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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我曾迷茫过     同时拥有两条时间线txt下载     同时拥有两条时间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二十三章 梦醒最怯闻夜钟

    这一日是隆庆八年四月二十六日。贾宝玉一早起来,便在袭人的侍奉下梳洗。此时的她丰腴红润,贾宝玉鼻子吸了几下,闻到熟悉的**味,忍不住抱着袭人,在胸口乱拱了几下。从男孩转变为男人,有些东西总是压抑不住。

    这时,有人在外面叫唤着:“二爷,都准备好了。”

    袭人连忙推开贾宝玉,继续给他打扮,并交待着:“待会给老太太、老爷太太磕头的时候,记得多说些好话。”

    “知道了。”

    贾宝玉戴好冠带走了出来。来到前厅院中,李贵等四五个人已经在那里设下天地香烛。贾宝玉上前炷了香,行毕礼,奠茶焚纸后,又有人引着去宁府中宗祠祖先堂两处行礼。完毕先到荣禧堂,给贾母、贾政、王夫人磕了头,然后又一顺折到尤氏上房,行过礼,坐了一回,方又回了荣府。

    回到园子里,碧痕、秋纹两个丫鬟跟随,小丫头夹着毡子,从李氏起,一一挨着见了礼。复出二门,到李、赵、张、王四个奶妈家坐了一回,方进来。

    此时林黛玉在紫鹃、雪雁搀扶下过来了,给贾宝玉送来了两个亲手绣的荷包,一身衣服等礼品。过了一会,袭人带着甄三姨娘、甄四姨娘,两个哥儿和姐儿由奶妈抱着,给贾宝玉行了礼,说了贺词。

    其余的下人们也要来磕头请寿,袭人叫秋纹出去说一声,说太太有交代,宝二爷还年轻,不能乱受了众人的礼,恐折了福寿。

    这边李贵在门帘子外面禀告,说清虚观的道士送了四样礼,换的寄名符儿,以及本命星官值年太岁周年换的锁儿;还有几处僧尼庙的和尚姑子送了供尖儿,并寿星纸马疏头。家中常走的女说书的也来上寿,说了几句吉祥话。

    袭人叫人一一记住,说了回礼,叫人禀了大少奶奶李纨,自去发放。这会王熙凤又有身子了,而且顺着自家琏二爷的心思,趁机卸了府上管事的职责。

    过了一会,王夫人身边的丫鬟彩霞、彩云过来禀告,说宫里德贵妃赐下玉如意一柄,两匹宫绸缎子,金银锞子三十六锭。

    舅老爷王子腾王大人那边,仍是一套衣服,一双鞋袜,一百个寿桃,一百束上用银丝挂面。薛姨娘处减一等。其余家中人,尤氏仍是一双鞋袜;凤姐儿是一个宫制四面和合荷包,里面装一个金寿星,一件波斯国所制玩器。

    刘玄和薛宝钗合送了一艘海鸥船模型,书有一帆风顺,还有天竺金银器四件,东倭漆器、玳瑁盒子、朝-鲜铜器、安南象牙雕器等器物十二件。薛蟠、宋细娘合送了两尺红珊瑚树一棵、波斯、大食玩器八件。还有刘府等亲戚处的礼品,一一说了一遍。

    贾宝玉听了后问道:“太太那边可是备好了回礼?”

    “回二爷的话,备好了回礼。老爷的意思是各处还要请二爷亲笔写了回信,一并送回去。”

    “应该的,亲朋好友们这般客气,我写几封信是应该的。”

    吃完了长寿面,贾宝玉带着众人来到了大观楼里,贾母、王夫人已经在那里候着了。

    “快来,快来,我的乖孙子,还有我的三个心肝。”贾母连忙招呼着,先让奶娘把两个哥儿,一个姐儿抱到身边,开心地逗了一会,这才转过头来面对贾宝玉等人。

    “这几月,圣上的身体时好时坏,我们也跟着揪心。前些日子,圣上身体大好,御门听政都正常了。大家也安了心,借着宝玉的生辰,大家好好乐一乐。”贾母开心地说道。

    “是啊,是该热闹热闹了。”

    “一转眼,宝玉都十八岁了,你们两个玉儿也成了亲,孩子也有了,可算是圆满了。老爷前几日跟我说过,想着让你出去历练历练。”

    贾母顿了一下,转头对王夫人道:“这毗陵侯府的家业,总归要宝玉担当了,二太太,也该放手了。”

    王夫人终于点了点头应道:“媳妇听老太太的安排。”

    “好了,先不说这些事了。看戏吧。府上养的这些女伶,上回进宫唱了两本得了赏。现在又练了些日子,不知新排了什么戏?”

    贾芸在楼下拱手道:“回老太太的话,又排了两出折子戏,《山门》和《寻梦》。”

    “那唱一唱,我们看个热闹。可惜啊,薛太太和宝钗去了辽阳,三姑娘、四姑娘、湘云她们也跟着去了。要是大家伙还在,就更热闹了。”贾母略有遗憾地说道,“凤丫头也有了身子,不在跟前,又少了几分热闹。”

    探春、惜春、史湘云已经有宫里的旨意,配给刘玄。虽然因为刘四郎身在朝-鲜援征前线,没有完礼。但从礼法上,她们已经是刘玄的妾侍,去夫家,肯定要跟着一起去。

    至于王熙凤,贾母和王夫人心里都清楚,贾琏和王熙凤两口子,终究要分出去过了。

    唱完两出折子戏,已经是中午时分,贾宝玉喝了几钟酒,头晕晕的,贾母叫人扶着他就在偏房里睡了一会。等到下午起来,又在荣禧堂吃了晚饭,大家便各自散去。

    贾宝玉晚上又喝了几钟酒,在袭人和碧痕、秋纹的搀扶下往走去。走到院门口,贾宝玉见到里面虽是灯光灿烂,却无人声,他转头笑着说道:“想必是她们睡了,我们悄声进去吓她们一跳。”

    袭人却拦住了,皱着眉头道:“主子们出去吃饭喝酒,就想着法偷懒,没得家法了。秋纹,进去叫一声。”

    “是的姨奶奶。”秋纹应了一声,连忙进去。原来众婆子们坐在园门里茶房里纳凉,和管茶的女人偷空饮酒斗牌。

    见到贾宝玉等人回来了,连忙出来迎接。

    “你们这等懈怠,是不是琏二奶奶不管你们了,就猖狂起来了。”袭人毫不客气地说道。

    几个婆子、门子吓得跪在地上,连连求饶。

    “你们自个下去,去大少奶奶那里领了罚。不要在这里扰了二爷的休息。”袭人呵斥道。

    贾宝玉看了一会,觉得甚是无趣,回屋洗了脸,自去睡觉了。

    只见巍峨一座城楼上,站着位面目威严之人,穿着赭黄衮龙袍。旁边站着一宫装女子,看面目像是姐姐元春。恍恍惚惚中,那座城楼不知为何突然燃起了大火,火光冲天。贾宝玉吓了一跳,正要冲上去救姐姐,只听得旌旗招展,喊声震天,猛然间就醒了。

    醒来的贾宝玉吓出了一身汗,干脆起了身找水喝,却听到寂静的夜里响起了钟声,悠悠扬扬,只是黑灯瞎火的,原本雄浑的钟声这会却听得有些诡异。

    贾宝玉吓得脸色惨白,连声叫道:“出了什么事?出了什么事?”

    被他吵醒了,不一会整个大观园和荣国府都被吵醒了。而钟声还是没有停的意思,更让阖府上下慌乱不堪。

第三百二十四章 乾坤成坏一浮沤

    等贾宝玉匆匆忙忙赶到荣禧堂花厅时,贾母,贾政、王夫人已经聚在那里,正焦急地等着消息。

    “派人出去了吗?”

    “回老太太的话,派出去打听了。”贾政小心地应道。

    “上回半夜紫禁城里敲钟,是仁庙先皇驾崩的时候。”

    “老太太,不会吧,上一回御门听政,还有前几天奉献《周史》定稿,圣上看着神色都精神着,说话也中气十足。”贾政声音颤抖着说道,坐着最近的王夫人能听到他轻微的牙齿磕碰声音。

    “我已经听过四回紫禁城里敲钟。”贾母微眯着眼睛说着,或者是半夜起来,还有些迷糊,又或者是年纪大了,晕晕沉沉。“天有不测风云,谁说得清楚呢。”

    王夫人双手合掌,在那里轻声念道:“菩萨保佑啊,菩萨保佑。”

    她深知要是紫禁城里万一出了什么意外,自己女儿就会成为皇太妃,还是没有子嗣的皇太妃,只怕要在某座冷宫就此度过残生了,那有现在贵妃做着这么富贵荣耀?

    只见有人连滚带爬地从外面进来,嘶哑着嗓子说道:“不好了,不好了,是圣上龙驭宾天了!”

    贾政端着的茶杯咣当一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他的身子跟牙齿一样,也开始打起颤来。

    “这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呢?”贾政失魂落魄地说道,来来回回就是这么一句话。

    “这,这,这可如何是好?”王夫人身子一软,瘫坐在座椅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贾母脸上露出凝重之色,许久才叹了一口气道:“多事之秋啊。”

    奉先殿里,杨慎一、杜云霖脸色不善地说道:“这是乱命!臣等绝不奉行!”

    戴权也脸色不善地说道:“这可是皇太后的懿旨。圣上未立储君就龙驭宾天了,按例自当由皇太后下诏册立新君。”

    “怎么未立储君?广平王进上将军,加京兆府尹,不就是按例成了储君吗?高庙先皇、仁庙先皇,都是在上将军、京兆府尹位上继承大统的。”

    “诸位阁老,不是还差亲王位和五军大都督职吗?”戴权似笑非笑地说道。不知道他今天吃了什么豹子胆,居然敢以一对四,面对四位阁老不落下风。

    杜云霖一时语塞,周天霞却不慌不忙地说道:“按神武帝《紫薇阁宝录》规定,新君未决,由内阁及五军都督府合议公推。枢密院使、中军都督冯遇仙正在安抚内外兵马,待会就赶到。”

    戴权脸色一变,眼睛透着难以言喻的光芒说道:“那是前朝的规矩,怎么能用在本朝?”

    这会,连一直默不作声的韩东国都开腔了。

    “戴公公,你这话在这屋里说说就算了,千万不要到外面去说,否则一个大不敬就落到你头上了。当年太祖皇帝昭告天下,可是说得明明白白。不忍神武帝皇统绝亡,故以驸马之位继承大统,继统不继嗣。神武帝的《紫薇阁宝录》可不是什么前朝旧例,你这话要是传到外面,文武百官立马打死你,也只能论个众怒难违。”

    戴权的气焰马上熄灭了,心里暗暗叫苦,我这么忘记这茬了,太庙里摆在最上面的牌位就是神武紫薇帝。

    弯着腰,陪着笑说道:“我一介阉人,哪知道这么些规矩,阁老们教训得极是。这里还有皇太后的一封懿旨,除了立皇四子为新君之外,还封四位阁老为辅政大臣。”

    “是不是还有一道懿旨,封忠廉亲王为监国,或者辅政王大臣?”杨慎一似笑非笑地问道。

    戴权脸色又一变,腰弯得更低了,连声道:“没有,绝对没有。洒家就是一跑腿的,那知道这些军国大事。我这就回去把诸位阁老的意思禀告给皇太后。”

    半山堂里又陷入了沉寂,过了好一会,杨慎一才开口道:“韩相,此等紧要关头,我等万不可掉以轻心,更不要轻易动摇。否则不仅江山社稷危险,个人及家族也是万劫不复。”

    韩东国沉声道:“这个我知道。而今关键在殿帅和侍帅这两位身上,不知冯将军跟那两位谈的如何。”

    “尚伟民尚将军完全靠得住,可他手里的兵太少了,仅能守住皇城。侍帅金海辉金将军,手里的兵马倒是够用,足以掌控整个京师,就是怕他精明过了头。”

    等了一会,冯遇仙风尘仆仆地进来,进来先随便端起茶碗,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韩东国嘴巴张了张,没有做声。

    “已经叫五城兵马司戒备外城和七门,侍卫司已经戒备内城和九门了。宫里是什么章程?”冯遇仙喘了口气问道。

    “立皇四子为新君,进皇贵妃为皇太后,皇太后为太皇太后。”周天霞答道。

    “大行皇帝不是立了广平王为储君了吗?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还在这里出什么幺蛾子?”

