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梁村**
“情况如何?”葛方砺问道。
“不太妙。”回答的是一个青年人,站在葛方砺的下手,拱手道。他的胳膊收了伤,缠了纱布,仍有血丝渗出来。
“连你都受了伤,看来确实很难对付。”葛方砺道。他站在院子里,外面的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难也没办法啊。查下去!便是死!也要查个明白!”葛方砺叹了口气,声音严厉道。夜色湮没他的脸,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是。”青年人诺道。
“呵,报应吗?”葛方砺自语道:“大哥,若你还在,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随后又自嘲的冷笑起来。
院里,一支寒梅在风中摇晃着。
那梅树是葛方戟少时种下的,种下时半死不活,如今却傲立霜雪。只是种树的人不在了。
年前时王宫传来消息,王上病重,着二公子监国。
二公子监国不久便把岳柯支回来,紧接着又传来密令,要葛方砺调查葛城外**一事。
二公子匆忙上任,总要先稳固朝堂。这是劳心劳力的事,那二公子百忙中硬是分出神来要调查梁村之事,不免让葛方砺感到意外。
梁村事发之初,葛方砺将此事密报了王上,从调查的种种迹象来看,他怀疑梁村之事恐与魔族有关。
然而,王上受到消息后,非但对内情不闻不问,反而害怕事情闹大,引起恐慌,勒令葛方砺停止调查,封锁消息。
葛方砺无奈,碍于王令只得草草收场,好在村中居民搬离、商道废弃后,再没人失踪。过了些日子相安无事,这事就被人们淡忘了。
仅看表面,梁村的失踪确实似老虎猛兽所为,时间一旧,连葛方砺自己都怀疑,他是不是多虑了。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结果王上重病卧床,二公子给了他密令。葛方砺重新彻查此事,竟发现些了诡异的事情那些失踪的人似乎又回来了!
而那些回来的人都不太对劲。他们行为吊诡,行为状态不像人类。
这下,葛方砺可以断定此事和魔族脱不了干系。
令他头疼的不只是魔族,王城内也有问题。
葛城为池国边城,梁村更在葛城的城门外,与王城相距甚远。那二公子,从未出过王城是如何知道梁村之事有疑的呢?除非王城内有人知道梁村之事,或是本身与梁村之事有关。
葛方砺不知道二公子在王城发现了怎样的蛛丝马迹,让他调查此事。
难道王城内、朝堂上真有魔族渗透?葛方砺想到。在他的兄长奔赴战场前几日曾告诉他小心朝中之人,那是他并未太放在心上,只是想不明白,兄长为何要带走他准备的那壶酒。兄长分明知道那酒中有什么。
向家主禀报完的青年刚离开家主的院子,走了没多远便见葛天迎面走来。
“葛宇,你任务回来了?”葛天道。
“不错。”
“手怎么受伤了,我听你手下的兄弟说,你遇到怪物了,那怪物挺凶的?”
“还行攻击力不高,只胜在数量多。”葛宇面部表情道。
葛宇和葛天一样,是葛家死士,同时还是葛方砺的贴身护卫,身手不俗。他今日调查梁村南面的树林,被十来个怪人围困,只划伤了一条胳膊,就被他逃出来了。
“这么说,那些个怪人不难对付啊。”葛天道。
“杀不难杀,难的是弄清来由,那些怪人很可能是梁村的村民,也许他们是被清楚真相的人。”葛宇道。
“要这么说确实不容易。”
“好了,不说了,葛天。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快过年了,就给你拜个早年吧。”葛宇拍片葛天的肩膀道。
他知道,葛天在附近等他,多半是为了小少爷。他的主子葛方砺少时便与葛少秋的父亲葛方戟关系不睦,葛方戟死后,他主子成为家主,却不曾对葛方戟的儿子生出半分不满。甚至精心培养,无论文武皆不落下,有意在葛少秋成年后还位与他。只有一点,葛方砺不让葛少秋在成年前处理葛家事务,但对葛少秋旁敲侧击的打听睁只眼闭只眼。
葛宇调查回来后,接连几日,葛方砺都在为梁村的事焦头烂额。外面都热闹的锣鼓喧天,欢欢喜喜的准备过年,葛府内却清冷的很。
千叶在葛家待到年关,这葛家的家主统共没见上几面,大部分都是在练武场远远的看到一眼,互相知道个样貌罢了。
今日是除夕,按习俗要做大扫除,不过这是下人们的事。
除夕没有早课。昨天下了一夜的雪,早上千叶推开窗子,外面白皑皑,银装素裹的一片。
千叶一早就扑出去,玩雪了,扫雪的侍女时不时凑上来和千叶聊上两句,偷个闲。
葛少秋到底是少爷的身份,尊卑有别,平日甚少和侍女打交道。千叶在葛家混熟了,伴读的身份,按说是要高侍女一等。但千叶不讲究,平日里谈天逗趣,惯会讨人喜欢,很快便和葛少秋的两个侍女们打成一片。
许是多事之秋,这个年关外面闹的欢腾。葛府中,主人无心过节,虽装模作样制备了年货,看起来,总有些词不达意的意思。
这葛家上下,硕大的府邸,正主只有叔侄两人,一个忙于事务,一个心有隔阂,如何热闹的起来呢?
今日一早,千叶便看到葛天来找葛少秋,两人关在书房里不知说些什么。
不会又在说我坏话吧。千叶心想。
葛天对千叶向来颇有成见。
书房中,葛少秋的表情有些严肃,葛天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此话当真?”葛少秋问道。
“属下是从葛宇口中得知。”葛天道。
“如此说来**确有怪人,好好的五叔为何重查此事?”
“属下听说是王城传来的命令。”
**之事一发生,葛方砺便下令调查。葛少秋虽和葛方砺多有抵牾,但不得不承认,作为葛家的家主,葛城的城主。关系到家国安全,该做的事葛方砺从不含糊,也算对的起葛家的姓。
当时对**的调查,一开始是做的有模有样,大家多做好了把**掘地三尺的准备。只是没多久,搜查的队伍还没找齐,葛方砺随便找了个借口,就草草收场了。
“你说,他当年为何不查此事?”葛少秋问葛天道。
“属下不知,就这次调查,家主也做的颇为隐秘,并未向外声张。”葛天回到。
当年让葛方砺停止调查,是王上下的密令,除了葛方砺外,只有葛宇知道此事,葛方砺勒令他不许乱说。
葛少秋敲了敲桌子道:“葛天先你回去吧。”
“是”葛天诺道。
葛少秋独自坐在书房里,指尖一下下的敲在案上,发出“哒哒”的声音。
葛方砺调查做的隐秘是正常的,这事传出去,不知要引起多大的恐慌。他所想的是,这件事是否有必要亲自去看看。怪人的攻击力不高只是小事,重要的是怪人的背后隐藏着什么。
葛少秋虽怀疑父亲死于葛方砺之手,但父亲生前结怨最多的是魔族,如今怪人出现在梁村难保不是魔族有所谋划,或许和他父亲的死也有关系。
葛方砺杀死葛方戟有个疑点,葛方砺对葛方戟不满已久,为何不早点下手,或是迟点下手,偏偏选在一个最容易被人怀疑的时候下手。
也许葛方戟的死亡,除了葛方砺的参与,还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操控着。
空想不是办法。葛少秋起身推开房门,只听“咔吱”一声。门板似乎压到了什么东西。葛少秋拉开门板望去,一排雪人从大到小,整整齐齐的排列在屋檐下,他推开的门正好推倒了最小的一个。千叶蹲在一排雪人前,看着被葛少秋弄坏的雪人,露出惋惜的神情。
葛少秋对千叶招招手,示意千叶进屋。
“好好的,找我来干啥?”千叶呵着气道。她手冻得通红,衣领沾着雪花,随着走路的动作掉到地上,化成一滩水迹。
葛少秋见状,十分顺手的把桌上的手炉推给千叶。“我还是打算亲自去一次梁村。”
千叶抱着手炉,瞪大了眼睛道,“为何?万一遇上怪人很危险啊!”
“我明白,所以问问你可知道怪人的弱点,你若是害怕可以不跟去。”葛少秋道。
“你要一个人去调查?”千叶眼睛瞪得更大了,“那怪人可能不止一个,你一个人岂不是更危险?”
“我可以叫上岳峰。”
葛少秋的话不禁让千叶气结。她能对付怪人又能从众多杀手手下逃脱,是因为有落渊和巫族术法做底牌。她小小年纪能对付那么多成年人,就是武学与术法结合的结果。在千叶不使用术法的情况下,葛少秋的实力和千叶相仿,而岳峰,千叶承认在一众公子中他的剑法算是不错,可他那是和一群书生比啊。真遇到实战还不知如何。
“叫上岳峰,你是嫌死一个不够,还要找个垫背的吗?”千叶急道。
那怪人诡异的很,千叶不觉得葛少秋亲自调查的想法周全。
“好好的,你为什么非要自己调查?”葛少秋是葛家的少爷,按照千叶的思路,这种事安排给手下做就好了吗?
因为葛方砺,作为葛家的少爷,葛少秋参与葛家的事务。葛家上下的权利掌握在葛方砺手里。葛少秋能稍微调遣一二的只有葛天,葛天是葛方戟留给葛少秋的护卫。
“我能调的动的人只有葛天,他现在被五叔调开了。”葛少秋看着千叶道:“梁村距离葛城并不远,那里生变,葛城必然会受影响。我是葛家的少爷,无论如何,也要做到心里有数。”
“可……”千叶还想再劝,话到了口头却说不出来。
梁村的怪人是她亲身经历,当时情况危急不好判断,现在回忆起来,稍加思索也知道和魔族少不了关系。
千叶不知道魔族究竟想做什么,但终归不会是好事。现在相安无事只是表象,哪天事发,第一个落难的便是葛城。
这其中,利害关系千叶不是没想过。
葛少秋的想法是对的,事情既然发生了,起码做到心中有数。不管是对葛方砺亦或是对魔族,都算是有所准备。
千叶看着葛少秋动了动嘴唇,轻声道,“那怪人行为诡异,瞬时速度快,但他的反应迟缓,或许可以利用。”
“多谢。”葛少秋知千叶害怕那怪人,没有强求千叶跟去。
设身处地的讲,生死之间有几人做到面不改色?葛少秋自认不行,所以没有嘲笑千叶。
“你就待在家里,这几日过年,前三天是偷溜不了的。去的日子我和岳峰商量。”葛少秋道。
葛方砺把葛家的权利抓的很紧,对葛少秋的看管倒很松散。葛少秋想要找个借口偷溜出去不是太难的事。
余下的就是和岳峰好好商量一下了。
千叶心里有些不安稳,葛少秋和岳峰没见过魔族,所以初生牛犊不怕虎。两个普普通通的人,就这样去调查梁村,是否太冲动了。
第十七章 王城
除夕王宫设宴守岁,为给病重的池王冲喜,王宫内到处张灯结彩、歌舞升平。主殿内,新监国的二公子宴请群臣。宴会热闹,酒过几旬,台下有舞姬、伶人奏乐歌舞助兴。
这一边觥筹交错,那一边池王寝殿却冷冷清清。
台下舞过几轮,二公子喝了些酒、说了些庆祝新年的话,就借口不胜酒力退出宴席,让宾客无须在意尽兴便好。
除夕宴没太多讲究,办来不过为了喜庆。主人一时贪杯早早离席无伤大雅。
池王寝殿内积雪未化,晴雪夜,月色苍白,婆娑树影映在白雪上,好似白宣上勾勒的工笔。池王寝殿名叫映雪阁,名字是池王登基时亲自提的,修缮也是他亲自监督,殿中造景处处与殿名相合。
其中特意设置的影壁,不但晴雪时树影映在雪地和壁上两处,有如画的美景。到了春夏夜晚,花影烂漫映在影壁上,也好似雪地生花,意趣丛生。
映雪阁意境静谧雅致,只可惜如今主人垂危,静谧树影也退了生气,变得萧瑟起来。
“末儿,你来了?”烛火明灭,殿内榻上,风烛残年的老人有气无力道。
病重的老人不喜热闹,嫌人多了心烦,殿内侍奉的只有两个侍女。殿内十分安静,侍奉的婢女不敢大声说话,怕扰了主子,为了及时侍候醒来的王上,她们沉默的跪在榻边,仿佛没有生气的陶俑。
“是的,父王儿臣来看看你。”来的是早早离席的二公子,他大名姜善,字谬远,排行老幺。末儿是幼时父王唤他的乳名。
床榻上的老人推推被子,要起身。姜善挥退了两名婢女,亲自上前扶老人。
“外面很热闹吧……”老人轻拍床沿,示意姜善坐过来,想说些家常话。
四国之内,池国的国土算是辽阔,有葛家。在池国的军事过硬。四国两霸,除了国外,池国是另一个。
单看眼前的老人,花白头发,长白胡子,下垂眉毛,目光浑浊。这苍老潦倒的样子怎么都不像霸主,而说起他在位的事迹,也的确当不起霸主的名号。
老人名唤姜笙,从起名起就看出他的父王就对他没有太大期望,只让他当个夜夜笙歌的闲散人。
池国的王位原是传给他的兄长的,然而兄长上位没多久便驾崩了,膝下无子,这才让他这个游手好闲之辈登上了王位。
姜笙从未对王位有过觊觎之心,突然落到头上,让他不知所措。
浑浑噩噩活了三十多年,他从来没有为政事上过心,成天以诗佐酒逍遥快活,哪能想到这王位会落到自己头上。
在位十多年,姜笙每天像个摆设一样,按部就班的上朝下朝,没有任何大动作,只想着无过便是大功了。
“确实热闹,池国如今国力兴盛,他国不会轻易来犯。”姜善答道。
“好……”姜笙似是满意的点点头,他自知没有治理国家的能力,可也不能让祖宗百年来的功业在自己手上。
然而,这次年关池国上下都办的热闹,说是为了给池王冲喜,实为担心池国多事之秋,被他国乘虚而入。闹个热闹的春节只是为了迷惑视线。
沉默了一会,姜笙又想起一件事,问道:“末儿,你去查了葛城外的事?”他靠在床上,语气如同普通人家的父亲问儿子家事般。
“是的,葛方砺给儿臣传来了消息,儿臣认为此事不简单,恐还有后文。”姜善回道。他原以为父王会问他私自软禁太子的事,没想到却是先问这个。
姜笙目光浑浊,听了姜善的话,他望着墙角发了会呆,道:“末儿你目光敏锐,人有冲劲,或许比我,比文儿更适合做王上。难怪当初王兄更喜欢你。”
“父王过誉了。”姜善沉稳答道。
姜笙沉默半刻道:“我可以拟旨废掉文儿,改立你为太子。”
听得此言,姜善立刻惊的跪下,“儿臣惶恐,儿臣围住东宫只是为了调查……”
“我明白……”当初是姜笙叫停葛方砺的调查的,他猜的到再往下查一定会查出不得了的东西,那不是他能承受的。
姜善止住姜善的话,示意他靠近点,悄声道:“你王伯伯走后,这王位我做了十多年是力不从心啊……我了解文儿的性格,他直率的很,不坏却不适合做储君。末儿啊,你适合!可这王位,我不想让你做!”
姜笙沉默了一会道,“这王位啊,太危险了。你坐在高位上看着下面,一个个知人知面的,可你不知道他们心里想什么呐。你甚至不知道他们是人是鬼,或许嘴上奉承的好听,背地里吮你的血,吃你的肉,你都不知道……”
“你这么好好的一个人,聪明伶俐,样貌又标志……幺儿,我希望你像我当初那样,潇潇洒洒的,离这些腌事远点。”
“您说王位危险,可父王,手心手背不都是肉吗?您不忍心我去当,便忍心把王兄往火坑推?”
“……文儿啊,他和你不一样。他比你傻,身居王位,那些个家伙乐的这样家伙继位,他们不会对付文儿,却会对付你。”姜笙轻道。
“父王。”姜善的声音颤抖,“为君者,该治世为民,您这样做是治世,还是为民?”
“治世?为民?我是为了你们!”姜笙看着姜善,古怪的笑起来,“末儿,你太天真了。坐上王位连自己都救不了,还想着去救济世人?你王伯伯不明不白的驾崩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末儿,你有志气没什么不好,若是你做了储君真能换得天下海清河晏,便是死了亦是死的其所,我能为你骄傲。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做了这个位置也许一生呕心沥血,却死的不明不白,甚至被抹上千古骂名。文儿我知道的,他和我一样,本不该有做王上的命,庸庸碌碌的死了我能接受。可你不一样,你聪慧,明德,是有大善的孩子,若是落得这样的下场,我不忍心呐。”
“所以,父王,你把王位传给一个无力治国的人,只是为了一己私心,便要弃家国百姓与不顾吗?”姜善捏紧的拳头都在颤抖。
姜笙看着姜善的目光,明白他是劝不回头了。低声道:“末儿,若你真想在那个位置一展抱负,我会拟旨。你只答应我一件事,莫要加害文儿。”
“这时间不早了,我累了,你先走吧。”姜笙道。
姜善要扶姜笙躺下,却被挥挥手道:“算了,让我这么坐一会儿,让那两个丫头进来吧。”
姜笙懦弱性格,幸好好在池国文有岳家、武有葛家,多年来也算撑起了池国的门面。
上位十多载,台下文武百官心思各异,姜笙看在眼里却管不了,他隐隐查觉到,在这权利的争斗里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推波助澜。
他调查过,可那股看不见的力量像水一般,流经眼前,划过指缝,永远都抓不住。
这股势力牵扯甚广又形如鬼魅,就连王兄的驾崩也与他们有些关系。他不敢深究,每日坐在王位上当一个安静的棋子,只怕有一日落得和王兄一样的下场。
可是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啊。姜笙想着。他也想看到姜善能如他王兄一样,励精图治给池国一副盛世景象。但如今内忧外患,这个沉疾已久的国家真的有救吗?
