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 驿吏为难
这边扶风驾着车将韦氏母子送到了庄子里,元令辰那边也寻到了歇脚的地方。
是一处官驿,原是韦氏听她要回程,打点好的,只需凭着信物便能入住。
不过,此时的靖王刚打下江山,百废待兴,倒还不曾将手伸到这等底层的官驿中来。
那接待的驿吏便有些眼高于顶,随意用几个下等的屋子就将他们打发了。
此时天还挺冷,那几间屋子已许久未曾修过,门窗都已有些损坏。
那寒风灌进来,如同冰窟里一般。
他们一行人上有老,下有小,在这地方住上一晚,恐怕免不了一场病。
带他们过来的驿吏并未离去,仿佛就等着她们说话一般。此时系统气哼哼的对她道:“这个官驿,明明还有好几处上房,分明就是故意不给我们。”
元令辰倒不是非要去争那上房,毕竟他们这一行人也没有真正为官的,入住官驿,也不好要求太多。
可这驿吏拿破屋子打发他们,倒显得太刻意了。
她看了眼带路的驿吏,尖嘴猴腮,满目贪婪之色。
见了她的目光,还不闪不避:“如今连年战乱,我们这驿站早就入不敷出,并无那等银钱修缮屋子……”
话里话外,都是要他们出了银钱,才愿意给他们换房的意思。
这话若是搪塞普通庶民,倒真有可能被他们糊弄过去。
可元令辰是何人,怎会被人轻而易举地哄骗了?
“你们这可是官驿,并非普通的乡野客店,此地又是圣人原先的封地,听闻年年都有银钱下来,怎会沦为如今这般境况?”
“这官场之上层层盘剥,到了我们这里,哪里还有剩的?”
“这倒是怪了,我素来是听闻圣人辖下吏治清明,怎还会有人这般明目张胆地侵吞公款?”
当初靖王黄袍加身,讨伐梁室时,曾怒斥朝廷吏治**,贪污受贿,卖官鬻爵,十分猖獗。
其中也提过北地吏治清明类似的话,驿吏自然不敢在此时拆他的台。
“这……”
他本以为眼前这人,只是一个无甚见识的孩子,跟着她的那些人,也不似什么大户出身,以为自己无论怎么说,都不会引人起意,便只用这等拙劣的理由敷衍了。
却想不到,此时竟是陷入了两难。
元令辰也不咄咄逼人:“想来,这中间定然还是有误会的,我们也不求那等上房,只家中有老有小,着实不适合这等屋子。”
那驿吏被元令辰一句话拿住,还真不敢明着将人得罪了,就怕她不管不顾上告,他在上面可是没人撑腰的。
“我还需去问问驿长,若可以,便给你们换一换。”
其实他们这个官驿可不小,空置的屋更是不少,此时也不曾有太多人入住,要寻出几间好的,再容易不过。
之所以带来这里,不过是有意为难一番,好赚些银钱。
既然此路不通,他们也不敢真的撕破脸皮。
毕竟能住的上官驿的,即便不是官,也不是那等简单的,他们虽也有靠山,但也不一定真惹得起。
驿吏一走,沈氏低声道:“其实若能用银钱解决,给点也就给点了,你这般恐怕还得罪了人。”
“这些人素来欺软怕硬,此时将我们带来这里,多半是出于试探,若我们太软弱,今夜定要被他们拿捏,到时我们吃饭要饭钱,用炭要炭钱,用水还要水钱,以他们贪得无厌的性子,不将我们咬下一块肉,能罢休吗?”
沈氏一想,也觉有理:“我本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不到他们竟还有这等心思。”
她绝不怀疑自己女儿的话,方才进门见着那几个驿吏,多少都带着些奸滑,他们要是太好欺负,说不得真被拿捏住了。
“他们若就此消停,自然相安无事,若是非要生事,那倒霉的绝不会是我们。”
那边宋青衡听闻他们的麻烦,本是想找驿长关照一声,只是去的时候,正好听见那驿吏与驿长说话。
“……本是看着那家人老实巴交好下手,不想也是硬茬子……方才三言两语就让属下下不了台……”
驿长神色凝重:“圣人可最厌恶有人背后拆他的台,如今正是关键的时候,若因此传出什么不好的话,你我可都要遭殃……”
“这应当不至于吧,天高皇帝远的,他们想来也没那本事……”
“这可难说,方才与他们一道进来的那两人,那信物可是非同小可,你说他们会不会是一路人?”
“属下早留意了,他们虽是一道进门,全程却无搭话,都是各管着各的,想来也是巧合……”
若非如此,他哪里敢为难那家人。
“即便不是一路人,此事也不宜闹开,否则被那位听到,对我们也十分不利。”
驿长也怕元令辰出去乱说,便妥协给他们换了屋子。
宋青衡转身哼着曲走了。
回去如此这般与陆序一说,并未得了回应。
他想到方才陈昱玄与元令辰控诉的事。
“我瞧着元家女郎许是已将那事怀疑到我们头上了……”
在马车上,她虽然未曾说什么,私下却是问了系统,可系统哪里敢出卖他们,此事又对她产生不了危害,那系统便睁只眼闭只眼当什么都没发生。
可他这般什么都不说,反倒让元令辰起疑。
“慕容豫也不无辜。”
慕容豫此人也就是在她面前才显得无害,私底下仍是一个狠戾冷血之人。
又岂会有表现出来那般无害,都不过是表象。
元令辰的确对双方都起了疑心,只是陆序与他们一前一后进了官驿,也没有叙旧的意思,又让她觉得他好似没有那等动机。
免不了又将怀疑压下去了几分。
但她本也是谨慎的人,暂时双方都没有全信。
可惜这事问系统,它竟也说不出所以然,只说是不曾留意。
元令辰与它是签过契约的,到底不曾想到系统会畏惧陆序那边的手段,将这事刻意隐瞒了下来。
当然,这也是陆序他们对元令辰并无恶意。
若他们是敌人,那系统即便拼尽了全力也要将这事揭穿的。
这日夜里,那驿吏还主动给元家送了炭,水,吃食。此后一夜也不敢再次生事。
翌日一早,便客客气气将人送走。
直到元家人的马车远去,驿吏才长舒了口气。
……
第二百三十三章 乡野茅店
这日他们途径了通州,渡过了泺水。
到了午后,便下起了雨,雨势还不小,路面泥泞难行,又错过了官驿,只好就近寻了间茅店落脚。
这茅店有些小,自然抵不上官驿那般舒服,可为了方便,也别无他法。
陈氏却有些顾虑:“听闻有些乡野的茅店专做些杀人掠货的行当,我们去投宿,会不会不妥?”
这事她是听韦氏说的,当时她帮忙打点好了官驿,送了信物来,便是那时说了乡野之地时常有人住店被劫杀的。
此时钱洄不在,扶风也未回来,她也觉得有些不安。
她浑然忘了,跟在元令辰身后的禾山到底有多厉害。
再不济他们后面的马车里还有宋青衡那个大杀器。
那可是比钱洄还要厉害的人工智能。
而且,此时系统已将那间茅店的情况告诉她了。
“那一家已许久无人住了。”
陈氏震了震,叹了口气。
并非所有的店家都是穷凶极恶之辈,也有不少踏踏实实的老实人。
这样的乱世,加上那样的天灾,受难的总归还是普通的庶民。
“好在,这场乱世,已结束了……”
陈氏并非悲天悯人,只是因此想到了自家,他们也只是庶民出身,若没有孙女,这个乱世,他们不一定能安然度过。
此情此景,难免让她有了物伤其类的感慨。
这间茅店有茅屋五六间,外面用篱笆围了院墙,元家雇佣的车夫将马车卸下来,将马牵到了避雨处喂食。
后面宋青衡也赶了马车进来,引着陆序进了屋。
“宿主,屋后有几具尸骨。”
元令辰眼底闪过异色,宋青衡已先一步过去了。
她也取了伞跟了上去,果然见到了已半陷入泥泞的尸骨。
宋青衡查看了一番:“都已化成了白骨,时日已不短了,看样子是逃跑时被利器伤及了性命。”
“既然要借宿于此,是不是将他们埋葬了?”
宋青衡诧异地回头,若是往常,这般无关紧要的人,都不会让他们多看一眼,只他知道,元令辰本就是个古人,哪怕是六百年后穿越而来,她的骨子里还是有入土为安的观念。
谁叫这人是自家主子看上的人,她的话,宋青衡自然没有意见。
他看了眼半边身子已湿透的元令辰:“您还是进去吧,这里交给我就好了。”
在雨中蹲了半天,他的身上连一滴水都没沾上。
元令辰本有意留下来帮忙,可宋青衡着实担心她淋雨受了寒。
那可不得把他主人心疼坏了?
孰轻孰重,宋青衡可明白得很。
元令辰倒不是执拗,只是觉得过意不去,毕竟是她的提议,做事的却是宋青衡,这怎么想都觉得不好。
奈何宋青衡坚持,这时候屋里已有人发现她不在,自前面传来陈氏略带焦急的呼喊声。
“婵儿,婵儿。”
“来了。”
她应了一声,与宋青衡打了招呼,才返身回了屋里。
“婵儿,你去了何处?”
“去屋后看了看,我们发现了几具尸骨,若没猜错,便是原先的店家了。”
这乱世之中,路遇尸骨也是正常,所以在场的人都只是吃惊了一瞬间,很快就想明白了。
陈氏与元令辰想到一块:“今日我们路遇大雨,不得不在此地留宿,毕竟也是占了他们的地方,不如将他们埋了……”
“不用了。”宋青衡自外面进来:“尸骨我已埋好了。”
“这么快?”元宝珠心直口快,他们自外头进来,还不到一刻钟,这么点时间,够做什么事?
元令辰倒知道宋青衡有这实力,并不觉得奇怪。
她将元宝珠一拉:“我瞧着那边有个庖房,我们不如去做些吃食。”
元宝珠眼前一亮,凑到她耳边道:“我有些想念那个速食的面了。”
这个面也是元令辰商城中的东西,只需用热水一泡,便能吃了,不仅方便,味道也十分不错。
当初商城升级时,她买了不少,此时她小姑想吃,自然是要满足的。
两人手牵着手进了庖房,姜氏与赵福玉本想跟去,却被陈氏拦了:“你们在此歇一歇吧,我过去瞧着就行。”
姜氏有些忐忑:“我们是签了身契的,哪能让主家劳累?”
“无妨的,也费不了多少事。”
赵福玉聪慧些,知道主家有些事不是自己该知道的,有些时候,该糊涂还是需糊涂些,便扯了扯姜氏的衣角:“那我们便躲个懒。”
主家的小女郎不止一次交待过,她们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将云锦织好,其他的事情,只需忙不过来时搭把手,大多数时候,却是无需管那些的。
在元家这几年,她也看出了些元家的特别之处,也知道,元家与别家是不同的,她能做的就是听主家吩咐,主家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主家不让做的,就切记不去插手。
赵福玉的反应让陈氏心中赞许,面上也含笑点头,姜氏这才知道她又自作聪明了。
便有些坐立难安。
另一边的庖房里,元令辰自系统包裹中取了些碗筷来,在元宝珠惊讶的目光中,解释道:“这里的碗筷许久未曾用人用过,要重新洗刷麻烦了些,这些是我自家中拿来的,正好能用。”
元宝珠先前早看到元令辰用过这个袖里乾坤之术,这时再次见到,还是觉得新鲜,双眼冒光地看着她,期待她还能拿出什么东西来。
在她期待的目光中,元令辰又取出了一口锅,原先灶台上的也放的不严实,一拿就拿出来了。
因两口锅大小一样,放进去刚好合适。
桶中的水已是不能用了,院里倒有一口水井,只是下了雨,水也变得混浊不堪。
元令辰便又自系统包裹中取出了一桶水。
元宝珠惊喜地瞪大眼睛:“婵儿,你怎的准备了那么多?”
