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前尘旧事
听到沈姝的问题,蒋夫人的眼底,有几分迷惑。
她不确定地道:“当年你外祖父把我送去蒋家时曾交代过,大疆嫡裔的血脉能力,一代弱过一代,已经接近于无。我是个与常人无异的孩子,身上已没了嫡裔能力。
后来生下你哥哥,亦是如此。可万没想到,在你身上,却又有了这等能力。为娘实在猜不透,这其中的缘由。”
沈姝瞳孔微缩。
这话让她想起当初在药王谷山洞里,看见的壁画。
壁画之上,大疆皇族后裔的身体,日益瘦削孱弱,药王谷也因此渐渐没落下去。
正因如此,在后来谷中新建的内殿壁画里,才出现了蝠鸟。
以及借蝠鸟让族人重新变得强大的“白信”。
冷不丁,沈姝想起在药王谷时,“白锦”对她说过的话:“你出生之时,资质平庸,难堪大任,蒋氏苦求,让我把你赠予她……”
出生之时,资质平庸……
沈姝忙将那日“白锦”说过的话,跟蒋夫人说了一遍。
末了,她问道:“阿娘,我出生时,那个假冒你的女人也在吗?莫非……她就是那个在横川‘保胎’的女冠?她为何会说,我出生之时,资质平庸?难道我出生时,没有化毒之力吗?”
蒋夫人万没想到,女儿竟与那个冒牌的“白锦”有这么深的接触。
她想了想,索性把女儿出生时的事,一五一十告诉给沈姝听:
“我因年幼服了抑制瞳色的秘药,嫁给你爹爹后,迟迟不会怀孕。无奈之下,只得按照你亲外祖留下的印信,去找药公求助。药公依照你亲外祖留下的方子,为我调理数月,才怀上你哥哥,而后他又在横川老家,帮我安胎,助我生下抱石。
天可怜见,抱石出生以后,已没了嫡裔瞳色,更没有化毒之力。想来果然是因嫡裔的血脉,一代弱过一代所致。
原本这一切,瞒得滴水不漏。
无人知道,你亲外祖在世上尚有我这滴骨血。可不成想,就在我怀上你那年,消失二十多年的白义之女白灵,突然回到了药王谷。”
说到这,蒋夫人的神色,带了几分晦涩。
“白灵杀了药公,我提前得到药公示警,心知白灵手段毒辣,恐她为找我,寻到蒋家甚至沈家来,便使计将她引来横川。
我怀孕以后,瞳色会稍稍恢复原本颜色,索性戴了人皮面具,扮成寄宿在沈家的女冠,让婢女扮作蒋夫人。
白灵悄悄找来以后,一直隐而不发,直到生下你第二天,她才出现。
幸好,你出生之时,瞳色与你哥哥相同,全然没了嫡裔颜色,白灵见到你,彻底放下心。
她以你性命做质,逼我自行了断。我假装把你送给“蒋夫人”,当她的面,跳下横川南面的悬崖……
至此,我这个白锦,在她面前彻底消失,而她,便心安理得易容成我假扮的模样,以白锦身份,回到了药王谷。”
蒋夫人只是寥寥几句,便将个中缘由说清楚。
然而,听在沈姝耳中,想到其中步步惊心的过程,只觉得心惊胆战。
想必那个白灵,就是今夜死在药王谷的冒牌“白锦”。
“白灵不过一个只会使毒的女人,连功夫都没有,阿娘为何不让爹爹带人把她抓起来杀掉,何故要如此费尽心机,还要诈死?”沈姝不解地问。
蒋夫人摇了摇头:“她不是一个人。她依附之人权力滔天,非沈家和蒋家所能抗衡。药王谷只有你外祖白信,最有威望。她必须要让我死,才能安心以我的名义,号召关外药王谷的残众。”
这话让沈姝立时想起,今夜率兵来犯的“前十王爷”的国师。
在她出生前,国师还未曾救驾身死。
若白灵身后是十王爷,就算是沈家出面,也难以抗衡。
以白灵手段——
沈姝实难想象,若阿娘没有诈死,不只是她和三哥,就连蒋家和沈家,怕都要被白灵算计在内!
“白灵……扮作的模样,与女儿有几分相似,这是何故?”沈姝好奇地问。
蒋夫人伸手轻抚她的脸颊:“我曾在药公那里,见过你外祖画像,你长得与你外祖有几分相像。当初我易容成女冠时,为了取信于白灵,也故意将自己扮得与你外祖相像些。”
说到这,蒋夫人声音有几分唏嘘:“药公说,我打小服的那味秘药,不止会让瞳色发生变化,就连长相都会稍稍变样。小时候,在蒋家我可是出了名的小胖妞,也就是生你哥哥之前,药公为我调理之后,身材变纤细了些。若非那秘药,大抵你长得会像我。”
到此,沈姝完全明白了,她和娘亲,与药王谷的关系。
幸好出生时,她没有显现嫡裔能力,逃过一劫。
如今,她又因嫡裔能力,机缘巧合接二连三救下了家人和熠王。
不得不说,这当真是天大的造化。
“阿爹和您,是怕被白灵知道我的能力,才会把我偷偷送走的吗?可是,十王爷已经死了十多年,白灵又在关外……这些事情,就算阿爹对女儿直言相告,又不会怎样,女儿至少不会猜来猜去,还走这么多的弯路。”沈姝不满地道。
蒋夫人叹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这孩子太过莽撞,若不拘着……”
说到此,蒋夫人想到如今,原本该被他们拘着的女儿,此番竟“撞”出了大战首功。
她神色更加复杂:“现在这情势,真不知究竟是福……还是祸。”
沈姝闻言,眉心一动。
“药王谷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赶忙问道:“救下先帝的人,是外祖白信,还是白义?”
蒋夫人摇了摇头。
“药王谷一夕之间,被先帝下令诛杀殆尽,个中缘由,就连为娘也不知情。不过,救下先帝的,必是你外祖白信无疑。
你外祖醉心医术,虽血脉里的化毒能力已是微弱,可他的医术和解毒之术,却早已比用血化毒,更加精湛。
正因你外祖秘密进宫为先帝续命,白义才会以他的名义,肆无忌惮在关外行走……”
第149章 十足分量
沈姝听到这,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既然外祖血脉里的化毒之力,已经很是微弱,那白义呢?阿娘可知白义是什么水平?反正……女儿见白灵的能力,跟女儿不相上下。他们父女那么有野心,必是天赋也要比外祖强些吧?”
提起这桩事,蒋夫人的神色,带了些冷意。
“白义与你外祖是亲兄弟,他的化毒之力,自然与你外祖不相上下。你外祖是堂堂正正精研医术,弥补式微的血脉之力。而白义……”
蒋夫人冷笑道:“药公告诉我,白义的能力,皆是因为吃过蝠鸟所致,只是,他巧妙避开蝠鸟的毒性,才不至于像那些毒奴一样,失了神智。
至于白灵……若非像你这般天赋异秉,便也是因吃了蝠鸟,才会有此能力。”
听着这话,沈姝再次想到药王谷内殿上的壁画。
一个能力撑不起野心的人,借助于歪门邪道,一朝得势,怕是终会酿成大祸。
思及此,沈姝又问:“想必药王谷的祸事,与白义关系甚大。可白灵是白义的亲生女儿,先帝下令诛杀药王谷之人,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蒋夫人神色有几分复杂。
“当年,正因你外祖对先帝的续命之恩,先帝才没对药王谷赶尽杀绝,只留下没吃蝠鸟的族人性命。我原以为,白灵归来,只为夺权,若我知道,她竟这样对待族人……”
说到此,蒋夫人唇角泛起一抹苦笑,声音低落下去:“就算知道又如何,我左不过是个毫无半点血脉能力的后宅妇人,除了保住命,隐姓埋名生儿育女、持家过日子,还能如何。”
沈姝闻言,抱住蒋夫人,轻声安慰道:“阿娘无需多想,想来当年外祖救下族人的命,已经尽力而为。把你送到蒋家,也必是想让你这一生和寻常人一样,平安顺遂。”
蒋夫人轻拭眼角的泪,点了点头。
她看向沈姝,温声问道:“现在,你总能告诉为娘,你匆匆赶回府,究竟出了何事?”
沈姝不敢隐瞒,将熠王在谷中离奇中毒,出谷之后昏迷不醒之事,如实告诉蒋夫人。
末了,她问道:“阿娘可曾听过’血毒草‘?”
“血毒草?!”
蒋夫人脸色微变:“那是云疆九转还魂汤的药引,长在药王谷山洞里,据说最先是白家祖先以血养出的草。
若寻常时候吃下、闻到,不会有事。可若喝过白家嫡裔的血,再用这味草,便会中毒。中毒之人会把嫡裔血里化过的毒,再中一遍。熠王……可曾饮过白灵的血?”
沈姝的心,瞬间揪紧。
她磕磕巴巴地回答:“他、他没喝过白灵的血。”
“那就好。”蒋夫人松了口气:“白灵这样子,若吃过蝠鸟,再用血化过不少毒,熠王饮她的血,中了血毒草,虽不至死,可这日复一日的重复那些中过的毒,短时间怕是难解了。”
沈姝闻言,急的快哭出来。
“阿娘,可他饮过我的血。我的血里,也化过不少毒啊!您说,我这算不算……亲手给他下了毒?”
毒杀亲王的罪名,她和她全家可都担不起啊!
“什么?!”
蒋夫人惊的从椅子上腾地站起来:“你快说说……快说说你都中过什么毒?”
沈姝扳着指头数了数:“离罔草、热腥草、灰布依、毒瘴、血旖萝、化尸草……还有梦蝶草……”
“熠王如今是什么症状?”
蒋夫人赶忙又问:“你既知道这些毒的症状,他中了血毒草,必是要把你中过这些毒,一一再中一遍,他定会有中这些毒的症状。”
沈姝蹙眉想了想。
“方才在山谷里,隐约像是血旖萝的症状。而如今……除了昏迷不醒,并无别的症状。暮先生验过毒,也没验出有毒。”
蒋夫人听见这话,双手合十:“佛祖保佑,幸好,幸好。”
她看向沈姝:“你身体化过的毒不算多,想来现在,他昏迷不醒,应是梦蝶草的药性。”
“梦蝶草?”
沈姝松了口气:“幸好是梦蝶草,若是化尸草……呸呸呸,看我这乌鸦嘴,毒奴毒鞭上的化尸草,微乎其微,想来熠王……大抵是感受不到的吧!”
然而,蒋夫人却不甚乐观。
她拧紧帕子,看着自家女儿:“可是……当初我为了能把你平安送到横川,给你下了十足分量的梦蝶草药粉……”
沈姝瞬间睁大双眼,看着自家娘亲。
她的身体能化毒。
那日回横川,一天一夜的路程,她结结实实“睡”了一路。
倘若保持这样的药效不退……
“十、十足分量,是、是多少分量?”沈姝磕磕巴巴地问。
蒋夫人闭了闭眼:“以熠王的身体,少则半个月,多则一个月才会醒。”
“扑通——”
沈姝腿一软,跪坐在地上。
她可是记得,熠王来云疆是有皇差在身的。
倘若真这样睡上整整一个月——
耽误了差事不说,若因此惊动天家……
他们沈家,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沈姝看着自家娘亲:“阿、阿娘,梦蝶草的毒,是能解的吧?就算解不了,我、我再喂他饮些血,他是不是就能醒过来了?”
蒋夫人摇了摇头:“血毒草的毒,无药可解。你若用血喂他,除了让他把那些毒再经历一遍,睡得更久以外,毫无用处。”
夭寿哦!
她真的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接二连三摊上这种事!
沈姝深吸一口气,认命从地上爬起来。
“阿娘,我得把这消息告诉暮先生,我先走了,待熠王醒来,我再回来。”
她说着,拉开房门,着急忙慌往外走去。
一直守在门外的沈冲,看见自家闺女脸色苍白从屋里走出来,急急迎上去:“丫头,是不是出大事了?”