他发了良久的呆,终于唤来侍女:“拿笔来,寡人要……拟旨。”
月色舒朗,梅枝残雪细白,两者相得益彰,别有一番神韵。
万物皆枯,只有梅花飘香。白雪寂寞,谁不愿在院子里栽一株寒梅?且不说附庸风雅,单只凛冽风中得一段梅香便觉得此生无憾尔。
二公子立在窗边,窗外是白梅寒月,手边的书桌放着葛方砺送来的密奏葛城外的形势并不乐观。
朝中那股暗中的力量,姜善也有所察觉,他同父王一样暗中调查了许多年仍是一无所获。
当年那人说:“朝廷病了,可惜无人察觉。”他当时是不信的,到如今却不能不信。
那人是葛少秋的母亲,姜善见她时还不到十岁,比葛少秋还小些。
那可真是个奇女子,当年秋猎,他去猎场,入眼就是她纵马射鹿的英姿。
后来先帝驾崩,单云嫁了葛方戟回到葛城。单云离开王城时,宫门边姜善最后一次遇到她。那年姜善十二岁,单云遣开身边的人,悄悄告诉他先帝驾崩另有隐情,朝廷有人心怀不轨,担心有人会加害与他,让他收敛锋芒。
眨眼,云姨去世十年,他也有二十有二了。他得谢谢云姨当年的话,这些年他若不是装作平庸无能,不定早就同当年的先帝一样了。
从姜善的父亲开始,池国的就隐隐有架空之势。
手下臣子的心怀鬼胎,眼下要紧的是巩固王权。
朝廷上渗透最广的就是葛岳两大世家,朝廷中文武两派是葛岳两家附庸的,占了六成之多,剩下的即便不出自两家,多少也沾了恩惠。
要瓦解当下的局面当务之急,是要把这些旧人换掉。
第十八章 商议
这个除夕夜,太子姜文过得也不舒心。
为什么监国的会是姜善?姜文想不通。父王病倒的那天他本要赶往王宫探望,前脚刚踏出殿外便被姜善的人拦住,接着宫中就传来由二公子监国的消息。
今日除夕,东宫外,姜善派来的人还在把守着。
这是软禁!
姜善少时聪慧,又是幼子,父亲向来偏爱与他。姜文原是不想同他争的,谁知,姜善十二岁过后,兴趣大改,不再喜欢读书习武。十年来姜善不显山不露水,姜文还以为姜善对王位没有心思,他被众臣推荐为太子,父王的目光终于从他的身上落到自己身上了。
“太子殿下,袁将军到。”门外侍从忽然喊到。
“袁将军?”如今姜文身陷囹圄,正不知如何是好。听得门外侍从的声音,连忙开门迎接。
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立在门外。
“外面风大,袁将军快请进。”姜文请到。
袁丛是朝中老将,家世比不上葛岳两家,年纪资历很老,从先帝父亲上位熬到今天,在朝中有不小的威慑力,指点过姜文兵法,算是姜文的老师。
葛家的前家主,少年成名骄狂如此也要给他两分面子,更别说如今势微的王家了。
“袁将军您是怎么进来的?”姜文引老者到屋内坐下,亲自为其倒茶。
“过年了,老夫府上新酿了美酒,给殿下送些过来。”老者一笑,将手上的酒坛摆上桌面,“不过是送些东西来,外面那些小子有什么好拦着老夫的。”
王城近卫多是袁丛手下的人,多半听过袁丛的名字,对他有敬畏之心。
“袁将军,你看如今……”姜文遣走附近的下人,想讨论眼下的对策。
“就知道你小子坐不住。罢了,年轻人,心思浮躁也算正常。”袁丛止住姜文的话,“二公子监国,然这么多年来他没有积累,朝中哪有拥戴他的臣子?他此举如此急躁,是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殿下虽被软禁,朝中还有岳氏拥护,等过了年开了朝。岳氏施压,二公子又找不出软禁的理由,必然会放了你。那时殿下想反击不是轻而易举?”
这次软禁突然,姜善突然派兵围了东宫,却不说原因为何。
姜善有父王送给他的三千士兵,可以全权差遣。姜文虽是东宫太子手上没有兵权,面对姜善的做法只能忍气吞声。
“可恶,父王事事都偏向与他!”姜文愤然道。
“呵,殿下何须嫉妒,等殿下登了王位,大权在握。何必嫉妒二公子手上区区三千人。”袁丛轻笑道。“另外,老夫此番前来,还有另一件事要说与殿下……”
袁丛让姜文附耳过来,在他耳旁低声说了几句。
“哦?”姜文表现出颇有兴趣的样子。
“先斩后奏,还望殿下莫要怪罪。”袁丛道。
“哈哈,怎么会怪罪,将军此行,一举逼退池国东面的部落,解了外忧,实乃大功一件。”姜文道。
袁丛一笑道:“此法还在商榷,事成之前还请殿下莫要声张。”
“为何?此事并非坏事。”姜文疑惑道。
“臣担心,不够稳妥,万一不成岂非空欢喜一场?”袁丛说的谦虚,语气却是胸有成竹。
“好!那我便等事成,再向将军庆祝了。”姜文道。
大年初二。
葛方砺忙于事务,葛少秋的居所离葛方砺住的地方又远。叔侄二人关系本就不好,到了过年,二人只在除夕的团圆饭上打个照面。
池国边境流民隐患还未能解决,葛城又出了**的事,葛方砺身在其位不敢懈怠,大过年仍在为工作操心。
葛家不比岳家,亲戚少的可怜。带点远房关系的,要么镇守边境;要么是嫁出去的女眷,葛城内较为亲近的只有岳家。葛家的春节一直很冷清。葛少秋的父亲在世时,逢年过节同样甚少串门,多年来葛少秋也习惯了。
葛方戟在时,葛岳两家交好。每逢过年,葛少秋的红包少不了岳柯的一份,葛方戟也会多准备一份红包,等岳峰上门拜年。
如今葛方戟过世,葛少秋和岳峰的红包,便由葛方砺来给了。而葛岳两家的关系,也变得越来越不是味儿来。
葛少秋坐在前厅,他看看窗外的天色,估计时间差不多,岳峰也该到了。
虽然葛岳两家的关系,不像曾经那么好了,但对葛少秋和岳峰却没什么影响。
岳家家世大、牵扯多,大年初一要走的亲戚比较亲近,岳峰是嫡子,脱不开身。到了大年初二,该走的亲戚走完了,来的岳家的多是些有求于岳家的人,岳峰便会跑来葛家躲清净。
葛少秋早已习以为常,千叶却十分惊讶与清早上能看见岳峰在葛家喝茶。
“这天才刚亮啊。”千叶看看窗外道。要在这个时间赶到葛家,岳峰天不亮就得出门。大冷的天,睡不想多睡会儿,可不行啊!过年这几日,来岳家的客人从早上到中午都络绎不绝,他若晚起一点儿,或许就出不来了。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就这几日起的最早。葛少秋我跟你说,这几日是真不太平,我听父亲说,前几日……”岳峰想要大倒苦水。
“岳峰,大过年的少发些牢骚吧。”葛少秋打断岳峰。岳峰的话十句有九句和王上有关。
王上病重,民间没什么影响,朝中臣子却愁白了头发,特别是岳家主岳柯,他可是当朝的宰相!
“上次说的梁村一事,确实出了变数。”葛少秋开门见山表示要去梁村一探究竟。
岳峰痛快的答应了同去的请求。
他很爱管这类闲事。
岳家书香门第,岳峰是个另类。出身在文官世家,他偏揣了当游侠心思,立志要锄强扶弱、仗剑天涯。可惜作为嫡子,他注定要继承岳家的家业,仗剑天涯的梦是没的做了。
但人嘛,即便心知不可能,还是会抱有一丝期望。就比如说,岳峰明知道做不了游侠,还非要在葛家学武。在他看来哪怕游侠做不成,当个威风凛凛的将军也很不错。或者以后继承的父亲的相位,闲暇之余能挽个剑花,教训个流氓也算勉强圆了自己的梦想。
梁村之事刚有风声时,他就想去看看了。可是,葛家对派去调查的人管理很严,他没机会混进调查的队伍。
“是跟葛天大哥调查吗?”岳峰问。
葛家作为葛城的城主,可以在葛城内募兵。和许多世家一样,葛家会寻找孤儿,或是在人牙子那购买奴役训练成死士,葛天就是这样的死士。他是孤儿,在葛家长大从小接受训练,在一起训练的人中,能力算是不错。平日没有任务,便担任葛家训练士兵的教官,手下带领有一百多人。
上次调查**一事,便是由他领队。
死士听命与家主,现在葛家的死士都听命与葛方砺。但葛天受过葛少秋的父亲恩惠,答应葛方戟保护葛少秋。如有必要,比如葛方砺要对葛少秋不利,优先听葛少秋的命令办事。葛少秋招募伴读的事,便是他去做的。
“不,我打算自己调查这件事。”葛少秋答道。
“就今天?”岳峰确认到。
“额,我觉得这件事需要好好计划一下。”千叶突然插进来道。她是这里唯一遇到过怪人的,先不说这件是背后多半和魔族有牵扯,单说那个怪人。在千叶的感觉里,那怪人虽然不强,但行动诡谲,身体机能方面超出她对一个正常生物的理解。
那样一个皮包骨头的人,不该爆发出那么大的力量,能把几斤重的斧头举过头顶,朝她跑过来的。
“只是在外围应该没什么事。”葛少秋道。
千叶说了很多理由阻止两人去调查,结果两人都没听进去,末了还被岳峰说了胆小。千叶又气又急,又毫无办法,一跺脚摔门走了,留下岳峰和葛少秋两人面面相觑。
“她不去吗?”岳峰本以为千叶也去。
“她害怕,不愿去。”葛少秋道。
“原来如此。”岳峰表示理解。
时间倏忽到了中午。要出门一时半会找不到理由,葛少秋和岳峰决定,过了午饭以骑马为借口去府。
千叶摔门回房,午膳也没下楼吃,葛少秋只好让侍女送到房里的。
“其实他要去调查这件事,没什么不对。”落渊站在窗框上对千叶道。梁村之事关系到,葛城安危。葛少秋是葛家少爷,起码有些事得心中有数。
千叶垂着头坐在床边一声不吭。
“你真的不去吗?仅凭他们两个太危险了。”落渊继续劝道。
“那我去就不危险了?”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那怪人攻击力不高,你去了,多一个人也多分保障啊。”
“那怪人攻击是不高,可怪人是谁弄出来的?是魔族啊,万一遇上了真正的魔族怎么办?”
“哪有那么多魔族给你遇见,你遇到过的魔族不就一个吗?他还是魔族之主,一天天的哪有那么闲到处蹿。”落渊道,“而且他看起来也懒得杀你,不然你哪有机会逃来葛城?”
“……”千叶垂着头想了会依旧道,“不去!这是要命的事,我不去!”自从逃过部落杀手的追杀后,千叶就格外惜命。她原以为自己不会如此胆小,直到杀了第一个人明白生命脆弱后,便贪生怕死起来。
活着在烂,也比死了好。
落渊看着固执的千叶叹了口气,它看了眼窗外,葛少秋和岳峰已经出了门。“你真的不去吗?那两个小子出门了。”
“是么……”千叶的目光落在自己的鞋面上。她交握着手,无意识的捏着掌心。
“千叶,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不去那两个小子这次就回不来了。”落渊看出千叶嘴上说着不去,心里却在挣扎。
虽说葛少秋的实力和千叶不相上下,实战经验却少的多,何况他没有巫族的术法相助。梁村的怪人不是每次都会出现,但万一遇上凭葛少秋和岳峰两人必是凶多吉少。
落渊觉得千叶大概明白这点,她只是心中害怕,未必是害怕怪人,而是害怕怪人背后隐藏的魔族。那日,千悠一夜屠村带给千叶的振动太大了。
是选择良心去帮那两个小子,还是因为害怕选择逃避。想想魔族和千叶的实力差距,落渊无法站在道德的角度指责千叶的懦弱,却还是希望千叶选择前者。
终于,千叶没有让落渊失望,她紧捏了一下拳头,倏地站起“哗啦”一声拉开抽屉,露出躺在里面的银鞘弯刀,她一把拿起弯刀急匆匆的推开房门,自己壮胆一样高声道。“死就死吧!要死一起死,我不能看那两个傻子送死!”
落渊见状赶忙跟上千叶,“不怕了?”
千叶没做声。她回想了最开始逃来葛家的目的。
原是为了巫族的线索,后发现除了塔以外,关于巫族的事情,池国隐藏的很好。
从已得的线索看,巫族出山除了内部原因,主要是为了对付魔族。然而,如今魔族还在巫族却没了声息。她怀疑,巫族覆灭之事也有魔族参与其中。梁村怪人与魔族有关,她应该去调查的。
而且,她身为葛少秋的伴读,为忠为义都该同去。葛少秋和岳峰,一个是葛家公子,一个是岳家公子。这两人,万一出了三长两短,她在葛家决计待不下去。
但她就是害怕。
千叶第一次见到千悠的时候,檀伯惨死在他手中;第二次见到千悠,亲眼看见一个村子被屠戮殆尽,那是悬殊的力量对比。是真正的打心里的恐惧。
千叶心中斗争了许久,终于心一横,下了决心。虽然,葛少秋那家伙教她枪法时凶的很,但她还是不能看他去送死。
千叶做出的选择让落渊感到欣慰。
它活了几百年了,对当年知道的事情比千叶更多。巫族灭族十多年了无音讯,恐怕已是复族无望,这是最坏的局面。千叶没有依靠,从今往后无论何种局面,她只能独自面对。
当初千叶的母亲为了骗过魔族,让千叶活下来,何止是机关算尽。到如今,那个女人设置的种种保护皆被消耗殆尽。
它能预见未来的残酷,现在千叶还在懵懂,可危机从来不会等人成长。
第十九章 遭逢
葛少秋和岳峰是骑马出门速度快,千叶这头刚上路,岳峰和葛少秋已出了内城。千叶不会骑马,心知这样追不上两人,便让落渊先去拦住葛少秋和岳峰两人。
落渊不负所望,在出城前,拦下了葛少秋和岳峰两人。
“嗯?是落渊?”葛少秋似有所感,他执着缰绳回头一看,远远的看见落渊的身影。
落渊的身影太突兀了,麻雀的身形,却飞的很快。加上特别的羽毛颜色,如同一支玄黑色的小箭带着火星子向他们射来。
“它怎么来了?”岳峰顺着葛少秋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到一个小点,从远处一点点变大。
“不知道,可能千叶让它来带口信吧。”葛少秋答道,他勒住缰绳停在原地。
千叶平日里就经常差落渊跑腿,有时带口信给他让他带些零嘴回来;有时把得到的有意思的东西、吃到的好吃的带给云姨。那日为了不暴露母亲的事他骗千叶,落渊的事是自己查到的。后来千叶和云姨聊多了,知道了落渊的身份是云姨告诉的葛少秋。
说起来,葛少秋发觉自己的母亲真的很喜欢千叶,他和千叶在一起明显感觉到,云姨更偏心与千叶。每次千叶一抱怨,母亲就会对他说下次教千叶枪法的时候不要太凶。
