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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我曾迷茫过     同时拥有两条时间线txt下载     同时拥有两条时间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零八章 汉江城阙又秋砧(二)

    很快,不少军官将领们冲上了城墙,躲在跺墙后面观看着。过了半个时辰,城墙来了上千御营兵,四下戒备,然后一群官员拥着领议政、判兵曹金祖寿和右领军、禁卫大将南辉忠过来了。

    在数万守军官兵们的注视下,只见十几头牛拉着一个车架子缓缓地过来,周围有上百人一起帮忙推着那辆车。等到那车走近,大家看清楚了,原来是一门巨大的火炮,光炮管就有一丈多长,黑洞洞的炮口有海碗那么大。这一炮打过来,岂不是要天崩地裂。

    只见城外的援征军牛拉人推,把那门巨大的火炮推上了土堆,然后上百人在那里忙碌起来。过了一会,同样巨大的火炮一门接着一门地运了过来。随即又有稍小一些的火炮运了过来。看上稍小些,但还是能吓死人。

    “禀告大人,已经数过,大的火炮有十门,小一些的火炮有十六门。”

    金祖寿和南辉忠点点头,没有做声。

    “又来了,又来了。”有人叫唤着道。

    这次援征军拉来的火炮要短很多,但是炮口却更大。远远看去,简直就是一口缸,也被牛拉人推地推上了土堆。

    “禀告大人,那水缸炮有十二门。”

    “天朝火炮历来犀利,这要是让他们布置妥当了,就是坐以待毙啊。不如趁着他们立足未稳,组织人手冲一冲?”金祖寿斟酌着说道。

    “金相说得极是,只是城防各处吃紧,属下的兵力捉襟见肘,不如请义兵和巡防兵冲一冲?”南辉忠毫不客气地把皮球踢了回来。他手下的有七八万五营兵和郡军,算是正规军。还有七八万挂着义兵、巡防兵名头的兵马,是辅助杂兵,归在议政府名下。

    金祖寿一听,咬着牙花子犯愁了。又不是没出城打过,五营兵和郡军都打不动,自己属下的那些杂兵顶个屁用。可南辉忠是大王妃之弟,国舅爷,宠信在他之上,真扯起皮来,肯定扯不过他。

    “要不叫诸位勇将抽签吧,抽到谁就出城阻敌。”金祖寿开口道,“诸位,只要顶过这一阵子,南三道和我们盟友的援军十五万不日就会赶到。到那时,不仅汉阳城之围可解,更能趁胜追击,一统高丽。”

    大家就当是放屁。在场的这些人又不是王二猪、闵夏生那样的大头兵,消息灵通着,早就知道天朝水师以员峤岛为基地,四处出击,不仅严密封锁了高丽与东倭之间的海路勾连,更在南三道四处袭扰。留守全罗道的郑师传疲于奔命,有个鬼的援军。

    汉阳城里众人都在盼着天气早些冷下来,天寒地冻,逼得天朝受不了要退兵,大家就可以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现在冲出去就是送死,谁愿意去谁去,反正本大爷不去。在场领兵的将领差不多都是李沢的铁杆亲信,稍微动摇些的早就找借口各自跑路了。这些人真要找出各种理由推辞,金祖寿还真不好强行下令,这里面牵涉的关系太多太深。这当口,金领议政怎么愿意去做得罪人的事情?

    正在守军各自扯皮的日子里,援征军的火炮都安装好了,宋恪元、米飞腾跟着刘玄上了一座土堆,看着正在紧张调校火炮的炮兵,忍不住转过头说道。

    “刘四郎,你这手笔,总共十门三十二斤重炮,十六门二十四斤长炮,十二门六十四斤臼炮,你一口气全摆上去,要在这里开开荤?”

    “老宋,老米,在国内我们那有这大好的机会试炮?”

