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你来服侍
此刻,萧公子正负手立在城墙边,看着下方乌泱泱的西匈大军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姝压着步子走近他,却依然只能看见他的侧脸!
只有看见萧公子正面,她才能知道,此番他作为前锋上阵,是否会有生命危险。
若果真有,那她就要想方设法拦下此事。
若没有……阿爹的死因,怕是另有隐情。
然而,沈姝硬着头皮等了几息。
却始终没见萧公子转身。
她心里不免有些着急。
自己一个送饭的小卒,拎着粥桶一直站在贵人身后,这是作死啊!
此次她上城墙,原本只想看看城外的情况。
随手只拎粥桶,却没带碗……
她总不能把这只桶送上去,请萧公子捧着桶喝粥吧!
若真如此,这位脾气大又小器的公子,怕是会记恨死她的!
就在沈姝犹豫着,要不要冒着被记恨的危险,把粥桶直接递过去,好教他转身之际——
突然,有脚步声匆匆朝她的方向走来。
“咦?你是何人?”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沈姝耳中:“你这小卒,拎一只粥桶杵在这作甚?”
沈姝闻言,心里一喜。
这声音,是云公公!
她赶忙转身,抬头看向来人。
果然是云公公!
沈姝朝他使个眼色,瓮声瓮气地道:“小的是来给萧公子送朝食的。”
冷不丁看见是她,飞云脸色一僵。
而站在沈姝身后,原本临着城墙向下望的“萧公子”楚熠,则剑眉深蹙转过身来!
沈姝感到一道如有实质的视线,直直盯着她的后脑勺。
她硬着头皮,正想转身请安——
“碗呢?”
身后突然传来萧公子清越的声音,夹杂着蕴含薄怒的冷意。
这听上去极像肚子饿,却只能干瞪眼的人,在撒气。
沈姝头皮一紧。
她早就知道这人是个不好惹的。
会不会因为自己忘带碗,而迁怒她?为难她?
然而,下一瞬——
就听见那人淡淡命令道:“你去找只碗来。”
沈姝心下微松,正要应下。
就看见方才验看她粥桶的侍卫,躬身领命,转身极快走下了城墙。
差事被抢的沈姝:……
她只能拎着木桶,尴尬杵在原地。
“云公公来此,有何要事?”
正在这时,那人越过她,朝云公公问道。
沈姝略微松口气,赶忙垂首,像个普通兵卒一样,靠着城墙,直挺挺站着。
而她眼角的余光,却悄悄朝萧公子的脸上打量。
然而,出乎沈姝的意料——
那人就像专门跟自己作对似得,竟又转过身去,望向城墙外头。
沈姝一口老血瞬间涌在心口。
飞云看着二人,只觉得头皮发麻。
殿下为了不让外人发现“熠王在云疆”,以免惊动北狄探子,防止北狄趁虚而入,特意扮作“萧公子”。
他刚从前门进来,根本没来得及卸下面具。
如今他这张脸,既是“五殿下”身边的侍从,就不该出现在萧公子身边。
殿下有此一问,莫非是为了要他给沈姑娘解释,他出现在这里的缘由?
“五殿下分身乏术,特让小人来,协助公子御敌。”飞云忖度着回答。
“御敌就不必了,我缺个随身服侍的小厮,公公身份贵重,我这身份,万是用不起的,还请公公在这军营里,给我挑个人使唤。”楚熠淡淡地道。
他原没想到沈姝能混进军营。
而如今她既进来,以她的性子,便是把她打晕丢出去。
她也还会想方设法回来。
军营里全是男人,她一个姑娘家到处乱晃,实在不成体统。
于公于私,他只有把她放在眼皮底下,才能安心。
飞云听到自家殿下的话,神色微怔。
随即,他心底掀起一股狂喜。
才几日不见,殿下竟然主动提出,要把沈姑娘留在身边。
佛祖保佑,殿下果真开窍了!
几乎是本能的,飞云充满期盼,看向了沈姝。
沈姝接触到他的目光,错愕睁大了双眼!
云公公怕是在报复她吧!
明知她跟这位萧公子是死对头。
竟让她去随、身、服、侍他?!
夭寿哦!
她此番来军营,还有许多事要做。
哪有功夫去服侍一个脾气大、跟自己有过节的人!
沈姝连连摇头,粗声粗气地道:“小人只是个伙夫,做惯粗活,服侍贵人这等精细的事,小人实在做不来。”
她语气里,全是抵触和拒绝。
这样的拒绝,在楚熠听来,尤显刺耳。
他记性极佳。
是以,他清楚记得,这姑娘曾当着他的面,说“萧公子”是个施恩图报、怀恨在心的小人。
看来,他十分有必要,采取一些措施,纠正她对自己人品的曲解。
“很好。”楚熠转身,眸色沉沉望着沈姝:“你这伙夫能把自身缺点直言不讳说出来,是个品性端方之人,就他了!”
!!!
沈姝不可置信抬眸与他对视。
这一次,她总算看清楚,萧公子的面容!
他眉心干干净净,半点香灰印记也无。
这也就意味着——
今夜之战,他没有生命危险。
然而,坐镇在家的阿爹,却阳寿将终。
这是何故?!
就在沈姝怔神间——
“公子,碗来了。”
刚下城墙的侍卫,拿了只碗上来。
萧公子朝他摆手:“把粥给那个伙夫,从今天起,他来伺候我的起居。”
侍卫微怔,不敢耽误,走到沈姝面前,将碗递给她。
沈姝看着那碗,眉心跳了跳。
她心里有一万个声音,告诉她“把粥桶撂下,直接走人。”
反正她是长史的女儿,这位姓萧的公子,虽是皇亲国戚,却真不能把她怎样。
然而,下一瞬——
沈姝想到方才,阿爹在这人面前,明明气得要命,却只能隐忍不发的样子。
她手指微紧。
若此人当真能打赢带着毒奴的西匈人。
就意味着他果真有两把刷子。
从阿爹眉心的香灰印记推断,阿爹寿终之时,差不多应是在战役之后。
在云疆地界上,能治阿爹于死地的人——
除了西匈,便只剩下眼前这个……侄子曾经害过阿爹性命的萧公子了!
思及此,沈姝咬牙,接过瓷碗。
她将粥桶里的粥食,倒进瓷碗里,双手恭敬端着,呈给楚熠。
“萧公子,请用朝食。”她瓮声说道。
第134章 骄纵任性
楚熠看着沈姝的头顶,接过她手里的粥,浅尝一口。
重新放回她手中。
他面无表情地道:“菜多了,你把它喝掉,再去盛碗没菜的来。”
沈姝:……
为了方便分发,战时的朝食一向都是菜粥。
菜粥、菜粥,没菜能叫菜粥吗。
她磨了磨牙,捧着碗,几口把粥喝个精光。
虽说只是一碗普通的菜粥,对于沈姝这个一连几日都在锁关林里,以干粮充饥的人来说。
简直是美味珍馐。
温热的粥食入肚,沈姝觉得手脚都暖了,浑身上下说不出的熨帖。
她暗暗腹诽姓萧的不识货,排场比熠王还大。
却不敢怠慢,转身走回粥桶前。
粥桶里剩下的粥,比刚才碗里的菜还要多。
沈姝索性拎起粥桶,垂首对着萧公子道:“小的这就去给公子盛碗没菜的粥来。”
说完这话,她正转身欲走——
“不必了,回去吧。”
楚熠淡淡地道,越过沈姝,看了飞云一眼,直接朝城墙下走去。
沈姝看着他的背影,磨了磨牙。
若非她先前在火头军营帐里,为了不被阿爹发现,故意在脸上抹了些锅底灰,又弄乱鬓角和额发遮住些脸。
她或许就以为,这厮说不定是看穿她是谁,故意不说,存心刁难。
飞云旁观这二人,看得眉心直跳。
自家殿下明明是体恤沈姑娘刚从锁关林出来,必是饿着肚子,故意让她喝碗粥暖身。
却这般……
他心里唉了一声,走到沈姝身边。
拿过她手里的粥桶和碗,随手递给旁边的侍卫。
“姑娘莫怪,公子……就是这么个脾气,他让您吃,您就吃,别的一概别多想。”
碍于殿下伪装的身份,飞云不敢说的太明白,只能点到为止。
谁知——
沈姝深以为然点头:“放心,我脾气好,从不跟骄纵任性公子哥儿一般见识。”
她的声音虽然压得很低,可架不住耳力好的楚熠还未走远。
被他听了个正着。
施恩图报、怀恨于心的小人、如今又多了个“骄纵任性的公子哥儿”。
楚熠脚步微顿,周身气场瞬间冷下来。
飞云见状,赶忙笑着岔开话题:“殿下不是派了影伍接您回城嘛,您怎么来这了?”
被他这么一打岔,楚熠凤眸沉了沉,大步走下城墙。
“我……”
沈姝直觉想对云公公,说出方才她在阿爹脸上看见的种种。
可是随即,她想起云公公并不知道她能观人寿元——
“殿下呢?有没有办法带我去见殿下,我有要紧事要与他说。”她急急说道。
飞云看着自家殿下已经下了城墙,朝沈姝笑了笑:“西匈大军压境,殿下必须回北边,防止北狄作乱。殿下特别交代,如果姑娘有什么事,跟萧公子提也是一样的。萧公子与殿下是表兄弟,和殿下一样值得信任,姑娘大可放心。”
经他这么一提,沈姝这才意识到,难怪先前她总觉得萧公子和凤大人有些相像。
如今她既知道凤大人是熠王,而萧公子出身承恩公萧家。
他与熠王是亲表兄弟,相像些也实属寻常。
可是如今——
沈姝可以完全信任熠王,却万不能相信这位萧公子。
尤其是,在她知道阿爹有死运,而萧公子安然无恙之时,更加不会相信这个——在萧家位高权重的萧公子。
沈姝犹豫一下,问道:“五殿下临走前,曾说过让你和那三十个影卫,都听我指挥,如今他人不在云疆,话还作数不?”
“作数,当然作数!”飞云不疑有他,赶忙回答:“殿下说的话,一向很作数。”
沈姝松了口气。
三十个身手了得的影卫,再加上这位云公公。
不管碰上什么事,应该都尽够她用了。
如今,她就只需守着那位萧公子,随机应变即可。
思及此,沈姝对着飞云恳请道:“还请公公派两个影卫,小心盯着我阿爹,如有风吹草动,即刻来告诉我。”
飞云一怔。
他虽不明白,沈姝这番安排是何意。
既然方才已经表明自家殿下说过的话作数,他没有多问,低声应下。
见沈姝抬脚欲走,飞云想起殿下临走前那一瞥,忙嘱咐道:“姑娘就跟在萧公子身边,哪都别去,以免被长史发现。小人派影七给您使唤,有什么事,您直接吩咐影七在军营走动帮您办妥即可。”
这话正合沈姝心意,她迟疑一瞬,对飞云道:“影七就不必了,公公可否将影伍和那三个毒奴带来我身边使唤?”
“当然可以。”飞云爽快回答:“小人这就去安排,只是影伍给您留在身边,毒奴身份特殊,安排在院外与侍卫一起,可好?”
“甚好,甚好,多谢公公。”沈姝笑着说道。
*
将近一个白天,沈姝被飞云安排在萧公子在关城落脚的小院里。
让沈姝气得牙痒的是——
虽说萧公子点名要她“随身服侍”,安排她的,顶多也就是些端茶倒水、服侍用饭的差事。
可这些差事,却把沈姝累得够呛。
“水太热了。”
“太凉。”
“茶叶太浓。”
“又太淡了。”
“玫瑰糕太甜。”
“盐放多了,太咸。”
“换成素的来。”
“吃不完,你把它吃了,不得浪费,不准倒掉,更不准喂狗。”
“……”
就这样,不过才大半日的功夫,沈姝茶水、糕点和吃食塞了满满一肚子。
若非她直觉认为阿爹的厄运,与这位萧公子有关——
这么来来回回的跑着换茶、换水、换吃食,反反复复折腾,她真会忍不住暴走!
然而,一直捱到临近黄昏,沈姝却没旁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军机和政务,都是由萧公子身边的飞羽拿公文给他批阅。
除了笔墨划在纸上的沙沙声,和萧公子指使她做这做那的声音,房间里连个人影都看不到,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沈姝什么都打探不到,又不能随意出院子,还被当成丫鬟使唤,悔得肠子都青了!