    “最后一线机会了,不搏一把就再也没有机会。而且有不少人就想把水搅浑,好想着从里面摸出一条大鱼来。”杜云霖看了一眼韩东国,沉声说道。

    冯遇仙坐在那里想了一会,突然脸色一变,一拍大腿道:“坏事,难怪我就觉得西山营前些日子不对头。”

    “怎么了?”韩东国等人

    “我们只顾着盯京营和新三营。京营什么鸟样大家心里都有数,也不放在心上。新三营去年大行皇帝整饬了一番,正老实着,却想不到西山营那里埋着雷呢,那里有上万兵马,一动起来会动摇京畿的。我马上去看看。”

    “这里的事还全指望诸位阁老了。”冯遇仙语重深长临走前说了一句。

    “京畿的安稳就全靠冯将军维持了。”

    看到冯遇仙远去的身影,杨慎一叹了一口气道:“冯将军还是差些道行,还是有些人不服气他。要是姜老将军还在位置上,那些小鬼早就安靖了,那会有这么多破事。又或者要是东宁镇的刘将军过来,也能镇住这些牛鬼蛇神。只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周天霞却淡淡地说道:“或许是枢密院这边不想掺和进来,甭管哪位新君上来,都要他们出来维持局面。要是瞎掺和,怕沾了包啊。”

    半山堂里一片寂静,众人没有做声。

    杨慎一四人已经除去红袍和金银花翅,换上缟素服、乌纱帽和黑角带,在旁边看着吴宝象等人收敛隆庆帝的尸身,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

    君臣一场,终于要阴阳永隔了。只是后宫贪愚恋栈,撕下脸皮要来争,他们这些做臣子既要遵循大行皇帝的嘱托,又要维护他的颜面,左右为难,僵持在这里。说不定还要影响大行皇帝的哭丧、吊灵、入殓和下葬。

    杨慎一暗暗在心里叹息,大行皇帝性子隐忍刚毅,却又过于执拗和好脸面。仁庙先皇传他禅位,就是想用他的刚毅,清肃和扭转朝中的弊端。

    这些弊端传自前周,数百年的沉疴积疾,原本在太祖皇帝开新朝时就该清除干净。可惜由于本朝立国的特殊性,妥协多于斗争,一切都被掩盖下去。太祖庙和高庙先皇一直在暗地里清厘。可是到了仁庙先皇,因为拥戴之故缓了一手,结果暗潮汹涌,几乎难以掩盖。

    仁庙先皇知道自己下不去手,迫不得已才禅位给大行皇帝。原本是一步好棋。只是身不由己,一个舍不得放权,一个想要独揽大权,太上和圣上两位明争暗斗了好几年,浪费了大好时机。等到仁庙先皇仙逝,大行皇帝有机会大展宏图,结果,唉,造化弄人啊。

    杨慎一一边流着泪,一边想着这些糟心事,真是悲从心中来。

    即将黎明时,突然看到西城方向有火光晃动,然后隐隐约约有喧闹声传来。奉先殿里的四位阁老脸色顿时大变。

第三百二十五章 君故不见九州悲(一)

    闹事的正是一直都不安分的前广安郡王,废莒国公赵焬。他被从东城的前广安王府赶出来后,安置西城通轨坊的一处宅子里。虽然是由宗正府会同京营兵马司严加看管,圈禁不赦。但赵焬还是找到了渠道跟外面联系上了,或许是有人在帮他联络那些狐朋狗友,就是此前那些拍着胸脯发誓效忠他,要拥戴他做新君的家伙。他们有些人避嫌躲开了,但总还是有些人又聚拢过来

    这些人一直在暗中勾连,等待着机会。隆庆帝龙驭宾天没多久,就有人把消息递到了赵焬跟前。他闻讯大喜,连忙传令给各党羽,立即发动。

    按照他的计划,先夺取西城的侍卫司武备库,然后广招城中泼皮混混,鼓噪围攻皇城,将聚在那里的内阁枢密院大佬们一网打尽,再挟持皇太后,下懿旨立他为新君,诸位阁老院使们副署,明发天下,这事就齐活了。

    等到两三百名赵焬党羽乱哄哄地冲到武备库,还想着打着赵焬的旗号吓住守军,能够不战而降。可是守库的侍卫军可是九边调过来的,问过口令,索要关防无果,二话不说就是弓弩齐射,那管你赵焬赵东。

    两三百人被一阵箭雨射得哭爹喊娘,还没等回过神来,五城兵马司的人闻讯过来,见到侍卫军开了打,二话不说上来就是一顿爆锤。这两三百位被赵焬重金收拢的“骁勇之士”,居然一哄而散,最后落得个全军覆没。

    消息传到赵焬耳边,他呆坐了一刻钟后做出了决定,阖家服毒,闭门举火。不得不说,赵焬虽然志高才疏,眼高手低,但确实是个狠人,否则的话也不会做下西山谋逆、临了拼死一搏等事来。

    杨慎一等人看到的火光,正是赵焬阖府自杀的火光。听完属下汇报这闹剧一般的举兵谋逆,杨慎一等四人反倒下定了决心,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立即召集吴宝象、林受用、于安良、夏守忠、翁德海和殿帅尚伟民,一边加强皇城戒备,一边替隆庆帝拟定遗诏,用宝副署。再以内阁枢密院名义召集文武百官,在奉先殿受遗诏,然后哭灵,为大行皇帝举丧。

    同时遣了于安良,带着上百殿前骁勇,以为隆庆帝举丧为由,将皇太后从内北苑请到了紫禁城,与皇贵妃、德贵妃、顺贵妃等嫔妃们暂辟一起。

    忙完这些,天色已经大亮,吏部左侍郎吴三源、礼部左侍郎许知贤,奉内阁之命,前往广平郡王府迎接广平郡王入宫,到奉先殿叩拜梓宫,受领遗诏。

    消息传出,满京师都知道,广平郡王要成为新君。中书省起居舍人沈自省的府上,顿时多了不少人来拜访。多半是打着请教国丧期间礼仪和注意事项的旗号。

    在某一处私密地方,有两人在低声密语。

    “一朝天子一朝臣,大人,你身为大行皇帝最信任的近臣,新君上位,能去守皇陵已经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

    “哼,这个我早就知道了。奉大行皇帝梓宫入陵时,我自会上书新君,求一个清静。”

    “只是大人,树欲静而风不息。这些年,你替大行皇帝办事,得罪了多少人?他们中有攀上新君的高枝,以后肯定是平步青云,位居要职。这些人会放过你吗?大人!”

    屋里陷入了一片寂静,过了一会,那人又开口了。

    “大行皇帝在储君选立上一直犹豫不定,他的心思,齐大人难道不知道吗?废莒国公,广平郡王,还有皇四子,这三个皇子在大行皇帝的地位,抵得过吴国公吗?不就是因为吴国公之母出身卑微,立为储君,必定遭到朝野上下反对非议,所以大行皇帝才一直犹豫迟疑。”

    说到这里,说话的人又进了一步道:“可是吴国公之母如何死的?齐大人心里没数吗?当年要不是她舍身,忠义千岁怎么会那么快坏了事,大行皇帝怎么能清除掉夺嫡最大的阻碍呢?”

    听的人已经泪流满面,赤红着眼睛怒道:“你不要说了!”

    “大人,我可以不说,但我不说就能改变事实,或者就能让新君和朝中诸位重臣们忘记这件事?”

    “你说来说去,无法就是想要让我动用皇城司的力量,除掉广平郡王。”听的人慢慢恢复了平静,冷然地说道,“除掉广平郡王,炯哥儿就能做储君吗?”

    “齐大人,这事谁敢保证?只是现在整个棋局,关键点就在广平郡王身上。他一死,四方云动,只能说,吴国公的机会就会非常大。”

    “你们为什么会押宝在吴国公身上?”

    “我们有的选吗?广平郡王跟那些酸腐文人走得太近了。皇四子,背后有皇贵妃和忠廉亲王,以后指不定又会起复勋爵世家。留给我们的只有吴国公了。”

    “老吴那边怎么说?”

    “吴大监生性谨慎,现在这当口,想必除了大人你之外,他是谁也信不过了。所以我们没有去打扰他,这事还要大人你亲自去跟他说了。”

    “皇城司,加上司内苑局,在京师地面上全力一击,还没有谁能挡得住。你们这算盘打得可真是精。把水搅浑了,却不自己下场,等到大家杀得精疲力尽了,再出来做好人收拾残局。”

    “大人,我们这边身份敏感,要是轻易一动,各方岂不是都惊动了吗?到时候什么鱼都惊跑了,吴国公还怎么捞鱼?”

    “我知道了。”

    “大人,这事还需紧着来。按制,广平郡王接到入宫诏书,要先沐浴,穿缟素,在府上焚香祭拜天地,忙完了再进宫。算下来也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要是入了宫,那就名分已定,万事皆休了。”

    “我知道,”顿了一下,那人终于又开口了,“我这就去安排,然后去找老吴。这事我们皇城司一力就能办下来,只是这善后,没有老吴拉着宫里那些老公们,是办不下来的。”

    “大人运筹帷幄,我等只管听从调遣。”

    “听从调遣?你们还是先派人去朝霞观,把宝庆护住再说。我这边不好直接派人过去,怕打草惊蛇。你们去暗中保护,正好既可以免得我们分心,也能在你们主子面前立功。”

    “大人果真是算无遗策,在下敬佩不已。”这话语明显听得出尴尬之意。

第三百二十六章 君故不见九州悲(二)

    从广平郡王府出来就到了永安街,先过药王庙,再经过永兴、崇仁等坊,便能可到东华门入皇城。

    吴三源、许知贤两人,一身缟素,白纱裹着帽角,坐在素色轿子里,脸上没有半分悲哀之色,全是得意。

    迎广平郡王入宫受遗诏,这就是拥戴之功,新君继承大统后,自然少不了一番犒赏。他们两人已经是左侍郎,再进一步,铁定是要入阁了,如何叫他们不得意。原本在外面,必须要装得悲切,现在在轿子里只有自己,先得意一会再说。

    这等差事原本是打破头才能抢到,吴三源和许知贤靠着韩东国和周天霞的力挺,才拿下这份光宗耀祖的好差事。

    在他们前面,是广平郡王的轿子。神武帝曾经严禁官民乘坐轿子,要不骑马,要不坐马车。可是到了本朝,轿子却是越来越流行,尤其是士子文官,不会骑马,不喜马车,最爱坐的就是轿子。

    今日广平郡王不坐马车,却坐了轿子,这表明的态度不言而喻。吴三源和许知贤透过晃动的轿帘,看着前面裹着缟素的八人大轿,心里暗暗欢喜。经过数十年不懈努力,文官们终于要压倒武将了。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盛世,怕是要从新君开始了。

    转到崇仁坊,走过拈花寺,队伍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吴三源问道。

    “回大人的话,五城兵马司奉内阁的制文,在查抄拈花寺。”去前面打听了一番的下人连忙回禀道,“人马太多,一时堵住了街道。那边正在驱散,给王爷和大人让路。”

    “嗯!”吴三源嗯了一声,不再言语了。

    大行皇帝这数月身体时好时坏,朝中不少人都知道原因。其中一部分原因是隆庆帝信任的隐莲、妙智两个大和尚,进献所谓的妙方。阁老和后宫里都劝过,太医院也说,这些妙方里的药,可能会短时间有奇效,但会伤及根本。

    可隆庆帝就是不听,劝得厉害就偷偷地吃。身体坏了,就暂停吃,可等到好了一些,又经不过诱惑,悄悄吃起那些妙方。最后造成这天崩地裂的局面。

    既然如此,必须有人出来扛锅。于是隐莲、妙智两位高德大和尚立即成了妖僧,背上蛊惑帝心、下毒弑君等大逆不道罪名,被打入死牢。拈花寺、大佛寺也被下令查封。

    吴三源等人也知道,这只不过是隆庆帝驾崩的原因之一,其中可能还有更多更深的原因。可是谁敢往下查?所以这两位大和尚先背了所有的罪名再说。

    队伍又开始缓缓向前走,吴三源撩开轿子窗帘,看到街道两边站满了五城兵马司的兵,还有各色的人在看热闹。靠着拈花寺的街边,已经拘禁了一大群的和尚,有老有少,坐在地上,如丧考妣。想必不是为大行皇帝悲切,是哀怜自己吧。

    还有和尚被源源不断地从拈花寺里押解出来。因为隐莲和妙智两位和尚深得隆庆皇帝宠幸,所以投奔到拈花寺和大佛寺的和尚有不少,现在却是被一窝给端了。弑君这大逆不道的罪名,他们就是稍微沾到点边,也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不知为何,街道上突然发生了骚动,好像是两伙看热闹的百姓起了冲突,互相推攘了起来。五城兵马司大部分人手在查抄和看押,一时顾不过来,居然弹压不住,让这些百姓们冲到了街面上。

    队伍又一次被逼停了,五城兵马司的人连忙过来,又是棍子又是刀鞘,一阵乱打把人群赶得东奔西走,反而更乱了。广平郡王府的护卫们只好也上前去帮忙,自家王爷赶着进宫去继位,可不能耽误了。

    正慌乱的时候,吴三源从窗帘间看到十几个人从街边的巷子里跑了出来,一边跑着一边解开手里的布包,露出一把把雁翎刀。同时,在街边的茶楼酒馆二楼,临街的窗户被猛地推开,露出二三十个手持强弩的人来,蓝晃晃的箭尖对准了这边。

    有见机快的护卫们连忙返身过来,想护住广平郡王,却被那冲上来的十几人给挡住了。这些人刀法精湛,王府护卫一时居然奈何不了他们,所以也冲不到广平郡王轿子跟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弩机声响,箭矢飞雨一般射进轿子里。

    连射了三轮,一声唿哨,这些人猛然间就离开,留下插满箭的三顶轿子,以及目瞪口呆的护卫随从们。

    吴三源运气好,看到不对,就缩到轿子底上,箭矢从他头上穿过,居然没有伤及他分毫。看到没有动静,他连滚带爬地出了轿子,愣了一会才回过神来,站起身来看到前面广平郡王的轿子跟刺猬一样,疯了一般冲了上来。

    打开轿帘一看,广平郡王斜坐在轿子里,身上插了七八支箭,翻着的死鱼眼睛显示着他已经凉的不能再凉了。吴三源也是从头凉到了脚,身子瑟瑟发抖,牙齿不由自主地磕碰起来。

    “大人,许大人也中了箭,已经不行了。”有随从来禀告道。

    吴三源这时那管得了这么多,连忙叫人牵过一匹马来,爬着骑了上去,叫了几个随从,匆匆向东华门策而去。

    “谁?胆敢如此!”韩东国的脸变得铁青,杨慎一、杜云霖、周天霞三人脸上的肉都拧到一团去了。

    “而今当务之急,是如何挡住皇太后和皇贵妃的联手。”周天霞阴着脸说道。

    莒国公和广平郡王双双身故,意味着慈孝端仁皇后这一脉已经没有人了,隆庆帝只剩下两子,皇贵妃的皇四子和皇三子吴国公。而吴国公的母亲只是平民百姓,甚至身故后都没有追封。

    如此算下来,跟皇太后联手的皇贵妃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

    “祸国妖妇,胆敢如此!广平郡王遇害,肯定与这两个妖妇脱不了干系!”杜云霖大声骂道,他气急之下也顾不上体面,大声骂起皇太后和皇贵妃两人来。“要是把社稷交到这两个妖妇手里,国将不国!我等有何颜面面对大行皇帝和太祖皇帝?”

