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五章 拔刀反向
夜风凄寒,从城外赶来的兵马终于到了。
苏长雨虽然在这队骑兵之中级别最高,但此刻真正的指挥者却是莫苍行。
西陵三骑混编为一支兵马,但莫苍行带来的这支队伍,还是以前的樊骑居多,三百骑中,有将近两百骑是从前樊骑精兵,或许是为了照顾到宇文承朝的颜面,还是调来了几十名从前的虎骑兵,剩下的则是狼骑兵。
抵达樊侯府之后,莫苍行根本没有请示苏长雨,直接调派一部分兵马前往守住樊侯府的其他各门。
袁尚羽被留在了军营那边,但胖鱼和宁志峰以及大鹏等宇文承朝的旧部,却都随着宇文承朝来到了城中。
突如其来的骑兵,让樊侯府的守门护卫大感吃惊,按在佩刀上的手却不敢轻易拔刀出来。
苏长雨翻身下了马,回头看了一眼,莫苍行面无表情,宇文承朝却是神色冷峻。
苏长雨心里当然很清楚,自己已经完全失去了对这几百骑兵的控制权,这些人只会听从莫苍行的吩咐,自己根本无法调动。
当他大踏步走进樊侯府大门时,院内的人都是用诧异的目光看着他,直到他走进侯府大厅,苏长雨看到桌上的狼藉以及众人骇人的目光,知道这边确实出现了大变故。
“中郎将!”见到苏长雨进门,第一个说话的不是将军,而是裴侍卿:“你来的真是及时。”抬手指向李驼:“此人冒充皇子,大逆不道,纠结樊家欲图谋反,赶紧将这些人叛贼抓起来,押送京都交给圣人处置。”
苏长雨看也没看裴侍卿,见到坐在椅子上的将军,本来凝重的神情略有一丝舒缓。
他答应入城,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来到将军身边,即使是粉身碎骨,也要护卫将军的周全。
“将军!”苏长雨上前两步,拱了拱手。
“怎么回事?”将军没有任何废话,直接问道。
苏长雨简单利落:“宇文承朝!”
将军微微颔首,不需要苏长雨解释太多,只要有这个名字,将军就明白了军中发生了什么。
城外的驻军,本就是由西陵三骑整编而成,樊骑一直是樊家的私军,樊家既然反叛,樊骑当然会追随樊子期,而宇文承朝出现,虎骑旧部自然也会被宇文承朝收拢,这两伙人合流一处,城外驻军自然就已经失去控制。
将军叹了口气。
“这位就是中郎将了。”李驼向苏长雨点点头,微笑道:“我们正在劝说将军一起共谋大业,但将军想得太多,城外驻军的情况,中郎将比将军清楚,中郎将不如帮我们劝劝将军?”
“你是皇子?”苏长雨转视李驼。
李驼没说话,倒是樊子期立刻道:“不错,这位是先皇血脉,大唐帝国的皇子。我们......!”
“我让你说话了?”苏长雨斜睨樊子期,声音冰冷。
樊子期一怔,皱起眉头。
“先帝没有皇子,何时蹦出你这么个东西?”苏长雨冷声道:“
冒充皇子,你该当何罪?”
李驼淡淡一笑,道:“我知道你傲气凌人,只可惜这里不是你自傲的地方。苏长雨,我给你机会效忠于我,你似乎并不领情。”
苏长雨尚未说话,就听脚步声响,又有人走进厅内,当先一人正是一身甲胄的莫苍行,紧随莫苍行进来的却是宇文承朝。
“中郎将看来是要反悔了。”莫苍行淡淡道:“我们是入城抓贼,要将裴太监抓回军中,中郎将难道忘记了?”
裴侍卿脸色更是难看。
“我们是来抓贼,裴侍卿有罪无罪,我们无法定夺,不过樊子期欲图谋反,却是不折不扣的反贼。”苏长雨看着莫苍行:“莫苍行,你若是要追随樊子期造反,我不拦你,可是你若拿下反贼,朝廷必有封赏。”
樊子期笑道:“我一直听说中郎将沉默寡言,今日看来,倒也是伶牙俐齿。”抬手抚须道:“我们既然已经走上恢复李唐的道路,就不会回头。挡在道路上的一切障碍,我们都会毫不留情地铲除。”
将军缓缓起身,就如同林中雄狮,目光冷厉,声音雄浑有力:“本将现在就从这里走出去,倒要看看谁敢拦我!”
一生戎马生涯,让将军不怒自威。
李驼并无犹豫,道:“将军执迷不悟,却还是矢志不移,确实让我佩服。将军既然不愿意效忠于我,依然要维护妖后,我也不强人所难。但你我都很清楚,我今日若让你离开,就是放虎归山,将军威武,我实在不想以后在战场上与你相遇。”
将军仰首大笑,如同雷鸣:“那倒要看看你能否拦住本将的去路。”
“将军误会了。”李驼叹道:“将军虽然不能为我所用,我却也不能因此而加害将军。我之所求,只希望将军能够留在西陵,自此之后,不再涉足兵马,就在西陵颐养天年。我已经为将军准备好了一处庄园,衣食无忧,将军并无婚娶,没有家眷,以后独自在庄园之中,绝对不会有人打扰。”扫视了姚慕白等人一眼,才继续道:“我也为姚大人准备了住处,只要两位答应,今日咱们便不用血光相见。”
“哦?”将军笑道:“你是将本将软禁在西陵?”
“既然不能放虎归山,我想这是最好的安排。”李驼认真道:“我恳请将军答允,莫让你我刀剑相见!”
将军冷冷道:“本将受圣人旨意,前来西陵领军布防,如今发生兵变,本将难辞其咎,自当要进京向圣人请罪,岂会留在西陵?”再不多言,转身向门外走去,苏长雨紧跟在将军身侧护卫,孟子墨等夜鸦互相搀扶,与姚慕白等官员一起跟在将军身后。
樊子期摇了摇头,伸手在桌上拿起一只酒壶,狠狠地砸在地上。
“呛!”
酒壶被砸得粉碎,随即听到四周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很快,从四面八方冲进来无数侯府豢养的侍卫刀客,将整个大厅团团围住。
苏长雨已经拔刀出鞘,众夜鸦虽然不少中毒浑身虚软,却也都是拼力拔出刀来,却是想着跟随将军一起浴血
厮杀。
厅中其他的客人却早已经魂飞魄散,有人呆坐不动,有人已经缩到桌子底下,亦有人贴着墙壁向门外移动,侯府的刀客对这些人倒是并不在意,任由他们离开。
其他客人见状,也都纷纷如法炮制,贴墙移到门边,迅速跑出去。
樊侯府的刀客没动,将军这边的人也没有动,只是片刻间,那些闲散之人全都跑出大厅,只剩下侯府的刀客将将军一众人围在当中。
将军似乎也是有意如此,直到今日必然要血战一场。
他年幼从军,百战之身,意志之坚韧,自非常人所能想象,今日固然不可能屈服于李驼,亦不会束手就擒,即使今日血溅此处,那也是要拼杀到最后一口气。
夜鸦跟随将军多年,对将军忠诚无比。
今日将军要放手力战,夜鸦自然也都是存了必死之心。
“宇文承朝,你本不该如此。”将军看着莫苍行身后的宇文承朝,叹道:“带着你的族人迁徙关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再卷入这些是是非非,无论对你还是你的族人都是百利而无一害,你跟随他们一同作乱,不但害了你自己,也害了宇文家,宇文老侯爷一番苦心,因为你的糊涂,也都付诸东流了。”
宇文承朝缓缓拔出佩刀,冷笑道:“你还敢提我父亲?若非你派人加害,我父亲又岂会被人杀害?你说的不错,家父确实想要保全宇文一族,可是朝廷容不下宇文家,如果我们真的入关,就都成了待宰羔羊,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放手一搏。”
将军摇摇头,道:“我本以为你的智慧,能够想明白此事的蹊跷,只可惜.....!”
姚慕白在后面大声道:“大公子,这帮人大逆不道,你万不能与他们同流合污。你是光明磊落的好汉子,怎能被这些逆贼所利用?我劝你迷途知返,悬崖勒马还来得及。”
宇文承朝哈哈笑道:“迷途知返?姚大人,迷途知返的应该是你。”盯住将军,厉声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今日我要亲手取下你的首级。”他手臂抬起,扬起大刀,向前冲出,但只向前两步,手中的大刀却猛地斜斩,竟然从侧面向莫苍行的脖子狠狠砍了过去。
这一下当真是变故突兀。
众人都只以为宇文承朝因为杀父之仇,对将军恨之入骨,是以与樊家联手一起,要将将军置于死地。
没有人想到,他的刀竟然会砍向莫苍行。
宇文承朝的武功本就不弱,这一刀更是出其不意,力道十足,众人还没回过神,刀刃已经到得莫苍行脑后。
樊子期和李驼也都是变了颜色。
莫苍行进来之后,长身而立,右手却是握着一把无鞘厚剑,这把剑只有剑身并无剑锋,剑锋处平直,看上去不像是利剑,倒像是一块重铁。
宇文承朝一刀砍过来,出其不意,莫苍行似乎也根本没有想到宇文承朝竟然会对他出刀。
第三四六章 杀父之仇
当宇文承朝出刀的那一刹那,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莫苍行必死无疑。
宇文承朝也有这样的信心。
莫苍行没有躲闪,却并非是来不及,他的脑后就像是长了眼睛,拿着厚剑的右手抬起,“唰”的一声,厚重的长剑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护在脑后,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宇文承朝的大刀狠狠砍在了莫苍行的厚剑上。
厚剑就像铁板,纹丝不动。
宇文承朝奋力一击,竟然没有撼动厚剑分毫。
而莫苍行身子这才一个半转,厚剑顺势向宇文承朝胸口戳过去,他的动作看起来并不算很快,但无锋剑却已经戳在宇文承朝胸口,宇文承朝魁梧的身体顿时被戳的向后连退数步。
比起宇文承朝出其不意袭击莫苍行,将军显然更诧异于莫苍行的武功,眉头锁起。
宇文承朝被莫苍行戳中胸口,气息不畅,抬手捂着胸口,一双眼睛盯着莫苍行,眼中满是骇然之色。
能够成为樊骑统领,宇文承朝并没有小觑莫苍行。
但是莫苍行的实力,远远超过他的估计。
莫苍行依然右手握着长剑,扭头看向宇文承朝,淡淡道:“这是你一生做出的最错误决定。”
李驼浓眉也是锁在一起,看着宇文承朝,语气之中不无惋惜:“为何要这样?”
“本就是这样。”宇文承朝直起身板。
李驼叹道:“原来你从一开始就存有异心。”
“你错了,从一开始,我的心就不曾变。”宇文承朝嘴角挂着冷笑:“将军如果想要诛灭宇文家,有无数种方法,至少不屑于派人在半道伏击。当日你出现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与幕后凶手脱不了干系,道理很简单,你出现的太及时。”
李驼微微颔首:“看来我终究是小看了你。”
“你们派人假扮夜鸦,唐无痕只以为你们真的是夜鸦,自然成为了你们的工具。”宇文承朝道:“半道伏击我们,致家父于死地,目的自然是挑起西陵世家对朝廷的敌意。事后你们派人四处散播谣言,声称家父之死,是将军在背后指使,就是让西陵大小世家觉得朝廷连家父都容不下,其他的世家豪族更会人人自危,而且都不会再相信朝廷,如此一来,你便可以趁势收揽人心。”
李驼叹道:“你莫忘记,唐无痕和手下的兵士,是被黑羽夜鸦袭杀,如果不是我,你也死在夜鸦之手。”
“可惜当日袭杀狼骑的不是夜鸦。”宇文承朝淡淡道:“那群骑兵训练有素,出手狠辣,配合默契无比,樊骑的实力远不能与他们相提并论。他们假扮夜鸦,仅以实力而论,几乎以假乱真,如果我不是知道还有一支骑兵有那样的实力,几乎真的以为他们就是夜鸦。”
“哦?”李驼问道:“你说的另一支骑兵,又是谁的人?”
宇文承朝神情冷峻,道:“本来我一直不知道他们究竟是谁的人,可是在那天晚上,我终于清楚了他们
背后的主子。”瞥了樊子期一眼,才一字一句道:“荒西死翼!”
西陵都护姚慕白失声道:“荒西死翼?”
“荒西死翼一直伪装成一股马匪,但他们劫富济贫,在百姓心中的声誉很好。”宇文承朝缓缓道:“这支骑兵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其实远不是普通的马匪能够相提并论。这些人神出鬼没,西陵的马匪,只要被官府盯上,几乎无路可逃,可是我们知道荒西死翼的存在后,明里暗地找寻他们的踪迹,却始终是一无所获,他们出现的时候如同幽灵,作案之后,迅速消失,如同人间蒸发,找不到他们任何线索。”
樊子期单手负在身后,抚须笑道:“看来贤侄对荒西死翼评价很高。”
“荒西死翼有多少人马,我尚不清楚,但至少数百人还是有的。”宇文承朝道:“要训练数百人甚至更多骑兵,装备马匹自然不是需要有人提供,他们要在西陵做到不留痕迹,当然也要有人庇护,除了三大世家,还有谁能有如此能力?我曾经怀疑过甄家,亦曾怀疑过樊家,但却找不到任何线索和证据。”
姚慕白一副恍然大悟之色,盯住樊子期:“原来是你们樊家。樊郡深山众多,让这些人在山中隐藏,樊家提供钱粮马匹,有你们樊家庇护,自然无人能查到他们的踪迹。”
“姚大人现在知道,似乎已经太晚了。”樊子期淡淡道。
“前番我出关前往白狼部,遭到荒西死翼的袭击,那时候我就很奇怪,荒西死翼是如何出关?”宇文承朝看向将军,道:“将军,如果我没有猜错,昆仑关的守军已经被樊家收买,反叛了朝廷。”
将军神色凝重,微微颔首。
“我一直在想,荒西死翼为何会在关外袭击商队,为何要对我下狠手?”宇文承朝缓缓道:“他们假扮成兀陀人,我一开始只以为荒西死翼是想借我之死,挑起西陵与兀陀的争斗,但这样的理由实在有些牵强。后来忽然想到,荒西死翼假扮成兀陀人,未必真的只是想嫁祸兀陀人,也许有别的目标。”
白静斋半天没有吭声,此时终于道:“如果那次荒西死翼真的得手,商队全军覆没,你父亲最后会查出,一切都是甄家在背后所为,是甄家与乞伏善勾结,而且向乞伏善那边通风报信,乞伏善这才拍出骑兵阻杀你们。如此一来,即使没有那两封密函,有我的劝说,你父亲依然会制定铲除甄家的计划。”唇角泛起一丝得意笑容:“做事情,总要多准备几条路。”
宇文承朝看了白静斋一眼,神色倒还很平静:“白掌柜做事,从来都是滴水不露。”
“过奖!”
