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零章 各为其事
唐兵虎视眈眈,殷不破浑然不惧。
寒冬冷夜,秦逍看着如狼似虎的唐兵,心中忽然想到一个极其可怕的可能,他绝不希望自己的猜想会成为现实。
“我是边关守将。”殷不破很平静道:“哪怕麾下只有这几百号人,我依然是帝国的大将。你的刀割断我的喉咙很容易,但我可以保证,我倒下之后,你绝无可能从这里离开。”
秦逍握刀的手很稳。
如果是在一年前,面对帝国正规的边军,自己的刀还架在收关将领的脖子上,秦逍无论如何也无法保持镇定。
但他近一年来所经历的事情,许多情况下远比现在凶险得多。
自己的手只要哆嗦,面对这些唐兵的压迫,心里一旦崩溃,很有可能就会死在这里。
他对自己的性命当然看的很重。
同样,他知道自己一旦死在这里,兀陀骑兵集结驻马湖的消息将不会再向关内传递半步。
“你投靠了兀陀人。”秦逍终于道:“兀陀人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反叛大唐?”
殷不破大笑道:“兀陀人?我恨不得杀尽所有兀陀人,又岂能被那帮茹毛饮血的禽兽收买?反倒是你,长着一张唐人的脸,竟然成为兀陀人的走狗,嘿嘿,大唐的刀,最喜欢的就是割断兀陀人的喉咙。”
“放下刀。”人群中,一名灰甲唐兵沉声道:“若是伤了殷将军一根毫毛,定将你碎尸万段。”
其他唐兵也纷纷呵斥。
殷不破向那人道:“文兴,我若死了,边关防务由你暂领。”大声道:“所有人都听着,我若有闪失,所有人听从毛副将调派,违令者斩。”
他竟似乎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态度。
“你说我是奸细,我说你反叛,僵持不下。”秦逍缓步走到殷不破身后,提防四周的唐兵会突然放冷箭,全神戒备,刀刃始终贴着殷不破的脖子,“既然如此,不妨派人前往关外打探,瞧瞧是否有兀陀骑兵的踪迹。至若你我,咱们一起去见黑羽将军,将军睿智英明,谁是谁非,总能分得清楚。”
殷不破竟然没有犹豫,道:“好。我派人立刻出关打探,来回不过几天,昆仑关这里,无论关外有无兀陀人的踪迹,都会严加戒备。如果打探到关外果然有兀陀人,我向你负荆请罪,否则.....嘿嘿,你造谣扰乱军心,定要绑缚送交黑羽将军处置。”
“可以。”秦逍也不犹豫:“那我就在这里等上几天,你派出斥候打探,真假自知。”
“毛文兴,传令下去,立刻派出精锐斥候出关,前往驻马湖一带打探,如果发现兀陀人,立刻回来禀报。”殷不破当机立断:“还有,让所有守关将士全神戒备,不得有误。”
副将毛文兴拱手遵令。
“不过在斥候回来之前,还要殷将军为我做伴。”秦逍叹道:“我担心你手下对我存有怨恨,若是你不在身边保护,我这条小命可能要报销在这里。”
“可以。”殷不破很是爽快,并不犹豫:“斥候归来之前,我就作为你的人质。”挥手道:“你们退下!”
唐兵闪开道路,秦逍挟持着殷不破进了先前的屋子,关上了门。
秦逍
在屋里找了绳子,反绑殷不破双手,殷不破倒也没有丝毫反抗,或许知道自己的武功远不如秦逍,任由秦逍将自己的双手绑的结实,尔后在椅子上坐下。
秦逍走到窗边,瞧见毛文兴正在分派人手,大部分唐兵撤了下去,却还是有数名唐兵守卫在屋外。
没过多久,就听门外传来毛文兴声音:“报将军,已经排除六名斥候出关打探消息,末将令他们速去速回,按照路途来看,最多四天应该就能折返回来。”
“好。”殷不破答应一声。
毛文兴退下之后,殷不破才道:“你说关外有数千兀陀骑兵,简直是一派胡言。兀陀人近年一直对西边用兵,毫无进犯西陵的迹象。要攻打西陵,区区几千兵马不足一提。”
秦逍看着殷不破,淡淡笑道:“殷将军,你想杀我,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担心我将兀陀军情禀报黑羽将军。”
殷不破毕竟是戍边守将,久经战阵,依然镇定自若道:“本将不允许假消息送入关内。”
“不对。”秦逍摇头道:“你只是不想让黑羽将军有几千兀陀骑兵出现在昆仑关外,你是担心将军智慧非凡,得到消息后,能够猜到这支骑兵的目的。”目光冷峻,盯着殷不破道:“你为大唐戍边多年,我再称呼你一声将军,殷将军,兀陀人的目的,我不知道,可是你一定知道,你实话告诉我,他们到底意欲何为?你为何要帮着兀陀人隐瞒军情?”
殷不破冷笑道:“帮兀陀人隐瞒军情?你实在太小看我了。”
秦逍微一沉吟,从怀中摸出一件东西,亮在殷不破面前,问道:“你可识得此物?”
秦逍拿出的正是虎头玉佩。
虎头玉佩是皇帝奖励黑羽夜鸦所赐,内宫制作,一面是虎头,另一面则是写着“生”字,本是皇帝赐给黑羽夜鸦的免死牌,但被黑羽将军拒绝,虎头玉佩也就只是成为黑羽夜鸦身份的证明。
殷不破显然也听闻过此事,皱眉道:“你是黑羽夜鸦?”
“看来你确实认得虎头玉佩。”秦逍收起玉佩:“我是黑羽将军麾下的夜鸦,这块玉佩足以证明我的身份。所以我还能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实将你所知告诉我,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殷不破闭上眼睛,并不言语。
“你可知道我为何答应等着你的斥候回来?”秦逍问道:“因为我并不想伤害驻守在这里的任何一个人。你方才痛快答应我的要求,还要我在这里等着斥候回来再分辨真假,目的无非只有一个,要将我留在这里,你只是在拖延时间。”
殷不破身体一震,睁开眼睛,目光冷厉。
“你已经在悬崖边上,再错一步,就回不了头。”秦逍走到殷不破身后,冷声道:“为何不让这道军情迅速送到黑羽将军那边?你和兀陀人在搞什么鬼?又或者......是谁指使你这样做?”
殷不破看着秦逍眼睛,忽然笑道:“黑羽夜鸦果然了得,你年纪轻轻,想不到竟如此精明。”
“你承认是在为兀陀人隐瞒军情?”秦逍脸色冷峻。
“我为何要这样做,你很快就会知道。”殷不破平静道。
秦逍怒道:“殷不破,你是大唐守将,吃得
是朝廷的饭,竟然勾结兀陀人反叛朝廷。兀陀人给了你什么好处,你竟然数典忘宗,背叛大唐?”
“我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大唐。”殷不破冷笑道:“我受大唐之恩,为了大唐,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秦逍见他神情肃然,语气坚定,心下却是有些错愕。
殷不破的话,不像是在为自己辩解,而是真正心中存有信念,所以说话的时候底气十足。
但拦截自己前去向黑羽将军禀报军情,这分明是在为兀陀人的行动做掩饰,如此叛国的行径,殷不破何来底气说这是为了大唐?
秦逍沉默了片刻,忽然绕着屋子走了一圈,甚至在后窗向外看了看,终于道:“这间屋子很好!”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脑,殷不破一时不明白意思:“什么?”
“方才你的部下围住我,我以你为人质,你觉得我能不能安然离开?”秦逍一只手忽然搭在了殷不破的肩头,贴近殷不破耳边低声问道:“他们是否真的会不管你的死活,将我拦截在这边?”
殷不破道:“幸亏你没有尝试。我这条命并没有你想的那么重要,如果你没有答应留下来,而是要挟持我脱身,我保证你现在已经被射成刺猬。”
“看来你真的存有必死之心。”秦逍微微点头:“我相信你为了阻止黑羽将军得到情报,确实甘愿牺牲自己的性命。”
“所以你如果老实留在这里,事情过后,也许你还能活下去。”殷不破镇定自若。
秦逍笑道:“你愿意舍了性命拦截情报,我同样可以拼命将情报送到黑羽将军手中。你想将我留在这里,只可惜天王老子也拦不住我。”猛地双手用力,竟是将殷不破横身抓起。
殷不破心下骇然,想不到秦逍的力气竟然如此恐怖。
秦逍根本没有犹豫,抓住殷不破冲向屋后,那里有一扇窗户,木制窗棂,用棉布挡住寒风,秦逍却已经将殷不破当做铁锤,猛力将殷不破狠狠砸在了后窗。
后窗的木棂本就不是很牢固,殷不破身着铁甲,这重重一砸,已经将后窗砸开。
秦逍将殷不破丢出窗外,整个人也已经从窗口窜出,一只手拖着殷不破,另一只手已经握住了弯刀,向不远处的几匹马直冲过去。
殷不破已经明白过来,大声叫道:“来人,奸细要跑......!”
秦逍根本不管他,距离骏马越来越近,从旁冲出两名持矛唐兵,长矛照着秦逍戳过来。
秦逍挥刀便砍,斩断一根长矛,后仰躲过另一只长矛,再次挥刀,将那根长矛也砍断,宛若猎豹,已经冲到一匹战马边上,抬刀砍断系在木桩上的马缰绳,将殷不破丢上马,自己也翻身上马。
唐兵显然没有想到秦逍会从后窗破窗而出,守在前门的唐兵听到动静,大喊起来,又迅速向后面冲去。
军营内马嘶声声,毛文兴已经翻身跃上一匹马,叫道:“莫让奸细跑了。”拍马冲到后面,见到一匹快马就在自己前面不远划过,马背上正是秦逍,骏马如电,向东疾冲。
第三三一章 吸血拔毛
关外大雪纷飞之时,西陵也下了两场雪。
不过奉甘府城的大街小巷早就没了积雪,在落雪过后,便即被人打扫干净,也只有房舍屋覆盖着一层白雪。
北院裴侍卿站在窗边,望着窗外被积雪覆盖的小池塘若有所思。
他是被北院派来西陵担任监军。
但他此来的任务却不只是为了监军。
更确切地说,监军一职对他来说无足轻重,要紧的是要从西陵搜集更多的钱财运返京都。
他当然知道,在这种时候哪怕从西陵运走一两银子都是对西陵力量的一种削弱,但他只是一条奉命办差的狗。
办好了差事,未必有什么奖赏,可是如果不能按照主子的吩咐做好该做的事情,那这颗脑袋必然保不住。
宇文一族已经开始向关内迁徙。
宇文一族除了嫡系,便是旁系近亲也都会迁徙入关,老老少少加起来有四百多人,共分为三批入关。
第一批是族中的青壮率先前往封地做准备,第二批则是族中老幼出发前往。
而一直掌理着宇文家财赋的孟舅爷则是最后一批。
从宇文老侯爷出发进京的时候,都护府户曹就已经开始与宇文家进行交接,宇文家的田产、房舍、店铺、马场以及矿山等等所有资产,都将登记入账,冲入户曹,这些资产清点起来并不容易,而完全接受也不是十天半个月就能完成。
实际上西陵第一场雪落下来的时候,资产也不过清点过半。
不过侯府里的古董字画金银珠宝却是早早地打包收箱,这些财物本来是直接送入户曹,但因为裴侍卿的出现,这些财物终究是被运到了奉甘府驿馆。
无论是黑羽将军还是西陵都护姚慕白,对裴侍卿欲将宇文家资财尽数运回京都感到不满,但裴侍卿背后是麝月公主,而麝月公主则是圣人的掌上明珠,聚敛这些钱财的目的,也是为了给圣人修建皇家御寺,即使是黑羽将军,也无力阻止裴侍卿的行动。
“大人,姚都护求见!”门外传来属下的声音。
裴侍卿转过身,道:“请!”
披着大氅的姚慕白走进屋内,裴侍卿已经含笑道:“都护大人辛苦了,来人,上茶!”
姚慕白解下大氅,早有仆从上来接过挂好。
落座之后,姚慕白才道:“不知侍卿大人有何事召见?”
“言重了。”裴侍卿理解姚慕白的情绪。
都护府的户曹近些时日一直与宇文家清点资财,按照裴侍卿的意思,在清点过程中,宇文家的田产房舍店铺等等都可以尽快出售,而卖出的银子,名义上都将冲入户曹,但暗中却要转到这边。
都护府不但要帮着北院搜刮钱财,还要为北院背一口大锅。
“姚大人,此番你为朝廷立了大功,我定会向公主殿下奏明你的功劳。”裴侍卿含笑道:“今日请你来,是有一
件事情想弄明白。”拿起案上早就准备好的两封信函,递给姚慕白:“姚大人是否看过这两封信?”
姚慕白接过信函,信函早已经拆阅过,他抽出信笺,只扫了几眼,脸色骤变,道:“侍卿大人,这是.....?”
“我前几日派人去了宇文侯府一趟。”裴侍卿笑道:“这两封信是从宇文老侯爷的书房中找到,听说这两封信很多人都瞧见过,原来姚大人之前并无见到。”
姚慕白道:“西陵世家祭山的时候,宇文家突然发难,杀了甄家父子,罪名是甄家勾结兀陀人。我也听说,当时宇文老侯爷就当众拿出了证据,似乎就是这两封密函,原来落到了侍卿大人手中。”
“老侯爷虽然没有事先禀明朝廷就对甄家下手,有违国法,但他毕竟是为国尽忠。”裴侍卿平静道:“对这两封信,不知都护大人如何看?”
“不知侍卿大人是什么意思?”姚慕白心里很清楚,裴侍卿今日突然拿出这两封密函,必然是有所图,他一时不明白裴侍卿用心,并不轻易发表自己的看法。
裴侍卿笑道:“证据确凿,甄家投敌叛国自然是罪不可赦。”
“朝廷是否派人前来调查?”姚慕白微一沉吟才道:“甄家父子都已经被杀,甄氏一族没了首脑,据说甄家人心惶惶,不知道朝廷将如何处置。”
裴侍卿笑道:“今日一早,刚刚接到圣人的口谕,下旨由姚大人亲自处理此事。你是西陵都护,对西陵的情况最为熟悉,如何处置甄家,由你来决定再合适不过。”
姚慕白吃惊道:“圣人让臣下处置?这.....侍卿大人,甄家虽然投敌叛国,但毕竟朝廷还没有派人彻查,也并无旨意说甄家就是叛国逆贼。此外,甄家的爵位并没有被褫夺,按道理来说,甄家还是大唐的侯爵,臣下虽是西陵都护,可.....可如何能够直接处置发落侯爵?”
裴侍卿微笑道:“所以这两封信才会交给你,由你来彻查甄家。当然,甄家投敌叛国乃是事实,所谓彻查,也不过是走走过场,有这两封铁证如山的罪证,甄家根本无从辩驳。”顿了顿,才道:“今日请你来,不是为了确定甄家的罪行,而是与你商量如何处置甄家。圣人的口谕,由你来处置甄家,不知都护大人有什么打算?”
“此事我确实不知该怎么办。”姚慕白叹道:“侍卿大人能否指点?”
“我和都护大人一样,吃的是朝廷的俸禄,只听从朝廷的意思办差。”裴侍卿气定神闲道:“不过今日一早圣人的口谕送来的时候,公主殿下也同时派人送来一封信。”这次却是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过去:“姚大人不妨看一看。”
姚慕白双手接过,小心翼翼取出信笺,细细看了看,才将信笺送还给裴侍卿,苦笑道:“既然公主殿下都有了处置的方法,我们遵照行事就是。”
“大人错了。”裴侍卿道:“公主给出的只是一个建议,并没有让我们一定要这样做。圣人既然将处置甄家的权
力交给了姚大人,那么一切都按照姚大人的意思办。公主派人送来这封信,无非是担心我们犯下过错,依照这样的方法处置是最为妥善,至于要不要这样做,还是看姚大人的意思,如果姚大人有更好的办法,自然按照你的意思来。”
姚慕白淡淡笑道:“修建皇家御寺,只是将宇文家的资财运往京都,恐怕还有缺口,如果将甄家抄没,修建皇家御寺的费用非但绰绰有余,或许还能多出不少送入国库,好用来部署征讨南疆慕容。”
裴侍卿笑道:“姚大人果然是睿智非凡。不错,修建皇家御寺,所需费用需要三百多万两银子,如果这些费用能够在西陵筹齐,不需要动用朝廷的银子,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侍卿大人,看来你此行确实是想将西陵一扫而空。”姚慕白不无嘲讽道:“宇文家和甄家的财帛都送往京都,那樊家要不要也一起抄了?”
裴侍卿皱起眉头,淡淡道:“樊家是朝廷的功臣,多年前就已经暗中向朝廷表明忠心,此番黑羽将军能够重返西陵,樊家居功至伟。他们不但协助黑羽将军重回西陵,而且主动要求迁徙入关,那是大大的忠臣,又如何能抄没樊家?”
