着,大力一扯,便将毫无防备的沈姝,扯回了身!
这变故发生的太快,就连走在前头的楚湛,都没料到老瑞王妃会亲自动手。
沈姝直觉要用衣袖去挡自己的脸。
可是,她另一只手的手腕还被楚湛抓着。
糟糕!
这下要被看清真容了!
就在沈姝被扯回身,几乎要与老瑞王妃四目相对的瞬间——
突然,一个身穿蟒袍的身影,以极快的速度,闪身过来,将沈姝拥在了怀里!
鼻尖传来清冽的皂香,让沈姝微微一怔。
“熠王?”
老瑞王妃诧异地脱口而出:“你怎会来这里?”
不止她,就连刚反应过来,手伸到一半,还来不及护住沈姝的楚湛,都是满脸惊愕。
楚熠抿唇,周身带着凛冽寒意。
他凌厉又极具威压的目光,落在老瑞王妃紧抓在沈姝手腕的那只手上。
老瑞王妃下意识松开了手。
楚熠眸色微缓,朝她欠身:“皇婶,这是本王的人,今日多有叨扰,失礼之处望皇婶海涵。”
被他按在怀里,动弹不得的沈姝,听见这话,眉头一蹙。
老瑞王妃看看犹抓着姑娘手腕不放的儿子。
再看看熠王——
她淡淡笑了,捋直自己的衣袖。
声音重又变得老成持重:“你们呐,都是年轻人,年轻人就是年轻气盛,好颜色、爱冲动。我一把年纪,怎会跟你们这些年轻人一般见识。罢了罢了,我也乏了,走吧。”
说完这话,老瑞王妃带着人,从那扇角门走了出去。
待她离开——
楚湛似笑非笑开了口:“熠王殿下,怎会突然找来我们瑞王府,还能找到这一处?”
“路过。”楚熠淡淡回答。
沈姝眉心微动。
这里竟是瑞王府?
那她方才,见到老瑞王妃时,脑子里浮现的画面——
莫不是……与她先前梦到在这里上房试药的画面,是关联在一起的?
难道……
在梦里,先是老瑞王妃把她留在府里,而后才有了她在这间院子的种种?
老瑞王妃,可是她这个边疆四品武将家的女眷,一辈子都不可能见到的人。
若这一切都是梦,为何她会梦到从没去过的地方,和从没见过的人?
并且,方才那段画面,先前从不曾见过,今日当她看见老瑞王妃时,才显现出来。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莫非——
真是楚湛所说的,一切都是真正发生过的,是前世的记忆?
可若都是前世……
沈姝想到在云疆,曾梦见过的画面,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正在这时,楚湛不客气地开了口:
“路过?瑞王府在西头,熠王府在东头,殿下这声路过,也太牵强了些。莫非你派人时刻盯着沈姑娘?这可不是堂堂君子所为。”
楚熠眸色微深,抿唇不语。
沈姝听见这话,终于回神。
意识到她还在被熠王按在怀里,略一用力,便趔趄退了出去。
她再看向仍抓住自己手腕,却与楚熠沉默对视的楚湛——
“放手!”她咬牙道。
楚湛转眸,桃花眼看向沈姝,不觉带了几分幽怨。
沈姝转转手腕,端端正正给楚熠福身一礼。
“谢殿下相助,殿下大恩,来日定当酬谢。”
说完这话,沈姝垂眸站起身,直接朝朱红的角门走去。
“喂……”
楚湛从她身后开口,正欲伸手去拦——
却被楚熠冷着脸,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他的手腕,用力往后一扭。
“咔——”
腕骨脱臼的声音,清脆入耳。
“嘶……”
楚湛痛呼出声,眸色一狠,抬脚便要还手,却被楚熠一条腿紧紧锁住。
“你不是我的对手。”
楚熠沉声道:“手腕这下是禅房那次还你的。下次若敢再带她来瑞王府,我便一把火把你这座王府烧了,说到做到。”
说完这话,他冷冷警告楚湛一眼,松开手大步离开。
楚湛抓着手腕,看着他的背影,嗤笑出声:
“烧府这种事,都能拿来作威胁,以为我真的会怕么?战神熠王,还真是个幼稚鬼。”
第173章 皇帝召见
沈姝心神不宁从朱红小门出来,脑子里全在想着那所谓的前世。
此刻的她,已经完全不会再认为——自己身上的异状,是药师佛在梦境里赐予的。
因为,如果是梦境,楚湛不可能清楚知道,她梦里的场景。
而她,也更不可能梦见,从来没见过的老瑞王妃。
所以,楚湛那些“真真实实发生过的事”、“前世”这样的说法,极可能是真的。
沈姝最爱看志怪类的话本子,当初在云疆,她既能很快接受身上的能力,是“药师佛”赐给她的。
如今,便也能很快接受,这些梦境曾是“前世经历”的说辞。
然而,倘若真是前世——
那她的前世,也委实太惨了吧!