“那晚荒西死翼袭杀唐无痕等人,我当时就猜到他们是假扮夜鸦,而你恰到好处出现,让我立刻怀疑,你与荒西死翼必是同党。”宇文承朝视线再次移到李驼身上:“你们伏击家父,污蔑将军,背后又有荒西死翼这股力量存在,所以我很想看看你到底有什么图谋,陪你一起将戏演下去。”
李驼淡淡道:“
你确实很会演戏,我一度以为你真的将黑羽将军视为杀父仇敌。”
“直到我和你来到樊郡,见到我这位樊世伯,我终于明白,荒西死翼背后的人,原来是他。”宇文承朝眼眸里显出难以掩饰的怒色:“害死家父的幕后真凶,竟然是我的樊世伯。”
樊子期叹道:“可是当时你在我面前痛哭流涕,恳求我为你的父亲报仇,声泪俱下,我还以为你真的要与将军水火不容。”
“既然知道你是荒西死翼背后的人,而且你们设计诬陷将军,我若还不知道你们对将军心存祸心,那就真的愚蠢透顶了。”宇文承朝冷笑一声:“只不过当时我并不知道你们究竟要设下怎样的圈套对付将军,所以只能与你们虚与委蛇,想要取得你们的信任,掌握你们的计划,如此才能够挫败你们的阴谋。”
将军点了点头,道:“难为你了。”
“不敢!”宇文承朝向将军微一躬身,才继续道:“只是他们对我并无完全信任,我甚至不知道他们假冒皇子的计划,而且他们一直派人暗中监视我,所以我始终无法去见将军,向您禀报他们的祸心。”
“小心驶得万年船。”樊子期道:“我们要利用你收拢虎骑旧部,这也是我们唯一需要你的地方,在此之前,计划总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你选择在除夕之夜行动,而且邀请了将军前来赴宴,我便知道事情不好。”宇文承朝道:“可惜我身边始终有你的人,根本无法向将军报讯。”
李驼叹道:“所以你故意配合我们的行动,前往军营协助控制兵权,尔后带人前来城中抓捕裴太监,目的只是想带些人手前来保护将军。”摇了摇头,道:“只可惜莫统领不会毫无防备,你们进城的兵马,恐怕都是樊骑的人,你带来的那点人,杯水车薪,又能起什么用途?终究只是带着他们一起走进鬼门关而已。”
宇文承朝哈哈大笑道:“小的时候,家父就教导过我,人生在世,很多事情都不会圆满。有些事情明知很难做到,却还是要竭尽全力去做,即使失败,也不会留有遗憾。”
“贤侄,你是否觉得自己的选择慷慨大义?”樊子期也是长叹一声:“你口中的朝廷,未必将你当成它的子民。如果不是妖后篡位,引起天下大乱,兀陀人也就没有胆量挥军东进,我们西陵世家也就不会陷入今日的境地。这位确确实实是先皇血脉,李唐江山的皇子,你本该跟随我们一道辅佐皇子,却选择了错误的道路,如果你现在回心转意,皇子或许还能宽宏大量,依然会器重你。”
“大公子文武双全,乃是难得的人才,若是效忠于我,我自然不会亏待。”李驼立刻道:“大公子,樊侯爷说的没错,只要你回心转意,我依然可以接纳你。”
宇文承朝笑道:“胡驼,如果我杀了你父亲,你是否还会效忠于我?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即使不是为将军,只为家父之仇,我也饶不了你们。”
第三四七章 侯府血战
李驼皱起眉头,樊子期却已经冷笑道:“事到如今,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驼皇子,既然他们不知好歹,也无需客气,我们......!”他话声未落,眼角余光却发现一道身影已经向自己冲了过来。
樊子期虽然年过半百,却也不是文弱之人,察觉有异,早已经向后疾退,听的孟子墨声音已经响起:“斩了你这老贼。”
孟子墨和众夜鸦跟在将军后面,直到今日局面可说是前所未有的凶险。
樊子期在除夕之夜发难,自然是做好了周密的安排。
不但在四周埋伏了侯府的刀客,他相信即使冲出侯府,外围依然会有重围,即使十几名夜鸦没有中毒,敌众我寡,也未必能够护着将军全身而退,如今大半夜鸦中毒,体软力乏,根本无法战斗,一旦动起手来,这边的力量可说是虚弱到极点。
他趁樊子期不注意,在人群中悄无声息移动,渐渐靠近到樊子期身边。
对方的情势,他其实已经看出几分。
樊子期和白静斋拥护李驼,但在樊郡的地面上,握有真正实力的只能是樊子期,至少樊侯府的刀客们只会听从樊子期的吩咐,如果自己能够趁机突袭樊子期,一举将他控制,那么今日的局面,很可能因此而改变。
只要有樊子期在手,樊侯府的人就不敢轻举妄动,如此大可以挟持樊子期护着将军脱离险境。
他知道得手的可能性很小,却还是放手一试。
樊子期后退两步,孟子墨却不退,冲上前去,也就在此时,从樊子期身后冲上来两名刀客,极其凶狠地挥刀向孟子墨砍了过来。
苏长雨脸色一沉,厉声道:“冲出去。”手中的大刀已经出手,直取身前几步之遥的莫苍行。
莫苍行无疑是今夜对方最难缠的对手,宇文承朝武功不算弱,却轻易被莫苍行击退,苏长雨心中众夜鸦绝无一人是莫苍行的敌手,即使是自己,也绝非莫苍行的对手。
但他近日已经存了必死之心,就算是死在此处,也要护着将军冲出去。
他不求能够击杀莫苍行,只盼能够缠住对方,为将军杀开一条路来。
长刀如风,对着莫苍行斩了过去。
宇文承朝见状,向将军叫道:“将军快走!”回身瞧见门前堵住的樊府刀客,大喝一声,挥刀冲上前去。
将军神色凝重,他抽出随身佩刀的战刀,低喝一声:“走!”握刀在手,朝着大门走过去,为身后的姚慕白等人开路。
莫苍行见得苏长雨挥刀砍来,嘴角泛起一丝轻蔑之色,右臂挥起,厚剑已经横在身前,苏长雨一刀砍在厚剑上,“噹”的一声响,火星四溅。
厚剑依旧是纹丝不动,苏长雨却是震得手臂发麻,他虽然知道对方武功了得,却不想如此威猛,并不迟疑,刀身顺着厚剑划过,直取莫苍行的手腕。
宇文承朝虽然不是莫苍行的对手,但对付拦着大门的刀客,自然是绰绰有余。
他挥刀砍过去,这些刀客一
直为樊侯府豢养,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日正是立功之时,自然不惧,两名刀客反倒是向宇文承朝冲了过来。
宇文承朝力道十足,一刀砍在一名刀客的刀刃上,震得那刀客差点握不住刀,宇文承朝瞬间化刀为剑,刀锋向前狠厉一送,已经没入了那刀客的喉中,瞬间取了对方的性命。
在刀客面前,宇文承朝就如同一头猛虎,左挥右砍,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叫,眨眼间竟是已经将门前的刀客们逼退。
将军随在宇文承朝身后,樊子期却已经大声叫道:“抓住将军,无论死活,赏银千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虽然将军陷入阵重围,但一众刀客忌惮于将军的威名,虽然在边上游走,还真不敢轻易对将军出手,此时听得樊子期叫喊,众刀客便不再犹豫,左侧一名刀客率先冲上前,挥刀向将军砍过来。
将军看也不看来人,抬刀挡住对方一刀,挥手斜砍,正砍在那人的胸口,那人惨叫一声倒地。
将军一生戎马生涯,见多了血雨腥风,虽然身处绝境,却依然是镇定自若,走路没有丝毫的慌乱,步伐沉稳,手握战刀,迅速向门外走过去。
四周众刀客冲过来,夜鸦们虽然乏力,却也都是握刀竭力护卫在将军身后两侧,以免有人偷袭,有战斗力的区区数人则是快速冲到将军前面,为将军开路。
厅内厮杀,樊侯府外显然是听到了动静,胖鱼等人已经从外面冲进来,见得四五名刀客正围攻宇文承朝,宁志峰咆哮一声,第一个冲过来,手中大刀已经斩在一名刀客身后。
胖鱼看见大厅内外人影憧憧,有些诧异。
宇文承朝的计划,明面上是前往军营协助莫苍行控制军兵马,但最终的目的,是过去调来昔日宇文家虎骑旧部前来支援将军。
他知道即使真的将虎骑调过来,也未必能护着将军杀出城去,但只要有一线希望,自然不会放弃。
樊子期自始至终派人随在宇文承朝身边,多少也是存了戒备之心。
宇文承朝秘密到了军营那边,与莫苍行虚与委蛇,即使与胖鱼等人暗中有了接触,却也是在莫苍行的监视之下,是以胖鱼等人自始至终并不知道宇文承朝的真实意图。
这些人和宇文承朝是生死弟兄,宇文承朝做出的决定,这几人粉身碎骨也会全力以赴。
在军营那边,还真以为是将军派人害了老侯爷,跟着宇文承朝一起兵变,随后又跟着宇文承朝入城。
宇文承朝入城的时候,自然是要将胖鱼这些得力心腹带在身边,他虽然想尽可能多的调来虎骑旧部,但却又不能显露自己的意图,莫苍行精明异常,如果调入城中的骑兵全都是虎骑的人,必然会引起莫苍行的怀疑,是以调兵的时候,宇文承朝并没有主动参与,找到机会向胖鱼嘱咐,尽可能带上虎骑骁勇善战之士。
莫苍行带进城的兵马,以樊骑为主,好在胖鱼得到宇文承朝的暗示,也是迅速调了五六十名虎骑旧部入城,耿绍和三当家陈芝
泰等人也都被调了过来。
众人本是在侯府门外等后,等了片刻,听到府内传来厮杀声,胖鱼立时知道事情不妙,立刻带人冲入侯府之中,侯府门前本有几名守卫想要阻挡,但胖鱼等人如狼似虎,那几名护卫又如何能抵挡得住。
胖鱼带了人冲进院内,便瞧见宇文承朝在院内正被数名刀客围攻,一时不明情况,宁志峰见得大公子被围攻,那是想也不想,立时冲上前去助战。
宇文承朝见得宁志峰过来,亦见到胖鱼带了一群人冲进府里,心下振奋,大声道:“保护将军,杀出城去!”
这时候将军已经从厅内出来,手握战刀,胖鱼瞧见几名夜鸦正与刀客们拼杀,而姚慕白等一些官员紧随在将军身后,立时分清楚敌我,拔刀出鞘,厉声道:“保护将军!”再不废话,冲上前去,身后大鹏也是紧跟而上。
跟着胖鱼一起冲进院内的几名虎骑也不犹豫,纷纷拔刀冲上来。
三当家陈芝泰从腰间拿下两把斧子,今夜宇文承朝带人入城,陈芝泰见人多势众,要入城抓太监,便想着入城看热闹,跟着队伍一起进了城来。
此时看到双方厮杀,有些傻眼,待听得宇文承朝呼喊保护将军,又看到院内黑压压都是人,多是樊侯府的刀客,时不时地传来惨叫,心下发虚,见到胖鱼等人全都冲上前去,拎着斧子却不敢杀过去,转身却是向府外跑去。
他倒也不蠢,看出情况,分明是将军在樊侯府遭遇了埋伏。
这樊郡都是樊家的天下,城中都是樊家的力量,即使从城外调来兵马,却大半都是樊骑旧部,这些人肯定是和樊家一条心,对方人数远远超过将军这边,自己此时若是冲上去保护将军,自然会被樊家视为敌人,恐怕性命就要丢在这里。
是非之地,还是趁早离开的好。
他刚冲到侯府大门前,迎面便见到耿绍带了人冲进来,耿绍见陈芝泰拎着斧子似乎要出院子,厉声道:“陈芝泰,你要逃跑?”
胖鱼带人入府的时候,耿绍依然留在了外面,可是听到院内宇文承朝叫喊“保护将军”,耿绍便知道出了大事,只叫了一声“虎骑的弟兄跟我来”,率先抢到院内。
院外的兵马虽然听到侯府里杀声震天,却根本不知道发生何事。
众骑兵没有得到命令,也不敢轻易冲进侯府,耿绍叫喊虎骑冲进来,几十名虎骑兵倒是有大半立刻跟在身后往侯府里冲,可是樊骑和狼骑一时不知所措,也不知道是继续留在外面,还是跟着耿绍一起冲进府里。
耿绍一进门,就见到陈芝泰一个人慌慌张张拎着斧子要往外面来,他瞬间就明白了陈芝泰的心思,握紧手中刀,心知陈芝泰临阵逃脱,定会影响其他虎骑的士气,这家伙若真要跑,先斩了他再说。
陈芝泰碰上耿绍,暗暗叫苦,瞧见耿绍眼中满是杀意,立刻道:“耿校尉,将军被埋伏,我正要叫你们进来保护将军。”一转身,举起两只斧子,大叫一声,也向前冲了过去。
第三四八章 长街喋血
孟子墨没能抓住樊子期,却被刀客缠住。
他斩杀一名刀客,身边留有四名夜鸦,只有一人尚有力战之力,其他三人虽然竭力挥刀,但却绵软无力,一人一刀砍空,甚至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边上立时有刀客冲上前对着倒地的夜鸦一刀斩落,孟子墨低喝一声,探刀挡住那一刀,不料身后一名刀客已经杀到,挥刀对着孟子墨后脑斩下来,孟子墨心知不妙,感觉身后劲风呼呼,立时向右边闪躲,随即便感到肩头一阵剧疼,也顾不得许多,右手握刀,回头便是一招横刀,划破了从背后偷袭的刀客腹部。
这时候才感觉左肩鲜血喷溅,而自己的一条左臂,竟然已经被刀客齐肩斩断。
肩头剧痛钻心,众刀客见孟子墨左臂被斩,立时如狼似虎扑了上来。
苏长雨连续出刀,却始终伤不得莫苍行。
莫苍行似乎并不在意将军已经冲出大厅,反倒是像有意戏弄苏长雨,自始至终,竟然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如同一根柱子,而且左首背负身后,只是右手拿着厚剑,苏长雨每一次出刀,无论多狠厉,他都能后发先至,轻而易举地挡住苏长雨大刀。
“孟子墨!”
余光瞧见孟子墨手臂被斩,苏长雨大吃一惊,便是这一分神,莫苍行终于出手,速度快极,重剑戳在了苏长雨肩头。
莫苍行本以为这一下定能让苏长雨肩骨断裂,却不想重剑戳上去,就像是戳在铁壁之上,眼中显出一丝惊诧,嘴角终于泛起一丝笑意:“有意思!”
孟子墨受伤,身边夜鸦立时拼力保护,不想又一名夜鸦手中的大刀被挑飞,两名刀客拥上,并没有杀死夜鸦,却是将他按在地上。
院内这时候早已经是混战一团。
耿绍带着乎其冲进院内,比起侯府刀客,人数上立时占了上风,这些虎骑都是久经训练的精兵,悍勇异常,片刻间便将刀客们都压制,宇文承朝护着将军一行人出了侯府大门,门外的长街上,黑压压的都是从城外来的骑兵,看到将军,都是一怔,将军虎目扫过,宇文承朝身上沾满了鲜血,握刀在前,厉声喝道:“闪开道路!”
虽然骑兵们大都是樊骑,但却都对将军存有敬畏之心,里面一些精明之辈已经猜到情况,却不敢上前拦阻。
宇文承朝知道此地不宜久留,顾不得还在府里厮杀的众人,在前开路,骑兵们闪开了一条道路,将军一行人从道路中间顺利穿过,宇文承朝想到什么,向将军道:“将军,上马!”
边上多的是战马,将军也不废话,翻身上了一匹马,跟在后面的姚慕白等人也都纷纷上马,宇文承朝也上了一匹马,一抖马缰绳,催马便行。
一行人顺着长街疾行,眼见快要到得街头,姚慕白心下微松口气,想着只要能够出了城,还有一线生机。
但心里却又感觉很是不安。
樊子期和李驼既然设下了埋伏,就不可能只有侯府里的那些刀客,而且如此顺利就让将军离开了侯府。
果然,快到街头之时,依稀看到前面出现了一道人墙,骑马在最前面的宇文承朝放缓马速,却已经看清楚,街头竟然是黑压压一群骑兵
,清一色身着黑色的甲胄,背负长弓,腰挎马刀,披着黑色的披风,而且脸上都是戴着狰狞的面具。
“荒西死翼!”
宇文承朝脸色沉下来。
他知道自己的判断果然没有错,荒西死翼确实是樊子期暗中豢养的骑兵,而这才是李驼和樊子期手中真正的杀招。
樊子期显然没有真正地想在侯府杀死将军,知道将军冲出侯府后,必然会从此处经过,是以在这里埋伏荒西死翼。
宇文承朝与荒西死翼交过手,知道这支骑兵的强悍。
宇文家的虎骑兵虽然也是骁勇善战,但是比起这支幽灵般的恐怖黑甲骑兵,却是大大逊色。
忽听得身后又传来马蹄声,众人回头看时,只见从两边的巷子里,一骑接一骑地出现更多的死翼骑兵,死翼骑兵训练有素,从两边巷子出来到了街道上,迅速列阵,却已经将后路也已经堵死。
裴侍卿脸色惨白。
跟随将军一起到得此处的除了几名夜鸦和一些官员,便只有不到二十骑虎骑兵,大鹏倒是跟随护卫过来,胖鱼等人却还在侯府那边苦战。
前后的死翼骑兵,一层又一层,少说也有上百骑之多。
宇文承朝从身上撕下一块衣襟,擦拭刀上的血迹,目光冷峻,杀意凛然。
将军抬头看了看夜空,寒夜之中,苍穹星月皆无,天地之间一片昏暗。
“宇文承朝,咱们又见面了。”死翼骑兵中,一骑抬刀指向宇文承朝:“明年此时,便是你的祭日。”
宇文承朝听那声音,立时认出对方身份,仰天笑道:“手下败将,今夜我定要将你斩于马下。”
那死翼骑兵戴着青铜面具,身材魁梧,宇文承朝听声辨人,认出正是曾经成为阶下之囚的大家老。
那次出关,遭遇荒西死翼的袭击,秦逍和宇文承朝联手擒住了大家老,这才逼迫荒西死翼撤走。
宇文承朝当时与荒西死翼达成协议,荒西死翼撤走后,宇文承朝最后也是将大家老释放。
今日此人再次出现,出口嚣张,宇文承朝自是不屑。
大家老也不废话,抬起手臂,战刀过顶,荒西死翼都是握紧手中马刀,见得大家老战刀挥下,骑兵们一抖马缰绳,一开始还是缓行,但很快便向前冲过来。
后面的死翼骑兵也几乎是在同时冲过来。
将军已经横抬手臂,苍老的脸上有的只是平静。
“杀!”
将军一声低喝,已经催马向前,宇文承朝和大鹏紧随左右,前后两股死翼骑兵宛若洪流一般,瞬间就已经将将军一行人吞没。
死翼骑兵出手狠厉,并不在意对方是否有兵器在手,跟在将军后面的官员立时就成了被宰羔羊,马刀无情地砍下,鲜血喷洒在空气之中。
将军虽然年事已高,但出刀依然犀利,面对如潮般冲过来的死翼骑兵,或许是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战,将军出刀没有任何的迟疑。
他也许并没有想到自己最后一战不是与进犯大唐的外族厮杀,而是陷入了一场阴谋之中。
这让素来沉稳能够很
好地控制自己情绪的将军赶到了愤怒,甚至有一丝懊恼。
他重归西陵,抱着希望,甚至一度以为在朝廷的支持下,西陵上下齐心,利用几年的时间在西陵构筑坚固的防御。
十几年前虽然逼迫兀陀人撤兵,但那一战与其说是战胜了兀陀人,倒不如说是自己的运气很好,侥幸地擒获了兀陀汗王。
他知道那样的情形绝无可能再次出现。
他只希望与兀陀人真正地在战场上对决,利用坚固的防御击退兀陀人,卫戍西陵这一方江山。
为此他几乎见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西陵的战略上,而忽视了人心险恶。
除夕寿宴,让他一切的计划付诸东流,这也是他此生遭受到的最严重的的打击。
虎骑兵们在死翼骑兵强大的冲击下,瞬间就已经死伤过半。
荒西死翼是足以与京都龙鳞士相媲美的精锐,而且死翼骑兵的数量远远超过虎骑兵,虎骑兵虽然奋力拼杀,但却无法扭转局面,一个接一个地倒在死翼骑兵的马刀之下。
姚慕白骑在马背上,看着四周已经完全陷入混战之中,他握着马缰绳的手有些颤抖,抬头看了看夜空,尽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是刀光和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道,还是让他不由自主地全身抖动,也便在此时,一名死翼骑兵从他身边掠过,挥刀照着姚慕白的脖子砍下来,人头飞起,首身分离的脖子上一道血水喷溅而出。
当他无首尸身从马背上滚落到地上时,又有一匹马从他的尸身上踩踏而过。
宇文承朝觉得自己的刀已经钝了。
死翼骑兵不但有最好的战马,而且拥有最锋利的战刀,他们的马刀是以精铁所制,锋锐无比。
看见曾经效忠于宇文家的虎骑兵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宇文承朝忽然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自己到底是对还是错?
