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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我曾迷茫过     同时拥有两条时间线txt下载     同时拥有两条时间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九十七章 昔闻僧道开清净(一)

    这一天宝玉起床,忍不住又想起前几夜在汉王府吃饭的情景。他回府后,老太太和老爷还特意把他叫到跟前,细细问过了席上的每一句话,尤其是汉王说的话,每一句都要来回听几遍。

    幸好宝玉记性好,都还记得。只是说完后,老太太和老爷却默然不语了,叫他自回去歇息。第二天,老太太就发下话来,抬举贾环,月例和待遇等同贾兰。

    老爷贾政也发下话,叫贾宝玉也不必再去上学,说是宝玉这么大了,再跟那些晚辈们在一起有些不大妥当。家学老师贾代儒有些诧异,上门来拜见,想必是求政老爷一个说法。结果被贾政直接叫下人给打发了,连面都见不到。

    贾政点了学政,入值国史馆,往来皆是大儒名士,贾代儒这种“假大儒”早就入不得他法眼了。加上贾代儒执掌家学这么些年,族里一个中试的都没有,要不是顾忌他是长辈,政老爷早就叫他自个麻溜地滚蛋。

    然后贾政又请了几位精通诗词歌赋和戏曲话本的儒雅之士回来做清客,昨夜宴请了这几位新门客,还把贾宝玉拉去作陪。

    贾宝玉自然知道父亲是什么意思,只是心里有些别扭。以前他老子硬逼着他治经书,他浑身上下就跟掉进了蚂蚁窝一般不自在。现在不逼他了,还给了某些方便,心里反倒跟扎了根针一般。

    他更是想不到,汉王殿下的话居然有这般威力,只是隔空说了几句,就让一向顽固如铁石的老爷改弦易辙了?

    想着这些糟心事,贾宝玉洗漱一番后,任由秋纹、碧痕在那里打理着头发和服饰,无意低头一看,发现桌子上砚台上压着一张纸。顺手拿起来一看,原来是一张粉红笺纸,上面写着:“槛外人妙玉恭肃遥问秋安。”

    宝玉看完,刚才的烦心事顿时烟消云散,直跳了起来,忙问:“是谁接了来的?也不告诉我!”

    秋纹、碧痕等人见了这般,还以为是哪个要紧的人下来的帖子,忙一齐问外面:“昨儿

    是谁接下了一个帖子?”

    红儿忙跑进来,笑说:“昨儿栊翠庵妙玉师傅打发个妈妈送来的。我就搁在这里,谁知忙呵一阵就给忘了。”

    众人听了都笑道:“我当是谁,大惊小怪,这也不值的。”

    宝玉不理她们,只是说:“快拿纸来。”

    当下拿了纸,研了墨,看着帖子上的“槛外人”三字,贾宝玉竟然不知回帖上回个什么字样才相敌,只管提笔出神,半天仍没主意。

    只好想道:“想必这事,只能去问问黛玉。”

    想罢,袖了帖儿,径直去寻黛玉。

    刚过了沁芳亭,忽见对面走来一姐儿,跟着一个丫鬟,正是邢岫烟主仆两人,正颤颤巍巍地走来。

    宝玉忙上前问:“姐姐哪里去?”

    岫烟笑道:“我找妙玉说话去。”

    宝玉听了,诧异地问道:“妙玉师傅为人孤癖,不合时宜,众人难入她的法目。原来她居然看重姐姐,现在才知道姐姐不是我们同流俗人。”

    岫烟笑道:“她也未必真心重我,但我和她做过十年的邻居,只一墙之隔。当年她在蟠香寺修炼,我家原来寒素,赁房居就,租了她庙里的房子住了十年。无事到她庙里去作伴,我所认得的字,都是承她所授:我和她是贫贱之交,又有半师之分。后来我们外出投亲去了,听闻得她因不合时宜,权势不容,被逐出了寺庙,想不到居然投到这里来。如今机缘巧合,我们得遇,旧情竟未改易,承她青目,更胜当日。”

    宝玉听了,恍如听了焦雷一般,眉开眼笑道:“怪道姐姐举止言谈,超然如野鹤闲云,原本有来历。我正因她的一件事为难,要请教别人去。如今遇见姐姐,真是天缘凑合,求姐姐指教。”说着便将拜帖取给岫烟看。

    岫烟笑道:“她这脾气竟不能改,竟是生成这等放诞诡僻了。从来没见拜帖上下别号的,这可是俗语说的‘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成个什么理数。”

    宝玉听说,忙笑道:“姐姐不知道,她原不在这些人中里,她原是世人意外之人。因取了我是个些微有知识的,又有些投缘,才给我这帖子。我因不知回什么字样才好,竟没了主

    意,正要去问林妹妹,可巧遇见了姐姐。”

    岫烟听了宝玉这话,且只管用眼上下细细打量了半日,方笑道:“原来俗语说的‘闻名不如见面’,却是对的。难怪妙玉师傅会给你下这帖子,平日又多多器重你。既然这样,少不得我告诉你原故。她常说古人中自汉、晋、五代、唐、周以来,皆无好诗,只有两句好,‘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

    “所以她自称‘槛外之人’。又常赞:‘文是庄子的好。’故又或称为‘畸人’。她若帖子上是自称‘畸人’的,你就还她个‘世人’。‘畸人’者,她自称是畸零之人,你谦自己乃世人扰扰之人,她便喜了。如今她自称‘槛外之人’,是自谓蹈于铁槛之外了,故你如今只下‘槛内人’,便合了他的心了。”

    宝玉听了,如醍醐灌顶,“嗳哟”了一声,方笑道:“怪道我们家庙说是铁槛寺呢,原来有这一说。姐姐请便,让我去写回帖。”

    岫烟听了,便自往栊翠庵而去。宝玉回房,写了帖子,上面只写“槛内人宝玉熏沐谨拜”几字。亲自拿了到栊翠庵,隔门缝儿投进去,便回来了。

    回味着妙玉的帖子,还有自己回的那句话,贾宝玉越想越觉得心旷神怡,这些日子被凡世俗事侵扰得浊重了几分的身子骨,清爽了几分。

    正想着,袭人那边叫人来催,说去给老太太、太太请安。贾宝玉又整理了一番,直奔荣禧堂,结果走到花厅门口,却被人给拦下了,原来是薛府太太和汉王府侧妃宝琴娘子一起过来拜访老太太。

    贾宝玉这就不便进去了,只得让袭人进去请安,他在外面等着。

第三百九十八章 昔闻僧道开清净(二)

    袭人进得屋里,见到老太太坐在正中,左边坐的是薛太太,右边作陪的是太太王夫人。在薛太太下首坐的是一女子,含笑盈盈,光彩夺目,犹如一颗熠熠生辉的宝珠,袭人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了。

    给老太太、薛太太和太太见了礼,老太太笑着道:“这是袭人,宝玉的姨娘,从小就跟在身边,半刻都离不得。薛太太你是见过的,这位是汉王侧妃宝琴娘子,你上前来见了个礼。”

    袭人连忙上前行了礼,宝琴叫人扶起了她。

    老太太叫人搬来一张绣凳,摆在下首,让袭人坐下。

    又说了几句,薛太太直奔主题:“我这里有一件事要求老太太,只是不好启齿。”

    贾母忙问何事,薛太太便将为薛虬求亲邢岫烟一事说了。

    贾母笑道:“这有什么不好启齿的,这是极好的好事,等我跟大太太说,没有不依的。”

    转身命人叫了邢夫人过来,说了求亲一事,硬作保山。

    邢夫人低头一想,差点笑出声。薛家原本就是大富人家,现在又攀上了汉王这条潜龙,转眼间就是皇亲国戚。薛虬论下来是汉王妃薛宝钗的亲堂弟,算是国舅爷。本人她也见过,生得极为端正,而且有贾母作保山,她也不敢忤逆。

    想定后,邢夫人顺水推舟,满口应了。贾母十分喜欢,薛太太也是满心高兴,跟邢夫人互相说了些谦辞。

    邢夫人也即刻叫人去告诉邢忠夫妇。他夫妇此来就是来投靠邢夫人的,见到有这么好的事情,如何不依,没口子地应道:“极好极好。”

    听了回话,贾母笑道:“我最爱管闲事,今日又管成了一件事,不知能得多少谢媒钱?”

    薛太太笑道:“这是自然的。不过就算是抬了上万银子来,只怕老太太不稀罕。但只一件,老太太既是作媒,还得一位主亲才好。”

    贾母笑道:“别的没有,我们家折腿烂手的人还有两个。”说着,便命人去叫过尤氏婆媳二人来。贾母告诉了原故,彼此忙都道喜。

    贾母吩咐道:“咱们家的规矩,你是尽知的,从没有两亲家争礼争面的。如今你算替我在当中料理,不可太省,也不可太费,把他两家的事周全了回我。”

    尤氏忙答应了,在心中暗自盘算着,想着该如何既让孤寒吝啬的邢夫人满意,又不让权势熏天的薛家不至于太破费,两相皆好。

    看着花厅热闹闹地一阵,居然成了一桩亲事,一直在旁边看着的袭人还有些不敢相信。等到事毕,她告辞出来,发现贾宝玉不见了,找人一打听,原来他等得无聊,便去找了几位门客一起聊起话本的事来。

    听小厮的禀告,知道袭人这边出来了,贾宝玉也起身告辞,赶了过来。

    回大观园路上,贾宝玉忍不住问道:“素闻宝琴娘子是位比宝姐姐还要美上几分的奇女子,你今儿见了,如何?”

    袭人啧啧说道:“宝二爷,我们成天在家说汉王妃、少奶奶、三姑娘、四姑娘、史姑娘都是绝色的人物,如今我见了这宝琴娘子,我竟然一时形容不出来了。老天,老天,按宝二爷你的话来说,这世上该汇集了多少日月精华,天地灵秀,才生出这么一位妙人儿来!

    贾宝玉听袭人这么一说,不由心向神往,“听你这么一说,现在可知我是‘井底之蛙’,不知天下秀美,何其多啊。真是好恨啊,竟然不能目睹神容。”

    他现在也知道好歹了,要是还像以前厚着脸皮闯进去,不用汉王府侍从室的人来拿他,老太太也要将他行了家法,给汉王府一个交代。

    袭人又说道:“刚才还有件大事。”

    “什么大事?”宝玉问道。

    “薛太太为薛府虬哥儿求亲大太太的侄女岫烟姐儿,直接找得老太太。”

    “什么?”贾宝玉站在那里猛然不动了,“老太太答应了吗?”

    “老太太当然是满口答应了。虬哥儿一表人才,是个良配,岫烟姐儿嫁了过去,可不是终身有托了。”

    贾宝玉站在那里,哀叹道:“上午才知道岫烟姐姐是处于深谷的芝兰,‘深林不语抱幽贞,赖有微风递远馨。开处何妨依藓砌,折来未肯恋金瓶。’却不想转眼间又许配给人了,用不得几年又要宝珠蒙尘。”

    说到这里,居然流了泪。袭人在一旁见了,真的一脸窘态,又不好出声劝告,引起旁人瞩目,连忙拉着宝玉快走了几步,回了。

    刚坐下来没多久,听到有丫鬟慌慌张张跑来说道:“刚才东府来人说,那边的老爷殡天了。”

    “谁?”

    “东府敬老爷殡天了。”

    刚回到东府的尤氏乍听到消息,也是有些慌。府上当家的贾蓉还在刑部大牢里待着,文宣公府大案至少还要两三个月才审得完,他这个当事人才出得来。府上一时竟没个着己的男子来,当然有些慌了。

    尤氏只得忙卸了妆饰,命人先到玄真观将所有的道士都锁了起来,再派人去请政老爷帮着来审问。她自己则急忙坐了车,带了赖升一干老人媳妇出城。又请大夫看视,看到底是何病症。大夫们见人已死,何处诊脉来?