好在她事先安排了影卫盯着阿爹,有任何异动都来告知她。
至今她没收到阿爹的消息,就是好消息。
沈姝幽怨看着在沙盘前,专注排兵布阵的萧公子。
她不住安慰自己——
总归,晚上她定要随这人一道出城。
先补充好体力,才能应付恶战。
一定要沉住气!
这么想着,她狠狠咬着手里的南瓜饼,权当它是姓萧的。
正在这时,半天未见的云公公,突然站在门口,焦急朝她招了招手……
第135章 重铠之谜
见到云公公这副模样,沈姝心里一紧。
她直觉认为是阿爹出了事,赶忙走到屋外。
待到云公公神秘兮兮把她带到茶水间,她焦急开口问道:“公公,可是我阿爹那边出了什么事?”
飞云一怔。
“无事无事。”他赶忙道:“长史一直在校场点兵,小人派了四个影卫盯着,姑娘莫担心。”
沈姝闻言,总算松了口气。
“那公公焦急找我来,有何要事?”她狐疑地问。
“是飞羽在校场一时有事走不开,托我来请姑娘帮他做件急事。”飞云笑着道。
“急事?什么急事?”
“姑娘请看。”
飞云指着桌子上放着的两个托盘:“殿下特地让小人为公子和姑娘准备的甲胄。”
他指着略小那套:“姑娘身形娇小,殿下特地让人改了套皮甲。还有一件金丝软甲,请姑娘务必一定穿在里面。”
沈姝愕然一怔,转头看向那件金丝软甲,眼睛都要看直了。
她是识货的人。
皮甲倒还寻常,金丝软甲……她从来只在话本子里见过。
在大周,怕是黄金万两,都不一定能买到。
“这、这太贵重了……还、还是给萧公子用吧。”沈姝赶忙推辞。
若弄坏了,就算把阿娘给她攒的嫁妆都填上,都赔不起。
“姑娘安心收着。”
飞云笑着道:“殿下说了,姑娘对殿下有救命之恩,没有姑娘,就没有殿下。这是殿下临走前专门留给姑娘的,战场上刀剑无眼,姑娘万要保重才是。”
这话,让沈姝对熠王又多几丝好感。
世人皆道熠王品性正直端方,是重情重义之人。
这件金丝软甲虽然贵重,却是熠王感念她的救命之恩,对她的报偿。
沈姝想到战场上的凶险,不再推辞,大方对飞云道了谢。
飞云见状,指着另一套黑沉沉的重铠,郑重交代道:“这是给萧公子准备的,原是要等飞羽回来帮公子穿上,只是这会儿飞羽回不来,时间紧迫,还请姑娘务必帮公子换上,莫要误了点兵的时辰。”
沈姝一听“点兵”二字,忙不迭应下来。
她等了一整天,终于等到大战在即,自然不敢怠慢。
沈姝走进里间把甲胄换上,端着那身极重的黑色铠甲,走回上房。
上房里,楚熠一直蹙眉盯着沙盘,思索今夜要如何布阵。
直到沈姝出言提醒,他才回神,抬起了头。
猝不及防间——
沈姝身穿甲胄、英姿飒爽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
明明是抹了锅底灰的小脸,却掩盖不住那双黑白分明水灵灵的杏眸里,蕴含的蓬勃朝气。
在这已是黄昏的天色里,沈姝微扬的笑脸,娇小却倔强挺直的身影,犹如一道初升的明亮晨光,照亮了楚熠的眼眸。
刹那间的怔神过后——
楚熠微垂眼皮,看向托盘上的铠甲,随口说道:“放着吧,等飞羽回来再穿。”
“飞羽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沈姝端着托盘走近,恭谨地道:“还是小的帮您穿吧,再晚些,怕是要耽误点兵的时辰。”
这话让楚熠剑眉微挑。
“这是重铠,并非寻常铠甲,非常难穿,你连这么端着都很吃力,还想帮我穿?你会穿么?”
并非楚熠故意挑刺。
实在是因为这身重铠的结构,比寻常铠甲要复杂很多,又十分沉重。
就算飞云来帮他穿,都要费好些时候。
楚熠委实不信,沈姝能胜任这项工作。
沈姝暗暗磨牙。
“不会。”
她垂下眼眸:“小的暂且试试,若实在穿不了,小的自去请飞羽来服侍公子。”
听她这么说,楚熠倒不好再说什么。
他站直身子,张开双臂,提醒道:“你个子太矮,搬个凳子来。记得要先穿胸甲。”
沈姝紧了紧手指。
她放下托盘,依言搬了张矮凳,拿起胸甲,站上矮凳,麻利帮他穿在了身上。
先是胸甲、再是肩甲、护腋、护肘,再到前挡、腿甲……
刚开始楚熠还好心出声提点两句。
到了后来——
当发现这姑娘闭着眼睛,都能找到铠甲的孔洞。
他终于抿直唇角,凤眸闪过一抹沉思。
“你帮人穿过重铠?”楚熠淡淡地问。
“没有。”
沈姝面无表情道:“小人个子矮、力气小,又愚钝,穿重铠是粗活,除了重点,没什么难的,是以小人勉强能做得。”
楚熠一噎。
这何止是“勉强”能做得。
这套重铠,因为做工十分复杂,整个大周也不过才五套。
莫说是女子,就算男子,能像她这样无师自通麻利帮人穿上的,都找不来几个。
何止是楚熠觉得惊讶——
就连沈姝,穿好最后一片护甲后,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虽说她从小就经常拿阿爹和三哥的铠甲捣鼓。
可却从没像现在这样,对这种复杂的重铠如此熟悉。
熟悉到——
好似她以前曾做过类似的事情似得!
沈姝看着萧公子薄唇紧抿、无言以对的模样,心里有说不出的舒爽。
真是药师佛显灵。
说不定,在药师佛梦境里,她曾服侍药师佛穿过仙甲。
连仙甲都穿过,区区一件重铠,当然不在话下。
“时候不早了,公子可要去校场点兵?”沈姝虽是询问的语气,实则暗含催促之意。
楚熠回神,肃容看着她:“你可曾穿上金丝软甲?”
沈姝闻言,杏眸瞬间睁得极大!
她条件反射捂住自己的领口。
这人是鬼吧!
她外头套着那么厚的皮甲,他怎就能看见自己穿了金丝软甲?!
沈姝自打跌跤以后,平白得了许多能力。
对于常人无法想象的“神力”,接受度极高。
突然,她似想到什么,双手环胸,赶忙后撤几步。
黑白分明的杏眸里,全是羞愤的戒备和指责。
”你、你、你……你除了金丝软甲,还看见什么了?!”
楚熠下颌微紧,额角瞬间绷起青筋。
因顾着她的安危,他一时说漏嘴——
竟忘了如今他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萧公子”,而眼前这姑娘,不过是他随手指来随身服侍的“火头军兵卒”。
可即便是他疏忽,说漏了嘴。
这姑娘一副看采花贼的模样,是在闹哪样?!
“我什么都没看见,也没什么好看的。”
楚熠咬牙道:“总之,战场刀剑无眼,你自己顾好小命。若还像先前那样莽撞,就算三十个影卫,都护不住你。”
说完这话,他袍袖一拂,大步朝门外走去。
沈姝看着他冷怒背影,心头也腾地窜起一团怒火。
好啊!
听这厮话里的意思,果然早就知道她是谁。
合着整整一日,他不显山不露水,把她使唤来使唤去,一直在把她当猴耍!
想明白这点,沈姝撸起袖子,大步朝那位萧公子追了上去!
第136章 叔兄皆死
沈姝刚冲出上房,一个熟悉的声音,就从敞开的院门口,传了过来。
“萧公子,兵将已经安排好,下官为您带路。”
是阿爹的声音!
沈姝猛地刹住脚,条件反射就往门后躲。
“有劳。”萧公子淡淡道。
随着这话,甲胄和兵器碰撞的声音,混合着脚步声,朝远处走去。
沈姝赶忙走出院子,默默混进萧公子随身的护卫队伍中间,不敢太往前,也不敢太靠后,生怕被阿爹发现行迹。
然而,沈冲的下一句话,却让沈姝脸色一变,脚下踉跄,差点跌个狗啃泥!
“这是下官四弟沈源和儿子沈晋明,与西匈交手多次,请公子今夜务必带他们一起出战。”
沈姝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脸色变了又变。
早上萧公子执意带兵,拒了阿爹的请求。
没想到,到了晚上,阿爹竟让萧公子带四叔和哥哥上战场!
以萧公子那种睚眦必报的性子,四叔和三哥若真跟着去了,那还得了?!
沈姝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拦下——
可是她知道,如今她的身份,若真去拦,怕是会被阿爹毫不犹豫派人打包丢回云边城去。
她甚至连面都不敢露。
就算阿爹和四叔认不出,对她甚是熟悉的三哥,必能识破她的伪装。
在这种节骨眼上,越是情势紧急,越不能出岔子。
就在沈姝心急如焚之际——
萧公子的声音,从队伍最前面淡淡传来:“这次交战,打法和以往不同,长史只需点兵于我,我自会安排专人带领兵卒布阵。沈副官和沈千户,在军中素有威望,还是随长史镇守关城妥当。”
只寥寥几句,便婉拒了沈冲的请求。
沈姝闻言,心下微松。
就凭这句话,让她心头方才对萧公子故意捉弄,生出的怒意,消散不少。
而沈冲,在听到萧公子又一次拒绝以后,却彻底炸了毛。
沈冲浓眉一拧,几步上前,拦住萧公子的去路,抱拳瓮瓮地道:“萧公子!战争并非儿戏,若公子觉得俺们沈家人不行,云疆骁勇善战的大将还有很多,公子大可随便挑选。大战之前,这般意气用事,实在有负熠王殿下所托!”
沈姝听见这话,后背瞬间惊出冷汗。
完了。
萧公子本就不是个大气的人。
阿爹这回竟敢当众质疑他,一定把他得罪死了!
莫不是因为这话,阿爹才出事的?
这个念头一起,沈姝心底更加焦急。
队伍前面的楚熠,凤眸微垂,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沈冲,额角微紧。
果然是父女。
这样子,与那日在锁关林里,沈姝豁出去拦在自己身前,让自己莫要送死时,相差无几。
“长史多虑。”
不觉间,楚熠放缓声音:“此番对方带了不少毒奴上阵,毒奴用血旖萝的毒鞭,触之即死,这也是为何,他们白天按兵不动,大抵会选在夜间叫阵的原因。
对付毒奴,只能布阵快打。殿下特派的亲卫已有经验,兵卒只需完全听从指挥便可事半功倍,就算有将领跟着,也没什么太大用处,更有可能白白折损。”
“他们竟带了毒奴?”沈冲愕然脱口而出。
他络腮胡动了动,欲说什么,却被楚熠截去话头:“时间紧迫,我意已决,长史不必再劝。”
说完这话,他走到沈冲面前,大手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倘若我此战有失,关城就交给长史和沈家儿郎了。”
沈冲抬眼,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只有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直到这刻,他才深刻明白,这位萧公子并非他先前以为的意气用事。
不只是他,就连混在队伍里的沈姝,听见萧公子的话,心底都是五味杂陈。
毒奴的威力,她是亲眼见过的。
虽说熠王殿下曾与毒奴们交手,还亲杀过毒奴,必有技巧传授给萧公子。
可若对方毒奴的数量太多——
怕是就连已想出对策的她,也不能保证可以全身而退。
萧公子此番亲自带兵出战,当真是万分凶险。
然而,除了身份尊贵的他,也没人能够驾驭熠王留下的人手。
此刻,沈姝不得不承认,萧公子虽在小事上斤斤计较,大事上还算能拎的清。
听他这话的语气,倒没有怪罪阿爹的意思。
或许……是她想岔了?
“公子放心。”沈冲拱手道:“下官定不负公子所托。”
楚熠颔首:“今晚之战,还有些军务有劳长史调度,校场我自去便是,长史去忙吧。”
沈冲垂首称是,侧身让路。
沈姝混在侍卫中间,低垂着头,不敢乱看,生怕被阿爹看出踪迹。
可是,当她路过沈冲时,还是不放心,极小心用眼角余光,朝阿爹的方向扫去。
只是这么匆匆一瞥,沈姝的心底又是骇然大惊!