沈姝看着他,脸色变了又变。
最后,她幽幽地道:“阿爹,您二老下次若想把我送走,直接用捆的、打的都行,可千万再给我下药了……人在做,天在看,出来混,早晚是要还的。”
说完这话,她头也不回,离开了沈府。
※
沈姝回到云疆都护府,将熠王所中之毒,如实告诉给暮先生和飞云知道。
因着楚熠昏迷前的安排——
休息两日之后,飞云把他们来云疆要办的皇差,交到了沈姝手中。
然而,沈姝还未来得及搞清楚,这份古怪皇差的意图——
便接到了,先前被熠王亲派回京面圣的影六,带回的一道圣旨……
第150章 古怪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云疆沈姝医者仁心,悬壶济世,驱逐西匈有功,特赐府邸一座,白银千两,着即册封为县主,封号安定,钦此。”
在云疆都护府后院,飞云匆匆准备了香案,让沈姝接了旨。
沈姝一脸懵然看着圣旨上寥寥几句话,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
又眨了眨眼。
“这圣旨……不会是假的吧?!“她看着影六问道。
影六:……
飞云:……
不怪沈姝觉得假。
实在是这圣旨上的遣词造句着实古怪。
按说天家要封沈姝为县主,圣旨应该颁到沈家去,在沈家宣读,而不是此刻草草颁给她一人。
不仅如此,圣旨上对她的称呼,也该是云疆长史沈冲之女沈姝,如何如何,而非直接写“云疆沈姝”。
至于——
封她为县主的理由,就更加匪夷所思。
“医者仁心、悬壶济世,驱逐西匈。”
她既不懂医又不懂药,唯只懂毒,又是哪门子的医者、悬壶?
驱逐西匈,这四个字就更扯了。
就算她此次大战,立了首功,那也是两天之前的事。
哪怕飞鸽传书,也要一日功夫。
细算下来,怕是昨天消息才传回宫里。
这道圣旨,可是影六从宫里带回来的,就算影六能日行八百里,也不见得可以一日功夫就到云疆。
“姑娘,这确实是真的圣旨无疑。皇上有令,命殿下带姑娘回京面圣。”影六躬身禀道。
沈姝:……
“皇上究竟为何要封我为县主?为何要见我?”
沈姝满脑子都是问号。
“姑娘还是莫问了,总之是好事。至于别的,还等殿下醒来,由殿下亲自告诉姑娘的好。”影六回道。
沈姝一再追问。
可影六的嘴巴,却像个撬不开的河蚌似得,闭得紧紧的,什么都不说。
飞云隐约猜出是什么事儿,唇角强压下那抹笑。
他踌躇地道:“殿下昏迷之事,若传回京里,恐惹圣人担忧,可若不传……”
“殿下昏迷之事,万不能传回京去。”
沈姝还未开口,暮和斩钉截铁道:“京城耳目众多,此番对抗西匈,殿下已经露了行迹,北狄那边,过不了多久就会收到消息,倘若被人知道殿下昏迷不醒,不止是西边,怕是北边都要出事。”
飞云飞快递给暮和一个“你真行”的眼神。
“那要怎么办?”沈姝茫然地问。
她已经被那道圣旨给彻底砸懵了。
暮和:“圣旨命殿下带姑娘回京,可殿下在云疆尚有差事,姑娘不妨先帮殿下把差事处理过后,再假借殿下名义上京。算下来,尚能延缓十日时间。姑娘也说过,殿下身上的毒,短则十几日便能解。上京之路,咱们再走慢点,应是能拖到殿下醒来。”
沈姝听见“差事”二字,猛地回神。
她看看手里的圣旨,再看看飞云刚交给她的那本《云疆百草图鉴》,想到什么,心里一凛。
“我知道了。”
沈姝不动声色地道:“圣人钦赐安定县主,又命我上京面圣,此事非同小可,我须得回家禀报父亲。至于其他……容我再想想,再好生想想……”
*
深夜。
沈姝带着圣旨,和那本《云疆百草图鉴》趁夜再次回到沈府。
这一次,她没再赌气将父亲沈冲排除在外,甚至就连三哥沈晋明,也一并叫进了书房。
一家人围着明灿灿的圣旨,脸上没有丝毫欣喜,反而个个神色凝重。
沈冲捻着络腮胡,浓眉紧拧。
沈晋明显然已从父母口中得知了来龙去脉。
此刻,他想到连日来妹妹经受的种种,神情更带几分自责。
“不能去。”
蒋夫人仓皇地道:“医者仁心、悬壶济世,这是先帝给你外祖的赞誉。这份圣旨……显然是皇上猜到你的身世所下。先帝已经故去三十年,你外祖与今上毫无交集,圣意难测……”
她说着,抓住沈姝的手:“我听药公说过,药王谷里有一味药,叫死人草,只需服下,就能假死。让你爹和你哥哥护你进谷,你去找来服下,咱们一起做场戏,你只要‘死’了,就不必再去京城,更不用面圣……”
“阿娘!”
沈姝打断蒋夫人的话:“假死是欺君大罪,女儿断不会让沈家为我一人,落得抄家灭族的下场。”
“只要做的隐秘一些,又有谁会知道你是真死还是假死。”沈冲沉声道。
言辞间,显然已是同意蒋夫人的打算。
沈姝无语看着自家爹娘——
为了她,连欺君之罪都敢犯,这妥妥是亲爹亲娘没跑了。
“可女儿不想。”沈姝放缓声音:“女儿是阿爹的女儿,要堂堂正正活着,绝不愿隐姓埋名、躲躲闪闪过一生。”
这次,就连沈晋明都忍不住开口:“只要能活着,换个身份,更乐得逍遥,小妹你……”
他还未说完,就被沈姝打断:“三哥,若换做是你,你忍心见亲族头上因你而悬着一把刀,自己去逍遥吗?”
沈晋明一噎。
沈姝扫过三位至亲的面容:“药王谷如今已被烧成一片焦土,再不会长出什么草,更不会有假死药,这种事你们想都莫要再想。”
此话一出,沈冲和沈晋明齐齐拧紧了眉。
蒋夫人则更加忧心忡忡。
沈姝看着自家亲娘,拿起那本《云疆百草图鉴》,低声问道:“此番熠王来云疆,身负皇差。他的皇差……便是为皇上搜集这本图鉴上记载的所有毒草。阿娘,这本图鉴最后一页,印有外祖印鉴。您可知道,皇上为何要搜集云疆的毒草?”
蒋夫人闻言,忙不迭接过那本图鉴。
当她确认白信的印鉴以后,原本忧虑的面容,更是煞白一片。
“皇上这是……这是要做九转还魂汤啊!”
蒋夫人将古籍扔在桌上,急急把沈姝往门外推:“阿姝,你不能进京,绝不能进京。你快走,躲进锁关林里,再也别出来,走,快走!”
这还是蒋夫人第一次,在人前如此失态。
就连沈冲,满是络腮胡的脸上,都是诧异之色。
沈姝心知有异,转身抓住蒋夫人的肩膀,温声问道:“阿娘,云疆九转还魂汤究竟是什么东西?您就算让我走,也要告诉我,让我心里有个谱才是。”
第151章 续命之药
“对,你说的对,让我想想。”
蒋夫人止住脚步,尽力搜寻着脑中的记忆,凌乱地道:“云疆九转还魂汤,是你外祖当年为先帝续命,调配出的汤药。
集云疆百毒于一碗汤中,再佐以药引便能为濒死之人续命,短则五年,长则十年。
我只知道,血毒草和嫡裔的血,为其中两味药引,至于其他,便不知了……”
说到这,她猛地一惊:“对了,药公说过,九转还魂汤的配方,当年先帝仙逝时,带进帝陵陪葬,这本图鉴也应在其中。如今这本图鉴既已被拿出,今上怕是动了这道方子的念头了!
女儿,你既无你外祖的医术,又不懂那方子,伴君如伴虎,若万一出了差错,便是杀头的死罪,万不能上京,绝不能去啊!”
直到这刻,沈姝才恍然明白——
为何之前棋公公,会出手帮赵司马,还不遗余力追寻“药公”。
也终于明白,那道圣旨上,为何会写“医者仁心、悬壶济世”八个字。
既然皇上让熠王亲自来云疆,为他搜寻云疆百毒。
那么……
寻找白信后人,是否也是皇上为熠王派下的差事?
思及此,沈姝又想到——
影六明明在锁关林时,还与众影卫在一处。
可如今才过了几天的功夫,竟亲自从皇宫里领了圣旨出来。
算算时间,那日在药王谷,她和熠王见过“白锦”以后,就没再见过影六。
想必便是熠王一知道她的身份,便遣了影六去皇宫复命……
沈姝越想,越觉得手脚发凉。
她犹记得,当初在药王谷外,喂熠王饮下血时,药师佛示警的那些和皇帝有关的画面。
以及那一声声,曾经让她匪夷所思的话——
“陛下,药和人准备好了……”
“你别怕,朕不会伤害你。放心,今夜之后,朕会让你成为大周朝最尊贵的女人,仅次于朕的皇后……”
此刻,沈姝再看向圣旨,唇角泛起一抹冷笑。
最尊贵的女人,仅次于皇后。
呵。
她还记得,在肃城时,熠王也曾说过,要给她一个名分。
药师佛当真从不骗她。
她原以为,熠王这样的端方之人,是值得相交的朋友。
却没想到,自己于他们来说,不过是一碗汤药而已。
一碗用尊贵名分,就能换来的续命汤药。
沈冲抓起沈姝的手,就往外走:“走,我亲自送你去锁关林。你暂且委屈些时候,过些日子,我让抱石带你从西匈出海,天下之大,只要不回大周,在哪不能堂堂正正做人。”
沈姝眼眶一热。
“爹爹,不必了。”
她挣开手,趔趄后退两步。
“扑通”跪在双亲和兄长面前。
“女儿不孝,不愿去锁关林,就让女儿去京城吧。从今往后,阿爹阿娘就当从未生过女儿,哥哥……也当从没有我这个妹妹。女儿不能承欢膝下,不能为亲长尽孝,还望阿爹阿娘保重身体,康健长寿。”
沈姝哽咽说完这话,重重磕了几个头。
蒋夫人上前抱住女儿身子:“傻孩子,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快起来。不去愿去锁关林就不去,事情或许没有为娘想的那样坏……无论如何,你是沈家女儿,就算是皇上,也不能随便想怎样就怎样。”
沈姝摇了摇头,心里酸胀难受,眼泪簌簌往下落。
“阿娘,圣旨上只有女儿名讳,不提沈家,就意味着皇上已知悉女儿身世,把女儿单独从沈家摘出来。
从先前棋公公的举动看,迄今为止无人疑心阿娘身份,怕是就连皇家,都和白灵一样,以为白锦已死,女儿是寄养在沈家的。
这是好事,女儿只有和沈家划清界限,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与沈家无关,与亲长无关,阿爹阿娘就当从未生过女儿吧。”
说到最后,沈姝已经泣不成声。
天知道,她一想到自己再不能叫阿爹阿娘和哥哥,心就痛的无法呼吸。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都是什么话!你是我怀胎十月亲生的骨肉,我怎能当从未生过你啊。”
蒋夫人用力锤着沈姝的背,声音因为心痛而变得嘶哑。
“好了!”
沈冲沉声说道:“你是我沈冲亲生的女儿,就算皇上亲封县主,你还是我女儿!我们沈家行的正坐的直,代代为大周尽忠,皇上是明君,必不会与你为难,与我们沈家为难。既然你已决定上京,就让抱石陪你去,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沈家一份子,这种话,不许再说!”