“以备不时之需。”她原先有料到半途投不到宿,是做好露宿荒郊野外的准备的,这些东西自是不能少。
元宝珠坐到灶台后面生起火,元令辰便将水舀到锅里。
再自包裹中拿了些速食面,放入水中煮着。
另一边等候的人已闻到一股子异香扑鼻而来,元家那些都是吃过的,惊喜地对望一眼,可元家雇佣的车夫,却从不曾闻过这般扑鼻的香味,忍不住喉间吞咽了几下。
还有一个低声对同伴道:“光是闻到这香,便能将舌头吞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冤家路窄
这边陈氏已闻香寻进了庖房,果然见着她们在煮面。
不由得乐了:“我就猜到,你们定然有打算。”
说着,便要上手帮忙。
待一碗碗的面端了出去,即便一旁始终淡漠的陆序都有些惊讶。
他们那个文明好战,素来以实力为尊,公民只一心寻求突破,始终认为在吃食花费太多精力是一种浪费生命的行为。
故而,在整个文明,能供食用的食物屈指可数,口味上也是乏善可陈。
他轮回许多世,对吃食一道,也并无太多兴趣。
但今日,却是难得让他有了些食欲。
元令辰在煮面时,虽不知陆序会不会要吃,但看在同行一路,又有宋青衡帮忙埋尸的份上,她也有准备他的份。
这时端到他面前,正想着该如何说时,见他已十分自然地接了过去。
“多谢。”声音一如往常般不见波澜。
元令辰收回手,同样客气道:“不必言谢。”
此时四周已悉悉索索地响起了嗦面声,元家人倒还好,都是尝过这个味道的。
那几个车夫却又不同,他们本身就是庶民出身,替人赶车,混口饭吃,也不曾吃过精细的米粮,这一下子吃到这样的好吃食。
真是恨不得将碗底都舔的干干净净。
这边元宝珠又端了个盆来,里面仍有半盆子的面,就是担心他们吃着不够,特别加的。
车夫里年岁小刚将面汤一滴不剩地喝了,一听元宝珠说,不够还能再添。
便蠢蠢欲动地想要上前,只他身后年长些的中年男子将他拉住了。
“人家都还未吃好,你这巴巴地上前,太没规矩了些。”
他们虽说是被雇佣,也说好主家管吃食,可如今这样的年景,灾年刚过,谁家都不宽裕。
哪能任由他们敞开了肚子吃?
每人能分上满满一碗,已是极好的事了,可不能再贪得无厌。
那年岁小的闻言,也有些羞愧:“叔,是我太贪嘴了。”
其实那碗面已是很满了,他已吃了八分饱,可这面的味道实在太勾人了,他那张嘴就是忍不住。
这边的动静,自然没有瞒过陈氏的眼。
这时便和气地笑道:“这面放久了可就不好吃了,你们该多吃些。”
有陈氏这番话在,那些人自然不在犹豫,一个接一个地起身,将盆里的面分食了。
到最后休息时,都是抱着肚子,撑得不行,可心里是极为满足的。
外面的雨已下得越发大了,他们这边才刚歇下,元令辰就自系统那得知了又有另一波人来的消息。
“宿主,你猜,来的是何人?”
“听你这语气,莫非还是熟人?是荆城那边来的?”
系统有些诧异:“为何不是京都那边的人?”
“京都离着这里路途尚远,等闲不会有人前来,即便要来,这往来所需的花费也不是寻常人能够承受,而且,这一行北上千里,一路上所需的路引也不是那么容易能得到的。荆城却又不同,不论是陈家韦家,还是那赵家,都有那实力远行,而且如今这个时机,南下去京都,恐怕也不止我们这一家。”
“那你再猜猜,到底是哪一家。”
“赵家吧。”她在荆城打过交道的也就是那么几家,陈家韦家不大可能,毕竟她去辞过行,若他们真是近日南下,也会与她说起,还极有可能会邀她同行,既然不说,应当是暂时还没那个打算。
除了那两家,最让她印象深刻的便是那个求娶不成,反要算计他们的赵家。
“就是他们家,上回说的女子也来了,看这架势,是要送人上京啊。”
“赵家人汲汲营营惯了,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时机。”
“难怪这么久过去,都不曾找我们麻烦,看来是寻到了另一条青云路了。”
这一年,它关注陈家那边更多些,赵家消停了之后,听闻一直在寻什么人,后来还是赵三郎寻到了这么一个人,之后便将这人接近了府中,精心教养,还认了赵夫人为母。
这要说他们没有图谋,都没有人信。
也就是它宿主,即便知道了也懒得搭理。
“靖王也不是那等有情有义之人,赵家想凭着一个女人飞黄腾达,想得未免太简单了。”
“靖王重色,说不得真的宠冠后宫了呢……”
那女郎别的不说,容貌的确算得上绝色。
“以色事人,能等长久吗?捧得越高,便摔得越重。”
这时门外已传来了一阵马蹄声,还有车轱辘滚动的声音,伴着雨声,并不十分明显。
那一行人足有几十人,前呼后拥的,有不少人已被雨淋得满身狼狈。
当先已有几个仆妇模样的人撑了伞,将里面的人迎了出来。
“店家何在?”
陈氏还是颇为客气的,见着一行人形容狼狈,便回道:“这茅店已空置许久。”
她并不知眼前的是赵家人,否则怕还没那么好的脾气。
此时赵家夫人已被人簇拥着进了门。
元令辰他们所处的这间屋子,更大些,摆了几张桌椅,原先本是让人歇脚用饭之处。
他们刚吃完速食面,还未来得及分屋子。
此时赵家人一来,这屋子自然是不够了。
那位赵夫人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将他们赶走。”
陈氏脸一黑:“本就是我们先来,凭什么将我们赶走?”
赵夫人却不理她,反给身边的仆妇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便不屑开口:“我们赵家,可不是你们这等庶民惹得起的,识相点就速速离去。”
他们人多势众,又见元家人老实巴交好欺负,出言便有些无礼。
这种事,他们是早做惯了的,那些庶民哪里能分辨得出他们真正的势力,只需虚张声势一番,就不愁他们不退让。
可他们遇上的偏偏是不同寻常的。
“赵家是哪一家?在下走南闯北这么些年,也不曾听过有赵姓世家。”
说话的是站在钱洄身后的宋青衡,他脸上的笑有些古怪。
他们二人本是坐在最里面,是个僻静的角落,与其他人隔了一块地方,赵家人进门,便这么忽略了过去。
第二百三十五章 扔出去
直到宋青衡开口,赵夫人才注意到角落里那满身矜贵之气的少年。
这人未及弱冠,通身的气度,却让人不敢直视。
显然不是个普通人。
赵夫人马上换了一抹笑,也不嫌纡尊降贵了,主动与陆序搭起了话。
“这位小郎,不知是出自哪一家?”
陆序根本不理他,还是宋青衡冷哼一声:“我家主人的来历,你还不配知道。”
赵夫人闻言羞恼道:“你这下人,好生无礼,我不过好言问一问,便这样蛮横,是何道理?”
“亏得夫人还说得出蛮横二字。”宋青衡不屑地笑了。
山野之地,一间无主的茅店,按着规矩,也该是先到先得,一个后来人,口口声声要将先来的人赶出去,被人奚落了,还觉得对方无礼。
这般作态,着实是让人作呕。
几句话的功夫,赵家随行的人已陆陆续续进了屋。
最后进门的赵三郎,眼尖地扫到元宝珠那里,眼底极速闪过一道异色。
也没有提醒的意思,反而退到了门边。
赵夫人身后的位置被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占了去,那人见到陆序,眼底一亮。
还不待说什么,身后又来了一人,却是赵夫人的嫡子赵家大郎,此人身形有些矮小,比那女子都矮了三寸。
见着陆序,他眼底的嫉色挡都挡不住:“娘,您莫不是真的相信他们有来历吧,那些真正的世家郎君,哪个不是前呼后拥的?而他身边不过一个仆人,又与这些贱民为伍,瞧着倒像是虚张声势,否则为何连名号都不敢报?”
虚张声势的事,他们赵家就做的不少,此时这赵大郎自然是觉得别人也是如此。
赵夫人本也有些怀疑,听了他的话,更觉有理。
再说话时,便又无礼了几分:“出门在外,本就是以强者为尊,你们一介庶民,也不配与我们同处一个屋檐下……”
就在这时,自另一个角落里传来一道轻灵的笑声,这笑并不刺耳,反而十分好听。
可在赵夫人眼里,这笑便是对她的嘲讽:“你为何发笑?”
元令辰本是背对着他们而坐,此时回身站了起来。
“赵夫人自诩高贵,不屑与庶民为伍,却甘心给一个风尘女子做母亲,可真是令人侧目呢。”
这赵夫人自视甚高,原先虽听过元家的事,却不曾亲眼见过元家的人。
即便说亲,也就随意拿一个庶子打发,总归那庶子不是自己亲生,也不在意他娶的妻到底如何。
故而,元家人站在面前,她也不认得。
倒有两个赵夫人的心腹见过元家人,可此时也不曾带来,见过元宝珠样貌的赵家三郎,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所以赵夫人始终是将眼前这些人当做庶民。
元令辰这一言,让她勃然大怒:“你这贱婢,空口白牙就想污蔑我们赵家人,今日非得好好教训你不可。”
她并没有发现,在她说出贱婢二字时,陆序眼底闪过的铺天盖地的寒意,宋青衡都不用他吩咐,就已挡在了元令辰面前。
“我看谁敢?”
赵夫人元令辰一言说出真相,杀了她的心都有了,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我不管你们来自哪一家,只我也劝你们,出手前掂量掂量,能不能得罪得起韩家?”
韩家是赵家新结识的京中权贵,此番他们送女进京,便是由韩家牵的线。
此时不得已,她只能将韩家搬出来,自以为能震慑住眼前的人。
不想宋青衡仍是一副不屑的神色:“韩家算个什么东西?”