    韩东国三人脸色阴沉似水,这时,有人进来禀告道:“忠顺亲王奉诏进宫,叩拜大行皇帝梓宫。”

    韩东国四人冷着脸看着忠顺王等六人毕恭毕敬地在大行皇帝灵前行完大礼。到一边休息时,忠顺王开口问道:“怎么不见太后和皇贵妃等人?”

    “她们悲痛过度,在后面宫里歇息着,等大礼开始时再出来。”杨慎一答道。

    “老四还没来叩拜梓宫?”

    杨慎一知道他问得是忠廉王,便答道:“已经去诏,只是还未奉诏来。”

    “这样,本王有本要奏。”

    “请说。”

    “本王请立吴国公为储君。”

    四人一时惊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说些什么。

    还没等四人答话,吴宝象匆匆跑来,脸上全是汗珠。

    “不好了。”

    杨慎一第一次见他如此慌张。

    “怎么了吴大监?”

    “皇太后、皇贵妃带着皇四子,在戴权、于安良的掩护下,偷出了西华门,往西安门奔了去。我察觉到不对,立即叫人去追,刚回复说忠廉王、北靖郡王和东平郡王在外边带人接应着,直奔阜成门而去了。”

    吴宝象的话,如同是一个炸雷,在韩东国四人的头上炸响。当他们面无人色,手足无措的时候,端坐在角落的忠顺王,脸上闪过一分冷笑。

第三百二十七章 中原干戈古亦闻(一)

    但是冷静下来后,杨慎一却觉得这反而是最好的剧情。

    广平郡王遇刺,剩下的储君之争,名义上内阁和枢密院占据优势,可皇太后和皇贵妃却占据大义。吴国公比起皇四子,相差得太远,强行把他推到新君位置上,肯定会引起诸多的反对。

    现在皇太后、皇贵妃带着皇四子居然跑了,而且在这么的关键时刻居然从皇城内宫里跑了。表面上看,是躲开内阁和枢密院的把控,然后可以在忠廉王和其他“忠义之士”的拥护下继位。实际上是一着极臭不过的棋。

    皇太后和皇贵妃待在宫里,坚持立皇四子为新君。大义在手,内阁和枢密院敢动他们半毫吗?只要把立皇四子的消息传出去,只怕许多士子文官和地方都会拥护这个决定,到那时,宫内宫外共同施加压力,内阁和枢密院绝对承受不了,最后只能乖乖就范,拥护皇四子继位。

    现在她们这么一跑,反倒理亏了。什么脏水都可以往她们头上泼,甚至大行皇帝突然驾崩的罪名,也可以往她们身上沾一沾。到那个时候,她们什么大义都没有。就算她们做好了万全准备,有信心跟内阁、枢密院分庭抗礼,可抗得过这天下大势吗?

    到底是谁给她们出得这个馊主意?背后之人怕不是帮她们,而是在坑她们。

    杨慎一脑子转得极快,从莒国公闹事自杀,到广平郡王遇刺,再到皇太后、皇贵妃带着皇四子出逃,这一连串的事件上他琢磨出味道来,像是有人精心安排好了。这些事情,最大的获利者是谁呢?

    吴国公?可是据他所知,吴国公一向低调,最关键是手里没有多少实力,文武百官和地方对他根本不熟悉。就算是有这份心,也没有这个实力去做这些事情,更没有什么名望去让大家拥戴他。难道是...

    杨慎一的目光在旁边一直安静坐着的忠顺王身上瞟了一眼。这时,韩东国、杜云霖、周天霞三人的目光也从忠顺王身上飘了回来,与杨慎一的目光在空中交织在一起。

    都是千年的狐狸,冷静下来,很快就能把事情想明白。只是现在只能这么想想而已,没凭没据的也拿忠顺王没有任何办法。而且拥戴吴国公更好,这一位没有什么根基,万万离不开靠着阁院的拥戴。既然如此,那就大家继续往下演呗,看你能出什么幺蛾子。

    内阁和枢密院毫不犹豫地以隆庆帝遗诏形式,封吴国公李烔为燕王,进上将军,授五军大都督,领京兆尹。

    然后储君李烔率文武百官哭灵,给大行皇帝敬庙号“孝宗”,进谥号“昭武宽仁纯孝章皇帝”,上“宪天崇道英明帝君”道号,供奉自然观。

    接着,李烔在孝庙章皇帝灵前受遗诏,继承大统,改年号“正统”。继而下旨大赦天下,封赏群臣。

    一路跑到太原的皇太后、皇贵妃联袂下旨,宣布拥皇四子继位,改年号“弘同”,进皇太后为太皇太后,皇贵妃为皇太后,垂帘听政。封忠廉王为魏王,东平郡王为韩王,北平靖王为齐王,三王同辅政。改太原为晋阳,定为行都。

    接下来便是互相指责对方为伪朝,攻讦逆臣。杨慎一等人原本不把晋阳放在眼里,可是不到一月,河东大半州县奉晋诏,河东转运使归晋,布政使、兵马使被害,按察使退守安邑。随即,阴山行省南七州奉晋诏,九边军镇中锡林军和归化军同奉晋诏,一万四千边军和三万阴山、河东两省郡军集结在大同,虎视京师。

    京畿震惊!

    “这些乱臣贼子!”杨慎一怒声大骂道,半山堂里气氛紧张。

    “现在最要紧的不是逆军步步紧逼,而是各省态度暧昧,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杜云霖皱着眉头道,“岭东、河南两省,口头上说奉诏,实际上却在旁观。南直隶、关中、两浙虽然也奉诏了,但兵马粮草调遣,必须经过岭东河南才能到达京畿,远水解不了近渴。”

    “南安郡王还在京师,可以请他去河南走一趟。岭东,右都御史丘大人不是在登州坐镇吗?下道诏书,从天津直发登州,请他署理岭东。岭东河南,乃京畿腹里要冲之地,必须掌控住。”周天霞坐在那里说道。

    “关东和九边其余军镇什么态度?”

    “辽阳传来急报,确认奉诏,受领各职。刘镇夷上奏请求来京叩梓宫,可是这个危急之时,他坐镇关东,约束住九边军镇比什么都强。”杨慎一叹了口气道。

    “是啊,关东奉诏,京畿大定。有刘镇夷坐镇辽阳,关东和大半的九边军镇是乱不起来。可是这当口,谁敢下诏让他带兵进京来?想必他自己也不敢担这污名。”韩东国说道。

    “韩相说得没错。圣上和我们知道他不会是董卓,可人言可畏,以他谨慎又爱惜羽毛的性子,京师不到危急之时,是宁可不下场沾这趟浑水的。”杨慎一附合道。

    “这样也好,有刘镇夷兜底,我们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报!”

    “怎么了?”

    “有几封急报。”

    递进来,四人分开看,周天霞勃然大怒:“什么翰林院掌院,天下名士!读书都读到狗肚子了去了!富时景、高益,一个在杭州,一个在扬州,串联勾结,纠集逆众,意图奉伪诏,进据金陵和杭州,挟江南和两浙两地附逆,已经被地方有司方击破,悉数擒拿。”

    “文则殉国了。”杨慎一喃喃地说道。

    “怎么回事?”韩东国和杜云霖都吓了一跳,连忙问道。

    “附逆的晋商收买河南和洛阳官吏武将,河南兵马使韩先令举兵附逆,布政使李范、按察使萧同,还有守太清宫的文则,猝不及防,被逆军执拿。韩先令威逼利诱他们从逆,萧同屈从投敌,李范和文则不从被杀。急报中说,文则当众大骂逆贼,韩贼等人恼羞成怒,将文则挖眼断舌,砍去四肢,最后血流干而亡。韩贼还不放过,将文则首级悬挂在北门,说要让他看到京师陷落。”

    说到这里,杨慎一的脸上满是悲愤哀痛,放声痛哭。周天霞和杜云霖也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他们之间虽然政见不同了,但毕竟多年的好友,突闻噩耗,确实心痛如刀割。

    “忠义之士啊!”过了许久,半山堂慢慢平复下来,韩东国叹息一句后问道,“现在河南的情况如何?”

    “河南转运使马奎退守中都,河南的洛州、孟州、郑州奉伪诏,与河东连成一片。幸好陕西兵马使狄营率军进驻潼关,封住了逆军西进之路。”杨慎一擦干眼泪说道。

    “由此可见,逆贼早有预谋。一经发动,各地遥相呼应,累累得手。反倒是我们,束手束脚。”

    “有什么办法,我们总要等孝庙先皇的三七之期过了,才好启印开封,正式办事。逆贼何须遵从这些,抓紧时间四下串连勾当。”周天霞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无可奈何地说道。

    首先京师是正朔,那么必须要礼制把先皇的丧事办过三七之期,过了那时,文武百官才好烧了丧服开始办公。而且京师里的人,大多数自诩胜券在握,不把晋阳跳梁小丑放在眼里。有了这份轻蔑,准备起来肯定是心不在焉。可人家晋阳则是输不起,一输就是万劫不复,自然会竭力去做。一个漫不经心,一个全力相搏,相比之下,两边做事的效果就有了明显的差异。

    还有些人则认为,不动刀兵就最好不要动刀兵。否则的话,新君鼎立的大功又落到了武将们的头上去了,文官们就没法独占这份拥戴之功了。更有些人是包藏祸心,另有算盘,暗中使坏。

    种种类类,京师里根本没有做好平逆的准备,好像只要诏书一下,明天晋阳就会主动求降一般。想着这些糟心事,四位阁老觉得心好累。

第三百二十八章 中原干戈古亦闻(二)

    “其实我们应该关注那些晋商。”杜云霖放下手里的急报,缓缓地说道,“看得出来,这次逆贼勾连地方,晋商奔走报效的颇多。”

    晋商原本掌控着阴山、漠北草原的茶马商路。靠着这条财路,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聚集了大量钱财,然后开始扩展,逐渐垄断了北方的生意,甚至把触角伸到了南直隶、湖广和关中。

    只是前周与室韦相争时,晋商为了谋利,向关外私贩铁器粮食,做了不法勾当。后来前周偏安金陵,晋商中有不少人投靠了室韦人,帮忙打理税赋。前周北伐后,整个晋商都遭到了打压,但是朝廷没有下狠手,不少晋商都保留了下来。他们的底蕴在那里,一直暗中把持着北方的商贸生意。

    不过后来关东商团在军将世家的支持下,逐渐崛起,并开始南下。而南直隶和两浙商贾,跟勋爵世家关系深厚,日益强大,也图谋北上。南北夹击之下,加上朝廷上又还保持着打压之势,所以晋商步步后退,失守了北方许多地方。

    但是数百年的积累摆在那里,钱财、人脉,都是用得上的东西。晋阳那边或许就是看中了他们这些,这才勾连在一起。晋商也是逮到大好的机会,发起一次绝地反击。

    杜云霖深知这些商贾内幕,更清楚商贾涉及这次纷争,没有明面上那么简单。晋商利用在河东和河南的人脉,夺取了大半个河东,以及洛阳和河南三分之一的州县,还坑死了欧阳毅和李范。而高益在扬州,富时景在杭州,又何尝不是被江南和两浙的商贾给坑死的。而这两处的商贾在被朝廷和某些有心人,有意从北靖郡王等往日依附的权贵麾下剥离开后,逐渐被人整合成了一个江浙商团,藏在水底下的实力不弱。这个商团的背后,若隐若现着大内和刘、薛等几家的影子。

    现在皇家为了争嫡一地鸡毛,江浙和关东商团会不会趁机铲除大内在其中的眼线和势力,重新洗牌?想到这里,杜云霖心里不由打了个冷战。

    他是精通经济,知道关东和江浙商团的大股在皇家手里,可实权掌握在实际运作人手里。你是布下了众多眼线,安插了不少掌柜,可现在隆庆帝已经龙驭宾天,内库一片混乱,那里还管得上这些,正好方便下手。就算新君上位,该交账簿继续交账簿,该安插眼线继续安插,无所谓,人家已经把很多实权暗暗拽到手里了,新君的人两眼一摸黑,能干什么?

    想着这些,杜云霖看了一眼杨慎一,发现他跟韩东国、周天霞一样,正在考虑自己刚才说的晋商事宜。

    “没错,正是有了这些晋商的牵针引线,阴山、河东、河南,还有那两处军镇,在聚集在逆贼麾下。”杨慎一赞同道。

    “但是我们需要注意,京畿也是晋商经营的根本。而且那几位逆贼,在京师里人脉深广,肯定还藏着不少从逆贼子,隐而不发,等着合适的时机,给我们致命一击。”

    “周大人所虑极是。”韩东国沉吟着说道,“看得出,现在发作的,基本上都是逆东平穆贼和晋商的人脉,他们互为表里,以河东太原为根基,北连阴山,南结河南,东出京畿和岭东。现在河东、阴山和河南都有乱党从逆。京畿怎么风平浪静的?”

    “逆忠廉王沽贼,身为皇太后的亲子,仁庙先皇时就有人捧他臭脚,封王开府二十年,又在仁庙先皇秉政年间,奉旨办过几次差,兼管过兵部、岭东漕司和直隶兵备,夹袋里肯定有些人。这会怎么都默不作声了?”