此时已经有人送上茶来,裴侍卿端起茶杯,品了一口才道:“听说樊家和樊郡的世家一起捐献了五十万两银子,用以黑羽将军招兵买马,这事儿黑羽将军可曾对姚大人提过?”
“有这件事情。”姚慕白道:“樊家要迁徙入关,但樊郡其他世家却还是要留在西陵,捐献银子让黑羽将军招兵买马,即使卫戍西陵,其实也是在保护他们。”顿了顿,忽然笑道:“侍卿大人可接到长仁候的请柬?”
裴侍卿颔首道:“前两天刚刚接到。樊老太太八十大寿,而且恰好就在大年三十那一天,这还真是巧了。”
“开年过后,樊家就要迁徙入关,此番长仁候又以老太太八十大寿为名,正好邀请咱们前往,算是一个告别宴。”姚慕白抚须道:“樊家是西陵百年世家,如今眼见要离开西陵,也是希望走的体面一些。黑羽将军和我都接到了请柬,他知道侍卿大人已经来到西陵,所以也请了你前往赴宴,无非是想临走前风风光光。”
“天寒地冻,往樊郡那边天气更是寒冷。”裴侍卿叹道:“我是南方人,最耐不得寒气,虽然接到了请柬,还没有决定一定要去。”
姚慕白笑道:“侍卿大人这就错了。你不是正愁烦修建皇家御寺的费用吗?如果此番你亲自前往,给足了长仁候颜面,他一感动,说不定也能捐出个五十万两银子修建皇家御寺,即使没有五十万两,十万两银子也总该是要孝敬您的。”
“哦?”裴侍卿自然也听出姚慕白言辞之中略带丝丝嘲讽,并不在意,笑道:“如果前去捧场就能拿到十万两银子,就算是赴汤蹈火那也要去,为了圣人和公主,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何况只是去参加樊老太太的寿辰。”
第三三二章 适得其反
腊月二十八,长仁候府已经是张灯结彩。
再过两日,不但是大年三十,而且还是樊老太太的寿诞。
这当然是十分巧合的事情。
樊老太太出生在大年三十,当年算命的时候,就被称为大吉之兆,而且算卦先生断定樊老太太富贵一生。
算卦先生的卦象显然没有错。
老太太出生世家,嫁入的樊家是西陵三大世家之一,不但夫君被朝廷赐封为侯爵,夫君过世后,其子樊子期也顺利继承了侯爵之位。
樊子期孝顺无比,对老母亲百依百顺,人们不得不承认,樊老太太确实是修来了一生的福气。
开年过后,樊家便将迁徙入关,此事樊家并无隐瞒,各大世家固然知道此事,贩夫走卒对此事也都有所耳闻。
于是今年是樊家在西陵度过的最后一个新年,也是樊老太太在樊郡最后一个寿诞。
而今年又恰恰是樊老太太八十大寿。
如此樊子期就不得不为老母亲张罗一场热闹的寿诞。
樊家即将迁徙入关,樊郡的诸多世家也都派了人送来贺礼,但樊家只将送礼的宾客名单记下,拒不接受礼品,而且对各家再三解释,今年寿诞与除夕都在一天,樊家绝不会能因为老太太的寿诞而耽误其他家族过好除夕。
所以心意领了,樊家除了邀请极少数的亲朋好友,并不准备接待太多的宾客。
众家族意外之余,却也明白樊子期的担忧。
前阵子中郎将苏长雨前来樊郡整军,长仁候设下宴会,邀请了樊郡有头有脸的豪族士绅前来作陪,当时在樊郡但凡有些头脸名气的人物,都被樊子期下请柬邀请过来,也算是给足了中郎将面子,而中郎将代表着黑羽将军,所以那次宴会,樊子期终究是看在黑羽将军的面子上弄得排场极大,热热闹闹。
谁知道好好的接风宴,竟然有刺客出现,而此刻是樊郡长河柳氏。
樊子期虽然受伤不重,但此事却也给樊家蒙上了一层阴影。
自那日之后,侯府便再也没举行过宴会,除了极少数与樊子期关系亲密的豪族家主,樊子期甚至不接待其他客人。
大家都知道,樊子期定然是担心在寿宴上再次发生不测,既然如此,参加宴会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少。
虽然不会请太多客人参加寿宴,但樊老太太的寿诞自然还是要热热闹闹,所以樊子期一早就派人请了一支大戏班子,在寿诞之日设台唱戏,除此之外,还专门安排了一支舞狮队,到时候舞狮子增加喜庆。
当日黄昏时候,一辆马车停在了侯府门前,四名身着流云束服腰缠銮带身披黑色大氅的护卫骑马护在马车前后,腰间的佩刀是漆黑的刀鞘。
得到禀报,长仁候樊子期几乎是小跑着到了府门前,将尊贵的客人迎入了雅厅。
突然而至的贵宾,自然是北院裴侍卿。
“侍卿大人,实在没有想到您能亲自前来。”樊子期颇有一些激动:“家母
若是知晓,必定欢喜不已。”
裴侍卿笑道:“侯爷太客气了。老太太寿诞,我若是不来恭贺,那实在是说不过去。”端起茶杯,四下看了看,叹道:“侯爷,都说你平日里生活节俭,果然是名不虚传。宇文侯府里面的摆设,可比你这里要奢贵得多。”
“大人,樊郡地薄人稀,素来是苦寒之地。”樊子期叹道:“百姓的生活都是不易,我又岂能奢靡放纵?而且自幼养成了勤俭的习惯,这也是樊家的门风,不敢忘却。”
“不错。”裴侍卿含笑道:“对了,老太太寿诞,略备薄礼,还请侯爷笑纳!”向边上的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侍卫捧了个盒子上前去,樊子期起身亲手接过,连声道:“侍卿大人实在是太客气了,你能来就已经是樊家的荣光,又何必如此破费?”
裴侍卿道:“侯爷,若是别人也就罢了,你是自己人,有些话对别人不能说,对你可就不会见外。我实话实说,这寿礼是一件白玉貔貅,成色不错,应该有些贵重。我吃的是宫里的饭,公主殿下驭下极严,我们这些人只是靠些俸禄过活,不比其他官员还有些门道弄些银子花花。如果只是我自己,十年下来,也攒不下银子买这件白玉貔貅。”
“哦?”樊子期一怔。
“侯爷应该也听说过,宇文家要将全副家当捐献给朝廷。”裴侍卿道:“宇文侯府的古董字画金银珠宝都已经送交库房,这是我斗胆从中选取的一件珍宝。”
樊子期脸色微变,急忙道:“侍卿大人,既然是宇文家献给朝廷的珍宝,这贺礼我是万万不能收。”
“你听我说。”裴侍卿示意樊子期坐下,微笑道:“我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取走朝廷之物。侯爷,其实从京都出发的时候,公主就召见了我,告诉我说,这西陵三大世家,情况不同,不可一视同仁。樊家和另外两家不同,你们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向朝廷宣誓效忠,而且配合黑羽将军部署计划,不但让另外两家落马,而且还让黑羽将军顺利返回西陵,让西陵重新回到朝廷的掌控之中,这样的功劳,那可是非同小可。”
樊子期立刻道:“当年兀陀人入关,樊家被宇文家所蒙蔽,没能第一时间帮助都护军,没能向朝廷尽忠,心中一直愧疚得很。能够协助黑衣将军重返西陵,能够将功补过已经是感激不尽,万不敢居功。”
“不是这样说。”裴侍卿笑道:“就在几天前,接到了圣人的旨意,姚都护亲自审理甄家一案,罪证确凿,已经确定甄家有投敌叛国的行径。不过圣人菩萨心肠,不想牵连太广,所以只将甄家嫡系从重处置,抄没其家产。”
樊子期嘴唇微动,欲言又止,终是没有说话。
裴侍卿挥挥手,是以雅厅内的护卫和仆从都退下去,等众人退下,裴侍卿才问道:“侯爷想说什么?”
“侍卿大人,圣人应该清楚,那两封密函,是白静斋伪造。”樊子期压低声音:“目的就是为了让宇文家手握证据,对甄家发难,如今那两封密函.....!”
“如果那两封密函是假的
,牵连太广,便是侯爷您也会卷入其中。”裴侍卿平静道:“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那两封密函变成真的,甄家担下这个罪名,其他人也就不用再受牵连。”
樊子期微微颔首,道:“侍卿大人,恕我直言,此事是否从一开始就计划好?”
“是。”裴侍卿并不否认:“侯爷,这里没有别人,我就和你说句推心置腹的话,朝廷既然要对西陵动手,就不会手下留情。那两封密函不但要让宇文家落马,而且直接成为甄家投敌叛国的罪证,一举两得。至若樊家,侯爷,你早早投靠朝廷,可说是智慧过人,圣人对樊家的功劳很是满意,公主殿下深知圣人的心思,所以我离京之前,公主才会嘱咐我要保护好樊家。”
樊子期拱手道:“圣人英明,殿下英明,谢过侍卿大人!”
“宇文家迁徙入关,自今而后宇文一族不得为官。”裴侍卿道:“所以宇文家也就成了一介草民,再也翻不过身。不过樊家和宇文家却不同。”
樊子期道:“大人,开年过后,樊家也会迁徙入关,而且圣人已经赐下了可以让樊氏一族丰衣足食的封地。”
“错了。”裴侍卿笑道:“你们迁徙入关自然不错,可是圣人的意思,不但要保留侯爷的爵位,而且还要从你们樊家挑选优秀的子弟入朝为官。”
樊子期略有些吃惊:“大人,这.....此话当真?”
“我又怎敢欺骗侯爷?”裴侍卿笑道:“你要谢的不是别人,而是公主。公主殿下说,樊家为朝廷立下了大功劳,如果也和宇文家一样,赐给一块封地让你们入关,同等对待,着实对不住你们樊家。公主劝说圣人,要重用提拔樊家的人,你们忠心耿耿,就该受到朝廷的厚爱。”
樊子期嘴角颤动,叹道:“想不到公主殿下竟然还念着樊家,公主的恩德,樊家实在是无以为报。”
裴侍卿端着茶杯,用茶盖轻轻抚了抚茶沫,问道:“侯爷,听说你们樊郡世家向黑羽将军捐献了五十万两银子,可有此事?”
樊子期颔首道:“确有此事。樊郡世家聚在一起商议,将军重回西陵,要征兵买马,手头上缺的就是银子,我们一起凑了五十万两银子,一来可以减轻朝廷的负担,二来也是减轻将军的担子。”
“果然是一心为国。”裴侍卿含笑道:“不过侯爷一片好心,恐怕是犯了大错。”
樊子期一怔,有些不解道:“侍卿大人,不知我们犯了什么过错,还请赐教!”
“黑羽将军坐镇西陵,朝廷给了他掌理西陵所有兵马的权力。”裴侍卿缓缓道:“不过朝廷可不曾将西陵的钱粮也都交到将军手中,朝廷的旨意说得很清楚,西陵都护姚慕白负责后勤筹措,而将军负责兵马,换句话说,将军所需的每一两银子,都需要从都护府调出。”放下茶杯,看着樊子期道:“听说侯爷直接将五十万两银子交到苏长雨手中,这事儿恐怕适得其反,不但让黑羽将军陷入危险境地,便是侯爷,恐怕也已经身处困局之中了。”
第三三章 破财消灾
樊子期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我知道侯爷是对朝廷忠心耿耿,黑羽将军对朝廷亦是一片忠诚。”裴侍卿轻轻摇头,叹道:“可朝中文武百官,却并非都是对将军心存敬畏。侯爷虽然远在西陲,但京都的局面,应该也是心中有数。”
“不敢!”樊子期眉宇间已经显出忧虑之色。
裴侍卿看在眼中,依然是平静自若道:“澹台大统领性情刚毅,因此在京中得罪了一些人,而黑羽将军是澹台大统领的结拜兄弟,那些人自然会视将军为大统领的党羽。将军已经得到了西陵的兵权,如今又能从西陵世家手中轻易得到几十万两银子,侯爷,这兵权加财权集于一身,你说朝中那帮人还会无动于衷?”
樊子期苦笑道:“是我一时糊涂,当时并没有想到这么多。”起身走到裴侍卿边上的椅子坐下,轻声道:“侍卿大人,你觉得这事儿会掀起风波?”
“一旦掀起风波,樊家必受其害。”裴侍卿肃然道:“朝中无论有多少人参劾将军,他毕竟是帝国的功臣,而且澹台大统领也一定在背后力保。黑羽将军在军中威望极高,朝廷如果因此事责罚将军,必然会引起军心不满。此外圣人对将军还是很信任的,所以闹得再大,将军终究还是能够全身而退。”
“不过我樊家可能要大祸临头了。”樊子期苦笑道:“向将军捐献五十万两银子作为军资,是我一手促成,前前后后都是我张罗。这笔银子没有送到都护府,而是直接给了中郎将苏长雨,那就等若是直接交给了将军,这.....这确实是大大的疏忽。”
裴侍卿低声道:“侯爷,汾阳王和大统领素来不睦,他老人家对将军也是视为荆棘,此时你应该知道吧?”
“是。”樊子期道:“汾阳王位高权重,如果.....如果因为澹台大统领而迁怒到这边,樊家定然是岌岌可危了。”
裴侍卿眼中闪着光,低声道:“恕我直言,如果汾阳王真的要对侯爷下手,以目今的形势,侯爷真的是要大难临头了。”
“侍卿大人,可否.....可否有法子帮樊家度过这一劫?”樊子期忍不住身后抓住裴侍卿手臂,似乎想到那位汾阳王的厉害,不无恐惧:“若是能够度过这劫难,樊家必当感念侍卿大人大恩大德。”
裴侍卿摇头叹道:“侯爷,我不过是北院区区一名侍卿,在汾阳王面前,那就如同一只虫子,他动根手指头,我便要粉身碎骨。”
樊子期叹道:“如此说来,樊家真的要大难临头?”
“那倒未必。”裴侍卿轻笑道:“侯爷莫忘记,汾阳王虽然位高权重,但他也不能一手遮天,朝中至少还有一人能够扭转乾坤,护卫樊家的周全。”
“大人说的是......公主殿下?”樊子期眼睛一亮。
裴侍卿微微点头:“不错,正是殿下。”
樊子期道:“如果汾阳王真的发难,殿下出面力保,樊家自然是能够逢凶化吉。只不过......侍卿大人,公主殿下能出手力保?”
“我先前就说过,公主对樊家的忠心很是满意。”裴侍卿道:“甚至谏言圣人下旨,从樊
家挑选优秀子弟入朝为官。公主对樊家还是挂念的,如果朝中真的有人借那五十万两银子意欲对樊家发难,殿下自然也不会坐视不管。”微一沉吟,才道:“侯爷,殿下会帮你出面,不过真正要救樊家,还是要靠侯爷自己。”
屋内尚未点灯,樊子期似乎也忘记让人点灯,四下里颇有些昏暗。
“侍卿大人有话直说无妨。”樊子期道:“殿下若是有什么地方能用得着樊家,樊家万死不辞。”
裴侍卿笑道:“殿下要保樊家,怎会让樊家死?”顿了顿,身体微侧,一只手臂搁在案上,凑近樊子期,低声道:“侯爷,殿下要为圣人修建皇家御寺,这事儿你可知晓?”
樊子期道:“略有耳闻,不知真假。”
“自然是千真万确。”裴侍卿立刻道:“为了给圣人过寿诞,殿下孝心权权,准备开年之后便修建皇家御寺。正如侯爷此番为老太太贺寿,殿下也是想表表孝心。”
“圣人寿诞,普天同庆,殿下孝心可嘉,自是让人钦佩。”
裴侍卿道:“修建皇家御寺,所需至少也要三四百万两银子。我此番前来西陵,就是为公主筹集一些银子。你也知道,国库吃紧,圣人乃一代圣君,自然不会为了修建皇家御寺掏空了国库。殿下为圣人分忧,是想着能在外面筹集银子就在外面筹集,最好不要动到国库。”轻轻一笑,道:“宇文家的资产要运回京都,甄家也要被吵,这两家抄没的银子,可以解殿下燃眉之急。”
“大人,不知所需费用可凑齐?”樊子期立刻问道。
裴侍卿道:“若是加上抄没甄家的家财,也差不多了。不过殿下计划用上三四百万两银子,那是一省再省,许多建筑甚至取消。可是做子女的,都希望给父母最好的,殿下自然也是同样心思。如果手头宽裕,殿下当然希望将皇家御寺修建的金碧辉煌,说到底,这不但是殿下的一片孝心,也是帝国的颜面。”
樊子期道:“侍卿大人所言极是,皇家御寺关乎到帝国颜面,绝不能马虎了。我是大唐的臣子,主上有忧,做臣子的当然要为主上分忧。”
“侯爷有此心,殿下知道,必然是欢喜。”裴侍卿眉头一展,笑道:“我尽快向殿下禀报,告知殿下侯爷公忠体国之心。”
“大人,却不知该拿出多少合适?”樊子期小心翼翼问道。
裴侍卿轻弹了弹袖口尘灰,淡淡笑道:“侯爷,这可不是我能做决定的,就看侯爷的心思了。”
“我这边拿出二.....三十万两,不知可否?”樊子期低声问道。
裴侍卿斜睨了樊子期一眼,微微一笑,也不说话。
“五十万两!”樊子期一咬牙,道:“大人,倾家荡产,五十万两银子我也要捐献给朝廷修建皇家御寺。”
裴侍卿轻声道:“侯爷,我知道你拿出五十万两,已经是诚意十足,只是......错就错在你们上次不该拿出五十万两给黑羽将军。如果没有那档子事,莫说五十万两,你就是拿出二三十万两,殿下也必然欢喜不已。你给了黑羽将军五十万两,如今给殿下那边也是五十万两,难道黑羽将军的身份
能与殿下相提并论?”端起茶杯,慢悠悠道:“这边五十万两是军饷,捐给殿下的是修建皇家御寺,侯爷,那些当兵的军饷,也能与圣人的皇家御寺相提并论?”