先是哥哥变得痴傻,她被阿爹送入横川祠堂。
再是祖母被大伯母毒杀,继而爹、娘、全家在扶灵回乡的途中,皆被杀光。
而她,则险险避过杀劫,最终来到了京城,投身瑞王府……
现如今的沈姝,想到这些惨烈的事情,都是上辈子真实发生过的——
她摸了摸心口,虽然觉得心里难受。
可一想到如今父母兄长族人都安然无恙。
加之脑中没有太多前世记忆的关系——
感觉那些惨事,都像是镜中花、水中月,有种置身事外之感。
沈姝低头看看自己的手——
她以前五谷不分,如今却只是闻闻便能辨别药味。
她以前连绣花针都不会用,如今却能熟稔使用银针解毒。
她以前逃跑全靠蛮力,如今却会用十烟步。
难道,这一切都是前世的诸多经历,给她留下的能力?
没来由的,沈姝又想起脑海里老瑞王妃的那句话:“……我会派人教你该学的一切,至于……能不能做成你想做的那件事,皆要看你自己的造化……”
那件事,造化……
沈姝握紧手心。
倘若,沈家最后真的只剩她一人,那么她唯一会做的事,便只有一件。
那便是——报仇。
可是,在云疆时,她便已查出来,对她全家痛下杀手的人是赵司马。
赵司马的背后,是远在西匈的国师。
那么为何她报仇,会来京城,还会住进瑞王府?
她最后是因何而死?究竟有没有报仇?
沈姝使劲凝神细想——
然而知道的线索实在太少,脑中空空如也,什么都想不起来。
不知不觉中,她已从长巷走出来。
“哒哒——”
马蹄声,从身后响起。
“吁——”
楚熠在沈姝面前停马,俯身,修长的手,伸到她面前:“上马,我送你回去。”
沈姝抬头,看着他的面容——
因着方才那番思索,她此刻看见谁,都忍不住要想想,这人前世是什么样。
熠王前世是什么样呢?
沈姝记得,初次见他时,并未像老瑞王妃那样,“想”起过什么片段。
想必,她前世根本就没见过他。
可是……
打从认识他以后,沈姝接二连三在他眉心都能看见香灰印记。
由此可见,这人上辈子,应是个英年早逝的命。
阿爹死了,这位也死了……
若国师挥师南下,那大周云疆的国门,岂不被国师一举攻破了?
一想到边关的百姓和那些毒奴——
沈姝眉心深蹙,整张小脸,都笼罩着阴郁之色。
楚熠见她这副模样,下颌微紧。
以为她听信方才楚湛的话,在指责自己“派人跟踪”之事,
“你别误会。”
楚熠低沉的嗓音,有些发紧:“是飞羽见你独自一人被楚湛带走,影伍不能跟着,所以才会跟着你。”
他的声音,让沈姝回过神,却因为想的太深,根本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只能顺着他的话:“哦,是飞羽啊。”
这话听在楚熠耳中,却带了几分说不清的意味。
他抿唇:“自然是飞羽,你以为本王会有空去管你这些小事么。”
沈姝听出他语调中隐含的不悦,赶忙肃容道:“殿下公务繁忙,当然不会是殿下。今日多亏飞羽及时请来殿下相助,如若不然,小女实在不知何该如何收场。小女回去定当重重酬谢飞羽,今后也必会以此为鉴,好生反省,日后定当更加谨言慎行。”
“你知道便好。”楚熠眸色微松:“上马,我送你回去。”
沈姝看着他身上的蟒袍,眨了眨眼。
她忖度着道:“殿下穿着朝服,是打算进宫面圣吧!殿下自去忙,小女回家这等小事……”
听见“小事”二字,楚熠面色一僵,不待她说完便将她拉到马背上。
“坐稳了。”
楚熠冷冷说完这话,扬起马鞭狠甩一下,汗血宝马嘶鸣一声,箭一样窜了出去。
沈姝猝不及防间,身子不受控制被马背颠起来。
她惊呼一声,仓皇抱住他的腰,才不至于让自己摔下去。
感受到撞进怀里的温软,楚熠眸光微凝,不觉将马儿的速度缓了些。
沈姝勉强坐直身体——
方才这人一连串的举动,太过霸道,实在让她觉得恼火。
可是,尽管恼火,她却没胆发火。
只能看着他蟒袍上张牙舞爪的龙纹:“不劳殿下,我还是自己走吧。”
“瑞王妃的人,就跟在后头,你想让她知道你是谁,住何处么。”楚熠沉声道。
这话,让沈姝心里一紧。
她实在是后悔,今日万不该穿身女装出门。
否则也不会落得这般尴尬境地。
见她沉默下来,楚熠唇角微勾。
“坐稳。”
说完这话,他加快速度,朝福云坊疾驰而去。
为了不引人注目,楚熠专挑冷清的小巷走。
两人一路无话,只两盏茶的时间,便到了福安坊的县主府门口。
沈姝翻身下马,朝楚熠福身告辞,正欲转身——
“这几日你暂且先别出门,待到见过父皇以后,再出门吧。”楚熠淡淡地道。
沈姝微怔。
随即便琢磨明白,大抵是因方才瑞王府的事,要避一避风头,免得被老瑞王妃找上门。
她赶忙福身称是,告辞进了县主府。
*
从福安坊出来,楚熠直接骑马去了朱雀门。
刚走进宫门——
远远便看见父皇身边的大太监周进喜,正带着人匆匆朝宫门口走了过来。
“熠王殿下。”周进喜赶忙见礼。
楚熠凤眸扫过一行人:“公公这是要去哪?”