如果自己没有将这些骑兵带到城中,也许他们会有另一个结果,而不是在荒西死翼的马刀下徒然抵抗,最终死在对方的马刀下。
他内心有一丝苦涩。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场阴谋完全在李驼那伙人的掌握之中,自己根本无力扭转局面,为了那极其微小的一点希望,却搭上了太多人的性命。
如果真的能够保护将军杀出城去,宇文承朝会觉得付出再大的代价也是值得的,包括自己的这条性命。
但希望已经破灭。
将军出不了城,这座城将是坟墓,虎骑兵、胖鱼、宁志峰......,当然还有自己和将军。
他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吼叫。
刀已经钝了,但他却还是拼尽全力挥刀,再挥刀!
人叫马嘶声中,忽然响起了雷鸣般的马嘶声,那声音与普通的战马嘶声大不相同,在那马嘶声中,伴随着接连不断的惨叫之声,这让宇文承朝忍不住抬头循声望过去。
只见到远处密密麻麻的死翼骑兵骚动凌乱起来,这并非是死翼骑兵出现慌乱,而是他们座下的战马惶恐不安,不受控制地向两边闪躲。
第三四九章 反目成仇
宇文承朝将一名死翼骑兵砍翻落马,向那边望过去,只见到死翼骑兵阵中,一骑刀光如电,诡异莫测,眨眼间便已经有两名死翼骑兵被砍落下马,一匹高头大马从人群中冲过来,那雷鸣般的马嘶声,正是那大马发出。
那匹马全身漆黑,比之死翼骑兵们的战马要高出一截子,似乎是对那黑色骏马充满了畏惧,死翼骑兵们的战马不受控制地向两边后退,要拉开与那黑马的距离,因此让两边的死翼骑兵们拥挤成一团。
“黑霸王!”
宇文承朝口中吐出那匹马的名字。
黑霸王雄健高大,马背上的骑士却显得身体单薄,在四周那些健壮死翼骑兵们的衬托下,甚至显得十分瘦小,与他身下的黑霸王甚至不成比例,但他出刀凌厉凶狠,却远不是死翼骑兵们能相比。
那人出刀凶狠诡异,而且每一刀砍出,都是直取死翼骑兵的要害,狠厉异常。
死翼骑兵自然不是绵羊,可就算是一群狼,这突然杀过来的单人匹马,却宛若一头猛虎,冲入狼群的猛虎张开利爪,露出獠牙,毫不留情地对这群狼一般的死翼骑兵发起攻击。
将军一刀砍死一名死翼骑兵,也终于瞧见来骑。
不但是将军,便是一直握着战刀看着手下骑兵厮杀的大家老也发现了那边的异常,扭头望过去,见得黑霸王背上那人身着皮甲,头戴皮帽,既不是死翼骑兵装束,更不是狼骑兵打扮,有些诧异,可是看到两名死翼骑兵先后倒在那人的快刀下,大家老眼中显出凶厉之色,刀锋指向那人,厉声道:“杀死他!”
大家老一声令下,死翼骑兵立时向黑霸王包围过去。
黑霸王又是连声长嘶,死翼骑兵虽然拼命催动骏马围拢上前,但战马却不听使唤,几乎没有一匹敢靠近黑霸王身边,勉强有一名马术极佳的骑兵强行驾驭战马靠近,却不等他靠近,黑霸王反倒是向他靠近过来,马背上的那人挥刀便往骑兵砍过来,骑兵抬刀想要抵挡,但对方手腕子一翻,瞬间变招,还没等骑兵反应过来,对方的刀刃已经划过骑兵脖子,割断了喉咙。
那骑兵还没有翻落下马,黑霸王已经从他身边掠过,竟是直向大家老冲过去。
大家老见得对方来势汹汹,青铜面具下的眼眸子竟是显出惊骇之色,大声叫道:“拦住他,杀了他!”
只是黑霸王的速度实在太快,快的不可思议。
这批万里挑一的骏马在此刻真正显示出它的强悍,单人独马,似乎合二为一,成为一把爆射而出的利箭,直向大家老射过来,有两名骑兵冲上前去,护卫在大家老身前,黑霸王却已经强悍地冲过来,马背上那人刀光如电,瞬间便将一名骑兵砍翻落马,逼退另一人,而瞬间已经到了大家老面前,手中刀举起,冷声道:“死吧!”
大家老瞳孔收缩,眼瞧见对方的刀砍下来,挥刀抵挡,“呛”的一声,火星四溅,对方长刀从大家老刀面划过,移动到侧边,斜挥大刀,这一招看似简单,
大家老在瞬间之内却偏偏没有应对之法,对方出刀没有任何犹豫,刀刃已经狠狠砍在了大家老的肋骨处。
大家老只觉得肋下剧痛钻心,还没等他多想,对方的刀已经相左上方一撩,随即一个横拉,锋利的刀刃冷酷无情地从大家老的脖子划过,被割断的喉咙鲜血喷溅而出。
大家老死!
边上的死翼骑兵都是目瞪口呆。
大家老的马术和刀法并不弱,否则也不会统领这支死翼骑兵,可是谁能想到,黑马背上那个单薄瘦弱的人,竟然在三招之内便割断大家老的脖子。
大家老被杀,死翼黑骑顿时有些骚乱。
“不要乱,杀死黑羽!”人群中,一个声音低沉而冷峻。
单人匹马冲进阵中,取大家老首级者,当然是秦逍。
秦逍神情冷峻,一双眼睛满是杀意,斩杀大家老,让对方群龙无首,只是死翼骑兵训练有素,大家老虽死,但立刻有人站出来接替指挥权,而死翼骑兵也仅仅只是瞬间的慌乱,立时在那低沉声音的指挥下,依然井然有序地将黑羽将军一行人围困中间,如同包裹在外面的一层层鳞甲,让将军等人几乎无路可以突围。
秦逍顺着那声音望过去,却见到一起从人群中驰过来。
那人如同其他死翼骑兵一样,一身黑甲,披着黑色的披风,脸上也是戴着面具,距离秦逍几步之遥,勒马停住,抬手摘下了面具,露出一张秦逍熟悉的脸庞。
“秦兄弟!”那人看着秦逍,神色凝重:“不要走错了路,跟着我们。”
秦逍一手握着马缰绳,一手握刀,淡淡道:“赌神叔,你们袭杀将军,是要叛国吗?”
他自然认出来,对方正是赌神温不道。
“如今的大唐,不是真正的大唐帝国。”温不道沉声道:“大唐正统血脉就在西陵,京都的妖后祸乱天下,你和我一起效忠于皇子,恢复李唐,以你的能力,一定可以立下赫赫功劳。”
“皇帝是谁,与我何干?”秦逍冷声道:“老子管不着谁是皇帝,可是谁要与将军为敌,老子就杀谁,包括你在内。”
温不道叹道:“你我难道要反目成仇?”
“各为其主而已。”秦逍淡淡道:“若你能随我保护将军出城,你依然是我的赌神叔。”
“你知道那绝无可能。”
“如你所言,要我效忠你所谓的狗屁主子,也绝无可能。”秦逍回头瞧见将军和宇文承朝依然陷入苦战,再不多话,兜转马头,向将军那边直冲过去。
温不道看着秦逍冲入阵中,摇了摇头,神色渐渐变得冷峻起来。
将军自然已经认出秦逍,眸中显出一丝欢喜,却并非因为秦逍前来相救。
秦逍失踪多时,下落不明,将军一直担心,今日见得秦逍安然无恙或者出现在这边,心中自然是松了口气。
忽听得自己的战马一声悲嘶,感觉身体下沉,心知
不妙,双足一蹬,身体掠起,这时候却已经发现,却原来是有死翼骑兵从背后砍断了自己战马的一条马腿。
大鹏距离将军不远,见得将军战马被斩断马腿,立刻边站边靠近过来,宇文承朝虽然想靠近将军这边支援,奈何死翼骑兵人数太多,一时间根本无法靠近。
姚慕白和诸多官员都已经被杀,倒在血泊之中,裴侍卿却早已经捡了一把马刀在手,始终跟在宇文承朝身边,虽然身上被砍了两刀,却并不致命,全仗宇文承朝护卫,好歹暂时保住了性命。
只是死翼骑兵人多势众,这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此刻包括将军在内,也仅剩下**个人,虎骑兵几乎死伤殆尽,仅有几名夜鸦还在殊死搏杀。
虽然秦逍突然出现,如入无人之境,但裴侍卿心知即使有秦逍来援,也难以扭转局面,一层又一层的死翼骑兵如同茧蛹裹在外面,许多骑兵甚至无法冲上前来。
即使将军等人能够死战,但终究会耗尽气力。
樊子期布下的本就是死局,要么让将军效忠于李驼,要么定要将其置于死地,绝无让将军活着离开黑阳城的可能。
秦逍人马合一,出刀无情,距离将军却也是越来越近,瞧见虽然围住将军的死翼骑兵众多,但大鹏护在将军身后,心下稍安,竭力向将军那边靠拢过去。
将军又斩杀一名骑兵,虽然勇武,但毕竟年事已高,气息微促,但握刀的手依然是稳健异常。
迎面又有两名死翼骑兵挥刀砍来,将军正欲抬刀去迎,却猛地感觉背后一阵剧痛,低头看时,却见得胸口刀锋冒出,刀锋上沾着鲜血,只听身后传来大鹏的声音:“将军,对不起......!”
边上的死翼骑兵却是清楚的看到,本来在将军身后保护的大鹏,忽然间一个转身,趁将军毫不防备,竟然将手中的大刀直接从背后刺入了将军的背脊。
这一刀可说是使出了全力,自背脊刺入,刀刃从前胸冒出,贯穿了将军的身体。
死翼骑兵都以为大鹏是将军部下,在殊死保护将军,谁也没有想到在最要紧的时候,此人竟是反戈一击,从背后偷袭将军,而且直接刺中了将军的要害。
一时间死翼骑兵都是呆住,本来已经挥刀砍向将军的两名死翼骑兵,大刀顿在半空中,竟然没有再砍下去。
厮杀声在将军身边瞬间停止。
大鹏松开手,向后退了数步,将军缓缓站过身,抬头看向大鹏,眼中也显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宇文承朝血战中,感觉到这边情势不对,扭头往过来,正瞧见将军的身体被大刀贯穿,而大鹏手中无刀,向后连退数步,他瞬间明白过来,目龇惧裂,嘶声道:“将军!”
秦逍却已经从马背上飞身而起,如同一只鹰隼,从死翼骑兵们的头顶上掠过,飞身落在将军身边,在将军摇摇欲倒之际,一把扶住,手上发抖,颤声道:“义父.....!”
第三五零章 凄寒冷夜送将军
将军以刀杵地,稳住身体。
他看着大鹏的眼神有些愤怒,但很快就淡然,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想不到我.....我一直想要守护的土地,竟然.....竟然是我的葬身.....葬身之地!”
大鹏看着将军,有些慌张,有些惊惧,甚至有一丝懊悔。
秦逍扶着将军,盯住大鹏,厉声道:“原来是你!”
他这话却是大有缘故。
那次白狼部发生变故,宇文承朝带着商队前往兀陀,途中遭遇到荒西死翼的袭击。
在荒西死翼出手之前,商队就已经发生了变故。
不但马匹中毒,而且负责哨岗的守卫赵大勇被杀。
当时勘察现场,赵大勇显然是被熟悉的人出其不意所杀,否则如果是敌人,绝不可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被杀死。
当时秦逍就已经怀疑队伍里有内奸。
不过商队保镖领队凌子霄失踪,而且有人看到他与人替岗,和赵大勇一起负责岗哨,赵大勇被杀,凌子霄失踪,于是众人便将怀疑的目标对准了凌子霄,大部分人都以为是凌子霄在马料中下毒,又趁机杀死赵大勇,无非是在荒西死翼出手前尽可能地损耗队伍的实力,让商队无法离开,等着荒西死翼瓮中捉鳖。
那时候,虽然秦逍不能完全确定,但也怀疑凌子霄是荒西死翼的内应。
但今日,他终于明白过来,真正的内奸,却是大鹏。
秦逍手下的几名心腹,胖鱼稳重,宁志峰圆滑,赵毅冲动,而大鹏是最为人忽略的一个人,平时沉默寡言,偶尔说几句话,也都是正中要害,很少说废话。
这些人跟随宇文承朝都很有些年头,秦逍即使对宇文承朝手底下这几人生出过怀疑,但也是一瞬间的事情。
毕竟这些人跟随宇文承朝出生入死,情同手足,对这些人存在疑心,实在是一种亵渎。
秦逍认识大鹏以来,对他的印象谈不上差,只觉得此人对宇文承朝忠心耿耿,是值得信任的人。
可是现在他知道自己错了。
这人隐藏之深,连见多了三教九流各色人等的自己竟然也没有看出丝毫破绽。
但这却又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在宇文承朝身边潜伏多年,如果轻易被看出破绽,也不可能得到宇文承朝的信任。
死翼骑兵围堵将军,就是要置将军于死地,但此刻将军被刺,死翼骑兵反倒静了下来,附近的骑兵并没有继续出刀,而是骑在马上,看着秦逍扶着将军缓缓坐了下去。
他们当然也都知道自己的目标是威震天下的黑羽将军。
如果不是军令如山,他们也并不愿意将自己的马刀对准将军。
如山般的将军倒下。
许多人都有些恍惚,这样的人真的会死?
可是看到将军已经无力握住自己的刀,那把不知道陪伴将军多少年的战刀落在手边,所有人都知道,当年逼退十万兀陀铁骑的黑羽将军,终于要死了。
他没有死在敌人的手中,而是死在了自己想要保护的唐人手中。
将军死于一场无耻的阴谋。
秦逍扶着将军坐在地上,感受到将军的生命似乎正在一点一点地向外流淌,他尽量让将军做的舒服一些,让他靠在自己尚且单薄的怀中。
宇文承朝那边也终于没有了声息,发现将军被刺,那些死翼骑兵竟然十分默契地停手,没有对宇文承朝及所剩无几的夜鸦发起攻击。
宇文承朝拿着战刀,浑身鲜血一步步走过来,到得将军身边,脸上显出绝望之色,跪倒在将军面前。
他以自己的性命作为筹码,想拼尽全力保护将军突出重围。
可是将军最终却死在了大鹏手中。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将军不会信任大鹏,也绝不会将自己的后背交给大鹏保护。
“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宇文承朝虚弱无力道:“是我害死了你。”猛地抬头,刀刃便向自己的喉咙割过去,将军却以最后的力气嘶吼一声:“住手!”
宇文承朝一怔,却还是道:“我对不起将军,只能以死谢罪。”
“本将命令你,不能自刎。”将军脸色冷然:“你.....只能死在敌人手中,绝不可.....死于自己之手,这.....这是我的命令,你.....必须服从!”
宇文承朝手臂颓然而落,猛地想到什么,赫然起身,转身将刀锋对准了大鹏,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庞,确实觉得陌生至极,或许自己从来没有真正认清楚过眼前这人,声音有些嘶哑:“为什么要这样做?”
大鹏跪倒在地,低下头:“当年白虎营招兵,我奉樊侯爷之命,前往投军,目的是要掌握白虎营的军情,随时向樊侯爷禀报。”他抬起头,眼眸中显出痛苦之色:“得到大公子的照顾后,樊侯爷令我追随在大公子身边,监视大公子和宇文家的动静。这些年来,为了让大公子对我深信不疑,樊侯爷并没有过多联络我,直到最近......!”
“宇文家待你不薄,你即使是他所派,也不该做出对宇文家忘恩负义的事情。”宇文承朝厉声道:“将军是大唐柱梁,没有将军,西陵也将很快不复存在,难道你不知道这个道理?”
大鹏再次低下头:“如果不是樊侯爷,我早就饿死。是樊侯爷收留我,养活了我,他对我有再生之恩。”
宇文承朝握紧刀,怒喝道:“你该死,我要将你碎尸万段。”便要冲上前去,而边上的死翼骑兵听说大鹏是樊子期的人,立时护卫在大鹏身前,不让宇文承朝靠近过去。
此时仅剩的三名夜鸦已经走到将军边上,跪倒在地,脸上都是悲痛欲绝。
“宇文.....宇文承朝!”将军喊住欲要冲上去斩杀大鹏的宇文承朝,气息也是愈加虚弱,宇文承朝听出将军声息,急忙回到将军身前,跪倒在地,眼泪夺眶而出:“将军,我无能,没能保护好你,罪该万死!”