我到底哪里凶了?每次教千叶枪法的时候,和我顶嘴的不是她自己吗?葛少秋心道。
“你们先别走!”葛少秋心思打岔的间隙,落渊飞到了近前,落在葛少秋抬起的胳膊上。
“怎么了?”葛少秋问,“是不是千叶要来?”不知为何,他冥冥中有种感觉,以千叶定不会放他一人涉险。
“千叶让你们等等她。”落渊道。
“她不是害怕吗?怎么又要来了?”岳峰凑过来问道。
“小姑娘心善,怕你们有危险吧。”落渊扑扇了一下翅膀,回头梳理着,飞太快竖起的羽毛。
千叶不会骑马,葛少秋估计她这会儿内城都没出。
“就这么等要等到什么时候,我去接她吧。”葛少秋说着,牵着缰绳调转马头。
“行,我带路。”落渊说道。
“那我在这等你,你快去快回我就不去了。”岳峰在一旁道。
连着葛城内外城门的是一条直道,葛少秋策马,有落渊带路,不怎么费力就找到了千叶。
“你不是不想来吗?怎么又跑来了?”葛少秋把千叶拉上马问道。
“两村的事诡异的很,单凭你和岳峰两人我不放心。”千叶道。
“哦?那你觉得加上你就稳妥了?”葛少秋笑着打趣。
“我还带着落渊呢,肯定比单凭你们两人稳妥些。”千叶正色道。要在寻常时候,葛少秋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千叶定要怼上两句的,这次她有些紧张没在意葛少秋的语气。
葛家的战马品质上乘,脚程快。没一会儿,葛少秋就带着千叶赶到了岳峰等他们的地方。远远的,他们没有看见岳峰的身影,只看到平坦的黄土地上,留有一串蹄印。
“岳峰呢?”千叶从葛少秋身后探出脑袋问道。
葛少秋皱起眉头,观察了一下地面上蹄印的方向道:“他好像先去**了。”
“什么?你不是说他会等咱们吗?”岳峰表面上跳脱又很自来熟,内里却做事稳妥,千叶认识岳峰这段时间来,常见他开玩笑,从未见他食过言。
葛少秋也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他比千叶更了解岳峰。岳家不比葛家,岳家牵扯复杂,常年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下,岳峰向来心思缜密,做事滴水不漏。这样一声不吭离开,不是他的作风。
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不得不离开。葛少秋眉头紧锁。
“先顺着蹄印过去看看。”千叶道。地上的蹄印排列整齐,看起来不像是遭遇危险的样子。
“好!”葛少秋控马顺着蹄印追出城去。
千叶放了落渊先顺着蹄印过去查看。蹄印直奔**的方向,葛少秋带千叶追到**外,岳峰的马安安稳稳的拴在村口。
**中房屋参差不齐,都是土培房,家境好一点的会在房顶铺瓦,砌起围墙围出院子。差一点在梁上铺着茅草。茅草做的屋顶没那么耐用,几个月来不住人有的屋顶已经塌了一个窟窿,露出了房梁。
商道宽阔穿村而过,除此之外,村间小巷交错相同,大的地方能过两人,窄处只能由一人穿过。
“看起来,他没什么危险。”葛少秋见岳峰的马拴的很周正,判断道。翻身下马,把千叶扶了下来。
马对千叶来说高了些,她蹬了半天才够到马镫,被葛少秋护着跳了下来。
“他是自己离开的。”千叶道。
“能感应道落渊在哪吗?”葛少秋栓好马,回头问千叶。
“我和落渊的契约只能大概感受范围,没那么精确,不过落渊一直在附近徘徊,估计已经找到他了。”千叶道。如果落渊找到了岳峰,有落渊在,她不怎么担心岳峰的安全。好歹是一只修炼几百年的妖,以它的能力大多数的危险都能应付。
为了找岳峰,落渊顺着地上的蹄印,往高处飞。
梁村的屋子多是茅草所搭,围墙低矮,没有屋檐交错,很容易便能看清连接的巷陌。
落渊一眼便看到了那个蹲在矮墙边的身影。
“你在干嘛?”落渊轻轻落到岳峰的肩头问道,它怕跟丢了人,想着有契约在千叶她们迟早会找来,自己还是跟着岳峰更保险一点。
“谁?”岳峰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略一反应才想起是落渊的声音。“我看见一个奇怪的身影跑来这边了,它好像拐了一个孩子,就躲在那个屋子里。”他道。
岳峰蹲着的矮墙是土坯院墙,里面有一间普通的瓦房,残破的木门虚掩着,房子破败。
岳峰原本骑在马上,在外城等葛少秋和千叶两人汇合。一偏头冷不丁看见一个身影抱着个襁褓向梁村跑去,那个身影速度很快,掩在几个农舍间几乎一闪而过,岳峰看不清脸,只能分辨身形是人的样子。
岳峰想等葛少秋带的千叶来了在说,可那东西移动的太快,等葛少秋回来只怕早跑远了。而且它还拐了个孩子,**后面是绵延的群山,那东西若是带着孩子往山里一扎,和丢进水里的石子没什么两样,想寻回来可就难了。
“你确定它带着孩子?”落渊问。
“我没听到小孩子的哭声,不是很确定,可万一呢?”那东西的速度太快了,岳峰也不确定它怀中抱着的究竟是孩子,还是叠的像襁褓的布包。
“葛少秋他们什么时候能找过来。”岳峰问。
“不清楚。”
“咱们要不先进去看看?”岳峰问。他跟着那个身影追到矮墙外,见它进了屋里,就没了动静,担心那东西对孩子不利。
关系到一个孩子的性命,落渊认为这事等不得。于是说道:“好,你去开门,我打掩护。”
岳峰有些紧张,他看看那扇虚掩的门,深吸一口气,将右手放在佩剑上,猫着腰轻轻的走过去。他左手按上破败的门板,屋内还是没有动静,静悄悄的。
难道逃走了?岳峰心想,正打算推门。突然一股巨力袭来,房门竟被从里向外推倒了。他避闪不及被压在了门下,一个披头散发、瘦骨嶙峋的怪人压在门上,特征和千叶说的怪人一模一样。
岳峰看着那张瘦到完全脱相的脸骤然凑到面前,一口东倒西歪的黄牙离他越来越近,立时感到汗毛倒竖,奋力挣扎要推开身上的门板。
岳峰终究是文人之子,应对这样的突发情况,哪比的上千叶冷静。千叶可是从小就随着师父上山打猎的,耳濡目染很擅长应对突发状况。
岳峰毫无章法的挣扎,非但没脱身,还很快用尽了力气。那压着门板的怪人,就着有利的形势,慢慢的把满口烂牙凑近了岳峰的咽喉,看起来想要咬断他的喉咙。
事发突然,落渊只擅长驭火,门板易燃。岳峰没脱身,它不敢用火诀,担心误伤了岳峰。可岳峰手忙脚乱了半天也没有逃出来,眼下的情况容不得它犹豫了。
它瞄准怪人催动火诀,挥出一团火球砸到怪人身上,火球沾身即着,逼得怪人惊叫着从门板上滚落下来。岳峰感到身上一轻,终于一脚踢开点燃的门板逃了出来。
“先别管它,先进屋看看那孩子的情况。”落渊见狼狈脱身的岳峰,想找回些颜面提着剑向那怪人走去,连忙喊道。
它说着,自己也冲进了屋里。
岳峰第一次应对这样的场面,脑子犯浑。听到落渊的喊他,才记起要做的事。
不管怎样先确认那孩子是否安全。岳峰想到。当即折身往屋内跑去。
还没跑出去两步,那被火烧的打滚的怪人,不知那来的力气,硬是挣扎着爬起来挡在了房门前。
怪人的衣服上带着未熄的火苗,空气中是焦糊的味道。怪人受伤不轻,落渊用法术催动的火焰伤害还是很大的。
怪人的上半身衣服被烧烂了,衣服下有的皮肤被火烧掉了,连着没烧着的部分掉下半块来,露出皮下的肌肉。骨瘦如柴,但依稀能看出是个女子。
怪人凄厉的叫着朝岳峰扑来,岳峰举剑去挡。
怪人的力气比岳峰想象中大,就在他感到不敌怪人的时候,身后穿来一声厉呵。
“岳峰让开!”
第二十章 争斗
千叶扣着腰间的弯刀从岳峰身旁擦过,刀刃出鞘,寒芒一闪,势如破竹,惊的怪人立时倒退几步。
千叶提着刀,挡在岳峰身前,目光死盯着怪人。
“现在是什么情况?”千叶刚问出口,便听落渊道。
“屋里确实有个孩子,还活着。”
千叶和葛少秋是在听到怪人的惨叫声后才寻声赶来,千叶先一步赶到屋里帮岳峰解围,葛少秋紧随其后。
被怪人抢来的孩子就放在屋内的桌上,落渊离的最近,但它无法把孩子拎到安全的地方。而千叶和落渊之间,隔着那女怪人,也无法去就孩子。
为什么会有孩子在这里?千叶心下不解,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见那女怪人突然转身。落渊虽在孩子附近,但火烧无法使怪人完全丧失行动力,它小小的身躯根本无法拦住怪人,只能任由怪人抢过孩子抱在怀里。
怪人的动作惊醒了熟睡的孩子,那孩子突然哇哇大哭起来。
屋里没有后门,哭声里,怪人抱着孩子一步步退到墙角,龇着牙,瞪着突出眼眶的眼球,警惕的看着面前的三人。她手指勾起,死死抓着婴儿的襁褓,关节处被火烧烂,能看得见白骨。空气里尽是焦肉味,配上眼前的景象令人反胃又不安。
千叶和岳峰挡住了房门,那怪人出不去。而千叶三人,怕怪人伤害婴儿也不敢上前,两边互相就这么对峙着,谁都没动。
“在这边,我听到孩子的哭声了。”屋外有说话声传来。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年轻人站在院墙外,循着墙根找院门。
是孩子的家人找来了。
岳峰听到声音,下意识回头去看。
这一扭头给了怪人破绽,她抓住机会,朝岳峰冲过来,手中还抱着孩子。
听到外面的声音,千叶也晃了一下神。但比岳峰好的是,她没有回头去看,经验告诉她这样时候应该盯紧面前的威胁。
“岳峰小心后面!”葛少秋站在岳峰和千叶后面,他清楚的看见了朝岳峰扑来的怪人。
千叶反应迅速,几乎是怪人扑来的一瞬间,立刻挥刀去阻挡怪人。
怪人对千叶第一刀的气势印象深刻,不敢与她硬碰硬,向一旁闪开。
听到葛少秋的提醒,岳峰匆忙转身,回身间仍给了怪人空隙。
葛少秋见状,有意去拦,但怪人行动灵巧又无心恋战,很快就抓住机会,躲开千叶和葛少秋匆忙阻拦,冲出屋子。
糟了,外面还有人。千叶和葛少秋同时想到。
“啊!什么东西!你,你们是谁!?”一个寻常农夫模样的男子,跌跌撞撞跑进院子,一个趔趄摔倒在了地上。
正在这时,屋内的女怪人也带着哇哇大哭的孩子跑出了屋子,千叶和葛少秋紧随其后追出屋外,只有岳峰慢了一步。
他们刚追到院子里便被眼前的景象怔住了。院子里土胚的矮墙上,不知何时搭上了许多枯瘦的手,院门边有怪人露出半张脸来幽幽的看着院内。
一个怪人身手敏捷,大半的身体已经越过墙头,他蹲在墙头上,手中握着把镰刀,细的要断的脖子吊着个皮包骷髅,干瘦的嘴唇,包不住参差的牙齿,它伸着头,凹陷的眼眶里,带着幽幽的绿光,划过屋内的众人。
那男子被怪人吓傻了,坐在地上没有起来。他被背对着屋子还没有注意到身后跑出的女怪人。
任由那吓傻的男子待在院子中央会出事的。岳峰被屋外的景象惊的愣住,千叶和葛少秋已先一步做出反应。
在打架上,千叶是务实派。虽然院外墙头的怪人们正做出跃跃欲试的进攻姿态,她仍先去攻击离男子最近威胁最大的女怪人。
那女怪人在看到男子的一瞬间不知为何愣住了,在受到千叶攻击后才匆匆躲开。
千叶这边刚逼退女怪人,院外便有怪人越过墙头,朝院中众人冲了过来,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还带了武器。
葛城外逃亡时,千叶得出一个结论:要想自己安全就得迅速解决危险。所以在院外怪人冲过来时,她身体下意识的动作是先发治人,也挥刀向怪人砍了过去。
葛少秋看到千叶向怪人攻过去,非常默契的闪身到女怪人和男子中间,防止女怪人攻击男子分散千叶的注意力。
他抽出佩剑,发出“噌”的一声,喝到,“岳峰别发呆,去帮千叶!”
岳峰还发着愣,听到这一声才反应过来,提剑去帮千叶,而另一边,千叶已经和三个怪人缠斗了起来。
怪人的战斗力不高,但三个人都有武器,或是斧头或是镰刀之类的,它们联合起来骚扰,还是让千叶头疼。更麻烦的是,在她缠斗的这三个怪人之外,还有怪人在看着没有参与进来,她不得不分出精神注意。
怪人不似普通人,它们对痛觉并不敏感,皮肉伤打在身上基本不会减弱行动。千叶回忆起她当初遇到怪人,之所以能一脚把他踹倒在地缓上好半天,是因为被踢断了肋骨。
“千叶,我来助你!”岳峰赶到千叶身边道。
“攻腿骨,或者砍断手臂才能让它们失去行动力。”千叶对岳峰道。
“可,它们或许原来是村民。”
“这种时候你提这个?是他们要咱们的命!”千叶用刀劈向一个怪人,但又被狡猾的躲过了。
可恶!千叶心中懊恼。葛少秋和岳峰在附近,她为了隐藏身份不能用巫族术法,要是这里没人,她一手用刀,一手用风决凝刃,早就把这些怪人杀的片甲不留了。
千叶和岳峰在与闯进院子的怪人缠斗,葛少秋在和抱着孩子的女怪人对峙。
得先把孩子抢过来。葛少秋心想。那女怪人抱着孩子,让葛少秋无法攻击。岳峰缺乏实战经验,那一头和怪人的缠斗基本都是千叶挡着,等时间一长,千叶体力不支就危险了。葛少秋要赶快解决眼前的女怪人,赶去帮忙。
那女怪人在被千叶攻击躲到一边后,就双手紧勒着孩子在胸前,既不跑也不进攻。她盯得葛少秋,又看看葛少秋身后的男子,再看看远处与千叶缠斗的怪人们,目光闪烁。
葛少秋提着剑,趁那女怪人望着千叶那边,眼神飘忽之际,突然发难。
等女怪人察觉到危险,葛少秋已到了眼前。
葛少秋用刀去砍女怪人抱孩子的手臂,女怪人受惊,下意识松开胳膊,拎着婴儿的襁褓躲避葛少秋的剑锋。
葛少秋见状眼疾手快,右手一剑砍完,立刻用左手去抢女怪人手上的婴儿,手抓上婴儿襁褓的那一刻,他顺势回身一脚回踢踹向女怪人,借力抢回了婴儿。
“这是你孩子吧。”葛少秋将手上的婴儿递给坐在地上的男子。回身要去给踢到在地的女怪人最后一击。
“这位公子等一下!”那男子愣愣的接过孩子,看了女怪人一眼,一把拽住葛少秋的袖子,“不要杀她,小人认识她,她是我妻子!”