    “韩相提醒得对!沽贼这十年来一直低调不张扬,要不是这次力主为逆,谁知道他的心思。这等隐忍深沉之人,不可能不留一手,要必须严防这一手。我们虽然大势在手。可是逆贼们敢起事,想必有倚仗在手。史书上孤注一掷,反败为胜的例子也是有的。我等万不可掉以轻心。”

    说到这里,杨慎一脸上凝重道:“虽然大义在我等。但是成王败寇,一旦输了我们,就是遗臭万年的乱臣贼子,诸君谨记。”

    韩东国、杜云霖、周天霞三人脸色凝重,都郑重地点了点头。

    周天霞到偏室休息,林受用悄悄靠了过来,低声道:“老周,你怎么不提召刘四郎回朝的事情?这时候,这八万援征军,可是定鼎的关键。”

    “杨老西都不提,我敢提吗?大家心里都各自有着算盘,都装作忘记刘四郎和他麾下八万儿郎。”

    “这个时候还各自盘算着小心思,老周,我怎么越想越后怕啊。”林受用叹着气说道。

    “我也后怕,再这么下去,京师这边恐怕占不了多少上风。只是这个时候,内阁不合议好,我们四个谁也不敢单独下令召刘四郎回朝。没有圣旨制文,刘四郎也不敢率军回来。”

    朝-鲜汉阳城,刘玄接到了京师的急报,天天召集心腹部众商议,可是没有圣旨诏书,谁也不敢提班师回朝之事。

    这天夜里,刘玄站在院子中间,看着天上的明月,唉声叹息。德真郡主挺着肚子,慢慢地走了出来。

    刘玄见了,连忙叫人搬来椅子,扶德真郡主坐下。

    等到下人离开,德真郡主问道:“四郎,天朝京师那些人在忌讳什么?不让刘老将军从辽阳出兵,也不召你回朝?大家知道,朝-鲜这八万援征军,都是见过血的老兵,一旦动员,一月之内就能悉数在天津登陆,不管晋阳逆贼如何嚣张,也难逃雷霆一击。”

    “德真,有些隐情你不清楚。前周末年,天下有资格继承神武帝皇统的就那么几位。我高祖果毅公知道自己的名望资历远比不上,便竭力拥立太祖皇帝继统。正是有了果毅公率领两淮军将世家拥戴,太祖皇帝才压制住了四王八公十二侯这诸多地方势力,登上了大宝之位。现在才过去七十多年。”

    德真郡主愣住了,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地说道:“原来皇室赵家对四郎家刘氏有忌讳是有原因的?”

    “按照神武帝紫薇宝录,为了维护华夏一统,便定下了皇统传承秩序。我家先祖自守道公与肃宗皇帝一同殉国后,周室待我刘家不薄,三次下嫁公主。前周末年,高祖果毅公同样是驸马。不过太祖皇帝尚配的周室公主要年长。”

    刘玄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太祖皇帝不仅年长,更因平定了蔓延河南、湖广、江西和江南的清波乱贼,名动天下。其赵家更是江南高门世家,与江南、两浙等地世家关系密切。高祖果毅公知道争不过,干脆拥戴太祖为帝。”

    “可就是这样,高祖果毅公最后还是落了个英年早逝。”刘玄的眼睛里闪着寒光,“最后曾祖武宣公远避漠北阴山,终于让我们刘家能够平安传嗣下来。到了仁庙先皇,我家开始受宫里器重,家父更是与孝庙先皇成了总角之好。”

    德真郡主听出意思来,低声道:“风风雨雨,不还是都活下来吗?据四郎的意思,能继承神武帝皇统的家族,必须有他的血脉。号称的不少,但真正大家公认的怕是没有几家了吧。”

    刘玄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幽幽地说道:“我们军将世家,两淮、燕赵、关陇三地二十二家,从室韦南侵开始,就一直打生打死,老子死了儿子上,儿子死了孙子再接着打。哪一仗不是家家带孝,户户丧子?后来地方乱贼四起,军将世家又跟他们打。太祖皇帝平定清波贼,主力不还是我两淮军将世家。只是当时太祖皇帝为主帅,坐镇金陵,调度指挥。先祖安信公为天下名将。时任敌前指挥,呕心沥血,临胜之前累死在了前线,最后成就了太祖皇帝。时也,命也。”

    德真郡主喃喃地说道:“时也,命也。而今赵氏自乱阵脚,未必不是自取灭亡了。”

    “你可真敢想。这话也就你我二人之时可以想一想,说一说,外面半个字都不能说。”

    “臣妾知道。”

    “我们军将世家,从不敢在储君上下注,就是怕自取其败。反正新君登基,都离不开我们。这一次,眼看着是广平郡王继位,对文官士林是大好事,对我们军将世家是坏消息。不过我知道,有人不会让广平郡王继位的。”

    “为什么啊四郎?”

    “广平郡王众望所归啊,他坏就坏在这众望所归上。”

    “水至清则无鱼?”德真郡主迟疑地问道。

    这小娘子怎么什么都猜得到呢?

    刘玄既不否定,也不承认,而是继续说道:“现在正统帝继位,对我们军将世家来说不好也不坏。所以我们就看着吧,等圣上最后决定了再说。”

    “最后决定什么?”

    “决定他此后治理天下最大的倚仗是什么。只是目前来看,我们这位圣上,有些迷糊。也是,孝庙先皇虽然从心里疼爱吴国公,却从来没有按储君培养过他,很多东西他都是不知道。原本只想着做一个逍遥王爷,却不想骤然被推到皇位上,确实有些手足无措。而且我不在京师,有些人就趁此大好机会,抢占先机了。”

    “抢占先机?你说说圣上身边那些新进之臣?”

    “是啊,这些人,原本是广平郡王的班底,个个心怀抱负,指点江山。这等气概,肯定会吸引圣上了。圣上也正好缺人,又对先皇老臣天生地不信任,一拍即合。”

    “四郎不担心吗?臣妾听说这些新进之臣有几位跟四郎不对付?”

    “哈哈,要是太平时节,肯定就不能这般算了。只是现在有逆贼在太原另立伪朝,还得动一番干戈。打仗,就凭那几个读书人,还有京营里的那些废物,只怕是不行的。最后还是要转到我们头上来。到时候就是我们讨价还价的时候了。”

    “大人!”有人在院子外面大声禀告道,“北洋巡海舰队都统制何老将军,左提督刘将军赶到了熊津镇,正连夜赶来汉阳。”

    “好,我知道了。”刘玄应了一声,仰头看着明月,不由叹了一口气道,“时也,命也!”

第三百二十九章 京畿东顾气如山(一)

    “圣上,万万不可轻身上阵。刀兵无眼,战事诡谲,圣上乃万金之躯,天下冀望所在,岂可以身犯险?”

    杨慎一站在德胜门,苦苦劝道。

    周天霞也在旁边苦劝道:“圣上,太原逆贼不过跳梁小丑,只需遣一大将,率数万骁勇之士,定可擒获。何必圣上御驾亲征,以身犯险?”

    “两位阁老,这话说得,好像要去吃败仗了一般。你们一会说逆贼不过是跳梁小丑,小吏也能擒拿到。怎么圣上御驾亲征了,你们倒是诚惶诚恐了,生怕圣上出了差池。两位阁老,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另包祸心呢?”

    忠顺王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道。

    “想必两位阁老还是想调关东军将们来平乱,又或者是召刘四郎回朝。杨阁老,做老师的再偏心,也不能这般偏心,什么功劳都想往得意门生怀里扒拉吧。”

    跟着忠顺王拥戴正统帝登基,得了从龙犒赏的梁鸣赞现在颇得圣上的器重,擢升为同都承旨,常伴身边,刚才就是他火上添油。

    “你这奸臣,怂恿圣上御驾亲征,陷圣上于险恶之地,是何居心?我今天就跟你这奸臣拼了。”杨慎一怒目瞪圆,卷着官衣袖子,拉着梁鸣赞的衣领,大声呵斥道。想当年,他也是拳打国史馆,脚踢国子监的猛人,得了翰林院一哥的花名。现在脾气上来,说不得要把梁鸣赞打个满脸开花。

    “杨阁老。”正统帝眼里闪过一丝不悦,连忙出声劝道,“杨阁老,周阁老,你们的良苦用心,朕心里非常清楚。只是时势如此,朕如果不御驾亲征,不仅逆贼猖狂,天下只怕也要动荡不堪。届时朕有何颜面去祭拜诸位先皇和太祖皇帝。”

    顿了一下,正统帝斩钉截铁地说道:“朕意已定,两位阁老不必多言,请留在京师,镇守后方,调度粮草,等着朕凯旋归来的好消息吧。”

    看着远去的亲征大军队伍,杨慎一长叹一声,对周天霞道:“周兄,这或许就是时也,命也!”

    “杨兄,或许没有你想得那么不堪。圣上尽起京师和直隶大军,足有十三万之众,都是本朝精锐之师。太原逆贼,东拼西凑也不过五六万人,怎么算都是胜券在握。”

    “周兄,打仗不是这么算的。从圣上决定不带侍卫军,我就觉得这事有些不妙。”

    周天霞看了看周围,低声道:“杨兄,我们回去再说吧。”

    回到半山堂,韩东国和杜云霖一个去巡视内城,一个去通州视察粮仓,只剩下了杨慎一和周天霞两人。

    “周兄,你难道不知道是哪些人在怂恿圣上御驾亲征吗?”

    “忠顺王算一波,沈自省、钟裕安等人算一波。”

    “沈自省跟故广平郡王交往密切,过去几年,积累了几分人气,聚集十几位进士翰林。广平郡王遇刺后,他们立即改投了圣上。这些有名气又具才华,更是能说会道,很快就得到圣上器重,引为亲信近臣。”

    杨慎一缓缓地说道。

    “这些人认为太原逆贼是广平郡王遇刺的幕后黑手,誓死要报仇雪恨。所以极力怂恿圣上御驾亲征。这个我知道。只是这些读书人,个个自诩自命不凡,看到刘四郎连打几个胜仗,便心生侥幸,以为战事不过如此。刘四郎能胜战,他们也能打赢。可是兵事岂是儿戏?”周天霞接言道。

    “是啊,你我同样年轻时,何曾没有过这样的心态。这些人认为是稳操胜券,还未出京,就先争起功劳。更有甚者,为了避免武官军将抢了他们的功劳,京畿里最能打的侍卫军干脆全部不带。随征的新三营和西山营里,但凡不向他们屈意示好的武官军将,找各种理由留下。你想想,十三万人马,过半是京营。京营烂成什么样子,你我又不是不知道。新三营和西山营是精锐没错,可是能用的武官和军将又有几个从征的?”

    杨慎一又气又恼地说道。

    “是啊,念及这些,我才忧心忡忡,可惜圣上为何不听劝呢?”周天霞也是在骂道。

    “圣上自幼无母,性子比较孤僻,很难听得进旁人说得话。原本还想着请宝庆公主和卢介瞻劝言几句。可是那曾想,一个反而跃跃欲试,一个却默然不语。”

    “卢介瞻是有苦说不出。我听说他苦苦劝过,可惜圣上没有听进去。他虽然才学绝高,却性子木讷,不善言语。圣上跟着他读了几年书,虽然很敬重他,但只是敬重他的学问和为人。沈自省在潜邸时投奔过去,结果一下子就中了圣上的口味,倚为柱石。”

    说到这里,周天霞看了看没人,低声说道:“而且圣上也有自己的苦衷,他被拥戴继位,实属命数,想必心里也是诚惶诚恐,故而一门心思想立下一番大功立威,以安天下。沈自省等人就是摸准了圣上的这个心思,而卢介瞻也是知道这些,才难以启齿进谏。”

    听到这里,杨慎一也把头凑了过去低声道:“圣上做皇子时,孝庙先皇有想过要传位给圣上,只是顾忌重重,左右为难。又怕露出立圣上为储君的苗头,会引起诸多势力加害圣上,故而有些冷落他,也没有着意培养。谁知道先皇一去,却出了这么多岔子。”

    周天霞听得脸色变白,又看了看左右,更加压低声音:“孝庙先皇就是这般,总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仁庙先皇移宫后,他就该下重手,整饬吏治,厘清财赋。去年冬月,废莒国公作祟,他龙体欠安,就该快刀斩乱麻,清除谋逆,早定储君,那样的话岂有今日这等之事。孝庙先皇突然离世,广平郡王遇刺,逆贼们又潜逃太原。圣上身边没有几个得力亲信之人,贸然上位,确实有些惶惶然。”

    杨慎一看了一眼周天霞,叹了口气道:“圣上年少,此前一直是做个逍遥国公。而今这万钧重担骤然压了过来,是有些举手无措。只是圣上对我们这些老臣,有些不信任啊。”

    “唉,”周天霞长叹一声道,“我们帮着孝庙先皇把那些老臣们从半山堂里请出去,才过去多久,我们也成老臣了。真是时也命也。”

    “或许是吧。我们这边,一直等孝庙先皇国丧期满,梓宫入陵后才开始整顿兵马,下诏讨逆,白白送给太原逆贼几个月时间。”

    杨慎一叹息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京师是正朔,那肯定是先要把先皇丧事办完才好动刀兵凶器。

    “而且新君登基,外患未除,下面就忙着分功劳占位子。韩相和杜相顾虑军将世家,沈自省顾虑刘四郎,钟兵部又想着立功入阁。众人诸多心思居然不谋而合。忠顺王又在其中推波助澜,我们呢,顾虑重重,既不敢召关东军镇进京勤王,又不敢乱动地方,这才束手束脚,搞出这些破事来。”

    周天霞坐在那里,默不作声,只是过了好一会才徐徐说道:“我们还是把尚将军请过来吧,好好商议一番。现在这京畿,他是这定海神针。”

第三百三十章 京畿东顾气如山(二)

    正统元年的冬月,宣化州保安县以北贾家堡,大雪纷飞,山河裹银。正统帝躲在堡里角楼里,把身上的棉大衣裹得更紧了些。

    “卢卿,为何成了这个地步?十三万大军,一日之间就土崩瓦解。钟裕安、沈自省,一个个自诩孙武转世,诸葛再世,现在却是死的死,逃的逃。呵呵,朕这个皇帝,做得真是前无古人啊。”

    卢介瞻听到正统帝把这些平日里尊称先生、爱卿的臣子们直呼其名,知道他心里着恼得很,迟疑地答道。

    “圣上,不必烦恼,使节已经急奔京师,京里的阁老们必定会调集侍卫军来营救陛下。”

    “侍卫军不过两万,虽然是骁勇之军,可能破今日之局吗?那京畿安危又由谁来保卫?”