    尤氏素知贾敬所练导气之术属虚诞,什么参星礼斗,守庚申,服灵砂等全是妄作虚为。想必是过于劳神费力,反因此伤了性命的。如今虽死,但腹中坚硬似铁,面皮嘴唇,烧的紫绛皱裂。便向媳妇回说:“应该是道教中吞金服砂,烧胀而殁。”

    跪了一地的众道士慌忙回道:“原是秘制的丹砂吃坏了事,小道们也曾劝说:‘功夫未到,且服不得。’不承望老爷于今夜守庚申时,悄悄的服了下去,便升仙去了。这是虔心得道,已出苦海,脱去皮囊了。”

    尤氏也不便听,只命锁着,等贾政来发放,且命人飞马去报信。一面看视里面窄狭,不能停放,横竖也不能进城的,连忙将贾敬尸身装裹好了,用软轿抬至铁槛寺来停放。

    贾政闻讯后,连忙赶来,问了情况,也不敢大意轻断。毕竟贾敬是进士出身,虽然把爵位传给儿孙了,但还有荣职在身。又涉及到道门,谨慎的他只得拟了份奏章,递了上去。

    其余的则是该拘禁的继续拘禁,该办丧事的继续办丧事。

第三百九十九章 冰雪招来露砌魂(一)

    冬十月一天清晨,愚园汉王府栖云阁,一夜没有睡安稳的史湘云听到外厅的自鸣钟响了六下,就已经按捺不住,披着衣服起来了。她掀起帐子往窗户口一看,虽然门窗尚掩,只是窗上光辉夺目,心内有些踌躇起来,埋怨想必是晴天。

    她还不甘心,快走几步,伸出手去揭起窗屉,从玻璃窗内往外一看,原来不是日光,竟是一夜的雪,下了将近有一尺厚,而天上仍是搓绵扯絮一般。

    史湘云大喜,连声叫唤道:“缕儿,缕儿,快去传话,叫外管事派人派车去贾府接人,叫内管事派人去梅崦布置,再传话给各房,今儿赏雪吟梅会照常举行。”

    翠缕上前来,先给她披上了一件大衣,心痛道:“我的娘子,你可当心些,你现在都有两三个月身子了。”

    “才两三个月,不碍事的。就是要趁着现在身子不重,好好玩耍一番。”

    “我的娘子,眼瞅着各房几位先后有了王爷的血脉,连晴雯和麝月都见了喜,就你和四姑娘一直还没见动静,奴婢一直心急得不行啊。现在好容易有了喜,更要好好保重。”

    史湘云知道翠缕为的自己,也不吱声,盥漱一番,先用了早膳,一切停当后,穿了深青色哆罗呢狐狸皮袄,外面罩了一件海龙皮的斗篷,披了玉针蓑,戴了金藤笠,蹬上沙棠屐,兴冲冲地走了出去。

    出了院门,四顾一望,并无二色,远远的是青松翠竹,自己却似走在玻璃盆内一般。于是走至湖凹之处,顺着湖沿刚转过去,就闻得一股寒香扑鼻,举目一看,正是梅崦里的那数亩梅林,有数十枝红梅怒放,如胭脂一般,映着雪色,分外显得精神,好不有趣。

    梅崦盖在一个傍山临水的湖滨之上。一条去径逶迤穿梅林而进,再过一段竹桥了,便是梅崦。一带几间茅檐土壁,横篱竹牖,推窗便可垂钓,三面皆是芦苇掩覆。退可赏雪观梅,进可寒水垂钓。再里面便是左右两处阁楼。

    众丫头婆子正在这里忙碌,见到史湘云和翠缕等主仆过来,连忙行礼。

    史湘云叫她们各自继续去忙碌,自己只是在阁楼亭台穿行观看着,然后转头对翠缕道:“这里风景极佳,又宽敞,坐二三十位人都绰绰有余,而且老太太她们可以坐那边,我们可以坐这边。要不是宝琴娘子和惜春妹妹联袂举荐,我都不知道府里还有此妙处。”

    “娘子忙着当编撰,自当没有心思到处游览。宝琴娘子性子最好动,刚搬过来没有半月,她已经把园子各处游览了个遍。惜春娘子是爱作画,哪里都用心去观摩一二,画在画里。有她们两位举荐这一处聚会的地方,那是没错了。”

    “自从上回去贾府,跟宝二哥、林妹妹约好借着赏雪观梅的机会,大家好好聚一聚。等了大半月,终于等来了初雪,这梅花也开了数十枝,正好可以聚一聚。”史湘云兴高采烈地说道。

    “是啊,大家都有数年时间没有好好聚一聚了。”

    不一会,流水介地来回报:“贾府回信了,说老太太、太太、宝二爷等几位,用过早膳就过来。”

    “王妃娘子传下话,今儿就请湘云娘子掌纛,各处管事皆听你安排。探春娘子也说了,她今儿让贤,请湘云娘子执掌这赏雪观梅盛事。”

    “其它各房娘子也都说了,听湘云娘子的安排,她们准时过来。”

    史湘云脸上喜色更浓了,正要发话,翠缕在旁边问道:“王妃娘子也要来吗?”

    “王妃娘子说她也会来。”

    史湘云明白她话里意思,说道:“王妃娘子生产已经两月了,不碍事的。而且她此前是我们诗社的主力,如此盛会,她肯定要来的。”

    顿了一下,史湘云补充了几句:“叫人把东厢房收拾好,门窗都挂上棉被,封了寒气,再从他处挪几个炭炉子来,好好归置下,把通气管子安好,王妃娘子闻不得炭火味。”

    那边又有人来问:“禀告湘云娘子,厨房里问,这酒席菜肴如何安排?这是他们拟的菜单,请娘子圈点。”

    史湘云圈了几十个菜,说道:“荤素搭配,老太太年纪大,吃食越发讲究了,林妹妹脾胃不好,饮食上也娇气。这菜单你给探春娘子和鸳鸯姐姐看看,看有什么忌讳和不当的。”

    “湘云娘子,王爷早上临出府时交待,说昨儿西山进了两头大鹿,肉新鲜着。而梅崦正好有一条游廊通着西阁楼,正好可以在廊里摆火炭铁架,烧烤鹿肉。王爷说了,要是湘云娘子觉得可以,厨房里有现成的佐料,还有刚进来的锡林的羊肉、白山的黑猪肉,烧烤正好,只管叫备好用就是了。”

    “王爷想得还正周全。那王爷有留话要来与会吗?”

    “回湘云娘子的话,王爷说他尽早散值赶回来。只是朝事说不好,让大家不必等他,只管尽兴就好了。”

    “那我知道了。”

    忙碌了一会,见到都布置得差不多了,史湘云看了一会,说道:“这里离惜春的在水一方最近,我们先去她那里讨杯热茶喝。”

    进到在水一方,惜春正在里屋梳妆打扮,听到湘云来讨热茶喝,连忙叫人备茶。

    “妹妹,你昨晚又作画入迷,忘记歇息了?”隔着帷帐,坐在外屋的史湘云笑着问道。

    惜春没有答话,入画在旁边低声道:“昨儿王爷在这里就寝的。”

    史湘云笑了,“原来是妹妹侍儿扶起娇无力,芙蓉帐暖度**。”

    惜春掀开帷帐走了出来,脸上淡淡然地说道:“还不是各房没得了去处,王爷只好到我这里就寝了。”

    史湘云心里偷笑,府上这么多姐姐妹妹,怎么可能都不方便?只是她知道这位四妹妹历来性子冷淡,对于什么邀宠固幸都不放在心上。刘玄来与不来,她似乎都无所谓的。

    “今儿在梅崦举行赏雪观梅,不仅各房的娘子们都会去,贾府的老太太、太太们,宝二哥、林妹妹她们也都会来。”

    惜春的脸上终于有了两分喜色:“这真算是盛事,都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加上这美景,想必是极美的一幅画,嗯,入画,记得帮我备好东西,嗯,就是王爷前些日子送我的那套素描器具。”

第四百章 冰雪招来露砌魂(二)

    薛太太和宋细娘带着薛鲲两个小的先到了,去薛宝钗那里说了一会话,等了两三刻钟,怜卿、探春、惜春、史湘云、薛宝琴、尤二姐、尤三姐都陆续到了,跟薛太太、宋细娘见了礼,屋子里越发地热闹了。

    将近午时,有人禀告道:“贾府老太太、太太、大少奶奶、宝二爷、二少奶奶、三位姨娘都到了。东府的太太和少奶奶说是在守孝,就不过来,叫下人带来十二盒吃食,请王妃娘子、几位侧妃娘子玩得开心些。”

    “快请,快请!”

    轿子一直抬到内园门前,换了健壮婆子们抬,一直到了界花桥才下轿。薛太太带着一干人在那里等着,见礼寒嘘几句,然后大家相拥着进了秋水蒹葭馆。

    薛宝钗和赵怜卿在那里等着,贾母、王夫人、林黛玉、李纨上前要行正礼,被人给扶住了。劝说了几句便两相免罢,袭人、甄三姨娘、甄四姨娘、邢岫烟等人上前见了礼。贾宝玉、贾环、贾兰、薛蟠、薛虬在帷帐外面行了礼,叫了起免,然后有丫鬟婆子把他们先引到了梅崦的西阁楼里。到了那里,五人早就饿了,下人流水介上了六个热菜,一个火锅,又端了一壶温热的黄酒。

    “不能多喝,尽尽兴就好,待会还有一场诗会,我是不行,就看个热闹,宝兄弟、虬哥儿你们四个还要下场去展现文采诗情,喝多了可不好。”

    薛蟠笑呵呵地说道,贾宝玉、贾环、贾兰陪笑了几声,大家吃了起来。

    探春说了今日的安排,笑盈盈地问道:“这般安排,老太太、薛太太、大太太、二太太,你们看如何?”

    “这样挺好,你们几个年轻的写诗论才,我们在一边看风景,凑个热闹也好。”贾母坐在那里,笑得慈眉善目的。王夫人、邢夫人在旁边陪着笑,一个藏了两三分不甘,一个藏了四五分小心。

    袭人、甄三姨娘和甄四姨娘坐在下首,隔得比较远,都看不大清楚她们的神情。

    林黛玉默默地把目光从薛宝钗身上往下扫过去。赵怜卿,她的身份大家心知肚明,众人都只把她当成是南安郡王太妃的养女。

    薛宝钗丰润了两三分,更显蓉荣华贵。当初德贵妃到贾府省亲,那神态林黛玉是见过的,而今却不由自主地将薛宝钗与她做起比较。觉得薛宝钗眉眼间没有阴郁,取而代之的是从容。

    赵怜卿晶莹红润的脸上浮着几分淡笑,眉眼间更见妩媚,果真是风流万种,窈窕千般。两人坐在一起,相映成辉,把在座的风采都占去了五成。果真是“含香体素欲倾城,坐对真成被花恼。”

    下来便是探春、史湘云、宝琴、惜春、尤二姐和尤三姐,众女挨次而坐,一个个姿容媚丽,体态轻盈,或浓或淡,妆束不一。如百花斗彩,万卉争妍。

    随着薛宝钗一声吩咐,不一时,众青衣奉来酒肴,摆设上桌。佳肴异果,罗列满案;酒味醇美,其甘如饴,俱非人世所有。此时晴天映雪,照耀室中,如添光亮。而室内满坐芳香,馥馥袭人。宾主酬酢,杯觥交杂。

    在外面隔楼里,有女乐伴奏相唱,真可谓是“幕卷流苏,帘垂朱箔。瑞脑烟喷宝鸭,香醪光溢琼壶。果劈天浆,食烹异味。绮罗珠翠,列两行粉面梅妆;脆管繁音,奏一派新声雅韵。遍地舞裀铺蜀锦,当筵歌拍按红牙。”

    林黛玉情不自禁地拿这情景跟贾府比,猛然间发现,同样是公侯世家,富贵高门,贾府多的是几分奢贵荣华,刘府却是更见清雅风韵。她在心里暗暗琢磨了一番,这才察觉到,加上本朝这七十多年,贾府富贵不过百年而已。刘府却是驸马公侯延绵了两百多年,其中底蕴远胜贾府。可以前世人总觉得贾府才是真正富贵世家,刘家不过是偏隅关东的土包子。

    而今看来,刘府可谓是把隐忍不发做到了极致。

    用过午餐,又用了一会茶,薛宝钗请贾母等人移步梅崦。一路走来,只见雪花早已停,各馆楼阁台,都装裹成银色,琼枝玉树,粉妆玉砌,皓然一色。萧疏楼阁闲,唯见霜雪霁,疑似玉京瑶台天。

    贾母在琥珀搀扶下,边走边赞叹道。鸳鸯扶着宝钗,香菱扶着薛太太,在左右陪着说话。

    到了梅崦,众人径直进了东阁楼,贾宝玉、薛蟠、薛虬、贾环、贾兰几人早就得了信,在外面走廊里候着,隔着帷帐请了安见了礼,得了回话后又自回西阁楼。

    东西阁楼是分开的,中间有画廊连着,景色相差无异。

    坐定后,李纨笑着说道:“王妃和湘云娘子叫我定诗韵,我也不知道定个什么。只是看着这雪景,想起了当年在贾府里,我们结海棠诗社,当时写海棠,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用‘雪’,记得王妃娘子写的是‘胭脂洗出秋阶影,冰雪招来露砌魂。’”

    “没错,没错,大少奶奶记得没错。我记得三姐姐的是‘玉是精神难比洁,雪为肌骨易**。’湘云姐姐的是‘秋阴捧出何方雪,雨渍添来隔宿痕。’宝哥哥的是‘容浅淡映重门,七节攒成雪满盆。’”

    惜春歪着头回忆道。贾母见了她为了人妇,还这般天真烂漫,不由故意逗她道:“那我的惜春姐儿写了什么?”

