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 元锦宁撕心裂肺地哭
元珉之与沈氏正并肩走着,路过一处高墙的时候,听到里面一声接着一声的呼唤声。
“珉之,珉之啊……”
元珉之身后的族人一听便知坏了,他们说话说得太投入,竟不知不觉走到了元锦宁家的院墙外。
此时元锦宁的声音都已喊得哑了,可还是锲而不舍地喊着,元珉之即便想装作没听到都不行。
“是谁人喊我?”他回身问着陪同的族长。
“是你锦宁叔。”
族长心里也对元锦宁恨得不行,这好端端的,非要给他们整点不痛快的事,着实太没眼色。
可心里骂归骂,面上也不好太疾言厉色,毕竟元珉之那态度他们也没摸清,万一他还念着旧情,难保不会怪他们对元锦宁太过严厉。
这也是他们即便十分看不惯元锦宁,却还是留了一线的原因。
“原是锦宁叔,听闻他原先伤了身子,正在家中养伤?”
族长先是一愣,待意会了之后,便顺着他的话说了:“是啊,他伤了身子,伤得可重呢,一直未曾好全。”
元锦宁被自前一日便被锁在了家中,不仅将门锁了,窗户也被堵死。
唯一能见光的机会便是吃饭,可吃饭时也有五大三粗的族人守着,他即便想跑都跑不了。
这般严防死守,就是防着他找上元珉之。
他没了法子,便整日都在家中干嚎,企图引起元珉之的注意。
竟还真的被路过的元珉之听了个正着。
元锦宁听到外面的动静,嚎得更凄惨了。
他想着珉之果然还是念着他的,这就找上门来了。
这时的元锦宁心里涌现出无限的希望来,甚至在脑海中还浮现出自己被接到京中,躺在金山银山上被无数仆从伺候的场景。
不过他好歹还知道,此时还不是想这些时候,若不把握住机会,待元珉之一走,他就只能被族人捏圆搓扁了。
“珉之,是珉之在外面吗?”他急切地在屋里喊着,只那声音都已嘶哑,怎么听怎么怪异。
“锦宁叔既然重伤在身,便该在家中好生将养,这般高声喊叫,扰了族人不说,还伤了自己身子,万一因此折了寿数,可如何是好……”
在场的其实都不是傻子,多少也品出了些意思,心里虽也惊讶,可也知这怪不得他。
可元锦宁不这么想,他心里都要委屈坏了:“我那伤早已好了,我就是想见你一见,当了这么多年父子,总不能说断就断了吧。”
“当初既伤得重,哪能好那么快,即便面上好了,也难保不会留下病根,还是好生在家养着吧。若要见面,往后总有的是机会见。”
元锦宁哪里不知这就是托词?若这回见不到元珉之,那是到入了土都没机会见了。
“珉之,珉之……”他着急地大喊。
却只听得外面族人渐渐远去的声音,他这才遭了雷击般坐到了地上。
只一瞬间,他心底的所有念想,都消失无踪了,他知道,在这个世上,自己已彻底成了孤家寡人。
他忍不住放声嚎哭,那声音凄厉得直上九霄,便是路过的族人,都纷纷四散走避,要多远便离得有多远。
元令辰到了家,见着元珉之神色复杂地坐在院中的石桌旁。
过去坐到了他身边。
“您是故意路过那边的吧?”
她一路上也听了些传言,知道她爹与元锦宁算有了个了断。
元珉之点点头:“他那般对你们,总也不能让他好过。”
折磨一个人有很多种方法,对付元锦宁,无非便是打破他所有念想。
让他看着他们过上富贵日子,而他自己却穷困潦倒,朝不保夕。
“您当初放弃了所有的田地,其实也是一并放弃了他。”
“金氏叔母是他的原配发妻,夫妻一体,我要与他断得干净,自然不能再要她的田地,若不然,今日也没那么容易将他甩脱掉。”
虽说田地可以赠予族中,但也不能由他赠予,只有将这一切提前撇的干干净净,才能在恩断义绝之时,不至于被人抓住话柄。
元令辰当初敢那么决绝地与元锦宁那家人一刀两断。
之后下手也不曾留情,多少也是猜到,她那个爹是与他们站在一起的。
“他们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捡了大便宜,却不知,这三十亩田地,买断了他们后半生锦衣玉食的机缘。”
元珉之眼底寒光一闪而逝:“我拿命挣来的东西,从不是用来便宜他们的。”
“那金氏叔祖母那边……”这般断亲,他们真正愧对的就是九泉之下的金氏了,毕竟她对她爹是真心疼爱。
“方才我也正想这事,我打算明日带你们去拜祭一番。”
这事元令辰自然不会反对,往后他们也不能时常回来,如今既然在,去拜祭也是应当。
元珉之家中的动向,自是瞒不过时刻关注的族人,得知他们去祭拜金氏,背后都是赞誉之词。
便是原先因元锦宁那事心里有些想法的,都马上转变了态度。
“我就说珉之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人,如今不理会锦宁,也是当初他们做得过分,可对待金氏,他从来都是敬重的。”
“对锦宁那家子,珉之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总归还是他们自己心太硬,硬生生逼得孩子们离了心。”
“说到底都是种什么因得什么过,当初锦宁他们若能善待孩子,如今进京享福就是他们了。”
“还是锦安有远见啊,在断亲时将自家唯一一亩地都抵了出来,也合该他们有这般福运。”
“说起来,易之那家子不也是猪油蒙了心吗?落得个断亲的下场,如今恐怕都要悔断了肠子。”
这事一提起,族人们都来了兴致。
“也不知你们是否有听说,我们县里新上任的县令有意和他们家结亲呢,看中了令芨,今日就来相看了。”
“这事我倒有听说,可不是说易之不同意,已推拒了?”
“呵,这再大的决心都抵不过枕边风的威力啊。”说话那人意味深长地笑着。
只听的人却皱起了眉头:“易之这耳根子软的毛病,也不知几时能改一改,好端端一个人,娶了妻便不知东南西北了。”
“倒也不能这么说,至少宋氏进门,令洲那孩子,已不如从前那般顽劣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亲事黄了
族人们并不知道,当初元令辰找上宋冰人,提的要求便是那人进门,需得是善待家中三个孩子的。
那人既然是宋冰人的亲戚,自然早得了叮嘱,不论心里如何想,对待孩子,也是不得不尽心的。
“虽是如此,可这般急着攀高枝,吃相着实难看了些。人家嫡亲的兄弟都不曾如此的。”
“那几家也不曾有适龄的女儿啊……”
元令辰的三伯四伯,都是有女儿的,只不过年岁尚小,比元令辰还要年幼。
倒不是没人起意与他们家定娃娃亲,可元韧之和元致之也不是那等傻的。
弟弟做了国公,总归不会亏待了侄子,他们两家的儿子也不是扶不起的人,若能得了提携,总好过在地里刨食。
而自家有了前程,还怕女儿嫁不出去吗?
何必那么早就将自家孩子的终身许出去,怕只怕得不到好处,还闹得兄弟离心,这才是得不偿失。
就在族人们议论纷纷的时候,自村口缓缓进来两辆马车。
那车夫看到有族人聚集在路口,还扯着嗓门问了去元易之家的路。
族人们互相看看,交换了神色,便有人给他们指了路。
待马车过去,便又再次议论开了。
“果然是来相看的。”
“听闻那等高门大户素来讲究,即便要相看,也是寻个名目,由两家长辈带去,装作偶遇般远远看上一眼,瞧着他们这般大张旗鼓,其实也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吧。”
“农户人家倒没那么多讲究,只听闻那些大家族素来看中孩子名声。”
“要我看,这般巴巴地上门,保不准是为了谁呢。”
“听闻宝珠婚期将近,珉之他们明日就回京了。”
“难怪要这般急哄哄地上门。”
族人们的看法,县令夫人自然不知,此时的她已在元易之家的院门口下了马车。
元易之带着宋氏与一双儿女迎了出来。
他其实并不情愿与县令家议亲,只熬不过妻女的劝说,只好应了下来。
可真正看到马车停到自己面前时,面上的忐忑惶恐已掩都掩不住,再看到闵县令也亲自来了,更不是脚一软险些跪倒在地上。
他其实并不知道,闵县令本也是寒门出身。
梁朝本就是世家把持着朝堂,虽也有进士科明经科供寒门子弟入仕,但真正要往上爬,还是得靠家族势力。
如今梁朝虽已覆灭,可世家的影响仍然存在,闵县令只是前朝降臣,本身便比不上圣人自北地带来的属臣。
自己又是寒门出身,为了保住自己的官位,他也不得不做出那等汲汲营营之举。
可惜的是,他名下也只有一个未成亲的幼子,在年岁上堪堪与元易之的次女配得上,若不然,他也不至于找上这家被断了亲的。
闵县令心里不是不遗憾,只也没法子,面对元易之还不得不以礼相待。
两家人各怀心思地寒暄了一番,元令芨已偷眼看向了县令身后那个有些瘦弱的少年。
以元令芨的眼光看,这少年容色算是上佳的,除了面色有些青白,倒无不妥之色。
可他的表情,却称不上好,想来是看不起他们这个破败的家吧。
元令芨有些黯然地垂下头,可心里那股子冒出来的野心却如野草般疯长起来。
闵顾行的确很不喜元令芨,一方面也是觉得他是县令之子,娶一个农女,失了面子,日后在亲友那里难免抬不起头。
但最重要的其实还是元令芨那个毫不掩饰的眼神。
也许在她自己看来,已经十分隐晦,可看在闵顾行眼里,便是野心勃勃,昭然若揭。
因此对着元令芨,更多了几分不喜,倒是元令芨身后那个稍小一些的女子,一双明亮的眸子极讨人喜欢。
可他心里也清楚,自己爹娘此行真正的目的。
便将心底那抹悸动受了,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也不在意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直到了最后,听到他爹小心地试探:“听闻卫国公于前日回乡了,我等欲要拜见,不知是否方便。”
这官场之中也是有规矩的,他们既然到了卫国公眼皮子底下,也没有不上门拜见的理,人见不见他们又要另说,但他们作为下官,却不能失了礼数。
当然,这其中也有试探元易之深浅的意思,他想知道,这个被断了亲的二哥,在卫国公眼里,到底有几分分量。
元易之为难地摇摇头:“珉之是自小被过继出去,他那个继母不好相与,我们自小并不亲厚,后来他离乡投奔了圣人麾下,才被族中做主让他一家回到我爹娘名下,后来我们一家因做错了事,被逐出了家门……”
他将一切和盘托出,也是为了告诉闵县令,自家与卫国公家中并不十分亲厚。
若他们因此歇了那个心,对她女儿也许还是好事。
若他们还有意结亲,那么也算如了女儿的愿,而有他此番的实言相告在前,他们若不能如愿,也不至于怪罪到他们头上。
这话果然是叫闵县令打了退堂鼓。
他与自己夫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些退意。
总归圣人信任的高官不止元珉之一个,没了这家,还能试试另外几家。
不过既然来了这里,卫国公那里不去见总也说不过去。
“就是递个话,若不得空,便罢了。”
元易之仍是摇头:“明府来得不巧,珉之他一早便带着家人上山祭拜长辈了,恐怕今日不一定得空……”
这番祭拜,不是普通的祭拜,光是祭品都要好几个人抬,这般隆重,也不是一时半会能下得来的。
闵县令闻言,不再强人所难:“既然如此,我们便告辞了。”
他急着回去找下家,也无意在此停留,直接便带着妻儿出了元易之家。
再不曾提两家儿女的亲事。
元易之便知,这事已是黄了,他心里微叹,也不知是可惜,还是庆幸。
送走闵县令一家,回头就见着面色难看的元令芨。
“爹,您为何要那样说?”