此时此刻——
四叔沈源、三哥沈晋明,正敛目立在阿爹身后。
阿爹眉心的香灰印记,已经燃了一半,倒还在沈姝掌握中。
可四叔和三哥的眉心,竟不知何时,也有了两道长长的香灰印记!
沈姝正欲细看——
突然,沈晋明敏锐地抬眼,竟朝她的方向扫了过来!
沈姝头皮一紧,赶忙屏息敛目,跟着侍卫们,加快脚步。
在整队人离开之后,沈晋明始终盯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久久不能回神。
“三郎,你在看什么?”
“没,没什么。”沈晋明喃喃道:“只是觉得萧公子身后的侍卫有些眼熟,想不起在哪见过……”
*
两盏茶过后——
沈姝眉头深蹙,心不在焉混在侍卫中间,随萧公子来到了校场。
她扳着手指细算三个亲人眉心印记的时间。
阿爹还剩下一夜的阳寿。
四叔和三哥,则会死在两日之后。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们相隔两天相继死去?
难道是兵败城破?!
这个念头一起,沈姝赶忙摇了摇头。
不对。
阿爹率兵御敌,四叔和三哥都会随侍左右。
沈家男儿从小受到的教导便是——
大周疆土寸步不让,不战到最后一刻,绝不苟活。
若当真兵败城破,阿爹战死,四叔和三哥也必会奋力杀敌,以死相随。
应该不是兵败城破。
可若不是……
那又会是什么?
沈姝思来想去,没有丝毫头绪。
冷不丁的——
她突然意识到,周围不知何时,竟变得异常安静……
第137章 无人生还
沈姝抬起眼眸,就发现明明刚才还身在护卫当中的自己,竟不知何时被人撇下落了单。
侧前方列队的,成百上前的兵卒,正齐刷刷看着她。
这是一支专门负责布阵,用来对付毒奴的精锐队伍。
沈姝放眼望去,里面的兵卒,最大年龄,也不过和三哥差不多大。
微暗的天光下,他们身着大周黑色甲胄,威严、静默。
可看向她的眼神,却带着几分好奇。
此时此刻——
虽然沈姝心知,像她这样的微末小卒,孤零零站在这么多人面前,回神以后就该快步退到人后去。
可是,当她看清眼前那些年轻兵卒的眉心时,双脚却像生根似得,再也挪不动半步!
沈姝凛然扫视过去——
触目所及,几乎所有人的眉心,都有一道极短的香灰印记。
算算时间,他们的阳寿,最多不会超过两个时辰!
这些人,是此番随萧公子迎战的上万兵卒里,被特别点出来的精锐前锋。
若连他们都无人生还,沈姝实难想象,此次夜战,上万大周兵卒究竟会死多少人!
这是沈姝第一次直面如此规模的战争。
此刻,当她真与这些命定将死的兵卒面对面。
那种直击灵魂的震撼和悲意,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你在看什么?”
正在这时,一个刻意压低的清越声音,传入沈姝耳中。
她忙回神,转头朝来人看去——
是萧公子。
他的眉心,还和之前一样,干干净净,半点印记都无。
沈姝神色有些复杂。
萧公子是此次战役的主帅,若安然无恙,起码意味着,这场战争能赢。
可即便能赢——
也必然赢的万分惨烈。
“你打算怎么对付毒奴?”沈姝直言相问。
先前,她顾忌这人并不知她的身份,打仗之事她也不太懂,没敢贸然相询。
可是如今,当她亲眼看见这些,等同于送死的兵卒,再也无法坐视不理。
反正,这人早就知道她的身份。
相信熠王殿下,既让人改了甲胄给她,必也对他交代了她在这场战争里的用处。
“用弓弩和火药。”
楚熠看着她,坦诚相告:“先把毒奴引出来,再用弓弩和火药射杀。”
沈姝闻言,眉心微动。
毒奴用的是血旖萝的长鞭,长鞭是远攻,且触之即死。
即便兵卒们身穿甲胄,也很难保证不会被毒鞭扫到。
用弓弩加火药,无疑是最佳克制之法。
可是……
“西匈国师既是大周叛逃的贵人,又怎会轻易把毒奴祭出做靶子?”沈姝忙问。
楚熠看着她,神色间带着几分意味深长:“所以才需我亲自带兵上阵,只要见到我,国师定舍得把毒奴放出来。”
这话让沈姝听得糊里糊涂,十分不解。
然而,不等她开口再问——
萧公子已经越过她,去了阵列前面。
飞羽早已带人,为众兵卒分发壮行酒。
萧公子举起手里的陶碗,站在众人面前,用内力铿锵有力地道:“西匈贼心不死,胆敢犯我大周边境。斩其头颅、尽数诛之,方能扬我大周国威!尔等听令,今夜一战,只许胜、不许败!杀!”
他的声音洪亮威严,黑色铠甲下,挺拔伟岸的身姿,仿佛带着天生的王者之气。
让人不由自主的,打心底听从他的号令,深深臣服。
“杀!”
“杀!”
“杀!”
一时间,近千名兵卒的喊杀声,震彻整个校场。
“哗啦……”
萧公子将陶碗中的酒,一饮而尽,重重摔碎在地上。
“哗!”
众兵卒纷纷效仿。
清脆整齐的陶碗碎裂声,在这一刻,代表着壮士断腕、誓死捍卫家国的决心!
沈姝看着这样的萧公子,不知为何,脑中竟浮现起熠王的身影。
此时此刻,若不看脸,两人的气势和身形,还真是相差无几。
“萧公子”和“熠王”在沈姝面前,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刻意伪装的声线以及亲表兄弟的身份,让沈姝根本就没有去想,两个人其实是一个人的可能性。
电光火石间——
沈姝想起萧公子方才说的话:“所以才需我亲自上阵……”
难道他的意思是,今夜要扮作熠王,才能引国师放出毒奴不成?
沈姝神色复杂从他身上移开视线,看向前方的兵卒。
明明前方士气高涨,仿佛神兵天降,无往不利。
可他们眉心上将死的印记,却教沈姝胸中激荡着一股极重的悲凉之气。
沈姝紧了紧手。
在这种时候,悲凉没有用,痛心也没有用。
关键是,要做些什么,才能挽回他们的性命!
就在沈姝迈开脚步,想要出言告知萧公子实情时——
“备战!”
突然,一声令下,兵卒瞬间散开,由事先安排的影卫带领上马,快速离开校场。
偌大校场,顷刻间便只剩沈姝、楚熠、三十个影卫和毒奴等人。
楚熠身穿铠甲,大步走到沈姝面前,指着身侧的飞羽道:“待会儿上了战场,除影伍和影卫以外,我把飞羽也留给你。”
沈姝闻言,眼睛一亮。
“你可是要让我带人,先一步对付毒奴,为大家打前锋吗?”
若果真如此,待她设法破掉毒奴,事情或许会有转机。
楚熠看着她,平淡无奇的面容上,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那笑容里,有着纵横沙场多年,运筹帷幄的自信。
“不需要。”
他一双凤眸,凝视沈姝:“你只需呆在我身后,看我破敌就好。万一有变故,飞羽会护你离开。”
护她离开?
沈姝一怔。
这和她预想的,也太不一样了!
沈姝赶忙道:“殿下想必不曾告诉过你,我同殿下一起和毒奴交过手。他们的毒鞭对我没有用处,若我来打前锋,能……”
“不需要。”
沈姝话还未说完,就被萧公子打断:“战场并非私斗,就算对方带着毒奴,也不能轻易左右战局。
此番若我不让你上战场,你必会想其他法子混进来。如今我既带你上了战场,你便老实呆着。如若不然,我不能保证,会不会让人把你打晕扔回城去。”
“可是……那些兵卒会死的啊!”沈姝急急说道。
楚熠闻言,微微一怔。
随即,他声音微沉地道:“战场之上,谁人不死。只要能赢,就算死,也是死得其所。”
说完这话,楚熠深深看了沈姝一眼,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沈姝看着他的背影,垂在身侧的手,瞬间攥成了拳头。
直到这刻,她才明白——
原来,身上这件价值万金的金丝软甲,和特地改良的皮甲,并非为了让她和大家一起并肩作战。
而只是为了……让她老实呆在战场上看大周的兵卒去送死,别、乱、跑!
第138章 国师来了
沈姝深吸一口气。
虽然她心里好气,真的好气,快气炸了!
可她还是一遍遍告诉自己——
此时并非意气用事的时候。
现在这种情况还算是好的。
若换成阿爹,怕已经把她“打晕扔回城”去了!
待到心情稍稍平复些许,沈姝转头,看向留在她身边的三十个影卫,以及影伍、三个毒奴,和……姓萧的特地留给她的飞羽。
许是方才她看过太多人,眉心都有香灰印记。
当她看到,如今留在身边的这些人,眉心皆是干干净净。
倒有些意外。
方才那个“自大狂”说什么来着——
战场之上,谁人不死……么?
呵呵。
“姑娘,等天色全黑,公子便要出城列阵,咱们也快过去吧。”飞羽走到沈姝面前,躬身说道。
沈姝回神,杏眸微眯。
她看着飞羽同样干净的眉心,若有所思地问:“你是公子身边最得力的人,公子把你派给我,谁在他身边护着?”
飞羽没想到她会有此一问,微怔了怔,回答:“飞云回来了,自然是飞云跟在公子身边。”
“那你先前帮公子做的事,都由飞云接手,公子绝不会再找你了?”沈姝又问。
“正是。”飞羽老实回答:“公子让小人只管护住姑娘即可。”
“很好。”
沈姝唇角微勾,翻身上马,对众影卫问道:“先前锁关林里,殿下离开前,亲口对你们说的话,你们可曾记得?”
早在上次沈姝问过飞云以后,飞云已经私下交代过众影卫。
影卫们自然毫不犹豫的齐声回答:“记得!姑娘命令,就是殿下的命令!”
沈姝满意地点头。
她用马鞭指着飞羽:“把他给我捆了!”
此话一出,众人齐齐一愣。
唯有三个毒奴,不待飞羽反应过来,第一时间飞扑上去,用蛮力将飞羽压在身下!
飞羽是谁?
他是熠王身边,武功最高强的贴身护卫。
三个毒奴虽然靠着一身蛮力,出其不意暂时制住他。
却很快就被他奋力挣开。
然而,只是这须臾的功夫。
众影卫们已经回过神,迅速做出了决断,纷纷朝飞羽拥了上去!
影卫们武功不弱,即便飞羽武功再高强,也架不住三十个人同时上阵。
勉力对抗十几招过后——
飞羽便牢牢被影卫们捆成粽子,麻利一个手刀打晕过去!
沈姝亲手指间偏僻的屋子,亲眼看着影卫们把他扔进去。
这才对着众人沉声道:“大周兵卒,皆是血肉之躯,更是我大周子民。他们可以战死,但不可以白白送死。
今夜一战,我对你们下的所有命令,只为在关键时候保住萧公子和众前锋性命,若你们不愿配合,大可现在同飞羽一起呆在屋子里,不算违令。
可若随我去了,却临阵反水,我必格杀勿论!听清楚没有!”
她的声音,铿锵有力,也许是同熠王相处这段时间,多少受他影响。
此刻,她周身散发的凛凛威势,竟像个驰骋沙场的将军!
影卫们既已听她的话,把殿下身边最得力的飞羽,都给捆了、扔了。
相当于坐上沈姝的船,当然不会临阵反水。
“听清楚了!唯听姑娘命令!”
沈姝闻言,嘱咐众人用黑布覆面,而后上马,带着众人,朝着城门飞驰而去。
*
夜幕低垂,明月高悬。
城墙外面,万籁俱寂。
城墙里面,森然无声。
沈姝带着众人疾驰到城下,就看见城门被人缓缓打开。
穿着黑色铠甲的大周兵卒,如潮水般,涌出城外,威严列阵。
沈姝和众影卫,以黑布覆面,无声策马来到萧公子身后,停在特意为他们空缺的位子上。
刚刚停稳,在萧公子右侧的一骑黑衣人,转头朝沈姝方向看过来。
是揭去人皮面具的飞云。
飞云被沈姝他们覆面的黑布逗笑了。
这么多天的相处,他不觉对沈姝自来熟,揶揄朝她眨了眨眼。
火把映照下,沈姝看着他的脸,愕然一怔。
她万万没想到——
对她来说许久不见的飞云脸上,眉心竟也有一道,和众兵卒差不多长短的香灰印记!