    “我懒于诗词,没有写。”惜春微低着头,含羞着答道。贾母见她憨羞的样子,忍不住拍手大笑了起来。

    这时,各色的果脯蜜饯流水地摆了上来,四处摆了炭火盆,烧得室内暖哄哄的,有管道通到外面,屋里根本闻不到半丝炭火气。

    大家正说着话,贾母突然问道:“咦,湘云丫头和宝琴丫头去哪里了?”

    众人这才发现,史湘云和薛宝琴不知去了哪里,屋里一时静了下来,却听到两人在外面叽叽喳喳的声音。李纨连忙出去,不一会把两人拉了进来,笑着对贾母等人说道:“这两个在外面嚷嚷着要生吃了这鹿肉。我跟她们说了,只要汉王殿下允许,就是生吃了一头鹿也跟我没关系,我今儿只是定韵官,你们俩还是老老实实进来作诗。这才把她俩给拉个进来。”

    贾母笑着道:“你们都是要当娘的人,还这般胡闹顽劣。”

    “老太太,我们怎么会生吃了,我们要烤着吃。只是要把肉割开来,腌了佐料才好吃。”史湘云说道,“我是没来得及下手,宝琴却拿起刀子割了几块。”

    “吓,小心割了手,让下人去做就是了。”

    “老太太说得是,老婆子们已经拿了铁炉、铁叉、铁丝蒙过来,正在那边生火,开始烧烤。”李纨连忙答道。

    “那就好。宝琴娘子,你这比画里人还好看的人儿,也这般胡闹啊。”贾母笑着说道。

    薛宝琴低头不语,薛太太在一旁答道:“老太太是不知道,她从小儿见的世面倒多,跟她的父母四山五岳都走遍了。她父亲,薛二老爷是好玩的,各处因有买卖,带着家眷,这一省逛一年,明年又往那一省逛半年,所以天下十停走了有五六停了。青唐、西海、碎叶河都去过。”

    众人皆惊叹不已。

第四百零一章 冰雪招来露砌魂(三)

    只见杯盘果菜俱已摆齐了,李纨和史湘云合计着把诗题、韵脚、格式拟定好了,贴在了墙上。

    大家围过来一看,只见题目是《即景联句》,“五言排律一首,限‘二萧’韵。”

    后面尚未列次序。李纨道:“我不大会做诗,我只凑三句罢,然后谁愿意了谁先联。”

    薛宝钗道:“总要分个次序来,让我写出来,拈阄为序。”

    正说着,赵怜卿淡淡说道:“我初识得几个字,读诗还行,写诗就罢了。”

    薛宝钗素来敬重她,便将她名字去掉。尤二姐和尤三姐相视一眼,笑着说道:“我们姐妹合作一人,看能不能勉强凑一句。”

    定罢,起首却是抽到尤氏姐妹,李纨排在第二。

    尤氏姐妹商量了一会说道道:“我们还想着浑水摸鱼,顺着接下去就好,没有想到却要起头。既这么说,我们就说一句在上头。”

    众人都笑起来了,说:“这么更妙了。”

    李纨又将题目规矩解释了一番,尤氏姐妹想了半天,最后尤三姐笑道:“你们别笑话我们了,我们俩憋了半天,只有了一句粗话,可是五个字的。剩下的我们就不知道了。”

    众人都笑道:“越是粗话越好。你俩说了,就只管看热闹罢了。”

    尤三姐笑道:“想下雪必刮北风,昨夜听见一夜的北风,我有一句,这一句就是‘一夜北风紧’。使得使不得,我们就不管了。”

    众人听了,都相视笑道:“这句虽粗,不见底下的,这正是会作诗的起法。不但好,而且留了写不尽的多少地步给后人。就是这句为首,大少奶奶快写上,续下去。”

    这里李纨就写了:“一夜北风紧,”自己联道:“开门雪尚飘。入泥怜洁白,”

    香菱写道:“匝地惜琼瑶。有意荣枯草,”

    探春写道:“无心饰萎苗。价高村酿熟,”

    惜春写道:“年稔府粱饶。葭动灰飞管,”

    宋细娘写道:“阳回斗转杓。寒山已失翠,”

    邢岫烟写道:“冻浦不生潮。易挂疏枝柳,”

    史湘云写道:“难堆破叶蕉。麝煤融宝鼎,”

    薛宝琴写道:“绮袖笼金貂。光夺窗前镜,”

    林黛玉写道:“香粘壁上椒。斜风仍故故,”

    有人把大家写的递到了西阁楼,薛蟠、薛虬都推辞不写,贾环和贾兰也借故推脱,贾宝玉倒是写了一句:“清梦转聊聊。何处梅花笛?”

    薛宝钗接写道:“谁家碧玉箫?鳌愁坤轴陷,”

    李纨摇摇头道:“我肚里的墨水到此为止了,接不下去了,我给你们热酒去。”

    大家都笑了,薛宝钗就让宝琴执笔,请史湘云续接。

    联到后面,居然成了宝钗、宝琴、黛玉三人共战史湘云的局面。

    宝琴先联道:“林斧或闻樵。伏象千峰凸,”湘云忙联道:“盘蛇一径遥。花缘经冷结,”

    宝钗和众人都齐声赞好,探春联道:“色岂畏霜凋。深院惊寒雀,”湘云刚好渴了,正在吃茶,却被岫烟抢着联道:“空山泣老。阶墀随上下,”湘云连忙丢了茶杯联道:“池水任浮漂。照耀临清晓,”

    一口气又联了十几句,已经顾不上联诗,押韵的句字就往上用,斗到后来,史湘云先笑软了,伏在薛宝钗腿上,浑身抖个不停。

    众人看她三人对抢,也都不顾作诗,看着也只是笑。黛玉还在那里催史湘云往下联,又道:“你也有才尽力穷之时!我听听,还有什么舌头嚼了?”

    史湘云只伏在宝钗怀里笑个不住。宝钗推他起来,道:“你有本事,把‘二萧’的韵全用完了,我才服你。”

    湘云起身笑道:“我这不是作诗,跟抢命一般呢!”

    众人笑道:“这话头却是你自己引起的。”探春早已料定没有自己联的了,便早写出来,因说:“还没收住呢。”

    李纨听了,接过来,便联了一句道:“欲志今朝乐,”

    薛宝钗想了想,最后收了一句道:“凭诗祝舜尧。”然后说道:“够了够了。虽没作完了韵,腾挪的字,若生扭了,倒不好了。”

    说完后大家都来细细评论一回,独湘云的多,宝琴的妙,都笑道:“都是那块鹿肉的功劳。”

    大家用了些热茶和点心,又开始第二轮。史湘云早就瞄好了,靠着这边最近有一树梅花,最大的两枝,一枝二尺来高,另一枝纵横而出,约有二三尺长,其间小枝分歧,或如蟠螭,或如僵蚓,或孤削如笔,或密聚如林,真乃花吐胭脂,香欺兰蕙。众人赏后皆赞。

    以“红梅花”三个字做韵,抽签选三人,每人一首七言律。一番抽签后,结果邢岫烟、香菱和薛宝琴抽中了。

    没过一会,邢岫烟、香菱和薛宝琴都写好了。大家围上来点评,都认为薛宝琴做得最佳,尤其是“闲庭曲槛无馀雪,流水空山有落霞。幽梦冷随红袖笛,游仙香泛绛河槎。”这两句极妙。

    大家哄笑着取了三个酒杯,满了杯温果酒,把最大的酒杯敬给了薛宝琴,其余两杯给了邢岫烟、香菱。

    正哄笑着,有丫鬟进来禀告道:“回王妃娘子,诸位娘子,王爷回府了。”

    “王爷回来了,快请到这边来。”

    “遵命。只是王爷说,还要去换身常服,请大家继续欢耍,不要管他。此外,有贾府林之孝家的把一位刘姥姥送过来了。说是她去贾府给老太太、二太太请安,不想都不在。而且刘姥姥说着还要到薛府去磕个头,林之孝家的就说送到汉王府,到门口给老太太、二太太和薛太太磕个头,表示下心意就好了。刚到门口,正好撞到了王爷回府,一听是刘姥姥,说是亲戚,亲自请了进来。”

    刘玄陪着刘姥姥往里走着,并问道:“今儿姥姥为何入冬了才来。”

    “回王爷殿下的话,民妇家那女婿盘了处生意,给铁路工地上送碎石,那边催得紧,不敢停工,民妇女儿也要去烧火做饭帮衬着,两个孩子,屋里屋外都得我照应,脱得不身。只得等到了入了冬,铁路工地陆续散了工,民妇女儿女婿得了闲,回了屋,民妇才又有得闲。”

    “另外主要是今年民妇家没多少收成,都是些米啊,菜啊什么的,总不能年年送。想着收些山货,等着民妇女婿赚得些钱,才去乡邻里收了一些,这才敢上门来请安。”

    听刘姥姥这么叨叨一说,刘玄笑着问道:“姥姥,那你女婿可是挣到大钱了?”

    “王爷说哪里的话,一点小生意而已。”刘姥姥憨笑道。

第四百零二章 冰雪招来露砌魂(四)

    “姥姥,那你们村里,还有附近各村,有去铁路工地上做工吗?”

    “有,怎么没有。回殿下的话,光我们村就出去五个壮小伙,入冬散工回来,不仅扛回来米肉,还有白花花的银子。殿下,你看着吧,到了明年,村里那些个财主更难请到雇工了。”刘姥姥开始诚惶诚恐,但是在刘玄的和颜悦色下,居然慢慢放松了。想必也是,此时的刘玄,只是在官绅儒生中“威名远扬”,在普通百姓心里,状元公、神目青天的印象还深一些。

    “佃户雇工已经难请了?”

    “佃户还好些,只是到了秋收割麦子时,这个村少几个,那个村少几个,都是最棒的壮小伙,眼见着人手跟不上来了,今年割麦雇工的工钱眼见着涨了三成,把那些抠门老财们气得直跳脚。殿下,民妇听说这铁路明后年还要修,今年又见到出去做工的人,半年光景挣下以前两三年都挣不到的钱,谁不心热眼红。明年一开春,会有更多的壮小伙去铁路工地上干活。明年割麦子的工钱还要更高。”

    “姥姥你确实是个明白人。”刘玄赞叹道,“姥姥,有工场和矿上到你们那里招工吗?”

    “回王爷话的,有啊,民妇娘家一个远房的族孙叫驴蛋,先是跟着王铁匠学手艺,去年开平什么钢铁厂来我们这一块招工,他就去了。不怕王爷笑话,要是我也去了。这边跟王铁匠当学徒,三五年出不了师,只管吃管住,跟不拿钱的雇工一般使,连师傅师娘的马桶也要轮着去倒。那一头工厂里,进去就有工钱,半年期满是什么正式工,工钱立马就涨,要是评上工级,更加不得了。”

    “驴蛋那小子进去一年,就给家里攒了十来两银子,媒婆立马给他说了一门亲事。今年秋天那小子结婚,我还去喝了喜酒,听他念叨过。不瞒王爷你说,民妇看得出来,当时在场的那些小伙们,心思都活泛了。跟驴蛋在王铁匠一起当学徒的另外两个小子,当时就跟着一块跑去滦州了。民妇估摸着明年一开春,还有人就要奔滦州过去。”

    “王爷,民妇听驴蛋那小子说,现在滦州那边缺得就是人,几处矿厂天天招人。只要你有把子力气,不是蠢蛋,就是又聋又哑,矿厂里也要。学得好还能进滦州什么矿工学堂。民妇活了这么些年了,还第一回听说做工也有学堂。”

    “不过最气闷的是王铁匠,原本生意就不好做了,招来的学徒全跑了,连帮着干累活的人都没了,见天在村头骂人,还追着走贩打。”

    “哦,姥姥,这王铁匠怎么生意不好做了?”

    “回王爷的话,这两三年工厂出的铁器,什么铁秋、铁铲、犁头等器具,不知什么时候就在镇上有卖的了。走贩们也会挑些剪刀菜刀镰刀之类的卖。那工厂出来的铁器,钢口好,贼好用,又便宜,谁还找王铁匠打造?”

    “姥姥,除了铁器,你们镇上村里还有什么现在卖的多了?”