    “想必阁老们定会调集附近的兵马勤王。”卢介瞻老实地回答道。

    “附近的兵马,那就是关东军镇了。韩相他们,一个个把关东军镇说得如狼似虎,更有甚者,沈自省那几个翰林院的,就差没明说关东军镇是前唐末年的节度使,必须小心谨防,以免有割据之祸。”

    说到这里,正统帝叹了口气道:“父皇在世的时候,曾经戏问我,让刘四郎做我姐夫可好。我当时答道,刘四郎文武双全,就是太风流不羁,要是姐姐跟了他,只怕有的苦头吃。而且当时他已娶亲,姐姐嫁过去就太委屈了,我坚决不答应。现在想来,父皇是颇有深意的。”

    说到这里,正统帝眯着眼睛说道:“父皇这般问我的时候,杨阁老在,吴都监在,皇城司的齐叔..嗯,齐爱卿也在。想必那时父皇在犹豫,也想试探我。如果我真有心皇位,就把朕托付给刘四郎,托付给军将世家。只是那时的我,只想无忧无虑地过一生,不想搅合进那夺嫡的破事。”

    卢介瞻知道这个齐爱卿是皇城司的齐昂,只是这一位因为广平郡王遇刺以及皇四子等人出逃等人,被文官们死命攻击,正统帝为了保护他,让他跟南安郡王南下,一起去安抚河南地方。

    说到这里,正统帝年轻的脸上露出几分怨恨,“那张宝座害死了多少人。我母亲,如果不是因为那张宝座,也不会横死。当时的我,只想离得远远的。可惜...”

    说到这里,正统帝脸上露出讥讽之色,“大家争得死去活来的皇位,最后却落到了我的头上。”

    “这是圣上天命所归。”卢介瞻连忙说道。

    “天命所归,卢卿这么说,钟裕安和沈自省这么说,朕的皇叔也这么说。前些日子朕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等我接到齐爱卿的密信后才知道,我错的离谱。我也知道,当初父皇能够得皇祖父禅位,不是什么天命所归,而是有军将世家的支持,就算是清除积弊,力行变革也不会让天下动荡变色。”

    卢介瞻猜到些什么,可是他也不敢说出口,只是安静地听着。

    “卢卿,你认为我们为何落到这个地步?”

    “回圣上,我军军心涣散,将帅轻敌浮躁。大军开出京师,一副志在必得的姿态,仿佛逆贼们就要束手就擒一般。还未开战,上下就开始为抢军功明争暗斗。出了居庸关,为了让已经投靠过来京营诸军拿到军功,钟裕安和沈自省不惜停了下来,调整行军顺序,搞得一团糟。幸好那时逆军没有逼近,才没有酿成大乱。”

    “逆军节节败退,让出了宣化、保安、万全、怀安,退守张家口关,我军更加轻傲狂妄,大战之际,居然出了京营闹饷要赏这等荒谬事。主将钟裕安、副将沈自省原形毕露,只知道安抚为上,毫无雷霆手段,搞得军心涣散,威信全无。逆军趁机出击,十三万大军被一举击溃。”

    京营是个怎么个烂样子,武官军将们都知道,稍微知道些情况的文官们也清楚。只有钟裕安和沈自省这些蠢货才把他们当成宝。或许是真的昏庸无知,又或许是手底下真的没人可用的,反正钟裕安和沈自省等人花了大力气,才将这帮大爷安抚好。

    结果正式接战时,逆军步步后退,京营气势如虹,那些纨绔子弟出身的军官们只想着要军功,率军追击,打乱了己方阵形。而身为主副帅的钟裕安和沈自省,什么都不懂,胡乱下令,反倒把能打的西山营和新三营搞晕了。结果逆军返身杀回,而后锡林军骑兵又攻击侧翼。不到两刻钟,京营就全线崩溃,还裹着直隶州军,冲乱了新三营和西山营的阵形。十三万大军,不到半天就烟消云散。

    三千西山营拼死护驾,这才将正统帝一行人护送进了贾家堡,得了个喘口气的机会。

    听着卢介瞻说了一通,正统帝静静地听着,最后说了一句:“卢卿,你说的这些都是枝末,其实最关键的是,朕上了皇叔的当。还以为他是周公,最不济也是前汉的梁王,却不想是司马伦。”

    “圣上,”

    “卢卿啊,你就是性子过于纯朴,到现在还不忍心挑拨朕和皇叔的关系。只是现在事到如此,一切都了然了。我这位皇叔,一向心志高远,不甘蛰伏。广平皇兄遇刺,他恐怕也参与其中,不把众望所归的二皇兄铲除,他就没有任何机会。皇四弟一伙出逃,他肯定也在后面推波助澜,出了大力。那两位,只是妇道人家,势力全在宫里。忠廉皇叔,有些实力和人马,但要操办这等大事,没有人相帮怎么做得这般迅疾?”

    “只是朕太过幼稚,信文人,信名士,信亲叔,却不知只要朕坐上了这个宝座,就是孤家寡人。”

    “圣上,逆军有动静了。”一个满脸漆黑,铠甲破烂的军官过来禀告道。

    正统帝和卢介瞻走了出来,只见不大的城堡里坐满了军士,他们满脸疲惫,神情麻木,就算两人从他们身边走过,也懒得抬起头。

    走到跺墙后面,正统帝看到外面的营寨徐徐走出的兵马,突然觉得刺骨的冷。

    “卢卿,你去安排下,赶紧送皇姐突围出去。”

    “只怕公主不答应。”

    “不答应就捆上她。”正统帝冷然地说道,突然转头过来,缓和道:“告诉皇姐,突围出去,为我报仇。”

    “让臣护送圣上突围吧。”

    “没用的,卢卿,逆贼恨我不死,千双万双眼睛都盯着朕,万难逃离。不如趁着这个机会让皇姐突围出去,那些贼子只关心朕的首级,不会去关其他的。”

    “圣上,请换下衮龙袍,伪装潜行而出。臣愿以身相代,换上圣上的衣冠,打出旗号,在这里吸引逆贼。”西山营统领周巡上前说道。

    正统帝和卢介瞻对视一眼,没有做声了。

第三百三十一章 天地固将容小丑(一)

    “圣上,快些走。贾家堡那边声息小了,想必逆军已经察觉到周义士是假冒的。”卢介瞻低声催促道。

    “走不动,卢卿,走不动,”正统帝伏在马背上,喘着气说道。他穿着小兵的棉甲衣袍,戴着顶范阳毡帽,满脸尘土和汗水。

    卢介瞻在旁边焦急道:“圣上,我们只是跑出来六十里,逆军瞬息间就能赶到,太危险了,只有跑进居庸关,才算安全。”

    “那还有上百里,让我歇口气,我能跑,坐骑也经不住。”正统帝听到说要跑到居庸关,更想休息下了,反正那么远,一时半会也跑不到。

    卢介瞻无奈,只好传令给护卫们,就地休息,并派出人手四下警戒。

    “怎么回事?”宝庆公主一身戎装,策马过来问道。她带着赤袍众和锦衣众在前面探路,发现后面没跟上来,又连忙折了回来。

    “殿下,圣上太累了,要休息下。”卢介瞻禀告道。

    “圣上,现在还不能歇息。”宝庆公主斩钉截铁道,“等到了居庸关再歇息不迟。”

    “皇姐,我真的跑不动,气都喘不上来。”正统帝有些耍赖地说道。

    “把圣上扶上马,”宝庆公主毫不客气地说道:“这个时候不是圣上你耍性子的时候。要是被逆军追上来,那就万事皆休。”

    四个护卫上前,扶起了正统帝。他也无可奈何,只得在众人的簇拥下上了马。这时,一骑慌忙地跑来,大声道:“圣上,逆军追上来了。”

    上百人一阵慌乱,又开始向东狂奔。

    跑了半个时辰,人马皆疲,宝庆公主策马上了一座小土包,举目望去,只见远处一条长龙滚滚而来。

    “殿下,这应该是锡林军的骑兵。”也上了土包的卢介瞻说道。

    “九边军镇,还是反了。”

    “锡林、归化两军就在阴山之北,河东晋商们贩货走私,跟他们牵涉甚多。想不到居然两军上下都被收买了。不过还好,九边十一军镇,只有这两军从逆。”卢介瞻解释道。

    宝庆公主看了一会,转头道:“我的赤衣众和锦衣众比较招摇,待会我带着他们直奔居庸关方向的榆林堡,你护着圣上,调头向南,过了桑干河就好了,再从涿鹿山那边绕回京。”

    “殿下。”卢介瞻听出了宝庆公主的意思。

    “你不必声张,待会我依然带队在前面,你带着护卫围住圣上,然后悄悄地调头,千万不要告诉他,也不要让他察觉到。”宝庆公主知道正统帝不会放弃自己的,到时非要僵着拉自己一起走,就谁也走不掉了。

    “遵命!”卢介瞻艰难地应了一声,正好转身离去,又被宝庆公主叫住了。

    “要是我没有跑出去,就让圣上在我死的地方垒一座坟,叫雁丘。还有,让刘四郎给我写一首词,专门给我写的词,刻在石碑上,就立在雁丘边。”宝庆公主策马站在土包上,语气淡然地说道。

    “遵命!”卢介瞻红着眼睛应道,策马下去,然后飞快地搽拭眼泪,从马背上抓了一把尘土,抹在脸上,让自己尽量正常些。

    又跑了一段路,看着宝庆公主带着上百衣甲鲜明的前队向鸡鸣山方向奔去,卢介瞻给左右心腹做了个手势,然后数十护卫将正统帝护在中间,挡住他的视线。大家跑着跑着,向南而去。

    过了三刻钟,一队骑兵赶到,几个前哨折了回来,迎向带头的军官。

    “大人,目标在前面分路了,看痕迹一队向东,有两三百骑,一队向南,不过数十骑。”

    “又跟我玩这一套,在贾家堡死了上千弟兄才冲到伪帝跟前,结果是个假的。要不是那家伙勾引着大家伙,怎么会让这伙漏网之鱼逃出来。现在想故技重施?哼,真当我是棒槌。”

    说罢,军官指着前面,意气风发地说道:“向东是鸡鸣山榆林堡,直通居庸关。向南是桑干河。想必伪帝想用一队人马吸引我们向东,自己悄悄南下,渡过了桑干河,那就安全大半了。”

    “我们就将计就计!分出五百人,继续向东追赶,其余大部向南追击。”

    “大人英明,料敌如神!”周围的部下们纷纷奉承道。

    “叫兄弟换马,然后一鼓作气,活捉伪帝,立下这天字一号大功。”

    “遵令!”众人齐声应道。

    正统帝终于发现不对了,连声追问,才知道实情。他传令众人停下。

    “圣上,前面离桑干河不远了,只要过了桑干河就安全了。”卢介瞻苦苦劝道。

    “卢卿,不必了。朕现在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靠着姐姐、臣子们的性命苟且逃生到如今,犹如丧家之犬,以后有何颜面去治理九州,安抚万民?”

    “圣上,一时屈辱又如何?汉高祖有白登之围,唐太宗有渭水会盟,继而知耻而后勇,创建汉唐盛世。”

    “卢卿,你不必劝了。现在我们人马疲惫,都到了极限。追兵却越追越近,想必是一人两马,如此下去,过不了一两刻钟就能追上我们。”

    “圣上,我等拼死也会护送圣上过河。”卢介瞻和护卫们流着泪说道。

    “事到如今,我宁可坐着从容赴死,也不愿被擒,然后像猪狗一样被人牵着走。虽然朕不想坐这个宝座,可毕竟已经登基,总得保持几分天子的尊严,要不然如何面对先皇、太祖和神武帝。”

    此时,有护卫从后面追了上来,喘着气说道:“追、追、追兵要到了,不过一刻钟。”

    正统帝显得更加平静了,他转头对卢介瞻说道:“皇姐和卢卿在土包上嘀嘀咕咕,朕就知道你们什么意思了。朕把几枚宝印暗中托付给了皇姐的心腹,还匆匆手书了两份诏书,一并让那心腹带着。能护着皇姐进居庸关,就交给皇姐,要是不测,就万事皆休。”

    “圣上。”卢介瞻跪倒在地,顿地哭喊道,“臣只恨空有满腹经书,一身蛮力,却无统领千军万马之策,无法为圣上解忧。”

    “世上只有一个刘四郎。”正统帝笑着道。

    很快,追兵赶到,将正统帝一行人团团围住。毕竟面对的是天子,这些狂妄桀骜的军众都不由自主地下马,叫人来劝降。

    “下雪了,卢卿,这是老天爷送我一程。白白茫茫一片,好个干净。”正统帝伸手接了几片雪花,转头对卢介瞻说道。

    卢介瞻披甲持锐,满脸肃穆,却没有答话。

    “卢卿,你不如刘四郎地方,就是明明有一身神力,可以文武兼备,却偏偏以为耻,只以读书为贵。”

    “圣上说得极是,下辈子臣在圣上御前奔走时,一定改过来,学刘四郎那般文武兼备。文可以骂人,武可以砍人。”卢介瞻红着眼睛说道。

    “哈哈,痛快,有卢卿及诸位忠臣相伴,朕总算没有成丧家之犬,还保了两三分颜面。”正统帝一边笑着,一边拔出佩刀。

    “试问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正统帝喃喃地说了一句,自刎而死,身躯站立不倒。

    卢介瞻及七十九位护卫,誓死护住正统帝的残躯,斩敌近四百,卢介瞻一人就杀了近百人,尸体堆积如山,鲜血漂流成溪,最后悉数死在正统帝身边。

第三百三十二章 天地固将容小丑(二)

    正统帝死于阵前!讨逆大军大败后,京师接到的噩耗一个接着一个。主将、兵部尚书钟裕安以下百余人死于乱军中,副将、兵部侍郎、都承旨沈自省等数十人被执。十三万兵马瞬间奔溃。后来陆陆续续逃回居庸关的数千人验证了这些消息。但最后这个消息却如同是巨大的地震,让京畿一片慌乱。

    消息也传到了四方馆。

    “殿下,中原的新皇帝居然死了。真是想不到,这里也不安宁。”说话的是伊尔利汗国使团正使,耶律奇沙。

    “真是一群蠢货啊。”说话的是乔装打扮,混在伊尔利汗国使团里的伊尔利大汗烈勿阙的女儿妥妥木黎公主。她坐在屏风后面,声音里带了几分不屑。

    “殿下说谁是蠢货?那些打败仗的,还是京里的这些老夫子?”问话是使团副使,萧叡密。

    使团成员斛条植、葛罗修鲜、奇解苏、包忽那、百狐钵罗都把目光转了过来,侧耳倾听。

    “是太原那帮蠢货。正统帝一死,弑主的罪名他们是洗不掉了。他们以为把正统帝杀了,再请那所谓的太皇太后、皇太后下一道诏书就能把这皇位宝座拿到手了?问过天下人了吗?问过京畿文武百官了吗?问过地方诸多势力了吗?”