“阿爹!”沈姝焦急看着亲爹:“此事万不可意气用事,就算不为阿娘考虑,您也要为祖母、为沈家、为蒋家考虑啊!只有把女儿当做是抱养的,将来就算有什么事,也不至于牵累两家亲族……”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沈晋明打断。
“小妹,倘若蒋家真怕被牵连,当初便不会收养阿娘。倘若爹爹怕被牵连,也不会娶阿娘。咱们是血浓于水的亲人,两家亲长万不会因这种事,就把亲生骨肉推至门外。你若再如此求下去,只会让阿爹阿娘心痛失望。”
沈晋明的话,句句字字说在蒋夫人的心坎上。
她含泪看着沈姝:“阿姝,你哥哥说的对。我们是一家人,此去京城,不管遇上什么事,爹娘都是你的后盾,万不能再说出这种话,也不许有这种念头。”
沈姝看看爹娘,再看看三哥,三位至亲的脸上,皆是坚定之色。
她心知再说下去已无用,含泪点了点头,不再强求。
只是,在她心底,却默默下定决心,要另寻他法,以求万一有事,绝不能连累至亲……
*
回到都护府后——
沈姝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不动声色在飞云提点下,按照图鉴,一一把影卫们采摘到的毒草分类整理一番。
又凭着记忆,带着影卫们去了一趟锁关林,将所剩不多的毒草全都采齐。
足足忙活了五日以后,终于将图鉴上的百草全都采集完毕。
这才与家中亲长告别,轻车简装,随着昏迷不醒的楚熠一道,踏上了前往京城的路……
第152章 三日阳寿
回京之路,平静无波。
飞云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经过山谷一役,他原本以为,沈姑娘会主动“贴身”服侍殿下,以报答殿下的救命和“提携”之恩。
毕竟,若非殿下信任,以沈姑娘的身份也不见得能立下首功。更不可能会得圣人恩典,赐下县主尊荣。
若是寻常女子,得自家殿下这般相待,怕早已春心萌动,恨不得以身相许。
可飞云万没想到——
沈姑娘非但没有更“亲近”殿下。
反而整整一路,对殿下比以前更加疏远。
每日只是在外间例行问安,无论他怎么劝,沈姑娘都借由男女大防,连内室都不曾进一下。
还有沈姑娘那位哥哥,像个门神一样,冷着脸走哪跟哪。
把飞云的小算盘,打的七零八落。
反倒飞羽,大抵因为先前被沈姝打晕关过一夜,心里终是不服,巴不得看见这副情景。
“哼,如今殿下昏迷不醒,她都不来看一看,可见她心里根本就没殿下。
等到殿下醒了,我非得跟殿下说道说道,这姑娘凶的狠,要是入了王府,指不定把阖府折腾成什么样呢!”
飞云是吃过亏的,闻言,朝他笑了笑:“你若当真敢说,我把下个月的月银都给你,如何?”
“那有何难。”飞羽愤愤道:“等殿下醒来,就冲你的月银,我都要把这一路上的事,说给殿下听,让殿下知道这姑娘的真面目。”
除开他们,只有暮先生,时常看着沈姝的背影,若有所思。
为了尽可能拖延时间和隐匿行踪,一行人昼伏夜出,专挑远路走,足足走了十日,才到达距离京城还有三日路程的清远县。
此时,熠王已经足足昏迷了十七日。
早上,沈姝在自家哥哥陪伴下,例行站在门外问安。
暮和刚为楚熠诊治完毕,闻言走出门外,看着她道:“姑娘,如今半个月都已过去,殿下还没醒来的征兆,你要不要进来看看殿下?”
这一行人中,沈姝对暮先生最为尊敬,听到这话,不好拒绝。
她朝自家亲哥递个眼色,请他在门外稍待,独自一人走进了楚熠的卧房。
十天未见,许是昏迷不醒的缘故,熠王整个人瘦了好大一圈。
一袭白色寝衣,穿在他身上,犹显空空荡荡。
沈姝刚进门,远远看见他无意识放在床侧那只瘦削的手。
脑中霎时浮现起先前“梦境”中,一只枯槁的手,用宝石匕首划开她手腕,手的主人俯身饮血的画面。
沈姝心里一惊,本能往后退——
“姑娘,你怎么了?”
暮和清淡的声音,让她从那画面中回神。
“没、没事。”
沈姝定了定神,强迫自己不要多想,硬着头皮朝床边走去。
然而——
她刚走到床侧,看见熠王的脸,整个人瞬间怔在原地!
此时此刻,就在熠王眉心,有足足三道香灰印记。
算算时间——
他的阳寿,就只剩下三天了!
怎么会……
沈姝不可置信走近,揉揉眼,再看看。
确认那真真切切是三道香灰印记——
她彻底懵了。
难道,是他体内血毒草的毒,有了什么变化?
不,不会。
阿娘说过,血毒草只会让中毒之人,出现血的主人中过的毒症,却不会要人性命。
可若不是因为血毒草的毒,那会是什么?
“沈姑娘,殿下的身子,可是有什么不妥?”
正在这时,暮和开口问道。
沈姝回神,看向他忙问:“先生可曾好生为殿下把过脉息?除了中毒以外,殿下可还有别的什么……隐疾?”
“隐疾?”暮和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不止是他,就连随侍在侧的飞云和飞羽,看向沈姝的目光,都带了几丝古怪。
整个大周朝谁人不知,殿下打从十四岁初上战场,就曾单枪匹马杀入敌军,如入无人之境。
普天之下敢质疑殿下身有隐疾的……
怕就只有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了。
倘若殿下醒着,听见这种话,不知要气成什么样子。
“姑娘慎言。”飞羽气呼呼道:“虽然殿下至今从未收用过侍妾,可殿下身体好着呢!姑娘这话若被人听去,实在有损殿下威名。”
沈姝眨了眨眼,十分不解。
她好奇地问:“我问殿下身体有无隐疾,和他有无收用过侍妾有何关系?”
飞羽:……
飞云:……
“咳……”暮和难得干咳出声:“殿下身体康健,并无隐疾。”
沈姝闻言,眉头微蹙。
没有隐疾,就意味着不是因病暴毙。
难道是……暗杀?
这个念头一起,沈姝立时想到——
此地乃清远县,距离京城恰好只剩下三日路程。
倘若他们按照正常的行程来走——
三日之后,便会达京城。
这也就是说,到京城以后,会有人想要熠王的命?
而且……还成功了?
思及此,沈姝惊疑不定看着楚熠紧闭双眸的面容。
他是大周战神,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儿子,更是皇后嫡子。
谁有那么大胆子,敢在京城下手害他?
“姑娘?可是有什么不妥?”
暮和见她神色有异,沉声又问。
沈姝猛地回神,出于本能回道:“没、没不妥。”
然而,下一瞬——
当她看着楚熠苍白瘦削的脸,想到先前他对自己的照顾。
哪怕是动机不纯,也确实一而再、再而三救了她的性命。
沈姝犹豫几息,终是有些于心不忍。
她看向暮和,含糊地道:“不瞒先生,我闲来无事学了些观相之术,如今我看殿下印堂发黑,近日恐有灾祸,不如……咱们再迟些进京可好?”
以熠王的能耐,他醒着的时候,怕是没人敢害他的。
沈姝唯一能想到的,便是有人趁他昏迷不醒下手。
她对京城一无所知。
与其贸然将熠王送进京城,羊入虎口。
不如远远避开,说不定反而能有一丝生机。
沈姝的话,让飞云和飞羽的脸色,更加古怪。
先是问殿下有无“隐疾”,如今又扯这种无稽之谈,打算拖延回京的时间……
这姑娘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只有暮和,若有所思看着沈姝,忖度着道:“如今咱们已经拖了十七日,虽说宫里至今无人催促,可若再拖下去……姑娘当知道,倘若殿下短时间醒不过来,咱们还须得尽快回京,告知宫里一声才是,否则……恐到时候纸包不住火,惹天家盛怒。”
“三日。”
沈姝赶忙道:“只需再拖三日,只要过了后日,说不定殿下就会醒来,灾祸也会随之消散。”
暮和疑惑看着她,沉默几息,应承下来。
“既如此,京郊大护国寺离京城约有一日车程,不如我们先赶到那去,再在大护国寺停留两日回京,姑娘看如何?”
沈姝松了口气:“好,只要三日内不进京去,在哪歇息,都由暮先生安排便是。”
第153章 深夜杀机
两日后,一行人终于赶到大护国寺。
因着楚熠眉心香灰印记的关系,沈姝一改先前的不管不问,开始关心行程,并且时不时去查看熠王的状况。
不为别的。
只因她发现——
明明大家已经决定三日内不入京,可熠王眉心的香灰印记,却没有消散。
每过一个时辰,香灰印记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变短。
这就意味着,命定的死运,并没有逆转。
沈姝不得不时刻提防着,行程上可能发生的变化。
可是,她这番“殷勤”举动,看在飞云和飞羽眼中,却有了不同的意味。
飞云:“沈姑娘终于开窍了,这两日时不时都要盯着殿下的脸看上一会儿,我看呐,这是想着回京以后,会跟殿下分开,舍不得呢!”
飞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姑娘目光灼灼似狼也,先是打听殿下隐疾,又拖延行程,如今还这等痴醉模样,我得好生守着,万不能让殿下平白被人占了便宜。”
沈姝全然不知,自己的行为,落在别人眼中,竟被曲解成这个样子。
她只顾留心观察天气——
他们一行人,投宿在大护国寺的当天夜里,突然下起瓢泼大雨。
直到第二日上午,雨势非但没有停歇,反而越下越大。
在这样的天气下,沈姝看着楚熠眉心,只剩下半道香灰印记,终于察觉出不对劲来。
她忙向飞云询问:“这大护国寺,可是咱们打西面入京的必经之路?”
“正是。”
飞云不明所以地回答:“大护国寺正好在京城西郊,官道只这一条,姑娘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沈姝心里一沉。
“若按你们原计划,便是昨夜在大护国寺停一晚上,今日一早回京,对吗?如今听我的,推迟了行程,也不过是在这停一晚上,变成在这停两晚上,可是如此?”
飞云点了点头:“殿下素来喜欢护国寺的清幽景色,每次打北边回京,都要在护国寺住上一晚。就连这间小院,都是护国寺专门为殿下所设。此处人少、隐秘,在这里停留两天,是最妥当的。”
沈姝听到这话,脸色变得煞白。
遭了,她千算万算,没想到还是把羊,送进了虎口!
若她所料不错,这大护国寺必是暗杀之人的伏击点。
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她万没想到,就算她没有干预原有的行程,竟是天降大雨,把行程耽误在此!
“如今我们下山,赶回京去还来得及吗?”沈姝赶忙问道。
飞云急忙摇了摇头:“万万不可。这雨已经下了整整一夜,到现在还没停,下山之路怕是早已泥泞不堪,殿下昏迷不醒,马车根本下不了山的。”
这话,让沈姝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电光火石间——
她想到什么,突然看向飞云和飞羽的脸。
他们脸上干干净净,半点香灰印记也无。
不止是他们,就连此次随行的影卫、暮先生、甚至三哥沈晋明的眉心,也都干干净净,没有丝毫香灰印记。
这就意味着——
此次,熠王的死运,对方并非是大规模的截杀。
而是真真正正只针对熠王一个人的暗杀。
熠王昏迷不醒的消息,他们瞒得滴水不漏,根本不可能有人知道。
若在他清醒状态下,普天之下怕是难有人,能够不惊动旁人,而将熠王杀于无形。
除非……
他们用毒!
思及此,沈姝脸色变了又变。
终于,她下定决心,对着飞云和飞羽道:“今夜恐有变故,我亲守在殿下房间。”
飞云:……
飞羽:……
飞云和飞羽,脸上不觉带了几分轻视。
“姑娘,此事万万不可。”飞云清了清嗓道:“大护国寺乃皇寺,佛门清净之地,万不可做出非礼之事,以免亵渎神灵。”
飞羽则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神色。
他挡在床前,对着沈姝道:“姑娘攀龙附凤的小算盘,还是省省吧,只要有我在,谁也别想亵渎殿下一根指头!”