周进喜笑着道:“听闻安定县主妙手,把殿下救醒,圣人惦记着要见见县主,厚赏于她。着奴婢去府上宣她明日觐见。”
楚熠眸光微动。
“父皇此刻在哪?我去看望他。”
周进喜顿了顿,忖度着回答:“圣人交代下来,您大病初愈,须得将养,无须进宫。这两日……除了安定县主,他不见任何人。”
第174章 提前示警
福安坊,安定县主府。
沈姝接到周进喜带来的口谕,送走周进喜以后,整个人都是懵的。
虽说她进京是为了要面圣谢恩。
可谢恩这等小事,怎么都要她先递牌子求见,等到皇上龙体安康,想起她来,才会召见。
沈姝万没想到,前一夜熠王才“苏醒”,她都还没来得及递牌子,皇上今日便主动下旨召见她。
她怎么想,都觉得这事透着蹊跷。
几个桃欢天喜地为她准备进宫穿的衣裳,沈晋明也忙去找飞云询问进宫谢恩的事宜。
唯有沈姝,凭栏坐在县主府不大的水榭里,看着池塘的锦鲤,凝神苦思。
飞羽趁四下无人,走到她面前,跪地告罪:“姑娘,今日之事,是小人自作主张,擅自跟踪姑娘,又喊了殿下来,与殿下无关,还请姑娘责罚。”
沈姝回神,侧身避开,朝他摆手。
“我既在殿下面前说了要厚赏你,便是当真谢你的意思。你非我府中之人,不必跪我,起来吧。”
她并非不知好歹之人。
今日是她太想知道楚湛说的“地方”是哪。
又因先前楚湛的救命之恩,才会失了戒心,一身女装盲目出门,连个侍卫都不带。
若非熠王赶到,出面将她带离。
沈姝无法想象,瑞王府那对母子最后会闹到何种程度。
飞羽并未起身,伏首道:“影伍重伤未愈,姑娘在京城走动,还需有人跟着方为上策。姑娘若不嫌弃,小人恳请能在影伍回来之前,充当影卫跟在姑娘身边,以防万一。”
影卫,便是不露脸的意思。
沈姝面露踌躇,经过方才小院里的事,她身边确实需要人手——
“小人给姑娘当影卫,也不是白做,姑娘给小人开工钱便是,以小人身价……月银一千两,姑娘觉得如何?”飞羽忙道。
沈姝听见这话,乐了。
还真是狮子大开口。
不过以飞羽的身手,一千两银子也很划算。
总归明日面圣之后,她便能回云疆,最多也不过十天半个月的事。
沈姝不再推辞,应下来。
飞羽心下微松,刚站起身——
“熠王身边的第一侍卫,竟在你跟前跪着,看来,你和熠王的关系,比我想象的还要深呐。”
随着这声调侃,换了身深青色锦袍,头戴玉冠,面如朗月的楚湛,负手走进了水榭,
飞羽脸色一变,看向沈姝,请她示下。
“无妨,我有话问他,你在远处守着,若他有异动,你再过来不迟。”沈姝低声吩咐。
飞羽领命,回身迎上去,朝楚湛见礼,而后便像钉子似的,立在水榭尽头。
“你又来作什么?”沈姝戒备地问。
楚湛朝她拱手,一本正经地道:“方才是我的疏忽,没料到母妃派人盯着那处小院,惊扰了姑娘,望姑娘海涵。”
“你惊扰我的,可不止这一件。”
沈姝冷着脸:“若你能好好说话,我便原谅你。若还像方才在上房时动手,我可不客气了。”
刚用一千两银子雇了飞羽,她底气很足,
楚湛抬起眼眸,朝她笑笑。
桃花眼亮晶晶,衬得眼尾那滴泪痣,都像颗红宝石。
“本是跟你开个玩笑……你既不喜欢,我便跟你道个歉,保证以后不再捏你脸,可好?”