樊子期身体一震,忙道:“多谢大人提醒,大人稍候!”起身来,匆匆离去,好一阵子,樊子期去而复返,手中抱着一只黑色的盒子,放在案上,低声道:“侍卿大人,这是二十三万两银票,是府中现有,你再给我一些时间,半个月之内,再向大人捐献三十七万两,至少凑成六十万两,这已经是我竭尽所能。”
裴侍卿抬手轻抚木盒,想了想,道:“六十万两,虽说不算太多,但殿下那边也就有了交代。侯爷,你放心,这事儿我会尽力帮你办好,殿下那边,你更要放心,汾阳王就算真的想借机生事,只要有殿下,樊家定是安然无恙。”
“多谢大人。”樊子期又从袖中取出一叠银票:“大人,这是三万两银票,后面许多事情都要你费心,你千万要收下。”
“侯爷,这可使不得。”裴侍卿推过来道:“这样一来,侯爷可是将我当做贪财之人了。千万不可,我只是为殿下办差,侯爷捐献的银子,也是希望能够破财消灾,帮侯爷找寻脱困之法,这银子你收回去,万万不能收。”
“大人,你若不收,那可真的瞧不上我了。”樊子期道:“我清楚,在京都里办事,什么地方都要打点,这点银子,侍卿大人打点起来都不够,我不能让你即受累还要代我花银子,无论如何你都要收下。”直往裴侍卿手里塞过去。
裴侍卿笑道:“侯爷一番心意,我若不收下,你心里不踏实。也罢,我就先收下。”将那三万两银票收起,这才道:“侯爷,你放心,我虽然地位卑贱,但承蒙殿下看得上,还能在殿下面前说上几句话。你尽管将心放到肚子里,朝中无论多少人想与你为难,我和殿下都会竭力保全。此外你若方便,这两日给我一份名单,你们樊家有翘楚子弟,尽管写在名单里,宇文家入关之后只能是一介平民,但樊家却只是刚刚开始,到时候见樊家子弟送到京中为官,依然可以重振家门。”
樊子期拱手道:“一切就有劳侍卿大人了。对了,我令人在府中收拾院子,大人就住在府中。”
“不用如此。”裴侍卿道:“我去驿馆住下就好。出门在外,一切从简,不要给侯爷添太多麻烦。后天是老太太的寿诞,你也不用再派人去请,到时候我自己上门讨杯水酒喝。”
“是了,姚都护不知是否会前来赴宴?”
“他手中有公务,比我晚一天,明天能赶到。”裴侍卿道:“黑羽将军前来樊郡亦有十来天,不知他现在身在何处?”
“将军抵达之后,我本想设宴款待,但将军却并没有入城。”樊子期道:“中郎将重编了兵马,我听说将军带着手下的夜鸦,这些日子正四处勘察地形,十分辛苦。”
裴侍卿颔首道:“将军还是一心为国的。那老太太的寿诞.....?”
“将军已经派人回话,到时候必定前来赴宴。”樊子期笑道:“我请了将军和他手下的夜鸦,将军性情宽厚,答应赴宴,也是想为我送行。”
第三三四章 美丽的土地
西陵的地貌素以多山而著称。
北方的长岭山脉绵延起伏,而南边的祁连山亦是一道天然屏障,但在西陵走廊中,除了这两座山脉,更有无数小山头点缀其中,曾一度被人称为百山之地。
黑羽将军此时正站在凫山坝上,遥望西北角的一处山峦。
这些时日,将军带着手下十多名夜鸦,携带干练,一直勘察着樊郡的地形。
将军麾下三十名夜鸦,随他入关的其实只有二十四名。
韩雨农和孟子墨早早就被部署在西陵,入关之时,又留下了几人在沃野镇。
西陵的局势未稳,将军从随行的夜鸦之中,留下了几人在甄郡协助韩雨农,又留了几人在奉甘府城,中郎将苏长雨刚刚整编完西陵三骑,又要留下几人协助苏长雨,所以跟随在将军身边的夜鸦如今也不过十二人,孟子墨亦在其中。
“将军,那是源松山。”孟子墨打开一直携带的地图,对了对地点:“山上的地形也十分险峻,易守难攻,也是个绝佳的据点。”
黑羽将军从孟子墨手中接过地图。
这幅地图是西陵的军事地图,对于西陵境内的山川道路都有着详细的勾画。
“如果要将这座山头打造成防守据点,至少也要一千五百之众。”将军细看了地图片刻,这才将地图交给孟子墨,呼出的气息如雾般,往前走了几步,擦着地下的积雪嘎吱作响。
孟子墨也跟上去道:“将军,若是将源松山也作为防守据点,那么沿途所需要的兵力至少也要两万之众了。黑阳城以西,已经定下了七处据点,过了黑阳城往东边来,这已经是第四处。”
将军道:“一旦与兀陀人开战,我们必然处于弱势,唯一的机会,就是要利用我们的长处来对付他们的短处。”抬手指着远方道:“西陵多山,这正是老天所赐。如果西陵一马平川,那正是兀陀人最喜欢的地形,我们根本无力与之相抗。从昆仑关入关,沿途山峦众多,正是我们加以利用之处。兀陀骑兵擅长平原作战,却并不擅长山地战,离开了战马,他们的实力就会大大削弱。”
“我们在途中的重要山头部署据点,兀陀人会不会置之不顾?”孟子墨顾虑道:“如果他们长驱直入,根本不在意沿途的据点,那么这些据点岂不是白费功夫?”
“兀陀人并没有那么愚蠢。”将军淡淡道:“这些据点若是不拔除,他们就会如芒在背,据点的守兵不但可以完全切断他们的后勤辎重,而且一旦有机会,随时可以对他们发起突袭。”抬手抚须道:“当年兀陀人突然东进,这也怪我们当时太过自信,只觉得以大唐的威势,兀陀人绝无胆量进犯西陵,所以当时并无做好防守准备。兀陀人杀进来之后,仓促之下,我们集结所有兵马据守黑阳城,兀陀人很快就围困黑阳城,将咱们包了饺子,外围毫无援兵,兀陀人几乎可以随心所欲到处杀掠。”
孟子墨当年便是将军麾下的夜鸦之一,那一战虽然已经过去十几年,但孟子墨却是历历在目。
“如果那时候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准备,这些据点一定会利用上。”将军道:“咱们挑选的每一座山头,不但所处位置十分重要,而且易守难攻,部署一千兵力,却能发挥出四五千人的作用。只要在这些据点修筑坚固的防御工事,部署守兵,兀陀人即使能攻下这些山头,但每攻下一座,也都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孟子墨道:“兀陀人并不擅长山地战,只要他们攻打这些据点,必然要付出代价。夫战者,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等他们将所有的山头全都拔除,士气也将跌入谷底。”
将军微微颔首,道:“所选的据点,互相之间还能以烟火为号,随时知晓敌情。而且即使据点被攻下,却并非无路可走,只要竭力突围,还可以前往最近的据点,如此一来,能够增加下一座据点的兵力。”
“将军这可是连环策了。”孟子墨钦佩道,但随即担忧道:“将军,部署据点,除了要修筑防御工事,还需要大量的弓箭手,依托山地为险,居高临下作战,最有效的只能是弓箭兵。”
“所以我们招募的新兵,自然是以箭手为主。”将军道:“西陵多山,所以猎户居多,开年之后,征募新兵,就以猎户开始,各地都有户籍,依照户籍征募猎户,整个西陵,至少也能征募到近万人。至于所缺的箭手,只能加紧训练了。子墨,你可知我为何要与你说这些?”
孟子墨呼了一口气,道:“将军是想让我负责征募兵勇之事。”
将军爽朗笑起来,道:“你虽然多年不曾跟在我身边,但我的心思,你还是了解的。”
“我来征兵,长雨练兵。”孟子墨道:“这些据点的工事谁来负责?”
“我亲自负责。”将军道:“你们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
孟子墨欲言又止,将军瞥了一眼,问道:“你想说什么?”
“将军,您的部署自然没有问题,当归根结底,还是钱粮的问题。”孟子墨道:“打造任何一处据点,修建工事部署弓兵,所需的银子不在少数,而且一旦修成,据点内必需存放粮食和大量的弓箭,这也都需要银子。我初略估算了一下,如果仅以目前选定的据点来算,一切部署妥当,前期至少也要花费数十万两银子,此后每个月也要十几万两银子的花销,这还没有算上守城的兵马。”
将军微微颔首,没有多言。
“前几日您说过,一旦兀陀人有进犯西陵的迹象,首先便要将樊郡的百姓向东迁徙。”孟子墨道:“我之前查了一下,樊郡有二十三万户,如果往东迁徙,就要准备几十万人的口粮,所以除了兵马所需的粮草,还要储备大量的粮食应付到时候的难民状况。”眉宇间不无忧虑之色:“如果到时候无粮供给难民,不但会有大批的百姓活活饿死,而且必定
会有许多流民迫于无奈作乱,后果不堪设想。”
将军道:“我明白,如果钱粮充足,我们还可以与兀陀人奋力一搏,否则根本是不堪一击。”
“按照先前的计划,如果能将宇文家的全部家财冲入军资,再向西陵世家豪族征募一些,还可以勉强维持。”孟子墨道:“朝廷若能调拨粮草过来,粮食充足,这一仗我们还是有得打。”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但宇文家的资财,虽然名义上卷入了户曹,却都已经被那位侍卿大人转走。”
“这只是一部分。”将军道:“姚都护派人快马密报,裴侍卿已经盯住了甄家,那两封伪造的密信已经在裴侍卿手中,他要借姚都护之手,判定甄家投敌叛国,而且由都护府查抄甄家,所得资财,也将尽数运往京都。”
孟子墨皱眉道:“将军,兀陀人虎视眈眈,进犯在即,咱们在这里整军备战,处处艰难,朝廷没有调拨钱粮,反倒派出裴侍卿在西陵大肆敛财,照这样看来,朝廷既然让裴侍卿往关内运送钱财,恐怕不会再往西陵调拨一粒粮食了。”摇头苦笑道:“如果真是这样,接下来咱们真不知道该怎么部署。”
“裴侍卿所为,未必是圣人的意思。”将军神情肃穆:“圣人睿智,明知西陵困难重重,怎会做出这釜底抽薪之事?我已经向圣人上了折子,奏明了这边的状况,请求圣人不但留下宇文家和甄家的资财,此外还要调拨粮食过来。事到如今,不求朝廷拨银子,只要能够给我们调些粮食过来,就已经是万幸了。”
“是否能让大统领帮忙向圣人谏言?”孟子墨犹豫一下,终是轻声道:“圣人对大统领十分信任,如果大统领能帮咱们说话,也许圣人真的会下旨向这边调些粮食。”
将军摇头道:“这事儿还是不要牵涉到他。我与他的交情,只是有同样喜好,算是私交,这些年在公务之上,没有任何的牵涉。他在京中统领龙鳞士,是禁宫统领,我在外领兵,各司其职,如果走得太近,在公务上有牵涉,难保不会有人借机发难。”抚须淡淡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重回西陵后,面对的诸多事情太过复杂,绝不仅仅只是带兵卫戍帝国疆土那般简单。裴侍卿背后是麝月公主,为保西陵,此番老夫必然与他们会生出嫌隙,一应事情,由我来承担,不要牵连到澹台。”
“如果没有大统领相助,公主那边恐怕就不会轻易放弃这些资财。”孟子墨道:“将军的一道折子,也未必抵得过公主在圣人耳边几句话。”
将军笑道:“裴侍卿尽管将资财聚敛起来,他想要将这些资财运回关内,就看他有没有那本事。”两手叉腰,遥望远方:“我既然回来,就绝不会允许西陵重蹈覆辙,只要能够保住西陵,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子墨,你看看,这片土地是如此美丽,如果为了守卫这片美丽的土地,将鲜血洒溅在此,岂不是人生最大的快事?”
第三三五章 风雨将至
从坝上下来的时候,天上开始飘起小雪。
将军骑在马上,十几名夜鸦随在后面,向源松山那边过去。
每一处要作为据点的山头,将军都会不辞辛苦亲自上山查看地形,做到了然于胸。
各山头的地势不同,到时候修建的防御工事自然也不尽相同。
只有对地形了如指掌,才能够更好地规划防御。
从一开始,将军就对西陵可能发生的战事做好了心理准备,与兀陀人的战事,绝不可能与其正面交锋,也绝不会过早地进行主力决战。
十几年来,虽然身在关内,但将军无时无刻不在研究西陵的下一场战事。
下一场战争,在唐军主力无法西进的情况下,唯一的选择就只能是防御。
借助与西陵的有利地形,部署成一个又一个坚固的防御据点,迫使兀陀骑兵进行并不擅长的山地战,从而消耗敌军的士气与兵力。
兀陀人进犯西陵,樊郡撤走百姓,坚壁清野。
当年那一战,兀陀人就是攻入西陵后就地劫掠粮草,以战养战,将军当然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出现。
兀陀人无法从西陵得到粮草,就只能从后方向前输送,如此也就迫使他们必须保障自己粮道的安全,而分布在沿途的山头据点,也就成为兀陀人不得不清除的目标,否则后勤粮道就将时刻处于危险之中。
将军的目的,就是迫使兀陀人用他们的弱点来应对西陵人的优势。
这也是唯一有可能迫使兀陀人无功而返的机会。
“秦逍有没有消息?”将军忽然问道。
孟子墨脸上立时显出担忧之色,摇头道:“那天晚上他从粮库离开,自此之后,就一直没有消息。长雨派人在城中找寻,不见踪迹,至今也是下落不明。”
“那孩子并非不知轻重的人。”将军眉头微紧:“擅离职守,罪责不轻。如果他真的遇到什么难事,也不会悄无声息地离开。”
孟子墨道:“那天晚上他离开粮仓,一定是有迫不得已的理由。可是一去不复返,很可能是发生了大事。”满是担忧道:“他虽然聪慧,但不知人心险恶,只盼他逢凶化吉,不要.....不要真出了什么事情才好。”
一阵沉默后,将军才道:“宇文承朝似乎也一直没有消息。”
“还没有。”孟子墨道:“不过宇文家第一批迁徙入关的人应该快到嘉峪关了。先前最担心的是长义候被刺,会影响宇文一族迁徙入关,好在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将军道:“伏击宇文老侯爷的是狼骑副统领唐无痕。不过此人连同他在龟城的家眷都已经下落不明,雨农勘察过现场,在唐无痕家中并无打斗的痕迹,所以判断有两个可能。要么是唐无痕回到龟城,带走了家眷,而另一种可能更大,便是宇文承朝控制了唐无痕的家眷,以此挟持唐无痕。”
“挟持唐无痕?”
“宇文老侯爷被害,宇文承朝自然不可能善罢甘休。”将军道:“唐无痕带人伏击,背后是谁指使,他自然一清二楚。宇文承朝要从唐无痕口审出真凶,找到幕后黑手,如此才能为宇文老侯爷报仇。
孟子墨道:“之前龟城大街小巷张贴告示,将宇文老侯爷被害的责任推到将军的头上,将军以为宇文承朝是否会相信?”
“如果宇文承朝能从唐无痕口中逼问出真凶,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将之铲除,这对我们自然也是大有好处。”将军道:“可是宇文承朝如果坚信凶手是我,自然也会暗中潜伏,找寻机会作乱。”
“宇文一族已经开始迁徙入关。”孟子墨道:“他们的家财也都捐出来,虎骑也已经被整编,宇文承朝手中无人无钱,就算真的被人所蛊惑,也翻不起什么大风浪。”
将军摇头道:“切莫小看宇文承朝。西陵世家在这片土地上休养生息百年之久,根深蒂固,绝非表面上看得那么简单。这次既然有人想要诬陷是我们害死了宇文老侯爷,就表明在这里有一股势力暗中为乱,他们这样做的目的,不但是想让西陵各大世家与我们离心离德,也是让西陵的百姓对我们心存不满。”
“这背后到底会是谁?”孟子墨脸色凝重。
将军望着前方,也是若有所思。
将军在提及宇文承朝的时候,宇文承朝正在一间昏暗的屋子里,盘膝坐在一张蒲团上,在他面前,放着一张灵牌,用黑色的布巾盖着,正是宇文老侯爷的灵位。
昏暗的屋里,死一般寂静。
宇文承朝双目紧闭,盘膝坐在灵位前,如同石雕一般。
许久之后,房门“嘎吱”一声响,打开一道缝隙,随即从缝隙中缓缓走进一道人影,转身关上门,轻步走到了宇文承朝身后。
“万事俱备。”来人轻声道:“承朝,你是否已经做好决定?”