直到这刻,沈姝才明白,熠王这两个贴身侍卫,心里在想些什么。
她气笑了,正想毫不客气怼回去——
然而,她突然想到什么,杏眸微转。
“既如此,那便就这样吧。你们可别后悔。”
淡淡说完这话,她深深看了两人一眼,大步走出了房间。
这一次,飞云和飞羽彼此对视一眼,心照不宣,不在意地笑了笑。
难不成,他们要护殿下的清白,还能有错了?
*
“轰隆隆——轰隆隆——”
是夜。
整整下了一天的瓢泼大雨,仿佛要把天都下塌。
一道道闪电,张牙舞爪在窗棂上,投下狰狞的树影。
震天的雷鸣声,搅得人心一跳一跳,不得安生。
沈姝和衣伏在床里侧,蒙在被子里。
在同张床上,同条被子外侧,人事不知的楚熠,正双眸紧闭,安静平躺着。
帷帐密密垂下,狭小的空间,隔绝掉外面的疾风骤雨,静谧的只剩下两人浅浅的呼吸。
这本该是一副惹人遐想的画面。
然而此刻——
沈姝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她手心紧攥着保命的东西,眼睛一眨也不眨盯着熠王的眉心。
透过闪电劈进来的光,她隐约看见,熠王眉心那道香灰印记,已经快到尽头。
这也就意味着,暗杀之人,马上就要动手了!
白天,她回到房间,心里气归气,左思右想却狠不下心将此事置之不理。
尤其是,当她发现,晚上所有人的斋饭里,都加了根本就查验不出的梦蝶草,不止飞云、飞羽,就连精通医术的暮先生,都丝毫没有察觉。
这就意味着,不是在他们队伍里,就是在护国寺,一定有内鬼,才会让众人这般失了戒心。
事关重大,沈姝不敢掉以轻心。
如今熠王昏迷不醒,下山之路又被大雨冲得泥泞不堪,马车根本无法行驶,就算明日雨停,他们都不见得能离开。
大护国寺是皇家寺庙,敢在皇寺动手毒杀熠王的,身份定然不同寻常。
在熠王没醒之前,便是有这些影卫相护,怕都抵挡不住对方的杀招。
倒不如干脆将计就计。
让对方真将熠王“毒杀”,这样起码能将熠王转至暗处,在他未醒来之前,不至于再碰上更大的截杀。
权衡之下,沈姝将影伍和哥哥叫到一旁,如此这般吩咐一番,设下了今夜之局……
第154章 他回来了
正在沈姝思索间——
“吱呀——”一声,房门从外面开启。
有脚步声,从外头轻步走了进来。
沈姝心里一凛。
她原以为,以熠王的功夫,对方保险起见,会在外面直接吹毒药进房间。
这样,她早已在床下燃上能清毒的草药,又事先喂楚熠吃下调配好的万金油解药,便能轻松解局。
可她万没想到,对方竟敢直接走进屋里来!
莫非,他们队伍里果真有内鬼,把熠王昏迷的消息传出去,对方才会如此肆无忌惮?
好在沈姝已经做好完全之策——
她攥紧手里的东西,只等对方出手的瞬间,把手里的东西扔出去。
就算没办法按原计划让熠王“假死”,也至少能抓住活口,审出幕后主使是谁,好提前做好应对。
“殿下?殿下?”
脚步声在帷帐外停下。
一个如冰玉相击般好听的声音,压得极低,传进沈姝耳中。
沈姝愕然睁大双眼。
这声音的主人——
是那日在谷中,救了她的神秘男子!
这种时候,他怎会来这?
难道……他竟是刺客不成?
这个念头一起,沈姝立时想到,那夜这男子独自一人,同时料理十几个黑衣人,还敢直面整个西匈大军,功夫绝非泛泛之辈。
虽然她打心底不相信他是刺客。
可这种时候,并非凭直觉判断是与否的时机。
沈姝立时在被中伏低身子,紧贴着楚熠,放轻呼吸,动都不敢动一下。
就在她未察觉之时,一直陷入昏迷中的楚熠,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蹙。
外头瓢泼大雨打在芭蕉上,“哒哒”作响。
阵阵雷鸣不绝于耳。
拜这样的天气所赐,就算潜进房间的男子,武功再高强,也极难在这种情况下,察觉出沈姝极轻的呼吸声,
“殿下?”
那人等了几息,没有得到楚熠回应,直接掀开帷帐,伸手探向楚熠的鼻息。
“咦?怎会……”那人奇怪地喃喃一声。
突然,他似听到什么,极快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用白纱包裹的药囊,放在了楚熠的鼻尖。
就在他拿出药囊的瞬间,沈姝已经闻到囊中所装药材是什么。
她紧绷的神经,倏然放松下来。
那是一包专克离罔草的解毒药。
既是解药,就意味着——
对方是友非敌。
就在沈姝沉吟间,那人突然放下帷帐,跳上了床。
沈姝冷不防被他这个举动吓了一跳,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只是这样微小的动作,却教跳上床的男子,立时察觉出来。
覆在沈姝头顶的大被,猛地被人从外面一掀。
沈姝直觉转头,猝不及防间,与那人四目相对,瞳孔骤然一缩!
男子在看见沈姝的瞬间,那双透彻桃花眼里,尽是诧异和意外。
这一次,他并未蒙面。
昳丽又少年感十足的面容上,一双桃花眼,映着窗外一下又一下的闪电,灿若繁星。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大抵形容此刻的他,最确切不过。
尽管这是沈姝第一次见他的真容,可不知为何,却仿若像上辈子熟识一样,带着莫名的亲切。
鬼使神差的,沈姝朝他展颜一笑。
带着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熟稔和亲近。
而这笑容,却让那人眉头深蹙,眼底划过一丝疑惑。
突然,男子神色一凛,眼睛直直看向帷帐外头。
沈姝顺着他的目光,扭头看过去。
透过帷帐半开的缝隙,闪电在雪白的窗纸上,投下一个宽大的人影。
男人、体型偏胖、光头。
竟然是个和尚!
沈姝杏眸微眯。
只见那人用一根细竹管戳破窗纸。
随之,一股极淡的药味,飘散在房间里。
离罔草。
竟真是离罔草!
沈姝不可置信转头,看着无声蹲在床里侧的男子。
此刻,他正用一个药囊,放在他自己鼻子前头。
那药囊里,和先前他放在熠王鼻尖的药囊一样,装着离罔草的解药。
沈姝:……
这种情况下,身为让她有好感的“友军”,难道不该把解药分她一半吗?
尽管,她天生能化毒,不需要这个。
可这种行为,委实让她十分不爽。
难不成,这个屋子里,他和熠王的命是命,她的命就不是命?
男子见沈姝直盯着自己手里的药囊看。
总算惊觉到什么。
就在沈姝以为,他会很君子的,把手里的药囊分给自己一半时——
却见男子突然伸手,从熠王鼻尖拿回另一只药囊,直接塞进了沈姝手里。
沈姝:……
楚熠的眉心,在黑暗中,再次微不可见蹙了蹙。
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尽管沈姝已经做了两重解药的准备,却不敢掉以轻心。
对方离罔草下的分量不小。
沈姝极快从药囊里掏出一小撮解药,放在手心掩住口鼻,把余下的赶忙放回楚熠鼻尖。
窗外那人,放完毒烟,有恃无恐在外头等了足足半柱香的时间,才悄然离开。
男子下床,走到窗边,用手指戳开窗纸朝外张望。
确认对方已经彻底不见了踪影,终于折身回到床前。
他一双桃花眼,紧盯着沈姝的面容,眼底尽是复杂之色。
“你……也回来了?”他没头没尾地问道。
沈姝:???
“我是第一次来这儿,以前从没来过。”她如实回答。
她以前从未来过京城,更没来过护国寺。
委实谈不上“回来”。
男子听见她的话,桃花眼里疑惑更深。
“你怎会来这里?又怎会知道他们会下离罔草的毒?”沈姝好奇地问。
然而,此刻的男子,显然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根本没听沈姝在问什么。
沈姝迟迟没等到他的回答,正欲再问——
“不对,你一定是回来了。”
突然,男子似想到什么,伸手抓住她的手腕,看向她双眸如星辰般璀璨明亮:“跟我走,我带你去个地方,只属于我们两个的地方,你一定会记起来的。”
沈姝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再次吓了一跳。
可是,没来由的,她对于他说的地方,莫名有些好奇。
好似……
只要去了,她就真能想起什么似得。
“可是,殿下……”她犹豫着正欲拒绝。
男子斩钉截铁打断她的话:“没事,他的劫已经过了,死不了。”
沈姝愕然转头,看向楚熠眉心。
果然,竟不知何时,他眉心的香灰印记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姝的心,瞬间放回肚里。
她转头,朝男子笑笑:“好,我跟你……”去
然而,最后那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来——
她垂在床侧的手,倏然一紧!
第155章 殿下醒了
沈姝诧异转头——
只见熠王剑眉深锁,双眸紧闭,仿佛是无意识抓住了她的手。
沈姝挣了挣,却挣不开。
她无奈回头,朝着来人道:“我看还是下次再随你去那个地方吧……敢问尊姓大名?“
”楚湛。”那人回道:”你素来……你也可以叫我若泽。“
他说着,看向楚熠的手,漂亮的眉毛蹙了蹙。
上前一步在楚熠手腕上些许使力,便教楚熠的手,无力松开。
沈姝:……
此人姓楚,还敢这般对待熠王。
他怕也是个皇亲贵胄。
意识到这点,沈姝不觉朝床里缩了缩。
楚湛见她这副模样,桃花眼微微闪烁。
”是我莽撞了。“
他朝沈姝微微一笑。
昳丽的笑容,衬得眼尾那滴泪痣,仿若春日盛开的桃花。
”夜已深,外面风大雨大,委实不方便出去。等天气好,我再带你去。“
沈姝讪讪笑笑,点头说好。
那人又问:”你回京以后住哪?我去找你。”
沈姝犹豫一瞬,如实相告:“皇上封我安定县主,赐了座宅子,大抵我会住在那里。”
这话让楚湛脸色微变。
“这是何时的事?”他忙问。
尽管知道他身份不凡——
没来由的,沈姝却对他有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信赖。
”十七日前。“她答道:”是皇上单独给我赐下的一道圣旨。“
楚湛眉头紧锁。
“回京以后,呆在宅子哪都别去,圣旨之事我查明白就去找你。”
他匆匆说完这话,不待沈姝开口应下,就转身,像风一样离开。
沈姝看着他的背影,眼底尽是疑惑。
然而,她还未来得及深思,就感到一道如有实质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
沈姝转头,熠王不知何时已经睁开双眼。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瑞凤眸在昏暗光线里,带着沉甸甸的压迫感。
沈姝忙不迭越过他的身体,从床上下来。
疏离有礼朝他见礼:“五殿下,您醒了。”
她时刻谨记,眼前这位贵人,在自己面前自称“五殿下”。
只要贵人不改口,在她眼里,就永远都是“五殿下”。
“你同他相熟?”楚熠开口问道。
因长时间的昏迷,他声音极度沙哑。
沈姝好半晌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她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
“他……是那日在山谷里救我性命的恩人。”她解释道。
楚熠想起先前在山谷里,她对那人表现出的信任,眸色一深。
他手肘一曲,强撑着想要坐起身。
忽然手腕传来剧痛,让他顿时无力跌回床上。
沈姝看着这幕,头皮一紧。
她想起方才他的手腕,被那人用力捏的那一下……
“我扶您起来。”
沈姝赶忙上前,把手从楚熠颈下穿过,揽上他的肩膀。
这样近距离的碰触,让楚熠身体微僵,耳尖不觉有些发烫。
“我自己来。”他沉声道。
沈姝缩回了手,重新束手站在床侧。
楚熠用另一只手单手撑着身体坐起,环顾四周,认出这是他在大护国寺的禅房。
“我昏迷多久?发生什么事?为何只有你在这,飞云和飞羽呢?“他哑着嗓问。
沈姝从旁边的小几上,倒了杯水给他。
而后又走到门边,把门打开一条缝,让屋内的离罔草的毒烟散开。
这才回到床侧,把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给楚熠听。
末了,她道:”方才放毒烟的,应是这寺里的和尚。除了我让影五和三哥安排的人在外头候着以外,其他的人全都吃下晚食,沉睡不醒。“
楚熠听得剑眉紧锁。
忽然问道:“回京路上这几日,京城可有消息来报?”