    “刘四郎说得也是。那赶紧开火吧,试打几天,我们看看这铁芯铸造的炮管、膛压等参数达不达到要求,还有定量颗粒火药等改进措施的效果如何。这些玩意神武帝时都有过,后来几经荒废兴起,到最后都藏在故纸堆里,还是我跟老宋翻出来,试验了几次才定下型。这数百年里,集贤馆里不知道藏了多少宝贝。以后还要得多去那里淘换下。”火器专家米飞腾感叹道。

    宋恪元在一旁火急火燎地说道:“忙完这一茬,我还要急着回辽阳,老廖和老叶搞得蒸汽机进入定型的关键时刻,等着我和老米去帮手。”

    他们几个早就在衙门里办了“停薪留职”,被聘请到辽阳刘家工厂干活去了。这几位不过是集贤馆的博士助教,名声不显。军器监、工部又嫌他们屁事多,耽误大家伙发财,巴不得让他们离远点。

    所以他们的离职没有引起注意,就连拉走了三十几个非常有本事的工匠也没见波澜。那些管事的官吏心中暗喜,这些手艺好的工匠一走,造枪铸炮的损耗又可以多报一成半了。这段时间,援征军、北洋水师要的枪炮数以万计,算下来赚得海了去,真是美得很!

    “那就开始吧。”刘玄对兰瑜吩咐道。现在他是援征军的火炮团统领,兼火炮都部署。

    随着命令传下,炮手们开始忙碌起来。

    清理炮膛,塞火药包进去,填塞阻塞物,两人用工具合抬着弹丸,轻轻地放进炮膛里,再填上一层填塞物,最后给引药池里倒满引药。

    一切准备就绪,点火手拿着点火钩,在远处的火盆里烧着。

    一声长长的哨子声响,刘玄等人连忙躲到土堆后面的掩体里,捂着耳朵。其余炮手们也都躲到后面,蹲了下来,炮长举起手里的红三角旗,大吼道:“开火!”

    点火手举着铁钩子,站在火炮尾部,将烧得通红的钩尖往引药池里一伸一啄,一团火光闪过,火炮尾部冒出青烟,过了一两息,一声巨响,整个土堆都在跳动,一团巨大的火光闪过,接着是一团浓烟喷出,尖锐的呼啸声划破长空,向汉阳城飞去。

    “咚”的沉闷声响,汉阳城墙上腾起巨大的一团尘土,无数的碎砖瓦砾向空中飞溅。王二猪等人都能清楚地听到这沉闷声,然后脚下的城墙在晃动。

    开火后,炮手们冲了上去,先用浸泡湿透的羊毛皮盖住火炮的尾部,然后开始清理炮膛,重新装填弹药。

    “三十二斤重炮的效果不错。现在看看六十四斤臼炮的威力。”刘玄带着宋恪元、米飞腾等人来到另一座土堆上。

    “目标一百二十丈,剪引线。”炮长拿着个木架子看了一会说道。一个炮手拿着剪刀上去,按照一根标尺将炮口里那枚开花弹的引线剪掉了一截。

    “准备点火!”炮长举起三角红旗大喊道。

    臼炮需要两人点火,主点火手等副点火手点燃开花弹的引线,看到燃到最近的红圈上,手里的点火器往引药池里一啄。两三息后,咣的一声巨响,六十多斤的开花弹在浓烟中飞上了天,在空中划了个弧线,落到了城楼里。一声巨响,石飞土扬,半个城楼应声坍塌,附近数十守军非死即伤。

    王二猪在砖砾里扒拉了半天,终于把闵夏生扒了出来。莫西历爬了过来,看了一眼后抬起头对王二猪摇头道,“没救了,胸口都砸扁了,早凉了。”

    听了这话,王二猪找了个还算完整的跺墙根,蹲了下来,看着满是鲜血的双手,在那里颤抖个不停,眼睛里全是无奈和麻木。

    看了一圈,刘玄总结道:“都达标了,可以集中用火炮先把城外围的北汉山等据点拔掉。留着它们就是拿来试炮的,该派上用场了。”

    兰瑜在旁边接言道:“遵令!”