宇文承朝终于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灵位,沉默许久,终于道:“我意已决,自当倾尽全力。”
“好。”来人道:“如果你做好了最后的决定,那么一切就如我们所计划,各司其职。”
宇文承朝没有回头,只是问道:“你们的计划,是否从一开始就已经决定好?或者说,我只是个意外?”
“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来人道:“这个计划确实已经商议了很久,而且对每一个步骤都做了精心部署,为了以防万一,参与这项计划的人确实不多,但每一个都是极其重要。”顿了顿,那人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轻声道:“实际上我们在计划一开始,确实希望将你也纳入其中,只要有你的存在,这次计划更是万无一失。”
“那为何没有从一开始就让我加入进来?”
“因为我们不能冒险。”那人平静道:“你和你父亲的态度,我们根本无法掌握,一旦你们和我们的想法不一样,计划又被你们所知,后果必将不堪设想。”
宇文承朝声音低沉:“你的担心确实很有道理。”顿了顿,才道:“那为何到最后,还是让我加入?”
“因为我们的利益最终还是一致的。”那人道:“也许你之前还抱有一丝希望和幻想,但现在的事实,总该让你清醒过来。承朝,没有谁能救得了你,也没有谁能救得了我,如果说还有最后的希望,就只能是依靠自己。”
“你应该知道,这次我们只要走上这条
路,就再也回不了头。”宇文承朝平静道。
“回头?”那人轻笑一声,站起身来,走到门边,一字一句道:“早就回不了头。”再不多言,拉开房门,出门而去。
宇文承朝看着灵位,忽然伸手,拿起身前地面上的一把大刀,抬起手臂,横刀于前,随即握住刀柄,“呛”地一声,拔刀出鞘,刀光闪动,寒气逼人。
积雪的道路上,骏马飞驰。
秦逍从昆仑关夺马而走,关隘的数十名骑兵跟在后面紧追不舍。
也幸亏秦逍在白虎营苦练马技,驾驭骏马的本领早已经是今非昔比。
而且秦逍在夜间夺马,追兵视线不佳,不过却也足足花了好几个时辰才将后面的追兵甩开。
他不敢停留。
马不停蹄直到次日天亮,才发现在追兵的紧追不舍下,早已经偏离了大陆,幸好途中碰到两名猎户,问明了黑阳城的方向,这才继续向黑阳城疾行。
只是道路上的积雪实在太厚,骏马始终跑不起太快的速度。
到黄昏时分,人困马乏,秦逍瞧见边上有一片林子,这才骑马进入林中,翻身下马,将马背上的殷不破拖了下来。
随身携带的粮食是放在从入关的另一匹马上,当时情况紧急,夺了边军的马,却并没有备带粮食,一天跑下来,腹中虽然有些饥饿,他还能支撑住,但马匹一天没吃东西,再加上连续奔跑了整整一夜,就显得十分疲惫。
殷不破挣扎着坐起身,靠着一棵大树,见到秦逍从地上抓了两把雪塞进口中,也不说话,只是用一种奇怪的表情看着秦逍。
秦逍吃了两口雪,这才看向殷不破,见他表情奇怪,也不以为意,只是道:“明天就是腊月三十,也是除夕,如果速度快的话,明天晚上我们可以赶到黑阳城过除夕。”
“马已经疲惫不堪,以你现在的速度,明天未必能赶到。”殷不破平静道:“如果你杀了我,单人独马轻松一些,速度会快一些,明天半夜,你还是有可能赶到。”
“殷不破,你也算是视死如归的汉子,我实在想不明白,你这样的人,为何会反叛朝廷。”秦逍冷冷道。
殷不破嘴边泛起一丝不屑笑意,抬头看了看天色,摇头道:“我劝你还是不要煞费苦心了。你带我上路,无非是想将我交给黑羽将军,从我口中问出口供,只可惜......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太迟了?”秦逍皱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逍,我很佩服你,能从昆仑关突围而出。”殷不破淡淡道:“其实你发现了那些兀陀骑兵也无济于事,一切都不会因此而改变。你是不是觉着我勾结了兀陀人,趁西陵疏于防备的时候放他们入关?你是否觉着那股骑兵是要入关抢掠一番,尔后迅速撤走?”
秦逍上前抓住殷不破衣领,厉声道:“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修建房屋,需要雇佣石匠瓦匠,运送货物,需要雇佣车夫马夫。”殷不破唇角带着浅笑:“杀人,要雇佣刺客,攻城略地,你觉得需要什么?”
第三三六章 寿宴
殷不破莫名其妙的一问,秦逍一怔,却知道这问题大有蹊跷。
“难道.....兀陀骑兵是被人所雇佣?”秦逍脸色凝重至极。
殷不破笑道:“果然聪明。”
“是谁?”秦逍揪住殷不破衣领:“是谁雇佣那些兀陀人?”
殷不破见得秦逍焦急模样,眼眸中反倒是显出戏虐之色,并不言语,秦逍看他眼里一副得意洋洋之色,猛地抬手,一拳便打在殷不破的脸上。
这一拳力气不轻,殷不破吐了口血水出来,不怒反笑:“你真的着急了。”
秦逍又是连续几拳下去,厉声道:“是谁雇佣那些兀陀骑兵?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这几拳下去,殷不破脸上早已经被打肿,吐出的血水带着牙齿,唇边却依然带笑。
秦逍知道殷不破已经是铁了心,绝不可能招供。
这人镇守边关,经历过苦寒的磨砺,莫说给他一顿拳头,就算真的对他动用酷刑,只要他不愿意招供,自己根本不可能从他口中得到任何有用的情报。
他松开手,拔出佩戴,刀锋顶住殷不破喉咙,冷声道:“你说的不错,带上你,速度会慢很多,单人独马,能让我尽快赶回去。殷不破,我知道你是条硬汉子,不过你与兀陀人有勾结,无论你的目的是什么,都是投敌叛国,叛国者,杀无赦。”
“你早就该这么做了。”殷不破叹道:“否则你的时间会更加从容。秦逍,你尽管动手,咱们各为其主,死在你手里,我不会怪你。”
秦逍抬头看了看天色,手上猛一用力,刀锋已经没入殷不破的喉咙。
殷不破双目暴突,喉咙发出咯咯声,秦逍拔出刀,从殷不破喉咙喷出一股鲜血,身体侧倒下去。
秦逍收起刀,再不理会殷不破尸首,冲过去翻身上马,一抖马缰绳,继续向东飞驰。
唐人的传统,大年三十是一年里最重要的一天。
即使是远在西陲,人们依然会在这一天尽可能地弄上一顿丰盛的年夜饭,殷食人家,也定会给孩子换上一身新衣裳,欢欢喜喜迎接新的一年。
对樊侯府来说,今天是双喜临门的日子。
不但和所有人一样要过除夕,而且还是樊老太太八十大寿。
这次寿宴,早在个把月前就已经开始筹备,请了一支戏班子,据说还是从关内花了重金请过来,在樊侯府的前院,早早就搭上了戏台子。
不过看戏是寿宴后的节目,寿宴之前,舞狮队在侯府门前张牙舞爪,四周炮竹声声。
城里许多人都知道今天是樊老太太的八十大寿,舞狮队的表演热闹非凡,所以从城中各处有许多人前来围观,整个侯府正门前黑压压一片。
张灯结彩,喜气盈盈。
樊侯爷令人准备了红枣蜜饯,分发给前来凑热闹的人们,一派喜庆。
时当黄昏,宴席还没有开,樊侯府的正堂内,众人正有说有笑,谈笑风生。
北院裴侍卿和西陵都护姚慕白俱在其中,包括樊郡郡守李长信在内的几名官员也得到邀请,
参加寿诞。
李长信等人今日前来赴宴,与其说是看在樊子期的面子上,倒不如说是看在裴侍卿和黑羽将军的面子上,这几名官员得知黑羽将军和裴侍卿都会参加寿宴,自然不敢再顾及自家的年夜饭。
过完这个年,樊家就要迁徙入关,对李长信这些官员来说,樊家自今而后也就没有任何价值。
但黑羽将军和裴侍卿的面子却不能不给。
黑羽将军自不必说,自今而后镇守西陵,手握兵权,而裴侍卿是北院派出的监军,背后的势力不容小觑,比起这两个人,西陵都护姚慕白反倒显得很平庸。
既然这两位都会前来赴宴,区区樊郡郡守,自然没有任何理由拒绝赴宴。
“听说侍卿大人不但懂得品戏,而且嗓子也好。”正堂内温暖如春,樊子期抚须笑道:“大人要是不嫌弃,回头登头来上两下,也让我等领略大人的风采。”
裴侍卿摆手笑道:“取笑了。我只是闲来无事的时候瞎喊几嗓子,可还没有登台的本事。对了,侯爷,此番请来的不知道是哪家班子?”
“北河玉堂月!”樊子期道:“花了好大功夫,才请了过来。”
裴侍卿拍手笑道:“那可真是巧了。北河玉堂月可是真正有功夫的戏班子,连大珏那可是当今天下数一数二的大角,哈哈哈,侯爷,请了玉堂月,这可真是有脸面。我记着两年前,汾阳王六十大寿,当时请了四大班子,玉堂月就是其中之一,我有幸前去道贺,听了整整一晚上的戏,虽然四大班子各有千秋,但玉堂月可是最合我口味。”
“那可真是太好了。”樊子期大笑道:“大人就在这里听戏,什么时候听的烦了再让他们离开。”
众人顿时一阵大笑。
无论是北院还是紫衣监,都是宫中太监的势力范围。
当今圣人重用宦官,比起朝中的文武大臣,这些宦官更是受到圣人的信任,无论是京官还是地方官,对这些宦官都是不敢有丝毫的得罪。
侯府正门外的锣鼓声热闹喧天,却并不影响在座诸位大人的雅性。
“天都快黑了,将军是否被什么事情耽搁了?”姚慕白向门外瞧了瞧,忍不住问道。
“将军这阵子军务繁忙,不过大家都放心,黑羽将军一言九鼎,既然答应前来赴宴,就不会失信。”樊子期微笑道:“诸位先忍耐一下,将军一到,咱们立刻开席。”
话声刚落,就见一名家仆匆匆进来,拱手道:“报,侯爷,将军到了!”
樊子期立刻起身,其他人也都纷纷起身来,樊子期笑道:“诸位先坐,我去迎候将军。”
“将军到了,咱们可坐不住。”姚慕白笑道:“一起去迎候就是。”
众人出了正堂,迎到侯府门外,只见到将军领着十余骑已经到了门前,而且都已经下马,正饶有兴趣地看着舞狮队舞狮,见到樊子期一众人出来,将军立刻拱手笑道:“侯爷,令堂寿诞,特来恭贺。”
“将军大驾光临,蓬荜生辉。”樊子期拱手笑道:“寿宴已经准备好,就等着将军开席了。”
“客气了。”
樊子期回身吩咐道:“吩咐下去,寿宴开席。”上前握着将军手臂,十分热情地将迎候入府,刚进屋,见到将军手下的夜鸦并无跟入,立刻招呼道:“大家都进来。”向将军道:“将军,府里已经准备了这些勇士的席位,还请将军让他们一起入席。”
将军犹豫一下,裴侍卿在旁已经笑道:“将军,黑羽夜鸦名动天下,哪一个不是威名赫赫的勇士,今日这些勇士也一同参加寿诞,老太太必定欢喜不已。”
将军这才吩咐道:“子墨,你和大家一起进来赴宴吧。老太太八十寿诞,乃是大喜之事,咱们一起恭贺她老人家寿比南山。”
“来人,将诸位壮士的战马牵去马厩。”樊子期立刻吩咐道:“用最好的马料喂食。今天是大年三十,咱们过除夕,这战马也要一起过大年。”
侯府内的宴席摆在了后院。
樊侯府正厅十分空阔,实现早就将其他的家具摆开,摆下了七八桌。
如果是从前,樊家老太太大寿,西陵各大世家以及大小官员前来恭贺,便是七八十桌也未必坐得下。
但今年情况特殊,樊侯府不但没有收下各大世家豪族送来的寿礼,也并无请这些豪族士绅前来参加寿宴。
除了平日里关系极深的一些豪族家主以及亲朋,也就请了将军等一干人。
樊子期要请将军在首席落座,将军坚决不允,终是让裴侍卿在首席坐了,将军坐了次席,西陵都护姚慕白则是坐在将军下首。
孟子墨等十二名夜鸦则是分两桌坐了。
“将军,为何不见中郎将?”樊子期坐下之后,轻声问道。
将军笑道:“侯爷千万勿怪。苏长雨不喜人太多,很少参加演习,此外他还要在军中留守,军中不可无将,侯爷多海涵。”
“是。”樊子期笑道:“今天是大年三十,我一大早派人送了酒肉去军营,也希望大家都能过个好年。”
将军道:“我已经吩咐下去,今晚将酒肉分给全军将士,侯爷心中挂念着将士们,大家心中感激,我代将士们多谢侯爷。”扫了一圈,问道:“对了,白静斋怎么没有前来赴宴?”
“下午派人去请,白先生染了风寒,无法前来赴宴。”樊子期叹道:“我给他请了大夫,只盼他能早早康复。”
“白先生病了?”将军皱起眉头,道:“这些时日军务太多,没能过去探望,宴席过后,我去看看他。”
“我也去过,并无大碍,将军不必担心。”樊子期向仆人挥挥手:“开席,上菜!”
“侯爷,要不要先给老太太拜寿?”姚慕白问道:“咱们还没有向她老人见拜寿,怎好意思先动筷子。”
众人都笑起来,樊子期笑道:“不急,都护大人,这前面一半宴席,算是大家一起过年,吃到一半,家母也就准备好,那时候亲家母出来,才算是寿宴了。”
“高明!”樊郡郡守李长信竖起拇指笑道:“侯爷果然是高明,如此一来,寿宴有了,这年夜饭也吃了,一举两得。”
第三三七章 兵变
暮色苍苍,军营里却是热闹纷呈。
除夕夜是帝国最盛大的节日之一,刚刚整编的西陵三骑聚集在营中,每个人都分到了酒肉,大块吃肉,大口喝酒。
虎骑调到樊郡之后没多久,甄郡的狼骑便也被将军亲自带到樊郡,三骑重新整编,满编两千四百骑兵,隶属于西陵都护军,分为左右两骑营,每营一千二百骑,分为十二个骑兵队。
军制按照朝廷的编制进行改编。
每百人作为一支骑兵队,设骑兵校尉一名,每十人为一火,设有火长一名。
左右骑营各设一名骑兵统领。
原来的虎骑统领袁尚羽和樊骑统领莫苍行为左右两营统领,胖鱼等人却是被将军直接提拔为骑兵校尉,统领百人骑兵队。
苏长雨作为将军麾下副将,协助将军统领西陵骑兵。
将军被请去城中赴寿宴,苏长雨自然是留下来坐镇军营。
难得是除夕之夜,今夜除了负责岗哨的兵士,其他人都是被允许饮酒,只是苏长雨素来不喜欢太过热闹的场合,军营四处喧闹,苏长雨却是独自一人在营中。
在桌案上铺着一副仕女图,图中仕女手中拿着一只网罩,正在花丛中捕蝶,图中仕女身材丰盈,动作优美,却是一名国色天香的丽人。
这幅仕女图与帐内长弓大刀的氛围相去甚远。
苏长雨则是手执狼毫,饶有兴趣地在一张空白的纸张作画,所画内容,虽非仕女捕蝶,但图中女子的衣衫和腴美身段,分明就是捕蝶的女子。
素来不苟言笑的苏长雨作画之时,唇角却是带着浅浅笑容,神色也是异常柔和,就仿若是看到自己心爱女子。
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苏长雨立刻将仕女捕蝶图卷起,帐外已经传来袁尚羽声音:“中郎将,卑将袁尚羽求见!”
苏长雨脸上又恢复以往冷峻的神色,问道:“有事?”
“我们几个有点小事要和中郎将商议。”袁尚羽声音却是颇为恭敬。
苏长雨卷起自己作画的卷轴,收起笔墨,这才道:“进来说话。”
帐门掀开,袁尚羽和胖鱼等数人鱼贯而入。
苏长雨端坐不动,见到几人入营,问道:“你们几个有何事?”