算算时间,他亦会和那些兵卒一样,死在两个时辰之内!
沈姝眉心微蹙。
先前她还不曾察觉。
直到此刻——
她才意识到,跟在萧公子身边的人,竟无一例外,都是死运!
非但是死运,就连香灰印记的长短,都几乎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他们的死亡时间,竟相差无几!
这怎么可能?!
且不说那些兵卒,单只说飞云的功夫,她在福云寺是见过的,绝不在飞羽之下。
刚才飞羽,哪怕面对三十个影卫齐上,都能过上十几招。
在战场之上,飞云再不济,也不可能会和那些兵卒一起死。
究竟……会发生什么事?
就在沈姝思索间,城墙外已经擂起战鼓。
楚熠策马扬鞭,直朝城外驰去。
沈姝回神,赶忙带人跟上。
出乎她的意料——
城墙之外,大周兵卒黑压压的列阵对面,不知何时,西匈人早已点亮火把,严阵以待。
沈姝策马,立在萧公子的左后侧。
就在他们对面,一辆战车缓缓从西匈队伍里驶出来。
一个身穿黑色长袍、脸上覆着面具的中年男人,立在战车之上。
他的两侧,是两个身材高大的毒奴,他们手持血旖萝的长鞭,满头癞疮让身上的嗜血戾气更重。
毫无疑问,此人定是传说中的西匈国师。
然而,沈姝看着这个人,却瞬间睁大了双眼!
这身长袍,这辆战车,以及那两个身材高大的毒奴,和她在药王谷内殿壁画上,看见征战杀戮时的白信,几乎一模一样!
可是,那些壁画都已是四十年前所画。
白信就算活着,也是个风烛残年的老者,根本不可能是对面战车上黑袍人这个年纪。
此人是谁?
今日为何会作出这身打扮?!
就在沈姝满心疑惑之时——
萧公子扬鞭策马,走到两军对垒的正中。
他挥剑指着黑袍人,冷冷道:“十几年未见,没想到今日在此,有幸得见十皇叔一面,十皇叔别来无恙。”
第139章 马甲掉了
十皇叔?
有了之前的推测,沈姝直觉认为“萧公子”是在假扮“熠王”。
对“十皇叔”的称谓,她实在感到万分意外。
整个大周,能被“熠王”称之为“十皇叔”的人,只有已故十余年的瑞王。
瑞王和当今圣上皆为太后所出,是今上的亲弟弟。
只是,瑞王娘胎里带病,生下来身体就很孱弱、且右脚有疾。
按说,这样的病体,在尚武的楚氏皇族,应该很不受待见才对。
可不知为何,孱弱的瑞王却是先帝在世时,众多皇子之中,最得先帝宠爱的儿子。
皇子们大都十几岁就出宫建牙开府。
而瑞王则一直被先帝留到二十岁才出宫。
据说,瑞王出宫建府以后,得先帝特许,广纳门客,聚集了数量庞大的奇人异士。
因他与太子关系亲厚,又是先帝最疼的幼子,且病体缠身、不在争储之列,许多王侯大臣毫不避讳与他相交。
一年到头,瑞王府邸门庭若市,比当时今上的太子府还要热闹数倍。
待到先帝仙逝,今上继承大统,瑞王更得圣心。
从早年今上亲率大军出征北狄,朝政皆由瑞王辅佐太子留京处理,可见一斑。
众人皆道今上是文韬武略的明君,而瑞王则是德才兼备的贤王。
明君配贤王,本是佳话。
却在十多年前,戛然而止。
当今圣上在泰山封禅大典时遇刺,得瑞王舍命相救,而瑞王则不幸坠崖身亡。
太后得知瑞王死讯以后,太过悲痛,险些撒手人寰。
直到今天,瑞王的死,都是今上和太后心中最哀痛之事。
也正因如此,即便瑞王已经故去十余年,大周对他的称颂,却从不曾停息过……
这些都是沈姝从三哥那里听来的老黄历。
她怎么都没想到——
如今在西匈叱咤风云、深受西匈可汗信任的国师,竟然是十多年前在泰山意外亡故的瑞王!
难怪当初在清风居,熠王和暮先生提起他时,讳莫如深。
既是今上的救命恩人、嫡亲兄弟,又是太后最宠爱的幼子。
若国师果真是瑞王,除非把他抓回京去,当面将他呈给今上和太后。
或者他自己当着上万兵卒的面,承认自己的身份。
否则,绝对不会有人相信。
可国师,又怎会当众承认自己的身份。
果不出沈姝所料——
国师立在战车上,面具下的眼睛,尽是深沉暗芒。
他一言不发,直接挥手让身侧毒奴上前迎战。
毒奴翻身上马,手舞长鞭,杀气腾腾冲着萧公子冲了过来!
这一幕,让沈姝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里。
她没上过战场,对战场的了解,仅限于从话本子上看过的——什么“三英战吕布”、“关羽战黄忠”。
话本子上的战争,都是两军对阵之时,主帅在阵前比拼厮杀。
倘若按这个路子,国师二话不说就派毒奴上阵,以萧公子三脚猫、连她都不如的功夫,怎能打的过!
“噼啪——”
毒奴一靠近萧公子,凶狠甩开鞭子,朝他身上挥了过去!
尽管沈姝知道,萧公子眉心没有香灰印记,不会有事。
却也忍不住,策马就要冲上去解围。
然而,她还来不及走近——
突然,就看见萧公子长剑气势汹汹一挥,毒奴手里的毒鞭瞬间被斩成两半!
黑色重铠完美挡住了从毒鞭里,溅出的毒液。
失去毒鞭的毒奴,如同被人生生折断了臂膀。
包括毒奴在内的众人,根本就来不及反应——
萧公子已经纵身一跃,长剑直接刺穿了毒奴的喉咙!
力量、速度、准度,无一不配合到极致。
在这个瞬间,身穿厚重黑色铠甲的萧公子,犹如战神从天而降,让毒奴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咚……”
毒奴仰面重重躺倒在地上。
“杀!”
“杀!”
“杀!“
亲眼目睹这一切的大周兵卒们,瞬间士气大震,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
而在这些群情激奋的喊杀声中——
沈姝一双杏眸,却愕然落在已经策马回身的萧公子脸上。
是他!
竟然是他!
脸变了、声音变了、身份变了。
可关键时刻的身手,却变不了,也不会变!
沈姝万万没想到,在她眼里小器、自大、骄纵任性的萧公子。
竟然就是那个行事素来妥帖端方的熠王!
楚熠感受到沈姝惊愕的目光,朝她淡淡勾唇。
他不再刻意掩饰自己的身份。
只为了让眼前这姑娘看到——
在战场之上,他是天生的王者。
所向披靡、无往不利!
沈姝从震惊中回神,惊觉到事情与她的预想,有了极大的偏差——
熠王戴了人皮面具,那他的眉心,就不一定真的干净。
极有可能,他也有和飞云一样的香灰印记!
意识到这点,沈姝瞳孔骤然紧缩。
她想到了阿爹的死。
四叔和三哥的死。
会不会……都和眼前这人的死有关?!
不!
必须要拦下他送死!
然而,沈姝根本来不及开口——
就见楚熠已经回身,剑指西匈的大军,中气十足地命令道:“杀!”
随着这声令下,战鼓震天擂响。
“杀!”
“杀!”
“杀!”
上万大周兵卒,杀气腾腾如潮水般,越过沈姝朝对面涌去!
这是真正的战争。
一旦开始,便是厮杀到最后一刻,才会罢休。
沈姝被影卫们簇拥着,护在正中间。
原本在队伍最前面的他们,仿佛就像是这场战争的局外人,很快就被抛在后面。
沈姝想要策马冲上前去,告诉楚熠——“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可是,当她看着火光里,身披黑色铠甲,如战神般带领大周兵卒,与西匈浴血厮杀的伟岸身影。
脑海中,浮现起他在校场前说的那句话:“战场之上,谁人不死……”
谁人不死。
想到这四个字,沈姝已经明白——
即便她冲上去,告诉他“阳寿将终”,对于“战神”熠王来说也是徒劳。
既是战神,又怎会惧生死。
沈姝咬牙,深深看眼他的背影。
转头对影卫道:“跟我来,时间不多,绕到他们后方去!”
说完这话,她凭借白天在沙盘上看到的地形,带着众人朝战场左侧的山坳,策马飞驰而去!
第140章 唯一破绽
约莫两盏茶时间过后——
沈姝带着影卫们,从大军侧面杀出一道口子,直奔战场左侧的山坳。
山坳地势极其险峻,马匹根本无法通过。
好在影卫们的轻功极好,沈姝由影伍和毒奴带着在山坳里穿行,速度不比策马慢多少。
他们一行人,刚穿过山坳来到西匈大军侧后方。
沈姝远远便听见,一阵似鸟叫又似虫鸣的声音,钻进耳中!
听到这个声音,沈姝眼睛一亮。
她果然猜对了!
此番国师的大杀器便是毒奴。
可毒奴数量毕竟有限,在上万大军面前,即便他们手持血旖萝长鞭,也无疑与送死没什么区别。
没有万全把握,国师定然不会轻易放他们出来送死。
就算熠王故意在阵前亮出身份——
从飞云和众前锋眉心的香灰印记来看,真正决定胜负的时刻,距离现在尚有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
也就是说,一个时辰以后,国师一定会祭出那些毒奴。
如今,若想救下所有人——
唯一的办法就是,在他们对垒之前,先解决掉毒奴。
白锦控制毒奴的方法,是蝠鸟。
只要能找到蝠鸟,就一定可以找到毒奴!
这是沈姝得知西匈大军压境以后,找到的能克制对方的唯一破绽。
“嗬……嗬……”
突然,沈姝身侧传来暴躁的喘气声。
她敏锐回头,就发现身边三个毒奴,已经因为蝠鸟叫声,而开始变得焦躁。
“把耳朵堵上!”她冷声喝道。
被她这么一喝,三个毒奴猛地回神。
他们赶忙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棉塞,塞上耳朵,隔绝掉蝠鸟的叫声。
沈姝就着月光,看着他们在一声又一声急促的蝠鸟叫声中,逐渐平静下来。
她一直提着的心,终于稍稍放松些许。
蝠鸟的叫声,只有她和毒奴才能听见。
只要这三个毒奴,塞上耳朵能够逃脱蝠鸟声音的刺激。
相信其他的毒奴,也可以。
“从现在起,跟着我,隐藏好行迹,走。”
说完这话,沈姝对着三个毒奴比了个手势,循着蝠鸟的声音,悄悄朝前方走去。
*
沈姝循声音,带着众人,非但没有接近西匈大军后侧,反而来到了一处远离战场的山谷。
山谷的入口虽然宽阔,可两侧起伏的山峦,形成了天然的屏障。
所幸今夜明月高悬,沈姝刚走近,就将整个地势看得极清楚。
正因为清楚——
她顷刻想起来,白日曾在熠王推演兵阵的沙盘上,见过他在此处有所布置。
如今,蝠鸟的声音又从这里传出来。
毫无疑问,这座山谷,应该就是不久之后两军决一胜负的关键地!
沈姝杏眸微眯。
转头看向跟在身边的毒奴。
此处蝠鸟叫声的频率,要比远处听见的更加密集。
可声音的音量,却并不比远处听到更大。
是以,三个毒奴丝毫没受影响,目光炯炯看着她,神色间皆是信赖与恭敬。
这让沈姝心下稍安。
她侧头对着影卫道:“西匈在山谷里有埋伏,你们守在这里,倘若熠……萧公子带兵前来,务必拦下他们。”
影卫们齐齐称是。
沈姝见状,对着三个毒奴比了个手势,带着毒奴,施展十烟步,悄无声息走进山谷中。
因她能听见蝠鸟的声音,几乎没费什么功夫,便带着三个毒奴,找到了蝠鸟的发声地。
山谷里面,光线要比外面暗很多。
尤其在蝠鸟发声地,西匈人连火把都不点,光线极其微弱。
可即便微弱,透过灌木丛,沈姝触目所及——
隐约能看见山谷正中,堆叠着密密麻麻的蝠鸟笼子。
上千毒奴,一圈又一圈围在那些笼子周围,发出粗重又渴求的喘气声。
沈姝不动声色的,悄悄靠近那些毒奴。
离他们越近,浓郁的血旖萝气味,夹杂着汗味、臭味,一阵阵钻进她的鼻尖,让她忍不住有些作呕。
此番对战,熠王着飞羽亲挑了八百精锐兵卒,专门对付毒奴。
可这山谷里毒奴的数目,却已经超出了他们的预期。
沈姝实难想象,若那八百前锋营兵卒,与这些毒奴对上——
会有怎样的伤亡!