“你们记住......!”将军似乎竭力想要坐正身子,秦逍知道将军心意,扶他做好,却清晰地感受到老人已经难
以支撑下去,只听将军轻声道:“若是.....若是活下去,保护好.....保护好西陵,它是......大唐.....大唐帝国的疆域,这里有大唐.....大唐的子民......!”剧烈咳嗽起来,嘴角已经向外溢血。
秦逍急忙轻抚将军背脊,将军一只手在地上摸动,边上一名夜鸦知道将军意思,急忙将落在地上的那把战刀捡起,送到将军手中,却没有收回手,托着剑身,只怕将军拿不动。
将军将战刀送到宇文承朝面前,道:“这是.....这是当年夏.......夏都护送给我的虎翼刀,跟了我.....半生,你收下,等......等西陵真正回归......回归大唐,你再还给我......!”
宇文承朝双手接过,却已经说不出话来。
将军仰望夜空,叹了口气,便不再动弹。
宇文承朝察觉到将军没了气息,嘶声吼叫,三名夜鸦额头触地,秦逍闭上眼睛,泪水却已经从眼角滑落。
秦逍与将军相处时间极短,虽然被将军收为义子,但两人甚至没有在一起吃一顿饭。
可是他对将军的敬慕,很多年前就已经开始。
这位戎马一生的老将军,却死在这凄寒的冷夜,秦逍只觉得悲从中来,无法抑制自己的眼泪。
温不道就在不远处,看着将军逝去,却是翻身下马,摘下了头盔,对着将军单膝跪下,四周的死翼骑兵见状,亦都纷纷下马来,摘下头盔,围成一圈,向将军跪倒致敬。
秦逍忽地抱起将军,吹了一声口哨,黑霸王听到哨声,飞奔到秦逍身边,秦逍抱着将军,将他小心翼翼放在马背上,不发一言,翻身上马,兜转马头,拍马便走。
宇文承朝和三名夜鸦亦都迅速起身,各自翻上一匹马,随在秦逍身后。
温不道身边一名死翼骑兵见状,急忙向温不道低声道:“五哥,他们要走,咱们......!”
“将军已死,其他人不足为虑,不必再厮杀。”温不道瞅见裴侍卿也翻身上马要走,猛地将自己手中的大刀掷出,刀如流星,直往马背上的裴侍卿打过去,裴侍卿听的劲风袭来,瞥见一把刀向自己飞过来,大吃一惊,心下一慌,已经从马背上摔下去,边上两名死翼骑兵立刻上前,将裴侍卿按在地上。
“放开我!”裴侍卿厉声道:“你们这群反贼,朝廷定会将你们全都诛杀,一个不剩。”他身体挣扎,一名死翼骑兵并不客气,一脚踩在裴侍卿的腰间,这一脚极重,裴侍卿腰骨处发出咯吱声响,惨叫声如同鬼哭狼嚎,令人毛骨悚然。
温不道并不理会裴侍卿的惨叫,转身看着秦逍带着将军遗体离开,神色复杂,只等到秦逍的身影消失,这才转身指着裴侍卿道:“将此人抓回去交给驼皇子处置。”又吩咐道:“给侯府发讯号,将军已逝!”
他身后三名死翼骑兵取下长弓,从身后箭盒取了箭矢,同时对着天幕放箭,三箭脱弦而出,发出刺耳的鸣叫,在夜空之中弥散开去,远远传开。
第三五一章 抉择
黎明时分,城外的军营内,左军统领袁尚羽背负双手,望着黑阳城方向若有所思。
不远处的军帐后面,几双眼睛都是盯着袁尚羽。
昨夜莫苍行带走三百骑兵,宇文承朝等人随同前往,名义是要入城去抓捕裴侍卿,但天已经亮了,却兀自不见那队人马回来。
袁尚羽神色平静。
冬日的早晨依然是寒风刺骨,袁尚羽却并无戴头盔。
忽然间,袁尚羽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黎明的曙光之中,东北方向的一处山丘,一道黑线浮现出来,在曙光的照耀下,那道黑线,就宛若有人拿了炭笔,将那道并不出奇的山丘上方加粗了许多。
这道线条,是由一个有一个人组成。
或者说,是由一派骑兵组成。
那些骑兵浮现在山丘上,再不动弹,可越是如此,却越是给这边带来让人透不过气的压力。
军营里许多人都已经发现了不对。
“统领,那边......!”一人跑到袁尚羽身边,想要向统领大人示警,还没有说话,袁尚羽抬起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
远处的黑色骑兵,让军营里出现了一丝丝骚动。
西陵三骑训练有素,但是整编过后,三骑混编在一起,这样固然让三支骑兵变成了一支队伍,但也因为时间短暂,骑兵之间还没有形成默契,而且没有上面的军令,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有些骑兵握紧了刀把,这突然出现的黑色骑兵,就像天边的一道乌云,给军中带来了一丝阴影。
很快,就见到从黑阳城方向有一队骑兵正迅速向这边飞驰而来。
袁尚羽没有动,只等到那队骑兵经过辕门进入大营,袁尚羽才发现正是昨夜入城的那队人马,但人数显然少了许多。
莫苍行一马当先,径自到了袁尚羽这边,翻身下马来。
袁尚羽拱手道:“莫统领!”
“昨夜辛苦你了。”莫苍行永远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平静道:“已经抓捕裴太监,还有他的同党,很快就会押送过来。”抬手道:“袁统领,咱们进去说几句?”
袁尚羽抬手拉开帐门,莫苍行并不客气,走进帐内,袁尚羽向远处的黑色骑兵又看了一眼,这才进入帐内。
“昨晚城里发生了叛乱。”莫苍行坐下之后,开门见山道:“你可知道叛乱之人是谁?”
袁尚羽摇头道:“我一直在此等候,对城中的情况一无所知。”
“宇文承朝叛了。”莫苍行盯着袁尚羽眼睛:“不但是他,他带去城中的虎骑旧部,几乎也全都叛了。”
袁尚羽皱起眉头,情绪虽然有了变化,却并不激烈,沉默着,半晌过后,才道:“莫统领,你所谓的叛乱,是背叛了谁?背叛了朝廷?还是其他人?”
莫苍行的唇边难得泛起一丝浅笑:“问得好。袁统领,依你之见,如今的朝廷,该不该效忠?”
“西陵三骑被都护军收编,将士们吃的是朝廷的军粮,自然是要
效忠朝廷。”袁尚羽道:“难道不是这样?”
“当然不是这样。”莫苍行淡淡道:“你们现在吃的粮食,都是樊侯府提供,而且你自从军以来,可曾吃过朝廷一粒粮食?还有你麾下的虎骑旧部,朝廷什么时候拨发钱粮装备给你们?”
袁尚羽看着莫苍行,没有说话。
“樊侯爷已经确定,当今所谓的圣人,只是伪造诏书的妖后。”莫苍行直接道:“先帝驾崩之前,已经完全在妖后及其党羽的掌控之中,那份诏书,也是妖后伪造,先帝绝无传位给妖后的意思,妖后是篡位,得位不正,如今的大唐帝国,不再姓李,而是复姓夏侯。”
袁尚羽神色更是凝重,莫苍行继续道:“先帝当年西巡,在这边留下了血脉,樊侯爷已经找到那位皇子,念及先皇帝对西陵的厚恩,樊侯爷已经决定拥护驼皇子恢复李唐江山,而西陵诸多世家也都愿意跟随驼皇子复兴大业。”凝视袁尚羽,问道:“所以樊侯爷令我问一问你的意思,你是否愿意效忠驼皇子?”
袁尚羽苦笑道:“莫统领,如果我没有猜错,东北方向那队骑兵,自然是樊侯府的麾下,如果我不答应,他们就可能立刻杀向这边。”
“昨晚死了很多人,樊侯爷不想再死太多人。”莫苍行道:“那队骑兵,不会伤害你们,如果袁统领确实没有效忠驼皇子的打算,樊侯爷的意思,可以遣散虎骑旧部,让他们归家务农,而且每人都会发放安家费。他们都是西陵子弟,樊侯爷的刀不想施加在这些儿郎身上。”从怀中取出一份文函,递给袁尚羽:“这是驼皇子的意思,如果你愿意效忠皇子,这支兵马从今以后赐名为忠义军,将誓死效忠于驼皇子殿下,而你将担任忠义军的主将。这支兵马,由你统帅。”
“忠义军?”
“不错。”莫苍行干脆利落:“如果你不愿意接受,今日便遣散虎骑旧部,而你也可以自由离开,我们绝不会伤及你分毫。”
袁尚羽沉默着,莫苍行很有耐心地等待,片刻之后,袁尚羽才问道:“大公子如何?”
“他背叛了侯爷。”莫苍行道:“殿下本想拜黑羽为将,但他愚忠于妖后,让殿下和侯爷很是失望。昨晚他已经死了,这天下间,也就不复存在什么黑羽将军。”
袁尚羽身体一震,摇头叹道:“莫统领,恕我直言,此番侯爷杀死了将军,朝廷必然震怒,至少关内的三千长生军必将要为将军复仇。而西边兀陀人虎视眈眈,自此之后,西陵两面受敌,这样的局面,一直都是西陵最想避免的局面。”
“兀陀人那边,你无需担心。”莫苍行道:“至若长生军,他们不来则以,如果真的要为黑羽复仇,兵出嘉峪关,那么我可以保证,三千兵马,将不会有一人能活着回去。”
莫苍行声音很淡定,但语气却是自信无比。
袁尚羽有些诧异。
长生军是大唐帝国三大精锐之一,与玄甲、神策两军齐名。
莫苍行是哪来的自信,竟敢说能让长生军全军覆没?
最要紧的是,莫苍行似乎对西边的兀陀人并不是很在
意,兀陀人一直对西陵存有觊觎之心,无非是顾忌一旦出兵,大唐那边也会派出援兵。
如今樊子期谋害将军,西陵必将成为大唐之敌,兀陀人一旦东进,大唐非但不可能救援西陵,很可能还会同时进兵,到时候西陵面对大唐与兀陀两大强国,几乎没有任何抵抗之力。
可是莫苍行为何对兀陀并无顾忌?
袁尚羽心下一沉,想到了一种可能。
“宇文家不复存在,黑羽将军也不复存在。”莫苍行平静道:“虎骑旧部的前程,都系于你一人之身,侯爷给了你选择的权利,你可以决定那几百人的前程,所以......你的答案是什么?”
“如果我现在答应效忠驼皇子,你会不会觉得我是权宜之计?”袁尚羽道:“我们曾是宇文家的人,你们让我来担心忠义军主将,是否也只是权宜之计?”
“你是担心我们秋后算账?”莫苍行笑道:“实不相瞒,确实有人想要将你和虎骑旧部一网打尽,但如果真的这样做,只会显得我们很愚蠢。驼皇子恢复李唐,需要精兵强将,而且你们也将拥有无数建功立业的机会,换句话说,皇子需要你们,你们也需要皇子,合则两利,这个道理,我想你心里很清楚。”
袁尚羽微眯着眼睛,沉默许久,终于道:“我们需要殿下保证,按时发放军饷,让弟兄们吃饱肚皮,而且忠义军所需的军需装备,殿下能够全力提供。”
“会给你们最好的马,最快的刀。”莫苍行道:“你们的军饷按时方法,有增无减。”
袁尚羽叹道:“我只是想为弟兄们谋个好前程。”
“所以你是一名优秀的将领。”莫苍行起身道:“所以你的答案,是愿意效忠于殿下?”
袁尚羽道:“我们需要吃饭,不但是我们自己,我们的家人也要吃饭。殿下给我们饭吃,我们当然会效忠于殿下。”
莫苍行微微点头,道:“你跟我来。”快步出了大帐,袁尚羽将那份文函收入怀中,随在莫苍行身后走出大帐,这时候已经瞧见,辕门处,一群囚犯正被押送进入军营。
军营内的兵士们早已经簇拥上前,两边都是黑压压的人。
“这是昨晚抓捕的叛党。”莫苍行抬手指着那些囚犯道:“殿下说城中死了太多人,血光太多,黑阳城的风水不好,所以要将这些囚犯送到军中处置。”转视袁尚羽:“如何处置这些人,就交给袁统领来决定。”
“既然是叛党,他们的下场自然不需要商议。”袁尚羽没有犹豫,“莫统领,既然我要效忠殿下,总该拿出诚意来表示自己的态度,如果你同意的话,这些人都交给我来处决怎么样?”
莫苍行点头道:“如果袁统领愿意相助,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向那边做了个手势,押解囚犯的兵士们立时将那些囚犯推搡跪在地上,有几人挣扎欲要站起来,却被身后的兵士死死按住,不令他们动弹。
袁尚羽走上前,见到被押过来的共有十多名囚犯,最显眼的一人正是北院裴侍卿。
第三五二章 投名状
裴侍卿衣衫偻烂,似乎被撕扯过,额头似乎也挨了一拳,出现一道伤口,帽子早已经不知去向,长发披散,若非衣衫是锦缎材质,倒像一个走街串巷沿街乞讨的老乞丐。
袁尚羽目光扫过,身体陡然一一震。
只见囚犯之中,竟然还有宁志峰。
宁志峰是宇文承朝的心腹,而且也曾在白虎营与袁尚羽共事过,自然是熟悉无比。
“此人昨夜斩杀了侯府四名刀客。”莫苍行自然瞧出袁尚羽的目光盯在宁志峰身上,淡淡道:“罪大恶极,我知道袁统领与他很熟悉,不过万不能存妇人之仁。”
袁尚羽也不答话,走到宁志峰身前。
宁志峰被两名兵士死死按住,跪在地上,难以动弹,他肩头有一处刀伤,满脸血污,抬头看见袁尚羽站在自己身前,冷笑一声,道:“袁尚羽,你是否已经投靠了樊老贼?”
“识时务者为俊杰。”袁尚羽平静道:“我要为几百名弟兄考虑。而且妖后篡位,真正的大唐血脉在西陵,我是唐人,自然要效忠真正的李唐。樊侯爷答应保证我们的前程,宁志峰,我和你是熟人,看在以往的交情上,我可以给你一条活路,只要你答应效忠驼皇子,我可以向莫统领和侯爷求情,留你一条活路。”
宁志峰吐了口吐沫,骂道:“宇文家对你恩重如山,大公子也一直信任你,你竟然背叛大公子。袁尚羽,你不得好死。”仰起脖子道:“老子既然被你们抓了,还真不怕脖子挨上一刀,赶紧动手。”
莫苍行在后面道:“袁统领,他既然不领情,你又何必和他啰嗦?”
“你听到了?”袁尚羽也不回头,只是看着宁志峰道:“我给了你机会,你自己不知好歹,可别怪我。”
宁志峰闭上眼睛,淡淡道:“你放心,今日我死在手中,你最后也一定会死在大公子手里。”抬起头,望着晨曦苍穹,喃喃道:“只可惜没能死在战场上,实在可惜。”
袁尚羽拔出腰间佩刀,目光冷厉,猛然间挥刀砍下,正砍在了宁志峰的脖子上。
这一刀下去,一边的裴侍卿悚然变色,失声道:“饶命......!”
袁尚羽并不理会宁志峰的尸首,走到裴侍卿面前,冷笑道:“侍卿大人,如果不是你,事情也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妖后昏聩,你们这些阉人为她干了多少肮脏之事,侯爷赐名忠义军,今日便以你血祭战旗。”并不犹豫,一刀砍下,将裴侍卿的脑袋也砍了下来。
杀死二人,袁尚羽并没有停手,又连续砍下了数颗人头。
这些囚犯,除了裴侍卿和宁志峰,剩下的人要么是昨夜中毒无力厮杀的夜鸦,要么便是袁尚羽之前的部下虎骑兵,他出手狠厉,毫不犹豫,眨眼间便砍下了一半人的脑袋。
“来人。”袁尚羽回过身,指向两名部下,冷声道:“将剩下的人全都砍了。”
在两边围观的兵士,有许多虎骑兵,这些虎骑兵未必都认识宁志峰,但被砍杀的几名虎骑兵却是自己的同伴,眼见得袁尚羽
杀人的时候眼也不眨,不少虎骑兵心中生出一丝愤怒,更多的人则是扭过头去,不敢看到从前的同伴被当众处决。
被指出的两名虎骑兵虽然不愿意动手处决从前的同伴,但军令如山,心知若是抗命,袁尚羽杀性正浓,恐怕连自己的性命也保不住,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将剩下的人也都砍杀。
袁尚羽这才吩咐人将尸首都拖了下去,走到莫苍行面前,拱手道:“莫统领,我这投名状不知道你可满意?”
莫苍行微微颔首道:“我想殿下和侯爷一定会很满意。袁将军,从今日起,这忠义军就交给你了。”大声道:“唐无痕!”
便见得人群之中快步走出一人来,到了莫苍行身前,躬身行礼:“莫统领!”