沈姝闻言,面色微缓,这才请他落座。
“听闻明日皇上要召见你?”刚落坐,楚湛直接开口问道。
沈姝正愁没人问,神情一肃:“是周公公传的口谕,你怎会知道?”
“方才我进宫听说的。”楚湛压低声音道:“明日若你进了宫,且帮着看看,太极宫里有没有什么不妥。”
“不妥?”
沈姝心里一凛,忙推辞:“我不过是个小小县主,进了太极殿,能把话说囫囵都已是不易,又怎敢左顾右盼。”
楚湛想到她上辈子的“壮举”,眼神不觉带了几分古怪。
“也不需你左顾右盼。”
他温声道:“只需闻一闻便好。”
闻?
沈姝眸光微闪。
她的鼻子只能闻出药味和毒草味。
这能力她除了家人和熠王外,从未对外人说过。
楚湛既知道,想必跟他所说的“前世”有关。
“你的意思,要让我闻一闻太极殿里有没有……药味?”她问。
楚湛闻言,笑了,不答反问:“不到半日时间,你便已经相信有‘前世’这回事,比我还强上许多,莫非是想起什么来了?”
沈姝动了动唇,想到自己想起的是老瑞王妃的话,那是眼前这人的亲娘,便垂了眼眸。
“你只管告诉我是也不是,再说清楚为何要让我留心闻一闻,其他的……你无需知道。”
楚湛漂亮的眉毛微挑,对沈姝这样生硬的回答,也不气恼。
他凑近沈姝,压低声音道:“前几日,我已提前向皇上示警,有人要给他下毒之事,可最终他还是被人下了毒。这就意味着,皇上身边也不干净。
究竟那夜是谁下的毒,下了何种毒,到现在宫里还没消息,要么是没查出来,要么是有人从中做手脚,销了证据。为今之计,也只有用你的药鼻子探一探。”
沈姝听他这话,虽面上竭力保持平静,心底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她想起皇上被下毒那夜,熠王在护国寺里也被人下了毒。
而眼前这人,不但提前示警了皇上,还先一步拿解药去熠王歇息的禅房里救人——
“你既知道他们被人下毒的时间,那必然知道幕后之人……”
沈姝屏息问道:“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嗤……”
楚湛嗤笑出声:“我只知道最后的赢家是谁。若知道最初下毒之人是谁,回来以后早就动手解决了,何至于如今要冒风险掺和到这种浑水里,还不是为了你……”
话说到一半,他堪堪打住:“总之,那夜是太极殿里的焚香出了事。你若能查出用了什么毒,咱们也好早做准备。”
“早做准备?”沈姝瞳孔微睁:“这又是什么意思?”
楚湛神秘笑笑,却是不答。
“左不过五日,你便能知道结果,只管照我说的做,现如今知道的越少,明日面圣时,破绽便越少,对你只有好处。”
这话说的,让沈姝心里没来由一紧。
楚湛屈指,在她面前的石桌上叩了叩。
“别担心,万事有我。我说了回来是找你报恩的,便会护你周全,你只管照我说的做便是。”
说完这话,他起身欲走——
“等等。”沈姝站起身,低声问道:“前世熠王……是什么下场?”
第175章 前世今生
楚湛听见这话,诧异回头,桃花眼沉了沉。
“你为何不问前世你自己是如何死的,反倒关心他?”
沈姝面色一僵。
随即,她抿唇道:“这还用问么?我必是为报仇死的,若大仇未报死了,那死的委实憋屈,你无需告诉我,反正我早晚会想起来。
若我前世是报了仇死的,就更无需告诉我,反正我既杀得仇人一次,便能杀第二次。
问熠王……只是想知道云疆百姓,和那些毒奴……”
楚湛似笑非笑看着她:“当真么?”
“有何当真不当真的。”
沈姝佯怒道:“前世国师必也挥师攻城,若我阿爹身死,熠王也……云疆岂非人间地狱?想到这些,你还能笑的出来么!”
说到最后,她的语调已然含了几分控诉。
听她提到“国师”,楚湛的桃花眼微垂,遮住眼底一丝黯然。
“有熠王在,前世云疆城门从不曾被人攻破过,百姓自然无恙,国师那些毒奴,也没派上什么用场。大抵和如今的结果,没什么不同。”
沈姝愕然一怔。
她原以为,若沈家倒了,就凭萧远亮那副甩手掌柜病秧子的做派,岂能守住关城。
若云疆告急,熠王率兵驰援,怕也是只有“救场”的份。
可她倒忘了——
按照今生她初见熠王时的情况,熠王本就领了皇命,在云疆福云寺收集百毒。
倘若阿爹身死,他必会下山带兵御敌。
可是……
“不对啊。”
沈姝目露疑惑:“毒奴被蝠鸟控制以后,十分凶残,就算熠王亲自带兵迎战,依然不是毒奴的对手,毒奴不可能派不上用场。难不成……前世熠王找到别的法子对付毒奴了?”