元易之看着她不掩怒气的神色,颓然道:“是爹太无用。”
他眼底一抹泪光深深刺到元令芨的心里,她这才恍然发觉,自己竟做出了质问亲爹的事。
第二百四十九章 给元宝珠的惊喜
她将心底汹涌的怒意压下,随之涌现的便是淡淡的愧意:“爹,是我不该冲您发火。”
元易之摆摆手,哪里会真的介意?
宋氏便趁机打起了圆场:“那闵家看着就不好相与,这事不成,未必是坏事。”
元令芨勉强笑笑,到底是在心里扎下了一根刺。
明明说的好好的,她都做好了嫁进闵家的准备,却因她爹的几句话黄了,若说不怨,如何可能?
可她也不想因此与家人闹翻,那便显得太无理取闹了。
……
亲事黄了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元令辰耳中,她显然对这事不是太有兴趣,只淡淡说了句知道了。
彼时一行人已下了山,迎面看到远远跑来一个人,身后是气喘吁吁追赶的妇人。
前面那人很快跑到了他们面前。
“我要入元家军。”开门见山,直入主题。
元珉之并不知道这人是谁,只看了眼身后追来的妇人,挑了挑眉,不说话。
“温峪。”那妇人终于追了上来,出口的话却带着些恼意:“你不可再任性了,娘绝不同意你去从军。”
温母本是柔弱的性子,可面对任性的儿子,却不得不表现出强硬的一面。
“我们温家只你一根独苗,你若有个万一,叫娘如何对你九泉之下的爹交待?”
温峪梗着脖子与她对视:“男儿生于世,当提三尺长剑,立不世之功,何惧战死边野,马革裹尸?”
“你——”温母险些气到晕厥。
可温峪却又到了元珉之面前:“你可敢收我?”
“我并不认得你,为何要收你?”
“我师傅说,我是练武奇才,假以时日,成就必不亚于你。”
“可你娘不同意,我便不能收你。”
温峪有些失望,却不曾纠缠,临走前却再次放下豪言:“我会让我娘同意的,你答应我的,不可反悔。”
元珉之看着他的背影:“看着的确是不错,婵儿,可认得他?”
方才温峪的第一句话是对着自家女儿说,因而想到,他们许是旧识。
“原先闹旱时,在上元村外捡的,后来便一直在山上,钱洄回来后,便收了他为徒,前两日我们回村,他便起意要来,却提前被他娘察觉,关在了家里……今日寻到了机会,才偷偷溜下了山。”
“倒是不错。”
以温峪的身手,若存心要逃,也许十个温母都不是对手,可他偏偏被温母抓了。
直到今日才寻到机会逃了出来,想来也是听说了,他们很快就要走,便跑来碰碰运气。
听到他拒绝,他虽然失望,却没有纠缠,应当来之前就料到了这个结果。
可他还是来了,只怕是真的有决心建一番功业。
“温峪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您若能收入元家军,定能如虎添翼……”
前世温峪并无人教导,都能取得那样的成就,今生她提前叫钱洄收入了门下,其成就应当不会比前世小。
“婵儿对他倒是有信心。”
“爹不妨信我一回。”
“婵儿说他是将才,那必定是将才。”
只不过,还缺番磨砺。
……
翌日,便是原先定好回京的日子。此次进京,何氏施氏张氏妯娌三人跟着他们一同进京,帮着他们筹备婚事。
元励之等人却需在家照料蕈木,只等元宝珠出嫁时,再行入京。
施氏张氏膝下女儿尚小,此行也跟着他们一道去了。
待马车进了京,施氏忍不住掀开车帘,探出半个头。
她们说是京畿人氏,可真正入京的机会极少,施氏早年倒来过几回,但时间长了,记忆也有些模糊。
而且此时新朝建立,京里到处都是欣欣向荣的景象,与原先国之将亡的**气象全然不同。
更不提原先他们只是底层的庶民,而如今却是国公府的亲眷。
这种心境自是不同往常。
只觉得看哪都是极好的。
这一路走马观花般险些看花了人眼,直到马车离着闹市渐行渐远,人声已渐渐消失不见。
待到下了车,再看到这样的高门大户,心中更觉震撼。
“原来这便是国公府,可真是气派得紧。”何氏忍不住喟叹一声。
她们从前虽也入过京,但东城这个权贵云集的地方却不曾来过,便是靠近都不敢的。
哪里曾想过,有朝一日,竟还能住到这里头来?
此时她们还不知道,国公府的所在,是个靠近皇城的地方,要住到这里,可不仅仅是官位高就可以,还需有实权,有圣眷。
若不然,也只有被远远打发出去的份。
何氏三人满怀着期待忐忑的心情住进了国公府。
帮着陈氏沈氏一道,筹备起了婚事,倒的确给她们分担了不少事去。
这日,元令辰将元宝珠叫到了自己院里,却不曾说到底叫她何事?
元宝珠藏不住事,已进了门,便追问起来。
“婵儿,到底叫我何事?”
元令辰带她进了内室:“我原先答应过祖母,让你嫁得良人,一生衣食无忧,只是后来,又觉得光是这样还不够,你应当做一个让全京城的女郎都羡慕的出嫁女。”
此时元令辰已将她带到了屏风后面,眼前这一切几乎立时让元宝珠红了眼睛。
“婵儿,你是何时准备的这些?”
眼前是一件青稠质地的嫁衣,层层叠叠,有绸缎独有的光华,另有繁复的绣纹跃然而上,打眼一看,只觉光华四溢。
元令辰伸手拂过嫁衣上的绣纹:“当初给大堂嫂绣嫁衣时,就有这个打算了,后来去了荆城,便一直在准备着,在入京前便已经准备好了。”
元宝珠眼泪簌簌地下来,却不知还有更大的惊喜在后面。
元令辰伸手指向案上的锦盒:“这是配嫁衣的凤冠。”
元宝珠依言打开,又是一道宝光四溢。
这是一顶花丝镶嵌的金冠,十分的精致,最细微处犹如毫发般纤细,也是层层叠叠,极尽繁复奢华。
她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婵儿,你是从何处找的匠工?”
她五嫂也曾带她去过京都最有名的首饰铺,即便是那里当做镇店之宝的金冠,都比不上眼前这顶。
那家的掌柜,可还大言不惭地吹嘘,这世上再找不出哪个金匠能打造出比他们铺子的更精致的金冠。
她原先还信了,可如今看了眼前这顶,也只能想到货比货得扔了。
第二百五十章 有意激怒
“那匠工,你也见过的,是那位奇珍阁的宋先生,当初在高昌县,他还曾开过首饰铺子……我也是后来才知,他喜欢折腾这些东西……”
这么一说,元宝珠倒很有印象,她的第一套头面,还是在那位宋先生的铺子里买的。
只那位先生,本是跟在陆家那位身边的,而那位对她侄女的态度又让人琢磨不透,元宝珠便有些担心,怕她与那些高门显贵来往太多,吃了亏去。
“婵儿,那位宋先生本是陆家的人,他们门第太高……”
元宝珠握住了元令辰带着凉意的手,有心想劝说,待看到她沉静的目光时,又仿佛觉得是自己多虑了。
元令辰淡淡笑了笑,反将她的手握了握:“我不会叫自己吃了亏的。”
小姑的意思,她如何会不明白,无非是想着陆家门第太高,她与陆序的人往来太多,到最后不清不楚的。
陆家那样的门第,也不可能与她家结亲,除非她甘愿委身做小。
可是以她家人对她的疼爱,是万不会同意她作践了自己的。
更不提她自己也绝不会那样想不开。
只不过,有些事有些人,并非是自己想避就能避开的,陆序如今掌着云梦山的权,时不时也要与她做一些交易。
对系统而言,或者说对系统所属的华夏文明而言,这样的交易是有极大好处的。
也能省了她四处搜罗食材的心思。
而云梦山有了足够的米粮储备,再有个天灾**,也无需担心会发生饿殍遍野的惨事。
所以,与陆序,与宋青衡,她一时也无法完全撇清关系。
可每次交易时,宋青衡总要想法子给她送些东西,她便借机提了金冠的事,一是她的确需要这一顶金冠,二是觉得无需让他们挖空心思去还她人情。
这些事并不能尽数告知元宝珠,她便转移了话题:“小姑可是要试一试?若不合身,还能改。”
元宝珠闻言,暂时将心里的担忧抛开了,满心欢喜地准备上手去试。
只是还未动手,又听元令辰道:“这嫁衣层层叠叠颇为繁琐,我叫白露来帮忙。”
此时的嫁衣与六百年后的嫁衣有所不同,最正式的嫁衣,有着极为考究的规制。
便如她所制的这套,便是照着此时的规制,里外共有九层,十分繁琐,一个不慎便会弄错。
元令辰倒是会穿,可她小姑身量高,而她年岁尚小,总是力有不逮。
元宝珠也意识到了这点:“那便叫白露帮忙吧。”
白露本是被元令辰打发到外面候着的,并不知道姑侄二人在里面做些什么。
她也知道自己服侍的主子,人虽小,却很不好笼络,至少处了那么多天,她也自认伺候得尽心尽力,可至今还未得到主人青眼。
甚至于很多时候,都不让她近身伺候。
此时好不容易有机会表现,她自然不想错过。
这便疾走了几步,迈进了屋子,才一抬眼便见着华光四溢的嫁衣,险些将她的眼都闪了去。
她在戚家时,也见过戚家女郎的嫁衣,比之这件也不知要逊色多少。
连戚家都弄不到的东西,元家是如何得到的?
她甚至连嫁衣是何时何人送入府中的都不知道。
更不提还放在她伺候的主子院里,这怎么看都是不信任她这个贴身侍女,否则这样的事她为何是现在才知?
她咬了咬舌尖,压下心中不满,故作平静地垂下头:“女郎,有何事吩咐?”
“原听你说,曾在京中大族中做过侍女,想来这嫁衣应当难不倒你吧?”
“是。”
白露只以为她们是不知如何穿戴,这才找上她,心里还是有些自得的。
想着她们也不过是运气好,一朝成了人上人,论起见识,还不如她一个侍女。
再一想到元令辰在她面前摆的谱,便更多了几分不屑。
若是异地而处,对一个比自己有见地的侍女,她定当会以礼相待,平日里也该多些赏赐笼络,哪会这般不冷不热的,也着实不识趣了些。
白露心不在焉地过去,就近看到那件嫁衣时,更是心中不平。
这样的好物,竟是便宜了这个大字都不识的泥腿子。
便是给她都比让她们糟蹋了的好。
她的心中已恨得咬牙切齿,面上却对元令辰露出一抹奉承的笑:“女郎,这般精致的嫁衣,整个京都都寻不出第二件呢,却不知是从何处购得?”
她家中是戚家世仆,自小便送到了戚家女郎身边服侍,京中最好的那几个绣娘,她几乎都知道。
没有一个能有这样的绣工,这定然是一个隐世的绣工,也不知元家人是走了什么运?
元令辰冷淡地看她一眼:“你在原先的主家莫非不曾学过规矩?”