“袁将军,不知你是否认识他?”莫苍行道:“他是唐无痕,本是狼骑副统领,得到驼皇子的器重,也甘愿誓死效忠驼皇子。唐副统领很有才干,殿下将他调到忠义军,作为你的臂膀。”
唐无痕立时向袁尚羽拱手行礼:“卑将拜见将军,以后还请将军多多照顾。”
“你是狼骑副统领,忠义军中有许多狼骑旧部。”袁尚羽含笑道:“有唐副将相助,忠义军必定是上下齐心。”
黑阳城的变故,普通老百姓一时间还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除夕之夜,城中出现厮杀,附近的百姓自然是紧闭大门,缩在家中,以免殃及池鱼。
等到次日再出来,街道上除了留有血迹,早就是空无一人,连一具尸首也没有。
夕阳西下,樊郡郡守府内,李驼正推着白静斋的轮椅在后院漫步。
“我已经训斥过老五。”李驼对白静斋显然很是恭敬:“昨晚那个姓秦的小子突然出现,按照老五的说法,他的刀法诡异莫测,即使是死翼骑兵,也根本无法靠近他身边。”
“这个人的运气一直很好。”白静斋坐在轮椅上,腿上盖着毛毯,脸色颇为红润:“不过他改变不了大局,只是棋盘上一颗不起眼的棋子而已。”顿了顿,才轻叹道:“老五为人重情义,昨晚之事,你也不用太过责怪他。他当初在龟城与秦逍相处过,秦逍对他十分照顾,他放秦逍离开,也是意料中事。他既然对秦逍都能够讲情义,对你自然是忠诚不二,这样的人,绝不会背叛你。”
李驼微微颔首,眉宇间显出一丝恼怒:“只是大家老死在秦逍手中,折断了我一只臂膀,真是可恨。”
“殿下,大家老虽然跟你的时间最长,帮助你很多,但凭心而论,他并非将才。”白静斋声音平和:“你手下的七大近臣,真正能够独当一面拥有将才的,也只有老三和老五二人。大家老虽然离开,十分可惜,但也正好可以将死翼交给老三。”顿了顿,若有所思,片刻之后才道:“将老三从龟城那边调回奉甘府城,派老五去守龟城,他在龟城多年,对那边的情势最为了解,由他坐镇龟城,必然万无一失。”
李驼笑道:“先生与我所想一样。我已经和老五说过,这几日他便带一队人马前往龟城。”想了一下
,才道:“先生,袁尚羽是否真的可信?”
“当然不可信。”白静斋没有犹豫,抚须笑道:“此人对宇文家忠心耿耿,而且素来敬慕黑羽,我们杀了黑羽,宇文家也是因我们而垮台,这事情他总会知道。”
李驼皱眉道:“既然如此,先生为何要我将忠义军交给他?”
“因为当下最适合统领忠义军的便是他。”白静斋道:“他虽然不可信,但却已经没有其他的路可走。北院的人他杀了,跟随宇文承朝多年的宁志峰也死在他手里,还有夜鸦,这事儿很快就会天下皆知,他投靠我们也许是权宜之计,但这份投名状既然交出来,就已经将他的后路堵死。他现在别无选择,无论愿不愿意,都知道跟着殿下一起走。”
李驼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只是那莫苍行是否可信?昨晚他明明可以杀死苏长雨,竟然手下留情,眼睁睁地看着苏长雨趁乱逃脱,先生,苏长雨逃走,也算是留有后患。”
白静斋微一沉吟,才道:“苏长雨在长生军中虽然也有些威望,却远不能与黑羽相提并论。”
“他逃脱之后,是否会调集长生军出关?”
“长生军要调动,还需要京都那边的调令,苏长雨没有资格调动长生军。”白静斋微笑道:“不过他如果真的带着长生军前来复仇,倒也不是坏事,我们正好以逸待劳,等着长生军自投罗网。”
“那莫苍行放走苏长雨,会不会就是想让他活着去找长生军?”李驼问道。
白静斋摇头道:“他到底是什么心思,我也看不透。”他眯起双眼,饶有兴趣地看着院中的一座假山,轻声道:“这个人也不必去看透,他的目的需要借助我们的手,他从来都不是我们的仆从,只是我们的合作者。”
“我知道先生的意思。”李驼眉宇间依然带着一丝忧虑:“但此人如果在要紧的时候不遵从我们的吩咐,日后会不会给我们惹来大麻烦?”
“你放心,他虽然性情古怪,却知道深浅。”白静斋安慰道:“只要妖后不死,他就会全力协助我们,紧要的时候,他也会顾全大局。”轻叹了一口气,但神色却满是欣慰:“咱们花了这么多年心血,终于走出了第一步,殿下,一切也才刚刚开始,以后的道路会更加艰难,但是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定会鞠躬尽瘁,辅佐殿下走进京都。”
李驼一只手轻放在白静斋肩头,眼中显出一丝感激:“如果不是先生,我也不会有今天,先生的恩德.....!”
“这不该是你说的话。”白静斋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你是大唐皇子,恢复李唐江山是你的职责,以后所有效忠于你、帮助恢复大唐的人,都是他们应尽之责,你不用对任何人心怀感激,包括我在内。你也不必想着欠任何人的恩惠,因为这样会让你以后的判断和抉择出现错误,殿下,老臣最后再说一次,通往京都的这条路,必定是尸骨铺就,无论死的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最终走进京都大门的人,一定是你!”
第三五三章 协议
夜色之中,天边隐隐有雷鸣之声。
这里是极为偏僻的乱石岗,乱石岗不远处,有一片树林,在夜色之中,林中漆黑,即使胆子再大的猎人,也不敢在深更半夜走进这片树林。
秦逍在林中。
除了秦逍,还有宇文承朝和三名突围出来的夜鸦。
那夜几人护着将军的遗体冲到城门边,虽然城门有数十名卫兵,但秦逍连杀数人之后,吓破了其他人的胆,硬是被几人打开城门,突围而出。
厮杀的血迹还在身上,几人脸上的污血早就已经凝结。
将军的遗体用黑布盖着,几人围在将军身边,良久没有声音。
除夕夜之战,可说是惨烈至极。
将军被害,许多官员和夜鸦也都倒在血泊中。
而苏长雨和胖鱼等人在侯府血战,生死如何,几人一无所知。
他们整整跑了一天一夜,只选择荒僻之路,好在黄昏的时候又下了一场雪,倒是将几人的马蹄印掩盖,并不担心死翼骑兵循着马蹄印追来。
而且温不道当时既然没有阻拦,至少短时间内,也不会派出死翼骑兵追杀。
几人的情绪都是低落到极点,谁也不曾想到,在唐人最重要的除夕夜,竟然会发生此等事情。
五人都是靠在树干上,那晚血战,耗费极大的体力,又连续骑马跑了一天一夜,即使是秦逍,体内也已经到了极限。
“就葬在这里吧。”许久之后,秦逍终于道。
一名夜鸦立刻反对:“不行,我们必须带着将军回关内。将军被害,此等大事,必须要向朝廷禀明,而且朝廷需要给将军隆重的葬礼。”
“现在葬礼隆不隆重,又有什么意义?”秦逍淡淡道:“将军毕生的夙愿,就是保护西陵一方平安,如今他虽然走了,但我相信他还是希望自己留在西陵。”
夜鸦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终究没有说出话来。
“等到西陵重归大唐,我们会迁走将军的遗体。”秦逍道:“可是现在我们只能让将军在这里安息。”看向宇文承朝,问道:“大公子,你是什么意见?”
宇文承朝整个人看起来十分颓废。
他从前即使在最凶险的时候,也都保持着不屈的斗志,但此刻看上去却是意志消沉,眼中没有任何光彩。
“你们决定。”宇文承朝终于道:“葬在这里也好将军即使离开,依然守卫着西陵的疆土。”撑着站起来,道:“将军的遗体安全了,我也该走了,秦逍,这里交给你了。”
“你要去哪里?”
“回黑阳城。”宇文承朝眼中终于现出杀意:“樊子期还没死,白静斋还没死,还有胡驼,还有大鹏,这些人都要死。”
秦逍冷笑道:“大公子是想一个人回去报仇?你能够活到现在,已经是万幸,你觉得你一个人能杀回黑阳城?”
“万幸?”宇文承朝眼中显出愤怒之色:“是我害死了将军,我生不如死,你觉得
我活下来很幸运?”
秦逍也站起身,看着宇文承朝道:“所以你想回黑阳城去送死?”抬手道:“大公子,你既然这么想死,那就一路走好,樊子期应该正等着你往他的网里钻,你自投罗网,自然是死无葬身之地。”
宇文承朝听得秦逍语气之中带着嘲讽,猛地冲上前,揪住秦逍衣领,怒道:“你说什么?”
秦逍面不改色,淡然道:“我让你赶紧去送死,你听不明白?”
宇文承朝目龇惧裂,却终是松开手,转身要走,听得秦逍在身后道:“你要走可以,将军送给你的虎翼刀,难道你也要拿去送给樊子期?”
宇文承朝身体一震。
“将军命令过,无论在何种情况下,你都不得自尽,你现在去送死,与自尽有何区别?”秦逍盯着宇文承朝宽阔的后背:“将军送你虎翼刀,是希望你有朝一日能让西陵重归大唐,虎翼刀伴随他半生,最终交给你,可见对你寄予厚望,他还嘱咐过你,等西陵回归大唐之后,你这把刀还要还给他老人家。”声音陡然变的冷厉起来:“你将将军的话当作放屁吗?”
宇文承朝身体晃了晃,拔出腰间虎翼刀,身体微颤,终是颓然地坐倒在地上。
“宇文家已经不复存在。”宇文承朝有气无力道:“虎骑也定然被樊子期他们控制,我们要人无人,要钱无钱,如何收复西陵?”
秦逍走到宇文承朝身后,轻拍了一下他的肩头,在他身边坐下,轻声道:“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可是我心中的大公子,从来不会因为任何挫折而意志消沉。大公子,只要我们还活着,就还有希望,不将西陵收回,不杀尽那帮人,我们都没有资格死。”
宇文承朝扭过头来,秦逍微微点头,道:“还有长生军,还有朝廷,还有......澹台悬夜,将军被害,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你觉得朝廷会发兵西陵?”
“我不知道。”秦逍冷笑道:“可是大唐帝国的将军被谋害,我们的皇帝陛下如果无动于衷,如何向大唐军民交代?我听说澹台悬夜深得皇帝器重,他与将军是结拜兄弟,如今将军被害,澹台悬夜难道无动于衷?只要他能够说服皇帝,调兵出关,我们就可以与樊子期一决雌雄,如果那时候战死沙场,即使没能杀死那伙人为将军报仇,也不会太窝囊。”
宇文承朝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朝廷不会无动于衷。”握起拳头,冷笑道:“将军麾下的长生军骁勇善战,他们一定会请命出关,只要朝廷调动长生军,樊子期他们也就活不长了。”
秦逍脸色却变得凝重起来,摇头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你这是什么意思?”宇文承朝疑惑道。
一名夜鸦也忍不住道:“只要朝廷准许长生军出关,定能为将军报仇。”
“你们有所不知,昆仑关外,此时已经集结了数千精锐。”秦逍道:“他们是兀陀八部挑选出来的精锐,如今就驻扎在驻马湖一带,距离昆仑关不过三天路途。而且昆仑关的守军已经叛国
,他们封锁关隘,并不让兀陀骑兵集结的消息传入关内。”
宇文承朝和三名夜鸦都是脸色大变。
“兀陀人要攻打西陵?”宇文承朝下意识道:“他们真这么快的动作?”
秦逍摇头道:“区区几千人就想攻打西陵,兀陀人还没有那么愚蠢。昆仑关守将叫做殷不破,大公子可认识?”
宇文承朝点头道:“认识,他本就是西陵人,驻守昆仑关的几百人,几乎都是西陵人。”
“我从他口中知道,那批兀陀人并非意图进犯西陵,而是受人雇佣。”秦逍眸中闪着寒光:“当时我并不知道是什么人雇佣了他们,虽然知道西陵可能有什么变故要发生,却没有想到会是樊子期那伙人作乱。现在看来,那支兀陀骑兵,应该就是樊子期这伙人所雇佣。”
宇文承朝只觉得匪夷所思:“你是说,樊子期他们雇佣了兀陀骑兵?”
“如果我没有猜错,樊子期他们敢作乱,底气就是来自兀陀。”秦逍缓缓道:“若非如此,他们又怎敢谋害将军,让西陵处于两面受敌的状况?这伙人已经与兀陀有勾结。”
宇文承朝倒吸一口寒气,握拳道:“他们疯了,竟然要将西陵拱手送给兀陀人......!”
“不是。”秦逍摇头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樊子期也未必真的是要将西陵拱手相让。”
宇文承朝狐疑地看着秦逍,秦逍道:“如果樊子期真的投靠兀陀,任务是谋害将军,得手后将西陵交给将军,那么在关外就不会只有几千兀陀骑兵。西陵三郡,土地辽阔,只派出几千人,根本不足以镇守西陵。如果我是纳律生哥,至少也会调动一两万人作为先锋,只等着将军被害后,立刻入关,迅速控制西陵的局势,此时宜早不宜迟,可是纳律生哥并没有这样做,而且殷不破声称那些兀陀骑兵是被雇佣而来,甚至是八部骑兵,我相信殷不破所言恐怕不假,那些骑兵确实是被雇佣。”
“如果真的将西陵拱手相让,也就不存在所谓的雇佣。”旁边一名夜鸦皱眉道。
秦逍微微颔首,道:“所以我怀疑他们之间应该达成了某种协议,协议的具体内容,却难以知晓。”
“他们雇佣兀陀骑兵的目的是什么?”夜鸦问道:“他们骗将军入城,趁机控制了都护军,城中都是他们埋伏的人,人多势众,根本用不上兀陀人。而且兀陀人也确实没有出现。”
“长生军!”秦逍很肯定道:“我现在终于想明白,关外集结的兀陀骑兵,并非是为了对付将军,而是为了对付长生军。兀陀骑兵出现在关外,无人知晓,将军遇害之后,一旦长生军出关平乱,那支兀陀骑兵必然悄无声息地进入西陵,尔后埋伏在西陵,以逸待劳,朝廷和长生军并不知道兀陀骑兵已经进入西陵,如此一来,他们便可以打长生军一个措手不及。”
宇文承朝悚然道:“原来如此,那伙人不但要害死将军,竟然还要伏击长生军,借助兀陀人的力量将长生军一网打尽,真是歹毒异常。”
第三五四章 葬身之地
秦逍道:“没有兀陀人在背后做底气,樊子期又怎敢谋害将军?”顿了顿,终是问道:“那李驼到底是什么人?”
“他自称是大唐皇子。”宇文承朝收起刀:“但如果真的是皇子,怎会流落民间二十多年,我是绝不会相信。”眉头锁起,道:“可是他手中的那枚双龙玉佩并非是假的。”
“双龙玉佩?”秦逍并没有在寿宴上瞧见李驼拿出玉佩,有些疑惑。
宇文承朝道:“双龙玉佩是内宫之物,是皇帝陛下随身佩带的玉佩,普天之下,也只有皇帝才有资格佩戴双龙玉佩。”当下又对双龙玉佩以及李驼所言的身世做了更为详细的解释,最后才道:“所以如果不是先帝御赐,那枚玉佩也绝不会落入其他人之手。”
“大公子确定那双龙玉佩是真的?”秦逍也是大感疑惑。
宇文承朝颔首道:“是真的。李驼为了让我效忠于他,向我亮明身份,而且拿出双龙玉佩作为证据,我当时亲手触碰过双龙玉佩,其用料和做工,确实非民间所能造出,也定然是出自宫内之物。”
秦逍听宇文承朝确定那双龙玉佩是真,便也不再怀疑。
宇文承朝出自宇文世家,也算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人,见多了珍奇异宝,一枚玉佩在宇文承朝眼中,自然是可以立辨真假,既然宇文承朝肯定那玉佩是真,自然就不会看走眼。
“如果真的是宫中之物,而且还是先帝随身佩带的玉佩,怎会落入李驼之手?”秦逍狐疑道。
宇文承朝也是双眉锁起,沉默了一下,才道:“也许他真的是先帝留在西陵的血脉。”
秦逍皱眉道:“照这样说,他真的有资格继承皇位?”
宇文承朝握起拳头,手背上的青筋暴突,但很快拳头松开,略有一丝无奈道:“如果他的血脉是真的,从血统来说,确实比当今圣人更有资格承袭皇位。”眼神变的冷厉起来:“可是他以卑鄙手段谋害将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为君者固然要有常人没有的魄力和手腕,但这样的人如果真的成了气候,只能是为害天下,绝非造福天下的明君。”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宇文郡和甄郡肯定也部署了他们的人。”秦逍道:“除夕之夜,樊郡这边发起叛乱之时,另外两处也应该有所行动。”
宇文承朝微微颔首,冷静下来过后的他思维也敏锐起来,缓缓道:“你说的不错。这次阴谋,他们已经准备了多年,樊子期和白静斋都是阴险狡诈之人,思虑周密。宇文家从宇文郡迁徙入关,正是群龙无首之时,姚都护也离开了奉甘府城,那里正是空虚之时,樊家趁机派人入城,城中几无防备,很容易就被控制。甄郡那边的情况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秦逍立时便想起了韩雨农。
甄郡龟城那边,真正有实力的只有两股力量,一股自然是甄侯府,另一股则是韩雨农麾下的都尉府,可实际上都尉府的实力远不能与甄侯府相提并论。
甄侯府能够坐镇甄郡,除了在甄郡盘根错节的人脉和百年积攒下来的威势
,最要紧的便是手中一直掌握着狼骑兵。
如今狼骑兵早已经调到樊郡,落入樊家的控制,甄郡那边,也就只剩下韩雨农的都尉府,此外还有一股甚至被人忽视的力量,那便是甄郡郡守杜鸿盛。
杜鸿盛郡守府兵力有限的很,除了负责龟城各门的防务,就只有保护郡守府的少量兵马。
这些年包括都尉府在内,当兵的吃粮都是靠当地世家,杜鸿盛名义上拥有龟城城防兵的指挥权,但守卫城池的兵马一直都只是遵从甄家的调派,杜鸿健能够智慧的兵马,也只有郡守府区区几十人。
都尉府包括杂役狱卒在内,上上下下加起来,也不过六七十号人,没有了狼骑兵,樊家派人夺取龟城,实在不是什么难事。
“李驼既然已经自称是皇子,那么他一定会大张旗鼓地打出这面旗号。”宇文承朝道:“西陵许多世家本来就和朝廷不是一条心,如今樊家追随李驼作乱,西陵那些世家必然会跟着樊家一起走,朝廷如果不能立刻出兵,那么用不了多久,整个西陵便将到处竖起李驼的大王旗。”
秦逍心知宇文承朝所言不虚。
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过身,道:“我们先为将军下葬。”
“真的要让将军在此安歇?”三名夜鸦都已经站起身来。
秦逍问道:“你们是否还有什么顾虑?”