在整个京畿,韩家顶多也就是二流世家,也就是在外头能糊糊人罢了。
对上陆家,还真不够资格。
许是嫌宋青衡话太多,陆序已拧起眉:“啰嗦什么?都扔出去。”
这话让赵家那个矮小的嫡子高声嘲笑:“就凭你们,还想将我们扔出去……”
话还未说完,只觉一道巨力传来,人已重重飞出去老远。
不止是他,赵家那一行人包括赵夫人与那个如花似玉的女郎,都未曾幸免。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赵夫人肥硕的身躯以头朝下的姿势砸到了一个护卫的身上,那位赵家的女郎也被面容丑陋的护卫抱在了怀里。
这一下让二人又羞又怒,赵夫人更是忍不住破口大骂。
还是那女郎死死拉住了她:“母亲,那人我们惹不起。”
方才他们都不曾看清那人是如何出的人,莫名其妙地一同摔了出来。
有这般的本事,却只是一个奴仆,那他的主人,会是什么身份,她根本不敢想。
更不提那人的主人,有那般的样貌气度,她远远见着,都忍不住心生仰慕。
此时此刻,她已是将此行的目的抛在了脑后,不能再让赵家的人将里面的那人得罪得狠了,否则,她又拿什么去接近那人。
赵夫人被雨一淋,就清醒了许多,心里也有些懊悔,想着不该那样不管不顾将人得罪了。
此时再要进门已无可能了,只好不甘地进了马车。
一行人再次上路,却见前方有一辆马车折返,身着蓑衣的车夫还好言提醒了一句。
“前方有山石挡了路,暂时过不去了。”
赵家一行人没了法子,只好再次折返了去。
只是附近能寻到的也就那一个茅店,再无其他歇脚之处了。
赵家那女郎本就惦记着陆序,便说服赵夫人回到那茅店里,与那人说一说好话,许是能得了谅解。
而她也能借机与那人搭上话。
赵夫人并未注意到她的盘算,见着荒郊野岭又下了大雨,别处也没地落脚,只能同意回去。
这么一折腾,便到了黄昏。
此时茅店里已热闹了不少,除了元家那一行人,又多了主仆三人。
赵夫人携了儿女下了马车,还未走近,就已见着宋青衡斜倚在门边,一脸笑意地看着他们。
这笑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渗人。
赵夫人到了嘴边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还是她名义上的女儿,硬着头皮开口:“方才并非有意冒犯,此番回来,是为了赔罪……”
“赔罪?”宋青衡挑眉:“不是前方山石挡路过不去?”
第二百三十六章 心生妄念
“这……”赵家女郎笑容一僵,颇有些尴尬。
照理说,眼前这人只是奴仆,她都这样低声下气了,怎么也该得几分尊重,双方各退一步也就过去了。
哪能像他一样故意为难?
她的心里觉得难堪,对宋青衡更是多了几分怨恨,免不了心存了几分恶念。
可此时她也只敢在心里想想,并不敢真正对宋青衡出言不逊。
“我们的确是为赔罪而来,不知能否让我等面见你家主子。”
“不必了,请回吧。”
宋青衡挡在门前,一并挡住了她看向陆序的目光。
“我本是荆城人氏,姓赵,名灵玉,本是随母上京的,途径了此地,能与诸位相逢也是有缘,方才之事的确是我们的错,还请各位见谅……此时风急雨骤,又将近黄昏,我等实在无处可去,不知能否于此处落脚……”
赵灵玉掀开了帷帽,露出了一张楚楚可人的脸,眉眼含羞的样子的确有几分动人。
她对自己的容色素来自信,本以为怎么都会引得几分注目,不想里面的人目不斜视地端坐着,眼角都未曾往门外扫一眼,像是不曾听到她说话一般。
屋里的其他人同样装作没听到,齐齐无视了他们。
她身边的赵夫人面露不悦,赵灵玉是他们千方百计寻来的美人,是要送进宫参选的,怎能随意让她勾搭了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哪怕这人看着非富即贵,可在确定那人身份之前,她也不敢冒险押注。
她忍不住拉下脸:“你这是何意?莫非忘了应承我们的事?”
赵灵玉心虚地垂下头:“帷帽有些被淋湿了,我只是想叫侍女给我换一换。”
她是有把柄在赵家捏着的,不敢明着与赵夫人对着干。
此时见她不悦,自然得先低头。
赵夫人岂会被她三言两语糊弄过去,不过是碍于外人在场,抹不开面子数落。
又见宋青衡这般态度,也不敢硬闯,只好返身回了马车,在里面歇了一夜。
他们的遭遇丝毫不曾被元家人放在眼里。
此时他们正与方才来的主仆三人叙着话。
为主的是一个蓝衣少年,有些消瘦,还带着病容,他的身后是一个与他年岁相仿的小厮,与一个中年的仆役。
他们其实就是赵家人半途遇见的一行人。
那少年自进屋之后,便一直轻咳着,见了赵家人过来,也没有搭腔的意思。
一直等到人走开,才与元家人商量,匀一间屋去休息。
元家人见他身子骨不好,也无意为难,便同意给他们一间。
剩下还有四间屋,是稍大一些的通铺,能睡上四人。
因车夫要赶整日的车,先给他们留了一间。
陈氏与元锦安年事已高,也需有间屋子休息,给他们也留了一间,元令豫还有赵福玉的弟弟,也同他们一道去了。
剩下两间,一间留给了陆序与宋青衡。
另一间却要挤五个人,沈氏和元宝珠,赵福玉与姜氏母女。
“那婵儿你呢?”元宝珠听她分配了所有屋子,却没给自己安排,十分不解。
“我就在这里吧。”
“只你一人?”陈氏也不放心道。
“有禾山还有扶风在。”
方才在赵家人离去时,扶风就已回来了,有它与禾山,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系统在。
即便有人要对她不利,她也是很难吃了亏的。
沈氏也有些不赞同:“这里太冷了些。”
毕竟是茅屋,门窗都不大严实,寒冷灌进来,冰冷彻骨。
角落里端坐着的陆序淡淡地开口:“去我那间,我留下。”
他有精神力护体,并不怕寒风,元令辰却不一样,让她在此待上一晚,难保不会染上风寒。
元令辰谢绝了他的好意:“其实每间屋子都一样,我留下就好。”
沈氏仍是不放心:“要么娘留下吧?你去那边?”
“其实那通铺躺过的人多,我不大习惯。”
倒不是完全无法忍受,只是觉得这里更好些。
说起这个,沈氏又忍不住说了她两句:“前一晚在官驿,你也是这般在案上趴了一夜,今日若还这般,如何能行?”
“左右不过几日行程,并无大碍的。”
沈氏拗不过她,只好妥协。
“那娘陪着你一起。”
“我也一起。”元宝珠方才就有了那样的想法,只是被沈氏抢了先,这时也忙不迭表态。
元令辰有些哭笑不得:“真不用。”
她坚持要一人留下,元家人只好随了她。
因通铺那边只有几床陈旧的被子,这般寒凉的天气十分容易受寒。
元令辰便跟着他们过去,想拿出几床被子来。
却被陈氏用眼神阻了。
元令辰懂她的意思,细想也的确有些不妥,只好歇了那心思。
好在马车里还有两床薄被三件冬衣,便由元宝珠去取了来。
陈氏与元锦安那屋里老的老小的小,两床薄被都留给了他们。
冬衣又给三个孩子一人分了一件。
这样的安排已让姜氏赵福玉感恩戴德,毕竟他们都只是下人,世上也从没有那个道理让主家让步照顾下人家的孩子。
这般厚待,真的让她们感念于心。
都暗暗发誓,要好生做事,才不枉费主家的宽厚仁慈。
元令辰将他们安顿好,才回了方才休息的屋子。
这才注意到,陆序始终未曾起身,就在方才的角落里,闭目休憩。
元令辰前一夜并未睡上太久,这会便有些困意袭来。
可见着陆序没有走的意思,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您不走吗?”
陆序仿佛睡着了一般,并未开口,连眼皮子都不曾动一下。
还是宋青衡,轻声告诉他:“我家主子也睡不惯那屋子。”
这个说辞,在陆序失忆前,她是不信的,前世的陆序在冷宫长大,什么苦都吃过,一个乡野茅店的通铺,不至于让他避之不及。
可如今的陆序是世代簪缨之家的陆家宗子,哪怕自小被送上云梦山,也从未吃过什么苦。
她还听宋青衡说,云梦山上的吃用比之山下还要精致许多。
这样的经历,说他不适应这里的通铺,她也说不出有什么不对。
可心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眉心便极轻微地皱了皱。
第二百三十七章 莫吵她
宋青衡笑了笑:“总归这地方不小,我们就坐在这里,不会打扰女郎的。”
他都这样说了,元令辰也不好赶人。
人又着实困得不行,便将禾山放到身后身边,趴在桌上小憩。
直至沉沉睡去。
另一边的陆序这才睁开了眼睛,眸光深邃地看着她的睡颜,几不可查地闪过一丝笑意。
此时外面的风雨越发大了,寒风透过缝隙钻进门,凉意越发重了几分。
陆序伸手在指尖一拂,取出了一件玄色大氅,起身靠近。
元令辰身边的禾山警惕地起身,口中呜呜叫着,只是元令辰睡得沉,虽有些感觉,却并未醒来。
扶风的心情更复杂一些,它觉得眼前这人有些熟悉,有些亲切,又隐隐觉得惧怕,一时间竟是忘了示警。
陆序慢慢靠近,禾山有些受不住他的威势,忍不住退了一步。
它回头去咬元令辰的衣摆,想把她唤醒,却被一道凌厉的目光止住了动作。
仿佛它再动一步,便会命丧当场。
禾山本就是异兽,天生懂得趋利避害,知道眼前这个不好惹,可护主的本能,又让它忍不住发出低吼声。
就在元令辰即将醒来的时候,陆序已抬手拂过她的脑后,让她再次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时他手中的大氅才落到她的肩上。
“叫你主人好生睡上一觉,莫吵到她。”
说罢人已转身回到了方才坐的地方,复又坐了下去。
禾山警惕地看了半晌,见他再无动作,才又趴了下去。
自始自终,元令辰那个系统都没有敢吱一声。
元令辰这一觉一直睡到了天明,端坐在另一边的陆序,仍是前一夜的坐姿,仿佛从未挪动过半分。
她肩上的大氅早在她醒来之前便已被收走了,她也就不知,前一夜陆序的所作所为。
只有禾山,面对陆序时更多了几分警惕与敌意。
可这份敌意十分隐晦,它也着实不敢以卵击石去挑衅陆序。
至于扶风,也不知为何,对陆序总起不了那种反抗的情绪,甚至鬼使神差地将这事给隐瞒了下来。
它知道这不对,可陆序并未伤害过他主人,这种小事上隐瞒一二,想来主人也不会怪它。
扶风心里有些没底,只好这样说服自己。
元令辰对前一夜的事情一无所知,起身之后便打开了门。
此时雨已停了,外面的赵家人也不知何时离开了。
远处的山上有云雾缭绕,微风徐徐吹来,仍带着凉意,却已不似前一夜那般寒意刺骨。
仿佛那一夜的风雨,只是一场梦。
元令辰出了门,正要往庖房去,另一边的陈氏也拉开了门。
“婵儿,昨夜睡得可好?”
元令辰笑了笑:“昨夜睡得很好,一觉到了天明,比在家里还好。”
这也是她觉得奇怪的地方,昨夜她趴在桌上本意只是想小憩一会,因为在这样的地方,也无法睡个好觉。
可也不知是不是太过疲累,这一觉睡下去,直到了天明才醒。
醒来后一丝疲累都无,只觉得整个都神采奕奕。
陈氏觉得惊讶:“昨夜风雨交加,你竟一夜未醒?那身子可有什么不适?”
元令辰摇摇头:“并无不适,您觉得如何?”
陈氏一手摸了摸额头:“一早起来有些昏沉,想来应是受了凉。”
元令辰翻出了一包药丸,递给她:“您试试这药。”
元家人生病,元令辰给药早已经习以为常了,因她的药效果不错,陈氏是从不质疑的。
伸手将药接了过来,直接就捻了一粒塞进嘴里服用了。
此时另几间屋子陆陆续续有人出来,除了三个小的,都有些受寒的症状。
陈氏便将手中的药,一一给他们分了。
三个车夫还不敢收:“我们受的寒并不严重,用药太浪费了。”
因着药材昂贵,似他们这等普通人,有个大病小灾的,几乎都是靠苦熬。
小病熬得过去,大病治不起,只能听天由命。
陈氏这药丸看着就不凡,他们哪里敢收?