沈姝一怔。
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刻意与这人保持距离,又哪知道京城有没有消息。
她摇了摇头:“不知。”
楚熠的眸色微沉。
他昏迷之前明明交代过,所有事情都交给她处理。
这般一问三不知,定是他随侍之人出了状况。
“照你原本安排,让我‘假死’以后,你还要怎么办?”他又问。
沈姝:“让影伍和三哥把你带走,我扮作你模样躺床上,等到明日一早,飞云飞羽醒过来,再将事情原委相告,看能不能钓出幕后指使是谁。”
楚熠眸色更沉。
他万没想到,自己昏迷不醒,非但贴身的近侍使不上力,还要这姑娘如此费心筹谋。
“你可知道,若他们之中有内鬼,你这般做,说不得会将你自己置身险境?”他沉声问道。
沈姝微怔。
认真想了想,就事论事回道:“飞云、飞羽虽然性格傲些,对殿下委实忠心耿耿,万不会是内鬼,只要他们二人不是内鬼,我便不会将自己置身险境。”
这话倒教楚熠面容微霁。
“此次多些姑娘相助,我又欠了姑娘一条命。”他温声道。
沈姝连称不敢,她犹豫几息,决定直接了当地问:“殿下可知道……圣人为何会下旨封小女为县主,还让我进京面圣?那圣旨之上,说小女医者仁心、悬壶济世,可我既不懂医又不懂药,委实不知这圣旨中的深意。他日若见到圣人,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楚熠凤眸微闪。
“姑娘屡次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自当禀报父皇……区区一个县主,算不得什么。至于应对……届时我会陪姑娘进宫去,自会代姑娘应对。”
沈姝杏眸微眯。
这番话说得含含糊糊,让她实难不多想。
她正欲开口再问,可是随即,又想到方才楚湛离开前,曾说要帮她查这件事。
此刻,沈姝对于楚湛的信任,可比对眼前这位皇帝亲子的信任更多一些。
她按下心底的疑问,后退两步,屈膝告辞:“既如此,小女告辞。”
说完这话,她正欲转身——
“影六可醒着?”楚熠问道。
沈姝:“醒着的。小女去叫他进来。”
她从房间里退出去,只是须臾功夫,埋伏在外的影六,便轻声走进了房间。
楚熠蹙眉看着影六,沉声问道:“明明我求父皇赐婚于我和沈姑娘,为何这道圣旨,却是加封县主的旨意?父皇可曾说什么?”
第156章 为她正名
影六没想到,自家殿下醒来,第一件事竟是问的这个。
毕竟那日,殿下让他回京问的事,不止这一件。
况且,他一直以为,殿下向皇上求赐婚,只因那日沈姑娘相救使然。
殿下性子端方正直,便是出于道义娶了沈姑娘,也不该如此着紧才是。
“皇上说您婚事不能草率,他要先见过沈姑娘再议,且这等事,他老人家说还须与娘娘商议。”影六如实禀道。
楚熠剑眉微蹙。
“那父皇可曾说过,当年药王谷是怎么回事?”他又问。
这是他派影六加急回京面圣,问的第二件事。
影六摇头:“皇上说,药王谷之事,牵扯到皇室秘辛,他要当面告诉您,并未告知属下。”
他顿了顿,又道:“有一事,属下觉得有些奇怪……”
楚熠示意他开口。
影六:“月余未见,皇上好似清瘦不少,说话也不似之前那般中气十足。召见属下时,皇上特意把周公公摒退出去,皇上还催促让属下务必告诉您,事情办完,尽快回京。”
这话,让楚熠凤眸微凛。
他沉声问道:“这几日在路上,可有收到京里的消息?”
“不曾。”
影六回道:“只有派往云疆的战后嘉奖抚恤之事,还封了您在萧家那个假身份一个骁勇将军。”
毕竟这次在边关带兵之人,对外宣称是萧家公子。
封他那个假身份,也是为了避开异国探子的耳目。
一切听上去极其平静。
可算上今夜之事,楚熠心头,笼罩着一层浓浓不详。
“你亲回京一趟,去北衙探探,除非万不得已,不要露了行踪。”他沉声命令道。
*
第二日一早。
飞云从睡梦中醒来,看着外面大亮的天光,心里一沉。
他武功高强,又是影卫出身,每日卯初准时会醒,十几年从未曾间断过。
而此刻,看天色已经接近辰时,若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就真的可以去死了。
飞云转头,看见与他一样,仍在沉睡不醒的飞羽,大力将他晃醒,连滚带爬起身,直奔上房而去。
一进上房,飞云就看见沈姑娘风轻云淡负手立在窗边,正面无表情看着他。
飞云赶忙朝床榻看去——
自家主人衣衫齐整,正安安稳稳睡在床榻上。
他总算松口气。
“姑娘,您、您没对殿下做什么……不该做的吧?”飞云神色古怪地问。
不得不说,这姑娘可是他迄今为止见到的,为得到殿下最不择手段之人了。
沈姝气笑了。
“你觉得我会对殿下做什么?”
话音刚落,飞羽恰好从外头急匆匆冲进来。
他赶忙走到床榻前,一眼就看见自家主子裸露在外的手,腕间有道极明显的青淤。
飞羽霎时怒火中烧,红着眼眶,转头看向沈姝。
“沈姑娘,你、你、你、你太过分了!你竟然给我们下迷药,就为了……就为了……”
他说不下去,双拳紧箍、目眦尽裂的模样,就像是在看他的杀父仇人。
沈姝看一眼躺在床上的楚熠,似笑非笑问:“为了什么?”
飞羽攥了攥拳头,冲到沈姝面前。
就在沈姝以为,他会一拳捶死自己时——
“姑娘自重,还请姑娘离开这间屋子,若再不离开……”
“若再不离开,你想怎样?“
正在这时,一直躺在床上,听着一切的楚熠,沉声开了口。
听见他的声音,飞云和飞羽的眼睛,瞬时睁得比铜铃都大。
他们忽然意识到什么,脸色齐齐一变,赶忙走到床前,双膝跪地告罪:“属下该死!”
经过一夜休整,楚熠的体力已经恢复不少。
他略施力,便从床榻间坐起。
一双凤眸冷若寒冰,沉沉看着跪地不起的两人。
“是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如此质疑本王的救命恩人,嗯?”他沉声问道。
飞云是挨过板子的,自然不敢回声。
倒是飞羽,性子原就是一根筋,对于沈姝一而再、再而三,屡屡无视自家英明神武的殿下,心下颇有微词。
他见飞云不开腔,闷头道:“沈姑娘十几日以来,对殿下不闻不问,连看都不曾看殿下一眼。临到京城,才假意殷勤,还多番打探殿下是否身患隐疾,昨夜,她更说要留宿在殿下房间里。
她本就深谙毒理,我们和众影卫无声无息中招,与她定有关联,再加上殿下身上的伤……”
“够了!”
楚熠怒声打断飞羽的话,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周身弥漫的层层威压,就连远在窗户旁站着的沈姝,都不由得垂下了负在身后的手。
偌大禅房,瞬间陷入死一样的沉寂中。
飞云和飞羽心知殿下动了大怒,额头密密麻麻浸出一层冷汗。
楚熠闭了闭眼,凤眸紧锁下首两个最信任的亲随,威声命令:“抬起头来。”
飞云和飞羽赶忙抬头,却不敢直视殿下的威颜。
楚熠沉声问道:“沈姑娘深谙毒理,你们可曾见她对谁用过毒?”
飞云和飞羽怔了怔,齐齐摇头。
楚熠冷声又问:“除了对本王施救外,你二人可曾见过沈姑娘主动对本王有过任何逾矩之举?”
二人脸色一僵,再次摇头。
楚熠掀被下床,走到他们面前,一双凤眸布满冰雪。
“既不曾见她下毒,又未见她对本王有逾矩之举,你们从何判断,是沈姑娘对你们下药,意图冒犯本王?”他嗓音沉冷地问。
飞云和飞羽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嘴唇张了张,一时不敢回答。
楚熠看着他们的面色,冷笑道:“你们以为,本王地位尊贵,沈姑娘定会像别的女子一样,挖空心思想要委身于本王?”
被主子说中心底所想,两人齐齐垂首。
就连旁听的沈姝,听到楚熠这般步步紧逼、直截了当的问询,都感觉有些意外。
在她看来,熠王并非话多之人。
若要处置这二人,也无需多说什么。
这番问话,听上去——
倒像是……在为她正名?
这个念头刚起,沈姝便听见熠王冷声道:“昨夜,有刺客来袭。若非沈姑娘,今日躺在床上的,就会是一具尸体。她做了你们该做的事,你们却对她妄言揣测,你们实在令本王失望……”
第157章 一臂之力
飞云和飞羽听见这话,犹如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来,瞬间如至冰窟。
倘若果真因他们的疏忽,导致殿下身死……
飞云和飞羽实不敢往下想。
“属下该死!”
“属下当真该死!”
两人跪伏在地上,悔恨、惭愧交加,恨不得以死谢罪。
楚熠目光沉沉看着他们,威严地道:“这话你们不该对我说,而该对沈姑娘说。从今往后,你们不再是我王府的人,你们的命,是去是留,全凭沈姑娘处置。”
沈姝愕然一怔。
这些日子她看的很清楚,飞云和飞羽一个管内,一个管外,相当于熠王的左膀右臂。
她原以为,以两人犯的错,挨些板子便就罢了。
却没想到——
熠王竟是直接将他们撵出府去。
以他们二人的地位,这种惩罚,怕是比死都让他们难受。
飞云和飞羽听见楚熠的话,忙转身,跪在沈姝面前。
“沈姑娘,我等错怪姑娘,险些铸成大错,实在该死,请姑娘责罚。”
“请姑娘责罚。”
两人齐齐伏地,神色间再无半点先前的倨傲和轻视,声音亦是充满了自责,并无半点要为自己开脱的意思。
沈姝见状,知他们是诚心认错,早已消了气。
她深知他们二人在熠王府的地位不一般,自不愿去蹚他们府里的浑水。
“殿下,昨夜之事还未查清楚,您身子又刚刚恢复,正是需要人的时候,不如让他们二人将功折罪,查出幕后指使是谁,再来处置不迟。”沈姝忖度着道。
飞云、飞羽听沈姝主动为自己说情,想起之前对她的恶意揣测,心下更是惭愧。
楚熠看着沈姝,面色和缓些许。
“我既说了将他二人交由你处置,你说如何便如何。”
沈姝眼眸微垂。
处置下人乃是熠王府的家务事,她一个外人,不敢也不该置喙。
她正欲找个托辞含糊过去——
就听见楚熠恳切地问道:“我昨夜细思之下,姑娘原本的安排就已是极好。如今不如将计就计,权当我不曾醒来过,姑娘以救命恩人的身份,留在我身边,帮着处理一些下人不能处理的事,也好趁机钓出幕后之人……姑娘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沈姝一惊,忙道:“我只是一介女子,对京城不熟,还是……”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楚熠截去话头:“不瞒姑娘,大护国寺乃皇寺,昨夜之事万不该在此发生,对方用的毒药出自云疆,姑娘如今又随我进京,若被有心人传出去,我担心,姑娘恐会受到牵连,不若姑娘先助我找出幕后指使,再做打算,如何?”