“前世国师攻城的时间,可没这么早。”
楚湛桃花眼挑着她:“西匈三王子死于肃城,惊动熠王,熠王用围魏救赵之计,亲率奇兵入西匈,暗杀大王子,挑起西匈内乱,西匈不战而退。”
沈姝杏眸微凝。
直到这刻,她才意识到——
若不是遇见她,熠王或许只会与世无争呆在福云寺的银杏小院里。
他既不会在落子崖吸入毒烟,还要冒死去崖底救她。
也不会同她一起去锁关林,差点死于毒奴之手。
更不会救下西匈三王子、入药王谷遇到白锦……
没想到——
云疆之时,她在熠王眉心见到的香灰印记,先前她所认为熠王的“英年早逝”,竟都是因她而起。
是她无意间改了他的命数,害他屡次徘徊在生死边缘!
思及此,沈姝心弦颤动,心尖涌起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
“那熠王最后怎样了?”她忙问道。
楚湛:“熠王班师回朝,被人毒杀于大护国寺禅房中。”
!!!
“大护国寺禅房那夜,便是前世熠王的死期?”沈姝愕然问道。
楚湛点头:“正是。”
他顿了顿,看着沈姝,神色带了几分郑重:“许多事情,都与前世的轨迹有了不同,如今熠王虽然被我们救下来,可这京城里的人,还是那些人……
只要他们没死,杀机就永远都在。后面会有何事发生,如今连我都说不准。唯只能做的,便只有等,等到时机成熟,杀了该杀的人,便能一劳永逸解决一切。”
话说到最后,楚湛清朗如月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现极重的杀伐狠厉之气。
这一刻的他,不再是个风姿无双的浪荡公子。
而像个权倾朝野的权王!
沈姝心神俱震,
她尚来不及回神——
楚湛自觉失态,不愿多言,朝她拱手告辞,转身离开。
沈姝看着他的背影,杏眸划过一抹沉思。
这个人……
好像跟她原先想的,似乎有些不大一样呢。
*
入夜,因着第二日一早便要大妆进宫,沈姝早早换了寝衣。
想到那些匪夷所思的“前世”之事,她辗转反侧,久不能眠。
“姑娘,飞羽递消息进来,说他主人有事见您。”绿桃轻步进屋,面色踌躇地禀道。
“熠王?”
沈姝猛地坐起身,掀被下床,趿上绣鞋:“他人在哪?”
绿桃看着自家姑娘的样子,眼睛微睁:“在、在水榭。”
沈姝随手拿件大氅披在身上,匆匆走出了房间。
县主府偌大后院,就只沈姝一个女眷。
飞羽早已提着风灯等在院外。
虽是春日,京城夜晚却不似云疆那般寒凉。
沈姝裹着大氅,跟在飞羽后头,走到水榭,已经出了一身薄汗。
水榭四周的大红灯笼,将月色衬的淡了几许。
楚熠一身蟒袍,负手立在淡绯的光线下,神情沉郁看着池塘里的月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姝疾步走到他面前,福身见礼。
“殿下漏夜前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她边说着这话,边小心打量楚熠的眉心。
因着今日从楚湛那里听到的事——
沈姝没来由开始担心,熠王会不会再不知不觉殒命在幕后之人的毒手中。
楚熠见她神色匆匆而来,杏眸里尽是对自己的关切担忧之色,凤眸闪过几丝诧异。
“你为何这么问?可是你这里出了什么事?”他嗓音微沉地问。
沈姝连忙摇头:“小女只是担心,大护国寺下毒的幕后之人还未查出,殿下恐再被人下毒……况且殿下公务繁忙,必不会无故登门。”
她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着紧关切,让楚熠心底十分妥帖。