    耶律奇沙脸色一变,眼珠一转,悠然道:“殿下说得极是。地方诸多势力一直在静观其变,现在正统帝一死,他们反倒好发作了。为君父报仇,天经地义!”

    萧叡密也点头附和道:“殿下和耶律大人说得极是,太原这步棋走得奇臭无比。正统帝好歹也是中原大部分军民公认的天子,太原与其争战,活擒他,再逼他写下退位诏书,勉强有个交代。现在直接把天子弄死了,‘秦失其鹿,天下共逐’。”

    “不是还有太原的皇四子吗?大秦怎么就失其鹿了?”奇解苏诧异地问道。

    “弑主罪名背上了,便是失德。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成为天下共主。而且看中原史书,新旧朝交替,都是让旧主禅位,巩固江山后才敢下毒手。太原只是占据偏隅一角,他们连居庸关都打不进,有怎么实力让天下诸多势力心服口服。”斛条植摸着嘴角两边的胡须说道。

    “你们说,正统帝一死,谁获利最大?”屏风后面的妥妥木黎公主又开口问道。

    众人沉寂一会,萧叡密眼睛一亮,惊喜地说道:“关东军镇!”

    “是啊,关东军镇。”妥妥木黎公主悠悠地说道:“中原的人不知道关东军镇已经成了什么样的怪物,一直蛰伏在辽阳的刘家暗藏着多么强劲的实力。”

    百狐钵罗在旁边附和道:“殿下说得没错。前几年我们跟着殿下在漠北阴山和关东走了一圈,深知刘家以关东为根据,串联着九边十一座军镇。这次锡林军和归化军从逆,倒是让我有些意外。”

    “意外?你的意思是锡林军和归化军从逆,刘家或者九边军镇在背后做了手脚?”耶律奇沙问道。

    “手脚估计没有。这两处军镇众所周知跟河东晋商关系密切,说不得是被钱给砸倒的。只是刘家在九边军镇的势力密布,肯定听到风声了。偏偏却保持着沉默,既不出手阻止,更不出声上报,这就耐人寻味了。”萧叡密接着说道。

    “刘家居然如此深谋远虑?”葛罗修鲜等人诧异地问道。

    “谁能想得那么远呢?谁又能预知到正统帝继位,然后被逆贼弑杀?”妥妥木黎公主摇头道,“这世上没有谁能想得这么远,又这么周全。只不过是见招拆招而已。锡林军和归化军从逆,刘家那边不做声,无非是想把水搅浑。没有战事,他们怎么捞军功,怎么提醒新君他们非常重要?”

    “只是任谁也没有想到,太原逆贼居然把正统帝杀了。那边说正统帝是阵前自刎。不过这不重要,死去的正统帝和活着的正统帝完全不同,不管他是怎么死的。”萧叡密叹息道。

    “你们看吧,正统帝一死,套在关东军镇脖子上的枷锁被解开了。”妥妥木黎公主这时又说道。

    “殿下,请问这是何意?”

    “直觉,女人的直觉。”妥妥木黎公主没有正面回答。

    耶律奇沙却似乎明白了什么,“桌面上看,现在来看似乎太原那边占据了上风,其实却是炸胡,全是虚的。真正的玄机还在京畿这边,这里有侍卫军、直隶州军五六万人。平逆是不行了,但守住要隘和京师却绰绰有余。而且内阁枢密院都完整保持着,积威已久,肯定能压得住京里的某些兴风作浪的小人。”

    “在桌底下,底牌最多的却是关东军镇,不要忘记了,高丽,哦,现在叫朝-鲜,还有八万精锐,而北洋水师跟关东军镇关系密切,海路不绝。”

    葛罗修鲜迟疑地问道:“而今大雪封路,就算九边军镇想掺和进来,也是大军难行吧。”

    “而今是冬月没错,可是九边军镇又不是没在雪地里行动过。不需要全体动员,只需纠集上万骑兵,往大同方向一摆,逆军就不敢乱动。他们敢打京畿,那边就敢直抄他们的老窝。再说现在又不是最严寒的时节,道路没有完全被封阻,关东军镇从辽阳小规模出兵,没有什么阻力。”

    这边议论着机密,居庸关前来了一支队伍,不过两三百人。刚到关口,有人大声道:“快开关门,忠顺王爷回来了。”

    连喊三遍,保持着沉寂的城楼终于有了动静,沉重的关门在吱呀声中被徐徐打开,然后瓮城的门也被打开了。

    忠顺王跟着随从们缓缓进了关门,他脸上肃穆,嘴角眼角却有着压抑不住的喜色。他在某个地方躲了十来天,完成一些事情后,看到时机成熟,便终于露面了。

    哼,老三只不过是小聪明,他以为我不知道他那些腌臜事,以为背后站着皇太后、皇贵妃,勾连了北靖郡王和东平郡王,把皇四子摆出来做招牌就稳操胜眷了?天下大势还在京师!当年太祖爷势力天下第一,也是收复了京师才被天下人公认。

    原本以为广平郡王继位,忠廉、北靖、东平三王护着皇太后皇贵妃和皇四子逃到太原,两边一番龙争虎斗,自己浑水摸鱼,却没有想到有人直接把广平郡王刺杀了。真是狠人啊。不过这更好,吴国公这一位,自小单纯,只想着做逍遥王爷,骤然被推到皇位上,肯定是举手无措。

    自己在暗中煽动沈自省那些自命不凡的新君宠信之臣,从而怂恿那位侄儿皇帝傻乎乎地御驾亲征,好一战定天下。却不知道,战事无常,最是方便做手脚的。好了,现在终于如愿以偿。自己可以大大方方回京师了,死鬼老二,血脉只剩下太原那个弑主的皇四子,那些文武百官也没得选了,只能让我兄终弟及了,这皇帝宝座,转了几年,还是落到本王头上。

    正想着,只听一声炮响,关门被缓缓关上,忠顺王一惊,左右一看,才发现自己一行人被围在了瓮城里。

第三百三十三章 檄文驰骑谕幽并(一)

    忠顺王看到瓮城楼上站着五个军官,其中四个都不认识。

    这居庸关驻军属于京营外班。京营也分内外两班,内班就驻扎在京城脚下,军官以纨绔子弟为主,人数有六万左右;外班负责镇守京畿各关隘,属于干实事的苦哈哈,人数有三万左右。正统帝御驾亲征,从征的肯定属于机动部队的内班,外班该干嘛还继续干嘛。

    跟忠顺王往来都是内班的权贵世家子弟,外班的军官要不是武举出身,要不是从地方调上来的,要凑到王爷跟前卖好还很难办到。但忠顺王却看到第五个有点眼熟。

    他脑子转了一圈,想起来了,这家伙好像姓孟,又或许是潘,跟着石光珠、卫若兰等人跟自己喝过两次酒,说是京营的军官。对了,记得听卫若兰说起过,这家伙是陈妃姨表兄弟,某军将世家的子弟。

    想到这里,忠顺王似乎明白了,自己算计别人,别人也在算计着自己。兵将!忠顺王突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相争的几方,似乎都没有强有力的兵马支持。本朝沿袭前周规矩,军方自成一派,宗室、勋爵、文官一直都很难把手插到军方中去,没有枢密院和中军都督府的配合和背书,内阁也调不动成编制的兵马。

    真是,这还争个毛啊,怕是给他人做了嫁衣。忠顺王猛然间想到了自己一直忽视的关键性问题。相争几方根本没有想过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居然把正统帝给弄死了。忠廉、北靖、东平三王的最终目的,忠顺王还是很清楚的。无非以皇太后和皇贵妃、皇四子为筹码,进可以有拥戴之功,就算这个概率比较小,但获利大,可以搏一搏;退可以大势已去,转身把筹码卖个好价钱。

    可是正统帝却死了!这就等于什么都没谈好就掀桌子了,那还怎么往下玩?本来在桌面上的几个,千方百计不让军将世家入局,就是怕这一方的实力太过强劲,大小通吃。现在好了,桌子都被掀了,牌局就得重新来过,军将世家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下场了。

    忠顺王得知正统帝这个皇侄死讯,也是吓了一跳。不是说好带到伏击圈,然后内应外合,活捉了他,然后大军直驱京师,逼迫他和内阁宣布退位,奉“弘同”为正朔吗?老四那边是怎么办事的?

    现在看来,不止是桌面上这几方人,桌底下也是暗潮汹涌啊。

    识时务者为俊杰,忠顺王马上直起身来,扬着手道:“诸位,我们万事好商议。”

    “放箭!”

    回答忠顺王的只有冷冷的喝令声。站满瓮城城墙的弓箭手闻令松弦,箭矢如雨,向成了瓮中之鳖的忠顺王一行人飞了过来。

    “怎么连价钱都没得谈了?”忠顺王惊慌失措地躲闪着,心里却是叫着苦。突然脑海里闪过一道灵光,人家一手的好牌,干嘛要跟你谈条件?完了,看来事情发展到而今这个地步,军将世家那边没有少推波助澜。

    这些王八蛋,居然玩起兵法来了!不是说武夫都是大老粗吗?怎么比那些名士读书人还要阴险歹毒,肯定是刘老四,肯定是这家伙帮军将世家出谋划策,把风气给带坏了。我早就说过,刘老四考状元绝对是没有安好心,他根子在军将世家,怎么可能屁股坐歪呢?写了几首破诗词,你们就说他是文曲星下凡,捧到天上去了。

    “王爷小心!”一个忠心的护卫用后背挡住了十几枝箭矢,嘴里吐着血说道。

    忠顺王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身子一钻,又躲到另外一位护卫身后去了。护卫在不停地中箭摔倒在地上,不少坐骑也满身都是箭,悲嘶一声躺倒在地上,忠顺王在其后东躲西藏的,灵活的像一只地拨鼠。

    瓮城的城门被打开,一队队长枪手在盾牌手的掩护下,缓缓走了出来。一路走过来,见到的人和马,不管死活都要戳上几枪。

    忠顺王一边撑着护卫的尸身做掩护的盾牌,一边探出头去观看,不小心胳膊中了一箭,手一晃,掩护的尸身失了手,没了遮拦后箭矢直接飞了过来。原本他穿着山文字重甲,可惜靠近居庸关,觉得安全了,嫌重嫌冷就脱了下来,现在后悔了。

    身上中了七八支箭矢,忠顺王翻落在地,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灰蒙蒙的天空,还有空中又开始飞舞的雪花。

    “有话...好...好说。”他咕哝了一句,慢慢没了气息。

    当天下午,又有急报传到了京师,忠顺王战场上身负重伤,忠义护卫东躲西藏,避开追兵,拼死将其送至居庸关,可惜伤势过重,到了关隘没多久就断了气。十几位护卫随即自刎殉主。

    京师官民只是哀叹一声皇室又折了一位宗亲,并赞许了几句忠义之士,然后没有下文了。大家都在密切关注着,带着正统帝大宝和遗诏回京的宝庆公主,跟内阁枢密院谈妥了没有。

    第二日,内阁和枢密院终于明发制文,奉正统帝遗诏,宝庆公主监国。

    继而内阁枢密院奉监国制文,进镇东将军刘仁为镇朔将军、河北都制置使,率关东军镇诸部进京勤王,并召朝-鲜援征军回朝勤王,各省三司稳持地方。

    随即,丘续良自登州入历城,奉诏署理岭东,三司和大部分州县皆听命,少数州县有不服之心,被调集过来的州军迅速平定。

    腊月,大雪纷飞之时,上万身穿皮袄皮帽的北镇骑兵出现在集宁州和绥远州,阴山各州县震惊。他们深知翰北、翰西和呼伦北三镇兵马的厉害,锡林和归化军顶多算豺狗,那些才是恶狼。奉伪诏的阴山各州县马上反正,纷纷驱赶或擒杀伪官吏,弃暗投明。

    正统二年正月,勤王诏不过二十天,关东军前锋已经出现在抚宁、永平,同时,天津镇以东海面,出现大批船只,打着北洋水师和援征大军的旗号。

    消息流水介地传来,京城里的军民们都松了口气。关东军和援征军都回来了,算下来至少有十几万人马。那就不用担心太原逆贼打进京城了。而且岭东也完全听从朝廷的调遣,京城跟南边的通路保持着畅通,那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檄文驰骑谕幽并(二)

    正统二年上元节是立朝以来最冷清的一次,皇城、东华门、内外诸门的白灯笼都没有撤,正统帝的国丧期还没有过,文武百官们的脸上除了戚色,还多了几分惶然。在官老爷们为天下社稷前途担忧时,大部分百姓们却没有那么多忧虑。他们除了守制之外,该过日子继续过日子,管他谁坐龙椅,只要京城不遭兵祸就好。

    “悦宁茶馆”是南城一家极其普通的茶楼,因为靠着南市,南来北往的商贾旅人们都喜欢就近在这里喝杯热茶,或歇歇脚,或谈谈买卖,所以一向都热闹,今天也不例外。

    “诸位,可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了?”