    “棉布。回王爷的话,是棉布,全是东南那边过来的棉布,贼结实,又上过一层浆子,非常经穿。还有各色的花细布,这个要到镇上和县城里才有卖。走贩们也会带着些零散的花布来卖。大老爷们不说,黑色、青色、灰色的棉布都行,耐穿就好。姑娘家不行,见到那各色的花布,又好看又透气,眼睛就再也挪不开了,只要手里有点余钱,都想着什么时候给自己和女儿扯块花布。”

    边走边聊,到了地方,刘玄叫丫鬟带着刘姥姥进去,自己去清远堂换身常服。

    刘姥姥一进到东阁楼,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然后举目看去,满满当当坐满一屋子的人。

    “啊呀喂,刚才我一路上看到的这些房子,楼啊,还以为到了仙界,正半信半疑的,一进屋见到这么多神仙般的人儿,顿时就信了,肯定是到了仙界没错了。”

    刘姥姥这么一搭话,大家都笑了。

    刘姥姥一一给在座的见了礼,薛宝钗叫人扶起了她,再搬来一张暖凳,摆在了火盆旁边,笑着道:“姥姥刚从外面进来,身子骨还沁着寒气,凑近了先热乎会,不要着了凉,伤了身子。”

    刘姥姥没口子谢过,“王妃娘子长得给仙女一般,又有着菩萨的心肠,肯定是多子多福。今儿来给诸位请安,就是想再沾沾王爷、王妃的仙气,沾沾老太太的福气。上回给老太太请了安,得赏了几件东西,这精神头是一天好过一天,人家都说我返老还童了。我说我到神仙洞府里转了一圈回来,可不就是还童了。”

    贾母等人又忍不住大笑起来。

    刘姥姥继续说道:“上回沾了王爷、王妃的文曲星宿的仙气,村子和我娘家村子还真出了几个秀才,考进了县里的中等学堂。老先生们都说,等学了几年,能够考上什么大学堂,就跟举人老爷一般了。这可不是沾了王爷的光吗?”

    林黛玉坐在那里,看着刘姥姥将满屋的人哄得开怀大笑,心有所触。人活着,真的不能由着自己性子来。

    过了一会,刘玄到了,他进屋后扫了一圈,笑道:“眼花了,这么佳人坐在这里,一时就眼花了,居然连老太太坐在哪里都没找到,恕罪恕罪。”

    贾母笑呵呵地说道:“不要说王爷晃花了眼,我初时也是晃花了眼。”

    跟邢夫人、王夫人和薛太太见过礼后,刘玄转向林黛玉道:“上回我给你开了药方,你喝了说比黄莲还要苦,说要逮个机会到我府上来,把我家的蜜糖都吃光了。我知道你要来,早叫人把蜜糖、蔗糖、麦芽糖统统锁了起来,想必你是没有吃到吧。”

    众人皆大笑起来,林黛玉嗔道:“你见我一回就捉狭我一回,这次到你府上来做客,还不肯放过我。”

    “好了,好了,我不捉狭你了,我找你相公去,今儿我非得多灌他几杯。”

    薛宝钗等人笑盈盈地看着,王夫人和甄三姨娘、甄四姨娘等人的神情却是有些复杂。贾母的眼神在众人的脸上扫了一圈,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寒嘘几句,刘玄自去了西阁楼,跟薛蟠、贾宝玉几位坐一桌。见礼客气了一番后,各自坐下。

第四百零三章 闲庭曲槛无馀雪

    刘玄开口问道:“蟠哥儿,宝玉,你们还记得冯紫英吗?”

    “记得,记得,那厮不是跑去闽海了吗?”薛蟠当即答道。贾宝玉知道一些内情,却有些想歪了,不敢多言,只是听着。

    “那家伙人才啊,在泉州跟几位大食商人厮混熟了,还把其中一家的女儿给勾搭上手了。他现在学得流利的大食语,也熟识大食文字。他托地方上书内阁,说要在泉州召集了几位精通大食文字和华夏文字的人,把大食从希腊翻译过来的一些书籍,包括物理、哲学、数学和医学方面的书,翻译成华夏文。”

    “这样的人就是人才,内阁已经行文,叫他继续用心收集相关书籍,仔细翻译,然后呈递到京里。我也写信给他,直白告诉他,好好做下去,少不得一份大前程。所以说,不一定非要中试才有前途。冯紫英跟你们一样,世家高门出身,有才识有文底,只要找对方向,用对心思,自然会有前途。”

    刘玄说罢,转向贾环问道:“我听说你对营造工程有些兴趣?”

    “回王爷的话,是的。”贾环连忙恭敬地答道,他当然知道是自己姐姐吹了枕边风。

    “那好,你先去京辽铁路上历练一两年,届时再进学堂补习一番。铁路以后是国家大计,最是需要人才,只要用心,定有一番作为的。”

    “小的谨遵王爷的安排,用心做事,用心学习。”

    盛宴总有散去的时候,贾府一行人和薛府一行人先后告辞,刘玄和几位娘子聚集在秋水蒹葭馆,评论这次诗会的优良。内部议论,概不外传。

    刘玄拿着一叠叠的诗词,看完后,放到桌子上,抬起头看了一眼,发现大家都在看着自己,史湘云、薛宝琴、香菱的眼神里都透着期盼的神情。

    “以前我一直觉得我认识的女子中,论文采,林妹妹和我家夫人难分伯仲,皆聚东南灵秀之气。想不到湘云和宝琴的文采也不输逊,一个才智机敏,一个学识渊博。更想不到还有后起之秀,香菱的诗才是日渐长进。不错不错,以后再跟贾府开诗会,我们可以东风压倒西风了。”

    众女一时都笑了,赵怜卿在旁边说道:“四郎进来内阁没多长时间,却是把一团和气,和光同尘学得十足,一通夸奖下来,谁也没落下。”

    刘玄仰首大笑,“这是天赋,旁人是羡慕不来的。”

    说了一会话,众女纷纷告辞,刘玄突然叫住探春,说道:“我已经跟铁道营造军指挥使黄慧国打过招呼,环老三过去后先跟着左都监程忠实。老程是跟了我多年的老人,营造统筹上是把好手,环老三要是肯用心好好学,肯定能学到东西的。”

    “谢过王爷了,”探春连忙躬身道。

    “那也是我的小舅子,我肯定要关照的。此外,有空可以多请赵姨娘过来坐坐,在我府上,没人会说她是姨娘,只会当她是娘子的母亲,外姑太太对待的。”

    探春秀目微红,做了一揖便离去了。

    屋里只剩下薛宝钗、赵怜卿和薛宝琴,鸳鸯和香菱在旁边伺候着。

    “娘子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刘玄对薛宝钗问道。

    “父亲生前才言道,上位者不仅要有计谋手段,更多收拢人心。今日看到四郎随口几句,可见了一斑,难怪这么多人才愿意默默无声地依附四郎,要不是有大机遇到来,谁能知道他们的名字。”

    刘玄淡淡笑道:“我们刘家两百多年来,不知经历过多少艰辛危险,早就深知,光靠我们刘家一家子,是远远不够的。我们宁可自己饿着肚子,也不叫给我们卖命的部属们饿肚子。就是这种念头,才聚集了这些人手。”

    薛宝钗听完后,知道刘玄不想深说,便转言问道:“王爷散值这么早?早上不是说有要事吗?”

    “是有要事,跟八位活-佛谈了一个多时辰,大家都心知肚明,诉求一致,很快就达成协议了。过几天,八位活-佛在大悲寺同签一份文书,号召门下各信徒弟子,踊跃赶赴安西葱岭,协从朝廷大军援征伊尔利汗国,解救药杀河以西的释门弟子。”

    “然后又跟自然观的几位真人聊了聊,宁国府贾敬贾老爷身故,跟几个杂毛妖道脱不离干系。那几个家伙,有龙门派的,有全真派的,还有纯阳派的。我跟那几位真人说了,道教良萎不齐,鱼目混珠,败坏了风气。现在各地民间,不少道门羽士打着国教旗号,暗行不法之事,比那些秃驴们还要可恶。”

    “都察院和刑部已经接到数百起案件,那几个真人还要高抬贵手,被我骂了一顿。神武帝给了你们这帮杂毛道士那么多优待,数百年了,还干不过释门。而且这些杂毛道士,越来越跟那些假托义理,实行贪婪的伪君子卫道士像了。”

    “王爷的意思是要整顿一下道门?”

    刘玄没有直接回答薛宝钗的话,而是悠悠地说道:“曾经有人跟我说,爱和时间可以化解一切,包括仇恨。可是这世上还有比仇恨更顽固的东西,比如民族和宗教。这两样东西,总是祸端,许多野心之人总是借着它们来行不轨之事。民族,我们天朝华夏,可以用文明融合化解。只是这宗教,可能是大问题。”

    “以前我们用儒学压制了所有的宗教,同时也压制了民智。现在要放开民智,就要把儒学压制下去。我担心的是按下葫芦起了瓢。儒学被压制下去,释门、道门甚至景教又会冒头。人嘛,总是需要些寄托的。”

    “我打算成立个宗-教合议会,把道门各派系长老真人、释门的高僧活佛,甚至景教长老,那个胡斯托都可以拉到一起。”

    “四郎是想做什么?”赵怜卿忍不住问道。

    “一气化三清,那个宗教不是后人假托造出来的,那些个经书,哪本不是后人修编出来的。总要归到一条规矩上来,才会少些纷争。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国强民富。贫穷是一切罪恶的源泉,只要你穷,连气息呼吸都是错的。人如此,国家也如此。只要大家有吃有穿,不为衣食犯愁,才会和睦相处。”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古人说得没错。”薛宝钗幽幽地叹息道,赵怜卿也跟着叹息了一句。薛宝琴坐在那里,秀手撑着下巴,含笑看着刘玄,没有出声。鸳鸯在心里暗自揣摩着话里的意思,却还是稀里糊涂的。她此前在贾母身边,揣摩的是人心,是家长里短,这些国之大事,她就有些力不从心。她转头看了一眼一脸漠不关心的香菱,心里暗叹道,还是学她,专心在学诗上,其余的一概不管。

    夜色将深,赵怜卿和薛宝琴一一告辞,临走时,都深深地看了一眼刘玄,把他的三魂七魄勾去一半了。

第四百零四章 流水高山有韵音

    “四郎倒是意志坚定啊,”屋里只剩下薛宝钗和刘玄两人,她忍不住打趣道。

    “规矩是我定的,要是连我都不遵循,那别人就更不会去遵循了。”刘玄正色道。

    “四郎这是把守规矩刻在了骨子里。”

    “普通人,守规矩可能是他失败的原因,上位者,守规矩则是美德。必须要分得清楚。”

    “好了,四郎不用说那么多了,你赶紧去惜春那里点卯吧。”

    “嗯嗯,那我先走了。鸳鸯,王妃你好生照看着,她满月子没有多久,身子还乏着,今天又闹了一天,要好生养息。”

    “奴婢知道了。”鸳鸯连忙答道。

    有丫鬟打着灯笼在前面引路,刘玄出了秋水蒹葭馆,沿着游廊走过了两处园子,穿了四个角门。只见明月悬空,照得山河一片更白,不知哪里是月色,那里是雪。很快来到了在水一方,惜春在屋里等着。

    屋里很缓和,她穿着一件贴身的淡粉色软绸衫衣,下着一件水绿色百褶襦裙。乌黑的头发只是挽了一把,插了一支玉簪子。淡妆素颜,却别有一番风情。

    刘玄进去时,屋里四角点了四盏水晶玻璃各色风灯,照得屋里角落如银花雪浪。大梁上挂着一对联三聚五玻璃芙蓉彩穗灯。每一席前竖一柄漆干倒垂荷叶,叶上都有一盏煤油灯。这荷叶乃是錾珐琅的,活信可以扭转,下人们将荷叶扭转向外,将灯光逼住全向外照,照得屋里犹如白昼。

    这是刘玄特意为惜春置办的,说她爱画画,不分昼夜,没有这么明亮的灯,对眼睛不好。

    刘玄进去的时候,惜春站在桌前,只是抬头看了一眼,脸色微微一红,又继续看着手里的画稿。丫鬟们给火盆添了炭,把床榻上的被褥铺好,放了两个热乎乎的汤婆子进去,然后都告辞离去。

    “还在琢磨画的事情呢?”刘玄知道她爱画如痴,便在旁边坐下问道。抬头看去,只见惜春眉眼如画,鼻尖挺翘,小嘴如丹,一张吹弹可破的粉脸,在灯光下更添三分红润。

    “你看什么呢?”惜春受不住刘玄的炯炯目光,开口问道。

    “看我的小娘子啊。记得第一次见你时,你才**岁,一晃十几年过去了,你也成了我的小娘子。”

    “当初你去贾府,可是别有用心?”惜春毫不客气地问道。史湘云是率真,爱诗词成痴,又性子好强。惜春却是娇憨,爱书画成痴,却性子淡泊。所以这种话,也只有她们两人敢这般问。

    “我在关东时就听闻贾府里养了一群神仙女子。隆庆二年,我入京读国子监,到贾府拜访,一见之下,顿时没了计策。我刘玄十六年来,从未这般踌躇不定。”

    “啊,你迟疑踌躇什么?”惜春知道刘玄,最是果敢坚毅不过,便好奇地问道。

    “这么多神仙女子,我该娶哪一位呢?”