“收着吧,这是我们族中的疾医制的药丸,这药都是他自己采的,也花不了几个银钱,你们放心用就是,也不克扣你们的赶车钱。”
三人这才小心翼翼地接过了。
为首的中年男子还有些羡慕地说道:“你们族中竟还有疾医,可真是有福运。”
陈氏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扫过了元令辰,眼底尽是慈爱:“可不是福运嘛,我们族中啊,有个大病小灾的,都是去寻她,有个疑难杂症,也难不倒她,还救过人命呢。”
“他莫非是隐居不出的大医?”
陈氏说的人,若真有这般医术,早就扬名天下了,哪里还会屈尊在族里当个疾医?
只有那等真正淡泊名利的才会这般甘于平凡。
“她啊,行事素来不喜张扬,也算得上是隐居的大医吧。”
陈氏说着这话,眼睛却是瞟向了元令辰的。
话说的让她莫名有些脸热:“祖母,我去做些朝食。”
陈氏含笑点了点头,再次与三个车夫说起族中的疾医如何如何厉害。
三人惊叹的声音被元令辰抛在脑后。
她走近庖房,见沈氏与元宝珠都已在了。
“婵儿,朝食吃什么?”
“煮些粟米饭吧,耐饿。”
似前一日那等速食面,也被人问起过从何处而来。
毕竟那么点时间,要将这东西做出来也无可能,只能是他们做好带来。
当时陈氏的说辞是偶遇一个西域来的客商,自他手中买到的做速食面的法子。
临行前家里做了一些,只为路上方便。
也是那三个车夫老实,并没有怀疑。
可这样的东西,拿出一次已是够了,频繁拿出来,便有些出格了。
这这些粟米是她放在马车里当做这一行的口粮,朝食做粟米饭,是最中规中矩的。
元宝珠虽有些失望,可元令辰都这样说了,她也不反对:“那就粟米饭吧。”
三人动手,很快就将粟米饭煮了出来。
元令辰又自车中拿了些耐存放的菜,一并煮了。
这些东西对元家人而言,已算是简陋了,三个车夫却是吃得津津有味。
吃过了朝食,再次踏上了南下的路。
之后的几日再不曾见风雨,一路顺顺利利地到了高昌县。
第二百三十八章 爹来了
此时的官道往来车马匆匆。
路边却有一队甲胄临身的兵马十分引人注目。
为首那个魁梧的将领探头探脑地看着官道的尽头,那忐忑的样子哪还有战场上杀伐决断的威严?
“怎的还不来?莫不是路上耽搁了?”
他身后一个同样通身甲胄的大汉扯开大嗓门,声音洪亮:“钱朝奉的消息应当不会有假,今日是定然能到的。”
元珉之还有些不放心:“早知如此,该我亲自去接才是,这一路上也不知他们是否安好,婵儿年纪那样小,也不知是否饿着冻着了。”
“如今梁室余孽并未尽数清除,您若一意南下,恐怕圣人那里不好交待。”
自打他们南下以来,便始终与钱洄保持了联系。
数次大战都是靠着他的情报才能取得大捷,特别是京都一战,若非有他,恐怕至今还不能拿下呢。
只不过他来无影去无踪,每次出现都是午夜,除了元珉之与他几个心腹之人,旁人并不知晓他的厉害,只当是元珉之算无遗策。
如今元珉之的地位在军中已是如日中天,原先他那个对他百般刁难的上峰,此时都不得不退避三舍了。
故而此时,原本该去追击梁室余孽的元珉之才敢擅离职守前来迎接家人,若是换个人,怕是弹劾他的奏折都要将议政殿给淹没了。
“那里有魏林,仲山在,不个个都是天生的将才?哪还用得上我去?”
说来也是惭愧,他麾下的将领个个都是以一敌百的奇才,这样的才干,连他都自愧不如。
甚至可以说他有如今的地位,都是靠着手下这些人,硬生生抬上去的。
这让元珉之心下难安,故而有些机会他也不乐意去争,若不是直接南下会引得圣人不悦,恐怕他都二话不说要收拾东西去接家人了。
这时官道尽头再次出现一队车马,元珉之满含期待地望去:“也不知是不是他们?”
在他看到车马时,元令辰同样得了系统提醒:“你爹他们来接了。”
她掀开车帘一角,果真见着前方乌压压一队人马,有些惊讶:“这么大的阵势?”
“如今的民间谁不知元家军的威名?便是圣人都要捧着他们,摆出这么点阵势又算得什么?你怕还不知,你那爹是擅离职守过来接你们的吧?”
靖王麾下兵马三分,元珉之麾下的便是元家军,历延麾下的为厉家军,另还有何威彭名下的何家军。
这三家兵马,本是以厉家军最为得力,原先元珉之也是在历延麾下做的一个小将,后来元珉之救驾有功,便被调离了历延麾下,独掌一军,此后便如同开了挂一般,立下了赫赫军功。
如今的三家兵马,以元家军一家独大,从军的新兵无不以入元家军为荣。
因为只有元家军,才是真正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几乎只要是他们的兵马所过之处,敌军便已闻风丧胆。
此时前方的兵马已离他们越来越近,元令辰与车夫说了一声,那人便渐渐将速度降了下来。
另两个车夫也是颇有默契,很快便拉了缰绳。
一直到那队兵马附近,元令辰车前的车夫还有些忐忑:“可是这里?”
“你停下便是。”
车夫这才将马车停了下来。
外面的元珉之已是惊喜地上前,看到元令辰当先出来,更是朗声笑了笑:“婵儿,爹来接你们了。”
他这一出声,却是险些将三个车夫吓傻了。
他们是万万都想不到,自己护送的竟是这般的大人物,难怪都不将赵家人放在眼里。
这边元家人纷纷下了马车,互相见过礼。
元珉之这边早有准备好了几辆更宽敞的马车。
“上元村那边许久未有人住,便先不过去了,圣人在京中给我赐了宅院,便先在京中小住,再过些时日,一道回乡祭祖。”
富贵不归乡里,便如锦衣夜行,元珉之如今有了出息,按照习俗,也该回乡告祭祖宗。
这在此时是极为重要的大事。
元锦安不知内情,便有些不理解:“既然回乡,为何还要过些时日?”
元珉之轻咳了一声,神神秘秘地道:“如今时机还不到。”
这事元令辰倒猜到了原因,她早前便有听说,圣人的登基大典定于一月之后,到那时才会有论功行赏。
她爹若此时回乡,便只是一个将军,若等封赏之后,便可能有一个爵位。
而史书记载中元珉之的功绩,是远远比不上此时的。
所以他的爵位,极有可能还会往上动一动。
到那时,再行回乡,便是光宗耀祖,无尽的体面。
元珉之到底只是一个普通人,多少还是有些扬眉吐气的虚荣在的,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这也是他从军的初衷之一。
元令辰看穿了一切的表情让元珉之有些脸热,有意扯开话题,对着三个车夫道:“此行劳烦诸位了,之后的路已无需相送……”
又客气了几句,才转头对着身边的人道:“二牛,给他们结算银钱,便按原先说定的。”
为首那车夫哪敢多收他们的银钱,连连摆手:“按照原先商定的,可还有半日的路呢,该是多少便多少吧。”
眼前这些官爷,虽是看着和善,可那毕竟是官,他们哪敢占那个便宜?
可袁二牛素来是爽直的,此时已掏出了银钱:“给你们便拿着。”
他跟着元珉之时日不短,知道他日子过得抠抠搜搜,可那只是对自己,对待他们这些属下是素来大方的,万不会叫他们吃了亏去,同样的,对着这三个老实巴交的车夫,也不会叫他们为难。
“那便多谢官爷了。”
三个车夫得了银钱,千恩万谢地走了。
元家人又上了元珉之带来的马车,临上车前,她才想起什么,回身望去,已不见了陆序的车马。
陈氏见她回头,与她道:“陆家小郎的车马并未停留,径直走了。”
元令辰点点头,也不在意。
马车再次前行,因天色不早,当日已赶不到京城,便进了高昌县城。
翌日一早,才一路往京城而去。
第二百三十九章 入京
将到黄昏时,车马才入了京。
元珉之这次的阵仗不小,这么一大队人马过来,连守城的将官都惊动了。
又是被好一番的费心巴结才算入了城。
元珉之御赐的宅院位于东城,本是权贵云集之地,因靠着皇城,守备越发森严,往来行人也不多。
车马一路过去,人声减少,直到了一处碧瓦朱甍的宅院外,早有两个机灵的门房迎了出来。
“将军回来了。”
元珉之淡淡应了一声,亲自将元锦安与陈氏扶了下来。
此时府中已有三个管事匆匆而至:“恭迎老太爷,老夫人,夫人,女郎,小郎回府。”说罢还行了大礼。
这显然是早就吩咐好等在那里的,否则偌大的元府,哪能那么快就将人叫回来。
元锦安又是高兴又是忐忑:“快请起,请起。”
一行人进了门,又有满院的下人对着他们行礼,给他们做足了脸面。
这般风风光光地被接进府,往后倒也不必担心什么奴大欺主。
元令辰抬眼望去,将诸人的神情尽收入眼底,包括那几个容色上佳的婢女。
沈氏此时也注意到了那几个人,她转头看向元珉之,面带询问之色,元珉之轻声道:“这是前日圣人赏赐的婢女,你只管当下人使唤便好。”
圣人已不止一次要给他赐美人,他婉拒了几次,已惹得他下不来台,前日再提,却只说给他后院添几个婢女,他便也不好再推辞,只好将人带了回来。
沈氏心里有些复杂:“自你离家那日,我便已料到会有今日,他们毕竟是御赐,说是婢女,哪能真将她们当成婢女?”
元珉之义正言辞道:“我一介武将,本就是一粗人,自然是圣人说什么是什么,他说是婢女,那就绝不能是其他。”
沈氏失笑:“那若下回再赐其他的呢?”
元珉之正色道:“那就只能坚辞不受了。”
他从前答应过沈氏,此生绝无二心,如今他儿女俱全,位居高位,已没有不满足的,圣人若果真因此不满,他大不了便赋闲在家,总归该有的爵位,是剥夺不了的,否则悠悠众口,也没那么容易堵住。
“爹娘若是觉得麻烦,往后再有什么赏赐,便交于我处置吧。”
那几个婢女的事,钱洄早就通过系统告诉她了。
她前世在宫中那么多年,对于这些人,自有法子应对,那些人若安分守己,倒也罢了,若是心存妄念,她也不会姑息就是了。
一行人到了后院。
陈氏与元锦安连日奔波,已有些劳累,便先将他们送进了元珉之择的颐安阁。
沈氏直接入住了主院,与元珉之一道,还有元令豫,他其实并不想住在主院,只是沈氏与元珉之一致拒绝他独住一院,他没法子,只好暂时妥协。
接下来便是元令辰与元宝珠,因他们是女儿家,元珉之也不知她们喜好,便叫下人将合适的院落都收拾了起来,叫她们自行决断。
此时姜氏母女与赵福玉姐弟也被人安排了住处离开了。
元令辰与元宝珠便被人带着逛起了园子。
那管事极有眼色,到了每一处,都会与他们说一说特别之处。
“那凌波院外就有一处莲池,待入了夏,会有满院的莲香……琅华阁里种了腊梅,如今正值花期……还有凌香阁中植了百花,入了春便百花齐放……”
元宝珠是觉得哪处都好的,有些难以抉择。
便问了元令辰:“婵儿,不如你先选,我挑个与你近的便好。”
元令辰想了想:“凌波院与凌香阁相邻,便挑了这两处吧,小姑想要哪一处?”