袁尚羽和几人对视一眼,才拱手道:“中郎将,有件事情,我们想请教,还请中郎将如实相告。”
“何事?”苏长雨依然是神色淡漠。
“中郎将应该知道,宇文老侯爷在大公子的护卫下,前往京都向朝廷谢罪。”袁尚羽缓缓道:“自从老侯爷离开之后,我们一直在忙着整编兵马,老侯爷那边的消息我们一直不知道,敢问中郎将,老侯爷和大公子现在是否安好?”
苏长雨神色镇定,淡淡道:“你们已经是隶属于都护军,是朝廷的兵马,不再是宇文家的私军,为何还要过问宇文家的事情?”
“中郎将,我们虽然归属于朝廷,但饮水思源,如果没有宇文家,也就不会有今天的我们。”袁尚羽身后的宁志峰目光冷厉,盯着苏长雨道:“我们想知道老侯爷现在是否安好,应该也不算太过分吧?”
苏长雨见得几人都盯着自己,端坐不动道:“我过问的只有军务,对其他事情并不感兴趣,你们的问题,我也完全不感兴趣,如果你们真的想知道宇文老侯爷的状况,等将军回来,你们可以亲自询问将军。”
“如此说来,中郎将对老侯爷
和大公子的情况一无所知?”胖鱼问道。
苏长雨看着胖鱼,嘴唇微动,却没有说话。
“中郎将,你是不知,还是知道不说?”袁尚羽脸色凝重:“我们只想要一个答案。”
苏长雨冷笑道:“答案?袁统领,我说的很清楚了,而你们.....似乎对自己的身份不清楚,是否需要我重复一遍?”
“中郎将,老侯爷是不是遇害了?”一直没吭声的大鹏忽然问道:“你知不知道老侯爷被人所害?”
苏长雨眼角微微抽动,反问道:“你又如何知道老侯爷被害?”
“如此说来,中郎将是承认老侯爷被人所害?”宁志峰步步紧逼。
苏长雨微仰脖子,并无说话。
“听说从京都来了一位监军。”袁尚羽平静道:“不过这位监军做的事情,似乎与他的身份并不相符。”他上前一步,看着苏长雨道:“老侯爷将家中资财捐献出来,是为了让将军有军费用于部署西陵的防御,用以抵挡兀陀人东进的脚步,可是那位裴侍卿似乎将宇文家的所有资财全都运往京都,除此之外,听闻他还盯上了甄家,要将抄没甄家所获钱财也都运走,中郎将,这事是真是假?”
苏长雨目光如刀,看着袁尚羽道:“袁统领,你今天不像是来和我商量事情。”
“我们敬慕将军,愿意追随将军与兀陀人誓死拼杀。”袁尚羽缓缓道:“十多年前,兀陀人杀进西陵,屠戮无数百姓,西陵大地上,至今还有冤魂在哽咽。”抬手指向帐外:“中郎将仔细听,应该还能听到他们的哭泣声。”
苏长雨皱起眉头。
“时过境迁,可是兀陀人又有进犯的迹象,我们生长在这块土地上,只要还有一丝血性,就绝不可能让当年那一幕重演。”袁尚羽声音低沉,神情肃穆道:“将军重回西陵,我们心里都很欢喜,因为我们知道,只要将军来了,西陵就有希望,在将军的带领下,我们可以和兀陀人殊死一搏。”目光生寒:“如今西陵正是困难之时,可是有人要釜底抽薪,将西陵最后一点血都要吸干净,中郎将,我们很想问,所谓的朝廷,到底是要做什么?他们是否想卷走西陵的一切,然后让西陵百姓坐以待毙?”
苏长雨握起拳头,冷声道:“袁尚羽,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是要造反吗?”
“造反?”袁尚羽哈哈笑道:“原来在朝廷的眼中,卫戍西陵就是造反?”抬手道:“中郎将,请你出帐看一看!”
苏长雨此时却已经察觉到情况不对。
本来喧闹的军营,这时候忽然静了下来,不再像先前那般热闹喧哗。
他站起身,顺手抓起了边上的佩刀,扫了袁尚羽几人一眼,这才走出大帐。
夜色之下,却瞧见帐外竟然密密麻麻站了无数人。
“这些都是西陵人。”袁尚羽道:“宇文老侯爷是否被害,我们不去多说,我是代表这些兄弟问一句,朝廷是否真的要将军费全都运往京都?如果那些军费运走,西陵防务还要不要?”向苏长雨拱手道:“还请中郎将给大家一个回答。”
无数双眼睛看着苏长雨,夜色之中,就像无数把利刃对着苏长雨。
苏长雨看到眼前的阵势,心里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兵变!
他实在没有想到,除夕之夜,竟然会突发兵变。
兵变的原因,直指代表着朝廷
的裴侍卿。
苏长雨自然明白,兵变一旦无法控制住,转瞬间就会酿成滔天巨祸。
如果将军此时还在大营中,以将军的威仪或许还能镇住这些人,但将军今夜恰恰入城赴宴,自己的威望,还不足以震慑住这些刚刚经过整编的西陵虎狼。
“你是从何知道这些事情?”苏长雨转视袁尚羽,沉声问道:“是谁告诉你朝廷要运走所有军费?袁尚羽,道听途说,煽动兵变,你可知道后果?”
他话声刚落,从人群之中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他们没有想过兵变,他们只是知道为谁而战,更知道为何而战。他们不怕流血,可是不希望自己的鲜血白白流淌。”
话声之中,人群散开一条道路,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道路中缓步走出来。
苏长雨见到那人身材高大,步伐沉稳,皱起眉头,问道:“你是谁?”
“宇文承朝!”来人声音洪亮:“中郎将应该听过我!”
苏长雨脸色微变,吃惊道:“你是宇文承朝?”
“家父将宇文家的所有资财捐献给将军,而且将虎骑也交给都护府。”宇文承朝走得很慢,声音却是中气十足:“当年兀陀人打进西陵,西陵世家为求自保,没有挺身而出,家父为此后悔十几年。此番交出这一切,并不完全是为了保住宇文一族,更是为了能让将军带着大家抵挡兀陀人,不让当年的悲剧再次上演。我与家父前往京都请罪,半岛之上,却被人截杀,是谁在背后指使,现在已经不重要,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便是西陵所有人都要在将军的带领下,准备抗击兀陀人的进犯。”
寒冬腊月,夜风呼呼,除夕之夜,军营之内却是一片肃杀之气。
“将军回来,就是为了与兀陀人一决雌雄。”苏长雨冷声道。
宇文承朝道:“将军之志,我们自然是知晓。不过朝廷所为,又是何故?从京都来的那个太监,他想做什么?宇文家的所有资财,虽然入库都护府,却被那太监囤积起来,而且已经准备运往京都。除此之外,甄家已经被定罪,而且还要将甄家的一切抄没送往京都。”抬起手臂,指向身后的将士,大声道:“所有军资运走,他们拿什么与兀陀人拼死决战?”
“谁要拿走西陵的东西,就是不顾西陵百姓死活,我们绝不答应。”人群中有人厉声高叫。
此人一说话,将士们都是振臂高叫,声浪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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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先说声对不起,然后做解释。弟弟国庆结婚,父母年纪大,一切由我来主持,二号回家,路上耽搁就不说了,回家之后,准备婚礼所需的一切,接客待客,媒人酒、婚宴、迎接舅老爷酒,我那边风俗太复杂,少一项就会被人说,而且我也是要面子的人,所有事情都要做的好看些,几天下来,精疲力尽。要命的是右腰出现问题,骨头和肉发酸发疼,然后整条右腿酸疼无比,走路都像刀扎,一直挺下来,只想把这件大事做好。昨天一切圆满结束,今天又往回赶,到家后左屁股疼到现在,坚持把这一章写了出来。
连续几天没有更新,我有责任,没有存稿,但也恳请大家谅解。接下来我一个月不会出门,窝在家里拼命码字,弥补我的过错,真的对不起大家了。
第三三八章 抓贼
军营之内,人声鼎沸。
三名夜鸦已经靠近苏长雨身边。
将军最近一阵子一直在外勘察地形,将军务交给苏长雨,而且留下三名夜鸦在苏长雨身边协助。
夜鸦都是将军身边近卫,骑射功夫自然是出类拔萃,而且这些人常年驻守沃野镇训练兵马,留下来的任务,本就是协助苏长雨对这些骑兵进行更严苛的的训练。
此刻营中陡然出现变故,三名夜鸦也都知道事情不妙。
苏长雨和三名夜鸦都是将军麾下近卫,既是战友,又是兄弟,瞧见形势不妙,自然是要护住苏长雨,即使对方人多势众,夜鸦也都是镇定自如,并不慌乱。
苏长雨抬起手,众人声音倒也都静下来。
“宇文承朝,那些军资,是否已经运回京都?”苏长雨心知今夜变故与宇文承朝有着直接的关系,要想平息变乱,必须先要稳住宇文承朝。
宇文承朝陪同宇文老侯爷前往京都,老侯爷途中遇害,宇文承朝却是下落不明。
将军派人找寻宇文承朝,却一直没有任何音讯。
今夜此人突然露面,本就是十分反常。
在这除夕之夜,宇文家的旧部突然发难,这当然不是临时起意,苏长雨心中清楚,今夜的变故,事先必有密谋,宇文承朝早已经和袁尚羽等宇文家的旧臣暗中联络。
只是这些人做事极其隐秘,自己竟然没有丝毫察觉。
宇文承朝道:“目下所有的军资都被囤积在奉甘府城的驿馆之内,有重兵守卫,等到甄家的家财被抄没之后,这些金银财物便会全都运走。”
苏长雨冷笑道:“既然财物还在西陵,你有什么证据证明那些财物一定是要运往京都?你是从何得知?”
“中郎将,我不与你争辩。”宇文承朝淡淡道:“朝廷之前有过旨意,黑羽将军负责西陵的所有军务,而钱粮辎重,则是由都护府来筹措。正因为如此,宇文家所捐献的军资都缴纳入都护府仓库。如今京都来的太监将所有捐献财物转移到驿馆,所为何故?这里有数千将士,将军不在营中,中郎将代表的就是将军,你是实话实说,还是要欺骗所有人?”
苏长雨脸色冷峻。
将军自然不希望那些军资被运回京都,为此对裴侍卿很是不满,立场也是对立。
但这时候宇文承朝一番话,却已经让将士们误以为将军和裴侍卿沆瀣一气。
苏长雨当然知道,宇文承朝既然敢站出来,手中自然握有证据,自己如果说并无此事,宇文承朝定会拿出证据来,到时候将士们便会以为自己是有意隐瞒,误会只会更深。
“京都来人,确实有运回军资的打算,但将军并没有答应。”苏长雨终于道:“只要将军不答应,谁也不能从西陵带走一枚铜钱。”
“好!”宇文承朝点头道:“将军英明。中郎将,我再问一句,运走军资,是朝廷的意思,还是裴侍卿个人的意思?是朝廷想要放弃西陵,还是裴侍卿瞒着朝廷中饱私囊?”
苏长雨心下冷笑
,却不得不承认,宇文承朝这句话可是厉害至极。
一旦承认是朝廷的意思,朝廷放弃西陵,必然会引起所有将士的愤怒,有宇文承朝煽动,兵变必然难以制止。
将士们也开始骚动起来。
“朝廷不会放弃西陵。”忽听得一人沉声道:“圣人英明睿智,岂会丢下西陵百万军民不顾?”只见一人从人群中走出来,一身黑甲,正是莫苍行。
莫苍行本是樊骑统领,三骑整编之后,将军委以重任,由莫苍行统领骑兵右营。
袁尚羽等人是宇文家旧部,事先又明显与宇文承朝暗中联络,今夜之变,这伙人势必与宇文承朝立场一致,站在同一阵线。
莫苍行却是樊骑统领,并非宇文家旧部,苏长雨见他站出来,一时摸不透他心思。
“莫统领说的是。”宇文承朝颔首道:“我也觉得朝廷不会丢弃西陵,否则何以向天下人交代?”
莫苍行走上前,向苏长雨拱手道:“中郎将,裴侍卿从都护府运走军资,这是事实,正如大公子所言,裴侍卿这样做,无非有两种可能,一者是受朝廷的吩咐,二者是擅作主张。我和所有将士都相信,朝廷不会下达这样荒唐的旨意,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裴侍卿瞒着朝廷中饱私囊。”
苏长雨道:“此事将军总会给大家一个说法,没有军令,擅自聚集,你们是否视军法于无物?”
“中郎将不必动怒。”莫苍行道:“大家一起前来,无非是不想让西陵再重蹈当年的覆辙。”抬手指向黑阳城方向,冷声道:“据我所知,裴侍卿今日前来参加寿宴,如今就在黑阳城内。利用职权,中饱私囊,将军资占为己有,如此大罪,定要严惩。”
话声刚落,身后将士纷纷道:“不错,占有军资,罪大恶极,咱们饶不了他。”
“中郎将,现在我们就前往城中,将那太监捉拿。”莫苍行大声道:“尔后将军向朝廷奏明裴太监的罪责,等候朝廷发落。”
袁尚羽立刻道:“中郎将,就是这样了。请你统领一支兵马入城抓贼!”抬手道:“请!”
苏长雨冷声道:“你二人是左右两营的统领,将军对你们十分器重,除了你们自身的能力外,也是因为你们一直统领兵马,知道军规森严。将军有过军令,没有他的命令,不得擅自调动一兵一卒,莫非你们已经忘记?”
“眼下是非常之时。”袁尚羽沉声道:“中郎将也看到了,裴侍卿所为,天怒人怨,所有的将士都是怒火中烧,如果不能迅速解决此事,这个除夕夜谁都过不好。我们调动五百骑兵,卑将与莫统领跟随中郎将一同入城,进城之后,立刻逮捕裴侍卿,将其控制在军营中,在朝廷的旨意下来之前,我们不会轻举妄动,定会保证他的安全。”
苏长雨脸色冷峻,淡淡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中郎将如果实在不答应,那就请你留在帐内,抓人的事情,由末将带人去做。”莫苍行不等苏长雨说话,直接向袁尚羽道:“袁统领,军营这边就交给你,我和大公子带兵入城拿贼。”
“好。”袁尚羽干脆利落答应。
苏长雨此时已经确定,今夜之变,不但是宇文承朝及其旧部卷入其中,莫苍行显然也已经参与其中。
他心中不但愤怒,更多的是懊恼。
这些人就在自己眼皮底下,自己却没能发现他们私下有异动,失察之罪难辞其咎。
“没有我的军令,谁敢擅动?”苏长雨握紧刀,目光生寒。
宇文承朝盯住苏长雨,冷声道:“中郎将,你非但不带领大家去抓贼,还阻止我们前往,我想请教,你为何如此庇护裴太监?总不会你前来西陵的目的,是为了帮助裴太监将西陵的财物席卷一空吧?”
“宇文承朝,你无官无职,擅入军营,煽动人心,你可知罪?”苏长雨拔刀出鞘,指向宇文承朝,冷声道:“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发号施令?”
宇文承朝仰天大笑道:“家父被害,有证据证明是你们在背后指使。家仇我暂时可以不管,但身为西陵男儿,有人想要吸干西陵的血液,置西陵百万军民于不顾,我若是视而不见,还有什么颜面活在天地之间?中郎将,今夜之事,因我而起,只要你能带领大家抓住裴太监,将所有军资留在西陵,我可以向所有人承诺,到时候我必回以死谢罪。”
“抓贼,抓贼!”
身后将士们振臂高呼,寒夜之中,声浪远远传开。
苏长雨见状,知道军中将士被宇文承朝鼓动,如果无法解决裴侍卿一事,后果不堪设想。
但他此刻最担心的却是将军。
莫苍行是樊家旧部,今夜变故,莫苍行既然参与进来,樊子期就不可能不知道。
如果莫苍行是受樊子期指使,带着麾下卷入此次兵变,那么就不只是军营这边的情况凶险,城中的情况势必更加凶险。
包括将军和西陵都护姚慕白等人眼下都在黑阳城中赴宴,将军随行只有十几名夜鸦。
而整个樊郡,是樊家的地盘,黑阳城更是樊家的心脏所在。
一旦樊家对将军心存不轨,将军眼下的处境,那将是前所未有的凶险。
当务之急,是要全力保护将军的安全。
“好!”苏长雨声音猛地提起:“我们入城抓贼!”他中气十足,虽然众将士声浪如雷,但这一声却还是传了过去。
莫苍行和袁尚羽同时共收道:“中郎将英明!”