    听到刘玄一本正经地说道,惜春不由噗嗤一笑,随即又冷笑道:“我看你当时想的不是该娶哪一位,而是怎么全部娶了。”

    “我怎么会如此下作呢?惜春娘子可是冤枉死我了。”

    可是抬头看到惜春不为所动,而是鼻子一哼道:“哼,姐妹们谁不知道刘四郎连眉毛尖尖都带着主意,你说的话,十句里有九句是信不得。”

    “娘子可真是伤了我的心了。我骗对手,骗敌人,但从不骗自己人,更不会骗自己的女人。”

    “那你说说,三姐姐,史姑娘,我,还有鸳鸯,为什么都被你一股脑儿地收到府里来了。”

    “那可能是老太太体谅我对几位娘子的仰慕之情吧。”

    “那你倒也不客气。”

    “那时候要是客气推辞了,还是男人了吗?”刘玄气急败坏地说道。

    惜春见他说得有趣,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刘玄得寸进尺,揽住她的细腰,将她抱在怀里,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娘子抹得是什么香啊?好闻得紧。”

    “不是你叫人从商铺里送到府里来的吗?我选了一款玉玲珑和一款凌波仙子,巧了,都是水仙花香为主的。”

    “是吗?”刘玄故意用鼻子在惜春脖颈处嗅了嗅,喷出的热气逗得她直痒痒,伸手推开了他的头,“别闹,我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娘子只管吩咐。”

    “我听几个教西洋画的教师说,泰西有几处地方,出了几位名画师,善用油粉等色彩,栩栩如生,又颇有意境。四郎不是悬赏泰西的文卷书籍,能不能帮着顺带着给我捎几幅画?”

    “自然忘不了小娘子的画。我交待过了,泰西,尤其是佛罗伦萨几位著名的画家,什么柏提利、达芬奇、米开郎、拉斐尔、缇香,他们的一幅画可以换三百匹上好的丝绸。”

    “那就好。”惜春拍着手说道,“我看过那几位教师的笔记,发现他们的画另有技巧,别有一番意境。能看看几位名家的画作,我借鉴一二,画技说不得能破了瓶颈。”

    “只是那些家伙的画,有些我们只能关起门在屋里看。”

    “为什么?”

    刘玄在惜春耳边轻轻说了一句,惜春的脸顿时红了,“这些人真是没羞。”

    “他们都是化外野蛮之地,所以才会拿春宫图当艺术。不过艺术就是艺术,还是有一定的价值。等收了些画来,我们俩悄悄地看。”

    惜春歪着头想了下,坚定地点点头。

    刘玄又开始故技重施,说道:“我这般为小娘子着想,不知小娘子怎么报答我?”

    “四郎你使尽各种手段,还不是馋我的身子?我都已经是你的娘子了,你想怎么就怎么了。”

    刘玄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什么馋身子,你哪里学来的?”

    “四郎跟姐妹们嬉笑时不是说过几次吗?”

    “嘿嘿,我还真馋小娘子的身子了。”刘玄也不客气了,一把抱起惜春,往里屋走去。

    刘玄怜惜惜春,开始时轻轻款款,若点水蜻蜓;止止行行,如贪花蜂蝶。到后来,两人也是情不自禁,于是便蜂忙蝶恋,弱态难支;水渗露滋,娇声细作。一个原是惯熟风情,一个也曾略尝滋味。惯熟风情的,到此夜尽呈伎俩;略尝滋味的,喜今番方称情怀。

第四百零五章 奋向青门学种瓜(一)

    正统四年上元节刚过,贾环就拜别家人,直奔梁城县。临行前,贾环去老太太、老爷太太跟前辞行。

    老太太居然见了他一面,赏了一件衣袄,勉励了几句。政老爷一本正经地絮絮叨叨说了两三刻钟,都是些公忠体国、勤勉用事的话,贾环开始还听了几句,听到后来全成了浆糊。王夫人在旁边看着,一言不发,神情有些平淡。

    又去大观园门前,叫人通报,说是要给贾宝玉辞行,袭人打发人出来说道:“宝二爷一大早去清音阁去了,南安郡王那边成立了昆曲清音社,请了宝二爷做戏本编撰,昨个就派人来请了。宝二爷知道环三爷要去奔前途,特意交待送程仪五十两,请环三爷好生做事,不用牵挂家里。”

    贾环知道是这个结果,说了句感谢的话便离开了。这会他才有时间去跟亲娘赵姨娘告辞。

    赵姨娘跟周姨娘在一起,坐在小院里等着。见到贾环进来,赵姨娘一把抱着贾环就嚎啕大哭,眼泪沾湿了贾环的前襟。

    “赵姨娘,你何必这般,环哥儿这次去奔前程的。他有汉王爷照应着,早晚有出息的,你这般嚎哭,倒是让外人笑话,环哥儿难堪了。”周姨娘在旁边劝道。

    “我是他亲娘老子,他不仅从我的肚子钻出来的,还拉扯到了这么大,其中艰辛谁能知道。现在却是要离开我身边了,我就是哭了,我管别人笑不笑了。我在这府里,早就成了别人笑柄,还怕其什么笑话?”

    周姨娘知道她心里委屈,又想起自己的身世,眼睛有些红了,连忙拍着赵姨娘的后背说道:“环哥儿奔前程去的,你不能拖他后腿,叫他担心。”

    看到赵姨娘止住了眼泪,周姨娘转向默然无语的贾环说道:“环哥儿,这是你姐姐探春给你讨得人情,难得的机会。你这回可要好好做事,挣份前程回来。你亲娘熬了半辈子,就指望你了。”

    赵姨娘反倒又伤心起来,“我原本还以为白生了一个女儿。她从小就被老太太抱了过去,挂在太太名下养。我知道,她心里有恨,为什么不是嫡出,偏偏是个庶出的姑娘。却没有想到,她心里还是有她这个亲弟弟。”

    “血脉之情,天注定的,怎么会说不要就不要呢?探春那丫头,自小志高心大,所以对自己身世有几分抱怨。可是她心里清楚的很。现在好了,她遂了心愿,在汉王府管着内务,谁都要高看几分。”

    听完周姨娘的劝告,赵姨娘慢慢平息了哭泣气息,正色对贾环道:“环儿,我知道你在府里憋得慌,一直受气。这会子有机会出去了,你可要好生用心。不要因为你姐姐在汉王府里就得意忘形了。你要记住了,你做好了,你姐姐就更有面子了,以后也能多帮你说上几句话。要是做差了,姐姐面子没了,以后也没脸给你说话了。千万记住了。”

    周姨娘一拍手道:“我还以为妹妹一直糊涂,原来心里明白着。”

    赵姨娘鼻子一哼道:“我跟姐姐你不一样,我不撒泼卖狠,早就被人欺负死了,连口热吃食都讨不来给环哥儿。越是上位者,越是寡情薄意,你对他要是没个用处,你的日子就到头了。环儿,你可要记住了。”

    贾环点点头道:“嗯,我记住了。”

    坐在赶往梁城县的马车上,贾环还在回想着过去,想着家人的叮嘱,但想的最多的还是姐姐前些日子去贾府探亲,跟自己单独谈的一些话。

    以前他在府里,从小就忿忿不平。同样是老爷的儿子,为什么贾宝玉就是众人拱捧的星月,自己却是践踩的烂泥。老太太看不起,太太看不起,有些地位的人都看不起,就连长着势利眼的下人们也是一有机会就踩自己。

    所以自己心里总是憋着一口气,一有机会就想给那个带玉的家伙一个难堪好看。可是每回都是自取其辱。母亲为了保护自己,从一只孔雀变成了一只斗鸡,跟人撕咬着。那时候的贾环恨自己,恨哥哥,恨亲身父母亲,恨亲姐姐,恨所有的人,有时候他想,总有一天,他要放一把火,把这贾府烧成干干净净的白地,那才痛快。

    后来琏二哥出去办事,有时候会故意带上自己。虽然只是在京城和直隶附近打转,但总算是离开了老鼠笼子一般的贾府,也开了眼界。见了外面更多的疾苦,贾环发现自己没有怨天尤人的本钱,心态慢慢变得平和了些,没有那么偏激了。

    后来姐姐探春借着探亲的机会,找自己谈了几次,也明白了一些道理,知道自己的出路不在于弄死贾宝玉,而在于另创一条路出来。姐姐也答应自己,找机会给自己说个情,在汉王面前讨份人事。

    贾环一听有了信心,他在贾府里深院里也听说过刘玄的名头,出来办了几回事,也知道他的厉害。要是能请他指点安排一下,前途确实有保障。琏二哥就是投了他的脾性,被一手提携出来,现在日子过得比老爷还要滋润。两口子再也不用看别人脸色,也不用给别人奔走挣钱,落下的都是自己的。这就足够了。

    只是这次过去梁城,是修铁路,听上去就是个苦哈哈的活,所以老太太和太太听了后满口就答应,一点都不担心抢了宝玉的机会。

    吃苦他倒不怕,而且姐姐探春也暗中叮嘱过,苦是有些苦头吃,但不会太辛苦。而且这事做好了,是有大前途的。别人看不明白,在汉王身边的姐姐肯定能看明白,所以贾环心里多了几分安稳。而且汉王还特别找了自己,谈了一次,话里话外的意思让自己明白到,修铁路虽然是件苦事,但绝对是件有大前途的事。

    贾环一路上这么寻思着,细细琢磨着汉王和姐姐交待的那些话,不知不觉中过了香河、宝坻,不几日渡过了瀚河,来到梁城县一个叫丰台桥的地方。

第四百零六章 奋向青门学种瓜(二)

    远远看去,是一片整整齐齐的军营,贾环愣了一下,又想起这处衙门是挂在兵部名下,想必是跟兵事有关联,如此布置也是应该到的。

    到了军营外面数十丈,就被执勤的军士给拦住了,查看了贾环的官照和文书,便指点他直接往那边的营门开过去。

    这营门有两丈多高,四丈宽,两边各挂着块竖着的牌子,右边写着“兵部铁道工程兵指挥司行营”,左边写着“钦定官商合营京辽铁路修造指挥部”。以前叫铁道营造军,今年正式改为铁道工程兵。这个来历,贾环去打听过。

    还各站在四个卫兵,带着绿色的黑翻毛棉帽子,帽子四四方方又带点圆,穿着一身绿色双排扣的长棉衣,下摆一直到膝盖那里。下面穿着一条绿色的分档裤,小腿打着绑腿,蹬着一双翻皮的大头靴子。

    从头到脚除了少许黑,都是绿,但这种绿是那种偏深的绿,跟春天的那种青草绿相差恨远。卫兵腰间扎着一根三指宽的皮带,从肩到腰间交叉着两根两指宽的皮带。左边腰上挂着一根长长的皮鞘子,像是某把长刃的刀鞘。右边挂着两个盒子。

    他们都端着一把家伙,看样子应该是传说中的火枪。这让贾环吓了一跳,怎么还有家伙?

    马车被拦住了,一个军官模样的人上前来检查了贾环的文书,叫他下车进去报到,又找了个军士,帮他扛行李和带路。贾环给了车钱,把马车打发走了,然后跟着那个军士走了进去。

    天还很冷,地上的积雪还没化。刚才马车行驶时,一路上都能听到碾碎冰雪和烂泥的声音。但是进了军营里,却看到一条条碎石煤渣铺设道路上,积雪被清扫得干干净净,虽然还有些泥水,但看上去干爽多了。

    带路的军士叫王二嘎,直隶河间府的人,说是世家盐工,他嫌做盐工太苦太累,又没前途,去年官府去盐场招工,他听了后就报了名来了这里。

    这小子比贾环高一个多头,也是精瘦的,其它的都好,就是嘴碎,贾环跟他没说上几句,他倒把自己的事情说了一大堆。

    “二嘎,这里有多少人?”

    “总计六个团,加上行营和指挥部,有两万多人吧。像这样的军营,还有十来处,分在宝坻、天津、抚宁等地。这次修建京辽铁路,汇聚了近二十万人,从辽阳到京师,分支到天津,一字排开。”

    “这些你也知道?”

    “晚上和休工时上课,这些也讲的。”

    “上课?上什么课?”