“是谁?!谁在那儿!”
突然,一声女人的沉喝,在山谷里响起,打断了沈姝的沉思。
是白锦!
随着话落,一阵杀气腾腾的脚步声,在白锦发声的方向迅速集结,朝着沈姝的方向冲过来!
遭了,被发现了!
沈姝一凛,垂首站着不敢再动一步。
她无声攥紧手里的短匕。
心里快速盘算着,这次要如何脱身。
“扑通……”
正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异响,听起来,似是有人跳进了水里。
“在那里!”白锦喊道:“别让他跑了!”
随着这声话落,前一刻还几乎要靠近沈姝的脚步声,齐齐远离,冲着方才落水声音的方向追去。
沈姝蹙了蹙眉。
她没想到,这山谷里面竟还有别人。
难道……是熠王提前安排埋伏的前锋营兵卒?
可若熠王的人,真的在此发现毒奴,怕是早已下手,绝不会这般鬼鬼祟祟。
然而,此时此刻,时间所剩不多,沈姝已无暇深思。
她赶忙绷紧呼吸,趁着众人追向对面的契机,朝正中那些蝠鸟摸了过去。
“是谁,快出来!若教我逮到你,必将你碎尸万段!”
远处,白锦似没逮到人,气急败坏对着四周叫道。
因着毒奴手里那些触之即死的血旖萝毒鞭,白锦根本不会想到,会有活人可以悄无声息,潜进毒奴身边。
在三个毒奴的掩护下,沈姝不仅悄悄走近,更神不知鬼不觉的,混迹在毒奴之间,窝在那些笼子前。
就着微弱的月光,沈姝看着笼子里到处乱蹦跶的蝠鸟,眼底皆是冰冷的杀意。
它们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只要杀光它们,毒奴就能渐渐恢复神智。
就不会白白送死。
这么想着,沈姝极快从袖中,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硫黄,朝那些关着蝠鸟的笼子快速撒了过去。
这是今天白天,沈姝交代影伍偷偷去办的事情之一,也是为她晚上寻找蝠鸟做的准备。
蝠鸟数目太过庞大,唯有用火烧,才能在最短时间里,摧毁殆尽。
沈姝刚撒完手里所有的硫黄——
就听见震天的擂鼓,响彻夜空。
数千骑仓皇的马蹄声,伴随着火光,由远及近奔逃进山谷中……
第141章 鬼神之力
沈姝心里一惊。
这鼓声,是大周战场乘胜追击的鼓声!
也就是说,在前线,国师带着西匈败退了!
有了这满谷的毒奴,沈姝自然十分明白,国师的“败退”,不过是诱敌深入之计。
她绝不能让这些毒奴,继续成为国师在此次大战的杀人工具!
“阿迪阿莎唔啦哈拉!”(把笼子打开让他们分食!)
正在这时,白锦用毒奴语命令的声音,传入沈姝耳中!
随着这声话落,月光之下,数个人影从远处极快朝笼子这边跑来。
他们要放蝠鸟给毒奴分食!
意识到这点,沈姝根本无暇深思,凭借本能从衣袖里掏出火折子点燃,扔进笼子里!
笼子里的硫黄,是从飞火军处得的特制硫黄,遇到明火便迅速燃烧起来。
沈姝第一时间,伏下身去,掩住自己的身形。
笼子里的蝠鸟,在火光中发出刺耳的惨叫。
它们的皮肉,在被火舌烧焦的那刻,猛地释放出极强的腥臭气。
是毒!
这蝠鸟被烧死时,竟会释毒!
这毒气沈姝再熟悉不过——
和毒瘴林的毒气,几乎一模一样!
她赶忙掩住口鼻,往后退。
然而,就在她后退的瞬间——
周围的毒奴,竟像闻到这世间最诱人的美味似得,不顾熊熊燃烧的大火,朝着笼子飞扑过去抢食!
“嗬……嗬……嗬……”
他们喉咙里,发出渴望的嘶吼。
甚至,连之前还曾誓死效忠沈姝,双耳用棉塞堵住的阿仇三个,也不例外!
情急之下,沈姝一把扯住阿仇的衣摆。
“别去!”她压低声音喝道。
不料,这个与众毒奴格格不入的动作,却暴露了她的行迹!
“是你!”
从大火对面急忙跑来的白锦,发现沈姝的存在,红纱之后的面容,几乎接近扭曲。
“贱人!竟敢坏我好事!杀了她!”她狠厉朝身后的黑衣人命令道。
黑衣人听到白锦命令,齐齐飞身,绕过大火,朝沈姝直扑过来!
沈姝叫不动阿仇,果断松开他的衣摆,深深看他一眼,转身用十烟步朝谷口方向奔逃。
如今她的十烟步,就算是熠王身边的影卫,想要追上,都要费些时候。
那十几个黑衣人的轻功,比之影卫当然逊色许多。
尽管他们挥舞着长剑,杀气腾腾追来,却根本近不了她的身。
然而,这座山谷本就不大。
沈姝刚转过拐角——
远远便看见“败退”的西匈大军,正簇拥着一辆战车,浩浩荡荡朝谷中奔驰而来!
完了!
此时此刻——
沈姝的前方,有西匈的国师大军堵路。
她的后方,有白锦派出追杀她的黑衣人。
无论前进还是后退,都是死路一条!
沈姝心底绝望的哀嚎。
若是阿仇三个清醒着,他们尚能杀出一条血路。
可如今——
她这次,怕是真的要命绝于此!
尽管这么想着,沈姝的脚步,却半分也不敢慢下来。
但凡她的十烟步有丝毫滞缓,定会被后面的黑衣人追上来,毫不犹豫杀掉。
沈姝眼瞅着,离国师的大军越来越近。
若非此刻是深夜,怕是她的身影,早已被国师的大军发现!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
“啊!”
突然,沈姝身后猛地传来黑衣人的惨叫声。
紧接着,短兵相接的锵锵声,夹杂着惨叫和重物的坠地声,让沈姝感到方才还在身后如影随形的杀意,顿时消散殆尽。
有救兵!
意识到这点,沈姝赶忙顿住脚,回身朝身后看去——
漆黑的夜色中,一个身穿夜行衣、脸覆黑布的高大身影,正用一柄长剑,极利落杀掉最后一个追杀她的黑衣人!
沈姝的瞳孔骤然紧缩。
眼前这人,招式简单,却是精准无比的杀招,带着磅礴的杀伐之气。
既像个刺客。
又似个领兵打仗的将军。
想来,他应该就是先前“跳”进水里,引白锦离开之人。
沈姝看着他的身影,心底尽是疑惑。
从身手来看,此人既非影卫,也绝非她认识的人。
他是谁?
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更重要的是……
她为何会感觉,此人的身影竟如此熟悉?
就好似是个许久未见的故人?!
就在沈姝疑惑时——
那人已经快步走到她面前。
他有一双摄人心魄的桃花眼。
映着远处的火光,眸光点点,似盛着万千星辰的银河,又如高山之巅寂静无声的玉湖。
尽管天色太黑,沈姝看不清他的面容。
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知道,在他左眼的眼尾,有一滴泪痣。
若笑起来,那滴泪痣就像一朵迎风盛开的桃花……
“你还好吧?有没有受伤?”
那人的声音有几丝紧张,声线如冰玉相击,十分好听。
听上去,年龄约莫比她略大一些,有十七八岁的样子。
沈姝摇了摇头,疑惑地看着他:“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那人的眼眸微微闪烁,避而不答。
他指着东侧尽头的密林,嘱咐道:“我来挡住他们,你快从密林离开,进密林后往右手方向走,出密林以后往左,有条小道能出山谷。
切记今夜对付毒奴绝不能用火攻,否则所有人都会死在这谷中。”
他顿了顿,深深看了沈姝一眼:“你多保重。”
说完,他大步转身朝西匈大军迎去。
这没头没尾的话,若是旁人说出来,沈姝定会有几分犹疑。
可因着是他,不知为何,沈姝毫不犹豫转身,施展十烟步,朝密林跑去。
她刚跑进密林的阴影中——
惊觉奔逃进谷的西匈马蹄声,不知为何倏然停了下来。
沈姝如有所感回头看去,瞬间睁大了双眼!
远处,在西匈大军的火光映照下——
刚刚那个年轻男子,正独自一人,站在整个西匈大军面前。
他手持一把长弓,直直对准了战车上的国师!
男子覆面的黑布,不知何时已经取下。
此时此刻——
时间,仿佛停止。
整个西匈大军,寂静无声。
就连被男子长弓对准的国师,都一动也没有动!
这一幕如此诡异,因为距离太远,沈姝隐约只能看到男子侧脸的轮廓。
可即便只是个轮廓,都让沈姝感觉,心底那股熟悉,越来越重。
他是谁?
他为何能让整个西匈大军都停下来?
莫非他有鬼神之力不成?
沈姝心底浮起一层又一层的疑云。
然而此刻,耳畔大周的战鼓声越来越近。
时间紧迫,沈姝已无暇留在原地看下去。
她深深看了那男子一眼,按照他方才的指示,朝密林深处飞奔而去……
第142章 妖言惑众
沈姝按照神秘男子指的线路,从山谷出来,正巧看见熠王率领前锋军进了山谷。
她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糟了,还是来晚一步!
那些影卫,果然拦不住熠王!
一整夜的奔逃,让沈姝的体力已经透支不少。
再次追随熠王大军入谷,她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待她气喘吁吁走进谷口——
熠王大军,已经和谷口的毒奴,厮杀在一起!
许是因为没吃蝠鸟的关系。
毒奴们的杀伤力,显然要比先前在锁关林里见到那些吃过蝠鸟的毒奴,弱了不少。
熠王安排的前锋军,早有准备。
他们不仅带上了特制的盾甲,用于遮挡毒鞭。
更带上特制的渔网,来控制毒奴的行动力。
若是吃过蝠鸟以后威力大增的毒奴,这些渔网或许派不上什么用场。
然而如今,却成功掣肘了毒奴的行动。
众多毒奴用血旖萝做成的毒鞭,负隅反抗,节节败退。
与其说是一场厮杀——
倒不如说是熠王带领前锋军的一场屠杀!
不亏是大周赫赫有名的战神。
在楚熠带领下的大周前锋军,已经隐隐有大胜的趋势。
只需将这些毒奴彻底清扫干净,追上国师“溃逃”的大军,更有可能全歼他们!
这对于所有参战的大周兵卒来说,绝对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可沈姝知道,前方却是一个吃人的陷阱!
她匆匆看向那些兵卒的眉心,他们眉心的香灰印记,已经快要消失。
距离他们的寿终之时,马上就要到了!
“沈姑娘。”
正在这时,影卫们敏锐发现了沈姝的身影,赶忙聚集上来,将她围在中间。
“公子听闻姑娘只身入谷,担心姑娘安危,不听我等劝告,直接带兵杀入谷中,请姑娘责罚。”
沈姝闻言,心底划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她想起那个神秘男子的话,看着大军最前方,身穿黑色重铠,浴血厮杀的高大身影。
忙对着影伍为首的影卫道:“你们速同我一起过去,拦下他!”
影卫们得令,护送着她,便朝楚熠飞奔而去。
就在这时——
沈姝耳畔,再次听见了似虫鸣又似鸟叫的蝠鸟叫声!
她心里一凛。
方才明明她已经悉数烧了所有的蝠鸟。
这个叫声是从哪来的?!
不止沈姝,就连毒奴们,也听见了蝠鸟的叫声。
他们就像得到什么命令似得,停下厮杀,纷纷朝山谷最深处溃逃!
来了!
沈姝心里一震,加快速度,冲向了最前方正要挥剑下令追杀的楚熠!
“吼!吼!吼!”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
突然,从狭窄的隘口处传来毒奴的嘶吼声。
紧接着,一个高亢的女声,朝大军喊道:“饶命啊!熠王殿下!我大疆族人,都是被西匈国师驱使,不得已才出战,还请殿下手下留情,饶我等性命!”