“将军的遗体已经被我们护卫出来。”一名夜鸦想了一下,才道:“我们是否可以想办法将他带回关内,此事禀明朝廷,由圣人来定夺将军的后事。”
秦逍在这几人中年纪虽然最小,但却显得最为冷静,道:“我知道你们的心意。将军已经走了,他威名赫赫,战功无数,更是我大唐军民皆知的帝国名将,如果就此草草在这里落葬,会显得很寒酸,是不是这个意思?”
“这当然也是原因之一。”一名夜鸦道:“帝国文臣武将,过世之后,都会有符合他身份的葬礼仪式。将军戎马一生,为帝国立下赫赫战功,无论如何,也该有一场体面的葬礼。”
宇文承朝在旁也终于道:“秦逍,他们说的并没有错。将军被害,很快就天下皆知,大唐百姓对将军素来敬慕,朝廷也必须要以隆重的葬礼来给天下子民一个交代。将军虽然希望在过世后依然留在西陵,但草草葬在此处,确实不妥。”
这里是荒僻深林。
一位威震天下的帝国名将被掩埋在此处,常理来说,确实有些匪夷所思。
秦逍沉默了一下,终于道:“你们当真不明白我的意思?”
几人都看向秦逍,秦逍平静道:“正如你们所言,将军是帝国的功勋名将,被叛贼谋害,朝廷无论如何,也该给予将军一个体面而隆重的葬礼。我们将遗体带回去,朝廷当然会为将军举办葬礼,也可以给天下军民一个交代,然后呢?你们是否能保证,在安葬将军之后,朝廷就一定会调兵遣将,出关平定西陵之乱?”
宇文承朝皱眉道:“发生如此大事,朝廷难道会置若罔闻?”
“大公子,兀陀之乱至今已经十七年。”秦逍道:“十七年来,将军虽然煞费苦心,一心想要重归西陵,但朝廷可曾有过任何动作?即使西陵都护府还有许多依然忠诚于朝廷的官差,都只是从西陵世家那里领取薪俸,十七年来,朝廷可没有在西陵花过一枚铜钱。”顿了顿,才道:“我并非是说朝廷抛弃了西陵,但至少这十七年来,朝廷并没有将心思放在西陵这边,这一点,其实你们心里都很清楚。”
宇文承朝不自禁微微点头,一名夜鸦也是很坦诚道:“不错,如果不是将军的坚持,朝廷几乎没有人提及西陵。将军其实多次上书,希望朝廷能够尽快对西陵制定收复战略,但朝中很少有人理会,他们的理由都很简单,除了国库无力支持西边的战事,最要紧的便是在平定南疆之前,绝不可轻易再因为西陵而引起与兀陀汗国的战事。”
“在大多数朝臣的眼中,之前的状况其实是最好的局面。”另一名夜鸦道:“让西陵人守着西陵,西陵三郡作为大唐与兀陀之间的缓冲地区,只要西陵不动,大唐就不必轻举妄动。”
秦逍叹道:“所以我现在很怀疑,即使西陵发生这么大的变故,将军也被谋害,朝廷也未必真的会全力平定西陵的叛乱,至少朝中还是有很多人反对轻易将帝国的战略重心转移到西北方,他们未必会因为将军的过世,就迅速调整帝国的战略。”看了一眼被黑布掩盖的将军遗体,眸中划过一丝悲伤,随即才继续道:“如果我们送回将军遗体,朝廷正好为将军操办一场隆重葬礼,葬礼越是隆重,也就让大唐子民心中的悲愤越是得到缓解。”
宇文承朝毕竟精明,明白了秦逍的意思,道:“你是说,我们要故意让将军留在西陵?”
“不错。”秦逍道:“西陵叛乱,如果连将军的遗体都无法回到大唐,就不必谈什么葬礼,如此一来,朝廷根本无法向天下军民交代。堂堂帝国名将,遗体回不了大唐,就连圣人的脸面也不好看,如此一来,无论是为了朝廷的颜面还是要给天下军民一个交代,朝廷都会调兵出关,否则朝廷是连自己的脸面也不要了。”
几人豁然明白过来。
宇文承朝沉默着,没有再多言,抱起将军的遗体,往林子更深处走去,三名夜鸦互相看了看,也终于明白了秦逍的良苦用心。
他们心中有些意外。
他们当然已经知道将军收下秦逍为义子,虽然比起秦逍,他们跟随将军的岁月远不是秦逍这样的年轻人能够相提并论,但既然秦逍与将军有了父子之名,从某种角度来说,秦逍反而比他们更有资格决定将军的归宿。
他们意外的是,这个年轻人看起来虽然是一张稚嫩的面孔,担心思却远比他们所想要深远得多。
留下将军的遗体在西陵,就迫使朝廷不得不发兵,这当然是他们眼下共同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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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五五章 一座城的改变
几人在林子深处挖坑让将军入土。
秦逍生长与西陵,知道这荒郊野外的林子里很容易就有豺狼出现,是以将土拍石,又在上面盖上了雪,为了日后能够辨认此处,在边上做了一个不起眼的标识。
等到一切办好,几人都是沉默不语,却都是对着将军埋骨之处跪下叩首。
即使此时此刻,秦逍兀自觉得有些不真实。
将军对西陵抱有期望,心存抱负,本是想着在西陵大展拳脚,谁能知道刚回西陵不久,竟然被人谋害,死后也只能暂时埋骨于这偏僻的深林之中。
“黑阳城那边的情况不知如何。”宇文承朝想到离开之时,胖鱼依然带着虎骑兵在侯府血战,心知他们必然是凶多吉少,心下黯然。
秦逍宽慰道:“也许他们趁乱脱身也未可知。他们都是经过生死之人,如果能脱身,一定可以想办法离开黑阳城。”
宇文承朝知道即使真的有人趁乱杀出重围,但也只能是极少数人,大多数人定然都是战死当场。
“将军会在这里等着我们回来。”秦逍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终于道:“现在不是我们悲伤甚至意志消沉的时候,也该分头去做我们的事情了。”
“分头?”
秦逍看向三名夜鸦,很认真道:“长生军是将军的嫡系兵马,朝廷如果要调兵出关,长生军必将是第一支出关的队伍,所以你们三位立刻赶去沃野镇。”
“你是让我们通知长生军,西陵很可能有兀陀人在以逸待劳,埋伏此处等待他们?”一名夜鸦问道。
秦逍摇头道:“不是可能,是一定。长生军现在由谁统领?”
“北方四镇的镇军由镇北大将军太史存勖统领。”夜鸦解释道:“不过四镇各有一名卫将军,非战时,太史将军也不能擅自调动四镇官兵。沃野镇卫将军本是由将军兼着,将军出关之前,已经向朝廷请命,由原来的副将刘金刚接替为将军之职,如今沃野镇军,包括长生军在内,都是由刘金刚统帅。”
“刘金刚是将军的旧部?”
夜鸦点头道:“他在将军麾下担任副将多年,骁勇善战,很得将军器重,虽然并非当年西陵都护军的旧部,但算得上是将军十分信任的部将。如果刘金刚知道将军被害,定然会立刻向朝廷请命,出关平乱。”
“如此甚好。”秦逍道:“劳烦你们三位尽快入关,前往沃野镇,将西陵发生的一切都禀报刘将军,最要紧的是,一定要告诉刘将军,昆仑关外集结了兀陀八部的精锐骑兵,兵力不下五千人。”
三人互相看了看,都是拱手道:“是。”一人又道:“我们会提醒刘将军,告知兀陀人会在西陵设伏。”
“不要影响他们的判断。”秦逍立刻道:“你们可以告知,兀陀人可能会在西陵设伏,但不能肯定。我们到现在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肯定兀陀人一定会设伏,他们是否还有其他我们意想不到的部署,我们不知,也许刘将军那边能够作出其他的判断,不要
以我们的猜测影响他们的判断。”
宇文承朝颔首道:“不错。有兀陀骑兵在关外出现,刘将军一定会将此事向上禀报,他们一旦入关,也一定会戒备兀陀骑兵会与死翼骑兵联手埋伏,但我们不能完全断定这就是他们全部的目的。”
三名夜鸦点头称是,事不宜迟,也不耽搁,与二人辞别,随即迅速离去。
秦逍知道夜鸦既然是将军身边心腹,那也都不是普通角色,以三人的经验,要顺利回到嘉峪关并非难事。
“我们去京都。”秦逍等到三人离开,终于向宇文承朝道。
宇文承朝似乎也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点头道:“前往京都,我们直接去兵部,向他们禀报西陵发生的事情。兵部得知详情,定然会向圣人上奏。”
秦逍没有说话,他觉得到了京都,宇文承朝应该比自己更知道怎么去做。
正月十五元宵前一天,秦逍和宇文承朝抵达了龟城。
离开龟城近一年,城中的一切似乎没有什么改变,但一切又似乎全都改变。
没有改变的是人们的生活规律。
一如既往,龟城的百姓依然是日出而起日落而息,邻里街坊之间依然是从前熟悉的面孔。
除夕之夜,龟城发生过一场变故。
一直如同幽灵般的骑兵在夜色之中,突然冲入了城中,而且城门有人接应,在骑兵悄无声息地抵达城外挥舞着火把的时候,龟城背门大开,一支近三百人的骑兵队伍如同洪流般冲入了城内。
这支骑兵队伍来得突然,等都尉府的人惊觉之时,这支骑兵已经毫不犹豫地杀进了都尉府。
大半年之前,狼骑兵也曾经围困都尉府,但心有忌惮,没有敢闯进都尉府一步,最终甚至撤走。
不过除夕夜的这支骑兵,显然不是狼骑兵能够相提并论。
他们的兵器更为锋利,出手更为冷血,配合也更为默契,都尉府的官差面对这支冷血骑兵,虽然奋力抵抗,但不到半个时辰,骑兵就已经完全控制住了都尉府,都尉府的衙差们非死即伤。
也几乎在同时,城中早就准备好的一队人手,突然对郡守府发起了攻击。
这队人有一百多号人,据说行动之前,聚集在城中鸡鸣街棺材铺,他们所使用的兵器,也都是从棺材铺中所得,拿到兵器之后,在棺材铺老板的带领下,这队人手迅速向郡守府发起攻击。
郡守府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保护郡守府的也不过三十多名卫兵,虽然也算训练有素,但他们面对的这队人手看似是一群乌合之众,但动起手来,其中不少人身手了得,出手狠辣。
最终在付出三四十人的伤亡后,郡守府的卫兵几乎全军覆没,而甄郡郡守杜鸿盛也成了这群人的俘虏。
在天亮之前,这队人马和那只三百多号人的骑兵队伍联手在一起,不但控制住了都尉府和郡守府,而且也占据了城中最宏伟的府邸甄侯府,而这座府邸
在此之前,已经被查封,无人敢进入。
等到大年初一的早上,龟城已经完全掌控在这支人马的手中。
自始至终,这场变故并没有伤及到一名平民,甚至许多平民次日醒过来,都不知道城中昨夜发生了两场惨烈的厮杀,直到发现城中有黑甲骑兵穿梭而过,人们才意识到情况不对。
但没有人做出太大的反应。
入城的兵马没有伤及平民,也没有对富贾豪绅和商铺钱庄搜刮,甚至在第一时间在大街小巷张贴告示,安抚百姓,劝慰城中百姓不必惊慌,只要一切如常,任何人都不会遭受牵累。
虽然龟城随后奉承,连续七天出入不得,但百姓们也不得不承认,这些人确实对百姓秋毫无犯。
不过鸡鸣街棺材铺附近的人们却都是心有余悸。
棺材铺的老板为人所知的名字叫蔡安宜,多年来沉默寡言,很少与人接触,附近的人也已经习惯了他古怪的脾气,可是在除夕夜,棺材铺内外突然聚集了一大群人,以最快的速度进出棺材铺内,进去的时候,手上空空如也,出来的时候,手中却都拿着明晃晃的大刀,而素来让人忽略的棺材铺蔡老板,那一夜竟然手握大刀,领着这一群人气势汹汹离去。
隔了几天,棺材铺附近的人们才打听清楚,那天晚上,棺材铺蔡老板领着那些人竟然是杀向了郡守府,而且活着了郡守。
蔡老板随后就坐镇郡守府,无论是当夜跟随他的那些人,还是那晚从城外冲进城中的黑甲骑兵,全都听从这位棺材铺老板的调遣,一直被人敬而远之的棺材铺蔡老板,摇身一变,成了掌握城中大部分人生死的厉害角色。
守卫城门的官兵,在领取到蔡老板分发的银子之后,迅速投身到蔡老板麾下,虽然分发下去的银两,都是蔡老板从甄侯府里取用而来。
蔡老板稳定人心,部署防务,虽然对城中的商铺钱庄秋毫无犯,但是曾经属于甄家的房产和铺面,蔡老板令人迅速查封,所有的资财,也全都运入甄侯府内,此外派人严密守卫甄侯府,不令任何人进出。
到了第八天,蔡老板完全控制住龟城的局面后,终于打开了城门,恢复如常。
或许是风浪经得多了,龟城百姓对身边发生的一切保持着淡定的心态。
此前甄家父子被杀,甄侯府被查封,这事儿就已经让人们大吃一惊,没有人能想到在甄郡屹立上百年的甄氏一族,会在顷刻间土崩瓦解。
如今兵马入城,新的土皇帝出现,人们在一阵错愕慌乱之后,也以最快的速度恢复了平静。
守城的兵马虽然严阵以待,不敢掉以轻心,但城中的人们依然一如往常过着自己的日子,商铺依然生意兴隆,赌场依然热闹非凡,乐坊依然是莺声燕语,拥挤的时候,依然有无赖会趁机在妇人的大屁股上摸上一把。
所以秦逍入城的时候,感觉上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但他也知道,这座城其实已经彻底改变。
第三五六章 遗忘的故乡
龟城木头巷在天黑之后,各户便已经上了门。
木头巷是龟城比较偏僻的一条巷子,往来之人并不多,但这里的消息却并不闭塞,城中发生的事情,往往很快就能在木头巷传开。
郡守府的那把椅子换了人,木头巷的人自然已经知晓。
虽然木头巷没有遭受任何的骚扰,近半个月来也只有其中一天有几名黑色骑兵巡逻而过,但木头巷的十几户人家,还是在天一黑就关门闭户。
毕竟近一年前发生的那场凶杀案,对木头巷依然有影响。
木头巷的人们当然都认识秦逍,甚至对这个独居的年轻人并无任何厌恶,但那次在秦逍屋里发生的凶案,让木头巷的人们想起来依然是心有余悸。
那次狼骑兵甚至来到这条巷子,成为多年来木头巷难得热闹的一次。
不过拿起凶杀案最后的结果,不了了之,那几人为何会死在院里,屋里出现的女鬼又是何人,木头巷的人们已经找不到答案,只是那次过后,人们熟悉的秦逍再没有消息,这条街上,早晚也再无秦逍走过的身影。
秦逍回到木头巷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整条街巷死一般的寂静。
秦逍悄无声息地在自己从前那处小院子来回走过两次,确定院里空无一人,这才翻入院内。
院子大树下的那条老黑狗已经不见踪迹。
当初形势急迫,匆匆而走,实在没办法去管那条老黑狗,再回首,人狗难见。
秦逍不知道它的去向,或许在自己离开后,清冷的院子让老黑狗无心留下,走出去在巷子里孤独的游荡,甚至最终倒在某个巷子里。
屋里没有多少变化,只是几间简陋的家具都已经蒙上厚厚的灰尘,显示出这里已经太久没有人过来。
秦逍没有在屋里待多久。
他出了门,翻墙到了街道上,将目光投向斜对面的油铺。
故地重游,当然不只是为了看看自己的小屋,最要紧的是回来见一见红叶。
离开龟城之后,秦逍心中却是一直记挂着红叶,但他却无法肯定红叶还留在这里。
如果说当初红叶扮作油铺的麻婆,孤独地在暗中保护自己,那么自己离开龟城,红叶失去保护的对象,也就没有必要继续留在这里。
他只希望自己的判断失误,希望红叶还在油铺中。
秦逍很熟悉地绕到油铺后门,瞧了瞧后面的窗户,屋里死一般寂静,秦逍又微用了些力气,如果红叶还在这里,很快就会作出反应,但屋里却并无动静。
秦逍有些失望。
看来正如自己猜测的一样,红叶已经离开了这里。
他似乎不甘心般又拍了拍后窗,这一次终于听到屋里传来女人的声音:“屋后有人.....!”声音略带一丝惊恐。
声音是女人,但却绝不是红叶。
“谁他娘的在后面?”一个男人粗犷的声音响起。
秦逍心下叹了口气,这里的主人已经换了,红叶确实已经离开。
只是他却无法确知,屋里的人是红叶
安排留下来,还是红叶离开后,有新的主人住进来。
秦逍转到后门,再次拍了拍,片刻之后,听得嘎吱一声响,后门打开,一名壮汉手中拿着一把菜刀,二话不说,抡起来便往这边砍,秦逍身形一闪,进了屋里,探手抓住那汉子的手腕,汉子虽然气力不小,但与秦逍相比却像蚂蚁遇到大象,手臂动弹不得。
秦逍的口鼻用布巾捂着,只露出一双眼睛,壮汉感觉自己的手就像被铁箍箍住,心下骇然,还没开口求饶,秦逍已经低声道:“不要怕,问你两个问题,我马上就走。”
那汉子似乎也感觉到秦逍没有恶意,点点头。
秦逍松开手,没有犹豫,干脆利落问道:“油铺的麻婆去哪里了?”