    “对了老米老宋,这炮用燧发机什么时候能换上?”刘玄转向米飞腾和宋恪元问道。

    “还在北洋水师的舰炮上试用,有些小问题,起码也要个一两年。你们陆师的火炮先这么凑合着用吧。枪用燧发机的改进和装备都忙得我够呛,一时还顾不上来。”

    “叫你多教几个学生,就是不听。”

    “谁说我没教学生?今天来调试火炮,还有在那边做试炮记录的,都是我和老米的弟子。”

    “哈哈,辛苦辛苦!今儿请你们吃烤全羊,呼伦贝尔的秋肥羊,昨天才运到的。”

    “那感情好,难得遇到你刘四郎这么大方,酒可不能少啊。”

    “什么话?正打仗呢,喝什么酒,等你回了辽阳,让你喝个够。”

    “该打,忘记这一茬了。”宋恪元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说道。

第三百零九章 列圣忧勤德泽深(一)

    京师紫禁城钟粹宫配殿里,三位宫中贵人对坐着,一边喝着茶,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下月就是皇贵妃娘子的寿诞,姐姐们不知有什么章程?”钟粹宫主人,顺贵妃周氏开口问道。

    “我跟陈妹妹商议过了,大家伙凑些钱在永宁宫办上一席,宫里的人聚一聚,欢度一日。再各自备些礼物献上便是。仁庙先皇国丧过去了,虽然守制期间只禁婚嫁,不绝酒宴,但过于操办了,怕引起非议。”德贵妃笑着说道。

    “没错,”陈妃连忙附和道,“皇贵妃是后宫之首,我们应当孝敬的。详细条陈,我已经拟定出来,请两位姐姐过目。”

    顺贵妃接过来粗扫一眼,放到了一遍,“倒是挺详细的,妹妹费了不少心思。只是这条陈,咸福宫那边看过了吗?”

    说到田妃,德贵妃和陈妃脸上都闪过一道不自然的神情,最后还是德贵妃接了话头道:“田妃妹妹身子越来越重,官家吩咐万事不可惊扰了那边,让她安心静养。皇贵妃也早早发了话,叫我们小心些,不要用琐事去烦心田妃妹妹。”

    德贵妃看了一眼坐在下首的陈妃,笑着继续说道:“我和陈妃妹妹叫人递话过去了,田妃妹妹叫人回了话,说皇贵妃的寿辰宴席她届时出席就是,凡事就让我们帮忙张罗就好了。”

    “那就好。”顺贵妃沉吟一会又说道,“光是吃吃喝喝也没有什么意思,怪闷得。我记得姐妹娘家府上都养着女伶戏班,到时何不叫她们各自唱上一出,即热闹了气氛,还能博个彩头,逗大家一乐。”

    陈妃拍着手说道:“姐姐此言极是,这样一来,这寿辰肯定办得极热闹。只是要宣外人入宫,必须有圣旨才能办关防。姐姐,要劳烦你到官家跟前讨这么一道旨意,各家各府也尽早做了准备。”

    “这是小事,稍后我去给皇贵妃请安,先秉了这事,再去官家跟前讨了旨意。”顺贵妃满口应了下来。

    德贵妃脸色微微一变,觉得有些不妥当,但看到陈妃兴高采烈,顺贵妃大包大揽的样子,心头一转,不做声了。

    又坐了一会,看天色不早了,德贵妃和陈妃便起身告辞。往宫门外走去的时候,陈妃看左右没有人,便凑过来低声道:“又在装六宫之主了,知道的只是个贵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皇后。姐姐赐号在她前头,比她要尊贵三分,怎么好纵容了她?”

    “妹妹,一些虚名,争它作什么?在钟粹宫里商议,跟去我的永和宫有什么区别?都一样的。”德贵妃细声细语地说道。

    “哼,我就看不惯她那做作的样子。明明是姐姐和我在一手张罗,她倒好,拿了自己去官家和皇贵妃那里卖好,把功劳都扣到自己头上。姐姐,你看吧,在她嘴里,我俩的名字只怕是一笔带过。”

    “妹妹,你何必置气?只要后宫安宁,就是我们尽了本分。官家会看在眼里的,这东西六宫,凡事都会传进官家的耳目。妹妹的功劳,没人抢得去。”

    陈妃脸色微微一变,随即笑着道:“听了姐姐的话,我就宽心多了。还是姐姐最善良,我只听姐姐的话。”

    出了钟粹宫门,上了候在那里的步辇,两人的仪仗共走了一段巷道,前面拐弯就要分道。德贵妃转过身来,正好跟陈妃道别,有内侍急匆匆跑来,挡在前头。

    “什么事?”