    “上文化课啊。我们铁道兵,除了会修路,还要会识字算数。以后这铁路的运营还要靠我们上,不会不行。所以每天晚上上文化课,雷打不动。天气不好,下大雨大雪休工时,也上文化课。”

    贾环听到这里,有些稀里糊涂的。修个路还要上文化课,什么章程?

    这时走过一处空地,里面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分成数十上百个方阵队形,立定,齐步走,除了没有扛枪,跟他以前见过侍卫军和京营出操是一样的。

    “我们还要出操啊?”

    “正常啊。听教官说,我们编制是参照陆师步兵团来的,训练科目也一样,来的教官也是附近步兵团的军官,只是强度要低一半。队长和教官都说了,我们修铁路,都是偏僻的地方,虎狼猛兽是肯定会有的,说不得还能遇到山贼盗匪。不要说跟他们干仗,起码要有自保能力。所以我们每天早上出操,跑步、队列行进。每十天有半天时间轮流练习射击。”

    “啊,那岂不是要背着枪去干活?”

    “没有那回事,火枪除了练射击时有,平时也有轮到充当警卫营时才会佩带有。我们最主要的武器还是铁锹和铁铲。”王二嘎嘿嘿一笑说道,“这是教官说的。”

    走了一段路,来到一处两层楼的建筑物前,人来人往的,很热闹的样子。不过进进出出都是穿着同样绿色军大衣的人,不过眼尖的贾环发现他们左臂挂的袖章,肩膀和衣领上缀着的徽章不同,左边胸口上还有两条布条,一条有图案,一条写着名字。

    贾环跟着琏二哥,同侍卫军、京营的军官打过交道,听他们说起过,汉王正在改军制,统一军服,袖章区别兵种,胸口横条标识部队和姓名,肩膀和衣领的徽章区别军阶高低。想到王二嘎说铁道兵都是按陆师步兵团的标准来的,想必也是行得那一套吧。

    到了大门口,又被卫兵检查了一遍文书,然后被带到等候室。等了一刻多钟,一个军官过来,招呼贾环跟着来,王二嘎在等候室里帮着看行李。

    到了二楼,穿过一条纵向的走廊,走到中间又转到一条横向的走廊里,然后在靠最里头的一间房间门口高喊了一声:“报告!”

    得到允许后军官才推开门,带着贾环进去。

    屋里有五个人,穿着跟外面的官兵不同,他们穿着一件灰色的羊绒呢子大衣,都理着短头发,就像一群服装怪异的和尚坐在那里好像在开会。看到贾环被带了进来,一个四十多岁的高个男子站了起来。

    “你就是来报到的贾环?”

    “是的,不知大人怎么称呼?”

    “我叫黄慧国,铁道工程兵指挥使。你的事,我接到通知了。”说完他一转头,另一个三十多岁男子,头发有些稀疏的男子顺着他的目光站了起来。

    黄慧国指着他介绍道:“这是铁道工程兵副指挥使,京辽铁路修建都部署程忠实,你的工作由他安排。”

    “嗯,”程忠实点点头,表示打过招呼了,然后对带进来的军官吩咐道:“带贾环去都部署指挥部第六处报到。哦,贾环,你会什么?”

    贾环连忙说道:“回大人的话。我识字,会算数,还会画画。”

    “那是个人才。告诉老严,按见习军官待遇。然后进教导营训练一个月,晚上跟教官当助手,等熟悉了就安排去当教官。现在我们这识字算数会画画的人真的很缺。”

    “是!”军官朗声应道。

    程忠实挥挥手道:“嗯,下去吧。”

    贾环一脸懵逼,这就算完了?没有其它的?不过他想起琏二哥跟他说过,说汉王的规矩有些不同,他手下人做事的风格也截然不同,要学会适应。便不做声,暗暗想着,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还没出门,又被程忠实叫住了:“贾环,以后在这里不要叫大人,叫长官,记住了。其余的规矩,教导营会教你的。”

    然后头也不回地挥挥手,将贾环打发出去了。

    贾环在教导营才待了一天,就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要散了。想不到一句不要怕吃苦,居然分量这么足。不过他还是能坚持地下来,只要能够压过贾宝玉一头,什么苦他都能吃。他一直都记得府里私下传的,在潇湘馆林二奶奶那,探春和史湘云坐在屋里,贾宝玉站在门口,毕恭毕敬的情景。

    这就是权势的威力啊。贾环常常幻想自己坐在堂上,贾宝玉在他跟前诚惶诚恐的样子,一想到这里,他就浑身颤抖不止。为了这么一天,他愿意吃尽天下所有的苦头。

    想了一会,贾环强迫自己努力平静下来,开始读起铁道工程兵文化课教材。过几天,他就要去给文化课教官当助手。这可能是一条向上爬的捷径,他必须把握好了。

第四百零七章 读书习气扫未尽(一)

    在相隔百里之外的乐亭,也有人在读着这薄薄的本子。

    “父亲,这是我托人从铁道工程兵军营里拿出来的,是他们给军士们,不,他们的叫法为士兵,上文化课用的。”

    “嗯,”杨慎一边看边点头,吱声应道。

    “父亲,我还听说这教材是通用的,从刘四郎开始编练两浙团练军开始就用的,几经增删修改,最后定稿,推行到各省团练军。后来刘四郎封汉王,问鼎之势已成,又做了部分增补,便成了你手里的这本。所有水陆师步兵团、炮兵团、守备团、舰队水手水兵,都用的这个本子。”

    “你看过了吗?”

    “看过了。”

    “有何感想?”

    “里面的核心是四条纪律。一切行动听从指挥,一切缴获归公,不得拿百姓一针一线,保守军事机密。然后围绕这四点以话本、戏说等方式,讲了些生动活泼的故事。寓教于乐。”

    “还有呢?”

    杨翯想了想,又说道:“父亲,这小册子意思浅薄,语句通俗,但孩儿看完后总是觉得有些不对,但说不出哪里。”

    “不对就对了。我听说过,军中还有其他好几本册子,有《士兵条例》、《军官条例》、《步兵操行守则》、《水兵操行守则》等等。这一本是最基本的,学好了这一本才好往下学那些册子。”

    杨慎一把这本册子丢在石桌上,摘下水晶眼镜,望着灰蒙蒙的天,许久才叹了一口气。

    “或许,四郎把我放逐出来,还是顾念了一份师生情义。真要到了撕破脸的时候,为父我,或许可能死得很难看。”

    “父亲,你这是何意?”

    “到如今,我才发现,以前知道的那些大秘密只不过是大山一角。所有的一切,都在刘四郎的胸有成竹之中。”

    杨翯听完,盯着石桌上那本书看了一会,脸色慢慢变青,憋了许久,终于吐了一口气道:“儿子明白父亲的意思了。这本册子,已经悄悄给水陆两师的士兵们讲述一个道理,刘四郎是他们的明公共主。加上父亲说的其他的那些册子,水陆两师的官兵们已经被潜移默化了很长一段时间。”

    “你知道就好。现在看来,刘四郎一入内阁,就迫不及待地退伍数万团练军军士。还有不少人暗地里笑话他遣散这些身经百战的将士,是自剪羽翼。呵呵,刘四郎何曾做过这般无智的事情?现在看看这本册子,可以这数万团练军士,跟随他数年,是如何受他教化。而且又跟着他出生入死,建功立业,在他手里领了犒赏,就如同在数省州县的村庄乡镇里撒了数万个忠心耿耿的门生故吏。”

    杨翯附和道:“父亲说得没错。此前我们想到了这一点,只是没有想到,刘四郎居然有这般手段,已经在军中将这些军士的人心悉数收拢。”说到这里,他不由想到一点,脸色不由一白。

    “父亲,现在居然连铁道工程兵,这等青壮民夫都如此,想必刘四郎始终根本没有放松军中的教化。再过得几年,一批批的被教化的军官士兵被退伍到了地方,慢慢充塞着州县,会逐渐将地方的权柄从乡绅们手里夺过来,至少,那些乡绅无法做到一呼百应了。”

    “没错,三郎说得没错。此前那批团练军士退伍比较仓促,现在刘四郎有时间,可以在每批退伍的官兵中挑选优秀者,安插在地方,加以照拂重用,过得十年八年,地方民意和权柄将尽操于这些人之手。届时百姓们有了领头羊,就会走上另外一条路,刘四郎设定好的一条路。”

    “父亲,还有报纸这一利器。听说刘四郎已经在京师和金陵分别成立了石渠印书馆和商务印书馆。说是要大力收集天下良本,编撰成书,刊印行发天下。想必他历来不会做亏本的买卖,必定会在其中夹带私货吧。”

    “是的。以刘四郎的聪慧,他有的是办法让不想印发的书胎死腹中,让想印发的书遍布天下每个角落。”杨慎一坐在那里,神情肃正,浑浊的眼睛里透着些寒光。

    “昨日,学良从京里来信,说刘四郎突然恩许,明年春天开一科恩科,以为学制变法的缓冲,还说为示天恩,明文各省所有举人都可以到京师赶考。但考试规矩有所改变,实为从各省举人中为京华大学录取第一批学生,学满后可授官职。同时也征召各州县通算学、格物的贤才到京,应举贤试。”

    “你看吧,天下那些读书人都会交口称赞刘四郎的恩德。却不知道,他这是在刨儒学的根。”

    “父亲,儿子我记得刘四郎曾经给我说过一句玩笑话,‘神武帝和太祖皇帝钦定四书五经,规定熟读了这几本书方可做官。所以说天下读书人不是为了追寻先贤微言大义而读四书五经,而是为了做官。’现在想来,刘四郎就是在以名利权势慢慢引诱天下读书人。”

    “你现在领悟到了刘四郎的手段了吧。刘四郎本身就是读书人,而且不是一般的读书人,所以他对天下读书人的心思是一清二楚。只要能做官,就是考《齐民要术》、《灵宪》和《算经十书》,那些读书人也会甘之如饴。那些坚持先贤义理的儒生,都不用刘四郎出手,就被那些想着学而优则仕的读书人们口伐笔诛,生生用口水淹死了。”

    听到这里,杨翯也默然无语了。杨慎一默默看着远处的天空,过了好一会才说道:“听说刘四郎已经跟八大寺的活-佛大和尚以及道门真人们说好了,愿意动员道释两门弟子,援征伊尔利汗国。枢密院那边的动员令已经明发天下,阴山、漠北和关东的牧民青壮们或是报名或是抽签了。九边的兵马也开始向碎叶等地慢慢集合。内阁也在向河西、陇右、安西转运和存储粮草物资。想必到明年开春之后,刘四郎会亲自赶赴葱岭,主持援征伊尔利汗国之战了。”

    杨翯皱着眉头问道:“父亲,刘四郎这个时候离开中枢,远赴安西,有何用意?”

    杨慎一淡淡一笑道:“当然有深意了。刘四郎的种种举动,虽然是不动声色,徐徐而来。但事到如今,还是会有很多人会看清楚的。到明后年,肯定有许多人起来反对,加上一直蛰伏的那些有心人煽动,未必不是各处动荡。”

    “可是刘四郎种种布局,其根基已经稳如泰山,那时再起事,无非是以卵击石。”杨翯有些着急地说道。

    “以卵击石?不硬碰硬试下,这卵会一直认为自己才是石头。这些脓疱,总是要挤出来的,只是刘玄不想脏了手。既然如此,该刘仁出面来把这些脏事办了,父子同心嘛。”

    “父亲,你是说...”杨翯说话都结巴了。

    “刘玄寄托了刘家两百多年的心思,也寄托了军将世家四百多年的期望,只是杀些人而已,却能让刘四郎干干净净、堂堂正正地登基大宝,刘仁和他的同袍们为什么不愿意做呢?刘四郎以后还是会士大夫共治天下,只是这士大夫,必须得他认可了才行。”

    杨慎一冷冷地说道,这话让杨翯如同掉到冰窟里去了。

第四百零八章 读书习气扫未尽(二)

    京城延寿坊,一身便衣常服的刘玄跟李公亮走在街面上,数十位侍卫各自装扮,混在路人中间,三三两两地把刘玄、李公亮两人裹在中间。

    “重明啊,你刚到金陵不过半年,又将你调回来,是我此前思量欠妥当了。原本想让你实际主持江淮、江苏、金陵两省一都分立工作,后来想想,南边有淳之、志清、文彬,而桂芳等几位也陆续调了过去,人手足够了,反倒北边这里空档了。”

    “这京兆府还是握在我们手里放心些。”刘玄最后一句话意味深长,李公亮在旁边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所以就辛苦你了重明,累及金陵京师两边来回地跑。”

    “殿下言重,这是属下的份内之事。”

    刘玄点点头,继续说道:“贾化这人,很会做官的,而且非常有眼力劲,你要用好了。用好了,他可以帮你挡一些冷刀冷枪。但是要小心不要被他利用了,捏住他的七寸-前途。我会跟他谈一次,他是聪明人,会闻弦知意的。”

    “殿下我知道了。”李公亮郑重地点点头应道。他自然知道凭借自己的资历,骤然擢升京兆知府,肯定会引起各方面反弹,反倒不好了。有了贾化在台面上拱着,什么明面上都冲着他去。自己一个同知,握着实权,埋头做实事就好了。

    两人随意地走着,穿过普庆街,在热闹的南市转了一圈。这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关东的玻璃山参,阴山的牛羊皮毛,宁夏的枸杞苁蓉,青唐的虫草湖盐,江南的棉布丝绸,湖广的瓷器茶叶,南海的香料稻米,岭东的细磨面粉,还有朝鲜的铜器棉纸,东倭的纸扇漆器,天竺的金银珠宝,大食的龙涎**,都摆在临街的商铺里,琳琅满目,数不胜数。

    还有其余的成衣铺、典当铺、药铺、茶馆酒楼,一派鼎盛喧哗的景象。

    刘玄带着李公亮走了一圈,找了一家茶馆坐下,侍卫们也装作客人们,将二楼全部占了座。两人一边看着临街的热闹,一边继续说着话。

    “殿下,你可是有方略相授?”