“你.....你是她什么人?”汉子对秦逍显然还是十分畏惧。
“你回答就是。”
汉子道:“几个月前她就走了,将铺子卖给了我,我给了她个好价钱。她似乎要回老家,说是时日无多,想葬在自己的故乡。”
“走了?”
“是是。”汉子道:“你是不是她族孙?”
“族孙?”
“她说自己还有一个族孙,是她唯一的亲人,不知道去往何方,但知道她住在这里,也许有一天会回来找她。”汉子道:“她临走时交代我,如果她的族孙哪天找过来,让我告诉你,不用为她担心,她回去了老家,等你有朝一日回家的时候,就能见到她。”
“回家?”秦逍更是诧异,忍不住问道:“她的故乡在哪里?”
“你是不是她族孙?”汉子有些狐疑道:“你要是她族孙,难道不知她的老家在哪里?”
秦逍摇头道:“我不是。她的族孙是我朋友,已经死了,临死之前,让我照顾麻婆,所以我才找过来。”
“原来如此。”汉子恍然大悟:“她没说去哪里,只说是要回老家,她还说,族孙找过来,知道老家在哪里,即使忘记了,总有一天会想起来。”忍不住道:“她年纪大了,有些糊涂,她族孙如果活着,怎可能忘记自己的老家在哪里。不过你也不知道她的老家在哪里,恐怕也找不到她了。”
“她有没有说其他的?”
“没有。”汉子道:“麻婆不喜欢说话,这油铺卖给我的时候,还是我开价,我随便开个价,她就答应了,两天就收拾东西离开,走的时候,只有一条老黑狗跟着她,哎,年纪那么大,如果故乡太远,我都担心她还没回到故乡,半途就......!”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但显然对麻婆十分同情。
秦逍立时明白,自己院中的老黑狗,并没有四处流浪,更没有凄惨死去,而是麻婆一直照顾,最后还被麻婆带走。
他心中一暖,知道红叶不嫌麻烦照顾那条老黑狗,无非还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只是红叶留下的话,着实让秦逍有些疑惑。
红叶让这汉子传话,显然是预防秦逍有朝一日会回来,红叶素来沉默寡言,也从不说废话,她临走之时,特意让汉子传这句话,定然有其深意在其中。
如果只是随口留下一句话,也就不会说“族孙
”可能忘记了老家在何处,这一句话明显大有蹊跷在其中。
只是一时之间也不明白红叶这句话到底有什么玄机,从怀里取了一块碎银子,塞进汉子手中,汉子顿时愕然,等抬头的时候,秦逍已经没了踪迹。
秦逍并没有在木头巷耽搁,离开木头巷,到了一处暗巷里,巷内空无一人,秦逍靠墙坐下。
寒夜凄冷,巷内一片漆黑,甚至有些阴森可怖。
好一阵子过后,巷口出现一道人影,冲着巷内吹了一声轻哨,秦逍立刻起身,迎上前去,抬手挥了挥,那身影迅速进入暗巷,靠近秦逍道:“打听到了。”正是宇文承朝。
“什么情况?”
“都尉府遭袭之后,大部分人都战死,不过韩雨农没死。”宇文承朝道:“你说的没错,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就是乐坊。前几天一个叫吕思远的官员在乐坊玩乐,那里有他一个相好的,姓吕的的在床上什么话都对她说,我只给了那女人五两银子,她什么都说了。韩都尉与甄郡郡守都被关进了都尉府的大狱之中,吕思远还在他相好的面前显摆,说亲手拿鞭子抽打了他二人,说什么以前这两人都踩在他头顶上,他隐忍多年,终于有出恶气的机会。”
秦逍冷笑道:“吕思远是龟城刑曹曹官,一肚子坏水,看来他已经投靠了叛逆。”
“城中有不少官员和世家大族都投靠了蔡安宜。”宇文承朝目光冷峻,淡淡道:“都是些贪生怕死之徒。”
秦逍淡淡笑道:“生死之间,大多数人宁可无耻的活着,真正站着的又能有几人?”微一沉吟,才问道:“大公子,那女人可说是关押在什么地方?”
“那倒没说。”宇文承朝摇头道:“为以防万一,我没有一直追问,很多事情只是诱导她说出来,否则如果她察觉我一直在追问,很可能会心存怀疑,转过头便将咱们卖了,到时候会更麻烦。”
秦逍知道宇文承朝也是老江湖,这种事情干的自然是滴水不漏,不会让一个乐姬生出疑心。
“都尉府大狱,分为甲乙丙三处,位置不同。”秦逍道:“其实甲字监的守卫一直最为薄弱,倒是另外两处守卫森严,想要进入大牢也不容易。如果是关在甲字监,咱们还有机会潜入营救,我对那里熟悉无比,知道漏洞所在,可以躲过守卫潜入进去,可是韩都尉如果是被关在另外两处,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都尉府有叛军的驻军。”宇文承朝道:“有三百多好死翼骑兵参与夺取龟城,这队兵马看来是要驻守此处,其中有五六十号人驻守在都尉府,韩都尉他们被关押其中,那些死翼骑兵定然是严加看守,想要营救,困难重重。”
秦逍点点头:“关押在甲字监,我两人就能把事儿办了。否则你我两人的力量太弱,不能轻举妄动。”微一沉吟,忽然笑道:“不过有一人倒可以帮我们的忙。”
“你是说......吕思远?”宇文承朝立刻明白过来。
“仅凭吕思远还没有用。”秦逍抬起手,手心中放着一只骰子:“还要靠它一起帮忙!”
第三五七章 太监圆房
天下大部分人希望身处太平盛世之中,除了少数的野心家。
野心家期盼在乱世中翻云覆雨,成为乱世英雄,又或者枭雄。
但是对吕思远这种人来说,无论是乱世还是盛世,他都有生存下去的办法,又或者说,在生与死之间需要选择的话,他会不惜一切选择生路,而这也是大部分人的选择。
龟城被蔡安宜控制之后,吕思远第一时间就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跪在郡守府外,投靠了蔡安宜。
而蔡安宜对这种人似乎用的得心应手,既然是刑部曹官,就将龟城大狱交给了他。
没有立刻处置韩雨农,只因为就在龟城的蔡安宜知道,韩雨农是一个人才,在没有李驼那边的命令之前,他没有轻易处死韩雨农,甚至想过若能招揽韩雨农为李驼所用,当然是一件美事。
虽然知道可能性极低,但世间本就有许多不可能的事化为可能。
相较于龟城大狱关押的人,蔡安宜更重要的事情是收揽甄郡的世家豪族,让他们归顺李驼,要想在西陵站稳脚跟,没有大大小小西陵豪族的支持,那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他需要接触这些世家族长,恩威并用,甚至要与他们谈论某些条件,让世家豪族觉得跟随李驼将是一件有利可图的事情,双方各取其利,形成一个利益共同体。
夺取西陵是筹化了很多年的事情。
制定这个计划的樊子期和白静斋,也绝对都属于思虑周密之辈,不但很早就制定了夺取西陵的复杂计划,而且在控制西陵之后将要做什么,也都有精心的谋划和准备。
古语有云,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难。
想要将西陵完全掌控在手中,当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极大的耐心和极高明的手腕。
吕思远是甄郡本地人,也是甄郡的世家之一,担任刑曹曹官有些年头,蔡安宜收纳吕思远,甚至将龟城大狱交给他,本身就是对甄郡世家的一种示好。
他自然不会在意吕思远有没有才干,也不会在意他的人品如何,只要吕思远是世家子弟,只要能让甄郡世家从吕思远身上看到李驼的态度,蔡安宜的目的就已经达到。
吕思远自然也明白蔡安宜的心思。
都尉府没有了,那么甄郡的刑名就等若是掌握在刑曹之手,这对吕思远来说,当然是梦寐以求的事情。
多年以来,由于都尉府的存在,刑曹在甄郡几乎被人遗忘,如果不是因为出身西陵世家,背后有甄家的支持,吕思远这位刑曹曹官和看大门的没什么区别。
此番都尉府这颗眼中钉被拔去,自己又得到蔡安宜的任用,这让吕思远兴奋至今,饱满的精力,即使在大狱之中用来践踏韩雨农和杜鸿盛,却依然绰绰有余,所以将剩余的精力放在乐坊歌姬身上,那是再好不过。
今天是元宵节,陪着家人用过晚饭,吕思远以公务为由,离家前往乐坊要与自己的相好相见。
为此吕思远还专门准备了上好的胭脂水粉。
吕曹官也算是个谨慎的人,他虽然时常流连乐坊青楼,但却做的很隐秘,并不敢让家中知道,即使到了乐坊,也会从侧门而入,迅速进入乐坊的房间,不让太多人看到。
所以即使前往乐坊的路径,他也尽可能选择僻静之所,毕竟他这辆颇有些张扬的马车很容易被人认出来。
每次出门上了马车,吕曹官都会在车厢内闭目静养,到了这个年纪,他很在意养生,没有好身体,那是干什么都不成的。
正在车厢内闭目养神的吕思远忽然觉得车子忽然停下来,以往马车停下,也就说明到了乐坊侧门,车夫会掀开车帘子,自己便迅速下车进入乐坊,而马车便会找一个偏僻的地方停下等候。
只是今日马车虽然停了下来,但车夫迟迟没有掀开车帘子,这让吕思远赶到了一丝不安。
他掀开车窗帘子,马车停在一条僻静的街道上。
蔡安宜夺取龟城,虽然对百姓秋毫无犯,百姓们也一如往常地生活,但毕竟事出突然,而且从除夕夜到正月初七,整整七天龟城封城,这也让百姓们唯恐殃及池鱼,天没黑下来之时,往往都已经关上了自家大门,若非迫不得已,夜里并不出门上街。
而这样的状况,持续到了今日。
虽然今天是元宵夜,但龟城没有放灯笼的习惯,除了极少数的几条街,城中大街小巷在入夜后都是冷清得很。
这条街道更是异样的冷清,一个人也没有。
吕思远探出头去,前后看了看,空荡荡的街道让他背脊发寒,正要张口叫喊车夫,车帘子却已经被掀开,一道人影闪进车厢内,没等吕思远反应过来,那人已经坐在吕思远边上,随即吕曹官感觉腰间一紧,低头去看,一把匕首顶在他腰眼处。
吕思远冷汗直冒,见到那人一身灰色棉袍,头戴棉帽,口鼻却被黑巾蒙着,还没说话,那人已经扯下了面巾,含笑道:“吕曹官,好久不见,一向可好?”
吕思远只觉得眼前这张年轻的脸庞十分熟悉,却或许是因为受惊,脑子发懵,一时想不起到底是谁。
“不认识了?”秦逍微笑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姓秦,秦逍,逍遥的逍,以前在甲字监当差,和大人有过几面之缘,不过身份低微,大人虽然见过,也未必记得住。”
吕思远身体一震,失声道:“秦.....秦逍!”
“你想起来了?”秦逍手中的匕首往里送了送,感觉吕思远全身紧绷起来,这才笑道:“今日前来,是想请你帮个忙,吕大人千万不要拒绝。”也便在此时,却听得车辕头传来一声吆喝,马车竟然开始向前走,吕思远心下骇然,但他却不笨,心里很清楚,驾车的肯定不是自己的车夫,而是秦逍的同党。
对方有备而来,吕思远当然已经想起以前的事情,记得当初在郡守府,刑曹的人与都尉府的人差点打起来,双方可谓是水火不容。
“秦逍,你....你别乱来。”吕思远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当初你行刺甄.....甄煜江,事情闹大,甄家到处找寻你,我们还在为你担心,你安然无恙,那可太好了。”
“有劳大人挂念。”秦逍依然是笑眯眯道:“甄家父子都死了,我当然可以回来了。”
“那是那是。”吕思远立刻堆笑道:“甄家父子罪大恶极,罪有应得。现在甄家已经垮了,这龟城不再是甄家所有,秦逍,你回来的正好,如今甄郡的刑名
都归我管,你那案子,我帮你一笔勾销,你到刑曹当差,我不会亏待你。”
“这个不急。”秦逍抬起另一只手,张开五指,掌心放着一颗药丸:“大人,这是我好不容易弄到的仙丹,延年益寿,此番回来,诸多地方需要你照顾,这枚仙丹献给你,来,张口服下。”
吕思远哪里相信这是什么狗屁仙丹,苦着脸道:“秦逍,你别骗我,这.....这是毒药,我要服下,立刻就死了,求求你,你要什么我都答应,求求你饶我一命.....!”
这年轻人曾经在逍遥居刺杀甄煜江,虽然没能得手,但甄侯府的幕僚郎申水却是切切实实死在他手里。
吕思远知道这年轻人看上去人畜无害,但出手狠厉得劲,微笑之下少年人的狠劲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不听话,我立刻捅死你。”本来带着笑脸的秦逍立时变了颜色,眼露杀意,吕思远无可奈何,张开嘴,秦逍将药丸丢进他口中,吕思远在秦逍冷厉的眼神下,只能吞入肚中,秦逍见状,笑容才重新回到脸上,竟是收回匕首,轻拍了一下吕思远的肩头,轻声道:“大人,咱们就直话直说,你说的不错,那颗药丸是毒药,三日之内,若无解药,毒性立时发作,全身痒得难受至极,你只能给自己挠痒痒,可是只要手指一挠,皮肤破裂,伤口处就会流出脓水,你若不挠就要活活痒死,可是一挠,全身很快溃烂,死的只能更快。”
吕思远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又惊又怒:“秦逍,你.....你为何如此狠毒?”
“你放心,解药我有,只要你帮我办一件事情,我立刻将解药送上。”秦逍很诚恳道:“我说话算话,决不食言。”
吕思远咬牙切齿,但性命已经掌握在对方手中,无可奈何,恨恨道:“你是想让我帮你救出韩雨农?”
他既认出秦逍,自然也知道秦逍和韩雨农的关系,对方没有立刻杀死自己,而是以毒药要挟自己,令自己为他办一件事情,吕思远立刻就猜到是为了韩雨农。
韩雨农如今被关在都尉府大狱之中,守卫森严,秦逍势单力薄,绝无可能从狱中救走韩雨农,所以才会将主意打到自己身上。
“大人英明!”秦逍赞叹道:“我听说都尉府大狱已经交给大人掌管,大人自己刚才也说,甄郡刑名由你掌理,所以正好请你帮我这个小忙,事成之后,解药立刻送上。”
“不行。”吕思远立刻摇头:“我虽然可以进出大狱,却绝无可能将人救出来。韩雨农被关押在乙字监,那里有蔡.....蔡安宜手下的精兵看守,你也知道,都尉府三处监牢,乙字监最是牢固,关进里面,插翅也难飞。”顿了顿,见秦逍脸上的笑容敛去,忙接着道:“韩雨农是重犯,若是其他人还好办一些,要带出韩雨农,没有蔡安宜的准许,他寸步都出不来。”
“真的不行?”
“你就算现在杀了我,那也不行。”吕思远苦笑道:“不是我不帮忙,而是此事超出了我的能力。你换件事情让我去办,我会竭尽全力,唯独这件事情......!”摇了摇头:“秦逍,说句不好听的,你这是逼太监圆房,根本不可能办到的事情,我如何去办?”