大疆族,乃药王谷建立大疆国以后,祖先的自称。
这声音……是白锦!
沈姝愕然回头,就看见白锦一袭红衣,高举火把,跪在隘口处。
她覆面的红纱已经摘下,火光之下的五官,虽然已是中年,却难掩清丽之姿。
黑夜、火把、独自一人跪地的红衣女人、与这杀意沸腾的战场,格格不入。
加之她喊出“熠王殿下”四个字,瞬间让整个山谷的兵卒都静默下来。
在整整一个多时辰的战争后,众人闻言,已毫不犹豫相信,带领他们一路杀到这里的萧公子,就是大名鼎鼎的战神熠王无疑。
一时间,兵卒们看向楚熠的目光,更加钦佩和崇敬。
在这样的静默中,白锦伏身在地,高声说道:“国师身受重伤,藏身谷中,只要殿下能饶恕我们性命,我们愿献出国师,助殿下一举歼灭西匈大军!”
沈姝瞳孔骤然紧缩!
以白锦的身份,怎可能会投降。
很明显,这是诱敌深入之计!
“万万不可!”
情急之下,沈姝顾不上什么,直接上前,伸手拦在楚熠和大军前面。
可是,她还来不及说话——
“女儿!我的女儿!你快帮我向熠王殿下求情,求他放我们族人一条生路吧!”
女儿?!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沈姝脸上!
“咦?这不是沈长史家的四姑娘吗?”
正在这时,人群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这话如同石子投进湖里,瞬间在上千前锋营兵卒中激起千层浪——
“看起来确实像是……”
“沈长史家的姑娘,怎会是大疆族所出?”
“这母女两人长得还真像……”
“难道沈长史勾结西匈不成?”
“若果真如此,关城岂不危矣?”
沈姝心里一沉。
整整一夜的奔波,她覆面的黑布,早已不知去向。
汗水也将她脸上抹的锅底灰,冲刷的干干净净。
她常年混迹在云边城里,这些前锋营的兵卒,既是阿爹挑出来的精英,必然有人见过她。
白锦是故意的!
一定是看穿她要拦着大军,所以才会突然如此!
这是要拖着整个沈家和她一起去死!
“大胆妖妇!”
楚熠用内力爆出一声沉喝:“竟敢易容,胡乱攀扯大周将领,乱我军心!拿弓来!”
易容、攀扯几字一出,便是亲自出面,当众为沈姝和沈家开脱。
话音一落,他身边的影卫立刻将长弓递进他的手里。
楚熠极快搭箭拉弓——
“殿下明鉴,我虽是大疆人,却是沈长史的……”
白锦的话还未说完,楚熠手里的箭,就已直直飞了出去!
杀气腾腾的箭矢,带着千钧之力,飞向白锦眉心。
若非距离太远,又有黑衣侍卫及时拉着白锦避开,她必死无疑!
白锦脸上全是“惊惧”,她朝着沈姝高声喊道:“女儿,你是长史嫡女,他们不敢轻易杀你。你定要帮母亲拦下大军!”
说完这话,她丢下火把,仓皇转身,奔逃进山谷中!
她临走前的话,彻底激怒了场上的兵卒。
这些大周的兵卒,本就已经杀红了眼。
更从白锦口中得知,国师就在前方,对于大获全胜的渴望,让他们很难停下来。
“杀!”
“杀!”
“杀!”
众兵卒挥舞着手里的兵器,群情激昂吼叫道。
楚熠换回佩剑,止住众人的喊杀声。
“西匈妖妇最擅易容,能驱毒奴,手段狡诈,不可轻信,前锋营甲字队听令,同我一起进谷,其他人原地等我号令!”
第143章 我相信他
随着这声令下,约有两百余名兵卒,从大军中出列,跟在楚熠身后。
沈姝匆匆扫过去,那些原本眉心有香灰印记,却被熠王留下的兵卒,印记皆已消失。
而要进谷的人们,眉心的印记却变得更短!
“不能进去!”
沈姝再次拦在所有人面前,对着楚熠急急说道:“国师在谷中布下陷阱,若你带人进去,必死无疑。你相信我!”
“我信你。”
楚熠看着她,眸色沉沉:“所以我才只带两百人进去,随我来。”
他说着,示意飞云留下带兵,伸手拉上沈姝的手腕,大步朝山谷走去。
*
另一边,白锦被黑衣人背着,用轻功“逃进”山谷最里面的某处高地上,就有下属迎上来。
“国师遇刺受伤,已经率众离开,若熠王不进谷,咱们……”
“他不会。”
白锦冷声打断下属的话:“方才我当着大军的面,说出那番话,已将那贱人连同沈家,架在火上烤。为了护下那贱人,熠王便是识破陷阱,都会带人进谷。
否则,明知国师受伤,他还不乘胜追击,就是在庇护那个贱人,坐实贱人和沈家的通敌之罪,如何向上万大军交代。”
“熠王真会为一个女人,不顾自己性命?”下属犹疑地问。
白锦冷冷一笑。
“楚家的男人,都是痴情种。按原计划行事,机不可失,此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定要留下所有进谷之人的命,熠王死,沈家倒,边关必乱,攻破大周,指日可待。”
下属闻言,赶忙领命下去安排。
他一离开,白锦从袖中拿出一支特制的短笛,无声吹了起来……
*
沈姝被楚熠拉着走进隘口,尚未想明白,他既说“相信她”,为何还要带人追击——
就再次听见那个似虫鸣又似鸟叫的声音。
“这是什么声音?”楚熠突然开口问道。
沈姝愕然一怔:“这是蝠鸟……你能听见?!”
这话刚问出口,她杏眸微眯。
不对。
蝠鸟的声音,只有她和毒奴能听到。
若连熠王都听得到,定然不是真的蝠鸟声。
沈姝想到方才,就是因为这个声音,毒奴才会突然撤退。
她心下一沉。
白锦应该是用这种声音,在给毒奴下达命令!
“小心点,她在用这种声音控制毒奴。”沈姝低声嘱咐道。
一行人绷紧神经,穿过隘口,终于来到谷里最深处的开阔地。
夜风阵阵,血腥气夹杂着若有似无的腥臭味,送入沈姝鼻尖。
是方才她烧掉蝠鸟的地方!
这个念头一起,突然,前方陡然亮起了火光!
数十个黑衣人,手执火把,将数百毒奴环拱在其中。
那些毒奴,双眼猩红,明显要比之前在谷口与他们厮杀的毒奴,更显凶残躁动。
他们手持长鞭,似在地上寻找着什么,神情焦灼。
沈姝看着这幕,心里一沉。
那些关着蝠鸟的笼子不见了!
地上也没有半个蝠鸟的尸首。
难道……
他们把蝠鸟烧焦的尸首也吃了?!
“小心点,这些是吃过蝠鸟的毒奴,比之前那些杀伤力更高。”沈姝压低声音提醒道。
她粗略算算,这些毒奴,大约有两百来人,与他们的人数相当!
“准备火弩。”楚熠侧头命令道。
沈姝闻言,想到神秘男子交代的话,心下大惊!
“不可用火!”
她急急说道:“有人告诉我,若用火攻,必死无疑!”
楚熠凤眸微眯。
“谁告诉你的?”他沉声问道。
“不认识。”沈姝老实回答:“是个十七八岁的男子,他救了我,还用箭矢刺伤了国师。”
楚熠剑眉深蹙:“方才战场上,我与国师护卫交过手,就算我出手,都不可能用箭矢刺中国师,那人只是个年轻人,怎可能会有这等本事,他的话不可信。”
这般说着,楚熠已经接过兵卒递来的火弩,扳开了机关。
“我信他!”沈姝把手按在他的火弩上,笃定地道:“我信他说的话,他不会骗我,不可用火,无论如何都不能用火!”
楚熠闻言,凤眸微眯。
“究竟何许人也,不过才刚认识,就得你如此信任?”他的声音不觉带了几丝说不清的意味。
沈姝还没来得及回答——
耳畔再次传来蝠鸟的叫声!
她循声看去,只见白锦一袭红衣,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手持短笛,就站在众毒奴身后。
随着笛鸣声,毒奴齐齐抬起头,手持血旖萝的长鞭,直直朝他们冲了过来!
“我身上穿着甲胄,毒奴伤不到我,你想办法打掉白锦手里的短笛!”沈姝匆匆说道。
说完这话,她不待楚熠开口,手持短匕,直接朝毒奴迎了上去!
楚熠看着她的背影,犹豫一瞬,心知这是最好安排。
他朝众人打个手势,手持长剑,背负火弩,朝白锦飞掠而去!
沈姝刚迎上毒奴,便惊喜看见了阿仇的身影。
阿仇朝她比比自己的耳朵,和其他两个毒奴一道,飞快在毒奴中间穿梭。
与那些被笛声控制,虽然更加凶残却动作僵硬的毒奴相比——
阿仇三个的身手,显然要灵活许多。
他们每经过一个毒奴身后,极快伸手在那些毒奴的双耳上狠狠一折。
被折断耳朵的毒奴,就像断线的木偶,瞬间扔下毒鞭,把手覆在耳朵上,痛苦蹲在地上!
沈姝见状,眼前一亮。
她扭头,对紧跟在身后的影卫和兵卒命令道:“耳朵是弱点,专攻耳朵!”
在她的心底,对这些被控制的毒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同情和顾惜。
比起亲眼见他们与前锋营兵卒杀个你死我活。
丢了耳朵,总比失了性命强上许多!
影卫和兵卒们,听到她的话,精神大震。
纷纷依言避开毒奴的长鞭,朝他们耳朵刺去。
而另一边——
楚熠杀出重围,也终于一步一步,来到了白锦面前!
白锦被黑衣人围在正中间,看着楚熠的面容,放下唇边的短笛,从袖中掏出一方素白锦帕。
“你来了,熠王殿下。”
白锦意味深长地笑着道:“现在,是时候把最后一味药引,还给你了。”
第144章 绝地反击
楚熠凤眸微凛。
他长剑极快挥砍掉拦在前方的黑衣人,刚冲到白锦面前——
就见她点燃了那方素白锦帕。
一股异香从锦帕上飘散出来,扑入楚熠鼻尖。
疼痛瞬间从他的心口乍起,极快蔓延到四肢百骸。
楚熠咬紧牙关,挥剑朝白锦砍去——
然而,眼前的眩晕,让他失了准头。
一击不中,他再想挥剑,双手双腿却似灌了铅似得,一动也不能动!
楚熠长剑撑地,勉强维持站立的姿态。
“你……做了什么。”他咬牙问道。
极强的意志力,让他还留有一丝清醒。
白锦勾唇一笑:“殿下,这血毒草的味道如何?血毒草,以血为毒,唯大疆皇裔独有。殿下中了血旖萝的毒,本是必死之身。吃下用我的血制成的秘药,虽然解了血旖萝的毒,却也中了我的血毒。”
说到此,她阴狠地道:“当年,你祖父杀了我的至亲。今日,我就让殿下亲眼看看,你的兵卒和你的女人,是怎么死的。等看完了……我再亲手送你上路。”
说完这话,她朝远处那些,原本围在毒奴周围,手持火把的黑衣人命令道:“杀了他们!”
那些黑衣人得令,从腰侧取下随身的皮囊,打开盖子,直接扔向被沈姝等人折去耳朵躺倒在地的毒奴!
“嘭——”
皮囊在落地的瞬间,破裂开来,里面的液体,泼溅在那些毒奴身上!
桐油!
正在带着众影卫和兵卒,与毒奴拼杀的沈姝,第一时间闻到桐油味道,心里一惊!
她还来不及反应——
就见原本在四周一动不动的黑衣人,突然对准地上打滚的毒奴,齐齐扔出了火把!
火把瞬间点燃了毒奴身上的桐油。
惨叫声凄厉响起。
皮肉被火燎焦的气味,夹杂着一缕熟悉的腥臭,顷刻扑入沈姝鼻尖!
沈姝睁大了双眼。
这气味……竟是毒瘴之气!
她冷不丁想起——
在毒瘴林里,焚烧毒奴尸体以后,升起的毒瘴。
在药王谷里,烧光满谷彼岸花和花下的尸首后,也升起的毒瘴。
直到这刻,沈姝才明白,神秘男子为何会告诫她,不要用火攻毒奴。
因为火烧毒奴以后,毒奴的尸体会释放出毒气,形成毒瘴!