他伸手想揉揉她的发顶,伸到一半,似想到什么,手指微曲,重又垂到身侧。
“今日我本打算求见父皇,好让他允了我先前的请求,也好让你在京城里行事更自在些,不成想,父皇却不见我。我去母后和皇祖母那里请安,也没探听出有用的消息……”
沈姝听着这没头没尾的话,起初有些云里雾里。
而后忽然想起早上老瑞王妃的事,赶忙道:“殿下公务繁忙,无需为小女些许小事挂怀……”
楚熠听见沈姝又用“小事”二字,脸色微僵。
她屡屡用“小事”来形容她自己的事,就好像在他这里,有关于她的一切都是无关紧要。
不知为何,现如今他极不喜欢,沈姝对他有这样的看法。
本想将他向父皇求赐婚之事,挑明说出来。
话到嘴边——
想到父皇如今模糊不明的态度,又堪堪咽了下去。
“我今夜来,是有事要交代你……”
第176章 太极殿上
沈姝听见“有事”二字,整个人不觉绷直了后背。
“是……明日面圣之事?”她忖度着问。
楚熠眼底划过赞赏之色,淡淡“嗯”了声,从袖中掏出一枚玉佩,递到她面前。
“明日进宫,你将这枚玉佩戴在显眼处,宫里之人看见玉佩,必不敢与你为难。”他绷着脸交代道,嗓音有些发紧。
沈姝低头看着那枚玉佩。
有她掌心那么大,通身莹白透润,镂空雕着螭纹。
正是先前在清风居,她受三王子所托,找他要随身之物时,他从腰间摘下,要给她那块。
沈姝还记得,他曾亲口说过,这是天下绝无仅有的一块,还是御赐……
“殿下,这玉佩太贵重了,小女实在不敢接受。”她赶忙推辞。
虽说熠王是好心——
可是以她冒失的性子,若把这东西丢了、摔了……
这等御赐之物但凡有什么差池,她可是要赔上小命的。
楚熠剑眉微蹙,薄唇紧抿,直接抓过她的手,把玉佩塞进她手心里,牢牢合上她的手掌。
“让你戴就戴着,宫里不比外头,免得被不长眼的奴才冲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沈姝的手,猝不及防被他布满薄茧的大掌包裹,只觉得手背与他掌心相贴之处,烫得吓人。
她极不自在,只想赶紧逃开。
“好,好,好,我、我戴。”
她连忙说着,手一拧,从楚熠掌心里挣出来,攥紧玉佩后退两步。
心跳莫名有些快,耳朵连着脸颊,也没来由蹿起一股热烫。
到这时,楚熠方才惊觉自己的举动唐突。
手心犹残存的柔腻触感,让他的心一阵阵发紧,喉结滚动。
这种时刻,以楚熠向来的修养,明知该要说些“抱歉”告罪的话——
可当他看见沈姝发红的耳尖,所有道歉的话都被抿紧在唇间。
只剩下突如起来的欣喜,和不可名状的悸动。
楚熠幽沉的视线,紧凝在沈姝那张透着红的小脸上:“倘若……父皇问起,就说这是我为报答你救命之恩,赠于你的。”
沈姝被他这般凝视着,只觉得像有张网从头顶罩下来,让她没来由心里一阵兵荒马乱。
她赶忙福身:“这玉佩实在贵重,殿下万万不可赠予小女。就当……就当小女是跟殿下借的好了,借来护身之用,待明日出宫,小女便还给殿下。”
楚熠听见“借”和“还”,就像被人朝心头泼了一盆冷水。
那股欣喜和悸动,瞬间被浇个精光。
他脸色一沉:“那你就好生保管,若磕碰半点,这辈子都别还给本王!”
说完这话,他拂袖转身,甚至连告辞二字都未说,便大步离去。
沈姝看着他突然怒腾腾离开的背影,脸颊耳畔的热烫,顷刻凉了下来。
她看着手里的玉佩,眨了眨眼。
这种价值连城的东西,磕碰半点,都不能还……
这不是碰瓷么?
难不成,堂堂战神缺钱,知道他们家有矿,惦记上了?