“那我便要凌香阁吧。”
“那我便住凌波院。”
其实凌波院比较合元令辰的心意,若要她选,她也会选那处,元宝珠能喜欢凌香阁,也算是皆大欢喜。
因着舟车劳顿,择定了院子后,她们便准备各自去休息。
那管事带着她到了凌波院内,里面早有侍女等在了那里。
见她来了,都上前行了礼。
“这些侍女是将军听闻您要上京,特意添置的,您暂且用着,若有个不满,便与老奴说,直接发卖了了事。”
这话看似是对她说的,实则是给那些人的敲打。
毕竟元家是以军功起家,并未有其余世家的底蕴,也不曾有那些世传的奴仆,论起忠心,自然也少得多。
奴大欺主的事,虽不多见,但那等欺上瞒下的事,却有不少。
元令辰年岁幼小,又自小在农户家中,这样的主子,是最好糊弄的。
这些人心思各异,元令辰多少有些察觉。
但她没有当场发作,在那管事走后,只让那些人煮了水,洗漱了一番,再换了身衣服。
便有侍女提了食盒来:“女郎,将军吩咐,您一路南下受了累,今日便无需过去主院用夜食……”
元令辰点点头,她记得,眼前这个是叫白露的,是四个侍女中主事的,算是她的贴身侍女,今岁十六。
另三个分别是迎夏,苏荷,冬青,年岁比白露要小些,都是十四岁。
一顿饭食的功夫,她便将四人底细摸熟了。
白露原先是有主家的,因国破家亡,再度被卖到了牙行。
迎夏苏荷是京城人氏,因灾荒战乱所累,家中养不起孩子,便将女儿卖给了牙行。
还有冬青,她是京畿人氏,原也是农户出身。
这四个侍女,真正伺候元令辰的,只有一个白露,其余三个,只能听白露吩咐行事。
不过,这个白露,明显心不在元家。
“府中下人的底细,叫钱洄去查一查。”
“这事钱洄早已办好了,我们入城前已经将结果给我了。”
“白露原先的主家是谁?”
“戚榕家。”
“又为何入了元家?”
“你爹说要一个细心妥帖的,若从前没有伺候过人,也无法面面俱到,而白露虽是有过主家,可她那个主家,是因梁室获的罪,这样的下人,在新朝的权贵家中还是颇受欢迎的,特别是你家这样,原本没有底蕴的……”
说到这里,系统顿了顿,继续道:“这人虽有异心,但若是利用得好,也无异于一大助力,总之,由我和钱洄在,她威胁不到你。”
第二百四十章 为沈家平反
翌日一早,元家人一道吃过了朝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珉之,你军中事忙,留在家中可妥当?可切莫误了正事。”元锦安担心元珉之太过关注自家人,耽误了公事,便催着他出门。
元珉之却有些不在意地摆摆手:“需攒的功劳也攒够了,接下来的事,自会有人处理,总也该给别人一些机会。”
只要他人还在京,便出不了大的岔子。
难得与家人重逢,他还想多陪陪他们。
元锦安不太理解其中的弯弯绕绕,见他不在意,便暂时抛开了。
元令辰倒是在此时得知了一个消息,趁着元珉之在,便问出了口:“听闻圣人将追击梁室余孽之事交给了元家军?”
“是有这事。”
“顺利吗?”
“有几个藏得深,暂时还未有线索。”
“您若是信得过我,便去查一查贾家。”
“贾家?”元珉之极隐晦地看了眼沈氏,果然见她眼底冒出了水光。脸色便有些不好看:“我早就查过他们了,但并未见异常。”
贾家也算是底蕴深厚的大家,虽比不上陆家,却足以和贺家比肩。
当初沈霁一案,贾家与祸首无异,那戚家都只是贾家的一条狗。
“听闻戚家害死哀帝,本是被贾家担保,为此还与梁室起了龃龉,为何还会私藏梁帝的血脉?”
“这些世家与梁室之间盘根错节,根本不可能在短期内割舍开,真正能与梁室撇干净关系的,早已开始谋划了,可贾家这些年仗着皇帝撑腰作威作福,鱼肉百姓,何曾有过那个念头?”
如陆氏,贺氏,早在数十年前意识到梁朝气数将近时,便已开始给自己留后路了。
那几家的后辈,梁朝被灭时,没一个在朝中为官的。
反观贾家,在朝堂之上结党营私,铲除异己。
又有梁室推波助澜,其中都不知残害了多少忠良,这样的家族,早与梁室绑在了一起,根本割舍不断。
“婵儿的意思是,他们还妄图卷土重来?”
“贾家这样的家族作恶多端,迟早要被圣人清算的,留下梁帝血脉,便是他们给自己留的退路。”
“若真是这样,他们定然是早有防备。难怪我们一时查不出线索。”
“贾家毕竟在此经营了多年,你们查不出也是正常,此事叫钱洄去办吧。”
她外祖一家,就是被贾家为首的世家迫害的,当初她叫梁室与贾家撕了起来,一是为了削弱贾家势力,二是让他们某些隐在暗处的东西暴露在明面上。
到如今,钱洄几乎已摸透了他们隐于暗处的助力。
“只是钱朝奉那边,我们也联系不到,只能等他上门。”
“今夜他便会来。”
元珉之没料到,钱洄不但来了,还带回了贾家私藏梁帝血脉的证据。
翌日他便带兵抄了贾家,有钱洄提供的东西在,不出三日,便将整个贾家都连根拔起。
这一招杀鸡儆猴,不仅让元家军的威势再无人能挡,更是让前朝某些隐藏的保皇势力再不敢轻举妄动,整个朝野都清明了许多。
此事最高兴的自然是龙椅上的那个,连夜传召了元珉之入宫奏对。
元珉之是知道这位九五之尊最忌惮的便是世家,此番他一举将贾家连根拔起,仿佛让他看到了希望,对着元珉之自然是更加倚重了。
但元珉之又怎会让他如了愿,毕竟世家若不在,那下一个被收拾的不就是功勋卓著的元家军了吗?
他是那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人吗?
元珉之在心里腹诽,面上却是恭敬有加:“启禀陛下,那贾家与拙荆的娘家本有不共戴天之仇,故而在很早之前,臣便已开始给韦家布局,能一举剿灭贾家,实属侥幸,若要依法炮制,恐怕不太容易。”
这些世家大族若真有那么好对付,皇帝也不会将他们视为心腹大患了。
故而元珉之的话,皇帝根本没有怀疑,只呵呵笑着将这事揭了过去。
并对元珉之说的不共戴天之仇,有了点兴趣:“却是不知爱卿的妻室与贾家有何仇怨?”
元珉之闻言,觉得这许是一个机会,便敛衣跪了下去:“臣妻沈氏本是前朝沈霁嫡长孙女,因被贾家谋害,全族获罪……臣恳请陛下为沈家平反……”
贾家都已经被灭得渣都不剩了,再给他们加一条罪状,皇帝根本没有心理压力,甚至还很乐意。
毕竟沈霁在朝野之中门生故旧不少,在庶民之中也是人人称颂。
给他平反,那就是平白给了自己一个收拢民心的机会,还能顺便踹一脚前朝某个昏君。
“这贾家倒行逆施,迫害忠良,判他们满门抄斩真是便宜了他们……明日早朝你且上个奏本,朕定当为你们一家做主。”
元珉之伏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头,算是谢了恩。
翌日早朝,元珉之果然上了奏本。
沈霁当年的冤案便这样被翻了出来,朝臣这才知道,原来元珉之竟是沈霁的孙女婿。
当下便有各种各样的目光齐齐看向了元珉之。
沈家虽是获了罪,但那是世代书香之家,论势力也许比不上陆氏,贺氏。
可论起底蕴,也不输他们,也就是到了沈霁那一代,沈家嫡支人丁不旺,这才渐渐没落了去。
元珉之的晋升之路,本就是奇迹一般,朝中上下没几个是不酸的。
唯一能诟病的也就是他的出身了,可偏偏这样的出身,却能娶一个世族的嫡妻。
真是太气人了。
他们倒有心要给元珉之添添堵,可龙椅上的那位,已金口玉言要给沈霁平反,他们还能说什么?
只好躬身附和。
沈霁一事,就此有了定论。
元珉之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又有人上了奏本,待听清楚其中内容时。
还是忍不住脸上一黑。
什么叫新皇登基后宫空虚?什么叫所有勋贵朝臣都要献女参选?什么叫参选之前不得自行婚嫁?
这要说不是上面那位的手笔,他就把自己的头拧下来。
元珉之偷眼看了看吵的面红耳赤的朝臣,又看了眼前面老神在在,仿佛万事了然于心的帝师宋青权,不由得暗暗着急。
第二百四十一章 元宝珠定亲
吵到后来,元珉之还是忍不住插了嘴。
最后的结果,他虽是不满意,但也觉得还有周旋的余地,便见好就收,不再得寸进尺。
心里却是开始盘算起来,该如何将这事糊弄过去。
至于送女参选,那是绝无可能的,打死都不可能的。
一下了朝,元珉之便火急火燎地回了家,直奔陈氏的颐安阁而去。
彼时元令辰正带着自制的点心去问安。
待了两刻钟不到,就见元珉之匆匆而至:“今日朝会,有人提议了大选一事,勋贵,朝臣家中有适龄待嫁女郎都要入宫待选……圣人十分意动,不日便将有旨意下来。”
“这……”陈氏着急地直起身:“这大选定于何时?”
“登基大典之后。”
元珉之看了看元令辰,又道:“婵儿未至及笄,倒暂时无需担心,只宝珠有十九了……”
陈氏一听元令辰年岁不到,便松了口气,又听到元宝珠符合要求时,又免不了咯噔一下。
“宝珠这般年岁,又出身农家,圣人应当看不上吧?”
元珉之摇头:“宝珠是我妹妹,我又手握重兵,有战功在身,圣人恐怕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这也是他的女儿年岁小,若不然,这桩事怕还要落在她的头上。
“那该如何是好?”陈氏有些着急。
“不如马上定一桩亲。”元锦安插嘴道。
“此时定亲,难免有欺君之嫌,除非信得过的人,伪造一份早些年的婚书。”
陈氏与元令辰对视一眼:“若要寻个信得过的冰人自是不难,可如今谁家愿意冒着欺君的风险与我家结亲。”
“原先仲山倒与我提过……”
陈氏忙是接话:“就是不知他如今可还有意?”