    “宣顺号张把头他们在永平州遇到关东骑兵的事,可把他们吓坏了。”

    “难道遭抢了?关东那片不穷啊,军镇的军纪也森严啊,怎么会犯这事?看来是天下动荡的时岁到了。”

    “我的爷,你可把话听全了。谁说遭抢了?要是让旁人听了,还以为我诬蔑关东来的军爷们,这罪过我可担不起。”

    “你就爱买关子,让人误会了,该!说啊,快说啊。”有人催促道。

    “其实张把头他们去永平州,就是运批煤炭回来。听张把头说,那天是毛毛雪,路上积雪不厚,也不滑。他们一行三十多辆车正赶着路,突然出现几个骑马的,像是从地里钻出来的一般。穿着皮袄子,带着皮帽子。张把头走南闯北,一看打扮就知道是口外的牧民。心里就犯嘀咕了,难道关东军镇弹压不住地方,口外的牧民都跑进关来寻活路了。”

    “张把头上前去交涉,那边一口的辽西口音,说话挺和气。两边把话说开,知道张把头只是运煤去京城的车队,便打了一声唿哨,你们猜怎么着?”

    “覃串子,你大爷的!又在卖关子了?不卖关子你会死啊!”大家七嘴八舌地说道。

    覃串子也不恼,不慌不忙地喝了两口刚泡开的瓜片。他不就图这个乐子吗?不卖关子,还有什么乐趣?

    见火候差不多了,覃串子又开口了:“只听到那唿哨响过,雪地里突然出现上千骑兵,原来这些人和马早早就埋伏在野地里,只是人和马都趴在地上,身上都披着白布,雪片一盖,就是走近了都察觉不到。”

    “真的假的?太玄乎了吗?”

    “假的?要是假的老子今儿就脱光了膀子,在护城河里游三圈。”居然敢质疑爷们话里的真实性,覃串子硬气了。

    “关东军镇有这本事。立朝七十年了,天下太平,就是关东军镇一直在打仗,打了高丽打野胡,打了野胡又打高丽,那是人家吃饭的本事。”

    大家又热闹讨论了一番关东军的辉煌历史,最后得出结论,天下雄兵出九边,而九边最厉害的就是两角军镇,也就是安西和关东两军镇的兵。至于他们俩谁更厉害,那就各说各的理了,跟秦琼战关公一般,没个定数了。但总归来说,关东军镇入了关,那太原逆贼就基本要歇菜了。

    就算是南城的普通百姓们也都知道了,现在太原逆贼还这般安稳,是这大冬天保住了他们的命。等到春暖花开,北三镇从北,关东军镇从东,基本上就定局了。

    “你们还少算了一处。”一个一直在旁边喝茶的老者开口了。

    “封爷,你老给说说,哪一处给漏了?”马上有人搭话了,这一位家里有人做官,消息灵通着。

    “东边海上!”

    茶馆里一片哑然,静寂了一会,终于有开窍的人说道:“从朝-鲜回师的援征大军?封爷,你给说说。”

    “我家老三,在天津镇做了小把总,昨日他奉命进京来递交公文,完事回家吃了顿饭,歇了一宿,跟我说了个事。”

    听到封爷停了嘴,心急的人开始催起来,有识趣的连忙叫道:“伙计,给封爷换壶信阳毛尖,算我孝敬封爷的。”

    封爷笑眯了,拱着手朝那人晃了两晃,继续说道:“我家老三的差事,就是每天里操船在海面上巡游一圈。前五天,他又带着手下例行办差,刚出海三十多里,无意中往东边一看,我的乖乖!”

    幸好封爷不是爱卖关子的人,只是顿了一下又继续讲道:“整个东边海面,全是船,密密麻麻。我家老三说,就跟他小时捅了蜂窝一般,遮天蔽日的,真的连东边的日头都给遮住了。开近一看,有的船比天津镇城楼子还要高,密密麻麻的全是绳索和帆布,就跟蜘蛛网和老财主家夏天晒被褥一般。壮着胆子一问,吓,原来是北洋水师的大船,护着朝-鲜的援征大军回师了。足足三四百艘船,光是下兵马就下了整整三天。”

    “封爷,这大冬天的,风向也不对啊,援征军能坐船从朝-鲜过来?”

    “迂腐!冬天吹的是北风,南边的船抢不到风,开不上来而已。朝-鲜在哪里,东北方向,只要是北风,不管是东北还是西北风,都能抢到风。再说了,这些海船有硬帆和三角帆,只要不是正面逆风,都不叫事。”

    众人都安静地听着,谁也没有开口反驳。一群旱鸭子,家里又没有当水师的,怎么反驳?

    “刘状元郎回来了吗?”有人问道。

    “回来了!我家老三说,天津镇兵马使以下的官将,都去出迎了。”

    “刘状元郎回来那就好了,太原城里的逆贼蹦跶不了多久了。”

    “只怕这次是刘老将军掌纛。”

    “没错,刘状元郎打仗的本事,说是家传的,想必老子总要强过儿子吧,肯定是刘老将军掌纛。”

    “你没听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刘状元郎文武双全,打仗的本事怎么也要比他老子强吧。”

    “掌纛光凭打仗的本事没用的,还要看资历和威望。刘状元郎掌纛,能给他老子下命令吗?”

    一番激烈讨论后,大家觉得肯定是刘老将军掌纛,刘状元郎当先锋,这就齐活。

    “刘家父子再能打,能让圣上复活不成?现在宗室只剩下太原举逆的忠廉王和皇四子,打来打去,还不是他们其中一个当天子?”一个人幽幽地问道。

    茶馆一片寂静,一个读书人呵斥道:“弑君逆贼,也配九五之尊!”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那怎么办?打来打去,到底奉谁做天子?到底替谁打仗?”

    茶馆里又陷入寂静,这次许久都没有声音再响起。

第三百三十五章 檄文驰骑谕幽并(三)

    春天的内北苑琼华岛,宝庆公主一身素缟,缓缓走在沿湖的路边,身边是刘玄。身后则是吴宝象和六位内侍。

    “太原什么时候能平定?”

    “回殿下,北三镇骑兵已经收复阴山诸州,兵压大同。团练军已经兵出紫荆关、井陉关,正在攻打灵丘、阳泉,快则夏末,慢则年末,应该可以见分明了。不过最要紧的是迎回圣上遗骸。”

    “嗯,”宝庆公主默然黯伤,低低地应了一声,在湖边游廊上坐了下来,看着波澜如鳞的湖面在发呆。刘玄站在旁边,默不作声。

    过了许久,宝庆公主才悠悠地说道:“刘四郎,你说,我们赵家还有救吗?”

    刘玄等了一会才迟疑道:“从正统帝被弑遇害开始,这规矩就已经坏了。”

    “刘四郎说得含蓄啊,无非就是秦室失德。逝者已逝,生者失德。你说得没错,坏了规矩就没人跟你玩了。”宝庆公主幽幽地说道。

    “二哥被刺杀,还有我弟弟被推上皇位,有没有你的手尾?”宝庆公主突然转头问道。

    “回殿下,广平郡王与我们军将世家,无恩无怨,他得继大宝,不好不坏。只是他跟文官士林走得太近,是有根基的人,又占据嫡位优势,有些人见不得。在他们想来,还在潜邸的圣上总比广平郡王好对付。在军将世家看来,不管是广平郡王还是圣上,总不能都罢了我们,空着边关不守了吧。”

    “我那弟弟,想事做事过于书生气。其实他是最信服你的,只是当时你远在朝-鲜,他便退而求其次,却不想围绕在身边的都是一群草包!”宝庆公主的脸上露出恨色。

    “殿下,戾愍王和沈贼等主从犯已经伏诛,略可告慰正统帝在天之灵。”

    忠顺王伏诛后,立即被宝庆公主以监国的名义下诏,赐谥号“戾愍王”。要不是叔辈,后面那个王都没有。名义上逃回来,实际上是放回来的沈自省等人悉数被以弑君从犯的罪名绞杀,并下诏抄家流配。

    前者是暗地里干的腌臜事被曝光了,宝庆公主痛恨自己姐弟俩当初瞎了眼,错信了这位皇叔,被他给坑惨了;后者是太过无能,是酿成贾家堡之祸的主因之一。宝庆公主恨他们窃居高位却昏庸无能。

    女人狠起来是真敢下手。

    “把圣上遗骸迎回来,上谥号,再平定了太原逆贼,这天下只怕跟我们赵家没关系了吧。”

    刘玄只能恭敬地答道:“殿下,神武帝紫薇宝录,华夏正朔,绝嗣不绝统。这皇统大事,按宝录需要天下公推。”

    “天下公推?戾愍王已经被齐叔跟你们联手诛杀,现在只剩下太原那帮逆贼。诛尽后,我这挂牌的监国也差不多,皇统怎么公推,你们自个商议着去。”

    宝庆公主说到这里,喃喃地说道:“这九五之尊,本就不该我弟弟的。只是这世上,有谁能挡得住这诱惑?当初被大家一窜捯,连我都按捺不住了。还以为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平定逆贼,结果却是一个陷阱。更可笑的是我,自诩在杭州城外见识过,以为兵事不过如此。太原逆军难堪一击,实际上一打起来却完全不是一回事。”

    说到这里,宝庆公主的脸上慢慢流下了眼泪,“却不知为了那个位置,多少只狼在暗地里筹谋策划许久。而我们姐弟俩懵懵懂懂,是西山猎场的两只梅花鹿,沈自省等人是一群比我们还傻的傻孢子。戾愍王、太原逆贼那些却是吃肉不吐骨头的恶狼。”

    说到这里,宝庆公主双眸盯着刘玄,过了好一会才继续说道:“事已至此,时也,命也。”

    “殿下,还是早日回皇城主持国事吧。”

    “不回那里了,我原本就不喜欢那里。那座城,六百多年了,不知藏了多少冤魂,我一进到那里面就觉得喘不过气来。我宁愿住在这里。”宝庆公主摇头道。

    “国事有你们处置就行了。”宝庆公主顿了一下又说道:“韩东国这人,心思太多,聪慧有余而魄力不足。圣上被弑,他身为首辅,责无旁贷,却死活不肯请辞,如此恋栈之人,德不配位,让他去给先皇守皇陵,好好反思是否对得起仁庙和孝庙两位先皇的提携和重用。杜云霖,唉,降为文渊阁学士,暂领参知政事,入阁值事。”

    “殿下,这旨意还是让吴大监传到内阁去吧。”

    “嗯,让吴大伴去传吧。”

    “那臣下先告退了。”

    “四郎,”宝庆公主突然叫住了刘玄。

    “臣在!”刘玄应道。

    “朝-鲜德真郡主之子有几个月了?”

    刘玄默然了会说道:“算日子应该六个月了。”

    “呵呵,大家都忙着夺嫡争位,你悄然在朝-鲜却把大事和风流事一并都办了。”宝庆公主脸上闪着莫名的神情问道。

    “臣下一时糊涂,请殿下恕罪。”

    “一时糊涂?想必那时刘四郎已经在筹谋后路了吧。万一时局不稳,你们关东就据关自保。有朝鲜做纵深后方,加上北洋水师策应,可进退自如,坐看中原事定,再应时而动。自室韦南下,你们军将世家逐渐势起,盘踞朝堂两百多年而屹立不倒,自有独到之处。”

    “殿下过奖了。我军将世家只是自保而已,无数先祖们的鲜血和性命,让我们明白了一些道理,不再做那走狗良弓。”

    宝庆公主低着头,黯然道:“真希望还是‘桃李溪边驻画轮’的那个晚上,什么都还在,什么都不用想。”

    刘玄默然了一会,轻叹一句道,“殿下,‘昨日之日不可留’。”

    “可是‘今日之日多烦忧’!这世上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宝庆公主戚然道,“圣上一去,我心如死灰,能强撑至此,只是大仇未报。刘四郎,帮我报了大仇,我定能如你所愿。”

    “臣定当竭尽所能,为圣上报仇雪恨!”

    离开内北苑,绕到东华门,正好遇到在那里等候的刘仁。他老了不少,头发花白,更黑了几分。

    “四郎,跟殿下谈完了吗?”

    “父亲,谈完了。”

    “那就好,阁院这边也议好了。烟溪先生为首辅,周相为次辅,丘大人为门下相,补韦正孝、董惜文两位入阁,与杜大人同理尚书省。枢密院这边,老冯请辞,求为中都留后,合议我为枢密院使领中军都督。这河北河东都制置使的职位由你来接任,主持平逆事宜。讨贼戡逆檄文正式明发。”

    刘玄点点头,这都是大家协商好的事情,今日终于定下来。走出一段路,刘玄忍不住回头看着巍峨的皇城,低声问道:“父亲,你说这紫禁城有什么意义?”

    “毫无意义,”刘仁回头看了一眼,眼睛微眯起来,手轻轻一挥道,“也有大意义。”

第三百三十六章 横戈盘马太原路

    “大人,我们的攻城火炮不够,”河东平逆军都部署符友德禀告道,“我军这次只调集了二十四斤以上重炮十三门,三十六斤臼炮八门。”

    “这太原城周围十二里、高三丈,厚两丈,分七座城门,二十一门攻城炮,短时间里确实攻不破。”刘玄拿着望远镜看着远处的太原城南城东门,太平门,徐徐地说道。

    “我们还有多少火炮火药?”

    “回大人,火炮火药有一千六百桶。”

    两三千斤的重炮要从直隶运过来确实麻烦,火药就没有这个麻烦了,用车一桶桶装好了运过来就是。

    “好,那我们用其它办法破城。”刘玄决定道,“传令,继续挖壕沟和炮台,在汉阳城大家都实操过,不用我再督促分配了。”

    刘玄交待完,又举起望远镜查看太原城门和城墙,还有城外热血朝天的施工工地,二十多万民夫在那里忙碌着,只看到数十里的地方,到处都是壕沟、土堆和木墙,还有密密麻麻如蚂蚁堆的人群。

    “友德,城里今天不出击了?”