白露委屈地垂下头:“奴婢原先伺候的女郎素来和善,有事从不瞒着奴婢。”
若是原先,她也不敢说这样的话,只如今她知道,元家人就是农户出身,整个元府,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能帮元宝珠穿嫁衣的。
元宝珠婚期将近,她料定她们不会对她发难。
若能因此拿捏住她们,那往后这元家后宅,还能有她的几分地位。
至于元令辰会不会因此发落于她,她倒不曾想过。
毕竟她们要在京城立足,也少不了她的提携。似她这般有见识的侍女,在京中也不是时时能见的。
她的心思几乎都挂在了脸上,尽被元令辰看在眼里:“你既认为我为人不够和善,这里也不用你伺候了,你这便出去,叫苏荷,迎夏进来。”
白露错愕地抬头:“女郎,她们可没见过这样规制的嫁衣,一个不慎,弄坏了可如何是好?”
元宝珠也皱起了眉,不耐烦地冷声道:“叫你出去就出去。”
白露心里不服,到底还是转身走了,想着苏荷迎夏素来不中用,迟早还要求到她头上。
她并不知道,自己出去之后,原本一脸怒色元宝珠又露出了些笑意。
“婵儿,可是故意为之?”
“为何这样说?”
第二百五十一章 缺点什么
“你亲手所制的嫁衣,定然是知道如何穿的,你只需在一边指点,我就能穿戴齐整了,可你偏要叫了白露来,我当时便觉得有些奇怪,加之你对她的态度有异……”
元宝珠与元令辰相处日久,知道她不是那等会无故发作别人的人,但这事却发生在她面前。
所以她才猜测,她是故意为之。
“她本是戚家的侍女,戚家获罪之后,便成了官奴,杜管事去买人时,见她为人伶俐,便将她买了回来,却不知府中早有了别家的眼线,这白露三言两语便被人笼络了去……”
“既然如此,直接将人赶出去就是了。”
“总要师出有名,若不然便有人说我们一朝得势,就苛待下人,我们这才刚进京都,与府中的下人本也不大熟悉,若因此闹得人心惶惶,也不好……”
“所以你才借机激怒她,让她气怒之下做下错事,顺理成章地将她赶出去?”
元令辰点点头,抬眼看向了门口。
苏荷迎夏已忐忑地过来了。
“女郎,白露姐姐说,您寻我们?”
元令辰看了眼她们带着伤痕的手:“你们去了何处?”
“我们去除草了。”
“除草?那不是有粗使的婆子?”元宝珠有些惊讶。
元家的内院,自有女眷入住之后,便没有男的仆从了,有些粗活便只能叫粗使婆子去做。
苏荷迎夏等人是要做元令辰侍女的,哪能去做这种活计?
元令辰倒是意料之中的样子:“我原来便与你们说过,这种粗活不用去管……”
白露那心思她如何不知,苏荷迎夏往后是要做她贴身侍女的,若做多了粗活,那手便会越发粗糙。
而她的衣饰多是些精细的,特别是那些衣衫,都是蚕丝织就,总用一双粗糙的手去打理,便容易受损。
另外贴身侍女也是关乎着主子的体面,若她的贴身侍女一伸手不是伤痕就是老茧,也是让她没脸的事。
可惜苏荷与迎夏到底没有经历过后宅倾轧,轻易便被白露哄去做了那等粗活。
“是白露姐姐说院里人手不够,叫我们去帮忙的。”
“往后她的话,你们不用理会,只需听我就好。”白露这些日子越发没了分寸,她已是决心要将人赶出去了。
这次叫苏荷迎夏进来,也是见着她们有些慧根,有意教些东西给她们。
“女郎,我们知道了,往后我们只听您的话。”
“嗯,你们过来,将这套嫁衣取下来。”
苏荷与迎夏早便看到了木架上的嫁衣,只不过进来时惹了主人不悦,忐忑还来不及,哪里有时间去想其他的?
此时心里一松懈,再看到上面的嫁衣,眼睛都直了。
“这嫁衣可真好看。”迎夏赞叹出声。
苏荷却已先一步走到元令辰身边,照着她的指点,将上面的嫁衣一层层拿了下来。
迎夏这才反应过来,上前去帮忙。
将近两刻钟,才将一整套嫁衣穿到了元宝珠身上。
元令辰看了看,心里颇为满意。
她伸手将锦盒里沉甸甸的金冠取了出来,给元宝珠戴了。
元宝珠的容色本就不俗,这几年跟在元令辰身边,潜移默化地也学到了几分她的举止仪态。
这套嫁衣又是元令辰给她量身定制的,生生将她本就只有七八分的容色,衬到了十成十。
看在苏荷迎夏眼中,便是如同话本中的神妃仙子一般,让人心生惊艳。
元令辰却还觉得缺了点什么,看了片刻之后,才想起:“还少了套脂粉。”
她的商城里并不缺这点东西,只是元宝珠极少涂脂抹粉,她便不曾拿给她过。
即便是沈氏,也习惯了素面朝天的样子,陈氏更不用说。
至于元令辰自己,年岁还小,暂用不上这些,故而她商城里的脂粉,还没有机会拿到人前。
好在那里的东西,包装上都刻意模仿了本朝所有的,并不会引起旁人怀疑。
她便去了妆台前,自里面取出了几个胭脂盒。
她的内室里,白露极少让另外几个侍女进去,故而她拿出这些东西,苏荷与迎夏并没有觉得惊奇。
若是换了白露,定然要惊异万分,因为在那个里面,根本没有什么胭脂盒。
这些自然是元令辰自商城中兑换的。
足足花了一万能源点,这可比米粮要贵多了。
她如今虽不缺能源点了,但这样巨额的花销,说不心疼是假的。
毕竟她需要的功法至今还未曾到手。
“婵儿,这胭脂是你自己做的?”
元令辰不承认也不否认:“快坐好,我给你上妆。”
“还要上妆吗?”元宝珠有些退缩:“会不会麻烦了些。”
虽是这样说着,人还是很听话地坐到了妆台前。
元令辰正了正她的坐姿:“这怎会麻烦?女子出嫁可是一生中最要紧的日子,是需做好充足准备的,今日便给你试几个妆容,挑一个最合适的,待你出嫁那日就用上。”
元宝珠看着她熟练地动作,忍不住夸她:“婵儿,你上的妆可真好。”
元令辰手中动作一顿,恍然记得她曾经也对别人说过这样一句话。
那已是前世的事了。
当初在慕容盈身边,最擅长妆容的其实不是她。
而是另一位贴身侍女,叫吉月,与她一道分到了初初进宫的慕容盈身边。
彼时慕容盈只是一个天真的小姑娘,对话本中的帝王恩宠极为向往。
便将她们赐名为吉月令辰,那时的慕容盈还满怀着憧憬。
直到后来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吉月永远留在了那个风雨交加的冬夜,慕容盈也一朝失宠,被打入谷底。
这般当头棒喝让慕容盈醒悟了过来,而她更加努力地学习,后来,她化的妆容,比之吉月还犹有过之。
而慕容盈也成功走到了那个位置,还熬死皇帝,扶了陆序上位,垂帘听政,一时风光无两。
只是那些死去了人却永远都回不来了。
元令辰动作熟练,再次看向镜中时,便只见着容光焕发的元宝珠,她紧抿着的唇角终于露出了一抹笑意:“真美。”
元宝珠也惊喜地触了触自己的脸颊,转身对她笑道:“是婵儿的妆上的好。”
她不爱上妆,所以不知道,能有这般效果,不仅是靠着元令辰出神入化的技术。
还有她拿出来的妆粉,眉黛,胭脂,都是比外面买的要好上不知多少,两相叠加,才有了这般令人惊喜的效果。
第二百五十二章 御旨赐婚
“婵儿,我真不知该如何谢你才好。”
这一日她所经历的一切,都仿佛在梦里一般。
三年前,她也就是个农女,所忧虑的不过是未来的夫家能不能多个一亩三分地。
能让她往后的孩子多吃上一顿饭食。
若再贪心一些,便是往后家人能一日三顿吃上白花花的稻米饭。
这已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幸福的事情。
哪里想过,会有这样体面的亲事。
而她侄女,不仅给她准备了丰厚的嫁妆,背着他们竟还准备了这样的厚礼。
这原是她做梦都梦不到的场景,如今却成了现实,如何让她不动容?
“这原就是我该做的。”
元令辰不是那等会说好话的人,元宝珠也是熟知她的为人,知道她做的远比说的多。
便也不将客套话挂在嘴边,只暗暗记在心里。
这日里吃夜食时,元珉之一脸乐呵地进了门。
沈氏起了些好奇心:“何事这般高兴?”
这一言让陈氏元锦安也将目光投了过来,带着询问之色。
元珉之张张口,看到同样支起了耳朵的下人,便挥手让他们下去了。
只剩下自家人,说话便自在了许多。
“成国公历延的长女历容,被御旨赐婚了,许了温国公朱参之子。”
“温国公朱参之子?”
元令辰有些惊讶,朱参本是圣人还是靖王时的谋士,在当时极受宠幸。
只是宋青权一来,朱参的地位就变得尴尬起来,及至新朝建立,还是看在他往日的功劳上,才将他封为国公的。
不过听钱洄说,最初圣人本无意将他封为国公,还是有人谏言,朱参往年劳苦功高,若不封个高位,怕寒了几位老臣的心,这才在最后,将他的名额添了上去。
这种内情自然不会传到外面,但在知情人眼中,朱参算是不得圣心的。
历延又不同,他是厉家军主帅,这支兵马虽比不上元家军,但毕竟也是兵权在手,这已算得上权臣。
让厉家嫡长女嫁给朱参之子,元令辰能想到的便是历家是否得罪了上面那位……
元珉之却不曾想这些,历容被赐婚,满朝上下最高兴的就是他,故而一得知消息,便已乐得不行。
“是朱参的长子朱宁德,他是早年丧妻,膝下也没有一儿半女,那历容也是丧了夫的孀妇,这桩亲事,也算是门当户对。”
“若是这般,倒还是厉家吃了亏。”
“这话从何说起?”
“圣人还在北地之时,朱参曾暗中投靠过大皇子陆秉。”
“他是大皇子的人?”
陆秉本是靖王世子,后来在军中延误了军机,害得主将战死,被陆氏族中厌弃,强迫了还是靖王的圣人废了世子,甚至还让圣人与彼时的靖王妃如今的皇后离了心。
据钱洄说,当初皇后的人选,圣人本是属意云氏的,可若是废嫡妻,立侧室,便有宠妾灭妻之嫌,只好将皇后之位给了那位,将云氏立为了贵妃。
但帝后不合的事,满朝几乎无人不知。
若朱参真是皇后那边的人,也怪不得他不得圣心了。
“可历家手握重兵,圣人就不怕历延被皇后笼络了去?”
“那朱宁德并非是原配所出,而是朱参的一个外室所出,后被记在了嫡妻名下,成了嫡出长子,这事便是在朱家知道的人都不足一掌之数。”
沈氏惊讶道:“若是这般,不是混淆了嫡庶?”
真正的世家大族,对嫡庶看得极重,嫡就是嫡,庶就是庶,万不会有以庶为嫡的事发生。
“这种事,说出来并不光彩,可若是不捅破,也无人知晓。”
“历延那人肚量小,睚眦必报,这事若被他知晓,恐怕少不得要心生怨恨。”
元令辰其实还知道,朱宁德身有隐疾,历容那种强势的性子,哪能容忍得了这些,恐怕到最后又是一对怨偶,可这些话却是不好对她家人直言。
元家人这一顿夜食,吃的有些久,元令辰离开时,天色已晚,内院的石灯中已亮起了烛光,照亮了前行的路。
而在一个石灯照不亮的地方,有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聚到了一起。
“你可是看真切了?那嫁衣果真独一无二?”