沈姝想到他们熠王府里,连株名贵的花都没有,飞羽给她做影卫,开口就是一千两……
这个瞬间,她仿佛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
※
第二日,沈姝起个大早。
淮安专门送了个从宫里出来的妈妈,为沈姝大妆,教她进宫之后的礼仪。
沈姝对于宫里妈妈教导的礼仪,几乎听一遍便能融会贯通。
甚至就连宫步,也是一学就会。
待到散了早朝——
沈姝穿深青色县主公服,腰间系着几个桃用楚熠给的螭纹玉佩做成的禁步,由皇帝身边大太监周进喜亲引着,从朱雀门进宫,去了太极殿。
这一路上,沈姝眼观鼻,鼻观心,宫步走得像被尺子丈量过似得丝毫不乱。
就连周进喜都目露诧异之色。
沈姝虽是第一次走这条路,却感觉自己上辈子在脑海里,把这条路描绘过成百上千遍一样。
尤其是,当她一步步踏上太极殿前,那被水冲刷得干干净净的石阶。
当她走到半敞着的朱红殿门前——
一股极强的熟悉感,在她心口升腾。
她,前世,一定来过这里。
“姑娘,小心台阶。”周进喜见沈姝神色恍惚,适时提醒。
沈姝忙回过神,跟在他身后,走进太极殿里。
虽说此刻外头春光明媚,可太极殿里却稍显昏暗,仍点着些许烛火。
袅袅龙涎香,从鎏金铜炉里冉冉升起,无声飘散在空气中。
沈姝敏锐嗅到,其中还夹杂着些许药味。
“咳……咳……咳……”
大殿尽头,层层帐幔之后的榻几上,一个斜倚在引枕上的明黄身影,轻咳出声。
沈姝闻着袅袅入鼻的药味,遥遥望着远处榻几上斜倚的身影——
她脑中,冷不丁浮现出一个画面。
画面里,她便是这样,手举托盘,跟在太监身后,一步步朝那个明黄身影走过去。
浓稠的药汁、形容枯槁的皇帝、镶满宝石的匕首、和……她的血。
这些破碎片段,突然像雪花一样纷至杳来。
沈姝每往前走一步,脑海里隐藏许久的声音,便越发清晰。
“陛下,药和人都准备好了。”
“是云疆的九转汤无疑。”
“别怕,过来。”
“……朕不会伤害你。放心,今夜之后,朕会让你成为大周朝最尊荣的女人,仅次于朕的皇后……”
这一声声,听在沈姝耳中,犹如催命的符咒。
她呼吸急促,心跳如擂鼓般咚咚作响。
是前世。
前世她来过这。
来过这座太极殿,见过皇帝,进献过云疆的九转还魂汤。
还……用她的血做了药引!
然后呢?
“陛下,安定县主到了。”
周进喜的声音,打断了沈姝思绪。
她赶忙跪地伏身叩首:“安定县主沈姝,拜见陛下。”
话音落下,却是漫长的沉默。
沈姝绷紧神经,睁大双眼,看着地毯上张牙舞爪的金龙,强迫自己不要去看,也不要再继续去想“前世”。
可是,她正身处在这座大殿里,触目所及的每一个细节,呼吸到的每一缕空气,都在疯狂唤醒她脑海深处的记忆。
“咳……咳……咳……平身。”
漫长沉默后,从头顶传来沙哑疲惫的声音,让沈姝肩膀微颤。
“谢陛下。”她后背紧绷,站起身。
一道威严的视线,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咳……唔……”皇帝压下喉咙间的咳嗽,命令道:“抬起头来。”
沈姝心神一震,屏住呼吸,抬起了眼帘……
第177章 皇帝态度
映入沈姝眼帘的,是身穿明黄常服、长相威武、与熠王有几分相像,两鬓略有斑白,年过半百的男子。
不知为何,沈姝看见他的面容,脑中不断翻腾的记忆,仿若被一双无形的手抚平。
她可以肯定——
前世,自己定没见过这位皇帝。
这也就意味着,从进太极殿以后,她脑中跳出来的那些画面,都与他无关。
沈姝的心,没来由一松。
鬼使神差的,明明应该是极恭肃、紧张的时刻——
沈姝却对眼前这位沉默打量她的皇帝,弯起唇角,笑了笑。
这抹笑容纯净无垢,没有半分讨好、谄媚、亦或是怯生生。
甚至……还有些她素来的憨直可爱。
让打量她的皇帝神色微怔,更让一旁站立的周进喜目露诧异之色。
周进喜服侍皇上几十年,见过初次面圣之人成百上千。
有战战兢兢满头大汗的;有畏畏缩缩,连话都说不囫囵的;也有不动声色恭谨小心的;还有铮铮傲骨桀骜不驯的;当然不乏谄媚讨好、甚至是痛哭流涕的……
可像小姑娘这般……憨笑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在皇上龙体欠安的时候,还敢对皇上傻笑——
这位安定县主,怕是个缺心眼吧。
皇帝回神,一双与楚熠相似的凤眸微眯,威严问道:“你可知白信是谁?”
沈姝一怔。
她万没想到,初次面圣,皇上竟会直接提及她亲外祖的名讳。
沈姝敛住笑,眼眸微垂,忖度着回答:“回陛下,云疆战场,被熠王殿下斩首的女人,曾谎称臣女是她女儿,白信是她父亲。
臣女回家以后问过爹娘,阿爹说,臣女亲娘确实叫白锦,是个医术高明的女大夫,生下臣女便撒手人寰,至于臣女外祖……爹娘委实不知究竟是不是叫白信,爹娘既不知道,臣女更无从得知。”
沈姝心里明白,把亲爹娘说成养父母,是欺君之罪。
可是,比起将阿娘、三哥的血脉暴露于人前,这等事,只要她不认、双亲不认,就算滴血认亲,也是认不准的。
今日以后,双亲必不会冒着让她担上欺君之罪的风险,承认她是亲生的。
欺君之罪就不存在了。
皇帝看着她,目光如炬。
“朕可以告诉你,你确实是白信留在这世上的唯一骨血。”他威声又问:“倘若白信当真如那女人所言,既是先帝救命恩人,却又死于先帝之手,你可会心生怨恨?”