第三五八章 深入虎穴
龟城都尉府分为前中后三片区域,前院空阔,一直是用来操演之处,中院则是居住和食堂所在。
中原后面是一座高墙,只有一道门通往后面,实际上这道高墙将都尉府分为高大的两个区域。
在高墙后面,就是龟城大狱。
龟城大狱素来是收押犯人之所,除了重刑犯会送往都护府那边关押,一些普通罪犯往往都是关押在龟城大狱。
大狱分为甲乙丙三监。
众所周知,甲字监的条件最是优越,在秦逍的主持下,甲字监一直被视为狱中客栈,只要有银子,哪怕是在监牢里,都能享受到极为妥善的关照。
另外两监的条件自然就差得多。
进入龟城大狱,通常也都只是从都尉府的侧门进入,不需要经过前面,从侧门就能直接进入狱中。
而侧门的守卫也素来森严,轮班值守,日夜都不缺守卫。
死翼骑兵夺取都尉府之后,留下了数十人驻守在都尉府。
对监牢里的不少囚犯来说,死翼骑兵的到来,反倒是天大的好事。
死翼骑兵在控制都尉府之后,蔡安宜立刻颁下了命令,关押在监牢里的囚犯,有三条道路可选,要么拿银子赎身,交了银子就可以重获自由,要么可以投军,参与正在组建的龟城大营,如果这两条路都不愿意选择,就继续留在监牢之中。
于是有银子的立刻通知家人为自己赎身,大部分人则是投军获得自由。
死翼骑兵固然是蔡安宜手底下最强的兵马,但兵力有限,三百骑兵驻守龟城,人马捉襟见肘,所以蔡安宜迅速在甄郡招兵,组建甄郡大营,这支队伍就是以除夕之夜袭击郡守府那拨人作为班底。
城中诸多流氓无赖立时参军,短短时日,倒也招募了六七百人。
而龟城大狱目下的在押囚犯,主要是那夜俘虏的都尉府差役以及郡守府为数不多的残部。
元宵之夜,虽然驻守在都尉府的死翼骑兵们都领到了酒肉,但守卫龟城大狱的兵士却没有掉以轻心,依然是严格看守大狱。
当吕思远的马车停在大狱侧门的时候,狱门外的守卫并不觉得惊讶,这位吕大人近日时不时地进出大狱,而且这里的看守都已经知道,蔡安宜已经将龟城大狱交给吕思远负责,所以吕思远倒是有权利随时进出大狱。
守卫在门外的两名守卫甚至向吕思远微微躬身。
不过当他们跟随在吕思远身后的那人时,立时就生出了戒备之心。
那人个头不高,身体偏瘦,穿着棉袍,戴着棉帽,口鼻竟然用黑巾蒙住,看不清样貌。
“吕大人,这位是......?”一名兵士拦住了去路。
吕思远虽然负责龟城大狱,但这些骑兵骨子里自然是瞧不上这样的人,他独自进出大狱重地倒也罢了,带了别人过来,自然要盘问清楚。
实际上龟城大狱的控制权在一名队正的手里,死翼骑兵百人为一队,设队正一名。
夺取都尉府之后,那名队正便领着数十名部下驻守这里,也得到蔡安宜的指使,吕思远作为说客,劝说韩雨农等人投靠李驼,是以吕思远有自由出入的权力。
吕思远额头微微冒冷汗,回
头看了一眼。
他身后那人,当然是秦逍。
秦逍却是镇定自如,走上前来,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掌心中赫然是一颗骰子。
吕思远皱起眉头,倒是那名守兵拿起骰子看了一眼,脸色微变,迅速将骰子放回秦逍手中,尔后极为敬畏地深深一礼,恭敬道:“稍候!”并不多话,转身进了门去。
吕思远看着秦逍手中的那颗骰子,有些诧异。
他实在不明白,那骑兵为何见到小小一颗骰子,态度就会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想看看这骰子到底有什么蹊跷,秦逍却已经握紧了手。
秦逍一颗心也踏实下来。
这颗骰子,当然非同一般。
这是当初赌神温不道在监牢里面送给秦逍的礼物。
当时尚在监牢里的温不道猜到自己的义兄弟乔乐山已经背叛自己,便将这颗骰子送给秦逍,甚至告知如果出现不测,可以带着这颗骰子前往鸡鸣街的棺材铺找棺材铺掌柜。
秦逍当时发现这颗骰子每一面都是刻着五点,十分古怪,和普通的骰子完全不同,心下奇怪。
但今时今日,他当然已经知道这颗骰子大不简单。
如今控制龟城的就是鸡鸣街棺材铺老板蔡安宜,秦逍自然知道那位棺材铺的老板定是潜伏在城中的探子,背后的势力便是李驼那伙人,此人与温不道关系密切。
他也知道,死翼骑兵都称呼温不道为“五哥”,而骰子上刚好都是五点,也便是说,这颗骰子很可能就是证明温不道身份的信物。
温不道在死翼骑兵中很有地位,秦逍要营救韩雨农,但对方看守极为森严,他寻思着是否可以利用这颗骰子做些文章,无论成与不成,都要试一试。
此刻见到对方看到骰子后,态度立变,便知道对方真的认出了骰子。
片刻之后,便见一人匆匆而来,吕思远认出正是驻守都尉府的那名队正,拱手笑道:“庞队正,我......!”
那庞队正甚至看都没看吕思远一眼,走到秦逍面前,也不说话,只是拱拱手,秦晓在此间骰子亮出来,庞队正小心拿起,仔细看了看,放回秦逍手中,恭敬道:“是五哥派你来的?”
秦逍轻声道:“你可知道,韩雨农曾是黑羽夜鸦?”
庞队正吃了一惊,秦逍继续道:“皇子起兵,长生军很可能会出关,黑羽夜鸦对长生军的情况了如指掌,所以我奉了五哥之令,前来审讯韩雨农。”
“原来如此。”秦逍抛出韩雨农让人意想不到的身份,这让庞队正深信不疑,这才看向吕思远,吕思远忙道:“我是奉了蔡大人之令,陪同这位兄弟一起前来审讯。”
庞队正忙道:“两位请!”
一路上虽然守卫森严,却是无人敢拦阻,顺利进了乙字监,到得一处牢房外面,透过木栅栏,秦逍便瞧见韩雨农盘膝坐在牢房内,虽然衣衫凌乱,但身板挺直,依然保持着军人的气质。
他四肢都是拷上了铁镣,庞队正示意狱卒打开牢门,秦逍向吕思远使了个眼色,吕思远只能先进去,秦逍跟在后面进去后,边上有狱卒已经送了两把椅子进去。
狱卒退下后,庞队正却还站在牢门外,并无离开。
韩雨农抬了一下眼皮子,瞧见是吕思远,眼中划过一丝不屑,并不说话。
秦逍近一年没有看到韩雨农,此时再见,心下有些激动,但面上却是镇定如常,在椅子上坐下,面对韩雨农,却是将蒙着口鼻的黑巾扯下来,咳嗽一声,淡淡道:“你是韩雨农?”
韩雨农赫然抬头,见到秦逍面孔,心下一惊,但韩都尉是久经阵仗之人,虽然惊诧于秦逍忽然出现在面前,但面上却还是显得很镇定,压住自己心头的吃惊,冷冷道:“你是谁?”
“我们已经查到,你本是黑羽将军麾下的夜鸦,奉命前来西陵潜伏。”秦逍一本正经道:“长生军是黑羽将军的嫡系,你对长生军应该十分了解。”
“那又如何?”韩雨农一时不知秦逍意欲何为,却还是非常机敏地配合秦逍演戏。
秦逍淡淡笑道:“长生军的将领都有谁,他们性情如何,有什么嗜好,长生军最擅长的战法是什么,这些你应该都很清楚。今日前来,是希望韩都尉能将这些情报提供给我们,只要你帮助我们,我们可以立刻将你释放出去。”
韩雨农哈哈笑道:“你们前来,就是为了此事?看来只能让你们白跑一趟,你觉得我会告诉你们一个字?”
秦逍叹道:“难道你连自己的生死都不在乎?”
“我若怕死,早就想你们俯首乞怜了,又何必等到今天。”韩雨农冷冷道:“还不快滚。”
秦逍扭头看向吕思远,吕思远立刻站起身,走到牢门前,道:“拿鞭子来。”
庞队正取了鞭子递给吕思远,吕思远上前没头没脑向韩雨农抽打过去,韩雨农却似乎习以为常,动也不动,吕思远在韩雨农肩头抽了几鞭子,这才停下手。
“韩都尉,你知道,我们有很多刑罚。”秦逍道:“你总不想让我们在你身上都试一遍。”
韩雨农冷哼一声,并不言语。
秦逍站起身来,重新蒙住口鼻,转身走到牢门前,道:“庞队正,你派两个人跟我们一起,押送韩雨农前往郡守府。”
庞队正疑惑道:“送往郡守府?这牢房里有很多刑具,要不要.....?”
“带到郡守府,让蔡大人和我们一起审。”吕思远在旁立刻道:“临来的时候,蔡大人吩咐过,要是这家伙执迷不悟,就让我们带回郡守府,那里有的是办法对付他。”
庞队正见秦逍一双眼睛正看着自己,终是拱手道:“是。”
“对了,原来那位杜鸿盛是否也在这里?”秦逍问道:“此人对京都的事情应该知道一些,一起带上。”
庞队正也没有犹豫,当下吩咐人将杜鸿盛和韩雨农押出牢房,又派了四名骑兵跟随护卫。
秦逍带着几人出了大牢,从大狱侧门出去,到了马车边上,直接将韩雨农和杜鸿盛塞进车厢内,这车厢内颇为空阔,四五人在其中也不会太过拥挤。
等韩雨农二人进去之后,秦逍又要了镣铐的钥匙,这才和吕思远进了车厢内,戴着斗笠的车夫一抖马缰绳,催马救走,四名死翼骑兵骑马跟在后面保护。
秦逍掀开车窗帘子,对着庞队正挥了挥手,庞队正却是和几名部下躬身行礼,十分谦恭。
第三五九章 君子报仇一年不晚
马车走在冷清的街道上,四名死翼骑兵随在后面,忽听得车厢内传来一阵剧烈的呕吐声,马车也瞬间停下来。
四名骑兵都是诧异,便停的车里有人叫道:“快来,他.....他要死了。”
骑兵互相看了看,那声音十分慌张,一时间不知马车里到底发生什么,两名骑兵翻身下马,快步到了前面的车辕头,一人跳上车辕头,另一人跟在边上。
车厢内呕吐的声音没有停止,一名骑兵掀开车帘子,里面昏暗一片,只见到人影闪动,身体凑进去,还没问出口,一件利器猛地刺过来,骑兵甚至没有反应,便已经被刺穿了喉咙。
后面那名骑兵看出情况不对,探手握住刀柄,还没拔刀,便感觉后背一阵刺疼,还没发出声音,车夫已经从后面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骑兵拼力扭动身体,但那车夫力大如牛,一只手捂住他嘴巴,另一只手握着一把匕首,刺入骑兵背部后,又迅速拔出,再次刺入,速度快极,瞬间便已经在此人背后刺了五六刀。
后面两名骑兵被车厢挡着,看不清楚前面到底发生什么,但死翼骑兵本就机敏,依稀听到前面的动静,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忽递了一个眼色,却也不犹豫,都是拔刀在手,同时催马,一左一右绕过车厢,到了车辕头这边,还没看清楚到底发生什么,车辕头两道身影同时向两边扑出,宛若两头饿狼一般。
骑兵都是大惊失色,抬刀欲砍,但这两人的速度实在是太快,达到还没举起,两人都被扑下马来,落马在地,随即喉咙已经被掐住。
两名骑兵奋力挣扎,但掐住喉咙的两手如同铁箍一般,迅速收缩,呼吸不得,气力很快便消失,片刻之间便都没了气息。
赶车的车夫自然是宇文承朝,确定已经掐死骑兵,这才起身,回头去看另一边,那边秦逍也已经掐死另一人,秦逍这才轻声道:“都尉,可以了。”
车厢内,韩雨农已经窜出来,他手脚铁镣都已经被打开,并不废话,坐在车辕头,兜转马头,马车往回走了一小段路,边上就有一条昏暗的巷子,他直接将马车赶入巷子里,宇文承朝和秦逍各自扛起一具尸首,迅速进入了巷子内。
杜鸿盛也已经从车厢内出来,拱手道:“多谢救命之恩,我.....1”
“杜大人,先别多说了。”秦逍立刻道:“赶紧换上他们的衣服,不要耽搁,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要迅速出城。”
杜鸿盛明白过来,急忙点头。
韩雨农从车上拖下另外两名骑兵的尸首,除了秦逍,其他三人都是拔下死翼骑兵的盔甲,各自穿戴。
吕思远从车中下来,走到秦逍边上,看着那几具尸首只觉得后背发毛,小心翼翼道:“秦.....秦逍,咱们都说好了,我帮你救出.....救出韩都尉,你要将解药给我,说话.....说话不能不算。”
“赶紧换上盔甲。”秦逍脸色冷淡:“还没有出城,事情没有办完。”
吕思远急道:“我也要换?难道.....我也要跟着出城?”
那是自然。”秦逍道:“吕大人,别耽误时间,越走出城,你也就越早得到解药,耽误时间,害得可是你自己。”
吕思远没有办法,只能自己过去两手发颤拔下了衣甲,也自己换上,死翼骑兵外出的时候,都会戴上面罩,四人戴上面罩后,又将尸首全都塞进车厢里,这条街本就冷清,这条小巷子更是偏僻,天亮之前,这辆马车应该不会被发现。
死翼骑兵的身材都很健壮,几人之中,唯有秦逍的身材偏瘦,穿上死翼骑兵的甲胄自然是不合身,所以并无换甲胄,而是让吕思远换上。
秦逍见几人都穿戴好,也不废话,蒙上口鼻,这才过去用鱼肠刺割断了拴马的绳子,将拉车骏马身上的套头取下,翻身上马,出了巷子。
死翼骑兵虽然都已经被杀,但四匹马却都还在,剩下的四人刚好一人一匹,各自上马,径自向龟城南门去。
子时时分,赶到了南门,城门紧闭,守门的兵士是蔡安宜从死翼骑兵中调来的人,瞧见深更半夜有几名骑兵过来,守城的兵士立刻警觉地按住刀柄,又有两人迎上前来,等看清楚来骑装扮,这才放心。
“深更半夜,是要出城?”一人问道。
秦逍也不多言,再次亮出了骰子,淡淡道:“奉命办事!”
一名骑兵接过骰子看了一眼,立时肃然,回身道:“开城门!”
便有人迅速打开城门,那人将骰子换给秦逍,秦逍收起,等到城门打开,一抖马缰绳,领着几人迅速出城,一路奔驰,只跑出十几里地,这才放缓马速,回身再向城池方向望过去,夜色之中,却已经看不清楚。
出城比预想的还要顺利,秦逍终于松了口气,心下对温不道倒是有了一丝感激之心。
若果不是有温不道当初送的骰子,要营救韩雨农自然是困难无比,想要在半夜出城,那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秦逍,你们安全了。”吕思远叫道:“你把解药给我,我.....我不能再和你们走了。”
秦逍转过身,笑道:“吕大人,我看你还是和我们一起走位好。韩都尉和杜大人从牢里被救出来,这事儿你都参与其中,天一亮,蔡安宜发现是你从中搞鬼,而且还被杀死了四名部下,你这条命也是保不住。”
“都是你害的。”吕思远怒道:“秦逍,你别废话,将解药给我。”
“我哪里有什么解药,你吞下的毒药,也不过是我们再药铺里随便买的药丸,没有毒,你放心好了。”秦逍扯下黑巾,“吕大人,我听说你和你相好的风流快活时,吹嘘在监牢里面折磨韩都尉和杜大人,此事是真是假?”
吕思远也已经摘下脸上的面罩,听秦逍忽然提到这茬,顿时额头冒冷汗,扭头去看,边上三人穿戴一样,也不知道谁是谁,但三人面具下的眼睛都是看着自己,眼神不善。
“除此之外,我还想起一件旧事了。”秦逍叹道:“胡屠户一家被烧死,案发过后,你带人调查现场,谁都看出来他们是被人谋害后烧了房舍,可是你却一口咬定他们一家是因为失火被烧死,敢问大人,你是不
是收了甄家的银子,颠倒是非,让胡屠户一家死不瞑目?”
吕思远已经感觉气氛不对,背心出汗,勉强笑道:“秦逍,你.....你说话算话,可不能.....可不能过河拆桥,要不是我,今天你们都出不了城,我.....我也算是将功补过.....!”想到什么,急道:“你说过不会伤害我,说话不能出尔反尔。”
“他说过,我没说过。”宇文承朝声音响起:“你帮我们出城,回城之后,蔡安宜也饶不了你,既然如此,我就帮你忙,让你下去向胡屠户一家赔罪。”话声刚落,手中的刀已经举起,没等吕思远喊叫出声,刀光闪过,已经将吕思远的脑袋砍了下来。
除了杜鸿盛身体一震,其他人都是镇定自若,秦逍看着吕思远尸首从马背上滚落下去,脑袋在地上滚了几下,叹道:“大公子,胡屠户一家是好人,要上天,这狗东西要下地狱,死了之后,也见不到胡屠户一家,赔不了罪。”
“那是我草率了。”宇文承朝有些遗憾,收起刀。
韩雨农和杜鸿盛也摘下了面具,露出面庞,看也不看吕思远,韩雨农神色凝重,问道:“秦逍,将军那边发生何事?”
秦逍神情黯然下来,宇文承朝取下面罩,丢在地上,神色惭愧,道:“樊子期和白静斋等人密谋多年,找到一个所谓的皇家血脉李驼,打出恢复李唐的旗号,在除夕夜,设下陷阱,谋害了将军。”
韩雨农和杜鸿盛都是脸色大变。
宇文承朝当下将李驼叛乱的前后事情大概说了一下,韩雨农双拳握起,目龇惧裂,杜鸿盛也是愤怒至极,又问道:“那就是说,将军收编的西陵三骑,如今都被樊家控制?”
“正是。”秦逍道:“非但是樊郡,宇文郡奉甘府城也被李驼的人里应外合夺取,如今西陵三郡,都已经落入了李驼之手。他们为此事谋划了多年,在各地都潜伏了他们的人。”
杜鸿盛微微颔首。
甄郡龟城就是在敌人的里应外合之下,一夜之间就被夺取。
奉甘府城是西陵第一大城,李驼当然会在第一时间内夺取奉甘府城,而这一切,事先早有谋划,也定然都是在除夕之夜动手。
韩雨农和杜鸿盛在除夕之夜就被关进大牢,此后吕思远几次说服他们投靠李拓,虽然没有将具体情况说的太清楚,但两人都是敏锐地猜到西陵生出大变。
只要有将军在,西陵的魑魅魍魉就不敢轻举妄动。
如今连龟城都被夺取,那就只能说明将军也处在险境之中,至少李驼那伙人并不畏惧将军会杀到龟城。
这些时日,韩雨农日夜担心将军的安危,虽然内心深处隐隐猜到将军凶多吉少,但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期盼将军转危为安,即使西陵真的陷落,也盼着将军能够死里逃生。
此刻听得实情,韩雨农只觉得头脑空白,浑身上下一片冰冷,一时间愤怒与绝望充斥着脑海,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