“我看得真真的,全京都都找不出比这更好的。”
“方才我出府时,听说女郎被赐了婚,婚期定于三月之后,可若有元家珠玉在前,女郎她不是要被稳压一头?”
“您的意思是……”
“你寻个机会,将那件嫁衣毁了。”
“可万一被发现……”
“不过是一件嫁衣,即便被发现,也不至于将你打杀了,若被发卖出去,自会有女郎救你。”
白露还有些摇摆不定,那人却有些不耐烦:“此番事成,女郎那里定会有重赏,你还犹豫什么?”
“好。”白露咬咬牙,心想也不是她非要背主,元家人若是善待于她,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这也怪不得她……
她回去时,正好碰上吃了夜食回来的元令辰。
当时便有些心虚,不敢直视元令辰的眼睛。
“方才遍寻你不着,你去了何处?”元令辰止住脚步,随意问了一句。
“奴婢闹了肚子。”
元令辰也不问她为何闹肚子却是从外面进来,只对她道:“我小姑试的那套嫁衣,就放在我屋里,你明日带着人送去我小姑那里。”
她身后的苏荷有些诧异,她明明记得元宝珠走的时候说过,嫁衣放她自己院里还不放心,不如就留在这里,自己还踏实些。
这才吃了一顿夜食,就变了卦吗?
她虽是心里存疑,却没有大咧咧地说出来,低眉顺眼地跟在元令辰身后。
白露却以为自己得了机会,暗自窃喜。
到了深夜,元令辰已早早歇下。
她的床头却出现了一道人影,手持着一把剪子,缓缓靠近了床榻。
黑暗中不慎踢翻了床头的矮凳,在沉寂的夜色中,这一道声音极为刺耳,几乎是下一瞬,她身后就传来一道惊叫声。
“杀人啦——”
这一道声音几乎响彻九霄,不仅惊醒了床榻上的人,更惊动了整个元家内宅。
那人心神一乱,丢了剪子就要跑,不料自窗外跃进一个黑影,一口咬住了她的脚踝。
一道牙酸的骨折声之后,便是一道惊人的惨叫声。
很快,各院的灯火陆续点亮,元家上下俱都聚到了凌波院外。
此时的凌波院,早已灯火通明。
元令辰早在长辈到来前便已穿戴整齐,端坐在上首,神色辨不分明。
“婵儿,到底发生了何事?”
第二百五十三章 是受人指使
元令辰还算平静地看了眼倒在一边的白露。
陈氏转头望去:“是白露?这是被禾山咬了?”
她看了眼白露,又看了眼乖巧地趴在白露身边的禾山。
若不是见识过禾山的厉害,此时她都不信这是被禾山所咬。
陈氏此言一出,跟着她前来的侍女眼底都闪过惊惧之色,不约而同地对这只往常只知打滚卖乖的狗,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甚至还有个离着禾山最近的侍女,不着痕迹地退开了些许。
元令辰看了眼一旁战战兢兢的苏荷:“禾山是从不会无故伤人的,是白露意图杀害我,被苏荷叫破,她在逃跑时,才被禾山咬伤。”
白露已是疼得几乎要昏过去,本就是强提着一口气,听到元令辰这样说,忙喊冤:“我没想杀你。”
“没想杀我,为何要拿着剪刀靠近我的床榻?这是苏荷亲眼所见,你莫非还要狡辩不成?”
她故意将那件嫁衣放在了床榻边上,本是叫了禾山,伺机将她咬伤,没想到禾山还没下口,便被苏荷喊破了。
这倒平白让她多了一个人证。
这时屋内所有的人都看向了苏荷。
“我本是与白露睡在一个屋,见她自针线篮中取了剪刀出去,便留了心,跟了上去,亲眼见她走到了女郎榻前……”
随着苏荷的讲诉,屋内所有人看向白露的目光都变了。
即便是平日里与白露交好的侍女,看向她时也带着谴责。
其实元家人并不是那等刻薄的主家,甚至可以说是十分厚道了,能遇到这样好的主家,本该是他们的福气,怎能这般不知足?
他们心里对白露是不满的,甚至是厌憎的,可主家没发话,他们却不好抢着说话,便生生将要质问的话咽了下去。
可元家人却不会忌讳这些,陈氏已忍不住指着白露的鼻子骂了起来:“我家婵儿素来心善,也不曾苛待于你,你为何要害她?”
人证物证俱在,人又是在元令辰床榻前被发现的,白露不论如何解释都没有信她。
还是元宝珠面露恍然之色:“白日里,婵儿给我看了嫁衣,白露张口就要打听那嫁衣来处,婵儿便说了她几句,不想她还责怪婵儿为人不和善……婵儿不耐烦与她分辨,便叫她出去了,之后也不曾借机发落她,莫非就是因为此事,她怀恨在心吗?”
这话一出,更是无人同情白露了。
这为人奴婢的,不该打听的本就不能胡乱打听,不过才来了几日,与主家能熟到哪个份上?便这般不知轻重问这问那的。
只这一条便已坏了规矩。
被主家女郎说了几句,原也是应当,竟还指责主家女郎不够和善。
这要是换了别家,早该得了一顿好打。
主家都还不与她计较,她竟还怀恨在心,可见这人心是早就黑透了的。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掰扯出来,白露已是百口莫辩,只她是无论如何都不敢承认自己谋害主子的,这可是死罪。
“我没有要谋害她,我只是心中不忿,想将那件嫁衣毁了。”
元宝珠气到跳脚:“我又何曾得罪了你?竟要无故毁了我的嫁衣。”
众人一听,深觉有理,若说元令辰因着之前口角让她怀恨在心,也说得过去,可那嫁衣是元宝珠的,二人平日里也无太多交集,若说得罪她,也鲜少有那机会。
两相对比,他们还是更愿意相信白露是要谋害元令辰。
“我……”白露有些犹豫,她若将真实意图实言相告,因此得罪了那位,那自己就再无翻身余地了。
可若说元宝珠有何处得罪了了她,她着实捏造不起来。
毕竟对着凌波院的侍女,元宝珠看在侄女面上,素来是礼遇有加的。
便是摆脸色的机会都极少,而嫁衣对一个将要出嫁的女郎而言有多重要,那根本不用明说。
无故毁了人家嫁衣,是要结下死仇,被人恨一辈子的,没有足够的理由,还真的不能说服别人。
“我就是嫉妒你,明明都是庶民出身,凭什么你能有那样好的嫁衣,而我却只能为奴为婢?”
话说出口,白露自己也觉得理直气壮,本也该是这样的,都是庶民出身,凭什么元宝珠元令辰能够翻身成为人上人,而她却只能作为奴婢去伺候她们。
不过是两个无甚见识的农女,何德何能享用这些好东西?
“你不是戚家世仆吗?一出生便注定了为奴为婢,而我们祖上世代都是良籍,又怎会一样呢?这个理由未免太拙劣了些……”
庶民与奴婢,或许在那等权贵看来并无多大区别,可实际上,也是有天壤之别的,至少良贱不得通婚,是写在律法中的。
所以白露说她们并无不同,其实也不对。
当然,元令辰说这话也只是为了刺刺她,并非是看不起奴婢。
而且元家的奴婢,虽也有因家族获罪被转卖的,可真正是贱籍出身的,却只有白露一个,若不然,元令辰也不会当众说出这种话。
她并不需要白露这样的奴婢给她什么指点,不说她的亲娘沈氏就是世家出身,她自己也不是那等没底气的。
再不济还有钱洄有系统在,哪里真的能在权贵云集的京都露了怯?
所以哪怕系统告诉她,不用担心她会对她如何不利。
她还是不想将这样的人留在身边,因为没有那个必要。
“你若没有更合理的解释,那我便只能按照律法处置了……谋害主家是什么罪名,你不会不知吧……”
谋害主家哪怕是未遂,也是可以直接处死的。
“念在你不曾伤到我,倒是可以饶你死罪……”
白露还没来得及高兴,便听到元令辰漠然的声音:“便废去她双手,赶出府去。”
白露惊骇欲绝:“你不能废了我的手……”
她若是真被废了,还不如死了,死了还痛快些,被废了双手,那就是生不如死。
可在府中下人看来,元令辰饶了白露一命,已是网开一面了,毕竟她可是想谋害主子的。
白露将求助的目光扫过在场的人,可看到的只是漠然。
“还愣着做什么,拖下去。”
马上有人听令来拉人,白露奋力挣扎:“我是被人指使的,是有人指使我毁了嫁衣。”
第二百五十四章 黥面发卖
“你是受何人指使?”
沈氏身后一位侍女脸色一变,还未来得及阻止,已见白露挣脱了架着她的人,一手直指向了她的方向。
“是青竹。”
她的面色顿时变得煞白,直直跪在堂前:“奴婢与女郎无冤无仇,何故要毁了您的嫁衣?白露她血口喷人。”
白露既已决定与她撕破脸皮,也没想着留情面,便将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她是成国公之女历容的人,混入府中伺机作乱,是听奴婢说女郎那里有一件惊世的嫁衣,就担心被元家压一头,这才怂恿了奴婢来毁了嫁衣。”
成国公与卫国公不合的事,在京都并不是秘密,毕竟当初元珉之被闲置还是历延的手笔。
后来元珉之救驾有功,成了圣人心腹,才被调离了厉家军,若非如此,也不会有元珉之的今日。
这毁人前程,如同杀人父母,二人早已结下死仇,此番被历家人针对,倒也说得过去。
更何况,据坊间传闻,元珉之原先被历延针对,是因他不肯休弃糟糠之妻另娶历延之女。
如此算来,历容怀恨于心,更是合情合理了。
只这样一来,青竹背主的罪名却是实打实的了。
这时沈氏也沉下了脸:“你还有何话说?”
沈氏与人为善,不代表被人欺到跟前还无动于衷,历家人此番行事,可算是触及到了她的底线,新仇旧恨叠加,她是连青竹都一道恨上了。
“夫人明鉴,奴婢是杜管事真金实银自牙行买来的,连身契都交到了府中,没有理由听从历家女郎的话啊。”
“你的身契的确是在元家,可据我所知,你还有个同胞妹妹,被卖进了历家……”元令辰淡淡道。
青竹连连摇头:“不,奴婢没有妹妹。”
“你以为历家篡改了你原先的户籍,我们就查不出来了吗?”
“不,不是……”
“合溪县,金源村,金大柱家……”
元令辰每停顿一次,青竹的身子便抖得越厉害,说到最后,已连连磕起了头:“女郎饶命,奴婢也是不得已。”
“好一个不得已。”
元令辰的态度不喜不怒,让青竹摸不清她的想法,便转身求起了沈氏:“夫人,奴婢真的是不得已,您就看在奴婢伺候得尽心尽力的份上,饶了奴婢一回吧。”
沈氏沉着脸转过头:“我倒从不知,什么时候,伺候得尽心还能成为逃脱罪责的理由。”
其他围观了全程的下人,也大多看不下去了。
他们本就是主家花了银钱自牙行买的,还每月给他们发月银,平日里待他们也都厚道,这样的主家,他们伺候得尽心些不是理所应当的?
背主就是背主,哪来那么大的脸请求原谅?