    “回德贵妃娘子的话,吴大监刚遣人传下话来,皇爷今儿在勤政殿处理完政务,会驾临永和宫,请德贵妃娘子准备接驾。”

    德贵妃脸上一喜,连忙说道:“快,快回永和宫。”

    看着远去的仪仗,陈妃脸色阴沉,双手握着步辇的扶手,使劲地拧来拧去,最后重重了跺了几下脚,呵斥道:“还杵在这里干什么,嫌本宫还不够丢人现眼的,回宫,赶紧回宫!”

    抬步辇的内侍,随行的宫女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出,连忙簇拥着陈妃离去了。

    德贵妃伺候着隆庆帝换下衮龙赭黄服,换上一件轻纱便服,又把软毛巾在温水里拧得半干,在隆庆帝的脸上小心轻柔地搽拭一遍,再接过递上来的碗盏,递到隆庆帝跟前说道:“官家,这是参茶,冷热正好。”

    隆庆帝接过来,细细地喝了几口,又递回去给德贵妃。他的脸越发地瘦,头发和胡子能看到花白色,突起的鹳骨上带了两小片绯红。

    他坐在椅子上,头后靠着,闭着眼睛眯了一会。德贵妃挥挥手,示意宫女们都退下,然后站在旁边,先是轻重适当地捏着隆庆帝的肩膀,然后有节奏地轻轻捶打着隆庆帝的腿。

    过了一刻多钟,隆庆帝猛地睁开眼睛,“差点睡着了。”

    “官家要保重龙体,这些日子官家操劳朝政,看着又瘦了些,臣妾痛在心里,却不知怎么劝慰。只是国事再重要,也望官家能缓的时候就缓一缓,万不可累着了龙体。”

    “而今是行新法最要紧的时候,我和内阁都必须时时盯着。有些混账东西,嘴里喊着义理和祖宗成例反对新法,实际上全是因为新法断了他们的好处。而且这些混账子,嘴上说得道貌岸然,暗地却指使他们的徒子徒孙,在各地唆使勾连奸猾官吏,打着新法的旗号暗行不法。捞了好处,坏了法度,恶了百姓,然后这些老先生们就名正言顺地上书,抨击新法祸国殃民。”

    德贵妃听得目瞪口呆,还有这样的骚操作?

    “官家,这些人也太无耻了吧?”

    “呵呵,更无耻的事他们也做过。”隆庆帝冷笑道,“提起这事,还有一个笑话。”

    “臣妾最喜欢听官家讲笑话,来人,给官家把热茶备好。”

    “哈哈,”隆庆帝见德贵妃如此识趣,连笑了几声,便继续开口道:“这笑话跟刘四郎有关系。他还在苏州提举开元宫,兼着左佥都御史的职,按例巡察南直隶各州县。有一回被他察访到扬州的几件龌龊事。”

    “细察下来,就是他们打着新法旗号,故意念歪经,大捞了一笔不说,还搞得高邮、东台、兴化等县民生鼎沸,然后这些混账转身又装模作样地上书,说新法怎么怎么不好。可他们这行径怎么避得开刘四郎的神目。他叫属下暗中一查,一清二楚。原来扬州同知、高邮知县还有扬州大户高家,受了原翰林院弘文馆学士、礼部左侍郎高益的指使。一边是他的门生故吏,一边是他的子侄,勾连在一起,上下其手。”

    德贵妃又听得目瞪口呆。

    高益是先皇钦点的第一位状元公,名士中的名士,清流和义理派的老前辈,当年她父亲贾政做梦都想拜到其门下。前些日子被贬到杭州的义理派巨头,原翰林院掌院富时景都要叫他一声前辈。只是此人才华横溢,却德行有缺,又涉及到忠义王之事,所以才以礼部左侍郎官职致仕。

    “刘四郎查到了把柄,直接就把这些人一纸弹劾,悉数下狱。高益老奸巨猾,倒是撇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可他看到自己门生故吏子侄被一网打尽,也为老不尊,撕下脸皮把刘四郎大骂一通,说他是斯文败类,不尊师长。刘四郎也不客气,趁着高益做七十大寿,送了副对子过去。爱妃猜猜,刘四郎写的什么?