“什么?”葛少秋一怔。
与此同时,千叶开始体力不支了。落渊想帮助千叶,又怕控制不好火诀,引燃周围的房子,只好盘旋在附近。一个怪人钻了千叶的空子,闯过千叶和岳峰的防线,挥着镰刀向地上的男子砍来。
葛少秋身后的女怪人见状,不知哪来的力气,竟从地上爬起来,越过葛少秋和男子将那怪人扑倒在地。
被怪人闯过防线,千叶一下子乱了节奏。她记得身后还有个手无寸铁的男子,回头想去追那怪人。把背后一大块空门漏了出来。
“小心!”女怪人擦肩而过的瞬间,葛少秋抬头正好看见,一个怪人从千叶身后偷袭。
岳峰被另外几个怪人引的有些远,他看到了千叶的危险却来不及救场。
情急之下,葛少秋急中生智,将手中剑掷了出去。
因为葛少秋眉形柔和,千叶印象中的葛少秋从来满面温柔。可这一刻,葛少秋却眉毛横立,露出几分锋利神色来。看到剑向自己飞来时候,千叶还以为,葛少秋要杀自己。直到那剑飞过身侧,听到身后一声惨叫,千叶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第二十一章 击退怪人
因女怪人扑倒拿着镰刀的怪人,救了地上的男子。且男子又说认识女怪人。葛少秋暂且认为女怪人不会造成危险。眼下之急是去帮千叶和岳峰。
“为何不杀了他们?”葛少秋凑到千叶身旁,拉开架势,一边警惕着周围的怪人,一边问道。
他掷出的剑虽帮千叶解了围,却被别的怪人捡走了。如今的葛少秋是赤手空拳。
“岳峰说这些人是村里的人。”千叶道。她未下杀手,倒不是她善良担心伤害无辜,而是想起葛少秋来这里是调查线索的,若这些怪人是村民,那便是最好的当事人。
“这要命的关头,孰轻孰重搞不清吗?”葛少秋骂道。这些围拢院子的怪人明显来意不善,他们这一边人少力寡,不杀出去何来活路。
“怪人的数量太多,这样下去对我们不利,得杀两个。”葛少秋说道。
“……”千叶没做声,心中却道,葛天啊葛天,你当初说我杀人冷血,真该看看你家少爷。千叶觉得同葛少秋一比,她还是个善良的人,至少她杀人的时候会自责,葛少秋看起来比她冷血多了。
葛少秋丢了武器,千叶便让落渊化回了原型,为葛少秋所用。
紧要关头,落渊也不扭捏,化成了一柄三尺长的宽刃刀。
刚接过刀,葛少秋便感到手里一沉,默默伸出左手,双手握住刀柄。
怪不得从不见千叶那丫头用化成刀的落渊。葛少秋心想。他力气比千叶大不少,拿着落渊都吃力。
上了。千叶用眼神示意葛少秋,葛少秋点点头。
他们有一种特别的默契,千叶格外擅长指东打西的招数,她明面上挥着短弯刀冲向面前的怪人,实际上吓退怪人后立刻转向去帮助被怪人缠住的岳峰。
之前十几个怪人互相配合着,分开了千叶和岳峰,千叶的功夫比岳峰强一点,对付起几个怪人来不困难,岳峰那一头却有些力不从心了。千叶注意着岳峰的情况,早就想过去帮忙,却苦于被身旁的几个怪人拖住。
被吓退的怪人要去阻拦千叶的去向,可他忘了千叶身后的葛少秋。
千叶转向的瞬间,葛少秋从千叶身后双手挥刀冲向怪人。那怪人正要去阻拦的千叶,侧过了身子,葛少秋的刀自下而上,正劈在怪人的腰上。落渊不愧是传说中的妖刀,只一刀那怪人便被砍成了两截,在地上抽动了两下不动了。
葛少秋终究是武人世家,即使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又长了副温柔相貌,到了真格的时候,也是满面凶色,眼含杀气。
而千叶刚腹诽完葛少秋冷血,自己也毫不逊色,出手干净利落。她奔向岳峰,两个怪人正攻击岳峰,她一刀砍下其中一个怪人的头颅,回身间又削下了另一个怪人的胳膊,动作行云流水。
她目光冷峻,与岳峰平日里见到的千叶判若两人。
一下折损了两民同伴,四周的怪人都被镇住了,马上后退了几步拉开了距离,把三人围拢在了中间。
“这些怪人可能都是梁村人,你就这么杀了?”岳峰喘着气问道。
“这种时候能不能把你的仁义收起来。”葛少秋道。他不是没有善心的人,可善良也要分情况,这些怪人要攻击他们,命和线索当然是命重要,自己的命和别人的命相比,自然是自己的命重要。
“那难道要把他们全杀了?”岳峰不忍心,他来梁村是想调查线索的,他想救人给那些失踪的人一个交代。不想,遇到的第一件事,竟是与原来是村民的人兵戈相向。
怪人剩下十人,他们见葛少秋和千叶难对付,又把目光投向了女怪人和男子。
女怪人扑到了,拿着镰刀的怪人后,男子愣了一下,便从地上翻身起来,去帮女怪人。他硬是夺过了怪人手上的镰刀,疯狂的用镰刀攻击怪人的头颅。怪人的脖子普遍瘦细,男子没两下就把那怪人的脑袋锄了下来。
见怪人彻底死透了,女怪人在从怪人身上下来,她摇摇晃晃的起身抱起被男子放在地上的孩子,把孩子护在胸口。
而男子硬是憋起了满脸的恐惧,提着镰刀,挡在女怪人和孩子前面。
男子背对着女怪人,抖着嗓子道,“秋莲,我就知道你没死,没死就好……这些怪物……弱的很,我一会儿就带你和孩子会家。”
葛少秋观察眼前的情况,说道:“在等一会儿,若是怪人不退,那便一个不留。”
那女怪人和男子的样子看起来确实像是夫妻,女怪人身上或许就有关于梁村之事的线索,她为何抢夺自己的孩子,这些怪人为何围攻院子这些事都可以一会儿再问。
场面陷入了僵局,十个怪人围在院门的位置,千叶一行人以及女怪人和那名男子都在包围的范围内。
千叶从葛少秋的态度看出来,那女怪人是要保护的目标。一有怪人跃跃欲试要对男子和女怪人不利,立刻摆出进攻的架势。
怪人看起来,不似人样,仍有人类的思维。他们和千叶缠斗了很久,对千叶的灵活身法印象深刻,心知没法在千叶阻拦前攻击到目标。所以一旦意图被千叶发现,便收回动作。
僵持的场面有些安静,两局干瘦的尸体横在地上,创口截面没有鲜血流出,孩子从被吵醒后就一直在哭,没人安慰她,哭累了就躺在襁褓里不停抽噎打嗝。一个婴儿并不知道场面的紧张。
“我刚刚好像听见这边有动静。”院外有声音传来。
“我记得刘家小子就是往这边走的。”随着凌乱的脚步声,有人在朝这个院子走了,且不只一人。
听到声音后那农夫打扮的男子面露喜色,“是大伙找来了!”他道。
听到有不少人朝这边赶来,那十个怪人互相看看,为首的一个,用凹陷的眼珠狠狠的瞪了女怪人一眼,然后一步步往后退去。
葛少秋本就不想恋战,见怪人退了并不追击。只是目送着怪人一步步退出院子。
第二十二章 分析
怪人们退走后,一拨村民涌入了院子。他们没有遇上撤走的怪人,对地上的两具尸体啧啧称奇。一看到有人来,女怪人拼命往男子身后躲,生怕被人看到自己的样子。
男子见状,便把衣服脱下来,披到女怪人身上,自己光着个膀子。对村民说,孩子找到了还找到了自己失踪的妻子。
男子原本住在梁村,梁村出事后才搬到的葛城外城,这些来帮他找孩子的村民是他现在的邻居。
是夜,葛少秋书房内一灯如豆。
“你打算怎么办?”千叶揣着手炉,趴在案边问葛少秋。桌案上一灯如豆,融融火光映着雕花的窗棂。
桌案上放着一张简化的葛城地图,凭葛城的防御,以怪人的攻击力是攻不进来的。
葛少秋支着一只胳膊,眉头紧锁。
离开**,将那男子和女怪人送回村子,已天色将晚。岳峰便先离开了。
男子家中只有个瘸腿驼背的老婆婆,见男子回来拄着拐杖到门口来迎。看到男子领回来的妻子的样子,吓的把拐杖丢了出去,幸好千叶眼疾手快扶住了老人。
徒留女怪人抱着孩子,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
女怪人名叫秋莲,是男子的妻子,男子家本是**的住民,**出事后没多久,他的妻子在去洗衣服的路上失踪了,留下还未断奶的孩子。家中苦寻未果,人口失踪又愈演愈烈,无奈只能举家离开。
葛少秋原想从秋莲口中打听些事情,却发现秋莲被割了舌头。
既不能说话,又不会写字。秋莲只能靠比划手势和在地上画简单的图像,把知道的事情告诉葛少秋和千叶。
她告诉葛少秋和千叶,那天她去河边洗衣服,突然断了片,清醒过来时,不知被谁关到了山洞中,且舌头也不在了,但她感觉不到疼痛。
她在山洞中的日子,没人给她送过水或是食物,可她不吃不喝却不觉得干渴,饥饿。就这么被关了几日,一天在她睡着的时候,不知是谁打开了洞口的门。她才从山洞里走出来,那是的她已经变成了这么一副样子。
除了山洞后,她以这副样子回村,便在林子里游荡,陆陆续续碰到了一些和她一样的怪人。
他们和她一样不敢回去,平日就藏在山上。这几日葛家在调查怪人的事,派人上山搜寻,他们怕被发现杀掉,一直在有意识的躲避。
葛家派来的人她碰到过几次,有一次无意中听到他们的谈话,说她的婆婆要把女儿送人。她婆婆想要孙子,她怕孩子得不好,这才跑回来想抱走孩子。
葛少秋问那女怪人为何那些怪人会围攻院子。
女怪人猜测,可能是因为担心她跑下来暴露行踪,想要除掉她。
听了女怪人的猜测葛少秋没做声,这想法乍听起来合理,仔细想来有些太过了,逻辑上也有漏洞。
“那你能大概估计一下,你遇到的怪人有多少吗?”葛少秋问女怪人道。
女怪人想了一下,在地上画一道道的竖杠,一个代表一个人。葛少秋数了一下,比梁村失踪的人数要少。
书房内,灯火微微摇晃着。“我记得塔里有很多奇闻撰纪,也许可以在里面找到些线索。”千叶望着葛少秋书架上的书说道。
从葛少秋询问女怪人能看出,这些怪人虽然模样大变,但思维上仍然是人类。千叶判断他们可能是被用某种秘术变成这副模样的,那么既然是被变成了这副模样是否意味着,可能有方法能将他们变回去。
“我问了葛天,要送掉孩子的消息是故意散播出去的。”葛少秋道。在女怪人说听到闲聊的时候,葛少秋就觉得不对劲。
女怪人的家境不好,家中的劳动力只有她的丈夫,如果老人真想送走孩子不必挨到过年,早点送走了日子也好过些。
而且,穷苦人家把养不起的孩子送人不稀奇。葛家派去调查的人,好好的干嘛聊这事呢?还好巧不巧的被当事人听到。
葛少秋回来后问了葛天这事,起因和他猜的**不离十。
原来怪人的事是严涛和葛宇一起调查的,葛宇主张进山搜寻,结果遭遇怪人不但打草惊蛇还受了伤。严涛吸取教训选了另一个方法,他按照记录中失踪的人口,挑选了其中家境不太好的,捏造其家中发生动荡。让手下在搜寻的时候,假装摸鱼聊天把这些谣言散布出去。
秋莲便是其中之一。
秋莲家田少,丈夫的哥哥又生重病没娶妻就走了。家中贫寒,又没有能出力的,秋莲的婆婆一直想要个男孩,怕多生了养不活,秋莲在时便让秋莲把女儿送人,再生一个男孩儿。
可秋莲舍不得女儿,她的丈夫心疼媳妇又劝着母亲,这事便没成。
严涛用的是激将法,为的是让那些怪人回来。严涛本该派了人盯着秋莲家的,不知为何没能逮住来抱孩子的秋莲。
对于秋莲的说辞,葛少秋有一点不能理解。那么多人变成怪人,可既然没死为何一个要回来的都没有。他理解秋莲因为害怕不敢回来,可不至于每个人都害怕的不敢回来吧。
“对了,葛少秋。”葛少秋在想着秋莲叙述中的疑点,忽然听到千叶出声道:“你记不记的,我和你说过的在**遇到的怪人是会淌血的,而且他并不是不需要吃东西,他……吃人。”
上一个疑点还没想清楚,千叶的话有带给了葛少秋新的疑点。
“你确定你遇到的那个会淌血?”葛少秋确认道,眉头皱的更深了。他十分肯定,在怪认被他拦腰砍断的时候,滴血未淌。
千叶认真的点头,她对比两次遇到的怪人,区别不只在于淌不淌血。身体的灵活上也有差别,这次遇到的怪人比她遇到的更灵活,骨骼比她遇到的更脆,对疼痛的敏感更低。
“那你觉的有没有可能……你遇到的那个可能刚变成怪人没多久?”葛少秋想了想道。
“有可能。”千叶道。这正是她在怀疑的。
且在千叶口中,她遇到的怪人正在吃人。她在房间的厨房看到了血迹,亲眼看见怪人烹制人骨。那段时间梁村无人居住,葛城内外也无人失踪,如果千叶遇到的怪人是刚刚遇难。那么,他是从哪来,而他吃的人又是谁呢?
葛少秋昏暗灯光里,葛少秋看着坐在对面的千叶,莫名打了一个激灵。
“**的事推后再说,那些怪人的攻击力还不足以对城里造成威胁,而且严叔在调查,他这人最是严谨,总会拿出个说法来的。”葛少秋道。他决定暂且不去管怪人事情,这事离奇的很,背后牵扯定不简单,他现在贸然去管太过危险了。
“这样真的好吗?”千叶有些担忧。
“凭咱们的能力能做的,也就这样了。只看能不能旁敲侧击,从严叔身上得到些消息。”葛少秋道。
怪人的事,未深究时千叶便觉得危险。如今往细了想就更觉得毛骨悚然了,也许在葛城外,有一个阴谋正在酝酿着,而他们还一无所知。千叶没有解决的办法,对于葛少秋的话只能点头表示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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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涛的书房内,各卷兵书再书架上排列整齐,露出的书页缝尽是翻阅的痕迹。
严涛立在书架前,抬手划过一排书列,抽出其中最不起眼的一本。哗啦啦翻开,从里面夹着一只拆开的信封,信封上有数道折痕。葛方戟最后一次出征前,把这封信藏在袖子里,趁着严涛来送他的时候,偷偷把这封信放进了严涛的怀里。
只有严涛知道这封信的存在。严涛垂着眼眸抽出信封里的纸,飞快的扫了一眼,塞了回去。
白色的纸页上,只写着四个字‘朝廷有鬼’。
严涛把信封夹回书中,书页画的是各种武器的式样,他把书放回书架,长叹一声。
葛方戟亡妻后,渐渐变得疑神疑鬼。
作为葛家的家主他忠于朝廷,作为葛方戟他恨透了朝廷,恨他们逼死了单云。
严涛当年拿到这封信,只当是葛方戟在两种情绪拉扯间产生的臆想。
“我们都明白的太晚啊……”严涛冷冷的自嘲道。窗外,夜幕漫漫,浸染屋内微弱的烛光。
王城形势陡变,王上病危,太子被软禁,二殿子监国。
这二殿下幼时因聪慧为人赞颂,年岁稍长后却不爱权谋醉心风雅,是王城中珠玉坊的常客。
严涛以为他是个性格温吞的人,却没想到他处理起事情来雷厉风行,软禁了太子后,便下密令彻查梁村一事。如此果断,想必是知道梁村发生的事的。
严涛对梁村和怪人调查了一阵子,表面上看此事和魔族有关,过程中又似乎关系到葛城外的其他部落,而从二公子的态度来看,这件事似乎与王城中的一些人也有牵扯。
在葛少秋一行人走后,严涛派人回收了怪人的尸体。他对照尸体相貌体型上的特征,发现其中有一个并不是梁村村民。
就是说这群怪人中,有些人是梁村人,有些人不是梁村人。
梁村在往外,多是些独立的部落,这些不属于梁村村民的怪人来自哪里不言而喻。
魔族,部落,王城中暗藏的党争之像。梁村村民的突然失踪,加上怪人的突然出现,这其中牵扯的东西令人玩味。
这件事到底是什么时候暗埋下的呢?严涛想。是从葛方戟战死之后吗?或者……更早?
这天下,四国鼎立,部落棋布。国家部落之间的关系维系着一种微妙的平衡,这种平衡岌岌可危。
以池国来说,北边夏国蠢蠢欲动,西边襄国虎视眈眈,东南两边有两个稍大的部落。虽然未对池国造成严重的影响,但他们骚扰不断,亦不能放松警惕。
葛城是边城,葛方砺身为葛家的家主,既震慑西面的襄国,又要盯着南面的苜族。池国东面由袁将军镇守,现如今年事已高。而前不久镇守北边的将军告老还乡,朝中又遇到王上重病,北边的夏国难免要作妖,眼下朝中经验足够的将军不多。
在葛方戟死后,严涛在朝廷挂了个闲职跑回来教葛少秋武艺了。朝中众人都知道他和葛方戟的关系,又因他与许多前朝旧事牵扯颇深,顺水推舟便让他回了葛家。可这次北边的将军离职,朝中无能用之人,又要把他喊回去。
“……这可不是多事之秋,是山雨欲来啊……”严涛叹道。
怪人之事奇诡,需要有人接着查下去。光靠葛方砺是不行的,严涛并不是很信得过葛方砺。
今日下午,他接到保护秋莲家的人手来报,说看到岳峰在跟着抱走孩子的秋莲。
岳峰和葛少秋关系很好,如果这件事岳峰在查,严涛估计葛少秋也在调查。
他本想让属下跟着秋莲找到怪人的藏身之处,在发现葛少秋在调查后突然改变注意。
他赶到梁村附近时,葛少秋与同行的两人正被怪人围困。他没有急着搭救,就在离三人不远的小山坡上看着,直到那三人脱困。
结果不让他以外,他清楚葛少秋和千叶的能力。怪人的战斗力并不强。没有拖累,正常情况下,他们两人对付十多个怪人绰绰有余。
只是严涛不知道葛少秋依靠得到的线索推测到了哪一步,依他来看,葛少秋这件事做的不够干净,杀死两个怪人后他忘记了处理尸体。
但能力可以培养,回忆葛方戟当年的样子,不得不承认,葛少秋比他的父亲要早熟多了。葛方戟十二三岁时还只知顽皮,远不如他儿子葛少秋这般懂事。严涛思前想后,有意把梁村之事交给葛少秋调查。
第二十三章 岳昭母亲去世
阴暗的房间里,岳昭的母亲倚靠在床头,满脸病容,时不时蹙起眉哑着嗓子咳两声。
进岳家前她只是个身份微贱的歌女,名叫槿辞,因善作词曲得了岳柯青睐,攀上岳家的高枝,做了妾。
岳柯的妻子出身名门,同岳柯门当户对。她有大家闺秀的修养,多年来,从未对她一个小妾翻过白眼。虽得了正妻的宽容,槿辞在岳府依旧不招人待见。
在这个小院子里,一晃十七年。她习惯了墙面透出的湿冷,也习惯了岳府众人的冷漠。
常年湿寒的院子并不适合居住养病,只是一点点小病,总是好了又得,眼见着身体一日日消磨下来,生气一丝丝从身体里流走。
槿辞总会想,或许过几年,便会在这院里悄悄死去。
安排这样的院落,许是那正妻故意。十几年了,槿辞心中有怨怼却无从责怪,到底是她插足别人的感情。那正妻能给她一个栖身之地,算是大度。
“吱呀……”岳昭推开受潮变形的房门,端着药走了进来。她的院子本是配了下人的,主人不受待见,连着下人也不尽心,常常一睡到中午。责怪两句,还要顶嘴,做事也马虎的很。对于母亲的照顾,岳峰总是亲力亲为。
天气寒冷,岳昭担心药凉了失了效果,连着熬药的砂锅一起端了过来。
砂锅上盖着隔温的纱布,经年累月被药气熏蒸,染成了棕色。岳昭把砂锅端到桌上,撇开药渣,把药倒到碗里。清苦味在屋内弥漫开来,这味道飘荡了十几年,沁到了墙壁里。每年到了梅雨天,便会慢慢的从墙壁中透出来,混着霉味萦绕在屋子里。
岳昭把药递到床边,扶起槿辞慢慢把药喂她喝下。
“岳昭,咳咳,你最近怎么不去找,咳咳,郭鸿先生?”槿辞喝了药咳嗽的症状好了些,哑声问道。
岳昭检查补过的窗户是否漏风,听到母亲的话手上动作一顿。
“先生他,正忙着为去王城做准备,实在不便打扰。”岳昭道。
槿辞这才忆起,郭鸿马上要去王城了。
“昭儿你可觉得我拖累了你?”槿辞轻声问道。
“母亲何出此言?哪有母亲亏欠孩子的道理?”岳昭说道,用布头把漏风的窗缝堵上。
“是吗?可咳咳咳咳咳……”槿辞刚说完一个词,又抑制不住的咳嗽起来。
岳峰连忙转身把桌上备好的温水端到床边,喂母亲喝下。“入了春,天气温寒不定,母亲多注意身体才是。”
岳峰扶母亲躺下掩好被子,确认没有漏风的地方。
槿辞知道岳昭聪明,她看过岳昭写的文章,能看出他的抱负。不像她只会写些吟花叹雪的浅白调子。
这身体好好坏坏,病了去多年,病好了也出不了这四方的院子。在槿辞看来,在她嫁过来那天起,这一生就死在这院子里了。她没有什么好惦念的,只日复一日的混日子而已。但岳昭不行,他一个大好男儿,有才华有抱负,不能同她一起耗在这院子里,外面有大好的世界容他闯荡。
“昭。”槿辞终于下定决心,她撑起手,坐起来一点对岳昭说:
“我有一把琵琶放在外面的柜子里,你去帮我取来。”
“天冷,母亲还是不要弹琴,会受凉的。”岳昭劝道,要扶母亲重新躺下。
“咳咳,要你去拿!就去拿!怎么这么多话!”女子咳了两声,语气焦急。
岳昭拗不过母亲,给槿辞披上衣裳,说好只弹一曲,弹完便好好休息,才出门去取那琵琶。
随着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槿辞靠在床头,听着岳昭的脚步声渐渐远了。
她起身,从床头的抽屉里拿出一枚簪子。
这枚银质簪子是进岳家门的时候,岳柯送给她的。簪头是精心打造的轻薄花瓣,花瓣上刻着细密的纹路,中间是玉石做的花心。
“原来我这一生,注定要折在这支簪子上。”女子抚摸着簪头的银花自语。她微蹙着眉,心中几度徘徊。直到门外脚步渐近,再做不出决定就来不及了。
她握着簪子心下一横,扎向了胸口。
岳昭是个聪明的孩子,没了顾虑便能远走高飞了。槿辞想着。
外面世界广阔,他该出去看看。不该陪着她这么没用的母亲关在这狭小的院子中。
槿辞望着胸口涌出的鲜红血液忽然忆起往昔。那年春光小楼上,她写了小曲弹着琵琶。正是阳春三月,春风和煦的好时候,楼中莺歌燕舞。而她遇见了岳柯,之后种种,也许一往情深,也许精心算计。可遥想当年,她竟羡慕起那个天真又恣意放肆的自己来。
就快要立春了,之后便是雨水,再往后是惊蛰,天还暖起来。可她再回不去当年,一方院落把她此生春光都挡在了墙外,那些年少回忆远的仿佛上辈子的事情。
抱着琵琶推开门的岳昭,无论如何也不愿想信他看到的。
陈旧的银发簪深深的没入了母亲的胸口,血花一朵朵从伤口涌出,没过紧攥着发簪的手,渗入银花上精心雕刻的暗纹中。
手中的琵琶落到地上,四根琴弦发出“筝……”的一声,应声绷断。绷断的琴声里,岳昭扑到母亲床边。槿辞并未断气,刺入的最后一刻,她还是怕了,簪子偏离了心脏。
岳昭颤抖着手,想去拔插在母亲心口的簪子,但簪子扎的太深,他怕拔出簪子血涌出来便更救不回来了。
“我去找大夫!”岳昭大喊,转身跑出屋子。
伤口太疼了,疼的槿辞紧握着簪子的手都在颤抖,她看着岳昭离开的方向,苍凉的笑了一下,猛然拔出胸口的簪子。噗呲一声,一抹血花喷溅在被面上。
沾满鲜血的手垂到床边,松开,“叮咚”一声,银簪落到地上。血液顺着花瓣上的丝丝脉络慢慢汇聚到花心。银簪安静的躺着,一刻仿若有了生命。
血大片的在被子上漫延。槿辞靠在墙头,目光定在不远处的琵琶上,凝固了一抹惋惜。
年关未过,岳昭根本找不到出诊的大夫,他站在紧闭大门的医馆前,突然想起葛家的千叶曾说自己会些医术,便转身赶往葛家。
临了葛家门口,葛家的门卫不让他进去,他谎称是岳峰让他来。恰巧岳峰正在葛家,门卫又见过岳昭和岳峰一道来过,信以为真,放了岳昭进来。
葛少秋的院子里,千叶正和岳峰比投壶,她第一次玩这游戏,正在兴头上,抬眼却看见,岳昭匆匆忙忙的跑过来。
“岳昭?他来做什么?”千叶好奇道。
葛少秋也诧异的看着气喘吁吁跑来的岳昭。
岳昭的母亲的身份微贱,连带着他也不受待见。岳昭也知道贵族子弟看不起自己,和别人交往甚少。
岳昭不管三人的目光,只快步走向千叶,不把抓住千叶的胳膊喘着气问:“檀姑娘你会医术对吗?快,快救我娘!”