沈姝如有所感看向整个山谷——
两侧山峦和四面的矮坡,把此处包围在其中,犹如一个密闭的宝瓶。
倘若数百毒奴的尸体,在这山谷中同时焚烧。
除非天降狂风骤雨,否则毒瘴绝难在短时间内消散。
而身处在毒瘴之中的人,便会中毒而死!
思及此,沈姝心里一凛。
难怪白锦会用诡计引他们入谷!
如今火焰刚燃,在毒瘴还不曾升起时,逃离山谷,尚有一线生机!
“快跑!”
她忙不迭朝四周兵卒大喊:“毒奴尸体有毒!快跑!跑出谷去!”
离沈姝最近的兵卒们,原就被对方突然“自杀”式的火焰袭击,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乍听见沈姝的话——
他们瞬间明白其中缘由。
然而,沈姝毕竟不是主帅,这样接近于“逃离”战场的命令,让他们不敢擅动。
沈姝见兵卒们明明听见她的话,却踌躇不动,眸色一沉。
她赶忙朝影伍使个眼色,高声命令道:“熠王口谕,众将士速速退至谷口,敢有违令者,立斩不赦!”
此话一出,影伍立刻将她的话,原封不动用内力再传了一遍。
几日下来,影卫们已经习惯听从沈姝指令。
见影伍如此,众影卫纷纷开口,用内力复述沈姝的话。
他们常年跟在楚熠身边,自带威严气场。
同样的话,从他们口中喝出来,即刻便有了该有的气势。
此起彼伏的传令声,响彻山谷。
如此阵仗之下,接近两百名前锋营兵卒,不敢违抗,转头便朝谷口方向跑去!
远远看着这一切的白锦,刚刚勾起的笑容,瞬间凝固在唇角。
“不能放任何人出谷!杀了他们!”她面目狰狞朝黑衣人喊道。
那些放火的黑衣人得令,登时飞身朝兵卒们追去。
沈姝见状,匆匆对影伍命令:“时间所剩不多,杀了那些黑衣人,你们护着兵卒一起撤,出谷后,想办法稳住外面的人,这里有我。”
影伍犹豫一瞬,朝她拱手,带众影卫朝黑衣人奔去。
沈姝回头——
许是这些焚烧同伴身体的熊熊大火,唤回那些被控制毒奴的神志。
又许是大周兵卒撤的足够快,让毒奴们丢失了目标。
百余名毒奴,神色茫然站在火中,不知所措。
倘若他们再继续待在原地,必会引火烧身!
“带他们走!”
沈姝对阿仇沉声命令:“走得越远越好,再也别回来,走!”
阿仇三个闻言,神色复杂看着她,跪在地上,朝她重重磕了几个头。
随即,他们站起身,手脚并用驱赶着尚有余力逃走的同伴,朝山谷另一头逃去!
待他们一走,整个山谷,除了被逐渐烧成焦炭、无力逃脱的毒奴。
便只剩下沈姝,白锦,和白锦身后,生死不知的楚熠。
此时此刻——
沈姝看着楚熠那毫无生机的背影。
耳畔听着毒奴们,被活活烧死惨叫声。
心中充斥着无尽的悲痛和恨意。
她弯下腰,从一个烧焦的毒奴身体旁,捡起一条尚未燃烧的血旖萝长鞭。
目眦尽裂站直身体,一步一步朝白锦走去。
“你……你别过来!”
白锦变了脸色,步步朝后退:“我是你……”
话说到一半,就被沈姝手里的毒鞭,精准无比的、劈头抽在脸上!
“啪——”
毒鞭在白锦无瑕的脸上,翻开一道狰狞裂口。
火焰灼烧似的剧痛,让她尖叫出声。
“啊!贱人!你竟敢打我!”
“我打的就是你!”
沈姝再次扬起毒鞭,狠狠抽了过去:“毒奴尊你为王,你却将他们视若猪狗,你也配做他们的王?”
“啪——”
这一鞭,沈姝用了十成力气,白锦抬手去挡,却被她一鞭抽翻在地。
白锦手脚并用,仓皇后退,嘴上还为自己争辩:“楚氏皇族灭我亲族,只要能为白家报仇,他们是死得其所!与你何干!”
“死得其所?”
沈姝冷冷一笑,再次扬鞭甩过去:“没有谁生来该为你卖命,就算真有血海深仇,也要先问过他们愿不愿。用蝠鸟控制他们为你卖命,你也配说‘死得其所’!”
“啪——”
这一鞭,从白锦左肩到右腹抽开一道深痕。
鲜血从她口中喷涌而出。
深入骨髓的剧痛,几乎去了她半条命。
就在这时——
突然,白锦似看到什么,含血的嘴狰狞笑开:“配不配,轮不着你来置喙,贱人,你去死吧!”
话音一落,沈姝瞬间感到一股杀气,朝她背后袭来!
第145章 她是首功
沈姝极快转身,就看见一个满身是伤的黑衣人,正手持长剑,朝她刺过来!
她反应极快将长鞭反手一甩,却被那人挥剑砍断!
血旖萝的汁液,飞溅到那人脸上。
他的脸,疼痛得抽搐几下。
却丝毫没有减缓刺杀的力度!
沈姝心里一凛。
她根本来不及躲闪——
那人似是倾尽全力,眨眼间就到了她面前!
只是这须臾的功夫,沈姝心中已有成算。
此人功夫不弱,眉心有道极细的香灰印记。
这就意味着,他已到了寿终之时!
此刻,她身穿金丝软甲,就算他的剑,刺进她心口,顶多受点伤,不会致命。
不管他的阳寿,是不是因她而终。
她都得趁着这个机会,拼力一搏反杀他!
思及此,沈姝极快扔掉长鞭,悄悄从袖中抽出短匕。
眼见那人锋利的长剑,即将刺进她心口。
她牟足力气,正欲出其不意,朝他脖颈刺下——
突然,那人身形猛地一滞,瞳孔陡然放大!
只见一个带血的剑锋,似带着千钧之力,直接刺透了他的心口!
黑衣人被一剑毙命,软软跌在地上。
露出他身后,强撑长剑站立的高大身影。
楚熠脸色极沉,看着沈姝,冷怒道:“你只会这招,从来都不想着先躲开吗?”
沈姝闻言,一口老血堵在心口。
她直接回怼:“我还不是以为你死了。你死了,我也活不成,当然拼命也要把他们全杀了,为你我报仇。”
这明明是沈姝直言他死后,朝廷会降罪她和沈家陪葬——
却被楚熠听出了别的意味。
他沉冷的面容,倏然一缓。
“我没那么短命。”
楚熠绷紧声线,淡淡道:“你放心,就算我真死了,也会让你好好活着。下次记得躲开。”
沈姝一怔。
还没来得及搞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就听见身后传来白锦不可置信的喃喃声:“不……这不可能……你明明吃了我用血做的秘药,明明闻过血毒草气味身中剧毒,怎么可能活过来!”
血毒草?
沈姝杏眸微眯。
她试图在脑中搜索这味草药的信息——
却发现竟然毫无一丝头绪。
就在沈姝沉思之时,楚熠已经手持长剑,一步步走近白锦。
他体内确实如白锦所说,一开始全身如烈焰灼烧般溃疼,仿佛身中剧毒。
可是,他却知道,那天他吃下的解药,并非白锦的血丸,而是沈姝的血。
正因为是沈姝的血——
凭着一股直觉,楚熠坚信自己不会有事,屏息凝神暗自调整内息。
果然,中毒的感觉慢慢减弱。
直到此刻,只剩下一股用内力都无法压下的极强晕眩感。
楚熠强忍晕眩,神色冰冷至极。
“想知道为什么我能活么?”他冷声问道。
白锦心知大势已去,瞳孔微睁。
此刻,她对楚熠能醒来的好奇,甚至胜过了对死亡的惧意。
楚熠睨着她,唇角淡淡勾起。
“你,不配知道。”
说完这话,他长剑一挥,在白锦愕然睁大的眼神中,砍下了她的头颅!
沈姝:……
尽管,她对白锦恨之入骨,恨不得把白锦的尸骨丢出去喂狗。
可是,直接斩掉头颅这种事,对她来说,委实比喂狗还要血腥。
“提着她的头,扶我出谷。”楚熠沉声命令道。
指尖微颤的沈姝,满眼都是抗拒。
楚熠见她不动,闭了闭眼,努力调整内息,压下那股晕眩。
他一手撑剑,弯腰捡起白锦的头,抓在手里,走回到沈姝面前。
“好了,走吧。我头很晕,借你肩膀一用。”
说完这话,他直接把拿剑的手,搭在沈姝肩膀上,将自己一半的重量,交给沈姝。
因为离得实在太近,沈姝清楚看见,在他人皮面具的边沿,浸出许多细小的汗珠。
此刻,谷里灼烧毒奴尸首后的毒瘴之气,已经渐渐升起。
空气中,四处弥漫着毒瘴。
若是往常,就算是“战神”熠王,闻到这种毒瘴之气,怕是早已毒发身亡。
可是,看他的样子……
沈姝眉心微动。
“我看看你有没有生命危险,冒犯了。”
她说着,直接伸手,撕下了楚熠的人皮面具。
面具之后的他,如谪仙般俊美的面容,异常苍白。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渗出,滑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
尽管他身穿威武的黑色铠甲,整个人看上去却十分虚弱无力。
仿佛已到了强弩之末。
然而——
沈姝却长长松了口气。
熠王的眉心干干净净,没有半丝香灰印记。
这也就意味着——
即便此刻谷中布满毒瘴,他却没有生命危险!
“你坚持住,我扶你出谷。”
沈姝说着,接过他手里的长剑,努力撑起他身体的重量,跌跌撞撞朝谷口走去……
*
一刻钟以后——
沈姝和楚熠两人,终于相携从谷中走了出来。
焦急等在谷口的飞云和众影卫,乍见他们的身影,先是松了口气,而后便是齐齐一怔!
他们自幼跟随熠王,从未见过自家主子如此虚弱过。
虚弱到——
竟让娇小的沈姑娘,将他半扛出来。
以往,从来只有“战神”,护着大周子民。
谁又何曾见过,被姑娘扛着的“战神”!
飞云赶忙带领众影卫,围上去,遮挡住两人的身影。
然而,当他们走近,看清沈姑娘支撑身体的“拐杖”时——
众人后背顿时惊出冷汗。
老天爷呀!
那可是天子御赐给殿下的破云宝剑。
这方宝剑,曾经为殿下立下赫赫战功。
更被大周好武之人,称之为“神剑”。
若被人知道,姑娘竟把御赐神剑用来当“拐杖”……
飞云赶忙上前接过沈姝手里的长剑,扶住楚熠身体。
“殿下……”
此刻,楚熠的神志,已经十分模糊。
听见飞云的声音,他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命令道:“扶我到大军前面。”
飞云不敢耽误,赶忙搀扶楚熠,走到一直沉默静候,注视他们的大军前面。
楚熠把手里的头颅,高举过头顶,当众撕下其上的人皮面具,扔在地上。
“此妖妇,乃西匈细作易容所扮,如今已伏诛。西匈国师在谷中布下毒瘴陷阱,此战,全凭沈姑娘一人之力,诛杀罪首、破除陷阱,免我众将士枉送性命,国师不战而逃,沈姑娘当属首功!”
此话一出——
“当属首功!”
“当属首功!”
“当属首功!”
大军瞬间爆发出阵阵欢呼声。
在这震天的欢呼声中——
沈姝目瞪口呆看着,被扔在地上的白锦头颅,和那张人皮面具。
久久回不过神来……
第146章 父子仇人
距山谷五十里外,西匈营帐。
脸覆面具、胸口缠着厚厚白布的中年男子,正眉头深蹙坐在铺着虎皮的榻几上。
他周身散发出浓浓不悦,眼底阴鸷的怒意,随时都在喷发的边缘。
“报——”
探子从帐外躬身进来,单膝跪地禀报:“国师大人,药王白锦被熠王斩于谷中,毒奴全部覆没,山谷密布毒瘴,无法通过,大周主力大军追击不成,已退守至关城外。”
“白锦死了?!”