第三百一十章 列圣忧勤德泽深(二)

    “臣妾不知。”德贵妃想了一会,老实回答道。

    “‘一二三四五六七,孝悌忠信礼义廉’。”隆庆帝憋着笑徐徐说道。

    德贵妃想了想,好像没有什么不对。除了凑字数,非常敷衍之外,看不出哪里不对。可是看到隆庆帝谑笑的神情,知道肯定有内情。

    “臣妾想不出哪里不妥,官家就给臣妾指点迷津吧。”德贵妃拉着隆庆帝的袖角,撒娇道。

    “这上一句少了什么数字?”

    “八。”

    “那下一句少了哪一个字?”

    “耻。”德贵妃听到这里已经全明白,这不是在骂高老夫子是无耻王八吗?“刘四郎也孟浪了吧,高老先生可是天下名士,这般戏弄捉狭,有失体统,怕招人非议。”

    “爱妃有所不知。高老夫子是泰扬学派,刘四郎师从烟溪先生,是江西学派。两家可是死对头,互斥对方是异端邪说。先皇年间,两家可是在勤政殿上演过全武行。而且高老夫子身为扬州士子,最厌恶的就是淮西德胜汉。”

    扬州淮西互相厌恶的典故,德贵妃也听说过。据说前唐末年,天下纷争。扬州作为天下屈指可数的富庶之地,总是受到各方势力的侵袭洗劫。而淮西德胜军作为扬州附近有数能打的军镇,每次扬州出事,总是能看到淮西德胜汉的身影。所以扬州百姓们恨死了淮西人,各种童谣典故,都是骂他们的。

    而淮西德胜军汉也看不起扬州佬。地方割据,南北纷争时,我和淮东的兄弟们守着淮河,拼死拼活地保你们平安。你们在后方吃香喝辣,尽享太平富贵,却连口热汤也不给我们喝一口,不干翻你们就不是爷们!

    几百年下来,两地的这种隔阂和偏见早就烟消云散,百姓们倒已经无所谓,见了面只是互相调笑几句就算了。唯独扬州士子和淮西军汉们继承了这一优良传统,并且发扬光大。

    “论起来还有师门家世之恨,被当众侮辱一番的刘四郎当然要还报回来,要不然朕的头科状元被先皇的头科状元如此辱骂,不仅他刘四郎没有面子,朕也没得面子了。这高老匹夫如此不知廉耻,国法不能严惩他,必须要骂他一通才算出气。”隆庆帝笑得很开心,想必对高益这种特别能装的斯文败类也是深恶痛绝。

    “不过能在文采上把扬州士子压制住,刘四郎算是淮西军汉里的第一位。朕听说,五军府、京中三司的诸多淮西籍军将,这些日子,有事没事就跑到翰林院、国史馆等地方串门,故意到扬州籍文官面前念这副对子,还装作不懂请教的样子,问那些士子文官,这对子写得好不好。啊呀,真是笑死朕了...”

    隆庆帝一边笑着,一边搽拭着笑出来的眼泪。德贵妃在一旁坐着,也笑得前仰后伏,乐不可支。

    在正殿门外守着的吴宝象,听着殿内传来的爽朗笑声,脸上也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这时,看到有四个内侍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见到吴宝象,连忙唱大诺行礼。

    “小的们见过吴大监。”

    “怎么回事?”吴宝象低声问道。

    “回大监的话,上书房刚接到急报,说状元郎带着兵把高丽国的汉阳城给打下来了,高丽伪王李沢闭宫自杀,伪领议政金祖寿以下,官吏六百一十五人,军民二十二万请降。伪将南辉忠带着残兵三百,护着伪世子,乔装改扮,偷奔了南三道。”

    “因为是军情急报,林公公不敢怠慢,连忙遣小的们呈送过来。”

    “皇爷在里面歇息着,先给我,稍等会我给呈上去。”吴宝象接过捷报,把上书房跑腿的内侍打发走,捏了捏薄薄的奏章,低声自语道:“还是四郎这大侄子靠得住,家传的手艺,打仗又稳又快,京里这狗屁倒灶的事还没掰扯清楚,他那里已经给你整得明明白白了。以后还是少出些兵事吧,再这样弄下去,我这大侄子都没地方安置了。”

    说到这里,他那张一直看不出阴晴喜怒的脸上居然闪过少许忧虑,随即轻轻叹了一口气。

    吴宝象侧着耳朵在殿门外听了一会,待到时机成熟,朗声道:“皇爷,有高丽的军情奏章。”

    殿内静了一下,听到隆庆帝发问了:“是捷报吗?”