沈姝眉头微蹙。
她原是打算即刻便告辞的,毕竟昨夜敢对熠王行刺杀之事,绝非寻常人能干的出来。
稍不留神怕会卷入是非之中。
在京城这种地界上,为了家人着想,她都不能随意掺和进皇家的是非之中。
可是如今——
听熠王这么一说,沈姝立时意识到,若熠王这边真出了什么状况,又被查出是云疆毒草所致。
自己就算刻意避远,都很难不受波及。
思及此,沈姝朝楚熠拱手道:“承蒙殿下提点,但凡有用的着小女的地方,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楚熠闻言,凤眸微松。
“一切有劳姑娘了。”
*
当天下午,雨势渐歇,天色放晴。
沈姝命飞羽下山查看道路。
比她预想的状况略好一些——
道路虽然泥泞,马车勉强还算能通过。
再加上,熠王如今是假昏迷,并非真昏迷。
她便少了许多顾忌。
就这样,沈姝下令众人收拾行囊,在许多寺众瞩目下,抬着昏迷不醒的熠王上了马车,大张旗鼓下山,朝京城驶去。
就在他们离开大护国寺以后,有个身材圆滚滚的沙弥,换了身家常衣裳,从大护国寺的后山悄悄下山,抄小路往京城方向赶去。
而就在后山树丛里,听从沈姝命令,守了大半天的影伍,悄无声息跟在了沙弥后头……
※
一行人轻车简装,因为出发太晚,到达城门之时,已是午夜。
飞云拿着熠王府的令牌,敲开了城门。
沈姝骑马跟在马车旁,踏上京城的街道。
“哒哒”的马蹄声,在空旷潮湿的街道里回响。
虽是午夜,沿街店铺隔三差五悬挂着风灯,在夜风里摇曳。
沈姝看着这宽阔清冷的街道,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浮起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熟悉到——仿佛她才刚刚离开不久似得。
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众人终于抵达熠王府的正门。
熠王府位于朱雀坊,与皇城东门仅隔一条朱雀大道。
尽管沈姝先前从未来过京城,也听说过,战神熠王的住处,是整个京城里面,除了太子东宫以外,占地最广、也最有气派的府邸。
沈姝下马,看着正门上方,御笔亲提的匾额,终于有种接近权力中心的压迫感。
她心底有些忐忑,竟开始反思,今日答应熠王要助他一臂之力这种事,是不是太草率了些。
马车直接驶入王府,穿过空旷的前院校场,驶进议事厅旁边的一个小院。
院子的匾额上,龙飞凤舞写着三个字“劲苍斋”。
马车刚停稳,一个身穿青布直身,年龄约有十八九岁的男子,躬身迎上前来。
“殿下,人已都肃清了,请下车。”那人恭谨地道。
声音带着些许沙哑,却有种说不上来的韵味。
楚熠下了马车,转身对着静候在旁的沈姝道:“这是府中内侍总管淮安,府中之事若需安排,皆叫他去办。”
淮安朝沈姝躬身见礼:“姑娘万福。”
沈姝杏眸微睁,头皮发麻。
内侍……总管。
那便是真的公公无疑了。
在如此庄严的王府里,见到真正的公公——
沈姝没来由,比见了熠王还紧张。
她原以为熠王的托付,只是让她在必要的时候,以解毒之人的身份站出来便可。
可到了此刻,沈姝终于感觉到一切有些不大对劲。
仿佛和她预想的……不太一样。
出于本能,沈姝赶忙侧身避开,一双杏眸看着楚熠道:“殿下的托付委实太重,我还是……”
第158章 一起吃饭
然而,沈姝话还没说完,就被楚熠截去话头。
“姑娘是本王的救命恩人,在这府里,若有人敢对你不敬,便是对本王不敬。
今夜我们进京城,是用本王的令牌,相信明日必会有人上门查探虚实。
淮安虽是王府主事,可毕竟是个奴才,还需仰仗姑娘代为周全。姑娘放心,在这皇城里,没人敢动本王的人,姑娘就只当这是云疆,放开便是,万事都有本王撑着。”
说完这话,楚熠不等沈姝再开口,朝沈姝拱手道:“有劳了。”
沈姝惊了一跳,赶忙侧身避开。
楚熠看着她这副模样,唇角微勾,不待她再开口,转身大步朝上房走去。
沈姝愕然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总觉得怪怪的,可却说不出哪里奇怪来。
“姑娘,如今殿下‘昏迷未醒’,委屈姑娘在劲苍斋休息,以方便就近为殿下诊治。客房已经为姑娘准备妥当,请姑娘随奴婢来。”淮安恭谨地道。
这是之前与楚熠商量好的,她作为替他解毒的救命恩人,随侍在侧。
也是避免在查出真凶前,有人再对他下毒。
沈姝按下心中疑惑,点点头,跟随淮安进了客房。
待到沈姝在客房歇下,一个黑影从院外悄悄飞身进了上房。
正是一日未见的影六。
“殿下,皇上前些日子下令暂停了北衙的公务,北衙那边大门紧闭,无人出入。今日一早,皇上没有上朝,听说是……染了风寒。”
楚熠闻言,眸色一深。
暂停北衙公务。
难怪这些日子京城没消息传出来。
昨夜他被人下毒,今日一早父皇便染了风寒。
这一切实在太过巧合,比他预想的还要复杂得多。
“父皇身子康健,往常就算染了风寒,都不曾耽误上朝。”楚熠沉吟地问:“皇兄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影六:“太子殿下亥时从宫里出来,神色有些疲惫,倒看不出什么。”
听到这话,楚熠神色微松。
“皇兄并未留宿宫中,想来父皇的病症,应是无甚大碍。”
他吩咐道:“明日一早,你进宫找周进喜,把我昏迷之事告诉他,顺便探探宫里情况。”
影六垂首称是。
楚熠顿了顿,又道:“去告诉暮和,他在外头游荡够久,也该回家了。”
影六微怔,随即垂下眼帘,躬身退了出去。
待他走后,楚熠负手走到窗边,看着对面沈姝歇下的厢房,朦胧亮起的烛火,古井无波的眸底划过一丝微暖的光。
※
一夜无梦。
沈姝醒来,天色大亮,已经接近晌午。
院子里静悄悄,一点声音都无。
她洗漱完毕,打开房门,生生吓了一跳。
从台阶下到院门前,内侍和小厮垂首静立,整整站了一院子人。
这么多人,连点声音都没有,真是吓死人。
就在她怔仲间——
飞云拿了封信迎上来:“姑娘,您醒了。贵府三少爷送了信来,请姑娘过目。”
昨日路过京郊,沈姝特地与沈晋明分开,让他今日一早进城,去安置皇上钦赐的府邸。
毕竟,她进熠王府帮熠王做事,只是一时。
他们兄妹二人,在京城还需有个落脚地。
更何况,那夜她与楚湛约好在宅子见面,如今她既不能守约,还需三哥代为告知一声,以免错漏楚湛打听到的消息。
沈姝接过信,匆匆看过,心下一暖。
只是一上午时间,三哥已经把御赐的宅子安置妥当,还专门绘张简单地图给她,生怕她找不到地方。
只是,沈姝看着那宅子的地址,微微一怔。
她虽第一次来京城,可不知为何,看着那处宅子的地址,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那处宅子位于福安坊,是京城有名的公主坊。
坊中共有六户人家,最大的两户是清河、永宁两位长公主。
余下三户是三位记不清名字的郡主。
沈姝不过是个御赐的县主,赐下的宅子却同长公主、郡主为邻……
沈姝实不知皇上的用意何在。
飞云见沈姝盯着信件久不出声,忖度着道:“今日一早,淮安已经派人去帮三少爷打理宅子,也同福安坊的两位长公主和郡主打了招呼,姑娘不必忧心。”
沈姝回神,眉心微蹙。
虽说他们兄妹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的,淮安也是好心帮忙。
可她怎么觉得怪怪的。
飞云见状,赶忙又道:“厨房为姑娘准备了午膳,姑娘昨日奔波一天,想必也饿了,请随小人来。”
说着,他便把沈姝往上房引。
沈姝按下心中那股古怪,走进了上房。
与外面无声静立满院子的人不同,房间里,连个人影都不见。
此刻,屋子正中的桌上,布了满满一桌子菜肴,熟悉的香气扑入鼻尖,勾得沈姝咕咕直叫。
这些都是她向来爱吃的素菜。
虽说她一个客人,在人家上房用膳,委实有些不妥。
可这桌子菜既都是她爱吃的,那便是他们特地为她安排的。
沈姝也不过多计较,正欲落座——
突然,卧房的锦帘从里面一掀。
原本该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熠王,竟从房里走了出来。
沈姝愕然一怔。
正欲拱手朝他见礼——
“嘘——”
楚熠修长的手指,在唇边比个噤声的手势,着意指了指院外。
他朝沈姝淡淡勾唇,自顾自在上首落座,又朝沈姝比了个手势,示意她坐在对面。
沈姝懵然坐下。
就见他拿起筷子,夹块豆腐到她碗里。
“吃饭。”他无声说道。
沈姝看看他的筷子,再看看自己碗里的豆腐。
眉心跳了跳。
虽说先前她也不是没和这位尊神,坐在一起吃过饭。
可是,如今她既已知道他的身份——
大周朝赫赫有名的战神熠王殿下,竟在王府里,亲自为她夹菜。
她怎么觉得,这画面太过诡异,让她有点……不敢张嘴呢?
楚熠见沈姝迟迟没动筷子,眸色微深。
他压低声音道:“王府人多眼杂,我如今‘昏迷不醒’,总不能只吃流食。眼下王府里,除了我,便只有姑娘一个主子,只能委屈姑娘来正屋吃饭,为我掩护一二。”
第159章 都这么吃
沈姝听他这么说,没来由松了口气。
“不辛苦,不辛苦。”
她违心客套道:“只是委屈殿下跟小女一道吃素,小女实在惶恐。”
楚熠闻言,眸色沉了沉,不再开腔。
他拿起调羹吃了两口,便站起身。
“我吃好了,姑娘慢用。”
说完这话,他迈开步子走进了卧房。
沈姝懵然眨了眨眼。
尽管殿下并未展露出什么来,可她还是敏锐感觉到了,那位殿下的情绪急转直下。
是她说错什么话了吗?
可她只说了两句话啊!
难道,是她的表现太过明显?
此时此刻,沈姝终于领会到,什么叫“伴君如伴虎”。
这还只是熠王,若是去面圣……
沈姝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一直旁观的飞云,看着沈姝,心里急的不行。
他多想出声提醒:“殿下本就不喜食肉。”
可是一想到,他昨日才做了大错事冒犯姑娘,实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沈姝没想明白熠王为何突然变脸,索性不想。
反正此番她来熠王府,是帮熠王做事。
如今天色已经晌午,指不定下午还有什么事,先填饱肚子再说。
总不能她来做事的,事还没做,人先饿晕过去。
沈姝心满意足吃了饭。
连日来的奔波,虽然路上在飞云的安排下,没到风餐露宿的程度。
但总是少了些味道。
不得不夸一夸,同样是那几个素菜,王府厨子委实做的比外头厨子要好上许多。
这一厢,楚熠进卧房以后,坐在临窗榻几上,随手拿起温凉的茶水,灌了两口。
透过锦帘缝隙,他恰巧看见沈姝毫无半点心事吃东西的模样,登时气结。
他总算看出来了,这姑娘半分都没将他放在心上!
无声跟着熠王进卧房的淮安,见主子这副模样,眸光微闪。
待到沈姝吃饱饭,离开房间,走出院外消食,楚熠一杯温凉的茶水,没滋没味喝完。
淮安忖度着请示:“院中安排这许多人,殿下不方便,姑娘怕是也不大自在,要不要……”
“你哪只眼睛看见本王不方便?”