她们同为奴婢都觉得羞愧。
可青竹却还不死心,她又对陈氏求起了请:“老夫人……”
本是想着陈氏年岁大了,应当是慈悲为怀的,不料陈氏竟是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对着元令辰道:“婵儿,咱们家中素来是你做主,这两个背主的东西如何处置,还是你说了算。”
元令辰自住进卫国公府,一直都掌着府中的中馈,一开始府中的下人也没有太当真,以为是元家长辈为了锻炼她,其实私底下还是有人给她把关的。
所以虽然对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执掌中馈有些不理解,但还从未表示过质疑。
而元令辰这些日子也从未出过差错,故而这事倒不曾在府中闹出过风波。
可今日,是陈氏第一次当着众人的面宣告府中的中馈是由元令辰执掌,也就是说,府中上下,是真真切切都是要听她吩咐的。
这下子,众人看她的目光都有些变了。
倒不曾有质疑,毕竟今日夜审白露和青竹,元令辰显露出的聪慧已是远远超过了这个年纪本该有的。
今日的这一出尘埃落定之后,恐怕再不会有人质疑元令辰的能力了。
“你在府中多日,恐怕不止白露一个同伙,将这些人供出来,便饶你死罪。”
这回青竹倒没有继续否认,老老实实将自己笼络的人说了出来,但为了膈应元家人,特意略过了一人。
可元令辰也没那么好糊弄:“不曾有遗漏?”
青竹心底一慌,强自镇定:“并无遗漏。”
“那么三日前在假山旁与你密谈的人又是何人?”
这下子青竹是真的怕了,她原本一直以为元家人都不过是虚张声势,其实并没什么本事。
哪成想,元令辰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对府中的掌控,竟已严密到这样的地步。
那人的确与她见过面,可也只见过一面,交谈的时间更是不到半刻钟。
她确定当时并无人经过那里,这样隐蔽的事,竟也能被她探知。
“三,三日前奴婢只是掉了东西,寻人问问……”
“我今日既然将这事挑破,便是有充足的证据,你也可以不认,但你这舌头,想来留着也是无用了。”
元令辰这话看着就不像是玩笑,青竹也不敢赌,只好将那人一并供了出来。
“该说的,奴婢都说了,您说过会饶我一命。”
“将她二人拉下去,黥(qing二声)面之后发卖了吧。”
以背主之罪被黥面,即便发卖出去也没哪个体面的人家会花银钱来买,往后最多也就做些打杂的粗活。
可白露与青竹二人,不过是二八年华,她们也有这个年纪的奴婢拥有的野心。
若是被黥面,往后便再没有了前程。
“不……我不要被黥面……”
青竹挣扎着被人带走,至于白露,本就被禾山咬断了脚踝的骨头,哪怕是请了京中最好的大医,都不一定能治好她的伤,她的表情反而要平静得多。
可临走前,看向元令辰的那个神色,让看到的人都不由得深深打了个寒颤。
其他那些被青竹供出来的人,还未来得及做些对元家不利的事,她便将人发卖了出去。
经此一事,元家的下人倒更团结了一些,将那些摇摆不定的都赶出去之后,剩下的便是相对坚定的。
不能说全然忠心,但也算经历了一番大浪淘沙。
……
第二百五十五章 锦绣坊
元宝珠的婚期越发近了,沈氏便琢磨着带元令辰去东市看看,再添些东西进来。
“东市的锦绣坊新进了一种叫鲛绡纱的料子,若能买来,倒是能给宝珠做嫁妆。”
鲛绡纱传说是南海鲛人所织,一匹就价值百余金,还有价无市。
东市那锦绣坊自数日前就进了这一批料子,只到了今日,还未有人能从他们手上成功买到过一根丝。
“这鲛绡纱如今不少人盯着呢,连宫里的人都惊动了,我们此时过去恐怕不合适吧。”
“就是去看看,也并非一定要买到手。”沈氏原先待字闺中的时候,曾有幸得过一方鲛绡纱的帕子。
只是后来家中出了事,这方帕子也没能保下来,一直被她引以为憾。
隔了那么多年,再次听说了鲛绡纱,就有些坐不住了。
这也是她久居内院,昔日的手帕交也没了联系,否则这样大的消息,也不至于今日才从下人口中得知。
“那便去看看吧。”其实她的商城里,也有一种纱,与鲛绡纱相似,甚至还要更胜一筹。
她本是想拿一匹出来给她小姑添妆的,所以即便听说了锦绣坊有那种料子,也不曾起意去看一看。
但既然沈氏想去,她自然是该陪着的。
总归一直待在家里也无事可做。
“将宝珠也一道叫上吧。”
元令辰也正有此意,便唤了迎夏来,让她去隔壁院里,叫上了元宝珠。
此时东市里已颇为热闹,各家的女眷进进出出,多是冲着锦绣坊而来。
待到了锦绣坊外面,已有个伙计迎了出来。
那人眼睛也毒,光看着衣饰便知她们不凡,再见她们三人举止仪态,更是慎重了几分。
殷切地带着她们进了门。
“三位客官可要看些什么料子?”
“听闻你们铺子里新进了鲛绡纱?”沈氏也不费话,直接说了来意。
这话一出,铺子里有大半的目光都看向了她们这里。
今日来到锦绣坊的都是些贵人,光看着衣饰,沈氏她们算是低调的。
她们也不常在外行走,故而京中认识他们的人不多。
这时就有人刺道:“如今这京中龙蛇混杂,什么人都敢宵想鲛绡纱了。”
其实这话说出了很多人的心声,新朝建立,圣人自北方带来的人并非都是世家出身。
如元家这样一朝自农户变新贵的不在少数。
只不过别家没有元家爬得高,可行事却比元家要高调许多。
便如最近发生的几出欺男霸女的恶事,多是那些人家所为。
这些行为自然惹得人怨声载道,可圣人如今只关注着大选的事,对这些小事多是训斥一番,也不曾真的予以惩戒。
这就使得那些人越发有恃无恐。
也导致在京中,这些新贵,越发不受待见。
沈氏三人是第一次出现在人前,锦绣坊里的人见着她们面生,便知不是京中原先的世家。
自然而然将她们归到了另一边。
沈氏并不想与这些人辩驳,这也不是她能做出来的事。
只看着方才的伙计,等着他说话。
“却不知您是哪家的?”
沈氏皱皱眉:“莫非你们这铺子还是看人下菜碟?我若是寻常人家,还不能看了?”
“这倒不是,只我们东家原先便已交待过,务必要问上一问,您若要看,自然是看得的。”
元令辰其实进来前,已对锦绣坊的东家有了些猜测。
此时听伙计问起,便也问他:“你们东家可是姓宋?”
伙计眼前一亮:“您是……”
“我们是卫国公府的。”
这话果然让这伙计心下大喜,只他还未来得及答话,一旁正与人说话的管事便惊喜地走了过来。
“原来是卫国公府的女眷,还请雅室一叙……”
沈氏看了眼元令辰,见她点头,才对着管事道:“烦请带路。”
“这边请。”那人伸手一引,将她们带进了雅室。
待侍女上了茶水,才叙起了话。
“这批鲛绡纱,一共才有两匹,我们东家原就交待过,要留给卫国公府的。”
“为何要特意留给我们?”
“这事东家并不曾明言,只指名了卫国公府若有女眷前来,便将鲛绡纱卖了。”
“我们若是不来呢。”
“那便不卖了。”
“若是如此,这鲛绡纱……”沈氏正想说鲛绡纱不要了,却听得元令辰开了口。
“你们东家可还留了什么话?”
那管事自袖中取出一封信:“您看了便知。”
元令辰将信收了,却没有当众打开看,对沈氏道:“娘,这鲛绡纱您若是喜欢,便买了吧。”
此时她已确定了,这东西是宋青衡的手笔,只她想不通他为何要这般大费周章,总不能是为了让人给她送封信吧?
沈氏犹豫了片刻,终于点点头:“劳烦管事将料子送至国公府。”
鲛绡纱价格昂贵,她们出门也不曾带上那么多银钱,只能让他们将东西送上门,再结算银钱。
这本也是如今惯用的交易规则,可这管事却是摇了摇头:“东家说这两匹鲛绡纱只要价十两,您自取走便是。”
沈氏又看向元令辰:“这……”
“先拿走吧。”她不知道宋青衡到底意欲何为,但说恶意是不会有的。
她能想到的,也约莫是他想借此给她一个人情,往后再次交易时,倒省了还她人情的心思。
宋青衡若是知道她这样的想法,恐怕是要大喊冤枉。
这事要怪也只能怪元令辰太厉害,让某些人想献殷勤都寻不到机会。
只好借着交易的缘由,想方设法地给她送点东西。
真要认真论起来,云梦山哪里会缺了赈灾的钱粮?
但这事又怎好对元令辰直言?以至于让她误会了他们真实的意图。
却说沈氏带着元令辰与元宝珠一道出了门,迎面却遇上了一个容长脸的女子。
看着二十出头的年岁,容貌还算出挑,可眼中偶尔冒出的阴厉之色却让整个人的容貌逊色了几分。
两边人擦肩而过时,她看到沈氏身后的伙计捧珍宝一样捧着的两匹料子,这料子上面本是覆着红绸,看不清里面的东西。
可那人还是脚步顿了顿,将人拦了下来:“这可是鲛绡纱?”
也不怪她这样怀疑,这锦绣坊的伙计,什么好料子没见过?唯一能让他这样小心对待的,也就是这个素来有价无市的鲛绡纱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争执
眼前这女子,伙计见过不止一次,自锦绣坊有鲛绡纱的消息传出,她几乎每日都要来一回,可每每都空手而返。
今日若是被她知道他手中的就是她心心念念求而不得的东西,恐怕还不能善了。
他小心地看了眼沈氏的脸色,斟酌了措辞:“小人就是帮着送一送,哪知道这里面是什么……”
见沈氏并不不悦,心里也是松了口气。
“休要糊弄于我。”那女子脸一板,就要发怒。
铺子里原本目送元家人离去的管事,见状已是走了过来:“原是历家大女郎来了?您要问话,只管问我便是,何必去为难一个伙计?”
“那我且问你,这里面的是不是鲛绡纱?”
那管事笑了笑:“是又如何?”
历容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你们这是何意?我数次登门都不曾松口,凭什么她们就能有?”
她早就打听过了,锦绣坊此次也就得了两匹鲛绡纱,至今还无人能买到手。
她此时过来,本也是想着碰碰运气,不想迎面就看到有人自里面出来,身后的伙计还手捧着疑似鲛绡纱的东西……
这让她如何不怒?
“这位元夫人是我们东家的贵客,她来了我们锦绣坊,只要我们有的,没有什么不能给的。”
“元夫人?”历容咬牙,转头将目光盯在了沈氏身上:“你就是沈氏?”
元珉之有原配的事她是清楚的,当初她刚丧夫,那夫家又是个破落户,她便直接回了历家。
无意中瞧见了拜见她爹的元珉之,顿时心生好感,托了她爹去说项。
却只得了元珉之的婉拒,道是他家中有一糟糠之妻,曾发过誓,无论贫贱都不会休妻。
可在当时北地的军中,休妻另娶的也不在少数,便说如今京都那些刚发家的新贵,又有几家没有停妻另娶过的?
也就是元珉之死心眼,无论如何都不肯娶她。
自那之后,她就将元珉之的嫡妻视作了眼中钉,本以为那也就是个无知村妇。
哪里知道,竟是沈氏后人,只不过那沈家,早已破落了,即便是世家又如何,还不是只有被人踩踏的份。
历容记恨沈氏,沈氏又何尝不厌恶她?
“原来你就是历家女郎。”
“你既然知道我是历家人,便也该知道,元珉之不过是我爹手下的一条狗,就凭你们,也配和我抢鲛绡纱?”