    “重明,还记得当年在辽阳,我们的志向?”

    “记得,属下当然记得。”

    “重明,那远大的理想,只是光凭我们这几十个,几百个人是远远不够的。我们以后要建立的还是士大夫共天下,也就是我以前说的精英群体治天下。只是目前这些士大夫们是远远没有达到我的要求。死读书,读死书,思维被四书五经禁锢了数百年,难堪大用。”

    “属下知道殿下的心意。殿下在辽阳时就跟我们说过,真正的士大夫,必须满腹锦绣,心怀天下,精通务实的经济和格物之学。”

    “是的。那才是真正的士大夫。现在的士子儒生,读了几本经书,满口的先贤微义,却无半点自己的主张。一味的清谈务虚,满口的仁义道德,以为这样就可以治国平天下。道德?那是他们用来约束别人的东西。”

    “殿下此言极为通透,做官不是那么简单的。做一家商社的大掌柜,都要从伙计、外管事或账房、二掌柜一步步爬上去,有了足够的学识,再积累丰富的经验才能胜任。读十几二十年死书,三场科试下来就能做官。风闻弹谏,再多写几篇诗赋文章,博得天下盛名,然后居然可以拜相入阁,窃据高位。这也太儿戏了,如此官员,能知什么民生?能理什么政务?”

    刘玄听出李公亮有影射杨慎一、富时景、卢文韬等人之意。他们都是靠文采和所谓“正气”邀得大儒之誉,名动天下,然后众望所归,荣登高位。可是这三位处理政务要不偏激,要不糊涂,要不推诿。幸好还有杜云霖、周天霞、丘继良这样的官员,虽然也是以文采见长,但毕竟也是做实事,从州县地方一步步历练上去的。

    “所以我们要纠正读书人的观点,只有精通经济和格物之学才有资格做官,然后要优胜劣汰,一步步竞争上去。我们要让天下的读书人越来越多,更要他们明白新的道理。只有培养出一批精通经济格物之学,有理想抱负的真正士大夫,才能确保数十年数百年我天朝能够长盛不衰。”

    “许多人都称我为文曲星,状元公,我也不能白白浪费这些年刷出的这些名声。这几年,我总结了一些学习方法和思考的感悟,正在编撰校勘,准备出版,一本叫《思维和智慧的学问-哲学》,另一本叫《正确学习真理的方法论》。后面我在学术上的精力会放在数学、物理、化学等科学基础探讨上。”

    李公亮笑了,他跟刘玄从小长大,知道这位刘府四郎从小最让人惊叹的才华其实在数学、物理等格物学识上。只是后来为了做官考科试,花了苦功夫在四书五经上,不过他倒是把一些“科学学习方法”用在治经书上。至于诗词,那是天赋,真的是羡慕不来的。

    “如此一来,天下不少文人士子怕是要失望了,多少人翘首企盼着殿下的诗词。”

    “哈哈,重明啊,这天下最痛苦的事莫过于你无比讨厌制义文章,却偏偏还要把它写好。这些年,学写这些空洞的套文,可是把我学恶心了,不想再碰了。诗词和策论,有灵感的会写的。对了,重明,你还记得辽阳白山书院的胡显胡老夫子吗?”

    “记得,当初他跟烟溪先生是死对头,两人在书院是见天的掐架。殿下,胡老夫子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大动作啊。他投稿到《文报》,提出识字写文章,作用无非是传授学识,交流见识,广布讯息,没有必要搞得骈四俪六、佶屈聱牙。《诗经》三百篇,全是商周上古的口语所言,《乐府》六十首,都是前汉口歌。偏偏从前汉过后,读书人为了自命清高,非得搞出个用于书面的文言文,完全是玩文字游戏的无用之作。”

    “因此他提倡‘说人话,写人言’,用天下百姓们都听得懂的字句来写文章。《文报》的编辑虽然是他的学生,可此事兹大,他也不敢擅自刊行,通过侍从室秘书处递到我跟前。我觉得是件好事,还给取了名,‘白话文运动’。要广开民智,不仅要如胡老夫子所言,写人言,更要写简化的字,提高写字速度。”

    “殿下,简化字,大家平日里书写都有,只是约定俗成的一种便利之举,非正式之为,如果一意更改,再加上白话文运动,怕是有些人会乘机闹事。”

第四百零九章 读书习气扫未尽(三)

    “我们不改简化字,不行白话文,他们就不会闹事了吗?只要我们不再以四书五经为纲,改为经济格物之学,我们与他们的决裂就是必然的。既然他们这么心念念四书五经,如此追崇先贤古礼,我倒可以给他们一个殉道明志的机会。现如今这天下,真的很缺人才,但就是不缺想当官的读书人。”

    李公亮听完刘玄这淡淡然的话,知道这一位的心思,便开口道:“殿下,请问属下该做些什么?”

    “白话文和简化字会从报纸和学堂教材开始推行。京兆府是核心地方之一,你必须控制住。这里有国子监改过来的京华大学堂,集贤馆改过来的燕山大学堂,以及辽阳理工大学,更要成为天下推行新政的典范。此外,直隶要单独设省,治所以后会设在天津,但暂时由你和贾化暂且把左观察使和布政使先兼任着,就在京师治事。”

    “殿下,改学政和考制,退文庙,黜文宣公府,现在又要推行白话文和简化字,天下文人士林,只怕要群情汹涌。”李公亮对于又兼职并不大关心,他更关心另外一个问题。

    文宣公府大案已经接近尾声,发生在前周的龌蹉事不管了,光是本朝以来,文宣公府干得那些腌臜事悉数被抖落出来,又通过各家报纸传到了天下各地。

    原本还有不少儒生文人嚷嚷着从其它房里再择人承嗣文宣公府,但是随着报纸“深入报道案件”,也没有多少人有脸叫嚷了。实在是有些说不出口了。大成文宣先师的后人,居然做出这么多令人发指的事情。加上报纸把前周南迁,北地遭室韦人肆虐,当时文宣公干得那些丑事都翻了老账。什么道德大义都没脸提了。

    但是先师和天下人那张脸面还要,内阁跟翰林院、弘文馆、国史馆等诸多大儒名士协商后,最后定案,涉案的文宣公府上下合计一百三十一人或绞或监或流配。除文宣公世袭爵位,公府抄没,田地财货归还受害人。充公的文宣公府改为弘文馆大学堂。重新给孔夫子追谥封号,大成至文先师,孔庙从家庙改为天下文庙。追封荀子、孟子、管子、韩非子四位为先贤文师,配享从祀。再从先师后裔中择一清白之人,授正六品承议使领文庙正奉祀官,从四先贤后人中择四位,皆授从六品奉议使领文庙副奉祀官,一起负责文庙的春秋祭祀之事。

    改孔庙为文庙,可以;追封孔夫子,也行;废黜文宣公,还能接受;孟子、荀子配祀,没问题。可是把管子、韩非子塞进文庙里去,那是个什么鬼?天下不少文人都在犯嘀咕。而且有远见的文人都能预见到,内阁一系列举措都在弱化古贤先师们的影响力。这简直就是动摇儒生根基的大事。

    “神武帝遗训里说过,追封大成先师,只是褒扬他有教无类、因材施教、学而知之、学以致用这四点,并无其它意思。只是后人曲意了他的遗训,只关注‘学而优则仕’,‘为政以德’这些被神武帝摒弃的,那些最重要的反倒都故意忘记了。”

    刘玄听出李公亮话里的意思,淡然地回答道。

    “现在我要扶正祛邪,重塑新造符合新时代的士大夫。要是愿意追随的,又跟得上来的,就一起乘风破浪;要是不愿意追随,或者跟不上的。”刘玄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道:“天下之势,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他看着有些神情恍惚的李公亮说道:“重明,你首先要想到的是,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而不是什么读书人,商人,工匠。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把我们的朋友变得越来越多,把我们的敌人变得越来越少,最后清除掉那些负隅顽抗的敌人。我们的理想就可以实现了,我们这个泱泱上国天朝就能走上正确的道路了。”

    李公亮心中一凛,马上应道:“殿下,属下明白了。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此言乃真知灼见,一语中的。有了这句话做指引,属下知道该怎么做了。”

    “重明知道就好。你在京师里的工作不轻松啊。”

    李公亮笑了,“殿下的京师改造计划属下看了,大手笔啊。以京华、燕山两所大学堂为核心修建玉河大学区;自来水厂和供水管道;各街坊小学和各县中学修建完善;街道改造;外城扩建;还有地下排水隧道和管道的修建铺设;京师附近六河河道疏通、堤坝等水利的营造,总共七项大工程,需要三年内完成。确实有一定难度。”

    “是的,所以我让你先成立市政厅和规划署,这些是大工程,也是你的大考。重明,你可要用心做了。”刘玄意味深长地说道,“淳之在东南主持田地户籍点检,财税改制,也是责任重大。你和他是我的左膀右臂,所以比其他人的担子更重些。

    “有殿下的支持,属下必定竭尽所能。”李公亮停顿了一下问道,“殿下,京辽铁路在营造,辽东、滦州、江苏、两浙数十家工厂在扩建,天津塘沽港、江苏上海港、两浙明州港在扩建,临榆、塘沽、上海、金州四家船厂在扩建,水师远洋舰队、捕鲸船队、探险船队、武装商船队都在扩编。各处都在拼命地招募人手,属下担心,青壮被抽调和吸引去了这些地方,田地没人耕种,过得几年,就怕粮食产出减少,那就是大事了。”

    “重明,你记得最新的汇编数据,全国人丁有多少?”

    “丁六千七百九十一万,人口一万万六千五百三十七万。”

    “田地呢?”

    “七百四十七万八千六百顷。”

    “重明都记在心里啊。田地合起来不过七万万亩左右。一人能摊到六亩多。但是重明也是知道的,这里面有旱地、有轮耕地、有棉地等等,算下来一个人能摊到两三亩田地种粮食,其实还是地少人多。实际上我朝农田最大的问题不是劳力缺乏,而是两点,一是分布不均衡,二是出产太低。”

    “有的地方,如东南三吴、中原。关中,土地肥沃,却人口稠密,人均摊不到一两亩,加上地主乡绅收敛田地,农田集中在大户人家,普通百姓只能以做雇工,成了佃户。有的地方,如河西陇右,倒是地广人稀,百姓倒是能有数亩田地,可惜土地贫瘠,出产偏少,百姓艰难果腹。”

    “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调配,地少人多、土地贫瘠的就尽量迁走,我朝这么多土地,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土地,干嘛盯着鼻子底下那么点东西。其次就是搞水利建设,官府规划和投入,组织民夫营造河渠水坝,去涝防旱。”

    “然后就是提高产出效率。肥料,耕种技术,农具,粮种,方方面面都跟上,一点点把亩产给拱上去。最后一点就是组织互助社。”

第四百一十章 读书习气扫未尽(四)

    “互助社?殿下,这是什么个章程?”