“你二人留在营中。”苏长雨道:“我亲率三百骑入城抓贼,拿住裴侍卿之后,立刻派人送来军营囚禁。”
莫苍行摇头道:“中郎将,并非我等不相信你,只是入城抓贼,我和袁统领之中还是有一人随你前往为好。”向袁尚羽道:“袁统领,你坐镇军营,我陪同中郎将入城抓贼!”又向宇文承朝道:“大公子,你有裴侍卿中饱私囊的证据,也要辛苦你跟我们一起入城。”
宇文承朝点头道:“自当跟随。”
莫苍行这才回身吩咐道:“来人,点齐三百骑兵,我们跟随中郎将去抓贼。”
第三三九章 诛心
军中生变,身在樊侯府的将军自然不知。
席间觥筹交错,十分热闹。
将军好酒,众所周知,但今日将军饮酒并不多,三杯酒下肚,便不再让人倒酒。
不过裴侍卿今日的兴致却似乎很好。
众人多次敬酒,裴侍卿倒也来者不拒,此刻已经略有几分醉意。
酒过三巡,樊子期忽然拍了拍手,随即便见到一名家仆端着一只托盘过来,托盘之上,放着一只木盒子,走到樊子期身边。
众人见状,都是好奇。
樊子期却也并不废话,起身打开了木盒子,从盒内竟然取出一沓银票来,在场诸人都有些诧异,有人便想起前番宴会上,樊子期代表樊郡世家门阀向将军捐献五十万两银子的事情,当时可是将五十万两银票亲手交给了苏长雨。
今日樊子期又取了银票出来,难道还要继续捐献?
将军也略有一丝诧异,樊子期却是含笑挥了挥手中的银票,朗声道:“诸位,这里是三十七万两银票,今日由诸位做个见证,我要将这些银子捐给侍卿大人。”将银票放回盒子,关好之后,双手捧起,将那只盒子送到裴侍卿面前,恭敬道:“侍卿大人,我言而有信,之前奉上了二十三万两银子,加上这里的三十七万两,正好六十万两。”
裴侍卿神情有些尴尬,干笑两声,却没有伸手去接。
“侍卿大人请笑纳。”樊子期见裴侍卿不接盒子,往前送了送:“这是我们樊家保命的银子,侍卿大人若是不收下,我们樊氏一族性命不保,今日说什么你也得收下。”
裴侍卿终于道:“侯爷,此事容后再说。”
“等不得。”樊子期摇头道:“我当着将军和诸位的面将这些银子交给你,有人作证,心里才踏实。否则如果私下里送上几十万两银子,到时候有人不认账,那可如何是好。”
今夜寿宴,觥筹交错,气氛本来十分热闹,但这银票一出来,再加上樊子期几句话,气氛顿时凝固下来,四周的声浪也全都平息无声。
众人看着樊子期和裴侍卿,一时间不知道究竟发生何事。
裴侍卿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这种暗箱操作的事儿,他根本没有想到樊子期竟然会搬上台面来。
“侯爷,这是.....?”姚慕白终于忍不住皱眉问道:“你说的六十万两银子,是何缘故?”
樊子期将箱子放在桌上,平静道:“都护大人问的是,大家一定觉得事情蹊跷,我给大家解释一下。侍卿大人来到黑阳城后,和我单独谈了谈,询问我是否向将军捐献过五十万两银子。前些日子,我和樊郡的一些世家士绅碰了个头,都觉得将军重回西陵,重整军务,什么地方都要花银子,所以大家都想献上一份心意,凑了五十万两银子作为军费。”
将军颔首道:“侯爷和诸位世家的心意,我和将士们都是心存感
激。”
“将军言重了。”樊子期叹道:“当年兀陀人进犯,西陵世家没有第一时间支援都护军,实在是惭愧的很,也正因如此,多年来我们一直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弥补自己的过失。”
众人心想樊郡世家能在将军回归之后,迅速捐上五十万两银子,也算是尽了一份心。
“本来这事儿是皆大欢喜的事情。”樊子期缓缓道:“我们拿出五十万两银子作为军费,可以帮助朝廷减轻一些压力,我们自己也能弥补一些当年的过失,将军这边也有了银子招兵买马,可谓是一举三得的事情,事实上我们也确实是这样想。”目光转向裴侍卿,叹道:“可是前两日侍卿大人的一番话,却是让我忽然清醒过来,至今还是心有余悸。”
裴侍卿脸色难看,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来。
“侍卿大人说,朝廷有旨意,西陵的军务归属将军,而钱粮辎重的筹募,则是由都护大人负责,换句话说,我们应该将银子捐到都护府,再由都护府调拨给将军,如此才合乎规矩。”樊子期道:“我们直接将银子交到将军这边,那是害了将军,也是害了西陵世家,到时候朝廷会有人说将军不但掌握了兵权,而且还随时可以从西陵世家手中获取军资,如此一来,就有裂土分疆自立为王的可能。”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是赫然变色,便是将军也皱起了眉头。
裴侍卿冷声道:“侯爷,你今日在酒宴上说这些,意欲何为?”
“侍卿大人不要急,我只是想将这件事情说明白。”樊子期淡淡一笑,继续道:“侍卿大人这样一说,我心里自然害怕。我们捐献军资,本无私心,只是想加强西陵的防务,用以保护西陵百姓不再受兀陀人马刀的屠戮,可是好心办错了事情,不但让自己身处困境,也陷将军于险境之中。”向将军深深一礼,道:“将军,樊某在此向你赔罪。”
将军身板笔直,摇头道:“侯爷,事情未必如你所想,你不必太过忧心。你们捐献军资,圣人得知,必然是龙心大悦,又怎会责怪你们?”
“将军是光明磊落的英雄好汉,不知人心险恶。”樊子期叹道:“他们的鬼蜮伎俩,可不是将军这等磊落之人所能想象。我确实担心因为此事会惹来大麻烦,所以当时就向侍卿大人询问如何弥补我们的过错。侍卿大人倒是一片好心,指点迷津,告诉我说,公主殿下要为圣人修建一座皇家御寺,所需费用数以百万计。国库空虚,无力承担如此庞大的费用,所以公主就将目光移到西陵,希望修建皇家御寺的费用能从西陵筹措。”
将军闻言,瞥了裴侍卿一眼,脸色更是凝重,便是姚慕白脸色也难看起来。
“我便向侍卿大人请教,这边应该捐献多少银子,公主那边才会满意。”樊子期抬手抚须,气定神闲:“侍卿大人的意思,捐给公主的银子,不能少于捐给将军的军费,按照侍卿大人的原话来说,那些当兵的军饷,又怎能与修建皇
家御寺相提并论?侍卿大人,你当时是这样说,我应该没有记错吧?”
裴侍卿赫然起身,冷哼一声,转身欲走,樊子期却已经叫住道:“且慢!”
裴侍卿转过身,背负双手,目光冷厉,盯住樊子期冷笑道:“侯爷还有何吩咐?”
“侍卿大人,这些银子你还没有拿走。”樊子期伸手按在木盒子上:“这里有将近四十万两银子,你若不拿走送往京都,如何向公主交差?”
裴侍卿淡淡道:“你若真的有心要为朝廷分忧,自己送往京都就好。”想到什么,从怀中取出一叠银票,放在桌上:“这是你送给我的三万两银票,你让我上下打点,现在看来是用不上了。”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
无论是樊子期还是裴侍卿,那都不是一般人,说话做事自然是不会轻易让人看透,但现在这两位竟然将台面下不好见人的事情直接摆在了台面上,这样做双方脸上固然都很难看,最要紧的是,如此一来,双方就等如是彻底撕破了脸。
裴侍卿是北院的人,顶头上司是麝月公主,那是圣人的掌上明珠,麝月公主在某种角度来说,代表的就是圣人。
樊子期当众将裴侍卿索捐的事情搬上台面,那就等如是直接冲着麝月公主甚至是圣人去。
如今西陵世家正是处在非常时期,甄家父子被杀,宇文一族被迫迁徙入关,樊家则是因为协助将军重回西陵保有了生机,在西陵三大世家之中,算是处境最好的一族。
但樊家现在所为,却是自寻死路。
以樊子期这样精明的人物,谁也想不到他会在寿宴之上来这么一出。
有人更是寻思,樊家能够保全,便是因为很早就暗中投靠了朝廷,一直与将军有联络,更是联手扳倒了另外两大世家,无论怎么看,樊家多年来的努力,都是为了能够讨好朝廷,从而让樊氏一族度过劫难。
既然如此,樊子期今日为何公然与代表着皇帝利益的裴侍卿唱对台戏,甚至直接让裴侍卿下不来台?
看上去,樊子期并不像是患了失心疯。
“侍卿大人,你不要这些银子不打紧。”樊子期竟然坐了下去,淡淡道:“不过你那一句话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公主的意思,总该说清楚。当兵的军饷比不上修建皇家御寺重要,在朝廷的眼中,是否当真如此?”
裴侍卿冷冷道:“当然是我自己的意思。”
“如此说来,在西陵大肆敛财,将本来用作军资的钱财囤积起来,也都是你个人的意思?”樊子期扭头看向裴侍卿,一双眼睛此时变得异常犀利,就像是两把利刃:“你今日必须当着在座诸位的面解释清楚,你在西陵中饱私囊大肆敛财,到底意欲何为?明知西陵上下正全力部署防务,你却要釜底抽薪,你是否在为兀陀人做事?你是不是暗中勾结兀陀人的奸细?”
第三四零章 谋反
裴侍卿赫然变色,厉声道:“樊子期,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血口喷人。”
“是否血口喷人,就要侍卿大人说清楚这中间的缘由了。”樊子期正襟而坐,看着将军,拱手道:“将军,公主欲要挪夺军资,用来修建皇家寺院,不知到底是真是假?”
将军脸色凝重。
裴侍卿要将宇文家甚至甄家的资财运往京都,将军自然是一清二楚,对此事他是极力反对,为此也是写了折子,送往京都呈给皇帝。
将军此前已经打定主意,无论有多少困难,也绝对不允许裴侍卿真的将那些用来充作军资的家财尽数运走。
而且他心中也很清楚,此时一旦传扬开去,必定会生出乱子来。
可是他的折子还没有回应,今日在这寿宴上,樊子期却已经率先发难。
“本将已经向朝廷上呈奏折,朝廷如何处置,还没有回应。”将军镇定道:“侯爷,本将在这里向诸位保证,无论是什么缘故,我都会向圣人恳求留下这些资财。”
樊子期叹道:“将军,西陵是苦寒之地,你为了保护西陵,亲自前来镇守,而且带人勘察地形,我们都是看在眼里。可是有人想要将你的军资抽走,就算将军容忍,西陵世家也绝不会坐以待毙。西陵有百万之众,这些人都指望着将军抵挡西陵人,无论是谁在背后拖将军的后腿,我们都不会答应。”抬手指向裴侍卿,冷声道:“如果此人是滥用职权,想自己吞下这些资财,那就是罪大恶极,今日就要将他从重惩处。如果他是受人指使,那么幕后之人是否真的是麝月公主?”
“樊子期,你将矛头指向殿下,还真是吃了豹子胆。”裴侍卿冷笑道:“西陵是大唐的疆域,可不是你们樊家的土地。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所有的一切,都是圣人所有,公主是圣人的掌上明珠,要调用西陵任何东西,都由不得你樊子期在这里指手画脚。”
“如此说来,你是承认受麝月公主的指使?”樊子期笑道:“大家都听到了,从京都派来的这位侍卿大人,已经承认是受公主指使,要将西陵的军资挪占,用于修建皇家御寺。哈哈哈哈,西陵苦寒之地,本就贫瘠的很,朝廷不向西陵拨发钱粮军饷,反倒要将西陵人竭力凑起来的军资调走,咱们的朝廷,还顾不顾西陵百万之众的死活?”
裴侍卿冷冷一笑,不再逗留,快步走到门前,尚未出门,却见门外突然冲出七八名侯府侍卫,手中握刀,拦住了去路。
大厅之内,有两桌是将军身边的近卫夜鸦,突见到有侍卫拦住大门,便有几人站起身来,孟子墨却已经咳嗽一声,使了个眼色,示意夜鸦不可轻举妄动。
夜鸦虽然是朝廷的兵士,但只听从将军的吩咐,眼下将军并无下令,自然不可擅动。
裴侍卿被挡住去路,转过身来,倒也还算镇定,冷冷道:“樊子期,你是要造反?”
“本来我们对朝廷还有一丝希望。”樊子期平静道:“现在看来,京都的那位皇帝
陛下,根本没有将百姓放在心里,艰难之时,想的是要耗费数以百万计的银两去修建所谓的皇家御寺,根本没有顾及西陵人的死活。”他伸手端起酒杯,将杯中酒饮尽,这才一字一句道:“这样昏聩的朝廷,反就反了。”
若说先前樊子期所言已经让在座诸人大是震惊,这最后一句话出口,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是变了颜色。
造反?
那当然是抄家灭门的大罪。
樊子期竟然当众说出这句话,那真的是自寻死路。
将军脸色更是凝重,沉声道:“侯爷,你醉了!”
“将军,你才真的醉了。”樊子期叹道:“你是大唐帝国的定海神针,是威震天下的名将,樊某对你一直心存敬意,可是你却一直在醉着。”
姚慕白心知事情不妙,端起酒杯笑道:“不错,今天是老太太的寿诞,大家心里欢喜,都多喝了两杯,都醉了,侯爷,咱们再喝这一杯,然后开台听戏如何?”
“姚大人,你算是个好官。”樊子期看向姚慕白,轻轻摇头,惋惜道:“以你的才干,本可以做出一番大事,可是就因为得罪了人,就被发配到了西陵这个苦寒之地,担任有名无实的都护。这个朝廷,不在意你有没有才干,只在乎你是不是听话,有没有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的本事,姚大人,我这话没有说错吧?”
姚慕白端着酒,神色难看。
“侯爷今日设宴,看来并不是为了给令堂庆生。”将军淡淡道:“侯爷如果就此悬崖勒马,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樊子期笑道:“将军觉得我还有回旋的余地?今天我说了几句实话,你觉着京都的那位皇帝陛下能善罢甘休?”
“若是你能悬崖勒马,也许圣人会开恩。”
樊子期叹道:“将军,我说你醉了,果然没有错。你最的不只是一天两天,这十几年,你何曾清醒过?事到如今,难道你还不能清醒过来?”
将军目光如刀,盯着樊子期。
“十几年前,兀陀人为何敢进犯西陵?”樊子期冷笑道:“向我大唐立国之后,文治武功都是出类拔萃,历代贤君,威震四方。两百多年来,四方蛮夷都视我大唐为天朝上邦,四夷臣服,太祖、太宗、武宗、明宗、文宗这些贤君,哪一个不是开疆扩土?我大唐一杆旗子竖起来,就能让敌人闻风丧胆。将军当年率领三十名黑羽夜鸦突袭汗王大帐,威震天下,却可曾记得武宗皇帝白马过江,三十六囚不战而降,那时候的大唐帝国,何其辉煌?”
在座诸人都是不说话,但樊子期这番话,却让众人忍不住追忆大唐帝国往昔的强盛和荣耀。
“即使是先皇德宗,也是一代贤君,若非龙体欠安,缠绵病榻多年,定然也会立下赫赫武功。”樊子期唏嘘道:“即使德宗皇帝久卧病榻,可是大唐锐气依在,天下太平,兀陀人还是要向帝国进贡称臣。那时候的西陵,商贸往来络绎不绝,当真是繁荣无比,有人说西陵通往西边的道路,
就是黄金铺就,这话却也是大有道理。”
大厅之内,除了樊子期的声音,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着樊子期,虽然许多人心中都生出不安,但樊子期今日到底意欲何为,一时间还是无法得知。
樊子期扫视众人一眼,才继续道:“兀陀人当年敢进犯西陵,追其缘由,无非是曾经那个威震天下的大唐帝国正在消失。”盯住将军,一字一句问道:“将军,德宗皇帝的那份传位诏书,你难道从没有怀疑过是真是假?”
将军握起拳头,厉声道:“住口,侯爷,你出言不逊,大逆不道,是要让樊氏一族万劫不复吗?”
“到了今天,你还没醒过来?”樊子期长叹一声:“明明是那贱人篡位夺权,你不思报效先帝,却要效忠那篡位的贱人,将军,你真的好糊涂。”
“砰!”
将军一拳砸在桌面上,桌上的酒壶菜碟顿时震起翻倒,满桌油渍。
桌上有数人站起身来,缩到后面,便是姚慕白脸色也有些惊惧,唯有樊子期淡定自若,端坐不动。
“德宗弘道四年六月,宫中传诏,立圣后夏侯为储君,满朝皆惊,大学士赵炎括等二十七名朝臣上书,请求皇帝收回成命,不准。弘道四年七月,先皇帝德宗薨于太平宫,当月,圣后夏侯在其党羽的拥护下,登基为帝,自称圣人,年号天昌。八月,赵炎括及上书的二十七名朝臣,以结党乱政的罪名被全部诛杀。”樊子期声音平和,缓缓道:“九月,交州刺史慕容长都起兵,十月,云州、青州同时起兵,十一月,益州三郡、荆州四郡先后起兵,次年四月,北方图荪人趁帝国内乱,聚集十数万兵马,南下攻唐。”顿了一顿,凝视着将军:“九月,兀陀十万铁骑入关,进犯西陵,唐军无力支援,兀陀马刀屠戮西陵,数万百姓死于马刀之下,粮马财物被劫掠无数。”
樊子期这一番话说下来,厅内更是死一般寂静。
“将军雪夜擒可汗,迫使兀陀人撤出昆仑关。”樊子期继续道:“唐军平定内乱,击退图荪人,慕容长都求和,朝廷封其为镇南王,领南疆两州十四郡之地。一场内乱,唐军精锐所剩无几,国库空虚,连续三年增加赋税,百姓苦不堪言。”摇了摇头,苦笑道:“四年前,西陵瘟疫蔓延,难民无数,朝廷没有送来一粒粮食。虽然当年西陵世家与朝廷有协议,西陵由世家治理,但这片土地,终究还是大唐所属,我很难想象,京都的那位皇帝知道西陵饿殍遍地瘟疫横行,是如何做到岿然不动视若罔闻?”