这个消息,实在太让国师震惊,连怒意都敛了几分。
“何处得来的消息,可靠么?”他沉声追问。
“关城外斥候飞鸽传书,亲见熠王把药王白锦头颅带出谷中,当众从白锦脸上,撕下了一张人皮面具。”
听到“人皮面具”四个字,国师已确信无疑。
他眼底阴云密布,追问道:“熠王呢?熠王可有中毒?可还活着?”
探子声音微低:“熠王身体稍有虚弱,未见受伤。是……他自己骑马进的关城城门。”
“嘭——”
国师的手掌,重重拍在身旁小几上。
“蠢货!都是蠢货!带那么多毒奴,竟教熠王毫发未伤出谷!这点事都办不好,难怪会被人斩首,简直是废物!”
探子瑟了瑟肩膀。
国师沉声命令:“告诉哈斯,连夜拔营回西匈,以防三王子作乱,不得耽误。”
“是!”
待探子离开——
国师掩唇按下到嘴边的咳嗽,转头对着一旁屏风怒声道:“熠王没死,这下你可满意了?你可知,若非你今夜射我一箭,被砍头的就不会是白锦,而是熠王!”
话音刚落——
一个身穿黑色夜行衣,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从屏风后面转出来。
他那双摄人心魄的桃花眼,带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眼尾那滴泪痣,更将他昳丽面容,衬出些许悲意。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先前在谷中,救下沈姝,对她示警的神秘男子。
在沈姝离开后,他亲手将带毒的箭矢,射进了国师的心口。
“我生是大周人,死是大周魂,此生绝不会为一己之私勾结外族,侵犯大周领土、杀害大周子民。今日之事,请您莫要再做,否则下次再见,您我之间,便不再是父子,而是仇人。”
说完这话,他将一瓶解药,放在桌子上,朝国师一揖到底,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咳……咳……咳……”
国师看着他的背影,气得重咳出声:“混账!混账东西!我忍辱负重,费心筹谋十余载,没想到,今日却坏在你这个混账手里,混账!混账!早知今日,我实不该生下你!咳……咳……”
*
云边城,云疆都护府。
云疆长史沈冲巴巴跟在载着熠王的马车后头。
他前脚刚进都护府侧门,就被拦了下来。
“长史,殿下中毒昏迷,需医者诊治,请长史去前厅稍待。”飞云客气道。
沈冲指着马车:“俺闺女在……”马车里头。
他刚开口,就被飞云截去话头:“贵府四姑娘这些日子,以幕僚身份在殿下麾下效力。姑娘对殿下有救命之恩,深谙解毒之道,如今又在此次战役中,立下首功,深得殿下信任。
殿下昏迷前亲下口谕,他若不醒,熠王府大小事务皆交由沈姑娘代为处理。长史放心,熠王府上下,谨遵殿下口谕,尊姑娘为先生,绝不敢怠慢。”
沈冲听到这话,一双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到嘴边的话,统统咽了下去。
他想到方才,女儿看见自己时,像看仇人似的眼神,赶忙又道:“还请您把俺闺女叫出来,俺总得跟她交代几句,免得她莽撞,在殿下面前失仪。”
“姑娘端庄大方,进退有礼,从未失仪。”
飞云说着,同情地看向沈冲,婉转拒绝:“方才姑娘已经吩咐过,如今照顾殿下的身体要紧,她并非不愿见您,而是……没空。”
说完这话,飞云朝沈冲拱手,转身走进院子,关上了院门。
沈冲看着在他面前紧闭的院门,一口老血憋在心口。
他最是知道自家女儿脾气的,这哪是没空,就是不愿见!
半个时辰之前,沈冲做梦都想不到,远在横川老家,被他关得妥妥帖帖的丫头。
竟不知何时做了熠王的幕僚。
还在此番大战中,立下首功,比他这个做老子的都风光。
如今,竟还帮着自己顶头上司、大周“战神”熠王殿下管事……
这一切,已经远远超出沈冲的预想。
他想到方才,在路上听人讲的来龙去脉——
沈冲眉头紧拧,转身走出侧门,翻身上马,直奔沈府而去……
*
卧房里。
暮和为昏迷不醒的楚熠诊完脉,眉头深蹙,脸色异常凝重。
“暮先生,殿下怎么样?”沈姝忙问道。
方才熠王强撑着,骑马飞奔至关城小院,匆匆交代飞云几句之后,便倒地不起,人事不知。
她和飞云封锁消息,悄悄用马车将人带回都护府,找来暮先生为熠王诊治。
“脉象还算平和,并无不妥,也验不出有毒。可是,殿下身体对银针没有反应,显然是深陷昏迷之中……真是奇哉怪也,我还是第一次碰上这种病症。”
暮和说着,看向沈姝:“在山谷里,殿下可曾中过什么毒?据我所知,云疆毒草有上百种,其中有一半都是验不出毒的。”
这话让沈姝想起白锦死前,不可置信的喃喃自语——
“血毒草!”
沈姝赶忙说道:“白锦曾说,殿下中了血毒草的毒。”
“血毒草?”
暮和沉吟几息,对飞云道:“把殿下那本《云疆百草图鉴》拿来找找看。”
飞云回身,就在靠窗的书桌上,拿起一本泛黄的古籍,交到暮和手中。
沈姝看着那本古籍,神色微变。
她好似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本书。
可是,却想不起究竟在哪见过。
大抵……是在药师佛的梦境里?
尽管沈姝想不起——
可她似乎记得这本古籍上所有的内容。
整本古籍里,绝对没有“血毒草”这味药!
果然,两盏茶功夫过后——
“这上面并无‘血毒草’的记载,姑娘可是记错了?”暮和疑惑地问。
沈姝摇头:“这本书……可否借我一观?”
“当然。”暮和将古籍递给她。
沈姝接过古籍,并未从正面打开书皮。
而是将书翻转,打开了最后一页。
那一页的右下角,有一方小小印鉴。
沈姝走到窗边,就着烛火仔细看向印鉴里的小字——
白信。
这两个字,让沈姝眸色微沉。
她后退几步,抬头看着暮和道:“烦请先生照顾好殿下,我去去就来。”
第147章 父女冤家
沈姝从都护府出来,直接上马,朝沈府疾驰。
到了沈府,门子一见是她,似是被特地交代过,赶忙躬身引她进府,直接带她去了外院书房。
小厮进门的通传声还未落,沈姝便看见锦帘被人从里面掀开——
娘亲蒋夫人焦急从书房里冲了出来!
“阿姝,你有没有受伤?”
蒋夫人抓住沈姝的手臂,一双美目盈满泪,把女儿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眼底尽是关切和心疼。
见到这样的娘亲,沈姝鼻尖一酸,眼泪像珠子似得簌簌往下落。
她上前一步,扑进蒋夫人怀里,委屈地轻唤:“阿娘……”
蒋夫人身上熟悉的玉兰香气,让沈姝被强送走后,一直憋在心口的幽怨、委屈和愤怒,统统烟消云散。
这才是她嫡亲的阿娘。
不管别人说什么,不管她身上流着什么血。
这都是她的娘亲,唯一的娘亲。
蒋夫人轻拍女儿后背,眼泪亦是滚滚落下。
“是娘不对,不该把你送走。幸好你平安归来,幸好……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哽咽的声音里尽是后怕。
沈姝听见这话,哭的更痛:“阿娘,女儿好想你。”
一旁站着的沈冲,见到母女两个只顾抱头痛哭,急的不行。
“别哭了!快别哭了!”
他伸手扳开沈姝肩膀:“丫头,你方才不见为父,怎就突然回来了?是不是殿下出了什么事?不对,肯定是出事了,你赶紧说,说完再哭!”
沈姝充耳不闻,硬把肩膀扭回去,只是抱着蒋夫人哭,根本不理他。
早在她随熠王回关城,见到阿爹时,就见发现阿爹眉心的香灰印记已经消失。
果不出她先前所料——
阿爹、四叔和三哥的死,皆与熠王的生死相关。
熠王平安出谷,阿爹他们的死运便随之逆转。
如今,阿爹既已平安无事——
她能原谅阿娘。
可不代表着,她能原谅把她在梦里和现实,两次送进祠堂的阿爹!
沈冲急得直抓胡子:“哎呀,丫头,别哭了!快别哭了!先说正事!正事要紧啊!”
沈姝听见“正事”二字,总算止住哭。
她抬头,一双杏眸跟核桃似得,可怜兮兮看着蒋夫人:“阿娘,阿爹有事尽想藏着、掖着、瞒着不告诉女儿,还把女儿送走。如今女儿就算有事,也不要跟阿爹说,只跟您说。”
沈冲一噎。
气指着自家女儿,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蒋夫人用帕子蘸蘸眼角的泪,瞪了沈冲一眼,一双美目也含着三分气恼。
“好,不告诉他!”
蒋夫人揽着沈姝肩膀,转身往屋里走:“有事咱们娘俩说,你放心,从今往后,娘再也不听你爹的馊主意了。”
沈冲眼睁睁看着母女两个,当他面关上房门,一把络腮胡气得差点飞起来。
他指着门:“我怎就、怎就生出这么个不孝女!冤孽!当真是冤孽!”
*
房间里。
沈姝用帕子擦干眼泪,看向蒋夫人。
直截了当问道:“阿娘,白信和白锦是谁?我身上的化毒之力,究竟是怎么回事?”
蒋夫人已经从先一步回来的沈冲口中,听过战场发生的事。
她神色复杂地看着女儿:“白信,是你亲外祖父。”
“亲外祖父?”
沈姝心底一惊,趔趄往后退了几步。
“那、那白锦……”
蒋夫人叹了口气:“白锦是你娘。”
“轰——“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把沈姝劈懵在原地。
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声音:“所、所以……我、我其实……不是您的亲生女儿?”
“阿、阿娘……”
沈姝扯开唇角,试图笑,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她抓住蒋夫人的手,心里紧绷着一根弦,仿佛随时会断掉:“我怎会不是您亲生的呢,您骗我的对不对?”
蒋夫人慈爱看着她,点了点头。
见到她点头,沈姝眼前一黑。
然而,下一瞬——
“当然是骗你的。”
蒋夫人笑着道:“你是为娘怀胎十月生下的宝贝,肯定是我亲生的。”
只是这须臾的功夫,沈姝只觉得,自己仿佛从人间到地狱,来回飞升好几圈。
“阿娘!”
她看清娘亲眼底的捉狭,气的直跺脚:“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玩!”
蒋夫人将她拉进怀里,揉揉她的发顶。
沈姝一双杏眸眨也不敢眨地看着自家娘亲:“阿娘,您刚才说……我娘是白锦,而您是我娘,那您……”
“我就是白锦。”蒋夫人回答道:“我是药王白信的女儿,白锦。”
沈姝万没想到,竟是这个答案。
她疑惑看着蒋夫人的眼睛:“可他们说,药王谷嫡系后裔,眼睛和旁人不同。阿娘的眼睛……和我一点也不像。反倒是那个死了的‘白锦’,与我有几分相像。”
蒋夫人闻言,脸色微变。
“你见过那个‘白锦’?她可曾骗你说,她是你娘亲?”
“我没信她的话。”沈姝赶忙回答。
“好孩子。”
蒋夫人拍拍她的手:“此事说来话长……当年你亲外祖父把我交给蒋家,让我服下他特制的药,这药能让我的瞳色变成和普通人无异,只有这样,我才能平安长大。”
这话,让沈姝想起药王谷内殿的壁画。
继而,她又想到死去“白锦”说的,先帝屠谷的话。
以及那些被蝠鸟控制的毒奴……
“白信……究竟是什么人?他当真用蝠鸟,让药王谷重新壮大起来,四处征战杀伐吗?”
无论如何,沈姝心底十分抗拒,对那样邪恶之人,叫外祖父。
提起往事,蒋夫人幽幽叹了口气。
“你外祖父白信,是位醉心医术的医者,他不擅政事,也不理俗务。药王谷诸事,皆交由弟弟白义打理。
当年,白义借你外祖父名头,做下许多错事,终为阖族带来杀身之祸。正因如此,父亲临终前,才将襁褓中的我,交给蒋家抚养。”
沈姝闻言,心下微松。
看来,壁画上的黑袍人,并非白信,而是白信的弟弟白义。
幸好,幸好。
不用把壁画上那人,叫外祖父。
然而随即——
沈姝心底更生疑惑:“我是阿娘亲生骨肉,三哥也是阿娘亲生骨肉,为何三哥没有我的瞳色,阿娘和三哥身上,也没有像我一样的化毒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