林仲山这样的武将,若是往常,陈氏还是有些顾虑的。
毕竟战乱初定并非不用上战场了,这般刀头舔血的,她着实不放心。
可与入宫比起来,她还宁愿女儿嫁个武将。
“娘若是同意,我便寻仲山问一问,您也去问问宝珠,若行,便尽早去寻了冰人,过了三书六礼。”
元珉之行事雷厉风行,很快就得了林仲山的答复。
林仲山是一直中意元宝珠的,奈何陈氏一直不松口,如今守得云开见月明,真是恨不得当场翻上几个跟头。
当下就要自己的所有积蓄都拿出来当做聘金。
至于什么欺君之罪?他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另一边元宝珠自也没有异议,她十分清楚自己的斤两,真要入宫,还不定能活几天呢。
况且,她对林仲山也是有一定好感的,虽还不到芳心暗许,非君不嫁的地步,总归是比一个陌生人要好上许多。
更不论,那人还等了她许久。
冰人那边,是钱洄过去办的,不到半日,便将婚书签了。
钱洄还用特殊的方法将婚书做旧了,看着就不像是新写成的。
元珉之见了,对钱洄那能力,更是多了几分信服。
“这婚书既然已到手,圣人那边便有了说辞。”
虽说三书六礼没有过完,但有了婚约,便是有了底气,皇帝也是要面子的,还做不出君夺臣妻的事情来。
不过未免夜长梦多,元家人还是着手准备起婚事来,就等登基大典过去,便将这事提上日程。
……
登基大典那日,果然对功臣有了封赏。
本朝开国功臣名录中,有功之人共计两百余人。
为首的自然是宋青权,皇帝本是要给他裂土分疆,只是他坚辞不受,便顺水推舟封了他为秦国公。
接下来便是元珉之,因他两次救驾有功,这就抵过了不知多少战功,之后兵马南下,其中攻克城池最多的,也是元家军,又有之后对贾家的功劳在,受封时他是排在第二位,封了卫国公。
他之后的便是历延,何威鹏,也被封了国公。
这些国公其实也是分三等的,宋青权那个自是第一等,元珉之的算是第二等,历延,何威鹏算第三等。
之后如魏林,林仲山,钱宇,袁二牛等人,因在元家军中也立下了许多功劳,也都各有封赏。
似陆家,贺家等族,对爵位并无太大兴趣,皇帝便下旨,免除了他们的田税,商税。
这自是对有功的世家,似那等拱卫梁室的,便没有了这等便宜,甚至还被皇帝视为了眼中钉,暗搓搓地等着抓他们把柄。
不过这些暂时与元家无关。
他们正有条不紊地筹备着元宝珠的婚事。
这事自然也传到了皇帝的耳边。
传话那中官显然是不安好心:“奴婢听闻卫国公家中正筹备着喜事呢,听闻这事办得急,也不知其中是否有什么隐情……”
这中官的声音尖细,皇帝忍不住皱起了眉心:“此事卫国公已与朕通过气了,他家的妹妹早些年便与林仲山定了亲,只是后来林仲山上了战场,元家的女郎才等了这么些年……”
这事说出去还是一场佳话,他若棒打鸳鸯,不是平白落个昏君的名声?
这般想着,对着身边那个搬弄是非的中官多了几分不耐:“你作为御前的中官,可得明辨是非,这般人云亦云,还传到朕的耳朵里,莫非是要挑得我们君臣不合?”
那中官马上跪倒在地:“奴婢不敢,请陛下恕罪。”
他不过是受了人银钱,想在圣人这里给卫国公找些不痛快,哪里想到一脚踢到了铁板。
这下子原先准备好的一肚子话都说不出来了,甚至在心里还生出无限的惧怕来。
“行了,这次便饶了你,滚去殿外伺候。”
中官不敢耽误,连连退到了门外。
却没注意到皇帝眼底闪过的一丝暗色。
中官的话虽不可全信,可元珉之的说辞,同样让他心存疑虑。
元珉之战功赫赫,若真因此欺上瞒下,让他的脸面往哪里搁?
他回头看了眼另一边毫无存在感的中官,沉声吩咐:“元珉之妹妹的婚事,还是需仔细查一查才好。”
一个女子而已,又是农户出生,他其实并不太稀罕。
他真正在意的,也就是元珉之是不是真的那般赤胆忠心。
身后的中官很快领了命:“遵旨。”
“查探仔细些,莫被人糊弄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元宝珠的嫁妆
却说宫中奉命去调查的人,也不是等闲之辈。
那是圣人还是靖王时,就培养出来的死士,轻易不会动用,而一旦动用,就定然会掀起一番风浪。
可以说用这些死士去调查元家人的婚事,也称得上是对元珉之的重视了。
换一个人,还不一定能得这样的待遇。
当然,这样的待遇若被元珉之得知,少不得还要骂一声娘。
不过也好在,元珉之还有个好女儿,在那些人刚靠近了元家时,她便已得了系统的消息。
“死士?这么说那位已对我们起了疑心?”
“那位疑心本就很重,还指望着元家军去对付世家呢,这时自然要将你爹牢牢掌控在手中,任何有可能的疑点他都不会放过的。”
这点元令辰自然也明白。
“来便来吧,也无甚可怕的。”
钱洄做事,向来滴水不漏,冰人那边,为免万一,还被催眠过,虽然这般行事不大地道,可毕竟涉及到欺君之罪,也不得不用上这等非常手段。
至于上元村那边,有钱洄亲自在那里,倒也无须担心出了岔子。
此时元令辰本是帮沈氏准备着元宝珠的嫁妆。
见她心不在焉,沈氏便喊了她两声:“婵儿?婵儿?”
“嗯?”
“宝珠的嫁妆单子已拟好了,你看看可还有缺的?”
元令辰接过一看,见里头有金银玉器,头面衣饰,凑足了六十四抬。
“就只这些?”
京畿之地盛行的是厚嫁之风,六十四抬嫁妆,不算出格,但也称不上体面,堪堪称得上中规中矩。
沈氏叹口气:“若再要多些,也是可以,只是林家那边,总归家底薄些,宝珠若陪嫁太盛,难免会有人说嘴。你祖母的意思是,面上过得去也就好了,若太出格,怕她嫁过去,夫妻不和睦。”
“再则,这门亲事办得急,许多东西还是从你爹给你攒的嫁妆里挪用的,若再陪嫁更多的,也怕委屈了你。”
有些好东西,本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真正的世家大族,嫁妆是自孩子小时就开始攒的,极尽体面。
他们家底蕴差些,攒的东西也不多,能让人眼前一亮的更是不多见,总不能只顾着小姑子,却损了女儿体面。
这一点,元家上下都是有共识的,包括元锦安和陈氏。
他们心里也明白得很,如今家中能有这一切,多是凭着自家孙女,万万不可能为了女儿,却让孙女吃了亏的。
故而不用沈氏说,他们就已提早表了态。
“林家若是那样的人家,那小姑这门亲事结的也太不值了,我想他们也不至于计较这些。”
林仲山的品行她还是相信的,不是那等浅薄之人,至于旁人,顶多也就酸几句,这种不痛不痒的话,为何去在意?
她只在意自己小姑能不能风风光光地出嫁。
元令辰再细细看了看嫁妆单子,又道:“我瞧着,单子上尽是些贵重的金玉之物,总还是缺了点东西……”
沈氏有些明白她的意思,这些黄白之物的确是俗气了些。
“若是我们沈家嫁女,定还会有些古籍字画,再不济也会有些经年的老物件,只如今我们才刚翻了身,也无处去寻这些好东西。”
元令辰笑了笑:“古籍字画拿出去虽也体面,可小姑毕竟不通文墨,嫁的也并非文官,陪嫁这些反倒不妥。”
“那依婵儿所言……”
“您忘了,我们去岁,在通州附近,买了不少庄子的。光算田地都有两千顷呢。”
“那回虽买了两千顷田地,但也是占了乱世的便宜,如今天下安定,再要买地,已十分不易了。你祖母原也说过,这些田地都是留给你的陪嫁,算是你的私产。”
“那么多个庄子,拿几个出来作为陪嫁,算不得什么。”
以一顷五十亩算,两千顷的田地,大大小小的庄子都有数百个,而在元宝珠的嫁妆里,能有一二十个庄子,也已算体面了。
于她,着实算不得什么。
“既然是你的意思,娘自然也是赞同的,只是我听你爹说,圣上有意重新丈量田地,我们手中的这些……”
“此次重新丈量田地,主要还是针对的那些世家大族,对于功臣之家,自然是有例外的,林家毕竟也立过不小的功,并不会有什么麻烦。”
沈氏还有些担忧:“圣人才刚登基,就对着世族开刀,他们可都不是任人宰割的。”
她也是出身世族,自然知道那些家族,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自然不是全盘推翻,他们世代相传的祭田是谁都动不了的,真正要的只是他们通过不当的手段兼并的土地,这是大势所趋,谁都左右不了。”
前朝土地兼并十分严重,很多世家大族的田地都是来路不正的。
这就导致了庶民无地可耕,世族无人耕地的局面。
这样的局面若不做出改变,对庶民而言,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
“可那些世族,又有谁家是干净的,即便是陆家,恐怕也要被拉下水,这样真不会有乱子吗?”
“圣人身后,还有一座大山镇着,那些世家,哪里真的敢轻举妄动?”
“是了,有云梦山在,他们也只能任人宰割了。若非如此,圣人要入主帝京,也没那么容易吧。”
贾家那些世家,在兵临城下之时,并未倾全族之力相助梁室,顶多只敢在暗中做一些小动作。
个中原因,自然有圣人众望所归的原因,但最重要的,还是云梦山。
“也并非全是因为云梦山……新朝要建立,田地问题是绕不开的,那些世族传承了那么多年,哪会看不清这些,所以真正支持圣人的,大多也是摘得干净的,只有那些深陷泥潭无法自拔的,才会一心拱卫梁室,即便起了龃龉,都不得不鼎力支持他们。”
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的赤胆忠心,都不过是权衡利弊罢了。
“为了利益,他们是极不希望圣人上位的,可因为有云梦山在,他们又不敢孤注一掷,因为圣人上位,虽会从他们身上咬下一块肉,但并不一定会万劫不复,可若是全力支持梁室,那么极有可能就是满门覆灭的下场……”
“正是如此。”
“若是这样,这田地一事,的确是与我们无碍,宝珠那边,你就放心给吧。”
第二百四十三章 他是个假的元家人
元令辰这就将准备好的地契拿了出来,大小庄子一共二十个,田地有五千亩。
沈氏将这些都添到了嫁妆单子上。
这事很快就惊动了陈氏。吃午食时,还特意提了出来。
“婵儿,听闻你给了你小姑五千亩田地做陪嫁?”
陈氏这一语不仅将元宝珠惊住了,便是元珉之都被一口饭呛在了喉间,直咳得面红耳赤。
半晌之后,才顺过了气:“五……五千亩?家中哪来那么多田地?”
他这个国公,虽是有食邑,可食邑和田地,也是有区别的,毕竟食邑只能留在自家,当不成嫁妆。
可她女儿,一出手就是五千亩田地,这让元珉之都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深刻的怀疑。
他忍不住捏着自己的下巴反思,自己是否还不够努力?否则为何,给妹妹弄个嫁妆,还要自己女儿出手?
田地这事,家中除了元珉之,都是知情的,陈氏便对他解释:“去岁家中赚了些银钱,便买了些田地,我们本就是农户出身,有田地心里才踏实。”
“光是去岁就买了五千亩?”他在心里吧嗒吧嗒地打起了算盘,想着这五千亩地是需要多少银钱才能买得回来。
这一算就倒吸了口凉气:“这少说也得几万两啊……”
陈氏高深莫测地摇摇头:“自然不是五千亩。”
“那是多少?”