将军眼角抽动,依旧没有说话。
“如果说那位皇帝一开始还做了些事情,可是近些年,她又做了什么?”樊子期道:“这些年所做的每一桩事情,无一不是劳民伤财,为求长生,豢养无数道士,宠信宦官,如今又要修建皇家寺院,将手伸到西陵,要对西陵釜底抽薪,将军,这样的昏君,还值得你为她尽忠?”
第三四一章 步步为营
将军脸色冷峻,缓缓站起身,凝视樊子期,终于道:“孟子墨!”
孟子墨立时起身,拱手道:“属下在!”
“长仁候樊子期大逆不道,诽谤圣人,其罪当诛。”将军冷冷道:“将长仁候樊子期立刻逮捕,派人送往京都,交由朝廷发落。”
将军一声令下,夜鸦不再犹豫,众夜鸦立时站起。
在座诸人脸色大都是惶恐。
樊子期口出诽谤之言,如果将军不闻不问,不下令拘捕,那么朝中立时便有人会弹劾将军庇护樊子期,这对将军当然是大大不利。
无论将军愿不愿意,此时此刻,只有抓捕樊子期这一个选择。
几名夜鸦从座位离开,冲向樊子期,猛然见到最前面一人忽地脚下一软,竟是瘫倒在地,而身后的几名夜鸦,亦有数人先后到底,有两人虽然没有倒地,可是见到同伴突然瘫坐,都是大惊失色。
将军和在座其他人也都是骇然变色。
姚慕白立时明白过来,伸手拿起酒杯,失声道:“酒中有毒!”
“都护大人不必慌张。”樊子期依然是气定神闲:“你的酒中无毒,在座大多数人酒中都无毒。”
“侯爷,你到底意欲何为?”姚慕白愤然道:“你在夜鸦酒中下毒,可知道后果?”
樊子期含笑道:“姚大人难道没有听到,将军已经下令拘捕樊某,进京之后,自然是要被凌迟处死,我樊家一门也将满门抄斩,这就是后果。”
十二名夜鸦分为两席,这些在沙场上骁勇善战的勇士,大多数都好酒,今夜是除夕,在一片喜庆的气氛之中,大多数夜鸦都饮下不少酒,少数两三人浅尝辄止,也正因如此,大多数人都已经中毒。
孟子墨虽然好酒,但今夜饮酒却并不多。
这时候见到同伴中毒倒地,吃惊之余,大是愤怒,带着尚未发作的几人上前扶起同伴在椅子坐下。
将军神色恢复平静,重新坐下,盯着樊子期,沉吟片刻,终于开口道:“你的计划,是从何时开始?”
“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
将军并不回答,若有所思,终是颔首道:“原来如此。樊侯爷果然是智略深远,今日之局,应该是在多年前就已经开始布局了。”
樊子期嘴角带着淡淡笑意,没有说话。
“白静斋现在又在何处?”将军虽然身处困境,反倒更是镇定:“事到如今,那位白掌柜应该也可以露面了。”
将军话声落后,听得后面传来声音道:“将军武功赫赫,而智慧更是过人,白某实在钦佩。”话声之中,从后堂缓缓被推出一张轮椅来,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推着轮椅出来,轮椅之上,坐着的正是白静斋。
姚慕白瞧见白静斋,皱起眉头。
“两位设下连环局,步步紧扣,本将直到今日才看透其
中的蹊跷,真是后知后觉。”将军叹道:“这连环局中,你白掌柜的作用举足轻重,我知道你是计略过人之辈,但终究还是小瞧了。”
白静斋靠在轮椅上,今天似乎特意收拾了一番,穿着干净柔软的长衫,发髻显然也是细心打理过,整个人看上去气色很好。
“四年前,我从兀陀秘密前往界北府拜见将军,带去了长仁候的亲笔书信。”白静斋缓缓道:“当时见到将军,心中着实敬畏,那时候就想着,若能助将军返回西陵,便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将军正襟危坐,神色淡定,淡淡道:“你们协助本将重回西陵,真正的目的,自然是要扳倒另外两家。”
“将军所言极是。”白静斋颔首道:“当年兀陀之乱后,西陵一分为三,樊家在三大世家之中,实力却是最弱,可是长仁候的志向,却是必须要让西陵一统,所以宇文家和甄家就成为一统西陵的拦路虎,也是我们必须要铲除的目标。”
“本将相信,樊家在暗中还有很强的一股力量,只是这股力量却不能轻易显露出来。”将军看着白静斋,犀利的目光似乎直接渗入白静斋内心:“你们仅凭明面上的力量,当然不可能扳倒另外两家。”抬手抚须,平静道:“你们知道要借助其他力量才可能达成目的,而你们要借助的力量,自然就是本将。”
白静斋笑道:“我们让将军卷入其中,倒也不只是完全为了借助将军的力量。”顿了顿,才继续道:“不过对付另外两家,确实不容易,最好的方法,自然是先让另外两家互相疑忌,到最后两家火并,如此我们才能坐收渔人之利。”
“另外两家当然不知道樊家早就有吞并之心,在他们看来,要保全自家和西陵,三大世家就必须抱团取暖,若是互相争斗,那就是自取灭亡。”将军缓缓道:“所以要挑拨他们火并,并非容易的事情。”
白静斋微笑道:“将军一言中的,事实正是如此,如果没有更大的利益和收获,想要他们自相残杀,那是绝无可能。好在我得到宇文家的信任,对老侯爷的心思很是清楚。他这些年来,最担心的就是朝廷为当年之事报复,如果朝廷能够既往不咎,宇文老侯爷内心还是愿意归顺朝廷,只要能够保住宇文一族,老侯爷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被堵在门前的裴侍卿这时候终于走回来,就在将军身边坐下,冷笑道:“吃里扒外的东西,竟然还能如此侃侃而谈,真是无耻至极。”
樊子期露出獠牙,在夜鸦酒中下毒,局面瞬间变化,如果说先前樊子期是冲着裴侍卿和朝廷,现在却已经将矛头指向了将军,裴侍卿自然知道如果想要活命,就定然要坚定地跟着将军,如此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白静斋连看也没有看裴侍卿一眼,继续道:“既然知道了宇文老侯爷的心思,自然能找到方法。我们要做的,就是等待时机。”
“你所说的时机,自然就是在兀陀伪造的那两份密
函。”
“不错。”白静斋道:“乞伏善夺权,宇文大公子前往兀陀,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那两份密函如果直接由我交给老侯爷,多少还是会引起怀疑,最好是由宇文家的人自己得到。”
姚慕白皱眉道:“据我所知,乞伏善作乱,你被拘押下狱,甚至因此失去一双腿,如果不是秦逍相救,你恐怕会死在狱中,你所谓的计划,岂不是前功尽弃?”
“大人,白某在兀陀生活了近二十年,利用宇文家提供的钱财,在兀陀收买了无数官员。”白静斋抬手抚须,含笑道:“如果我想离开监牢,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我损失一双腿,最终的目的,只是不让宇文老侯爷生出疑心。”叹了口气,道:“宇文老侯爷老谋深算,那两封密函是他决定对甄家下手的直接原因,除掉甄家,为朝廷立一大功,以此来保全宇文家,这是宇文老侯爷的心思,所以那两封密函是他对甄家下手的证据,只要有两封密函在手,无论真假,他都可以向朝廷有个交代。他也许怀疑过那两封密函是伪造,但那已经不重要,可是......谁都可以伪造密函,偏偏不能是我。”
“哦?”姚慕白皱眉道:“为何?”
白静斋叹道:“如果老侯爷知道是我伪造的密函,自然会怀疑我在蓄意挑起两家的争斗,这计划事先又没有与他商量,他当然会对我的动机产生怀疑。他虽然对我颇为器重,但对我却也并非完全信任,如果对我起了疑心,那么未必会下定决心对甄家动手。老侯爷心机缜密,事关宇文家的生死,但凡有疑心,就不敢轻举妄动。”
“如果白狼王没有扭转局面夺回汗位,宇文承朝那边又怎会有机会得到密函?”姚慕白再次问道:“难道你被关进大牢之时,能预料到白狼王一定会重夺汗位?”
白静斋没有犹豫,颔首道:“是。白狼王能躲过乞伏善的追杀,都是我一手策划,只要他不死,死的就一定是乞伏善。白狼部发生变故,宇文家也一定会派人前往,白狼王的生死,直接关系着宇文家在兀陀的利益,所以宇文家会不惜一切代价帮助白狼王重夺汗位,只要宇文家的人到了兀陀,我就能让他们联手在一起,白狼王重夺汗位,宇文家当然会跟随白狼王一同前往白狼城,只要他们踏进白狼城,我就有无数办法让宇文家得到那两封密函。”
白静斋侃侃而谈,没有任何隐瞒,在场众人寂然无声,心下却都是骇然。
他既然能将这其中的秘密当众说出来,也便说明再无顾忌,今日局面,已经完全在他的掌握之中。
“利用宇文家除掉甄家,再利用本将扳倒宇文家。”将军道:“如此一来,西陵三大世家,就只剩下樊氏一族。”目光转到樊子期身上,声音低沉而缓慢:“今日再除掉本将,那么整个西陵,就是你们樊家的天下了,果真是好算计!”
第三四二章 双龙玉佩
西陵都护姚慕白此刻已经是手足冰凉。
无论如何他也没有想到事情背后,竟然藏着如此惊人的阴谋。
西陵当年被三大世家控制之后,帝国朝堂对于西陵的态度一直分为两派。
一派便是以黑羽将军为首,始终想着将西陵重新收回帝国所有,而另一派,一度觉得帝国经过内乱之后,负担沉重,实在没有必要在花费太多的人力和财力在西陵这边。
只要西陵不落入兀陀人之手,由西陵世家控制,名义上归属大唐,又能作为与兀陀之间的缓冲区,不废朝廷一颗粮食,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也正因如此,姚慕白这位西陵都护,几乎是有名无实的摆设。
但因为黑羽将军的存在,帝国并没有完全放弃西陵。
西陵三大世家自然也知道将军一直怀有重回西陵之愿,如果西陵太平无事那倒也罢了,但凡出现动荡局面,朝廷必会介入进来,而世家之间一旦起了刀兵之争,将军也定然立刻率军出关。
樊家欲图控制西陵,就不得不面对另外两大世家,正因为将军的存在,樊家即使真的有强大的实力,也不敢在明面上对另外两家发起刀兵。
而最终的计划,却是利用宇文家除掉了甄家,刀兵一起,将军立刻出关,又利用将军震慑了宇文家,让宇文家瞬间垮台。
而樊家则以协助将军重回西陵为名,躲在幕后,隐瞒自己的真实意图,只等到今日,终于原形毕露。
从利用白狼部之乱伪造密函开始,到今日在寿宴发难,整个计划步步为营,一环套一环,当真是阴险至极。
“将军错了。”白静斋摇头道:“今日之宴,绝非是要谋害将军,恰恰相反,是要拜将!”
“拜将?”
白静斋微笑道:“将军以为我们让你出关,真的只是想让你整倒宇文家?错了,将军乃是大唐数一数二的名将,纵横捭阖,我们请你出关,是想请你与我们一起成就大事。”
将军看着樊子期,沉默着,唇角泛起一丝淡淡的讽意。
“圣人应该已经收到了我的折子。”将军缓缓道:“其实很早之前,圣人就已经答应过,但凡西陵出现动-乱,三千长生军便可立刻调动到西陵。裴侍卿既然已经被北院调来了西陵,那么长生军很快也会调过来。”盯着樊子期眼睛,问道:“本将很想知道,你凭什么觉得你能吞下西陵?”
樊子期微点头道:“长生军当年威震天下,大唐百姓对这支兵马都是敬畏有加。不过很多人似乎已经忘记,那支长生军之所以名震天下,其实并不是打了多少胜仗,而是在当年与兀陀人的血战中,他们战至最后,是当年都护军的残部而已。”抚须笑道:“大唐有三支兵马威震天下,南方玄甲、京都神策以及北方长生,恕我直言,三大精兵,长生只能忝居末位,无论是战功还是实力,远不能与玄甲军和神策军相提并论。”
“长生军不是最强的兵马,但剿灭樊家,绰绰有余。”将军眼眸如同古
井一般,缓缓荡着苍老细纹:“你们能想到起兵之后,长生军便会迅速入关平乱,可是你们却并不在意,自然是已经想好了对策。”
樊子期微笑道:“只要将军和我们在一起,朝廷得知,甚至不敢派出长生军,他们会担心,出关的长生军,很可能会调转枪头,将矛头指向京都。”
将军“哦”了一声,问道:“你为何会觉得我要与你们一起造反?你何来的自信?”
“因为将军是个忠义之人。”樊子期正色道:“更因为将军是一位真正的大唐军人。”
将军唇角泛起一丝讽刺笑意:“既然如此,你就该知道,本将绝不可能与你们同流合污。”他缓缓站起身,道:“本将现在和夜鸦从大门走出去,我倒想看看,你们如何拦我?”
他没有犹豫,沉声道:“互相扶持,跟我走。”抬步便走。
姚慕白和裴侍卿等官员立刻跟上去,将军还没有走到门前,樊子期已经冷冷道:“将军是想背弃大唐吗?”
将军停下脚步,回过头,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樊子期。
“你既然是大唐的臣子,效忠的就该是大唐的帝君。”樊子期缓缓站起身,凝视将军:“京都龙椅上的那位圣人,是篡夺大唐江山的逆贼,是祸乱天下的妖婆,真正的大唐皇帝,不在京都,而是在西陵。”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是显出惊讶之色,本来十分沉寂的大厅内,一时间交头接耳,嘈杂起来。
将军眉头锁起。
“将军是否不相信?”樊子期问道。
姚慕白看了将军一眼,见将军神色冷峻,忍不住道:“先帝德宗皇帝驾崩,只留下两位公主,并无皇子承袭皇位,也正因如此,先皇遗诏才会传位于圣后.....也便是当今圣人,圣人便是当今的大唐皇帝,又何来其他人?”
樊子期淡淡一笑,看着将军道:“将军,如果先帝血脉在世,而且是一位皇子,是否有资格继承皇位?”
将军神色更是凝重,终是开口道:“先帝并无皇子。”
“将军错了,先帝至少还有一位皇子在世,而且就在西陵。”樊子期正色道:“甚至就在这大厅之内。”
四下里又是一阵骚动,所有人互相张望,不知道樊子期所说的大唐皇子到底是哪一位。
将军转过身来,虎目亦从在场众人身上一一扫过。
“如果先皇血脉在此,是正统的帝国继承人,将军是否应该效忠?”樊子期单手背负身后,凝视将军问道:“将军乃忠义之人,扶助先皇血脉,恢复大唐,是否是应尽之责?”
将军没有说话,姚慕白却忍不住问道:“你说的先皇血脉,到底是何人?先皇只有两位公主,何时多了一位皇子?”
樊子期却是后退两步,身体微躬,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却见到推着白静斋轮椅出来的那人缓步上前。
他身材魁梧,步伐沉稳,面带浅浅笑容,上前几步,对着将军拱手道:“久慕将军
大名,今日得见,实在欢喜。”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到此人身上。
先前此人推着轮椅出来,大家都是将注意力放在白静斋身上,只以为这人是名家仆随从,自然无人将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
这时候见他走出来,吃惊之余,仔细打量,见到此人一脸虬髯,虬髯浓密,几乎遮挡住了半张脸,一双眼睛却是极大,宛若铜铃一般,只因虬髯太过浓密,他的年纪倒不好辨认,但估摸着在三十岁上下年纪。
将军却也是上下打量此人一番,神情冷峻,问道:“你是谁?”
“我是胡驼。”虬髯道:“但本姓应该是李,真实的名姓,应该是李驼!”
李姓是国姓,不过当今圣人复姓夏侯,李姓却已经不再是皇家姓氏。
姚慕白身体一震,道:“你就是所谓的皇族血脉?”