    “回皇爷的话,是捷报,援征大军攻下汉阳城,伪王自尽了。”

    “传进来。”

    “遵旨!”

    隆庆帝看完后,无喜无忧,颇有先晋谢安公那份‘小儿辈逐已破贼’的淡然,只是说了句:“知道了,发回给枢密院和内阁。”

    “遵旨。”

    “对了,吴大伴,琼华的朝霞观修好了吗?”

    “回皇爷的话,工部、司内库等处日夜赶工,上月已经完工了,就等着自然观的老神仙们定个黄道吉日,宝庆公主便可以进观修行了。”

    “嗯,这事你替朕盯着,不可误了事。”

    “遵旨。”

    “此外,每天去内北苑给太后请安,就让德贵妃替朕代行了。爱妃,以后就要辛苦你了,太后那边,你替朕多操些心。”

    “遵旨。”德贵妃连忙领旨。

    宫内外都知道,仁庙先皇过世后,少了这一位的缓冲,本来关系就不好的隆庆帝和皇太后是相看生厌。隆庆帝根本就不想去内北苑请安,但总不去又不行。身为天子,一国之尊,怎么能带头不孝呢?

    现在却是传旨叫德贵妃替他每日去请安行孝,不过这对于德贵妃是好事,这样一道圣旨下来,德贵妃在后宫的地位,就仅次于皇贵妃。

    等到吴宝象离去,隆庆帝的脸上露出了浓浓的笑意,忍不住开口道,“助高丽复国的援征大事算是大成了,些许跳梁小丑,残孽余毒,不足为患。”

    “恭喜圣上,贺喜圣上,提携藩属复国,此非武功,乃是圣贤所说的仁德大功,历朝历代少有,青史必定铭记。”

    听了德贵妃的话,隆庆帝也是开怀大笑。

    “吴大伴,叫御膳房备一桌好菜,再把白山冰葡萄酒取两枝来,朕要与爱妃痛饮几杯。”隆庆帝又把殿门外的吴宝象叫了进来。

    “遵旨!”吴宝象刚要走,看到隆庆帝在招手,连忙附耳凑了过去。

    “御膳房泡的那个酒,就是泡了关东珍药的御酒,你给朕取一角来。”

    吴宝象稍一犹豫,眼角看到隆庆帝的神情,连忙低头应道:“老奴这就去办。”

第三百一十一章 高墙春草几番生(一)

    随着一阵猛烈的咳嗽声,林黛玉在床榻上坐起身来,闻声赶进来的紫鹃、雪雁连忙扶住她,在后背垫了枕头。

    看到黛玉嘴唇发白干涩,紫鹃连忙端了一盏桂圆汤和的梨汁,用小银匙灌了四五匙。林黛玉闭着眼静养了一会子,咳嗽一时停住了,气也慢慢地喘匀了。

    雪雁在旁边小心地扎好被褥,后面又垫上一个软垫子。手脚不停,嘴里也碎碎叨:“姑娘难道还看不明白吗?男人就是大猪蹄子。不要说宝二爷,你看状元刘四郎也是一样。人人都说他是神仙一般的人物,还不是逃不离一个色字当头。娶了薛姑娘做太太,还搭着东府太太的两位姨太太。我们府上的三姑娘、四姑娘、史姑娘也全搭进去了,吓,我们府上养的姑娘几乎全进了他的后院内宅。”

    “果真是领兵打仗的人,按那些说书人的说法,这叫一网打尽。听说薛家那边正张罗着把薛姑娘的表妹宝琴姑娘也给搭进去。不止这个,大家都说宝庆公主也没逃离这刘四郎之手,说是要出家做黄冠,现在那朝霞观听说已经修好了。真是的,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就收一个,有才华就可以这般为所欲为吗?”