楚熠放下茶盏,冷声命令:“以后的饭,都这么吃!”
淮安眼帘微垂。
他自小服侍殿下,深知殿下喜静,最厌人多。
除开在宫里,有皇后看着,减不了服侍的人外。
自打出宫建府以后,偌大王府上下几百号人,成日里敢出现在殿下面前的,绝不超过十个。
整个京城,但凡来过熠王府的人,谁不说熠王府就跟冷窖似的,除了煞气,连个人气儿都没有。
如今殿下竟为跟这位沈姑娘一起吃饭,专门让他挑了一院子人,就这么跟桩子似得杵在院子里……
还对人家姑娘说,府里人多眼杂……
淮安沉默几息,在心里忖度一圈,再次请示:“奴婢见姑娘此番入京,没带多少衣裳,虽说进宫面圣,可以穿县主的朝服,可住在京城里,总要见人的。要不要安排天衣阁为姑娘多置办些衣裳首饰?”
楚熠面容微缓,淡淡“嗯”了一声。
淮安正准备出去,楚熠吩咐道:“全都准备女装。”
*
福安坊。
一袭骑装的云灵郡主,刚从永宁长公主府出来,便看见一个身穿锦袍、头戴玉冠,贵气又俊美的郎君,带着个小厮,冷脸从隔壁府邸走出来。
云灵郡主眼睛一亮,正要上前打招呼——
就见那人怒腾腾翻身上马,朝坊外疾驰而去。
云灵郡主急急上马,正要去追。
一个胖胖的小丫鬟,极快从府里冲出来,一把抓住缰绳往地上一坠。
“郡主,郡主,长公主说这些日子宫里事多,让您莫要出去惹事,绝对不能骑马出去惹事!”
云灵郡主着急扯了扯缰绳:“快让开,我有急事,别耽误我的事。”
小丫鬟把缰绳缠在胖乎乎的胳膊上,用力摇头:“奴婢不放,坚决不放,今日若放您出府去,奴婢们肯定要挨板子的!”
云灵郡主气急,扬起鞭子:“你放不放!若再不放,我就让你先挨鞭子,信不信!”
“那您就让奴婢挨鞭子吧!”
小胖丫鬟拖着缰绳往地上一坐,枣红色大马的马头,被她拽的几乎快贴着地。
马鼻子哼哼喘着粗气,前蹄不安刨动着,差点没把马上的云灵郡主给颠在地上。
云灵郡主急忙从马上下来,用马鞭气指着小丫鬟:“你赶紧给我放手!你敢把这匹马拽出好歹来,我明日就把你头发绞了,送观里做姑子去,让你吃素吃一辈子!”
小丫鬟听见吃素吃一辈子,激灵灵打个寒颤,急急松了手。
枣红大马一得到解脱,高高扬起头,用力甩了甩。
可是缰绳,却仍紧紧缠在小丫鬟胳膊上。
小丫鬟执拗看着自家郡主,没有半分要松手的意思。
云灵郡主水汪汪的眼睛一转,看向隔壁紧闭的大门。
“你不让我骑马出去也成,那你告诉我,这里头如今住着谁?男的女的,是何来历?”
小丫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隔壁还没来得及挂上牌匾的府邸,赶忙道:“郡主,奴婢早上告诉过您,您给忘啦?那是皇上新封的安定县主,听说是从云疆来的,刚在边关打了胜仗。今日一早,熠王府的淮公公还专门打发人来跟长公主打招呼,请咱们多照拂呢!”
“熠王?”
云灵郡主想到熠王那副冷冰冰的模样,直觉打了个冷战:“熠王什么时候回京的?他老人家在京城鲜少露面,甚少与人交集,如今怎会为个区区县主,遣人专门来府里打招呼?”
小丫鬟摇了摇头。
“熠王殿下的事,整个京城谁敢打听。不过……听淮公公说,这位县主是殿下的救命恩人,昨日同殿下一起回京的,到现在还在熠王府照顾殿下身子没回呢。殿下身边何曾有过女人……如今有了这层身份,就算她只是个县主,在京城里怕是横着走都没人敢惹。娘娘交代过,绝对不许您去招惹那位县主。”
云灵郡主听她叽叽喳喳说了这么多,唯一只听进去两件事。
第一件:住在隔壁的,是个女子。
第二件:那女子如今在熠王府里没回来。
她想到方才那个人从宅子里出来,气冲冲去的方向——
可不就是熠王府的方向嘛!
云灵郡主一双眼睛,瞬间闪闪发亮。
“快快快,命人备车,熠王殿下身子不适,我怎么着都要代娘亲去探望,你放心,今日除了熠王府,我哪都不去,快去准备!”
第160章 楚湛来了
楚湛从福安坊县主府邸沈晋明那里,得知沈姝的下落,登时明白熠王那厮没安什么好心。
什么装昏迷,逮幕后之人。
这种说辞若换成别人,还能唬唬人。
可熠王这种身份,手里掌管北衙大权,还要装昏迷?
真是笑话!
楚湛气冲冲离开,直接骑马来到两条街以外的熠王府。
素日里,便是熠王不在家,都有人守卫在门口的熠王府,此刻却是大门紧闭,半个人影都没有。
楚湛看着这副阵仗,冷冷一笑。
装模作样,伪君子,真小人。
他翻身下马,走到紧闭大门前,漂亮的眉毛紧拧,用力拍了拍大门铁环。
“砰砰砰——”
整个朱雀坊,只有熠王府这一座府邸。
尽管楚湛拍得极大声——
可除了“砰砰砰——”的回声以外,根本就无人回应。
闭门羹。
楚湛一双桃花眼里,渗出丝丝寒意。
他走到王府旁边的高墙外,撸起袖子,正打算纵身跃上去——
“咦?小王爷?”
一个阴柔的声音,瞬间传进楚湛耳中。
楚湛身子微僵,匀了匀呼吸,若无其事转身看向来人。
一个圆脸老太监带着两列太监宫女,正浩浩荡荡从巷子口走进来。
老太监走近,一见果真是楚湛,笑的见牙不见眼,立时躬身见礼。
“小王爷,您可算回京了。昨儿太后娘娘还在念叨您呢!”
楚湛听见这话,桃花眼闪了闪,脸上挂了一抹淡笑。
清朗俊美的面容,因这抹笑容,登时如皎皎明月,风姿无双。
“我昨日才回,今天一早听说皇上染了风寒,熠王殿下也病了,怕进宫给太后娘娘添乱,特来探望殿下。汤公公莫非也是来探望殿下的?”
“正是。”
汤公公笑着回答:“今日淮安递消息进宫,说殿下病了,正巧太后娘娘在太极殿看望圣人,就差老奴带御医来给殿下看看。”
楚湛一听,笑了。
他散漫放下撸起的袖子,朝汤公公道:“那正巧,我跟公公一道进去瞧瞧。”
汤公公不疑有他,赶忙称是。
嘱咐身旁的小太监,上前敲门。
小太监刚拍了一下。
“吱呀——”,大门便从里面打开。
淮公公亲自迎出来,朝二位见礼:“小王爷万福、汤公公安好。”
楚湛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看着淮安。
“殿下卧病在床,淮公公不亲自在旁伺候着,竟躲在门后当门房,还真是有意思。”
汤公公听见这话,目露疑惑。
淮安头皮发麻。
这位小王爷,是京城出了名的混世魔王。
殿下一早就吩咐,若他登门,绝不准把他放进府里。
如今看这阵仗——
若贸然拦下,怕是要惹汤公公怀疑。
“小王爷说笑,奴婢正好吩咐人出去办事,这不赶巧看见两位在外头……两位请。”
楚湛意味深长看他一眼,迈开步子朝熠王府里走去。
*
与此同时,劲苍斋。
沈姝吃完午膳,在院外走一圈消食,回到院子里。
因着先前吃饭时候,看见熠王脸色不对。
她便索性不去上房,窝在小厨房里,随手拿把蒲扇,有一下没一下扇着,守着飞云煎药。
尽管熠王根本没有中毒,但样子总要做一做的。
自从昨日飞云、飞羽认错以后,便主动担起了各种苦活累活。
像煎药这种差事,以前自然无需飞云亲自下手。
而现在——
就算不让他干,他都要抢着干。
沈姝坐在窗下,一手支头,小脑袋一下一下点着,昏昏欲睡。
飞云看她这副样子,再瞧瞧上房卧室正对着小厨房,开了条缝的窗户,默默捏把冷汗。
他心里无比想暗示这位打盹的祖宗,赶紧去上房,好教殿下消消气。
起码殿下大病初愈的,怎么着也得吃些东西。
若是饿出病来,可怎么得了。
可是,顾忌着先前的种种,飞云实在不敢贸然开口。
他算看出来了——
这姑娘……就是个榆木疙瘩,不开窍的。
先前他真是错的离谱。
别说这姑娘绞进脑汁“爬床”这等事,根本就不会做。
就算真把她捆到床上……
说不得,这姑娘都能没心没肺睡过去。
难怪殿下知道他和飞羽那般误解以后,会气的把他们二人撵出府。
这妥妥就是……恼羞成怒啊。
对!
就是恼羞成怒。
这两日殿下做的事,飞云都看在眼里,这哪是要娶这姑娘做侧妃。
照这势头下去,那必须是正妃没跑了。
飞云越想越觉得自己之前,实在太过愚蠢。
不由得狠狠朝自己脸上甩一巴掌。
“啪——”
沈姝闻着药味,正昏昏沉沉打盹。
冷不丁听见这声,猛地惊醒,蹭的站起身。
“怎么了?怎么了?”她一脸懵然地问。
飞云见状,脸色一红,站起身正要解释——
“我可算找到你了!”
一个如冰玉相击般清越好听的声音,从小厨房门口传进来。
沈姝听见这声,惺忪的睡眼,瞬间清醒。
她不可置信看着背光站在门口的男子。
只是换身华贵锦袍,戴了只玉冠,便将他整个人衬出十分贵气。
这种贵气,让他昳丽俊美的面容,镀上一层金光。
沈姝揉了揉眼睛。
明明此刻,他对自己笑着。
可不知何故,沈姝的记忆中,却浮现出一个模糊的画面。
那画面里,楚湛也是这样,身穿华贵锦袍。
一双桃花眼看着自己时,亦是笑着,却尽是忧伤之色。
“我们……以前真的见过吗?”
鬼使神差的,沈姝忽然问出这句话。
她黑白分明的杏眸,带着疑惑。
楚湛听见她的问话,昳丽的面容瞬间绽放出一抹大大的笑容。
“你想起来了?”
他惊喜地抓住沈姝的手腕:“今日天气甚好,我带你去那个地方,走。”
沈姝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抓着手腕拉出门外。
她趔趄着刚迈出小厨房的门,瞬间感觉到似有无数双眼睛落在自己身上。
沈姝愕然抬眸——
这才发现院子里不知何时,红红蓝蓝站了满院子的内侍宫女。
其中一个圆脸的老太监,被人群环拱着站在最中央。
他疑惑朝沈姝看过来,不明所以对着楚湛问道:“小王爷,这位女扮男装的姑娘是……”
第161章 宫里状况
一旁的淮安,看见小王爷刚进劲苍斋就去小厨房,把沈姑娘拉出来,登时吓得脸色煞白。
他下意识瞄了眼上房半开的窗户。
听见汤公公问话,赶忙上前对楚湛道:“小王爷,沈姑娘是我们王府贵客,亦是殿下的救命恩人,殿下还在昏迷不醒,需仰仗姑娘照顾,还请小王爷手下留情。”
沈姝听见“小王爷”的称呼,猛地回神。
直到这刻,她才意识到在众目睽睽之下,她的手腕被这位小王爷抓着,实在十分不妥。
沈姝连忙把手腕一拧,从楚湛的手中挣脱出来。
小步朝旁边躲了躲,离他略远些。
楚湛见状,桃花眼的眸光,划过几丝黯然。
这副神色看在淮安眼里,更觉得触目惊心。
“小王爷万福,公公安好。”
沈姝朝楚湛和那位明显身居高位的公公,拱手见礼。
汤公公听见方才淮安的说辞,早已明白沈姝究竟是谁。
如今见小王爷对这女子不一般,他赶忙侧身避开,笑呵呵地道:“原来是圣人新封的安定县主,县主万福。太后娘娘听说县主对殿下有救命之恩,特命咱家带了好些赏赐出宫,咱家原本正打算过会儿去县主府送赏赐呢。”
沈姝没想到,她不过昨夜才入的京城。
不到半日的功夫,竟连太后都知道她救过熠王性命之事……
这消息的传播速度,也太夸张了吧!