    “我们退伍了那么多军士官兵,他们大部分已经在村庄立足。现在可以开始组织互助社,就是乡民们互相组织起来,开始的时候互相帮忙,各自出力。到后面可以以一个集体的形式,开始向农耕培训、粮种购买、售出协调、防灾救灾等方面发展。我朝上千年以来,百姓们都是各自为农,分散各地。官府无论是征收赋税,还是传达政令,很难触及到村庄农户。所以才有中间的乡绅里保。我们必须打破这层壁垒,真正沉浸下去。互助社将是一个非常好的办法。”

    “我跟老谢和淳之往来协商过,他们在两浙的越州、秀州等县先行试推。等到总结出经验来,再逐渐推广开来。”

    “殿下把农本放在心上,那属下就放心了。”

    “你放心好了,百姓吃饱肚子是最根本的,我不会忘,内阁的人都不会忘。除了用各种办法提高农田产出,我们还调高了粮食的收购价,降低粮食的入口关税,使得从安南、占城、真腊、暹罗运送粮食到东南变得有利可图。那些海商会踊跃地从当地收购粮食,运来换购棉布、丝绸、茶叶等货品。这一块会用力地弥补东南等重工商地区的粮食缺口。”

    看到李公亮点了点头,刘玄继续说道,“还有件大事。传嗣的警政总署经过这么久的筹备和试行,现在准备在京师、直隶、辽东、岭东、江苏、江淮、两浙和金陵开始推行。警政学堂那边也培训出了数百位人才。从上往下,逐级搭建,收编淘汰,理顺职能。京师和直隶这边,你要多配合。尤其是京师,直接建立警政署、分署、派出所完善的三级机构。任务繁重。”

    “殿下放心,属下记住了。”

    “千头万绪,很多事情需要一件件去做,都离不开人。我们过去那些年培养了一些人,这几年又通过讲读班的方式又培养上万名各种人才,但还是不够用。又担心用下去的人在执行的时候走偏路。我现在就像是在波涛汹涌中给一艘大船调头,稍不小心就会船毁人亡。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听刘玄说得凝重,李公亮也知道他的难处,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了,两人看向窗外,只见不远处的南市进入到最热闹的时候。

    从各处涌来的人,他们满怀着期盼,寻找各种的目标。在讨价还价声中,他们各自完成交易。此时的他们,脸上虽然神情各异,但跟花花绿绿各色各样的招牌旗幡一样,带着一种蓬勃的生气,一种在人世间回荡,缠萦在每个人心头的渴望。

    “重明啊,你看看,他们的脸上满是着渴望,对财富,对美好生活的渴望,这种渴望催动着芸芸众生,不停地奔波,最后汇集成了波澜荡漾的浩淼湖海。可偏偏有些读书人打着‘见利思义’这道德义理的旗号,提倡什么存天理,灭人欲。他们以为自己还生活在上古时代,产出贫瘠,只能压制每个人的**才能努力生存下去。”

    “而今,科学和技术已经积累到一定程度,即将突破我们生产的枷锁。或许有一天,通过科学技术的发展,我们一年创造出来的财富,会超过过去一百年所能创造的。在这种大势之下,还在那里用道德大义去压制人的**,通过约束百姓民智和创造力去确保社会和国家的稳定,却是沙上建塔,总有一天会被汹涌而来的大潮冲溃。”

    “属下知道,这就是殿下所说的天下之势,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刘玄笑了,点头道:“公亮明白就好。现在我们最要紧的就是把上下的思绪扭转过来,尽快培养出一大批明白这一点的士大夫,才能确保我华夏这艘大船,继续乘风破浪。”

    跟李公亮在京师外城转了大半天,临到傍晚的时候刘玄回到了府里。

    跟几位娘子一起吃了晚饭,她们各自散去,刘玄陪着薛宝钗说了一会子话,慢慢地踱到了养俟山庄。

    探春帮着刘玄脱下外套,递上温湿毛巾。

    刘玄搽了几把脸,坐了下来,问道:“环老三又给你来信了?”

    “是的殿下。”

    “信里有说什么?”

    “报喜不报忧。他的性子我还是知道些,有些乖僻执拗,骨子里好强,总想着要出人头地。他在信里说他已经结束在教导营里训练,给一位连队长当助手,同时跟着一位营造技师学习,晚上还去教教课。只是在信里最后提了一句,说他黑了不少,下回我见到他,可能会认不出。”

    说到这里,探春忍不住叹了口气。

    “环老三过去十几年里,一直生活宝玉的阴影里,应该是心里憋着一口气。教导营的训练我是知道,他那么个娇弱公子哥,居然挺了过去,想必是靠着心里那口气坚持下来的。实在想不到,环老三心里的执念居然这么强烈。”

    刘玄的话说得含蓄,但是探春却是听出意思来了。

    “殿下,那环哥儿还能回去贾府吗?”探春想了一会,迟疑地问道。

    “如果一直没有出息,环老三是不肯回去的。可他要是出息了,回到贾府,阖府上下的眼珠子心尖尖,宝二爷怎么办?置他于何地?”刘玄摇着头道,转过头来,他看到探春脸上的期盼之色,便开口道。

    “只要环老三争气,能挣出一份前程来,我会保他另立门户,跟琏二哥一般。”

    探春大喜,连忙躬身道:“臣妾谢过殿下。”

    “环老三也是我的小舅子,帮他一把也是应该的。娘子放心了,本王打造的军营,绝对上好的熔炉。薛呆霸那样的人都被熔化重铸了,环老三肯定会历练出来的。而且你也不用担心贾府那边,宝玉这家伙还是有几分灵韵和才气的。考试走仕途他可能不行,但是戏曲话本却在行得很。我听说了,他编了两个戏本,上演了一个多月,场场爆满。”

    “我打算慢慢立他为样板,鼓动那些官宦世家子弟,各纵其才。他们从小开蒙受学,又不用担心衣食温饱,完全有时间和精力去研究话本戏曲、数学格物、制造机关,肯定都会有作为的,不然就太浪费了。”

    “殿下考虑得都是国家大事,臣妾不懂这些。臣妾只求弟弟能够在殿下的指点下有所长进,不再让娘亲和臣妾操心牵挂就好了。”

    刘玄揽过探春的肩头,大笑道:“娘子放心,必能心想事成。”

第四百一十一章 家住苍烟不惹尘(一)

    这一日,大观园稻香村里。李纨洗漱一番,站在一人高的镜子前,忍不住左右看了看。葫芦形的身形似乎胖了些。她连忙摸了摸腰,毕竟生过小孩,又三十岁出头了,已经能够捏出几两赘肉。

    忍不住叹息了一声,真是韶华易老,幸好前凸和后翘都没有缩水,这让她心里多了几分安慰。可随即一想,不缩水也没得用处啊,心情又不好了,多添了几分惆怅。

    自顾自怜了一番,李纨在堂屋里坐下,吃完早餐,然后去了潇湘馆。刚进到这里,看到丫鬟们正在收餐具。

    “二奶奶吃完了。”

    “大奶奶来了,快请坐,给大奶奶上茶。”林黛玉脸色红润了许多,但脸色还是偏白,身子骨还是那般羸弱。刘玄都说了,这是娘胎里带来的病,要想一下子去除是不可能的,必须得慢慢来。

    两人寒嘘了几句,李纨说道:“二奶奶,要不叫她们开始禀事吧。”

    林黛玉点了点头,丫鬟们便出去叫那些早就等候的管事媳妇们依次进来。

    只见吴新登的媳妇进来回禀说:“大奶奶、二奶奶,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昨儿死了。昨儿回过太太,太太说知道了,叫回大奶奶和二奶奶来合计处置。”

    说毕,便垂手傍侍,再不言语。

    “这信也递到汉王府去了吗?”李纨想了想问道,赵姨娘的兄弟,不就是探春的亲娘舅嘛,那头也亲。

    “回大奶奶,昨晚已经有人过去送信了。听人说今儿一大早,探春娘子就去赵府拜祭去了。”

    “知道那边什么章程吗?”

    “回大奶奶,听说汉王殿下叫林内相代为拜祭,带去了帛金三百六十两,王妃娘子以王府的名义送去了三百两帛金。”

    李纨有点牙痛,汉王府财大气粗,拔根腿毛都比贾府大腿粗。而且赵国基是侧妃娘子的亲娘舅,给多少银子都是应该的,师出有名。但对于贾府来说,赵国基只是老爷的一位小妾的兄弟,地位稍高一些的家生子而已。往根里论,还不如赖大、周瑞这些管事的。

    送多少合适呢?送多了,有其他家生子看着呢,以后是不是也这个例份?人人都这么送,贾府这点家底也扛不住啊。送少了,汉王府那边可看着呢。

    李纨终于明白了太太把皮球踢过来的原因。她思前想后,想起前些日子,宝二爷姨娘袭人的妈死了,才打发八十两。这还是宝二爷特意吱声,太太开恩才许下的。要是平常,怕是只有四十两。

    李纨低声跟林黛玉说了这件事。林黛玉并不着急,她想了一会,开口问道:“前几年老太太屋里的几位老姨奶奶,也有家里的,也有外头的,这两个分别。家里的若死了人是赏多少?外头的死了人是赏多少?你去查查帐,说给我们听听。”

    吴新登家的脸色变了,忙陪笑回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赏多赏少,谁还敢争不成!”

    林黛玉带了几分冷笑说道:“这话不一定。依我说赏一百两百都好,情面都在。可是不按例,怕是要被你们笑话,说我们妯娌两个加在一起都不如琏二嫂子。”

    吴新登一家是跟着王熙凤陪嫁过来的,贾琏一家南下去了,他们两口子还是留在了贾府,算是排名前四五位的内外管事。

    吴新登家的连忙笑着道:“既这么说,我查旧帐去,此时却记不得。”

    林黛玉冷笑气越发地重了,“你办事办老了的还记不得,倒来为难我们。你素日在太太跟前听用,府内的事情都要经你的手,没见你在太太面前办茬事,这会到大奶奶和我跟前,就这也记不住,那也记不住了。还不快找了来我瞧。哼,要是再迟一日,外面怕是不说你们粗心,反倒要说我们没主意了。”

    吴新登家的满面通红,忙转身出来。众媳妇们都伸舌头。林黛玉刚刚得了老太太发话,跟着大奶奶一起管事。这些管事媳妇们以前欺负李纨性情淡泊,能糊弄就糊弄。看到二奶奶林黛玉成了新主事的,想着来个下马威,却是被聪慧的林黛玉劈头盖脸地驳了个没趣。

    李纨在一旁也没有做声。她知道这一位历来聪慧机敏,说话又刻薄,撞到她手上,就是这个样子。这还是她嫁给了宝二爷收敛了许多,要是当姑娘那会,只怕要说得吴新登家的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边又陆续回禀着其它的事。

    过了一会,吴家的取了旧帐来。林黛玉和李纨看过,两个家里的赏过皆二十两,两个外头的皆赏过四十两。此外还有两个外头的,一个赏过一百两,一个赏过六十两。这两笔底下皆注有原故:一个是隔省迁父母之柩,外赏六十两;一个是现买葬地,外赏二十两。

    林黛玉便对李纨点了点头,定论道:“给赏一百二十两银子,注明汉王府侧妃娘子娘舅帛金加八十两。另外把这帐留下,我们细看看。”

    吴新登家的喏喏而言,转头去了。

    忽听到赵姨娘叫求见,连忙叫人请进来。

    赵姨娘早就得知了数目,心满意足,此时来是给林黛玉、李纨道谢的。

    “要我说,这家就该二奶奶来执掌。二奶奶清华官宦人家出身,家学渊博,又通情达理,最是公平不过的。”

    赵姨娘说了几句,谢了恩便走了。林黛玉转头对李纨道:“嫂嫂,赵姨娘是个浑人,她的话,你我听听就好了,万不可放在心上。”

    李纨笑了:“她这个人我还不知道吗?再说了,你跟我不是一样的吗?要不是老太太发话,谁想当这个家,担这份苦差事。府里上下也就这么一位琏二嫂子。就算是她那样的人物,生下蔺哥儿后也是撒了手。”

    林黛玉听到这里,脸色不由更白了几分。李纨知道自己漏了嘴,说中了林黛玉心事,真要解释几句,却被林黛玉开口带过去了。

    “大奶奶说得没错,当这个家,可不就是苦差事吗。去年冬月,乌庄头进来的岁供是多少来着?”

    李纨叫人把账目拿了过来,林黛玉打开展开单子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大鹿二十只。獐子四十只。狍子四十只。暹猪十五个。汤羊十五个。龙猪十五个。野猪十五个。家腊猪十五个。野羊十五个...银霜炭上等选用七百斤。中等一千五百斤。柴炭两万斤。御田胭脂米一石。碧糯三十斛。白糯三十斛。粉秔三十斛。杂色粱谷各三十斛。下用常米七百石。各色干菜一车。外卖粱谷牲口各项之银,共折银二千二百两。另外门下孝敬哥儿姐儿的玩意,活鹿两对,活白兔四对,黑兔四对,活锦鸡两对,西洋鸭两对等不算。”

    看完后,林黛玉望向李纨,却是不做声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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