“两千顷。”
“多少?”元珉之刚拿起的筷子便这样吧嗒一下掉到了桌上,他本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忍不住拔高了声音。
“两千顷。”陈氏又平淡地重复了一遍。
元珉之已是有些晕了,因为他那个脑子,一时还真算不清买两千顷田地,需要花费多少银钱。
不止是他,此时在屋里伺候的下人,也已被惊得瞠目结舌。
这是谁告诉他们,自己主家是农户出身的?
哪家的农户能一下买那么多田地?莫不是他们对农户二字有什么误解?
此时的元珉之问出了所有人的疑问:“家中哪来那么多银钱?”
“就是跟韦家做了点买卖。”
“荆城那个韦家?那个往来西域的韦家?”
“嗯。”
“这么大的事,为何我不知道?”
他怕是个假的元家人。
对外还是个一家之主呢,竟是连家里有多少钱财都没摸清楚。
“本是想告诉你的,只你在前线,怕刺激到你,后来便忘了。”
元珉之无言以对。
“哦,对了。”提起韦家,陈氏又想起了一事:“陈家那位夫人韦氏,你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
“她有意与我家认个干亲,看中了婵儿。”
元珉之蹭地站起身:“这么大的事,我……”
陈氏给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这事婵儿也同意了。”
元珉之又默默地坐了下去:“婵儿同意,我自然也同意。”
他其实心里是极不愿意的,这几年他在外征战,最挂念的便是妻女。
如今好不容易团聚,便要认了别人做干亲,就好像将自己女儿分了别人一半一样,十分的不得劲。
沈氏看出他的心思:“其实,认个干亲,多个疼爱婵儿的人,也好。”
只这一句话,元珉之心里便又想开了许多。
“只要婵儿高兴,怎么都行。”
他们这边说着话,另一边却有一个鬼魅般的人影进了颐安阁。
自那里拿到了元宝珠的婚书。
翻来覆去看过之后,才放回了原地。
也有人寻到了宋冰人那里,借着说亲的缘由,打探起了元宝珠的婚事。
宋冰人自是说那婚事是元家北上前就已定下的。
那人深谙察言观色,见她说的坦然,又反复问了些细节。
宋冰人知无不言,根本让人抓不到把柄。
那人自宋冰人家中出来,心里已有了些底。
再次进了元家村,此时的元家人刚从山上搬下来,还未安顿好,各家都有些忙碌。
他转了一会,迎面遇上了一人,是个年岁有些大的老者。
便上前将人拦了下来:“老丈,想与您打听些事,不知是否方便?”
那老丈捋着须,笑得很和善:“方便,方便。”
“听闻卫国公元珉之是上元村人氏?”
元珉之的身世他是早就和圣人通过气的,所以他一受封,元珉之的真实身份便被改了回来,圣人倚重他,也不在意他原先的隐瞒。
故而,自登基大典之后,前来上元村打探元珉之消息的人,络绎不绝,元家人早已见怪不怪。
“珉之是上元村人氏,不是天尽皆知的吗?”老丈一脸的你明知故问的表情。
“那您可知林仲山?”
“林小郎,我自然知道,他啊,原先是梁朝军中逃出来的,到了山中避难,之后和珉之家中熟识了……”
“那他可有婚配?”
“婚配啊,那我倒不知,不过早些年,曾和珉之妹妹宝珠定过亲呢。”
元宝珠要成亲的消息暂时还未传到上元村,这话倒也没什么问题。
那老丈走后,他又在村里逛了逛,只见着一片忙乱的景象,好不容易又遇上一个得空的,也是和先前那个同样的说辞。
之后又问了几人,都找不出任何问题,只好回了京。
其实他并不知道,他进了上元村后遇到的第一个人便是早就等在那里的钱洄,在交谈时,他便已被钱洄深度催眠了。
之后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而已。
若是有人一直关注着他的动向,就能知道,他在与那位老丈对话之后,直接就出了上元村,并不曾再与其他人说话。
但他注定不会知道结果。
此时的御座前,那位不苟言笑的中官正上报着手下查探的结果。
“十七潜入了元府,拿到了婚书,的确是经年的,并非最近才有,十一去了高昌县,问了冰人,和元珉之族人,都是一样的说辞,并无出入。”
皇帝用手指敲着御座:“既然众口一词,应当不会有假。”
既然元家并无问题,那有问题的自是另有其人。
“宋值那里,是受何人指使?”
这个宋值,本是他靖王府中带来的,本以为也可信,如今看来,是否忠心还有待斟酌。
“那日当值前,他曾与一个宫人说过话,那人是成国公的人。”
第二百四十四章 衣锦还乡
“成国公?好一个成国公。”
回报的中官将头埋得更低,心里也忍不住暗骂成国公将手伸得太长,利用谁不好,竟利用起了圣人的人。
真真是不知死活得很。
只他毕竟是御前的中官,有些事着实不好置喙太多,便做了越发谦卑恭敬的姿态,静候皇帝的吩咐。
果然听着上面传来一道带着冷意的声音:“听闻历延有个女儿,在家中颇为受宠?”
“那是历延嫡出长女,其外祖母,与承恩侯府的老夫人是嫡亲的姐妹。”
上首传来一道嗤笑声:“既然如此,便给她指一门好亲,省得老惦记着别家的人。”
元珉之与历延家的恩怨,他早就查得一清二楚,原本二人有些龃龉,他也乐得看戏。
可偏有人不长眼,要将手伸到他的面前,不仅蠢,还没有自知之明。
这样的人,看着都嫌碍眼。
相对而言,倒还是元珉之识时务得多。
那中官得了皇帝的话,自下去安排了。
这厉家既然惹了圣人不高兴,那这指婚该指什么样的人,便有说头了。
首先自然不能是看着寒碜的,金玉其外必须是要有的,至于里面有些什么,他又如何知道?
……
元宝珠的婚事,定在了两月之后,毕竟要过完三书六礼,并非一朝一夕之功。
饶是这样,还有人觉得这婚事办的急切的。
元珉之的同僚们,遇上他,难免旁敲侧击一番。
每当这时,他总要苦着脸自责一番,道是他从前只顾着建功立业,却是忽略了小妹的婚事。
自家爹娘年事已高,也没那个精神操劳这些。
可怜他家小妹,早几年就定了亲,到如今还不曾完婚。
这时每每都有林仲山在边上搭腔,也自责自己当初非要先成家再立业,生生将元家小妹蹉跎至今。
说他对不起元家云云。
两人这一番情真意切的说辞,可真是要听的人无比唏嘘,也将心底那点怀疑尽数打消了。
毕竟这事连圣人都无话可说,哪里轮得上他们说三道四的。
元珉之与元家军那些人又有哪个是好惹的,真的揪着不放,吃亏的还指不定是谁呢。
这些人的小心思,元珉之暂时还无暇理会。
他们还需在元宝珠成婚前,回上元村祭一祭祖,顺便也要请一些族中的至亲来京中参加元宝珠的婚宴。
因祭祖一事事关重大,也容不得马虎,早几日便有消息传到了上元村。
此番回乡,元珉之只带着父母妻儿,并一个元宝珠,另一边魏林,袁二牛等人也厚着脸皮跟了来。
一行人便这么浩浩荡荡地回了乡。
上元村那边,早几日便已在准备了,族长身后甚至还发动了全族人,将整个村子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个干干净净,这日一大早,就有不少族人等在了村口。
至于元锦宁,早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被胡氏锁在了家中。
他自是心中不服。
“芳儿,放我出去,今日是珉之回乡的日子,我是定要见他一面的,这养育之恩比天大,他若不见我,天理难容。”
胡氏坐在门外择着菜,眼皮子都不抬:“你那点养育之恩就别拿出来说嘴了,不说你们自小就虐待他,该有的情分也早该折腾没了,只说后来,你们拿了银钱,与他们断了亲,如今又有何脸面拿养育之恩要挟?”
“不过只拿了二十银,哪里抵得了那么多年的养育。”
胡氏冷笑一声:“你可别忘了,当初金氏临终前可是将那些田地留给元珉之的,也就是他大度不与你计较,生生将三十亩地都留给了你,就这样,你还不知足,还要他的妻儿卖身抵债,这要换了我,我都得弄死你。”
元锦宁被胡氏说得恼羞成怒,忍不住跳脚:“你这蠢妇,莫不是也被他们灌了**汤了?怎的尽胳膊肘往外拐?”
胡氏扫了眼身后那扇门上硕大的铁锁,讽刺地扯了扯嘴角。
元锦宁其实说的没错,养育之恩大过天,元珉之那家子若只是出了二十两银便将这份亲缘断得干干净净,此时定然还要被人说嘴。
谁叫弱者天生会被人同情呢。
可元锦宁偏偏太会折腾,在族中眼中,他们对元珉之一家做下的恶行,可真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特别是元珉之失踪的那段日子,更是可劲地将他的妻儿往死里整。
元珉之只要是个人,都忍受不了这些。
更不提,战乱时,元锦宁父子做的那些为祸家族的事,如今谁还同情他们?
也就是元锦宁自己还认不清,妄想着元珉之一朝得势,能将他救出水火。
“你说话,你为何不说话?”胡氏的沉默让元锦宁气结。
“我劝你还是省省心吧,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也别妄想去见元珉之了,我要是他,见了你都恨不得撕了你,还救你?做梦都没这样的好事。”
“你这蠢妇,你这蠢妇。”
元锦宁跺着脚,反反复复骂着一句话。
可胡氏早拿着菜篮子出门去洗菜了。
元锦宁骂了一会,却得不到胡氏的回应,又开始喋喋不休。
“珉之是素来孝顺的,他不会不管我,即便我原先对他妻女严厉,那也是为了他们好,珉之是定然能理解的,待我与他相认,便叫他接了我进京享福……”
“你们这些人,都要合起伙来虐待我,还把我锁在里面不让我们父子相认,若被珉之知道,定要治你们的罪……”
此时元珉之他们的车马已经接近了上元村,三里之外便有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迎了。
元珉之虽是有心在族中扬眉吐气一番,但也知道分寸,一行人并没有太张扬。
也就是自家几个人加上魏林袁二牛钱宇等人,另又带了二十个亲兵。
可饶是如此,在族人眼里,也足够威风了。
毕竟他离乡时,也就是穿了件塞着芦花的破棉衣,还到处打着补丁。
可如今的元珉之,一身的锦衣华服,前呼后拥的样子,让人几乎都不敢认了。
“可是珉之来了?”族长这两年,苍老得有些快,背也有些驼了,眼睛也有些花。
第二百四十五章 国公的侄女
远远见着一行人,为首那个骑在高头大马上,就是面容有些模糊。
“族长,是我回来了。”元珉之临行前将自己妻女托付给了族长,后来与妻女重逢,也听说了他在族中对他们的照拂,此时对着族长自然也是极为尊敬的。
他这样的态度,无疑让族人们松了口气。
他们本还担心元珉之飞黄腾达,会不认族亲,如今看来,元珉之还是那个元珉之。
这样一想,大家也都没了那些拘谨,纷纷上前说话:“珉之,可算回来了。”
“你当年那一走,族中可寻了好久,也是前些日子才知,原来你是去从了军。”
“你可真是有本事啊。”
族人们毕竟都长在乡野,也说不出那等好听的,就是搜肠刮肚地想与他说话。
元珉之也耐着性子一一回了,后来也是考虑到族长和几位族老年事已高,不宜久站,便让他们坐上了马车,一队人马便这样被簇拥着回了村。
元锦安他们那个青砖房,早被几个儿媳打扫得纤尘不染了。
他们也没上赶着说话,直到族人陆陆续续散去,才被陈氏留着在家用了饭食。
之后便聚一起叙起了旧。
大房那边,孙兰,吴阅微都有了子嗣,长房三子令棠今岁十五,也定下了亲事。
三房长子令渊十八,前两年定了亲,可战乱一过,与那家子已失了联系。
四房长子令阳十六,至今也未定亲。
何氏看了眼陈氏的脸色,又看了眼一言不发的元珉之,又说起了这些时日经历的事。
“自五弟封爵的消息传来,我们几家人,每日都有冰人上门说亲,不论是定了亲,还是没定亲的,都被人盯上了,易之那边的令芨,今岁十六了,听闻前两日,有冰人给她说了县令家的幼子。”
陈氏终于蹙了眉:“他们不知我们已断了亲了?”