沈姝受宠若惊地赶忙谢恩。
客套一番,收了太后的嘉奖。
淮安适时递给她一个眼神,便把汤公公往上房引。
沈姝意会,朝楚湛拱手,也随人去了上房。
楚湛落在最后头,见她疏离客套的动作,眸色微深,也提步跟了上去。
一行人进了上房,汤公公给躺着“昏迷不醒”的楚熠问过安,便叫随他们一道来的御医为楚熠诊治。
沈姝早就将离罔草的症状,告诉给楚熠。
以他的功夫,在御医诊脉时,悄无声息调息作假,完全可以蒙混过去。
反正寻常离罔草中毒之人,多数都已在毫无察觉之下便死了。
这种毒,除了验尸,很难在活人身上验看出来。
“殿下病症如何?”
待到御医把过脉息,汤公公关切问道。
“是心痹之症。”御医面露疑惑之色:“却不知为何会昏迷不醒。”
沈姝上前一步,走到御医面前:“殿下并非单纯的心痹之症,而是中毒以后,落下的心痹之症。”
楚熠中毒之事,秘而不宣。
对外只称染病,就算递进宫里的消息,都是昏迷不醒。
此刻,淮安早已在众人进屋之时,拦下欲跟汤公公进屋的内侍。
沈姝说出这话,也是事先安排好的。
“中毒?”汤公公一惊:“中了何毒?”
“离罔草。”沈姝坦然回答:“产自云疆的毒草,中毒之后,便会出现心痹之症。”
汤公公看向御医。
御医捻须想了想,再度把上楚熠脉息,还侧耳伏在楚熠心口听了听。
如此几次,终于确定沈姝的说辞。
“确然如县主所言,是离罔草的毒所致。”
汤公公闻言,心知事情重大,神情一肃。
他常年在宫里,自是见惯了污糟之事。
可今日,竟有人能对武功高强的熠王下毒,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如今殿下的身子,可有大碍?”汤公公神色凝重地问。
沈姝按照原定计划回答:“只需调理些时日,将余毒肃清,便可无碍。在殿下未醒来前,还望汤公公回宫,代为禀报圣人、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
“那是自然。”
汤公公面色微松,示意淮安把御医带出去,这才开口又问:“殿下究竟因何中毒?还请姑娘跟咱家说道说道,咱家也好回宫说与贵人们听。”
沈姝等的就是这话,忙挑拣着把来龙去脉告诉给汤公公:“西匈一战后,殿下身上余毒未清,我们一路从云疆赶回来,慢慢调养,也已恢复了七七八八。
不成想前日夜宿大护国寺,有人在晚食里下了迷药,适逢那天的晚食,小女没吃,夜半时分小女察觉不对,去殿下屋里查看,恰巧碰上有沙弥隔着窗户,向殿下的房里吹毒烟,这才险险救下殿下。”
汤公公闻言,脸色微变。
“你是说,下毒之事发生在前日晚上?”
沈姝点了点头:“正是。”
楚湛一直慵懒倚在窗子旁,百无聊赖听沈姝胡说八道。
冷不丁看见汤公公的神色,他漂亮的眉毛微挑,站直些许。
“公公可是察觉到有何不妥?”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汤公公眸光闪烁。
他犹豫几息,压低声音回答:“巧的很,前日夜里圣人歇在太极殿,也被人下了毒。”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脸色齐齐一变。
就连躺在床上的楚熠,眉头都微不可见的蹙了蹙。
“如今皇上身子如何?可曾查出是什么毒?”楚湛赶忙问道。
“小王爷无需担心。”汤公公温声道:“圣人龙体无恙,只需调养几日便好。”
“下毒之人可曾捉住?”楚湛又问。
汤公公摇头:“下毒之人乃是太极殿伺候的宫女,发现时已投湖自尽,死无对证。
圣人龙颜大怒,已命北衙全力追查,宫里上上下下,所有内侍宫女,一概都要审讯一遍。”
楚湛眸色微松:“确实该好生查查,天子之下,竟有人敢对天子和熠王下毒,当真是狼子野心。”
旁边的沈姝,听见这话,下意识抬眸朝他看了一眼。
她可没忘记,前夜那沙弥来下药之前,这人先一步拿了解药来到熠王房中。
这就意味着——
前夜之事,他定然早就知情。
既知内情,她就不信这人不知道幕后真凶究竟是谁。
察觉到沈姝目光,楚湛朝她眨了眨眼。
沈姝想到方才,他当众抓住自己的手腕,深知这人是个不按理出牌的。
她赶忙垂下眼帘,避嫌似的背过身不去看他。
却没想到,她这副模样,被汤公公看在眼里,却多了几分害羞的意味。
汤公公的眼睛,在楚湛和沈姝身上转了一圈,再想到方才院子里的那幕。
他圆圆的脸庞,瞬间笑成了一朵花。
第162章 打起来了
汤公公是看着楚湛长大的,虽说这个小王爷平日里都是一副混不吝的模样。
可却从不曾见他对哪个女子这般……嗯……眉目传情。
还真别说,这沈姑娘虽穿一身男装,却难掩灵动娇俏之色。
与俊美翩翩的小王爷站一处,还真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
两人年岁相差不大,正值最好的年华,倒教汤公公看的有几分动容。
想来,若是太后娘娘知道此事,定会十分欢喜。
这么想着,汤公公忙不迭告辞:“既如此,咱家这就回宫复命,有劳姑娘多加照顾殿下。”
沈姝连说不敢:“定当尽力为殿下解毒。”
如此这般客套之后,汤公公正欲离开——
楚湛突然开口道:“还请公公回去代为禀报皇祖母,熠王殿下如今中毒昏迷,府上没个照应的人,我也不放心。干脆我就在这照应两天,待到殿下醒来,再去向皇祖母请安。”
守在卧房外的淮安听见这话,暗道不好。
若是这位祖宗留在府里,王府非翻天不可。
他抬脚就要进屋——
就听见汤公公笑着道:“小王爷说的极是,想必有小王爷在殿下府上守着,不止太后娘娘,就连皇上和皇后娘娘,都会安心不少,一切就有劳小王爷了。”
“我送你出去。”
楚湛说着,亲自为汤公公掀开锦帘,朝愕然怔在门口的淮安眨了眨眼。
“小王爷留步。”汤公公受宠若惊道:“您留下来照顾殿下,让淮安送咱家就好。”
说着,他朝楚湛心领神会地笑了笑,转身朝外走去。
淮安深知大势已去,逃似的跟在汤公公的身后离开。
沈姝万不想在这种时候,呆在屋子里,佯装去送汤公公,走出卧房。
然而,她前脚刚迈出上房,就听见卧房里头传来熠王冷若冰霜的声音:
“念你在云疆与大护国寺两次出手相助,本王不与你计较。今日你倒直接送上门,是十皇叔给你的胆子么?”
十皇叔……
这句话让沈姝心下一惊,猛地收回了迈出去的脚步。
在这个瞬间,她终于想起,楚湛这个“小王爷”到底是什么人!
整个大周朝都知道,十多年前瑞王在泰山封禅大典护驾,不幸坠崖身死,只留下年幼的小郡王一滴骨血。
皇上感念瑞王救命之恩,也为安抚太后的丧子之痛,钦封小郡王为瑞王。
想来是因为年幼便有了这等尊贵封号,也为与“已故”瑞王有所区分,京城人便称楚湛为“小王爷”。
所以……
楚湛便是“已故”瑞王的亲生儿子——
那个备受太后和皇上宠爱,就连太子与熠王都略有不及的“小王爷”瑞王??
直到这刻,沈姝才明白,为何那日在山谷里,这位小王爷,能够独自一人面对上万西匈大军而不惧。
她更加明白,为何他能仅凭一人一弓,便“击退”西匈大军,独留白锦一人在谷中。
倘若国师真是“已故”瑞王——
这位小王爷的所作所为,就妥妥是亲儿子上阵坏老子的事啊!
思及此,沈姝心情变得十分复杂。
她万不会忘记,赵司马作为国师的拥趸,派人差点毒傻三哥。
更不会忘记,阿爹也差点被按上通敌卖国的罪名。
沈家上下百余口性命,更是差点死于赵司马的毒计之下。
这一切的一切,都与国师有关。
而现如今,她却把国师的亲生儿子当成朋友……
沈姝攥了攥手心。
尽管,从那日在关外,楚湛的种种表现来看。
他定是不知情的。
可是,他这样的身份——
沈姝实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才好。
怔忪间,卧房里传来楚湛慵懒的声音:“殿下突然提起我仙逝多年的父王,是何用意?”
“仙逝?”
楚熠不客气地道:“西匈国师究竟是何身份,你心知肚明。”
“非也。”楚湛声音散漫,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火气:“我从未见过西匈国师,怎会知道他的身份。不若殿下告诉我,西匈国师是何身份?”
“找死。”
这两个沉冷的字,从楚熠口中吐出来。
哪怕沈姝站在外间,都能感受到卧房里骤降的寒意。
几乎是须臾之间,房里响起拳脚过招的声音。
这是……打起来了?
沈姝心里一紧。
这怎么行,万一被人发现熠王是假昏迷,先前做的那些样子,岂不都白废了?
这么想着,沈姝下意识迈开脚步就要往里冲——
“淮公公,殿下身子可安好?方才我听汤公公说,小王爷也在,怎地不见他人?”
正在这时,院子外头忽然传来一个清亮女声。
“是的,郡主。”淮安在院子里,刻意抬高声音:“小王爷确实在,这会儿正在卧房里陪殿下呢。”
随着他们的对话,卧房里的打斗声骤然一停。
沈姝暗松口气,缓了缓神,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掀开锦帘走进了卧房。
此刻,楚熠已经悄无声息躺回床上。
而楚湛,则依然维持着方才汤公公走时的样子,慵懒倚在窗前。
沈姝飞快朝他看一眼——
若是……
忽略掉他左侧颧骨上,那点被揍的又红又肿的印子。
这定是一副和平友好的画面。
见沈姝看过来,楚湛朝她勾了勾唇角。
因着那抹伤势,让他的笑容,看上去有几分不羁的意味。
若是先前,沈姝或许还会给他一个关切的眼神。
而此刻——
已经知他身份的沈姝,却只是匆匆垂下眼帘,走到了床侧。
楚湛见状,漂亮的眉毛蹙了蹙,一双桃花眼盯着她的后背,似要在她背上看出朵花来。
沈姝如芒在背,权当不知。
她垂眸看向熠王——
楚熠朝床里微侧过头,虽是双眸微阖,却周身弥漫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
许是因为匆匆上床的缘故,原本整齐盖在他身上的薄被,皱成一团堆在床脚。
沈姝忙将被子捡起,盖在他身上。
她正欲直起身子,却冷不丁看见——
楚熠朝床里微侧的下颌,亦有一块不逊于楚湛的红肿。
非但如此,他的唇角还渗出丝丝血迹。
沈姝眉心跳了跳。
这两个人,挑这时候打架,还真是没事找事。
突然,耳畔传来淮安带着那位郡主,走到外间的脚步声。
沈姝犹豫一瞬,赶忙从袖子里掏出一方锦帕,轻拭上楚熠的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