说罢不管千叶答不答应,拽着她便要走。
“槿姨娘怎么了?”岳峰连忙追问道。他知道岳昭的母亲身体不好,当是发了急症。
岳昭没有回答岳峰的问题。
这个时候,不好找大夫。千叶见岳昭急到如此失态,心想岳昭的母亲许是真的性命攸关。
人命是大事,便跟着岳昭走了。
家中出了事,岳峰不能不管,他立刻同葛少秋告了辞跟了上去。
院中只剩下葛少秋和地上的铜壶,壶里插着几枚箭矢没来得及收拾,旁边搬来的茶案上,放着吃了一半的糕点。
看着匆忙离去的三人,葛少秋有些莫名其妙。对于岳昭的母亲,他连面都没见过,没什么印象,只听说出身不是很好。
看起来不像小事,要不要过去看看?葛少秋心想。可这事是岳家的家事。千叶是被喊去救人,他跑过去不成体统。
葛少秋想想便算了,打算等千叶回来了,再问问出了什么事。
第二十四章 无力回天
千叶被岳昭拉着赶到岳家。
进门,看到便是岳昭的母亲躺在床上。深红的血染红被面,沾着血迹的簪子晾在地上,凝固的血,带着暗淡的光泽。
人已经走了,千叶愣愣的看着面前的女子,突然就和养母最后的样子重合了。
浸透血迹的被面和渗透血水的木架一样刺眼。
阴暗的小屋里,血淋淋的尸体躺在床上,血腥味带着温热的潮气,充斥了整个空间,混合着霉味,药味,久散不去。
岳昭狼狈的跑进屋子,跌到床边,他握着女子枯瘦的手,大声哭喊:
“娘!你不要死!娘你醒醒!你睁开眼睛!你看看我!”
千叶扣着门框,有些脚软。
那日千悠屠村,一个村庄付之一炬,也没有像眼前的场景一样,给她如此大的压抑感。
逼仄的屋子里,女人的尸体靠在床头,涣散的瞳孔死不瞑目的望着门口。
岳昭握着母亲的手大哭,阴暗潮湿的屋子里,血腥腐烂的气息扑面而来。
千叶的视线,除了床上大片的鲜红,避无可避。
岳峰匆匆赶到岳昭的院子,远远的越过千叶的头顶,看见了屋内的景象。
在他的印象里,槿辞是个漂亮的女人。
不敢想,如此美人,一朝花谢时竟是如此凄惨。
“闹出那么大动静,是出了什么事情?”一个低沉的女声响起。
说话的是位锦衣妇人,此人是岳峰的母亲。岳峰的祖母走的早,她一嫁过来便是岳家的当家主母。
岳峰的母亲周罄,不到三十岁的相貌,她身着锦服,仪态从容。举止投足间却流露着名门之后的威势。
院里的下人,跪在旁边,道:“槿姨娘……死了。”
分给槿辞的下人不多,两人而已。
两个小侍女挨在一起瑟瑟发抖,不知是被屋里的景象吓到了,还是害怕院子的主人死了,连着她们也要发落。
周夫人往死人的屋子走了几步,在门边立定,血腥气从门里透到了屋外。她皱眉头道:“大过年的死了人不吉利,峰儿你先出去,莫沾了晦气。”
岳峰想劝岳昭两句,但母亲发了话,只得听话的出了院子。
周夫人看了扶着门框的千叶一眼,绕过摔在门口的琵琶,舒展眉毛,端出一副威严神色进了屋里。
“你来干什么!”岳昭瞪着周夫人,眼里尽是恨意。
岳昭恨意之深,并不令周罄在意。
“我来收尸。”周夫人看了床上的尸体一眼,表情不变,眼神中却不自觉的透出几分怜悯。
“她身为妾室,不能入宗祠。”周夫人同岳昭说罢,吩咐了下人几句,便转身走了。
余下岳昭,沉默的守在母亲床前。
没入宗祠的人不能葬在家族的墓地里,也不能大张旗鼓的办丧事。
运气好点的,能有个好棺材,修个好坟头;运气差点的,草席一裹,找块荒地埋了,便算是入土为安。
“你先走吧,我在这里陪娘待一会儿。”岳昭紧握着母亲的手,垂着头,低声道,喉头有压低的哽咽声。
屋子里只有千叶和岳昭两个人,这话自然是对千叶说的。
千叶张了张口,想劝劝岳昭,可又觉得面对此情此景,言语单薄。
她抿了下嘴角,还是道:“人走了,还请节哀吧。”
此刻的岳昭与平日里谦和的样子大相径庭,千叶担心他会想不开。
岳跪在床边,阴暗的房间里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只能看到紧握着母亲的手,和弯曲着仿佛失去力量的脊梁。
不知他有没有听进去千叶的话,只似有似无的“嗯”了一声。
千叶出了院门,还想让岳峰劝劝岳昭,毕竟他们是兄弟。
她出了院门四下里不见岳峰的身影,只留了个小厮候在门边。
这院子偏僻,千叶被小厮领着,拐了几个弯才走到大门。
路上千叶问小厮,岳峰去了哪里?小厮告诉她,岳峰被夫人领走了。
“娘,您恨槿姨娘吗?”岳峰跟在周夫人身后,低声问道。
岳家的走廊又深又远。周夫人的脚步略微停顿了一下,她望向前方,空荡荡的走廊望不见人影。
“我是岳柯的正妻,是名门之后,所以我不恨她,也不怨她。”周夫人道。
“那槿姨娘的死是您谋划的吗?”岳峰问。
槿辞的屋子是周罄安排的,槿辞的下人也是由她分配。
“怎会。”周罄轻叹一声道,“她今日死是她的命,若拿院子说事,怎的两个小侍女都健健康康的。病一日日的治不好,是因为她自己总看不开。”
真的一点儿不在意吗?周罄说了假话,怎么会毫无芥蒂呢?她嫁来岳家时,才十六岁。应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过门前她只远远的见过岳柯几面。
她不知岳柯是怎样的人,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喜欢他,只是按部就班的,到了该嫁人的时候,她就嫁了。
槿姨娘来的时候,已经有了身孕。她是不那么愿意槿姨娘进门的,这个女人漂亮,善弹琵琶做小曲,多才多艺。不似她总是做着大家闺秀的迂腐作态。
她听过槿姨娘的琵琶,那样明亮轻快的曲子,她也有些喜欢。但那样的曲子是不雅,不符合大家闺秀的仪态,所以她一次都没有弹过。
就像她和岳柯是夫妻,但却不能走的太近,近了便失了礼数。所以她只能远远的看见岳柯在槿辞的院子里,听槿辞弹琵琶笑的那样开心。
而她依旧按部就班的,做着当家主母该做的事,一切都按部就班。
她羡慕槿辞,可她不能让别人看出来,她是当家主母是名门之后,身份的高贵逼迫她时刻得体。
槿辞来岳家时,不少人打了看热闹的心思。
好在她做的不错。按部就班的,做了该做了,给那女人安排了院子,安排了下人,其余的就当没看到。
外面一双双眼睛看到了,便赞她大度,得体。可到了背地里,却不知又说了什么笑话。周罄管不到别人背地里的事,只能在表面上维持着面子。
她曾担心过岳柯被那女人迷住,可很快没过几年,岳柯封了相忙了起来,她也明白了男人的世界多广阔啊,他们眼里看的是四海九州,想着是江山社稷,心里那里容得下小小的府邸,和府邸里的女人呢?
她幼时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擅长挨过日复一日的孤单。可槿辞做不到这点,她年轻时见惯声色犬马,如今一日日看着光秃的院墙难免要发起病来。
槿辞很快就病倒了,越来越重。周罄身在其外看的透彻,她同情那女人,一转念又觉的自己没什么不同。
天下女人都这样。一面相妒,一面自怜,到死都飞不出高高的院墙。
她死了心,日子便好过些,那女人死了身,往后也不必望着院墙割出的一块天空,空生悲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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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岳家时,小厮说可以借千叶一匹马。可千叶不会骑,只好谢绝了小厮走路回去。等回了葛少秋的院子,天都黑尽了。
“怎么现在才回来?”葛少秋刚给母亲送过晚膳,出了塔正好看见千叶回来,脸上神色有些不对。
“人走了,没救回来。”千叶道。
“岳昭的母亲卧病在床好多年了,许是到了命数,你不要太自责。”葛少秋以为千叶是没能救回来人自责,安慰道。
“她是自杀的……”千叶道。
“自杀?”葛少秋有些惊讶。
千叶点点头。
“吃过了吗?厨房里还有饭。”葛少秋问道,岳家大概不会留千叶吃饭。
那间小屋里的血腥味还在千叶的鼻尖徘徊,让她没有吃饭的胃口。
“我不饿,吃不下去。”
“那行,不吃就不吃吧。”葛少秋察觉出千叶情绪不对。他并为多言转而道:
“屋里有下午剩下糕点你还吃吗?”
千叶听了木木的走进屋里。
也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她拿起糕点咬了几口,突然问葛少秋:
“你知道槿辞是怎样的人吗?”
“槿辞?你是说岳昭的母亲吗?”葛少秋道。
“我想不通,一个人,好好的为什么要自杀呢?”千叶喃喃道。“还有那屋子也是,又憋闷又潮湿压抑的很。”
“岳昭的母亲我不是很了解,只知道她原先是个风尘女子,生了岳昭后身体就一直不好。”葛少秋道。
“可那样潮湿的屋子,并不适合修养身体。”千叶道。她想起床上女子瘦小的样子,一看便知身体虚弱。
“或许是因为周夫人吧。虽然让人进了门却不代表真的看得惯。”
“那就让她住那样的屋子吗?”
“以周夫人的立场,能给人一个立身之地已经是宽容了,毕竟岳昭的母亲是插足者。”葛少秋道。
“可……”千叶想要反驳,又找不到理由。
“难道,岳昭的母亲活该死吗?”千叶不满与葛少秋的说法追问。
“也不是那个意思,可她不过风尘女子,确实不该气性过高。”葛少秋道。他不清楚槿辞自杀的原因,只能猜测是因气性过高,不满与周夫人的掌控。
“那周夫人又是什么样的人。”千叶沉默片刻又问。
“她?我记得是名门之后,嫁入岳家许多年一直行事稳妥,不辱她本家的名声。”葛少秋回忆道。
槿姨娘来岳家时,葛少秋还没出生。岳家的长子要娶一个风尘女子,这事闹的挺大。到现在还有人在背地里传些风言风语。不过,当年的周夫人将此事处理的稳妥,好歹保全了岳家的面子。
“娶一个风尘女子是不好的事吗?”千叶问。
“对岳家来说不大好吧,岳家向来注重德行。”葛少秋道。
“只有岳家这样?”
“大家族里的联姻都讲究门当户对。”葛少秋道。
“都讲究门当户对吗?”千叶疑惑的望向葛少秋“那云姨当年嫁给你父亲的时候有人说闲话吗。”
刚刚不还在说岳家的事吗?怎么忽然跳到我娘这在了?葛少秋看着千叶眼眶跳了跳。
“没有,我娘‘在世’时挺收尊敬的。”葛少秋道,“而且葛家不像其他世家那样在意门第。”
第二十五章 远去王城
初七,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到了上路的时候。郭鸿打理好马车,呵了口气。
他听说前日,岳昭的母亲走了。那女人病了许多年,终于还是没能熬过去。
那孩子至亲离世,他该去看看,可时间来不及。况且,亲人离世,痛在至亲身上,越劝越觉得伤心。这种事还是要靠自己走出来。
清晨,薄雾未散,郭鸿驾着马车驶近了北城门。
碌碌的车轮声里,远远的,薄雾中透出一个青年人的轮廓来。
难道是……
马车渐渐驶近,正如郭鸿所想,薄雾后是岳昭的面孔。
岳昭身着缟素,见郭鸿来了,拱手行礼。
“先生。”
“你怎么来了……”郭鸿问。他以为这时的岳昭还在为母亲守孝。
“母亲入土为安的事已经打理妥当。”岳昭淡淡道。
槿辞是初三走的,四天该准备的差不多都准备好了,未入宗祠的女人,后事也不麻烦。
“你不守孝?”郭鸿问。
岳昭一哂道:“人都走了,有什么好守的。”母亲走后,他跪在床边,握着母亲的手想了整整一晚。
终究他想明白了。他一个活人,不能随亲人一起走了。这天地辽阔,他还是想要去看一看。若他真有几分本事,也想成就一番报负。
“在下想随先生去王城。”岳昭再次行礼躬身道。
“你要去王城?”郭鸿看着岳昭,拊掌道:
“好!好啊!”郭鸿喜爱岳昭之才,心知以岳昭的身份,若一直留在岳家迟早要被埋没。
“行了别说了,快上车吧,愣着作甚?”郭鸿不忍岳昭明珠暗投,见岳昭愿去王城喜出望外,让了个位置对岳昭招手道,。
在岳家这样的家族里,妾室如同下人,不能大办丧事。对子女守孝没有太多要求。
岳昭在看到母亲下葬后,便同周夫人告辞离了府。
“爹爹,车怎么停了?是遇上熟人了吗?”郭鸿刚扶上车辕,马车里便响起一声清脆的女孩儿声音,接着帘子一动,露出一张明眸皓齿的脸来。
帘后的女子十三四岁的模样,瞪着水汪汪的眼睛好奇的望向岳昭。
“这,这位是?”岳昭被看得有些尴尬。
“娟娟先进去,爹爹马上就走。”郭鸿牵起辔头,对帘后的小姑娘道。
小姑娘听话的放下了帘子,帘子落下前,还好奇的多看了岳昭一眼,俏皮的笑了一下。
郭鸿驾着马车缓缓行驶起来。
“这是家女。”郭鸿一边驾马一边道:“我还有个小儿子,尚且年幼离不开母亲,只能先把这丫头带去王城,让那母子俩先留在葛城,等过几年在来接她们。”
“马车里地方小,不方便,只好委屈你同我一起在外面吹风。”
“哪里的话,先生能让我同行,我已是感激不尽。”
马车驶出城门,葛城到王城的路途遥远,他们今年的上元怕是要在路上过了。
“娘,岳昭走了。”岳峰立在周夫人的院子里。
周夫人正修着梅花,闻言点点头,“是我准的,他今年十八,要走没什么好拦的。”
“可是……”岳峰欲言又止。虽说那母子俩,一个年年卧病在床,一个天天跟空气似的在岳家的角落里飘着,可一下两个人都不在了,还是让他觉出些不习惯来。
槿姨娘走了,他还没来的及安慰岳昭两句,岳昭便径自离开了,大概是不愿待在岳家这么个令他伤心的地方了。
因为母亲的身份,比起岳峰这个集万千宠爱的嫡子,岳昭从来不受待见,哪怕他才华横溢。
糟了这么多年白眼,若不是因为病重的母亲,他或许早就走了。岳峰想。
“他大了,有他的路走。岳峰,你年纪也不小了,有些事该长长心眼。”周夫人端详着修到正好的花,对岳峰语重心长道。
再怎么不受待见也是看着长大的孩子,岳昭藏起来偷偷读书的事,作为当家主母她还是知道一点的。也知道岳峰私下里和岳昭的关系很好。郭鸿肯教的孩子,读书上多少有些本事。
“儿子明白。”岳峰敷衍着回答。
“不,你不明白。”
岳峰从母亲的语气里听出些许不悦,心道:完了,又要听母亲唠叨了。
“你觉得,这些年来,我这岳家的主母,做的如何?”