这话说得嚣张,可在场的人包括历容自己也都知道,不过是虚张声势,如今的元家军可比历家军厉害多了。
历延还反过来要看元珉之的脸色。
可她不想此时在沈氏面前落了下风,凭什么她得不到的东西,都叫沈氏得了去?
沈氏倒是云淡风轻:“珉之是圣人的臣子,效忠的也只有圣人一个。”
历容这才惊觉自己气极之下失了言。
“你休要巧舌如簧,当初若不是我爹慧眼识人,会有元珉之的今日?如今他飞黄腾达翻脸不认人,竟还让他的妻女与我争抢鲛绡纱?这般忘恩负义之人,何德何能执掌一军?”
“历女郎颠倒黑白的能力也是让人刮目相看,这鲛绡纱明明是我们自铺子里买来的,早已银货两讫,如今被你拦了下来,便说是我们抢你的?这个惦记别人东西的习惯可不大好,历家若是这样的门风,成国公恐怕少不了一个教女无方的名声,这家都治不好,如何执掌一军?”
“这锦绣坊中每日为了鲛绡纱而来的,有多少人?明明是我们先来,却被你尽数得了,不是你抢我们的又是什么?”
“东西是锦绣坊的东西,人家偏要尽数卖了我,你又能如何?买卖买卖,本是你情我愿之事,人家都不乐意卖你,如何算是我抢了你的?”
历容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偏那管事还在一旁搭腔:“这的确是我们东家交待的,即便元夫人不来,这料子也不会卖给旁人。”
这意思是历容不管来多少次,结果都不会变。
“你就不怕得罪了成国公府?”
管事十分不在意地笑笑:“虽说在下不认为历家女郎能代表整个成国公府,但您若非要这样想,倒也无妨。”
在场很多不知锦绣坊底细的,都有些震惊于管事的说辞。
可也有些在京都扎根了很多年的家族,他们是清楚锦绣坊厉害的。
“这锦绣坊在东市也不知道有多少年了,我小时还常听娘说,她的祖母最喜锦绣坊的料子。”
“若我没记错,应当是我高祖那辈就在了。”
“这鲛绡纱一直都是锦绣坊独有,若是得罪了他们,往后连根鲛绡纱的丝都别想拿到了。”
“原先那贾家可还记得?在前朝那般不可一世,连哀帝都要给他们几分脸面,可他们何时触过锦绣坊的霉头……”
“锦绣坊的这块地,在东市,那都排得上号的,寸土寸金,有多少人眼红?可这么多年过去,人愣是没挪过地……”
“成国公毕竟是北地来的,不知道京中规矩也是难免……”
“听闻历家本是承恩侯的姻亲。”
“承恩侯啊……”有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说起这承恩侯,都快成坊间一大谈资了。
原本自前朝的前朝起,皇后的娘家都会有个恩封的爵位,这个爵位不能世袭。
而且只有元后的娘家才会有。
按理说,这一代的承恩侯能得以封爵并不值得意外。
可整个帝都谁不知道,前面两朝,皇后娘家受封的并不是承恩侯,而是承恩公。
生生被降了三等,可不就是生生往皇后的脸上扇巴掌吗?
不过有些事,知道归知道,毕竟关乎到天家颜面,却是不好大庭广众之下谈论,顶多也就关起门,私下说几句嘴。
他们互相交换了神色,将这事揭了过去。
“我倒是觉得,这卫国公,不容小觑啊。”
“你与我倒是想到了一起,锦绣坊这么多年,几时曾有过贵客,一共才两匹的料子,尽数给了卫国公府,这是何等的脸面?”
“这样一来,京中若还有人要鲛绡纱的,怕是不得不腆着脸求上门去了。”
“这鲛绡纱是何等珍贵的东西,那可是南海鲛人所织,这样的东西,换作我,舍了这张老脸又能如何?”
“我那小女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你说若嫁妆里能有一尺鲛绡纱,那是多长脸的事……”
第二百五十七章 出嫁
她也不奢求要一匹,有个一尺做两方帕子,也够体面了。
不说在场的人里已有不少蠢蠢欲动要和沈氏攀交情。
只说那历容,已被锦绣坊的管事三言两语激得拂袖而走。
而沈氏,看到历容吃瘪,心里也颇觉痛快,对着那管事客气地点点头,就告辞离去了。
之后的几日,卫国公府的拜帖便多了起来,竟还有下给元令辰,元宝珠的帖子。
此时春江水暖,正是赏花的好时节。
这些帖子也多是赏花会的帖,足足排到了三月之后。
元令辰暂将这些帖子弃到了一边,却是琢磨起宋青衡的那封信来。
信上也不曾说其他,只提了七日之后,去城外赏桃花。
宋青衡极少会这般正儿八经地邀她,她便想着是否有些事不好在信中直说,要叫她去面谈。
而且关于鲛绡纱,她也有一些话想问问宋青衡。
便决定还是去赴约。
不过在此之前,钱洄却从上元村回来了。
并给她带来了一个消息:“您要的云耳菌种已是好了。”
“那便雇些人给我们种吧。”
“您族中那些人,鼻子可灵,那元承之,已好几次上山来寻我了。”
“他们怎知这事的?”
“伐的树不一样,被他们猜到了,有那机灵些的,也学着我们伐了不少树。”
“这两年他们种的香蕈也不少了,怕是没那精力去种云耳吧。”
“他们不仅自家种,还雇了人,都是自家的姻亲故旧,倒没有忙不过来的。”
“那便将菌种给他们吧,你也不要待在那里了,我另有事要你去做。”
不论是香蕈也好,云耳也好,她都可以放开手了。
总归她这里给的酬劳最丰厚,倒不用太担心他们会偷偷拿出去卖,偶尔有一些,她也不在意。
而且制作菌种的法子还在她手上,不用担心会出什么乱子。
钱洄这样的能力,屈居在上元村,太大材小用了。
……
元宝珠出嫁的前一日,元令辰几个伯父家都来了人。
另还有族中一些长辈,让整个国公府的后宅,都热闹了起来。
倒多了几分办喜事的气氛。
因着迎亲是在黄昏,这日白日里,元令辰并几个族中的女郎便一道去了元宝珠的院里。
元令芨也在。
听钱洄说,是元宝珠并无嫡亲的姐妹,在京中也无熟识的闺中密友,族中便要择几个适龄的来送亲,其实也就是陪着说说话,添几分热闹。
省得屋里冷冷清清,没个办喜事的样。
元令芨与他们虽是断了亲的,毕竟还是血浓于水,又有元易之亲自说项,族长略一考虑,便也同意了。
毕竟元令芨相对而言还算懂事,也不曾闹过什么乱子。
在族中谦逊有礼,对着长辈也算孝顺。
族中喜欢她的人还不少。
元令辰并不关心元令芨来不来,只问起了元令月。
“月儿为何不来?”
元令芨勉强笑了笑:“爹本也是想要她来的,只她自己不愿。”
元令辰眉心微微皱了下:“为何?”
“我也不知。”
元令辰深深看了她一眼,直看得元令芨心虚地别过脸。
她便将这事放在了心上,想着什么时候,去查一查,看看中间是否有什么内情。
但她没想到的是,还不等她去查,何氏便悄悄找上了她。
“婵儿,我有些事拿不准主意,你帮我一道琢磨琢磨?”
她话说得委婉,元令辰却有些猜到,她许是有什么不能在人前说的话要与她说,便与她一道出了门。
寻了荷塘边僻静的地方说话。
“昨日里我来之前,月儿来寻了我。”
“月儿?”
何氏笑了笑:“倒不是什么大事……原先月儿与你亲厚,此次来送亲,二房那边是属意月儿来的,只当初闵县令家的那门亲事没成,她爹娘便觉得有些愧对元令芨,这次她提了要一道来,他们心一软便应了,可月儿却觉得,元令芨这些时日心事重重的,想着她可能有什么打算,便过来寻我了,只说让我们留个心眼,别让她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来……”
“那她为何不来?”有些事当面告诉她不是更好,为何还要托人转告?
“一个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姐姐,一个又是自小关照她的妹妹,万一令芨真的做了什么事,月儿又该如何自处?”
“我明白了,我会让人看着她的。”
何氏又自袖中取出一物:“这是她准备的添妆礼,我想着还是由你拿给宝珠吧。”
这是一个同心络,用的是极普通的丝线,形状也并不十分整齐,元令辰却知道,这是她用了心的。
她回到了元宝珠的屋里,将那个络子递给她:“这是月儿给的添妆。”
元宝珠有些惊喜:“这络子我很喜欢。”
贵重的添妆她爹娘,兄嫂,侄女都送过了,别人再送什么,都不一定能让她眼前一亮。
可像元令月这样用了心的,她却觉得难能可贵。
故而她的欣喜也是发自内心不似作假。
这让其他的族人心里叹气,如今的族中因着有香蕈的收入,几乎家家不缺银钱,即便是元易之家,也雇佣了几个劳力种起了香蕈,要买个几两银子的贺礼,也是轻而易举的。
便想着尽量往好了送,也能与元珉之这一房拉进关系。
却是想不到还是失策了。
“婵儿可有给小姑准备添妆?”元令芨疑惑地问出口。
元宝珠闻言便绽开了笑:“婵儿给了我二十个庄子,在通州膏腴之地,有良田五千亩。”
在座的人俱都瞠目:“五千亩良田。”
元宝珠含笑点头,她也不是故意炫耀,而是元令芨说话那神情语气让她心里不舒服,便故意这样说。
众人面面相觑,想着难怪他们送的东西元宝珠都看不上眼,原来早有珠玉在前了。
“还不止呢,婵儿还给我准备了嫁衣金冠。”
其实她本是该早就换了衣的,可此时时辰尚早,换上那样精致的衣服,反倒让她坐立难安,便先穿着寻常的喜服。
打算等一等再换,可旁人却不知内情,只以为她穿的便是出嫁时的嫁衣。
此时听她这样一说,顿时起了些好奇。
“婵儿准备的嫁衣,定当不同凡响吧?”五千亩田地都送了,这特意准备的嫁衣,也不知会如何夺目呢?
第二百五十八章 白龙鱼服
本次族中来送亲的人,家中都是受过她家恩惠的,又有此次云耳的事在。
她们来之前便已被家里人千叮咛万嘱咐,自不会在喜宴上闹出什么事。
也有心给元宝珠做脸,加之心里也的确是好奇得紧,这会子便说笑着让元宝珠将那嫁衣拿出来试试。
而刚开始说话的元令芨,却已被一个圆脸的族妹有意无意地挤到了一边。
元宝珠见着时辰差不多了,便点头同意了。
这时屋里大部分人都自动避了出去,留下元令辰沈氏等人帮着元宝珠穿戴。
这个时间十分漫长,待门再次打开。
便只见着背对着众人而坐的元宝珠,此时她的长发散在肩后,隐隐能看到几片衣角。
可光是看到这些,已是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此时族中请的全福人给元宝珠梳了头,净了面,再由元令辰帮忙上了妆。
族中送嫁的姐妹,俱都是说不出话来了,这般静默了许久,才有人打破沉寂。
“这嫁衣也太美了些。”
“宝珠可真是有福气呢。”
她们小时,正是世道最艰难的时候,族中虽有族学,可这里大部分人是不曾去过的。
不识得多少字,更是说不出锦绣一般的话来。
但她们眼中的羡慕神色却几乎要凝成了实质。
犹以元令芨为最。
她其实知道这样不应该,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
脑海中甚至有一个念头,要将这一切都毁去。
可这个想法也只是存在于一瞬间,很快就被她甩在了脑后。
她听着族中姐妹叽叽喳喳地说着好话奉承元宝珠,心里觉得酸涩难当。
便趁着人不注意,独自出了门。
卫国公府前院,元珉之恭敬地将一个身着锦衣的中年男子迎进了门。
他其实也没料到这位会亲自前来。
“陛下,今日府中往来宾客繁杂,您此番白龙鱼服只带一个护卫……”
前面那人摆摆手:“你且住嘴,这话朕不爱听。”
元珉之觉得无奈,他不过是担心圣人在他家出了意外,连累他家人而已,其他的事,他才不想多管。
“那不然臣给您安排院落,歇歇脚?”