裴侍卿冷笑道:“姚大人,樊家要造反,总要竖起一支旗杆。也不知道从哪里随便找了一个人来,冒充先皇血脉,便大言不惭说他是帝国皇子,这等小把戏,真是贻笑大方。”
“不错。”姚慕白深知其中事关重大,如果真的让人以为眼前这人乃是先帝血脉,必将掀起滔天风波,莫说此人来路不明,即使真的与先皇有渊源,那也绝不能承认此人的身份,冷笑道:“樊侯爷,你忤逆朝廷,大逆不道,本就是滔天大罪,如今竟然找人冒充帝国皇子,更是罪大恶极。”
李驼也不理会姚慕白和裴侍卿的话,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边上有人看得清楚,乃是一块黄色玉佩。
他缓步走上前,距离将军尚有几步之遥,两只捻着玉佩串绳,将黄色玉佩亮在将军面前。
玉佩轻轻摇晃,却是一枚双龙玉佩,在灯火之下,泛着幽幽黄光。
将军目光如炬,却也看得清楚,只见玉佩雕饰双龙,龙首居前,头部微昂,嘴角阔大,唇口上翘,双龙自左右向两边拱卫,即对称整齐,又不乏灵动,生动而有趣,雕工精美,充满了皇家威严。
将军眼角微微抽动。
“皇家双龙玉佩,宫中御造监所制。”李驼缓缓道:“其工艺自不必说,除了宫中御造监,民间很少见到此等工艺,而且御造监在技艺上有独到之处,民间即使能够仿造,御造监也能一眼辨出真假。玉佩是以山料黄玉所制,将军和诸位应该知道,山料黄玉又被称为玉中之皇,珍贵罕见,早在前朝时候,山料黄玉就被定为皇家之玉,民间百姓自然不能流通,就算是达官贵族,也绝不能使用山料黄玉。”
山料黄玉世所罕见,一般人是连见也不曾见过,更别提使用。
李驼方才拿出双龙玉佩,不少人还有些奇怪,寻思这玉佩怎地会是此等色泽,这时候才知道乃是山料黄玉所制。
“御造监以山料黄玉制作的双龙玉佩,只有皇帝才能佩戴。”李驼凝视将军道:“这枚玉佩,是否可以证明我的身份?”
第三四三章 皇子
双龙玉佩确实为皇家所有,而且只能是皇帝陛下随身佩带。
宫中的宝物,每一件都会登记在册,像双龙玉佩这样的皇家饰物,也绝不可能流落在外。
皇帝所用的饰物,自然是极其讲究。
从选择山料黄玉的材质,到设计饰物的造型,再由能工巧匠雕琢制作,小小一枚玉佩,从头到尾涉及到的人员至少有数十人之众,而且都是行业中最顶尖的师傅。
正因为工序繁琐,宫中其他宝物或许有人中饱私囊甚至偷窃,但双龙玉佩却绝对无人敢打主意。
除非是皇帝亲手所赠,否则绝不可能有人获取双龙玉佩。
但双龙玉佩代表的是皇帝的威仪,普天之下,除了皇帝,没有第二个人有资格佩戴这样的玉佩,皇帝也绝不可能将这样的饰物轻易赏赐给别人。
此时李驼拿出双龙玉佩,便是将军也是感到骇然。
“将军见多识广,自然能认出这枚玉佩并非伪造。”李驼凝视着将军,平静道:“将军如果觉得是我们伪造,可以找寻玉匠,只要有五年以上经验的玉匠,很容易就能看出这枚玉佩绝非近些年才制作。”
四周众人一个个都目瞪口呆。
大唐帝国的皇子竟然出现在西陵,而且就在这酒宴上。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有些人甚至觉得自己是在梦境之中,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实,有些人却已经敏锐地感觉到,这位叫做李驼的大唐皇子突然站出来,无论真假,都将让西陵掀起滔天巨浪。
裴侍卿嘴唇微动,没有发出声音,看了看将军,神色难看至极。
“你这枚玉佩,从何而来?”将军终于开口。
他额头的细纹显得更重。
樊子期和白静斋今日当众发飙,然后隆重地推出了李驼这位皇子,而李驼也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所有人亮明自己的身份,甚至拿出了很有力的证据。
这一切,当然是有意为之。
这伙人当然是想以此让天下人知道,先帝的血脉,就在西陵。
将军对于先皇帝传位给当今圣人的事情自然颇为了解。
两百多年来,大唐贤君如云,先帝德宗比起他的先辈们,无论是在文治还是武功上,都算不上出众,这并非德宗皇帝的庸碌,归其原因,便是德宗皇帝体弱多病。
能够立下赫赫文治武功,在历史长河中留下盖世英明,有一个重要的前提,便是要有一个强健的体魄,有着旺盛的精力内安天下外开疆域。
德宗皇帝年轻的时候,身体就已经多病。
先皇帝虽然也曾生下皇子,但都夭折在襁褓之中,唯独留下了两位公主,也正因如此,帝国的储君直到先皇帝临死前才确定下来。
按照帝国的传承,皇帝无嗣,自然要从皇族之中另选贤者继位,先皇帝有兄弟三人,两位王爷都有资格承袭皇位,而满朝文武也一度以为新帝会从两位王爷之中选出。
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当德宗皇帝传诏立圣后夏侯为储君,满朝
皆惊。
德宗皇帝这道诏书,当然是石破天惊,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而且绝对不符合大唐帝国的传续,因此赵炎括等朝臣在诏书颁布之后,立刻上书,恳求德宗皇帝收回成命。
大唐帝国是李家的天下,德宗皇帝无嗣,当然要从李家挑选后继之君。
文人士大夫们要坚持的道统,至少在很多人看来,是属于正义之举。
但在京都,没有人能否认圣后夏侯在京都的力量,当德宗皇帝最后几年缠绵病榻之时,朝臣们从一开始反对圣后理政,到最后默认圣后独揽大权,这中间的过程,就是圣后力量体现的一个过程。
利用手中的力量,代替皇帝理政,朝臣们或许还能隐忍在心,当传位诏书颁布之后,赵炎括等朝臣再也无法继续沉默下去。
笔杆子和枪杆子是帝国最有力的两件武器,可是当这两件武器针锋相对的时候,笔杆子不堪一击,强势而霸道的枪杆子牢牢把持着京都,圣后登基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将已经不听使唤的笔杆子投进火中,换一支更好使的笔杆子。
并非所有的文人士大夫都有赵炎括那些人的骨气和勇气。
随之而来的帝国内乱,固然是因为各地豪强心存私欲,但圣后得位不正却是各路诸侯骑兵的有力理由,是以当年以南疆慕容为首的各路起事兵马,在读书人的眼中,并非叛军,而是大唐帝国的忠臣。
如今李驼拿出双龙玉佩,自称是先皇帝血脉,此事一旦传遍天下,那么帝国必将迎来新的动-乱。
至少在法理上,李驼如果真是先帝所生的皇子,那么他继承皇位远比当今圣人更有资格,而且从龙椅上将圣人拉下来,恢复李唐江山,那是许多人心中所想口中却不敢言的事情,一旦有李驼这位皇子出现,定将成为欲图恢复真正李唐江山的旗帜。
将军身处困境,但此刻却根本顾不得自己的安危。
至少在当下,无论李驼的身份是真是假,都绝不能承认他是大唐皇子。
李驼很镇定,收起玉佩,道:“不知将军可曾记得,二十六年前,先皇曾经巡边,来过西陵。”
“有这事。”将军还没有说话,不远处一名老者大声道:“那是德宗昌和六年,先帝巡视西陵,隆恩浩荡,西陵人几乎没有不知道的。那年兀陀还与我们交好,兀陀汗王带领各部族长专门前来西陵觐见先帝,那时候我正当壮年,亲眼见到了先帝的的队伍,真是威风的很......!”叹了口气,道:“一转眼,都快三十年了。”
老者话声刚落,四周便有不少人感叹不已。
将军自然也记得当年先帝西巡之事。
二十六年前的西陵,完全在帝国的掌控之中,那时候的德宗皇帝正值壮年,虽然体弱,但效仿帝国历代贤君,离京巡边。
西陵苦寒之地,路途遥远,皇帝巡边,往往都只会前往北方。
但德宗皇帝选择了西陵,他是大唐历代皇帝中,第二个踏上西陵土地的天子,第一位便是征服西陵的武宗皇帝。
皇帝西巡,对西陵来说,
第三四四章 李唐江山
李驼似乎从将军的话中听到了某种可能,眉头略微舒展,凝视将军道:“因为大唐江山必须姓李!”
将军眼角微跳。
“先帝不是昏聩之君。”李驼很诚恳道:“将军应该知道,从太祖皇帝开创大唐江山,这天下从来都是姓李。先帝可以给夏侯一切,却绝不可能将皇位传给她。李氏皇族并非没有血脉,即使没有我的存在,李家依然有许多人存在,他们都中间,当然有文韬武略之辈,而李家的江山却没有传给他们,而是改姓为夏侯。”看着将军眼睛,一字一句道:“夏侯氏的江山,难道还是大唐帝国?”
将军微扬起脖子,没有说话,但脸上的表情,显然是让李驼继续说下去。
“我身上流淌着德宗皇帝的血,虽然远在西陲,隐于民间,但却改不了我是李家人的事实。”李驼目光坚定:“李家的江山被人夺了,我身为李家人,难道视而不见?”他走到椅边,缓缓坐下去,沉默了一下,才认真道:“先帝不会传位给夏侯,我们都知道那份诏书是夏侯在先帝人事不知的时候伪造,毕竟当时妖后手中掌有玉玺,而先帝亦在她的控制之下。”
将军淡淡道:“没有任何证据,你无法证明那份诏书是伪造。”
“我确实没有证据。”李驼淡淡一笑:“将军,妖后篡位,让帝国陷入内忧外患之中,曾经威震四夷的大唐帝国,在她手中短短十几年便迅速衰弱。妖后这些年滥杀忠良,利用紫衣监里的那些爪牙,找寻各样借口,不但杀害无数忠于李氏皇族的忠良,甚至李氏皇族也被她大肆铲除。”他抬手摸着自己的虬髯,冷笑道:“妖后用鲜血震慑群臣,让所有人对她心存恐惧,她和她的党羽控制帝国,奢靡无度,多少人敢怒不敢言,既然别人不愿意站出来,身为先帝血脉,我总该站出来做我应该做的事情,恢复李唐江山。”
樊子期却是向李驼深深一躬,道:“樊家将倾全族之力,效忠皇子,为恢复李唐江山肝脑涂地,虽万死不辞!”
便是坐在轮椅上的白静斋,也是向李驼微微低头。
“将军是大唐的名将,忠义可嘉。”李驼正色道:“今日,李驼拜将,只盼将军能够与我一道为恢复李唐江山倾尽全力。”起身来,向着将军深深一礼:“还请将军助我一臂之力!”
樊子期却也是向将军拱手行礼道:“将军纵横捭阖,世之名将,若能辅助皇子恢复李唐江山,定能一呼百应,到时候便是复国功臣,我大唐列为先帝有知,定会欢喜。”
“有将军统领西陵兵马,剑指京都,指日可待!”白静斋坐在轮椅上,亦是恭敬道:“还望将军与我等一道,共图大业!”
裴侍卿脸色发白,看着将军,拢在袖中的手不自禁颤抖起来。
如果将军真的相信李驼是先帝的皇子,如果他真的答应李驼帮着恢复李唐江山,那么对远在京都的皇帝来说,无疑是致命打击。
将军虽然并非帝国爵位最高的武将,但除了南院的那位老头子,放眼帝国,在军方却是无人能够企及他的威望。
帝国的军人,几乎都想成为将军的部下。
一旦将军真的效忠李驼,因此而引起的连锁反应实在是不堪设想。
裴侍卿心里很清楚,李驼这些人精心谋划,不但要控制西陵,甚至还要拉拢将军,而将军的态度对他们来说,极其重要,如果真的拉拢将军为他们所用,那远比手中拥有数万铁骑还要有用。
姚慕白和厅内的其他官员也都是看着将军。
“本将十四岁从军。”将军缓步走到一张椅边,一边一人立刻帮着将军摆正椅子,将军坐下之后,才缓缓道:“我是北方人,本是在北边戍关,后来立了一些小功劳,被调到了西陵都护军。我虽非西陵出生,但对我来说,西陵便是我第二个故乡,在这片土地上,有我无数的兄弟和部下葬身于此。当年撤回关内,都护军残部所剩无几,圣人下诏,赐名长生军,以示对这支兵马在西陵血战的表彰。”
将军突然提及往事,在场众人都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长生军入关之后,被调往沃野镇,而圣人对本将隆恩浩荡,加官进爵,甚至想让本将前往京都担任要职,甚至想调本将去富庶之地担任刺史。”将军声音平和,就像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不过本将恳求圣人让我继续戍边。圣人很奇怪,边关素来艰苦,为何我放下荣华富贵大好日子不要,非要执着于在边关?”
“其实道理很简单,本将是军人,要做的事情,就是保家卫国。”将军唇角泛起淡淡的笑意:“我从军第一天开始,就是在边关卫戍帝国,所以我的敌人,从来都是觊觎我大唐疆土的外寇,而我的刀,也从来只会砍向外酋,不会对唐人下手。圣人召见我的时候,与我一番长谈,我还记得,当时圣人要赏赐我,让我想到什么尽管开口,最终我向圣人提出了一个要求。”
李驼神情肃然,身子挺直,就站在将军前面几步之遥,看着将军,一动不动。
“我恳求圣人,在我有生之年,无论国内发生何等战事,我都不会带兵平叛,我这一生,只想戍边守关,保障帝国的江山不被外族染指。”将军笑了笑:“这要求很是过分,身为大唐的臣子,君上有命,自然是无有不尊。但圣人豁达,非但没有责怪,反而答应了我无理的要求。”抬手抚须,凝视李驼道:“先帝下诏,传位当今圣人,这是先帝的圣意,容不得任何人怀疑,所为伪造诏书之说,无非是想祸乱天下的宵小之徒编造的谎言。”
李驼皱起眉头,嘴唇微动,似乎要说什么,但终是没有说出口。
“污蔑圣人的皇位来路不正,却又在这里冒充皇子,胡驼,你害得不是自己一个人,亦不是你身边的那些党羽,而是天下百姓。”将军的神色渐渐冷峻起来:“圣人或有不是之处,但这十几年来,大唐并无大乱,百姓依然安居乐业
。南疆慕容和当年那几路叛军也都偃旗息鼓,当年的内乱,让帝国元气大伤,大唐子民深受其害。胡驼,你是否是皇子,并不重要,如果你自认还是唐人,就该怜悯大唐百姓,不要让他们再次陷入战乱之中,如此才是真正为大唐江山考虑。”
将军称呼虬髯为“胡驼”而不是“李驼”,自然是已经表明态度,并不承认眼前这人是李氏皇族,更不是先帝血脉。
白静斋叹道:“如此说来,将军并不在意皇帝是不是正统?”
“本将在意的只是小民百姓能不能安居乐业。”将军虎目冷如寒冰:“谁要是想祸乱天下,就是本将的敌人,本将绝不会坐视不理。”
姚慕白向将军深深一礼,道:“将军心怀百姓,当真是国士无双。”挺直身板,单手背负身后,转视李驼,冷声道:“本官是西陵的父母官,只要有一口气在,也决不允许有人会乱西陵百姓,更不会坐视西陵百姓卷入战乱之中。胡驼,你冒充皇子,欲图谋反,本官要将你以及你的同党拘捕回京,交由朝廷发落。”
如今樊侯府甚至黑阳城都掌控在李驼和樊家手中,姚慕白这番话,似乎很是不自量力,甚至引人发笑。
但在场却没有人觉得好笑。
明知身处险境,姚慕白并没有萎缩,坚定地与将军站在一起。
有人心中暗暗钦佩姚慕白的胆识。
将军沙场老将,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勇士,自然有着足够的胆魄,但姚慕白一介文官,此时却并无惧怕李驼和樊家,此等胆量,更是可贵。
李驼沉默着,忽然大笑起来,声若洪钟。
“将军守着那样的昏君,兀自不能清醒,实在教人遗憾。”李驼摇头叹道:“我本以为将军是忠义之士,现在看来,却是糊涂至极,倒是让我大为失望。”
便在此时,却听到马蹄声响,轰隆隆的马蹄声宛如雷鸣。
厅中诸人都是变了颜色,大家都能听出来,马蹄声嘈杂无比,来骑极众,没有数百骑也发不出此等阵势的声音,却不知又是哪里的骑兵突然而至。
倒是裴侍卿反应过来,本来难看至极的脸色显出欣喜之色,向将军道:“将军,是城外的兵马来了,哈哈哈,定是中郎将发现情况不对,领兵入城护卫将军。”想到救兵赶到,顿时有了底气,本来有些委屈的脊背挺直起来,盯着李驼冷笑道:“援兵抵达,你们这些反贼插翅也难飞。”
将军的脸色却是凝重起来。
他心中知道,城外的兵马如果没有自己的调令,一兵一卒也不得擅动,苏长雨跟随自己多年,知道自己军规森严,军令如山,绝不可能没有得到自己的调令便擅自调兵。
他一颗心往下沉。
骑兵不调而至,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城外兵马出现了大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