“母亲您做的很好,岳家的事务样样都操持的清楚,行事也都得体,端庄。”岳峰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有些埋怨,母亲昔日对槿姨娘和岳昭的冷漠。
周罄一眼就看透了岳峰心中所想,她没有指明而是问道:
“那你可知我为何要事事做的周全?”
不等岳峰想好怎样回答,周罄便自答道。
“岳家家业繁杂,要打理这样一个家族,是不能任性的。凡事得按规矩来。规矩立了,便讲不了感情。岳峰,我知你爱看些游侠传记,好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但你要清楚你并非孤身的游侠。你以后是要继承岳家的,一言一行会影响整个岳家上下。”
“娘,您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岳峰有些不耐烦,类似的言辞,他听过上百遍。
“不,你不明白。”只看岳峰的表情,周罄便知他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罢了,你可知当今朝局如何?”
“王上病重,太子被软禁,二公子执政。”岳峰如是道。
“不止。”周罄道,“前几日北边的杨将军告老还乡,二公子诏了严将军回去,你可知这说明了什么?”
“北边恐有动乱?”
“不止,北边边界的不稳只是开始。如果朝局这样不稳下去,动乱的地方会越来越多。岳峰,你年纪不小,该想想朝堂上的事为你父亲分担了。”
王上病重后,朝中变故尤其多,葛少秋今早便听到严涛要会王城的消息。
北边的夏国这些年不安分,葛少秋早有耳闻。他父亲葛方戟在世时,曾和严涛一起征讨过北边夏国,便是这一战,使得两人一战成名。
王上病重,东宫封锁,储位悬而未决。这种时候任何闪失都可能致命,未将来的国家安定埋下隐患。当年那仗严涛打的漂亮,他的名声在夏国确实有威慑力。
葛少秋认为二公子急召严涛回朝,震慑之意多于征讨。
只是,还未到真正擦枪走火的时候,现在把底牌亮出去,是不是有些色厉内荏,显得外强中干了。葛少秋这样想到。
过了年,马上就要准备去王城的事宜。严涛今日来葛家是到到葛方砺这儿辞行,顺带,日后无法指导葛少秋的武艺也要给个交代。
“你要回朝了?”葛方砺问。他听闻二公子急召严涛的事,却没想到这般急,刚过完年便要走。
“是。”严涛回到。
“你觉得你能让北边安稳几年?”葛方砺接过严涛递给他的,关于怪人的调查,问道。
他虽打算让葛少秋调查怪人之事,却还是把调查给了葛方砺。葛方砺是葛家家主,葛城城主,若怪人之事真的闹大,真正使得上力的只有葛方砺。
锻炼葛少秋是一回事,护卫百姓是另一回事,葛少秋就算聪慧,以堪堪十多岁的岁数,确实担不起这样的责任。
“呵,安稳几年?若是朝中安稳,也不用担心北边的一个夏国。”严涛语气嘲讽。
先帝逝后,池国兵力不如以前。葛方戟在时还能撑上一撑,他死后,池国兵力就更显疲软之态。
“夏国还在试探,派你去许能骗过一时。”葛方砺道。
“骗过一时?呵,朝中不稳,我骗过了这一时又能如何?”严涛嗤笑。
“严涛,话不能这样说。王上病重,朝中不稳只是暂时。眼下内部不稳,外部更不能出事。这一时,得安安稳稳的淌过去。”葛方砺道。
“呵。”严涛想起葛方戟留给他的东西笑而不语,“我还有事,走了!”他转身道,抬脚向屋外走去。
严涛出了屋子便去了演武场。
演武场上,只有葛少秋在练武。岳家出事后不久,千叶无聊,在塔里东翻西翻,阴差阳错翻出一则故事。
故事主人公遭遇与女怪人相似,也变成了类似的怪物。
不知千叶在故事中得了什么启发,说或许有办法使怪人变回原样,这几日都把自己关在塔内不出来。
葛少秋练完一整套动作,最后一个动作收势起身,正好看见站在练武场外的严涛。
“严叔早。”葛少秋向严涛作揖道。
“早,势头不错,比你爹当初强!”严涛看完了葛少秋的整套枪法,赞道。
“那丫头呢?怎么不在?”严涛在练武场扫视了一眼,没有看见千叶的身影。
在得知葛少秋找来的伴读是个女孩时,他还吃了一惊。葛少秋招募伴读,他是做好心理准备的。外城都是平民,肯定难找到习过武艺的好苗子。
谁想,葛少秋竟真找到个底子不错的,可却是个女孩子。
葛少秋的天赋已经不俗,那丫头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虽然枪学的差,可用起刀来比葛少秋的枪法不相上下。那日在岳峰面前比过后,葛少秋和千叶又私下里比过几次,基本是平局。
因为赢不好赢,输了又不甘心。比了几次后,千叶就彻底不愿在比了。
“她不在。”葛少秋道
“不在?”
葛少秋见严涛面色有些不悦,想着为千叶开脱一下,开口道:
“呃……千叶她是有些事情……前些日子岳昭母亲去世,她在场没把人救过来,深觉自己医术有所欠缺,回去翻医书去了……”
严涛笑了,道:“这才认识多长时间,这般向着她?”
“这……千叶看起来并非恶人。”葛少秋道。刚从葛天那得知,千叶在城外杀死十多人时,他对千叶的性格多少有些偏见。相处了一段时间,渐渐对千叶的性格有了改观。
“可她聪明,而且善良并不代表忠心。”严涛道。
他承认千叶是个善良之人,也知道千叶是个聪明人。
善良在小事上就很容易体现。
千叶平日就爱帮忙,也因如此她和府中的侍女关系很好。这是严涛看到的,实际上,千叶虽没有尊贵的身份,在岳家上早课时也没有人看低与她。
而聪明之处也很明显。
比如她很清楚自己比起葛少秋来力气不足,力气不足在比试中很吃亏。这是千叶的短处,可她偏偏擅长利用短处,制造陷阱。比武中常常虚实相交,先迷惑对手再从关键处一击,以此来打败对手。
一个人若善良且聪明却不忠心,或许比一个忠心的傻子还要危险。这样的人最难驾驭。
葛少秋不是没有脑子,他听的出严涛的言外之意。
“严叔,千叶的年纪并不大,现在说性格是不是为时过早。”葛少秋道。
“或许吧。”严涛点点头,在练武场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少秋你,是不是到梁村去过?”严涛沉默了片刻,问道。
“这……确实。”葛少秋答。他想起自己没有收拾怪人的尸体,女怪人之事又是严涛策划。严涛知道此事并不奇怪。
“你在调查怪人?要知道这很危险。”严涛道。
“可若是怪人之事有可能威胁到葛城,我身为葛家的少爷难道不该查吗?”
“有危机意识是好事,可除了怪人的事,我现在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何事?”葛少秋问。
“你可知你父亲为何而死?”
第二十六章 严涛离城
听的严涛的话,葛少秋心中一惊,“严叔,这是什么意思?”
“我并不知你父亲之死究竟是谁下手,但却知道你父亲当年曾引发朝臣众怒。”
“引发朝臣众怒?”葛少秋复又问了一遍,“这样的事我从未听说。”
“当然不会听说,他们那些庸人说是动怒,实则不过是妒才。”严涛多年严肃的脸上,少见的现出些许愤愤之情。
葛少秋抿着唇仔细的听着严涛娓娓道来。
当年,葛方戟十七岁,奉王命出师北边,抵御来犯的夏国,大胜而归,年少成名。那时,朝中便已有小肚鸡肠者,说些关于葛方戟的酸词。
好在,先王贤明,明辨是非。不受人挑拨,葛方戟也是正直,豪迈之人,并不把小人的短见放在眼里。
可之后的事,谁也未能料到。
大概两年后,魔族突然来犯人界,以迅雷之势,顷刻间便占了十几个人界城郭,四国皆受其害。
魔族残忍,朝中之无人敢应战,只有葛方戟,不忍看百姓被屠戮,不顾家中阻止自请出征。
魔族会法术,这本是场不对等的战斗,幸而天无绝人之路,适逢不久后,巫族出世,救济人间四国。各国与魔族的战斗,打了四年多才渐渐平息。
而在此期间,池国还出了一件大事。在与魔族争斗接近尾声的时期,池国先王,壮年崩殂,其弟匆匆上位。这位新王眼光没有先王明亮,不善理政很快便旁落了王权。
与魔族交战完之后,各国都在修养,池国外部几乎没有隐患,朝中有些闲人便开始对付起葛方戟来。
“在严叔看来,是这些人害死了父亲?”葛少秋问。
“不错。”严涛道。仅凭几个闲人,几句碎语不能成事,但这恰恰是灾祸始肇。葛方戟少年骄狂,连太阳都敢直视,从不信人心叵测。
池国葛家,世代出武人,池国历代能称名的将军,皆有葛家人在列。这点早已引人不满,直到后来或许朝中之人皆有不满,只是不敢明说。
严涛时常想,要是葛方戟的直性子,能拐几个弯,是不是也不会到这样的下场。
“严叔,您真的不知道父亲之死是何人下手的吗?”葛少秋问。
“我知道你怀疑葛方砺,我也觉得是他。可你父亲,性子直,人不傻,不至于葛方砺给他下毒他发现不了。”严涛道。
“且……”严涛说到这里忽而压低了声音,“还有一件事,我认为是你父亲真正的死因。”
“什么事?”
“你年纪还小,唯独这件事,我现在不能说。若你想知道,将可来王城,或是北边军营问我。”
“可我如何能去王城?”
“你可知怪人之事是二公子追查?若你真能查清此事始末或许能得二公子相邀。”严涛拍拍葛少秋的肩膀道,“我会把已知道的线索交给葛天,让他转交给你。”
葛方戟的字条,突然出现的怪人之事,朝中又逢变故,这其中搅合的东西太过复杂。葛少秋尚还年少,严涛不愿与其多说,以免葛少秋陷入危险。
他向葛少秋透露他父亲的死因,是想暗示葛少秋,葛方戟的死和朝廷中的某个人有关。也是为了激葛少秋调查怪人之事,以便有机会去王城某个位置,脱离葛方砺的控制。
葛少秋虽是葛家的少主,可毕竟,现在的葛家是葛方砺做主。
千叶在塔里待了一个早晨,葛少秋给母亲送午膳,顺便也把千叶的带了过去,他提着食盒觉得,自己这少爷怎么越做越是不对劲了。
“查出什么来了?”把食盒放千叶面前,葛少秋探过头来问到。
千叶坐在屏风旁的书案边,眉毛皱的要打结,案上放了一堆书册,手里还翻着一本。
“不乐观。”千叶愁眉苦脸道,“而且我想不到,魔族是在哪里神不知鬼不觉的施下咒术的。”
“咒术这种东西本就是创造出来的,有些需要法力,有些不需要,条件达到就可以使用。除了魔族,其他种族可以使用。
千叶翻了几天的书,主要就是为了一件事,让怪人变回原样。可连着用耗子做了几天的实验都没成功,葛家的耗子都快被她抓绝了。
让人变回原样不成,那找找事情的起因吧。
千叶翻了疑似的案例,又复原了使人变成皮包骨的咒术。嗯,这次很成功,因为书上有现成的记录。但是无论千叶怎么复原,抑或是做些改动简化咒术用的阵法,都不能隐蔽的施咒。
千叶在书上看到怪人的记录是篇小故事,说是一个重病之人追求长生,在山中遇上一个自称为神的家伙,那个家伙说可以赐予这人长生,对这人施行了咒术。这人的病很快就好了,却不想吃饭,也不想喝水,渐渐瘦的皮包骨头。那人变了样子后日日躲在屋中不愿见人,街坊邻居发现异样后闯入那人家中,将瘦到面目全非的人当做怪物砍杀了。
书中这怪人的攻击力也不高,几个农夫拿着锄头菜刀合力便对付了。
“对了,那日我们杀掉的怪人好像没有处理,会不会被人发现?”千叶突然想起一事问道。
葛少秋看了千叶一眼,“严叔已经知道了。”
“……那怎么办……”千叶记得那次去**是偷偷去了,就是不想让人发现,现在暴露被人知道好像不太好。
“没事,严叔不日回王城管不到这茬,而且他不反对我查这件事,还把他得到的线索给了葛天。”葛少秋道。
“给了线索,什么线索?”千叶问。
“还不知道,下午我会问葛天。”葛少秋道。
“对了,严叔还想找你,结果你在塔里看书偷懒。”对于严涛说的关于千叶不好的言辞,葛少秋不想告诉千叶,但这不妨碍他吓唬千叶。
“什么?我这是为了怪人的事,救人性命呢!不是偷懒……他下次看到我不会骂我吧。”千叶声音高了几分,给自己壮胆,以显得自己说话在理。
“小点声。”葛少秋夸张的捂着耳朵道,“北方形势不好,严叔被急召回去上元都来不及过,你和他下次见面少不得要过上几年了。”
“哦,那可太好了。”千叶松了口气,拍拍胸口道。
千叶最怕严涛,特别是练枪法的时候。葛少秋凶她她还敢回呛两句,遇到严涛一板脸,千叶立马噤声,变得鹌鹑似的乖。
她刚学枪法时,身上时常青一块紫一块的,她每每到了云姨面前,就把袖子摞起来,冤枉是葛少秋干的。实际上其中大部分,都是严涛纠正姿势时,用棍子打的。
千叶被打心中闷这口气,所以每每看到云姨教训葛少秋,她就心里偷笑。也许真正的快乐都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的。
况且,葛少秋好面子的很,虽然因为时常对练,身上也和千叶差不多。可他男子汉,不好摞着袖子在母亲面前哭哭啼啼的,只能暗吃哑巴亏。然后在严叔纠正千叶姿势时,暗道:“活该!”
食盒散发着香气,千叶查阅书册忙了一个早上,到这个时候也觉得腹内空空。她掀开食盒轻咦一声:“怎么有三碗饭?”
“我还没吃呢。”葛少秋白了千叶一眼。
“云姨在阁楼,你不把午膳送上去吗?”千叶道。
“是要送上去呢,你快把自己的那份拿出来吧。”
“不用,我也去阁楼,咱们一起吃。”
“那行吧。”葛少秋提着食盒走了两步,复又回首,对千叶道:“不准别在我母亲面前瞎告状。”
“放心,不会!严涛师父走了,咱们的恩怨一笔勾销。”说道。笑的分外灿烂,看来严涛离开的事让她很高兴。
“可你枪法还是要的,以后我教你的时候可不许回嘴。”
“这……我看心情吧。”千叶嘴上这样说的,目光东张西望,就是不看葛少秋,看来日后练枪的时候,心情多半不会好。
在过几日是上元节,葛府上下挂了花灯。怪人之事扑朔迷离,但为它烦忧的唯有葛家,葛家外节日的气氛甚是浓烈。
“严将军,该走了。”严涛院内,下人恭敬道。
行礼已经备好,严涛拍拍胸口确认葛方戟给他的字条好好的揣在怀里,他环视了一下屋内,拿起葛方戟从前送给他的弓,道:“走吧。”
严涛的行李只有几件随身衣物,他背起褡裢只带了一个随从,离府奔赴王城。
二人策马路过集市,集市上准备的早的店家,已经挂上了花灯。
今日一走,怕是很快就要上战场,往后不知何时才能重回安稳时日。临近佳节,严涛看着店前摆出的花灯不免惆怅起来。
“呦!爷要点什么呀?”做生意的热情,见严涛立马在门外出来问道。
“不用,你家的花灯做的不错,我停下来看看。”严涛说道。
店家注意到严涛背着个包袱,“爷这是要出远门?”
“是啊,可能……有几年回不来了。”严涛道。
“哎呀,不能缓几天?上元快到了,这时候走远门怪难受的。”店家皱起眉头,露出一副将心比心的神色。
这一年热闹团聚的日子就那么几天,在这么个时候走,让人怪不情愿的。
“没办法,必须得走啊。”严涛道。
北边局势具体如何他还不清楚。早去早接手,早安一份心。
“唉,都不容易啊,你等等,这就快是上元,我送你个东西吧,添点喜气。”店家说着回了店里,不一会儿又出来了。
店家把东西递到严涛手上,认真道:“这东西,保佑路上平安的,可得收好了。”
严涛摊手一看,手心里躺着枚铜钱,一面是平安二字,一面是顺风二字。看起来像是为答灯谜准备的小礼物,不是值钱的东西。
严涛攥起手,感受着铜钱的纹路,咧嘴一笑:“那便借你吉言,多谢了。”话毕把铜钱揣进怀里,让随从跟上,一抖缰绳扬尘而去。
只听得店家在身后大喊着,“那东西可灵验,记得揣好别掉了。”
严涛曾经也是青葱少年,虽是庶子,可心性比起葛方戟来亦不遑多让。葛方戟与他而言是伯乐知己亦是兄弟,多少年了,他们刀山火海的闯过来,立志要守护池国江山安稳,百姓乐业。
可这世间总有阴损之人。阴谋诡计交错,既辜负少年壮志,又蹉跎少年心性。
然葛方戟虽然走了,他严涛还在!