“朕就随处走走,你且去忙你的,别跟着朕。”
他此番出宫,只是想松乏松乏,刚巧卫国公府离着宫里近,家里又办着喜事,正是热闹的时候,这才过来这里。
可不是过来专程给人说教的,也不想让人太过干涉他的去向。
“那臣使人给您引路?省得有人不长眼冲撞了您……”
元珉之想着钱洄身手好,不如与女儿商量将他调过来。
这回皇帝倒没拒绝,元珉之忙不迭让人去找元令辰,自己引着皇帝入内。
才走了没一会儿,就见钱洄迎面来了。
算算时间,他派去的人恐怕还没见到自己女儿呢。
可他来不及细想这些,甚至见到钱洄来这么快,心里还长松了口气,他略略交待了几句,便在皇帝催促的神色中出去了。
钱洄不是什么话多的人,低眉顺眼地跟在后面,也没什么存在感。
一行人只挑了僻静的地方走走看看,不曾往人多的地方去。
元宝珠的屋里,元令辰已帮她上好了妆,戴上了金冠,这时才让人完完全全地看到元宝珠妆成之后的样子。
自又是一番惊叹。
元令辰放下眉黛,左右看看:“元令芨还未回来?”
钱洄本是暗中看着元令芨的,可系统告诉她元珉之正派了人过来寻她,要借钱洄去保护皇帝。
她也没多想,就让钱洄过去了,另外叫了苏荷去寻了元令芨。
之后便专心给元宝珠上起了妆。
一直到做完事,才注意到元令芨还未回来。
族中几个姐妹也都面面相觑:“方才还在呢,这会也不知去了何处?”
这时苏荷回来了,只远远地对元令辰摇头,想来是不曾寻到人。
元令辰并没有太着急,因为系统始终没有说话。
万一她真要对他们家不利,系统不会这样安静,便又叫了迎夏,冬青:“你们跟着苏荷再去院里找找,若见到了人,便让她快些回来,莫在外面逗留。”
此时元令芨倒并非故意不回去,只是元家内宅太大,她心神不定地出了元宝珠的院子,回过神来时却不知自己到了何处。
转着转着到了一树含苞欲放的垂丝海棠下面,因太过着急,她的双颊已带着微红。
她的容色本就不俗,再有这海棠的衬托,看在旁人眼里,便是人比花娇的样子。
皇帝饶有兴味看着不远处着急徘徊的元令芨。
他回头看向钱洄:“可认得她?”
钱洄顿了片刻,垂下眼:“是元氏族中的。”
“原是卫国公的族亲。”
皇帝眼底笑意更浓:“能进了卫国公府的,不是普通的族亲吧?”
“小人听闻宝珠女郎并无嫡亲的姐妹,京中也无相识的闺中密友,他们族中便寻了几个适龄的前来送亲……”
皇帝闻言挑了挑眉,兴趣便淡了几分。
他转身慢悠悠地往来时的路走了,钱洄面不改色地提步跟上。
这里发生的事,很快便被系统告知了元令辰。
她沉思了片刻,脸上有些凝重。
等到元令芨匆匆赶回,元令辰也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并未说她什么。
可这样的目光,反而让元令芨心下不安。
“婵儿为何这样看我?”
“你发髻有些歪了。”
元令芨忙用手去触碰自己的发髻,果然摸到有些凌乱的碎发,应当是经过树下时不小心被树梢勾住了。
她便有些羞赧,别过身去将发髻整理好。
另一边皇帝果然旁敲侧击地问了元珉之:“听闻元家特意挑了适龄的女郎给你妹妹送亲?”
元珉之不明所以,只好如实道:“确有此事。”
“既然来了,倒不妨留人多住几日。”
这样的明显的话,让元珉之也有些惊了:“陛下……”
皇帝意味深长地回头看了眼钱洄,起身道:“时候不早,朕也该回宫了。”
元珉之将人送出府外,一直目送人离去,随后匆匆折了回来,果然见钱洄还留在原地。
“方才发生了何事?”他知道皇帝绝不会无缘无故关心起族中来送嫁的女郎,定是其中发生了什么。
钱洄神色淡淡道:“遇上了元令芨,恐怕是起了几分心思。”
元珉之面色凝重:“这样随意看上一眼,便起了心思?”
第二百五十九章 嫁妆
元令芨的容色的确容易让人眼前一亮,可那位不说阅美无数,但也不至于随便看上一个容色不错的就起意带回宫里去吧……
“其实多半还是看在您的面上……”
元珉之手握重兵,那位要忌惮也是人之常情,偏偏他本要入宫的妹妹入不了宫,女儿年岁又那样小。
圣人寻不到牵制他的东西,寝食难安也是正常。
元家的族亲,虽说没有他的至亲那样有用,但多少也能扯上些关系。
总归只是宫中一个不高不低的位份,那位还是出得起的。
“这事我还是得与婵儿合计合计。”
这时她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的爹娘与妻子,只想到了女儿,他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已是潜意识里将女儿当成了可以依靠的存在。
“此事也不急于一时,至少也需等今日之后。”
元珉之沉着脸点头。
皇帝在回宫之后,也不知是怎么想的,赐下了一份丰厚的添妆。
元珉之却是不喜反忧,只因办着喜事,他不好拉着脸,只好强自将情绪压了下去。
林仲山迎亲的队伍到了院门外,经了好一番的为难才算到接到了人。
待拜别了长辈上了轿。
就有元氏的族亲拦在车前,又是一番为难,才让花轿出了门。
紧接着被抬出来的便是一抬接着一抬的嫁妆。
且不说那一件件的家具摆件,金银玉饰,最让人瞠目的还是后面那几台被彩纸包着的土坯,整整齐齐地码着。
“这卫国公府也太豪奢了些,坊间还有人说国公爷原是农户出身,可见传闻并不可信。”
“卫国公的嫡妻沈氏,原是前朝沈霁的孙女,沈家虽说被抄了家,可谁能知道他们是不是狡兔三窟,只需留下个一星半点,就够他们受用了。”
此时没人会想到贪墨之事,毕竟元珉之本也没当多久的官,原先又一直在外征战,即便想贪墨都寻不到机会。
故而还是沈氏的身世最值得说道。
当然还有另一种说法。
“听闻卫国公本是高昌县人氏,那里的上元村,家家都种着香蕈,那香蕈是多金贵的东西……想来本也有些家底的。”
上元村因为出了一个卫国公,又本是处于京畿之地,村里的事很快便被有心人查探到了。
坊间有此流言,倒也无人觉得奇怪。
“我方才数了数,嫁妆可有一百二十八抬,最后那几台的土坯,足有一百块。”
“若按照惯例,一块土坯就是一顷田地,一百块那不就是一百顷?那是五千亩田地啊……”
“听闻还有一顶鲛绡纱制的帐子……”
鲛绡纱虽说价值百金,可真正知情的人却是知道,这种料子是长期属于缺货状态的。
要买到这种料子,靠的不仅是钱财,还需有足够的人脉。
而能以鲛绡纱做嫁妆,那是极为长脸的事。
“你怕是没见到方才新嫁娘出来时穿的那一身,那可真是好生叫人羡慕啊。”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的妇人,口中说着羡慕,语气却是泛着淡淡的酸意。
周围那些看热闹的妇人纷纷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般,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讨论。
“头上那顶金冠,整个京都怕是都无人能打造。”
元宝珠出门子时,是以扇遮面,那顶金冠便是这般入了人眼。
“还有脚上那么大两颗浑圆无暇的南珠,竟用来缀鞋面,真是暴殄天物啊。”
“这新嫁娘也不知行了几辈子的善,竟能有这样体面的时候……”
“听闻是卫国公妹妹呢,你说若是卫国公女儿出嫁,又会是如何的场面?”
“卫国公只得一嫡妻,连圣人赐的妾室都给拒了,那位嫡妻又只得了一子一女,这排场怎么也不该比妹妹小啊……”
“你可别说,听闻卫国公疼爱女儿是出了名的,这在元家军可都不是秘密,传说早两年,他便已心心念念要给女儿攒嫁妆了。”
“你竟连这事都知道?”
“内人的娘家侄儿前几日被召进了元家军……”
“听闻元家军那考核可是极为严格的,你那侄儿竟能进了那里,想见也是不凡……”
这边的话题慢慢被扯到了别处,而在花轿之内的元宝珠却是听着外面一道道的惊叹声,想起了自己的前半生,心里波澜起伏。
她自小便得她爹娘疼爱,家中有什么也都是紧着她来。
虽也不曾过过太苦的日子,但要说过得好,却是绝对没有的。
否则也不至于将那床盖了两年的被子看得那样重,甚至还在侄女刚进家门时,给她摆那样的脸色。
想到此,元宝珠轻轻喟叹一声。
也就是侄女不与她计较,不仅救了她一命,还让她从此过上了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在族人还在喝着野菜粟米粥时,他们家就已吃上了香甜的稻米饭。
人家还穿着破旧的麻布衣服时,他们已是穿上了绫罗。
族中的那些姐妹还不知道头面为何物时,她就有了不止一套的金银玉饰。
这些全是靠着她家的侄女,今日她出嫁,本该是高兴的,可一想到这般离了家,便涌出了无穷的不舍。
她不知前路会如何,只知道,侄女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自己恐怕永生都难以忘怀。
……
这日里,元珉之脚不沾地地忙活了整日。
也寻不到机会与元令辰说话,只翌日一大早,元令辰去吃朝食时,见着元珉之早已端坐在了那里。
除了他,同样面色凝重的便是沈氏,想来前一晚,二人已是通过了气。
陈氏和元锦安不明所以,见着他们这般,忍不住询问:“是出了何事吗?”
“圣人看中了元令芨……”
陈氏大惊:“什么?”
元锦安也心下一沉:“当真?”
元珉之沉着脸点头。
陈氏更加不解了:“可圣人是如何见着元令芨的?”
“他昨日白龙鱼服入了府,无意间看到了迷路的元令芨。”
这事严格说起来倒还真怪不得元令芨,虽然她进国公府的确有自己的小心思。
可圣人那样的存在她是万万不敢宵想的,她能想的也就是林仲山那边迎亲的某些小郎,想着借此与人搭上关系。
可元令辰看她看得紧,别说是搭话,只要是靠近他们,都有侍女在一边提点,她即便再厚的脸皮也无法继续了。
只好歇了那个心思。
这日一大早,她已打算老老实实跟着族人回上元村了。
第二百六十章 对策
陈氏闻言便与元锦安互相看看,都不说话了。
他们素来了解自己,知道在这样的大事上,不适合由他们拿主意。
可心里也像压了块石头一样,压抑得很。
沈氏同样知道,这事万一处理不好,会发生怎样的后果。
在场的人中,最淡定的还是元令辰。
沈氏以为她是有什么对策,便将求助的目光看向了她。
“婵儿,可是有什么法子?