    “回大人,逆军自从四日前组织了两万多人分出三门,冲击我们军阵地,被我军用长矛阵和火枪火炮打得大败后,就再也没有勇气了。”

    “不到一个时辰,就死伤过半,确实很伤士气。”刘玄笑着说道,“现在城里还有多少守军?”

    “应该不到五万。还有六万百姓,都是逆贼们的家眷,普通百姓们在我们攻破阳泉、清徐时都跑光了。”

    “树倒猢狲散。各部都已经按命令抵达位置了吗?”

    “回大人,各部都按命令准时抵达。直隶团练军部署在东城,岭东团练军部署在南城,两淮团练军部署在西城,两浙团练军部署在北城,江南团练军、新编京营分驻在东湖和见虎山,以为机动部队,岭东、直隶州军...”

    “重明和传嗣那边有消息了吗?”

    “回大人,李大人与国胜、金堂等已经率兵进抵泽州,正准备渡河南下,与舅老爷的两湖州军会攻洛州。孙大人与宋大人、忠源等已经率兵进抵应州,预计两天后会和北三镇兵马合攻大同。”

    正是因为这两路带去了部分重炮,所以太原城下的数量不够。

    “看样子两天后壕沟木墙和炮台会修筑好,届时按计划炮击太原城。同时,你去各州县征集人手,如此这般...”

    刘玄切切交待了一番,符友德一一听仔细了,沉声道:“属下遵命!”

    两天后,二十一门重炮和臼炮准时开火,巨大的炮声像滚滚雷声,在太原城上空回响,让城里的人惊慌失措。

    “这个刘老四要赶尽杀绝!”忠廉王恨声道。话刚落音,从城外远远传来轰隆的炮声中,撕破长空,震得屋檐瑟瑟发抖。

    屋里一片寂静,等炮声间隙时,东平郡王才开口接腔:“可不就是要赶尽杀绝!没看檄文,我们都成了弑君的逆贼,他们要为正统帝报仇雪恨,誓取我们的首级。”

    “难道请降都不行吗?”北靖郡王喃喃地说道。这话说出来不丢人。当初怀安一战,他们逼死了正统帝,以为胜券在握,谁料宝庆公主带了遗诏回京城,那边把心一横,奉公主为监国,誓死要跟这边干到底。

    当时大家还以为京城里只不过是秋后蚂蚱的,蹦跶不了几天。天下各地自会认清形势,奉弘同为正朔。可万万没有想到,随着关东军镇正式奉诏勤王,北三镇、阴山、河西、关中等地方纷纷奉诏勤王。丘续良入主岭东,两淮、江南、两浙、两湖等地也纷纷奉诏。

    接着援征大军回朝,局势更加明朗,到了正统二年春四月,监国诏书下,进刘玄为兵部右侍郎、领河东河北都制置使,并正式下发讨贼戡逆檄文。十几万大军分别从直隶、阴山、湖北和关中四面进逼。

    东平郡王自告奋勇,带着主力在平定进攻刚入晋而立足未稳的刘玄大军。但是太原众人不明白一个道理,如果你不是那万中无一的天才,就不要用业余爱好去跟人家的职业去死拼,人家会有血淋淋的事实教你做人。

    刘玄上来就用上万枝火枪和近百门野战炮把逆军糊了一脸,突如其来的火器洗脸把逆军七万兵马打懵了,接着如林的长矛阵直接就冲了进来。不到半天逆军就崩溃,而且最先崩的是锡林和归化军。这两支富有经验的边军,比其他同僚更早察觉到失败的迹象,毫不犹豫地丢下同袍,转身北逃,直奔大同。

    东平郡王仅以百骑逃回了太原,其余人马丢得干干净净。

    “请降?从正统死后,两边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东平郡王叹息道,“都怪下面的人,怎么办事的?千交代万交代,要抓活的,抓活的,结果还是搞砸了。”

    “看不出啊,正统那小子性子那么刚烈,居然宁死不降,还把宝印和遗诏悄悄带回京去了,这下我们全tmd白费工夫了。”忠廉王骂骂咧咧道,完全没有以前那儒雅低调的风度。

    “王爷,你可是宝庆的亲叔叔,还有宫里,有宝庆的亲奶奶和亲弟弟啊。”北靖郡王惊恐地说道,“这血脉亲情可断不了。”

    “现在这当口还有什么讲的。亲叔叔亲弟弟又怎么?宝庆从小跟我们就不亲,跟她最亲的是正统,已经被我们弄死了。为了那个位子,还有什么亲情可讲的。从刘老四带兵攻晋,我们就没得活路了。这一位心黑手狠着了。老水,不要想着求降了。我们的下场只有一个,阖家自杀。”

    忠廉王阴恻恻地说道。室内一片寂静,坐在角落里不说话的石光珠、卫若兰、任成夏、顾具岁等人坐在那里,觉得后背越来越冷,好容易等到不欢而散,回到自己的住所,几个又聚在了一起。

    “石哥儿,这个怎么办?”顾具岁苦着脸问道,他们这几个,跟广安郡王、忠廉王、忠顺万干的那些破事,只怕早就被人查得一清二楚,连忠顺、忠廉这些王爷都难逃王法,他们只怕死得更快。

    “玩脱了。”石光珠面如死灰道,他现在是弘同朝的缮国公,看上去光宗耀祖,可是有个屁用?太原城一破就是个死。

    “玩脱了?石哥儿,你这是什么意思?”卫若兰问道,他是皇贵妃的侄儿,陷得更深。

    “你们还没看出来吗?到现在,跟前周末年的情形多像?只是周室是被乱民所绝,秦室却硬是被自己给玩绝的。”

    几个人吓了一跳,可是仔细一想,石光珠说得没错,太原城一破,忠廉王和自称为弘同帝的皇四子肯定是死,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跟着殉葬。秦室算来算去只剩下京里的宝庆公主,就算有几只旁支的阿猫阿狗,谁压得住阵脚?当年太祖皇帝不就是在类似的局面,凭借神武帝“继统不继嗣”的遗训,被天下公推登基的吗?赵家做得,其他人就做不得了?

    “真是蚌鹤相争,渔翁得利。”石光珠叹息道。

    “石哥儿,你跟兰哥儿不是跟蟠哥儿关系好吗?请他求个情不好。”任顾二人哭着脸说道。

    “没用了,这种事,薛蟠就算是刘四郎的大舅子,也没用。我们这些人,总说老冯性子直,不通人情世故,现在才明白,人家才是大智慧,我们是小聪明。”卫若兰苦笑道。冯紫英跟着他们几个玩耍时发现些什么,马上找了份去闽海的差事,躲得远远的。

    突然间,几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四面炸开,几人坐在椅子上都被震到地上来了。然后地动山摇,如同是地龙翻滚,屋顶屋檐和门窗在嘎吱作响,仿佛在下一刻就要倒塌。

    不知过了多久,几人终于恢复了听觉,听到城池四面呼声如同是山那边的海啸江潮声,一圈接着一圈的围了过来。

    坐在地上的石光珠和卫若兰脸如死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命休亦,城破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 王师勘定逆乱日

    刘玄从河东各地征集数千矿工,在巨大的火炮声掩护下,日夜赶工,在太原城四面挖出四条地道,埋下了上千桶火药。

    这一日一切完备,刘玄便分配任务,各军在炸开城墙后四面攻打,一拥而入,务必要将太原城拿下。

    等到众人离去,刘玄叫了一声:“阿遇!”

    身为河东平逆前部署的邓遇停住脚步,转过头来,看到刘玄脸上沉寂如水的神情,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躬身行了一礼便离开了中军大帐。

    点燃引线时,太原城外一片寂静,就连平日里最呱噪的老鸹都不敢吱声。躲在城墙后面的守军隐隐觉得那些不对,但是没人敢出来打探消息,甚至连走出藏身处,到跺墙后面探个身子的勇气都没有。

    他们在寂静中沉默,等待即将到来的未知命运。

    先是一声沉闷的声音,就像是某个堤坝终于破了口子,然后所有的力量从这道口子里喷薄而出。又像沉寂了上千年的火山,在一瞬间爆发。震耳欲聋的巨响中,四朵青灰色的气浪巨花在太原城四面腾起,足有数十丈之高,无数的残砖碎砾在空中散开,漫天飞舞,然后像冰雹一样落下,砸在地上、屋顶上,溅起无数的声音。

    等到尘土落定,早就埋伏已久四面官军发出欢呼声,从掩体壕沟中冲了出来,向四个巨大的缺口冲去。

    刘玄站在远处,默然地看着这一切。四条长龙冲进太原城,就像是狮子冲进了羊群。四下响起的人声像树林上拂过的风声。各处燃起的火光,在越来越昏沉的天色中,显得越发的妖艳。

    一直到半夜,邓遇带着满身的硝烟和血腥味回来了。

    “大人,伪弘同及忠廉、北靖、东平等逆贼,共一百七十六人,举火**,皇太妃皆从死...符大人带着各部,正在继续清荡残余,安抚百姓,灭火救人。”

    刘玄看着城东腾起最大的火团,舞动的火焰在夜色中狰狞地舞动,过了许久才开口答道:“好,你再去盯着,细细过一遍,看看有什么手尾遗漏。”

    “遵命。”

    过了六日,数骑快马从西边官道上飞驰而来,直奔阜成门,守城门的侍卫司官兵远远一看,就知道是紧急军报,连忙驱散在城门排队的民众,让出一条路来。

    半山堂,内阁文字检校捧着一封奏章飞奔来。

    “宰辅阁老大人,岭东大捷。”

    杨慎一接过来,细细看了一遍,长叹了一口气道:“太原城克复,逆贼伏诛。”

    “都伏诛了?”周天霞迟疑一下问道。

    “都一一清点过,无一漏网,悉数伏诛。”

    “那就好。”

    半山堂几位阁老们都不约而同地舒了一口气。死了好,死了干净。太原那些人,要是活着反倒还是大麻烦事。

    “那就把这好消息呈给监国殿下吧。”

    “是啊,监国殿下一直盼着这好消息。”

    说了几句,其余阁老们都回去东堂,西堂左房只剩下杨慎一和周天霞。

    “老杨,接下来怎么办?”

    “老兄,你觉得该怎么办?”杨慎一思量一会,反问道。

    “大势已定,只能这样了。而且那边给的条件也不错,不是不能接受。”

    “可还是有些人不满意。”

    “他们还想怎么样?先是广平郡王,后来又是正统帝,结果玩脱了,剩下这个残局却要我们来收拾。现在收拾得七七八八了又跳出来摘桃子,真把自己当回事?那边发起狠来,可是敢杀人的。”

    “杨兄说得极是,那些混账子到现在还没认清事实,还在那里尽想美事呢。关东、安西,还有北洋水师,本朝水陆最精锐之师都在他们手里。再加上两浙、江南、两淮、两湖、岭东、河西、关中,不是他们的根基,就是附和他们的。现在河东、河南、直隶也在他们掌控中了。只剩下江西、闽海、两广、云贵川还在观望中。你说那些家伙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杨慎一听到这里,脸上露出慎重之色,他思量了许久,低声问道:“周兄,听说那边的意思是想让刘四郎尚监国殿下?”

    “是的,大家都是这个心思,老齐和吴大监那边也是这个意思。说监国殿下原本就对刘四郎倾心已久。只是刘四郎不答应。”

    “停妻再娶,大家都丢不起这个脸。怎么办?”

    “监国殿下曾经说过,谁为正统帝报仇,就许其王位。意思很明显。到时候东西宫并立,大家要的只是一个名分而已。”

    “杨兄说得没错。虽然事情还有些别扭,不过只要待以时日,还是能理顺的。皇城不是有东西六宫吗,容得下。”

    “是啊,现在我们不缺的就是时间。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迎回正统帝的遗骸梓宫,上谥号举行国丧。忙完这些才能论起来。”

    “杨兄,而且可以趁着正统帝国丧之事,召天下各地贤达入京,共襄国事。”

    “刘四郎出京入晋时跟我提及过,也有这个意思。这样也能看看地方上到底谁有二心。”

    “也是,现在本朝兵马精锐悉数在那边,正好趁此机会,清厘地方。枪杆子出政权。”

    “杨兄,你这句话什么意思?”周天霞惊问道。

    “这句话是刘四郎在我门下治学,读《三国志.魏书》时写下的,当时他不过十三岁。我以为只是他有感而发,信手涂鸦。现在想来,却是另有一番深意。”

    周天霞靠到椅背上,看着虚空,过了一会,轻笑道:“两三百年了,不管如何动荡变化,哪怕是甘愿退守苦寒之地,恭为前驱,也要守住他们手里的兵权。杨兄,你说他们是不是等的就是这么一天。”

    “如果是其他军将,我还担心唐末武夫乱国重演。但如果是刘镇夷和刘四郎父子,我就一点不担心了。他们刘家,能让诸多军将世家和地方势力归心,凭的不是武力,而是合作,恰到好处的利益分享。刘玄更是把这一手玩得炉火纯青,所以才能把两浙、江南的商贾连成一体。才会让诸多人愿意跟着他们走。”

    “恩威并行,方得大至。刘四郎的恩,就是利,摆在明处的利。到现在,他此前做得那些事情,也能看明白了。杨兄,想着这些有时候真是心惊。”

    “有什么心惊的。能走到这一步,除了某些人的玩火**,还有刘家和军将世家的百年沉淀,更有刘四郎这些年的努力,时也命也!”

    周天霞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老友,只见杨慎一的脸在窗户玻璃透过来的阳光里忽明忽暗,那张饱经沧桑的脸犹如关东那黝黑的土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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