葛方戟走后,他以为自己的心越来越硬了,像石头,像死物。
他以为自己这样是变强了,实则是变弱了。是他对朝中那些隐在庸人之间的恶人害怕了,他逃跑了,逃到葛城来,不愿面对朝堂之事。
“呵,真傻!”严涛在心中骂道。
此去王城,或许马上就要被派去北边。严涛自认自己无法查清事情的真相,但他可以等。他可以守着线索,等着能查到秘密的人来。巫族与四国合作击退魔族,他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经历此事的人了。
第二十七章 上元灯会
上元节,每年今日,葛城集市会举办灯会。据说,这灯会热闹非常,从葛家侍女的描述里,千叶是有心理准备的。可真到了集市上,她还是被眼前的美景震住了。
“好漂亮……”
一条街道,从千叶脚下,到尽头,尽是荧荧花灯。集市旁的河道里,亦有游人放的河灯。
今日天气晴好,天上星河璀璨,街上灯影朦胧,河里烛光点点。三者交相辉映,仿似三条银河。
“这次的花灯,比往常隆重。大底是受宫里二公子为王上冲喜的影响。”葛少秋道。
灯会热闹,除了可以赏灯,亦有戏班子搭戏演出,开张赚钱。这样的灯会,无论家中贫贵都会有人来凑热闹。
“堂哥,灯会是不是开始了?”简家的院内,一个女孩问简义兴。
“是的,现在街上很热闹。”简义兴笑着说。
同简义兴说话的人名叫简璇,是简义兴的堂妹,简义兴家在王城,因在岳家求学才到葛城的简璇家中借住。
简家和葛家曾定下过约定,让简璇做葛少秋将来的妻子,但葛少秋从未对此做过表示。
简璇今年过年刚满十岁,还不懂什么是婚嫁,便早听母亲说自己将来会嫁给葛少秋。
母亲很早就让她学习书画、刺绣。简璇常听别人说,葛少秋是很厉害的人,自己要有大家闺秀的样子,要够优秀才能配的上他。
她见过葛少秋几次,大家闺秀不能随意出门,她只能在葛少秋路过窗口时,透过窗缝偷偷去看他。
她觉得,葛少秋长得还可以,尤其眉形好看,只是那双眼睛有时凛冽,不似多情的样子。她觉得这样也好,常听说男儿志在四方,多情的男子必然寡断不能成事的。
简璇是乘着轿子到了集市,集市上人太多了,春节时的戏班子大都没走,想在上元节捞最后一笔。灯会上,各个戏班子之间互相斗戏,这边好看,那边就更出彩,每个戏台子前都挤满了人。
“小姐,要不咱们回去吧。”轿外,简璇的丫鬟小声问道。
简璇掀开帘子,不远处的戏台热热闹闹的,流露出些向往神色来。
“可以不坐轿子吗?”简璇小声问道。
“小姐,这里人又多又杂,下轿不方便。”小丫头为难道。
简璇向来听话,可这次台上的表演太精彩了,小丫头说话的空隙里,台上的人不知表演什么绝活,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掌声吸引了简璇的注意里。
小姐不愿走。丫鬟总不能硬把小姐拖回去,小丫头不由的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一边的简义兴,希望义兴少爷帮忙劝劝。
简义兴不乘轿子,他把简璇的神情尽收眼底,看的出简璇很想去戏台前看看,想想简璇日日待在闺房里,这样热闹的场景一年到头难得见到。
“既然想去便去吧。”简义兴对简璇道。
“真的可以去吗?”简璇有些不敢相信,惊喜的问道。她原以为自己再待一会儿,她的丫鬟便会用各种理由劝她回去了。
“自然,有我在有什么好怕的?”简义兴笑道。
集市上鱼龙混杂,丫鬟还是觉得让小姐下轿不好,可碍于简义兴是主子,她止住了劝说的话。
“小鱼儿,那边围了好多人,我们去那里看看。”简璇下了轿便如同入了水的鱼儿一般,哪儿人多便往哪儿扎。
简义兴最宠着简璇,平日看她被姑母关在房里整日无聊,有心趁着上元放简璇好好玩一场,也不拦着简璇乱跑。这可苦了小鱼儿。
她是简璇的贴身侍女,被简家买来时小姐尚且年幼,因小姐喜欢金鱼便送给她“小鱼儿”这个名字。
“小姐,这儿这么多人,您慢点儿,可别挤着。”小鱼儿焦急的紧追着简璇。
这戏台子演的是新出的戏,台前的观众尤其多。
这时候,千叶和葛少秋也在集市上逛着,起先千叶也被台上的节目吸引,可人群挡着,她除了攒动的人头什么都看不见,使劲蹦起来才勉强看到个人脸。
千叶看看台前拥挤的人群,再比比自己的身高,实在挤不过去只得作罢。转头猜花灯去了。
上元设灯谜只是个彩头,为的是吸引客人,花灯下系的灯谜大都不会太难,猜不出来还允许找人帮忙。有的店家还会增加小规则,比如限时答灯谜,选出答得最多的,或者把投壶之类风靡巷间的娱乐项目和灯谜结合起来。
千叶挤在猜灯谜的人群中凑热闹,集市上磨肩掣肘,戏台不只搭了一处,这边的戏刚散场,那边的则正是锣鼓喧天的大场面,人群映着晃晃的灯光潮水一样流动,热闹又生机勃勃。
千叶攥着不知谁家的灯谜抬起头来,所望处人影瞳瞳,早寻不到葛少秋了。
葛少秋人呢?千叶心想,逆着人流往上寻了几步。
葛少秋看见千叶挤到店前去看灯谜,本要跟上去,却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肩膀,这熟悉的力度,他不回头都能猜到是谁。
“这么巧?”岳峰把手放在葛少秋的肩膀上道。
“有什么巧的,今日正月十五,只要是个人但凡能得闲,都会来集市逛逛。”葛少秋同岳峰打了个招呼回道。
“你的戏看完了?”葛少秋问。他记得几天前岳峰就和他提起过,上元这天有戏班排演新出的戏,内容是由时兴的话改编。
“看完了,那场戏排的早,我早就来抢位置了。这不刚散场出了人群便碰见你了。”岳峰道。
葛少秋被岳峰搭着肩膀,边走边聊,一时忘了千叶,等他想起千叶来已经向着相反的方向走了不少路。
“怎么了?”岳峰见葛少秋聊得好好的,突然回身张望,问道。
“我把千叶忘了!”葛少秋道。千叶一个半人高的孩子,集市上人山人海哪还能看到她的踪影。
“哎呀,把她给忘了。”岳峰一拍额头。千叶没来时,他就习惯和葛少秋逛每年的灯会,这次从人群出来只看见葛少秋一人,没觉得和从前有何不同,一时也把千叶忘了。
葛少秋返身要去找千叶,没走出几步又被人叫住了。
“是葛公子,岳公子吗?”简璇的侍女不知从哪挤出来,神色焦急。
“小鱼儿,你怎么在这?”岳峰问道。
“我家小姐找不见了,能不能请两位公子帮忙找找。”小鱼儿急的要哭。
先前简璇想凑到一个戏台子前看戏,恰巧旁边的戏台散场。看完戏的人流,冲开了简璇和小鱼儿,等人群散开,小鱼儿却找不到自己小姐的身影了。
“哎呦,这可好,一个未婚妻一个伴读,你说你要找哪一个?”岳峰凑到葛少秋身边,小声打趣道。但话还是被人听见了。
“岳公子,这里人群混杂,家妹走丢并非小事,还请不要玩笑!”简义兴不悦道。
“是呀,岳公子你怎么还能说笑,这里人这么多,万一小姐遇上歹人……”小鱼儿原本只是快要哭,这下是真哭了。
“哎呀,你可别哭,我就随便一说。这世上是好人多,哪那么容易遇到坏人。”岳峰见不得女孩哭鼻子,改口安慰道:“我们马上去找你家小姐!这条街就这么长,分头找,保证很快就找到了!”
葛少秋想了想,答应帮简义兴先去找他妹妹。
四人约定好汇合的地点,简义兴便急着去找简璇了。
“你要不要先去找千叶?”岳峰悄悄问葛少秋道。
“先去找简璇吧。”葛少秋道:“千叶又不是认不得葛家在哪,这里鱼龙混杂,简璇娇滴滴的小姐,真出了什么事就麻烦了。”
“你担心简璇,就不担心千叶?”岳峰问。
“有什么好担心的?”葛少秋没好气道:“她比我还能打,便是集市上混了几个蟊贼也不能把她怎么样。”他看了一眼和千叶走散的方向,往相反的方向去寻简璇了。
岳峰点点头,觉得葛少秋所言颇有道理。集市沿着鉴水河的两侧,他们计划顺着河边分四个方向寻找简璇。
三人都选了方向走了,只留岳峰一人在原地,他没的选,去了千叶和葛少秋走散的方向。
千叶这边。因为和葛少秋走散了,她凭着直觉逆着人群寻了几步,依然看不到葛少秋的身影。
“算了。”她想:反正葛少秋发现她不见了会来寻她,不如就留在原地等着,这里人多,互相寻找说不准会走岔了。
“请问,阁下是葛家的人吗?”千叶逛回她和葛少秋走散的店前,忽听到有人小声问道。
千叶侧头,身边站着一个身着鹅黄色罗裙的小女孩,正局促的看着她。
“是啊,你是……”千叶确认自己从未见过这个姑娘。
“我是简家的二小姐,和家里人走散了,能帮我找找他们吗?”见千叶承认自己是葛家人,小女孩胆子大了些,声音也放大了。
“简家的二小姐,你是简璇?”千叶确认到。她早听岳峰说过,简璇和葛少秋有过婚约,今天终于见到正主了。
简璇听到千叶的话,出于礼貌微微行了一礼,点头称是。
好巧不巧,简家的走丢的二小姐简璇,竟碰上了和葛少秋走散的千叶。
第二十八章 走散
集市上灯火通明,一家不起眼的小店前,千叶和简璇两两相望。
简璇原本在看戏台上的表演,再回头就找不到兄长和小鱼儿了。她顺着来时的路去找那两人,街上潮水一样的人群把她挤进了旁边的店面里。
面前是重重人影,简璇孤身一人处在陌生嘈杂的环境里,心中不免焦急。
她四下张望,忽然看到一个小姑娘的衣服上有葛家的纹样。情急下,便向那小姑娘寻求帮助。
“实不相瞒。”千叶摊手对简璇道:“我也和人走散了,现在正等他找过来。”
“哎呀,那可怎么办?我是不是回不了家了?”简璇心中一急不免瞎想起来。
“这……”千叶不知简家怎么去,便道:“要不我先带你去葛家,或者你知不知道你家人在哪等你,我带你过去。”
“我家人在哪儿?”简璇细想道:“我记得家里的轿子候在集市外,可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哪里。”集市边的小巷子四通八达,加上大路上一个个戏台子阻碍视线,简璇早分不清来时的方向了。
“那其他人呢?你总不是一个人来这的吧?”千叶又问,她知道像简璇这样的小姐出门,身边总会带个丫鬟。
“我和兄长还有贴身的丫鬟一起来的,现在找不到我他们了。”简璇见千叶神情镇定,渐渐安定下来。
她和少秋哥哥一样是葛家的人,一定会帮忙的。简璇想到。
简义兴啊。千叶想到。这简义兴因为妹妹的原因,从第一天见到千叶,就没给过她好脸色。以简义兴对自家表妹的重视,肯定也在急着找简璇呢。
千叶对简义兴没有好印象,可今天见到他妹妹简璇,印象却是不差。
小姑娘,人长的好看也就罢了,人还有礼貌。可比她那兄长招人喜欢多了。
要不就在这里等着?千叶想到。她和葛少秋走散,葛少秋八成在寻她,这时候把带简璇去葛家,葛少秋不就找不到人了吗?
而且,千叶看了一眼简璇心道:这姑娘好像和葛少秋有婚约,去葛少秋家会不会有点不太好?不合礼数什么的。
帮人家找找家里人?简璇是同简义兴和她的丫鬟一块来的,这两人现在一定在到处找人呢。这么一想还不如在原地等他们找过来。
千叶想着办法,没有察觉落渊从远处飞来。
“姐姐,那是你的鸟吗?”简璇指着远远飞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千叶肩头的落渊问道。
千叶刚想劝简璇在这里等一等,看到落渊回来忽然有了更好的主意。
“不错,这鸟确实是我养的,而且它有个本领可不得了,它会寻人,只要你告诉它名字,它就能帮你找到那个人。”千叶想让落渊帮忙寻人,又好告诉简璇落渊的真实身份,便这样唬她道。
落渊立在千叶肩头,懵懵的看向千叶。
这是要让我跑腿?你编故事倒是编的严谨一点啊?鸟会寻人?你觉得这话会有人信?落渊心道。
“真的?听起来好厉害!它是不是可以帮我找家人?”
这都能信?落渊装作一只普通的鸟不能说话,只能一脸懵的看向满脸惊喜的简璇,心道:这丫头谁啊?这么好骗。
千叶没想到简璇这么干净利落就相信了,干咳了一声,道:“你写一张纸条来,我让它去找简义兴。”
简璇点点头,同店家借了纸笔,写了字条注明自己所在的位置,把纸条交给千叶。
千叶接过纸条让落渊抓着,对落渊说道,“这是简义兴的妹妹,去找简义兴,找不到的话找到葛少秋也成。”
看着落渊飞远,简璇焦急的心情好了些,觉得那鸟飞的又高又快,一定很快就能找到自家兄长。
“姐姐,那灯下挂着的就是灯谜吗?”心放了下来,简璇终于有心情看看店内成列的物品,很快被店里的花灯和灯下挂的字条吸引了注意力。
“是啊,你想看吗?”简璇够不到灯下的字条,千叶比简璇高一些,她跳起来一把拽下字条,递给简璇。
“一夜征人尽望乡。”简璇低声念着字条上的字。
“小姐姐,你知道谜底吗?”简璇问道。她对这谜题摸不着头脑,只能用求助的看向千叶。
“一夜征人尽望乡……”千叶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下,说道:“是‘反切’吧。”(反切是古代的注音)
“反切?”简璇念叨着,思量了一下,惊喜道:“没错就是反切!“
征人望乡,返家之心急切,可不就是反切吗?
她兴冲冲地去找店家询问答案是否正确。店家拿过简璇的字条一看,笑道:“小姑娘,你这灯谜可不简单,除了你说的这个,还有一个答案,得全部答出来才能拿到奖品。”
“还有一个答案?”简璇不好意思再请千叶帮忙,她又把字条反复看了几遍,正过来,倒过去的念叨,依然猜不到谜底。
千叶在一旁听到了店家了话,她在心中把题目翻来覆去的分析了几遍,也想不出还有一个谜底会是什么。
简璇没有放弃,在那盯着字条,一个字,一个字的找线索。
“再仔细想,谜底的关键就在一个字。”店家鼓励道。
“这题的谜底是‘同心’和‘反切’吧。”忽然又一人出声道。
听到这个答案,千叶和简璇眼光俱是一亮。
同心!对了。‘一夜征夫尽望乡’一个‘尽’字,是说众人思乡之心皆是相同,果然是‘同心’没错!
千叶抬头去看说话的人是谁,发现门口岳峰正笑眯眯的看过来。
落渊出去找人,不久便在半路上遇到到处寻人的岳峰。从岳峰的描述里落渊大致猜到,他找的就是简璇。葛少秋和简义兴还不知道在哪,落渊懒得飞远,便把岳峰找了过来。
岳峰一来就看到,简璇在念念有词。
简璇拿的谜题是道老题了,岳峰没多想就猜出了答案来。
“不错,谜底正是这两个。”店家乐呵呵的笑着,拿出放礼品的盒子。他拿着盒子,看看岳峰,又看看简璇,笑道:“这位公子厉害,可这灯谜是姑娘拿的,不如公子把礼物让给小姑娘如何?”
“当然可以。”岳峰道,那答案他不过随口一说,本就无心要礼物。
“这……”简璇不好意思,拒绝道:“这两个答案都不是我猜出来的,还是给答对的公子挑吧。”
“不用,灯谜是允许提醒的,况且这盒子里都是女儿家喜欢的东西,我有什么好挑的?”岳峰笑道。
“那让小姐姐挑吧,有一个答案是她猜出来的。”简璇看向千叶。
店内环境嘈杂,千叶又背对着简璇和落渊说话,质问它为何没把葛少秋或者简义兴找来,没听见简璇的声音。
简璇见千叶没听见,往前走了几步。
岳峰见状,怕简璇再往前走会撞破落渊说话,出声道:“等等,还是我挑一样吧,我突然想起我家姐姐要我给她带件礼物。我也不知道带什么好,不若简璇姑娘帮我挑挑。”
“这当然可以。”简璇听了岳峰的话又转了回去,帮岳峰挑起礼物来。
“不是让你去找简义兴或者葛少秋吗?怎么把岳峰给找来了?”千叶小声问道。
“我在半路上碰到这小子,挨着店面询问有没有看见一个身穿黄色罗裙的小女孩,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我就是不叫他过来,他过会儿也就找过来了。”落渊道。
千叶心知落渊偷懒,找来岳峰,简璇的事是解决了,她怎么办呢,继续在这等葛少秋找过来吗?