“其实也无需这般如临大敌。”元令辰的神色一如既往的沉静,仿佛在说一件十分微不足道的事。
“那依婵儿看?”元珉之有些期待地看向她。
“那位如今还指望着爹去对付那些不听话的世家,您的地位暂时还无人能撼动,此次他看中元令芨,多半还是出于对您的拉拢,所以,不论她在宫中如何,都影响不到我们。”
有贾家覆灭在前,那位对元家军可是寄予了厚望,只要元家军还在,对世家便是一个威慑,所以哪怕元家送进宫的人惹出了祸事。
也基本波及不到国公府。
除非那位有心拿国公府开刀。
真到了那个时候,她自然也有法子先让那位自食恶果。
“婵儿的意思是放任不管,由她入宫?”
“她若心甘情愿,自然是求仁得仁,她若自己不愿,倒也不是没有其他的法子。”
“其他的法子?”
“元令芨并非是那等让人见之忘俗,念念不忘之人,圣人要的只是一个能让他与元家加深联系的存在。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谁是元令芨其实并不十分要紧。”
元珉之细想一想,也觉得在理。
倒是元锦安,愁容不改:“深宫大院那就是个吃人的地方,令芨她才刚及笄,这么送进去……”
陈氏瞥了他一眼:“她若是自己不愿,自然无人勉强,若是情愿,我们巴巴地拦着,说不得还要惹了怨怼。”
元珉之也点头:“爹放心,她若真因此进宫,我虽不能给她什么助力,但也不会让她被人轻易算计了去。”
毕竟是他们府中送进去的,若那般容易被人拉下来,那丢的也是他的脸。
“不如吃完了朝食,我去寻她问一问,不论她愿还是不愿,都需尽快想了对策。”
沈氏听了元令辰的话,心里已是踏实了许多,此番开口,已让人听不出情绪。
陈氏点头:“说的也是。”
她本是打算直接将人叫来问一问,但听了沈氏的话,便觉得还是她想得更周全。
毕竟是关乎着终身的大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着实不好说,不如由沈氏私下问一问,倒更妥帖些。
沈氏这便吃了朝食,临去前,又被元令辰叫住了。
她取出一个锦盒,递给了沈氏:“这是几支金累丝点翠发簪,不是多金贵的东西,胜在精致,族中那几个送嫁的姐妹,也是该表示一番,您便顺道将这些带去吧。”
沈氏将东西接了,递给了身后一个叫海棠的侍女。
笑道:“我竟还忘了此事,还是婵儿想得周到。”
元令芨与族中那几个女郎住在同一个院里,她送东西过去,再叫了元令芨问几句话,倒也顺理成章。
母女二人一道回去,在元令辰院外分了道。
她自是回了自己院里,沈氏却是去了不远处的另一个院里。
那里几个侍女看到她来了,忙是迎了出来。
还有人入内去通报了,待她进了门,院里住的几个女郎已都迎了出来,有喊族伯母的,也有喊族叔母的。
沈氏看着她们便觉欢喜,便伸手召了她们坐在身边。
有个年岁稍小的圆脸女郎道:“族伯母,我们正要过去辞行呢?怎能让您亲自来了?”
因她性子讨喜,沈氏对她还是有几分好感的。
面上就多了几分笑意:“都是一家人,也无需那些虚礼。”
她伸手接过海棠手中的锦盒:“为了给宝珠送亲,还劳你们大老远过来……这几支金簪,便当是我的一点心意。”
“这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收。”
沈氏将锦盒打开,给她们看了:“虽是金簪,用的金却不多,胜在小巧精致,也正是适合你们这年岁。”
如今的上元村家家都有些家底,佩戴这样的金簪,能给人长脸,却不会显得太张扬。
这样的东西显见是用了心思的,她们这个年岁,又都是爱美的时候,此时哪里还说得出推拒的话?
都红着脸接过了。
沈氏与她们说了会话,就有机灵些的先告了退。
她便顺势将元令芨单独留下说了会话。
“芨儿去岁便已及笄了吧?”
“是。”
“你爹娘可有给你定下亲事?”
元令芨心头一跳,抬头看了眼神色不明的沈氏,想到一个猜测,很快便垂下了眼:“未曾定下亲事……”
“若有一人位高权重,却妻妾成群,芨儿觉得可能为良配?”
说到这个份上,元令芨便想明白了,恐怕是真有人看上了自己。
若说位高权重,自然是她中意的,可偏偏妻妾成群。
按理说那样的身份也不大可能娶她为妻,那么便是为妾了。
可她虽然想攀一个高枝,心里也是明白,在高门大户做妾有多艰难。
她的原意只是找一个普通的官家小郎……
“婚姻大事,还需爹娘做主,芨儿不敢妄言。”
这个答案说实话,还是出乎了沈氏的意料,她本以为元令芨会欢喜地一口应下。
没想到,她竟还能保持几分清醒,这倒让她对元令芨改观了几分。
沈氏面色缓了缓:“此事事关重大,还是需从长计议,你且在府中多留上两日,待我派人将你爹娘接来,再做决定。”
这话更是让元令芨心下一惊,她垂下头去,再次思量开来。
这两日她在府中,旁敲侧击地在侍女那里套了些话,这才知道,卫国公在朝中到底是怎样的地位。
而能让他们这般慎重的权贵,恐怕不是什么简单的。
她虽不知是谁,可心里也没来由地抱了些说不上来的希冀。
沈氏并未与她多说,很快就带着侍女出了院子。
元令芨这边,就有好奇心重的折了回来:“令芨姐姐,方才族伯母与你说了什么?”
第二百六十一章
“叔母要我多留两日。”
她虽无甚见识,可从她叔母的神色上看,也知这事不好被旁人知道,万一传扬出去,坏的也是她的名声。
便避重就轻,随意寻了理由敷衍了过去。
那人心里有些泛酸:“怎么就独独留了你?”
她虽是才住了两日,可这样的膏梁锦绣,她也不舍得这般就离开,苦于没有机会罢了。
可元令芨明明是与她们一道来的,她却能留下来,难免惹人眼红。
有人低声劝道:“人家毕竟是嫡亲的叔侄,我们如何能比?”
方才那人便低声嘀咕:“那也是断了亲的……”
“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二人嘀嘀咕咕说着,已引起了一旁侍女的侧目。
姐妹中有个年长些的便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好了,切莫胡言乱语。”
这样的高门大户,素来是没有秘密的,这个院里伺候的侍女也有好几个,若被人听了传了出去。
她们一整个院里的都要被连累,平白担一个贪心不足,得陇望蜀的名声。
她还记得来之前族长叮嘱的话,万不能给族中惹什么麻烦,否则回去还有族规等着她们。
另几个得了警告,显然也想起了族长的话,只得闭上了嘴。
过了半个时辰,便有族中长辈寻了她们。
一行人便去和国公府的人辞了行。
元珉之这边早安排了车马,亲自将族亲送出了门,另还叫来了心腹,嘱咐了几句话。
待车马进了上元村,元易之早已翘首等在了家中。
却迟迟不见元令芨回来,就忍不住想出去看看。
还没走出院门,见一个身形高大,一脸肃杀之气的官兵被族人引到了他们家门外。
这人面色冷肃,远远看着就知道是战场上沾过血的。
“就是这家。”族人手一指,有些惧怕地拔腿跑了。
那人也不在意,只看着走出院外的元易之,询问道:“您可是国公爷的兄长?”
元易之愣愣地点头,跟着他出来的宋氏,本也有些害怕,可看着他并无恶意,便壮着胆子问道:“您是国公爷派来的人?我家女儿前日去了国公府,却还不曾回来,您可是知道她何时能回?”
原本说好的便是今日回程,可方才明明听着族中热热闹闹地来了不少车马,却迟迟未见元令芨回家。
那人看了她一眼:“您家的女郎被老夫人留在了府中,在下此番前来是接您一家进京暂住的。”
元易之心里一惊,没来由地一阵慌乱:“进京?为何带我们一家进京?”
宋氏也是惶恐难安:“可是令芨不慎犯了错?”
“您家女郎并不曾犯错,只国公爷有些话需与您二位面谈。”
元易之想了片刻,才应道:“那我们便同您一道进京吧。”
“天色不早,在下便不打扰了,明日一早接您一家进京。”
因着这话,元易之辗转反侧了一整夜,便是宋氏都有些心神不宁。
翌日天不亮,二人就醒了,匆匆带上一双儿女,登上了国公府的马车。
入京时,日已西斜,元令辰那边早让人收拾了元令芨住的院落,让人将夜食一道送了进去。
元易之却无心吃东西,直接找到了元令芨。
“芨儿,你告诉爹,发生了何事?”
他不认为元珉之会无缘无故让女儿留在国公府,甚至使人将他们接到京城。
无论哪一件事都透着古怪。
元令芨摇摇头,犹豫了会,又道:“我也不大确定,好似与我的亲事有关。”
元易之一听更加坐不住了:“爹得去问问你五叔。”
宋氏忙将他拦了:“今日天色已晚,也不好过去打搅,不如明日一早一道去拜见你爹娘。”
他们家虽是断了亲,可他们既然来了国公府,礼数上还是不能少的。
元易之也知此时找过去不妥当,只好点头应了。
翌日吃过朝食,便提出给陈氏他们请安,他们院里的侍女早得了吩咐,很客气地将他们带到了陈氏院里。
那里元珉之与沈氏都在,元令辰却早早请过了安,回避出去了。
互相见过礼之后,元易之原先满腔的勇气都泄了气般消失无踪,只剩下讷讷的一句:“芨儿那事……”
陈氏看了他一眼:“我正要与你说这事,你们是芨儿爹娘,也该问问你们的意见。”
元易之便做出了洗耳恭听的样子。
“宝珠出阁那日,芨儿偶遇了微服的圣人,他有意让她入后宫……”
之后的话元易之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觉得耳边有无数只虫子嗡嗡地飞着。
这一瞬间,他甚至想不到自己身在何处。
半晌之后,他才反应了过来:“是圣……圣人?他……看中了我女儿?”
后面的那句话他说的极轻,神色也似喜非喜,似笑非笑的。
陈氏点点头:“你们回去好好想想,若是不愿,也不是没有法子应对。”
元易之头重脚轻地走了出去。
这一路神思不属地回到了院子里,看到了同样忐忑的元令芨。
“爹,您这是怎么了?”
元易之脑子里天人交战一般,对着元令芨,只是张张口,却不知从何处说起。
宋氏虽然也被这消息惊到了,但比元易之还是冷静些,她的脸上甚至隐隐带着喜色。
“芨儿,你被圣人看上了,要纳你入宫呢。”
元令芨先是一喜,随后又有些冷静下来。
“可我并不曾见过圣人啊。”
“是宝珠出阁那日,圣人来了府中……”
“他果真是一眼瞧中了我?”
“当时是钱朝奉陪同,岂能有假?”
“那我是不是就能入宫了?”
这个消息对元令芨而言,还是喜大于忧的,虽是为妾,可也要看给谁为妾,若是圣人,她自然是千肯万肯的。
“芨儿啊,这圣人的年岁,可不比你爹小,听你祖母说,膝下长成的皇子都超过了这个数。”宋氏做了个手势。
她虽也乐意让元令芨入宫,但该说的也应该说明。
元令芨垂下头:“既然是圣人的意思,若是不去,岂非惹祸上身?”
“你祖母说了,我们若不愿,另还能寻到法子。”元易之对入宫之事不是不心动的,可心里又有太多顾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