“在他们看来,血脉亲情如何都是斩不断的,更不提你们离开前对他们明里暗里的照拂,总被有心人看在眼里的。”
毕竟有个当了国公的叔父,而且这个国公还是个手握重兵的国公,那些人若有心攀附,又岂会错过这个机会。
“那二伯那边是何回应?”
何氏闻言,看向问话的元令辰,面色有些不好看:“他当时是拒了,只他前年娶的妻,似有些意动。”
元令辰的本事何氏多少知道,从不敢真的将她当成小辈。
故而她问话,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元令辰也想起原先让宋冰人给元易之说亲的事,不过元易之成婚时,他们已去了荆城。
陈氏看了眼元令辰:“那个宋氏,不是宋冰人自家的侄女?我听闻早年曾伤了脸,年过二十还未有人说亲,后来便说给了易之,那本该是个挺老实的人。”
有吕氏的前车之鉴在,宋氏的情况,他们即便远在荆城,也是有所了解的。
元令辰倒不觉得奇怪:“这人心本就最难揣测,在利益面前,更是脆弱得很。”
何氏深以为然地点头,她要不是早先就知道五弟家的女儿厉害,前几日有人说亲时,她还真不一定能那么坚决地推辞。
就是知道五弟家的便宜没那么好占,才生生将探出头的贪念压了下去。
可二房那个,又哪里知道,他们侄女的厉害之处?
哪怕那个宋冰人有所猜测,但哪里有自家人知道得那么清楚?
何氏看了眼身边的施氏张氏,想来她们也是与她一样的想法吧……
妯娌三人互相交换了眼色,这么多年来,她们还鲜少有这样齐心的时候。
“不如明日叫了易之来,敲打一番?”元锦安忍不住插嘴道。
陈氏摇摇头:“毕竟是断了亲的,轻不得重不得的。”
“且等明日再说吧。”这事钱洄不曾与她说过,想来在他眼里只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翌日祭祖前,元令辰见到了二房那家人,元易之明显比原先更胖了些,整个人的精气神也有些不同了。
元令芨似乎是长开了,比之从前,又好看了不少,这样的容色,放在京城,也称得上上佳,至少比那个茅店遇上的赵家女郎要出挑些。
但比之元令辰还略逊色些,即便元令辰还未完全长开,但她自带的那种气质,是元令芨无论如何都比不上的。
元令月与元令辰同岁,她的容色也已出落的十分不错。
可站在元令辰面前,便衬得肤色都暗了几分。
只不过她并不在意这些,在看到元令辰时,她已睁开元令芨的手,朝她跑了过来。
“婵儿妹妹。”
元令月已许久未见元令辰了,虽不知她为何离开,但这个从前总是在她饿肚子时给她带吃食的妹妹,她始终不曾忘记。
元令辰眉眼弯了弯,仍是自袖中取出一包小食。
只说了几句话,便听到沈氏喊她的声音:“婵儿,快过来了。”
祭祖将要开始了,她们是女眷,虽不能进去,但还是要在外面恭候的。
元令辰应了一声,便要过去,余光看到元令月回到二房那边,正被元令芨轻声叮嘱着什么。
一边的元令洲,虽目不转睛地盯着元令月手中的东西,到底没有像从前那样上手去抢。
元令辰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祠堂里已有人陆陆续续地进去,元易之是最后拉着不情不愿的元令洲进的门。
待祭祖事毕,一行人自里面出来,元珉之被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
他一手抱着元令豫,一边耐心地与族人们说着话。
落后几步的地方,元易之有些默然地跟在后面。
沈氏与元令辰这边,自也围满了人,本是开春有些寒凉的天气,母女俩竟生生被族人们的热情捂出了一身薄汗。
回去的路上,元令辰借机元离了人群,寻了个人少的地方慢慢将家走。
她身后通体雪白的禾山,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踩着她的影子玩。
“婵儿妹妹。”身后一道柔柔的声音传来,元令辰眼底闪过一丝暗芒。
她回过头,看着五步外的元令芨,嘴角带着一抹似有似无的浅笑:“是你叫我?”
第二百四十六章 元令芨的野心
元令芨在她身后跟了许久,开口将她喊住已是鼓足了勇气。
待看到元令辰转身的那个眼神,原本准备好的话却已不知如何出口了。
“我……”她语塞半晌,数次张口,都说不出话。
元令辰等了一会,周围的人已越来越少。
“有话不妨直说。”
元令辰的表情分明没有什么异常,可看在元令芨眼中,却又像带着点什么,让她有些不安。
又有种被人看破了心事的窘迫。
她又支吾了一会,元令辰终于皱了眉头:“若是无事,我便先走了。”
元令芨心中一急,才将话说出了口。
“婵儿,明日……来我家中坐坐吧,月儿她……挺想你的。”
“月儿想我,为何不自己来请?”元令辰的笑有些古怪。
元令芨脸一红:“她面皮薄,不好意思说。”
其实方才在祠堂外面,她看到元令辰对妹妹的态度,便已让她去请过。
只她的妹妹,人渐大了,却已开始不听话了,不论怎么说,都只是摇头。
再说便是垂着头沉默不语。
她又如何好去逼她?
可若不将人请去,她到底心里还是不甘的。
“我明日不得空。”元令辰有些索然,转身便要走。
“你怎会不得空?就来我家稍坐坐,叙叙旧也够了。”
元令辰的回绝让她面上挂不住,她急走几步,急切地挡在元令辰面前。
“我说不得空也是看在月儿的面上,不让你当众失了脸面,至于你请我的目的,想来你我心知肚明,不必明说。”
元易之终究是没拗过自己的妻女,同意让县令家的幼子前来家中相看。
可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要相看,不仅仅是看元令芨一人,也是想知道,她这个侄女在元珉之那里究竟有多少份量。
此时他们自不会奢望元珉之能给他们这个脸面,所以将主意打到了她的身上。
“你既是知晓,帮一帮我又会如何?总也不会妨碍到你。”
只要元令辰愿意上她家,被县令夫人看到,便能知道他们家与叔父家里还是亲厚的。
“你想算计我已不止一回了,凭什么以为我会继续纵容你?”
元令芨若上来就表明态度,让她去家中给她撑一撑场面,她虽未必会答应,但看在她还算坦荡的份上,也不会因此看轻了她。
只元令芨终究还是太小看她。
也不知是她许久不在族中,让眼前这人又将她当成了普通孩子?
还是她对他们太好了,让他们生了别的念想?
元令芨脸涨得通红:“你若不愿帮我,便罢了,何必说这些诛心的话来?”
此事对元令辰而言,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就是露个面,吃盏茶,又能耽误了她什么?
左右她也不曾偷不曾抢,却平白要受这等奚落。
元令芨觉得委屈:“不过这点小忙,你也不愿帮我……”
元令辰看了她一眼,不想再说话,转身招呼了禾山一声,便走了,只留下元令芨一人,在凉风中神色不定。
元令芨的秉性,说恶也不至于,但她多少也有些歪的,否则当初她做出绒花时,她也不会起意来套她的话的,当时她所想,恐怕也是学了那法子,从中牟利。
至于她祖母家会因此受什么影响,她恐怕还不会考虑到。
这事被拆穿之后,她也老实了一段时间,可人这心一旦生了歪的心思,是没那么容易消除的。
所以她哪怕后来时时对她释放出善意,她还是觉得亲近不起来,因为元令芨的那双眼中,已多了些不该有的东西。
至于这次,看似她只是在元令芨家中坐了一时半刻。
但在旁人眼里,多少有他们家与卫国公家里亲厚的意思,若再多想一层,便是元令芨身后是有卫国公撑腰的。
这样一来,不仅元令芨的亲事再无波澜,待她嫁过去,在夫家也能处处高人一等。
说不得还能打着卫国公亲侄女的名号在外行走,到时她和她的夫家有什么不妥,便只能由她那个国公的叔父背锅了。
元令辰并不想将人心想得那般恶,但她不会给别人利用的机会。
离开前她本也有一番话想告诫元令芨。
她嫁进县令家,若得不到她爹助力,在县令家中,便会极为艰难,毕竟人家本也不是奔着她这个人去的。
若一腔算计落了空,他们不至于敢对国公不利。
可一个不被国公喜欢的国公侄女,却只能任由他们拿捏了。
这番话,她最后没有说出去,只是因为看到了元令芨眼底的执念,她知道,即便说了,她也不会听。
又何必多费那个口舌?
……
另一边元令芨到了家,迎面看到一个身段姣好的女子立在门外。
二十出头的样子,比元令芨只大了五岁,要喊这样一个人当娘,元令芨心里是不愿意的。
可此时她还是柔顺地喊了一声娘。
宋氏的脸上有一块触目惊心的疤痕,笑起来有些丑陋。
“你那个堂妹那里,可说好了?”
元令芨摇摇头。
“她没应?”宋氏有些诧异,倒不曾发怒,只觉得困惑:“你原先不是说,你祖父母对你们家颇为关照吗?”
宋氏原先是得过冰人叮嘱的,知道与那家人相处万万不能冒犯。
可县令家的那桩亲事又着实难得,要是直接推拒,她实在舍不得。
这才说服元令芨去请了元令辰。
只来家中坐上片刻,也不用说什么话,在她看来也不算算计。
即便最后借不到卫国公的势,也有理由推脱。
哪里想到,竟是请都请不来。
宋氏见元令芨尴尬不回应,便知她平日里的话许是有些夸大。
“若真是这般,县令家的那门亲,不如就算了?”
县令那边主动来说亲,多半是看在元珉之的面上。
若能得他庇护,这门亲事,自是好的不能再好,若不能得庇护,却反而得了厌烦,那就不是好事了。
宋氏已开始退缩,元令芨却好不容易得了翻身的机会,一时不肯放弃。
“娘,您帮我一回吧。”
宋氏有些为难:“你可要想清楚了,若得不到你叔父的帮助,你即便嫁进他们家,也不一定能过得好。”
元令芨点点头:“只要事成,不管如何,都怪不得您。”
她已过惯了苦日子,再不想尝试饿肚子的滋味了。
可她们家的境况,若不借着小叔的势,她便只能嫁给普普通通的农户。
她有那样的样貌,如何甘心嫁入农户人家?
只要能嫁进高门,即便千难万难又有何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