我走散的时候离他不远吧,怎么到现在都没找回来,千叶等葛少秋等了有段时间了,不免发起牢骚来。
“送这里礼物给堂姐会不会显得敷衍?”灯谜送的礼物大多廉价,简璇一边帮岳峰挑礼物,一边问道。
“没办法,我忘了嘛!我还没来的及帮她挑礼物,就遇到四处找你的简义兴,他还托我帮忙。”岳峰说着,从各色饰品中拈起一支木刻簪子。
簪子简单的浮雕了桃花的花纹,在一堆花哨的饰品中,只有它简单大方勉强入得了岳峰的眼。
“是哥哥托你找我的?那你知道他在哪?”简璇问。
“嗯,我和他约定了在哪儿汇合,我带你过去吧。”岳峰示意简璇跟着他,走到千叶身边拍拍千叶的肩膀道:“你一起吧,葛少秋也在那儿汇合?”
“嗯?他也碰上简义兴了?”千叶问。
“他是先碰上的我,然后我们一起碰到的简义兴。”岳峰道。
集市的人渐渐变少,花灯陆陆续续熄灭。岳峰他们商量好在简家轿子等候的地方汇合。葛少秋来的早一点,看到简璇,随意的问了一下有没有事,便算了。
直到收摊的时候,才看到简义兴和小鱼儿遥遥赶来。
其间千叶想让落渊去找人,可落渊认识简义兴,不认识小鱼儿。
岳峰怕简璇等的着急,便给她讲故事。岳峰看过的书多,讲起故事语言幽默,绘声绘色,把简璇逗得直笑,用袖子掩着口,目光亮晶晶的。
匆匆赶来的简义兴见到妹妹很是紧张,上上下下的打量了简璇一番,生怕她出一点事。
那个叫小鱼儿的侍女,也在旁边急的直哭,念叨着“小姐,您可让奴婢好找。”
落渊和千叶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一幕寻思:只是走散了,没多大事吧?至于如此吗?
岳峰和葛少秋却对眼前这幕毫不奇怪。他们都知,简家娇养小姐,特别是简义兴,对自己妹妹极其偏心。
“简公子人既以找到,那我就先告辞了。”葛少秋出声道。
既然简璇人没事,他也没必要继续待在这里,索性和简义兴打了招呼,想要早点回去。
第二十九章 回家
岳峰虽和简义兴说了,简璇是千叶帮忙找到的,但简义兴对千叶还是没啥好话讲。黑着个脸不情不愿的向千叶道了谢。
千叶性格是大度,可帮忙又不是欠人钱财,被人这么道谢,心下也不痛快。
巧在葛少秋道了辞,她跟在葛少秋后面也含糊的嘀咕一句“告辞。”转身预走。
“那位姐姐,等一下!”简璇见千叶要走,想起还未问过千叶的名字。紧走几步叫住千道。
她不知兄长为何看起来不喜千叶,但人家帮她找到家里人,按礼数总要问了名字,好好道谢。
千叶看到简义兴心情就不好,想早点回去,听到简璇叫她又不好做没听见,只得转过身来。
“今日,多谢帮忙,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简璇望着千叶认真问道。
“檀千叶。”千叶愣了一下。帮忙举手之劳,她没当回事,忘了告诉简璇自己的名字。
简璇鲜少和陌生人搭话,问生人的姓名,让她有些拘谨。可看到千叶笑了,不自觉的,也跟着笑起来。
“檀千叶。很好听的名字,我记得了。”简璇笑着道,“还有你养的那只鸟,也很厉害。”
立在千叶肩头的落渊听到这话,身形趔趄了一下。夜幕深沉,只有千叶注意到了。
“它才不厉害,它还爱偷懒呢!”千叶瞟了落渊一眼,开玩笑道。
简家的家仆提着灯笼,准备着轿子。
简璇站在灯火明亮的地方,满脸笑容,像是初绽的桃花,稚嫩而温暖,容易让人忘却春寒料峭。
岳峰站在不远处望着简璇,目光微怔,随后几不可查的轻叹一声。
简璇自小养在深院中,她身边的所有人都对她说,她将来会嫁给葛少秋。
然而,这话只是说给小姑娘听的。葛少秋和简璇的婚约实际是笔昏账。
葛家和简家从家室来看并不门当户对。而婚约的起因得从简家的长辈说起。
简家的家主是简璇和简义兴的爷爷,简家和岳家一样,以文修身,但家业并不兴旺。简家家主便希望简家和葛家联姻。
简璇的父亲和葛少秋的父亲有些交情,孩子出生后又巧在是个女儿,他含蓄的同葛方戟表达过要把简璇许给葛少秋的意思。葛少秋的父亲没有答应这件事,但碍于情面,又没有直接拒绝,便当做玩笑略过了。
简璇的父亲听的出葛方戟的弦外之音,同时也不舍得把女儿轻易许给别人,便不再说婚约的事。
可惜,后面的事谁也没能料到。六年后,葛少秋的父亲战死,葛家由葛方砺,也就是葛少秋的五叔继承。
葛方戟在世时葛家和岳家的交情甚好。
葛方戟后,岳家的岳柯便开始疏远葛方砾。明面上岳家和葛家看不出嫌隙,私下里,岳家已在疏远葛家。如今的葛家家主,他手上的葛家看似执掌军政权倾朝野,实则根基不稳。
葛方砺明白这一点,正为此着急,巧在简家家主又在此时重提简璇和葛少秋的事,葛方砺计算其中利害,认为不失为一种办法,便应了下来。
这婚约中的关窍,除了葛少秋和简义兴心中明白,像岳峰这些人大抵也知道些风声。
只可怜,简璇。自小养在深院,不知是泡在怎样甜言蜜语的说词中长大的。
葛少秋的母亲去世的早,岳峰了解甚少,但葛少秋的两位祖母皆是公主出身。这么一对比,简璇嫁到葛家恐怕是高攀太多。
葛家手握兵权,撑着池国的半边天,朝野上下哪双眼睛不盯着葛家。
只是现在,便有人说些闲言碎语来。等简璇真嫁了,受到的矫枉只会更甚。
简义兴疼惜简璇,担心简璇将来受委屈,总希望葛少秋能喜欢简璇,将来能对简璇多些看顾。
亲人的回护之心,岳峰看在眼里,不禁唏嘘。
未必不心疼女儿,未必不心疼妹妹。可关系到家族利益,他们到底也说不上话。
夜幕深了,小鱼儿把简璇扶上轿子,让家仆抬轿,准备回府。
岳峰转转手里的簪子,心想自己拿着这玩意也没用,走到轿子边对简义兴道:“你家妹妹猜灯谜得了一枚簪子,偏偏不收,要送给我,你说我带枚簪子回去算什么事?麻烦你替我还给她。”
说完便把簪子硬塞到简义兴手里,拱手告了告辞。
岳峰答应挑选奖品只是为了给千叶解围,担心简璇听到落渊说话。他是有个堂姐没错,可他的堂姐偏爱装饰复杂的簪子,哪看的上摊子上做工粗糙的廉价礼物。
简义兴把簪子递给简璇。
“怎么了?”简璇从轿帘处,接过簪子,问道。她记得这簪子是岳峰挑给他堂姐的。
“岳公子说,这簪子是你答灯谜得的,让我还给你。”简义兴道。
“呀!这是他要送给他堂姐的呀,怎么能还给我呢!”简璇掀开轿帘,岳峰已经走远了。“那道题我一个答案也没猜出来,都是他帮我答出来的,这奖品怎么能给我呢?”简璇自语道。
“灯谜本就可以请人帮忙,奖品一般归摘题的人,况且岳公子的堂姐大约不会喜欢这簪子的式样。”听了简璇的话,简义兴大概猜到出事情经过,笑着说到。
他记得岳峰的堂姐岳月最喜繁复的花样,她常给岳峰秀手帕,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花样也要用许多配色。
“猜不出答案也能拿到奖品,那不是不公平吗?”简璇嘀咕道。
“猜灯谜只是游戏而已,没那么多规矩。”简义兴道。
简璇抚过簪子上的浮雕,脑海中浮现出岳峰的样子。只听了一遍题目,立刻便说出了全部答案,眉目间是满满的自信,自有意气风发之感。
讲故事时眸光璀亮,神采奕奕。寻常故事自他口里转述而来,亦是让人觉得文采斐然,意趣恒生。
“哥哥,岳公子同我讲了好些故事,他好像知道很多东西。”简璇好奇道。
“岳公子,确实爱看书,博闻强记。”简义兴此话是凭心而论。
“哥哥,我可以像他一样吗?”简璇问道。她今日见岳峰总能侃侃而谈,微末小事也能有一番见地,不由的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同岳峰那样。
“自然,只要小妹想,总能做到。”简义兴笑道。“那岳公子听说也是同小妹这么大,方才开始认真读书的。”
今夜风清月朗,葛少秋同简义兴告辞时,时间已晚。回家的路上空荡荡的不见人影,唯有月光安静的撒下来。
葛少秋和千叶踏着月光走在路上,千叶和落渊聊着街上的趣闻,聊到有趣的地方便‘咯咯’笑上两声,独留葛少秋在一旁沉默的走着。
“千叶。”千叶正和落渊正聊得很开心,突然听到葛少秋出声道:
“我不喜欢简璇。”
“啊?为何?”千叶疑惑道。
她对简璇的印象很好,她很喜欢简璇的性格,只是很不明白,这么懂事的妹妹,为何会有一个如此找人讨厌的哥哥。
“我觉得她太过娇生惯养,况且……”她和我的婚约是葛方砺的安排。后半句被葛少秋隐去了,他心知与其说是厌恶简璇的娇生惯养,他对简璇更多的是恨屋及乌。
“娇生惯养?有吗?我倒觉得她为人谦和知礼,人长得也好看。我将来要是能有这样的人相伴一生,一定会过得很幸福的。”千叶道。
“嗨嗨嗨,扯远了。她是和我有婚约,你惦记什么呢。”葛少秋打断千叶乱七八糟的幻想。“而且,你知不知道我们之间为何会有婚约?”
“呃……你们的父亲交情很好?”千叶猜测。在她生活的部落,关系很好的两家人有时会互相指腹为婚,或者为两家孩子定下娃娃亲。
葛少秋摇头,“这亲事是简璇的祖父和我的五叔说的,其实事情根本没有敲定,五叔他也没送过聘礼去简家。”
“啊,那为何……”葛少秋这话就让千叶想不通了,葛少秋和简璇有定亲的事情,看起来几乎人人都知道啊。千叶常见有公子那这事和葛少秋开玩笑,说什么自己比葛少秋大了好些岁还不知道未来的媳妇在哪,葛少秋就已经不用为此事发愁了。
“这件事大约是简璇的祖父让人传出来的,因为简璇的父亲不愿在女儿还不懂事的时候,敲定她的婚姻。”葛少秋这话一说,千叶便大致明白了意思。
简璇祖父所为是为了逼迫此事能成。
“那现在这样,岂不是对简璇很不好?”千叶道。夫家没给聘礼,婚约的事岂不是名不正,言不顺。
“她大约不知道吧,简璇一直养在深院里,被保护的很好。”葛少秋道。
“那简璇的祖父这样做不怕葛家不娶了吗?”千叶有问。
“父亲走后,葛家和岳家的关系实际不如以前那么好了。五叔有意结交其他文官,只是看不上简家,才把婚约的事拖着。”葛少秋道。
听了葛少秋的话,千叶眉头一皱,道:“你们家这样做不是很不道德吗?”
“千叶。”葛少秋看着千叶抬起眉毛道:“我平常是不是对你太好了,你就当着我的面说我家不道德。”
“额,我错了,我下次一定不当着你面说。”千叶毫无诚意的道歉。
所起这事,不说千叶,就是葛少秋终究也觉得不道德。而且他和简璇的事现在几乎人尽皆知,葛家若真在这时挑开真相,脸上也不会好看。可以说,简家家主这招用的着实狠辣。
“你以后会娶简璇吗?”千叶道完歉,见葛少秋不像太生气的样子,又凑过去问道。
“若是没有转机,或许会吧。”葛少秋道。
“你又不喜欢她,这样不是辜负人家姑娘?”
“我有什么办法?我要娶一个不喜欢的人你不怎么心疼我?”葛少秋不平道。
千叶上下打量了一下葛少秋道:“恕我直言,简璇长的比你招疼多了。”言下之意让葛少秋有点自知之明。
第三十章 暗伏
上元过去,岳家恢复早课,年节闲散的时间结束了。
葛少秋头疼婚约的事可也不急于一时,毕竟真到那天还有个几年。
“严将军回王城了?为了北边的事?”葛少秋一到学堂,便被岳峰问道。
“是啊。”葛少秋回到。严涛将他对怪人的调查给了葛天,其中包括了他的一些猜想。这几日,葛少秋和千叶还有葛天三人把严涛留下来的资料做了整理。
“听说北边形势不容乐观,二公子八是想让严将军北上,威慑夏国?”岳峰道。
朝中二公子监国,池国朝中人才初现新旧交替,青黄不接之相。现下最怕的就是别国趁乱惹事,边境不稳,增添外患。
“依我所见也是如此,可国中兵力并不强劲,只靠严叔在北方的积威不是长久之计。”葛少秋道。
“是啊。”岳峰叹口气道,“你说池国是怎么了,当年池国何其强盛,兵强马壮,西、北,襄、夏两国哪敢越境半步,怎么如今成了这样?”
葛少秋沉默不语。他的父亲还死因不明,想其征战四方,险恶之境不知见过多少,到最后却被借刀杀人。
人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朝中病态虽只显现在兵力上,但旧伤暗藏绝非一朝一日形成的。
“严将军走了,怪人的事你打算怎么办?”想起怪人的事,岳峰又问道。
王城和北境太远管不着,岳峰只能管管手边发生的事。
“这事五叔谁都没交在亲自调查。”葛少秋道。
“说起这怪人,我倒想起了当年的巫族……”岳峰对葛少秋小声道。
巫族被灭后,四国之人多将巫族与魔族混为一谈。
岳峰和葛少秋小声说话,千叶坐在她们身后。她原是不想偷听的,她原是想临阵磨枪,把年节这几日落下的功课补些上来。
但岳峰突然提到巫族一下子提起了千叶的兴趣。
她用书挡着脸,心思却转移到了岳峰的话上。
“我听说巫族被剿灭时有一小支人出逃,至今未能找到,你说这怪人会不会是他们怀恨在心弄出来的?”千叶听见岳峰这样说道。
“这……”虽说当年池国派去剿灭巫族的是葛少秋的父亲,可葛少秋甚少听父亲提前关于巫族的事。
“不过这巫族本身也蹊跷的很,我听说巫族曾帮过四国抵御妖魔侵袭。原本好好的,怎么后来就突然交恶了呢?”岳峰问道。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围剿巫族的我都还没出生。”葛少秋说道:“况且我听说剿灭巫族后,有一段时间,四国朝廷都颁布禁令,不让百姓宣扬巫族之事。”
岳峰和葛少秋的话,千叶在后面听的真切。
不准民间宣扬巫族之事,又把巫族的身份诬为魔族。混淆视听的把戏,难道是为了追击岳峰说的出逃的那一小拨巫族残民吗?千叶心想。
“岳峰,关于巫族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千叶憋不住,小声问道。
“啊,我是听父亲说的,王上下令剿灭巫族时我才三岁。”岳峰道。
“不过我觉得怪人表现出的现象不像巫族的术法。”葛少秋想了想道。他虽不常听父亲说起巫族,但塔里的许多书都与巫族有关。其中包括术法的运用,巫族术法独树一帜,和魔族,妖族的都不相似。
听到葛少秋帮巫族说话,千叶连忙点点头,心里却虚的很。
术法这种东西只要知道原理,凑齐条件可以通用的。
说巫族残民弄出了怪人之事不是不可能。
“诶,葛少秋知道当初魔族是如何攻打四国城池的吗?”
岳峰把目光转向葛少秋,他知道,葛少秋的父亲和五叔,都面对过魔族。
果然不负岳峰所望,葛少秋在他的注视下开口了:“关于魔族如何侵占村落,我是听严叔说的。他们攻占村庄的方式野蛮,会首先杀掉村庄的领导者,然后杀掉敢于反抗的人,把他们的尸首挂在高处示众。”
一个村庄或者一个城镇的领导者不会很多。他们用这种方式控制城池,使边境的村落很快的同朝廷脱离关系。
“那侵略的速度岂不是很快?”千叶道。
“确实很快,如果不是魔族数量太少的话……”葛少秋接着往下说道。
魔族虽然实力强大,但数量太少,随着占领的村庄数量变多,魔族无法控制所有的村庄,他们把占领的村庄、城池连成一片,选择其中重要的地方为主城,招募听话的人组成军队,逼迫城中百姓劳动生产。
几个村落,城池俨然成为一个小国。魔族此行尤为可恶。几座村落刚刚失去联系时,只是附近城池派兵前往查看,其结果当然是有去无回。
随着占领的城池变多,魔族改变了策略,有军队过来攻打时,他用在城中招募的军队来抵御。让同国同族的人自相残杀。同人类相比,魔族强到匪夷所思,即便侥幸收回几座被占的城池,也会很快被魔族夺回。
四国边境都出现了这样的魔族控制的小城郭,都采用相同的策略。以这样的方式,四国与魔族陷入了拉锯战。
占领的城池过多,魔族一时无法控制。可被魔族霸占的城池,人族也无法夺回,更麻烦的是,被占领的城池中还包括几个险要关口。
四国和魔族打了几场后就不敢再打了,因为打不过魔族。攻城,杀害的又是自己的子民,只怕抢回城池,也不过是做空城了。
葛少秋回忆严叔和他说过的故事道:“当时还是先王在位,池国停战了一段时间,后来又出现巫族族长觐见,说可以帮忙夺回城池。”
“那城池夺回来了吗?”千叶问。
“夺回来了,听严叔说是巫族和四国合力夺回来的,但里面详尽,他没有告诉我。”葛少秋道。
千叶还想在问些巫族的事情,便听得门口一阵脚步声传来,只好作罢。
完了先生到了,千叶光听岳峰和葛少秋讲话,手里的书半点没看进去。千叶默默用书挡住自己心道:老天保佑,先生可千万别来问我功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