沈姝闻言,心下微沉。
这话可不好答,更不可能像方才那样,顶着欺君之罪胡说,若被看出来,可是要杀头的。
虽然她不知外祖和先帝之间究竟有何渊源。
可从阿娘告诉她的种种推断,外祖与先帝之间并非交恶的关系。
然而,外祖与先帝是一回事——
眼前这位皇上,对外祖是何态度,却是另一回事。
沈姝没有忘记,皇上派熠王去云疆的皇差,是为了收集云疆百毒。
而云边客栈的棋公公,还曾暗中帮助过萧远亮和赵司马。
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沈姝回道:“臣女惶恐,不知该如何回答陛下的问题。臣女自小在沈家长大,阿爹阿娘,沈、蒋两家宗亲都视臣女如己出。
臣女在云疆无忧无虑长大,在臣女眼中,臣女就是沈家的女儿。陛下所说的白信……臣女从不曾见过他,更不曾听闻过,于臣女来说,白信等同于陌生人无疑。既是陌生人……他做了什么,又因何而死,与臣女无关,又何来怨恨之说?”
这话令皇帝脸色一沉。
“咳……咳……咳……你个没心没肺的东西。”
他沉声痛斥:“你可曾想过,若你果真是白信骨血,你和你娘,何尝不是受了白信庇佑才能苟活?若非他,你娘早就同药王谷叛逆同罪同诛,如何能活到成年,还能身怀医术,生下你,将你托付给沈家,让你无忧无虑长大?如今,你竟将白信认作陌生人,何止是没心没肺,简直是狼心狗肺!”
说到最后,他已是不假辞色,显然已经动怒。
旁边的周进喜,同情看向沈姝。
皇上最重仁、孝、礼、义、血脉传承。
且不说白信于先帝有救命之恩,只说这姑娘既知道自己是白信骨血,一听见白信死于先帝之手,便赶忙撇清关系。这等见风使舵的做派,是皇上最不喜的。
这下,恐怕这姑娘好不容易得来的县主,和大好前程就要没了。
沈姝听见皇帝责备,心里非但没有惶恐,反而一松。
她方才的话,既是明哲保身,又是一种试探。
倘若皇帝认可她撇清关系,就意味着他对外祖,并非和先帝一样。
而如今,他站在白信立场,不假辞色的斥责,反而在一定程度上,证明他或许并非心怀叵测。
思及此,沈姝赶忙跪下,伏首叩拜:
“臣女亲娘临死前,曾托爹娘转告臣女,外祖别无所求,只想让她和后代,隐姓埋名,像普通人一样,无忧无虑生活。娘亲虽因生下臣女撒手人寰,却一生平安喜乐,从无怨怼之心,臣女得沈、蒋两家长辈疼爱,亦和亲娘一样,感恩幸福。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臣女和臣女亲娘,能得如此人生,除了外祖庇佑之外,还要感念先帝和陛下恩赐。若非先帝和陛下怜惜,留下外祖血脉,我们母女万不能在大周王土之上,平安长大。
是以,臣女将外祖视作‘陌生人’,既是尊重外祖遗愿,更是代外祖,表达对大周、对先帝和陛下的感激和忠诚。”
先帝既灭了药王谷,便是存了灭大疆“白”姓的心思。
从现在云疆几乎无人姓白,可见一斑。
沈姝这番话,虽像恭维,却用了十足真心。
因她年纪小,这么娓娓道来,听上去别有一股少年人的赤诚。
就连周进喜都对她有些刮目相看。
“咳……咳……咳……”
皇帝沉默审视她良久,面色终于稍稍和缓。
他的视线落在沈姝腰间那块,因下跪而铺陈在地的玉佩上,眸光闪动。
“这枚龙凤玉可是四郎的?”皇帝突然问道。
沈姝微怔。
随即她想起,熠王未封王之前,是四皇子。
“正是。”她赶忙回答:“殿下宅心仁厚,体恤臣女出身边陲之地,不懂京城礼数,恐臣女进宫谢恩冲撞贵人,这枚玉佩是陛下所赐,洪福齐天,是以,殿下借给臣女挡、挡灾之用。”
她可不敢在皇帝面前,说熠王交代的那些“救命恩人”之类的话。
“挡灾?”
皇帝愕然一怔,被她的说辞逗笑了。
“这龙凤玉是朕赐予他将来传给儿孙之用。你可知,他赠予你,是何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