    听雪雁气鼓鼓地说着,林黛玉听着有趣,忍不住轻笑了几声。

    “刘四郎这人,绝顶聪明之人,文武双全,是近些年少有能入相出将的干臣,又深得圣上器重,自然会得众人瞩目。”林黛玉坐在那里,轻轻地说道,“自古拉拢手段,无非功名财色。刘四郎的前途功名有圣上保着,万事不忧。财上,暗地里谁不知他是个殖货善舞之人。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在美色下功夫了。”

    “那刘四郎就这么收着了?当初他给薛姑娘写得那些诗词,什么‘春风雨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人生若只如初见’,‘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赚了多少姑娘们的眼泪和心,这墨迹还未干,就把赵姑娘、尤氏姐妹都收进房了。”

    紫鹃在一旁愤愤地说道。

    林黛玉微微叹了口气,她知道这些丫鬟们名义上在说刘四郎,实际上是为自己打抱不平。好容易得偿所愿,跟宝哥哥成了亲,却陪了三位媵妾过来。没几月那边就怀了身子,生下二子一女,顿时成了府里最灼手可热的人。那些长着势利眼的下人们,一个个就跟苍蝇一般围了过去,倒是这宝二奶奶的正房内院,却门可罗雀。

    “刘四郎文曲星一般的人,自古这等人就是风流不羁的,也就是多才多情,想必薛姐姐也该想到这一日。就好比我,也该想到了这一日。”林黛玉说的话多了,气息有些粗起来,“你们在屋里这么说,出去了可不要乱说。这府上的人,越发的不堪了,嚼舌根子,递小话的,比比皆是。”

    “奴婢们知道,不会让姑娘难做的。”紫鹃和雪雁低着头,细声说道。

    “二奶奶,二爷来了。”门口有人说道。

    只见贾宝玉身穿一件秋香色立蟒白狐腋袄,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蹬着一双青缎粉底小朝靴,像一阵风般进到屋里来。

    听到林黛玉因为自己进来咳嗽了几声,贾宝玉连忙吩咐道:“把门帘子遮严实了,把火盆挪进一些,撒些紫苏木香,熏一熏我带进来的寒气和秽气。”

    贾宝玉一边说着,一边脱下外褂,坐到了林黛玉身边,抓住她的手。

    “妹妹的手怎么还是这么冷?被褥里再加个汤婆子吧。”

    林黛玉躺在那里,看着贾宝玉在那里忙乎了一阵,终于坐定下来。

    “二爷这些日子在忙些什么?”

    “宫里传下旨意,说是过些日子皇贵妃过生辰,宫里各位娘子的娘家府上都出班女伶,进宫去唱戏贺寿。蔷哥儿管着我们府上的女伶,请和春班的花老板、莒老板给排了几折戏,准备先在院子唱给老太太、太太们听一听,再定哪两折戏送进宫去。”

    “都准备了什么戏折子?”林黛玉知道贾宝玉最喜欢这种热闹,遇到这好事,饭都可以不吃。

    “蔷哥儿总拟了十二个花名单子,”贾宝玉掏出一个锦册,递给林黛玉。

    林黛玉打开一看,第一出是《豪宴》,第二出是《乞巧》,第三出是《仙缘》,第四出是《离魂》,看完这四出,她再也看不下去,合上折子问道。

    “这是谁拟的戏?”

    “是蔷哥儿同和春班的几位老板一起拟的,他们说很热闹的,宫里的娘子们肯定喜欢。”

    “你这呆子,这十二出戏里,任你选了那两出递上去,先要吃份挂落,连宫里的德贵妃也要担几分干系。”

    “林妹妹为何这么说?”

    “这《豪宴》讲得什么?”

    “妹妹还想考我,《豪宴》讲得就是《一捧雪》的故事,说得是前朝奇女子汤雪娘舍身嫁仇人,花烛夜里手刃仇敌,为父报了仇,然后自刎的事。”

    贾宝玉也有心卖弄,不等林黛玉开口,便自己往下说道:“《乞巧》说得是《长生殿》的故事,取得是前唐明皇和杨贵妃的故事。《仙缘》是源自前唐沈既济的《枕中记》的《邯郸梦》,说的是卢生在邯郸客店中遇道士吕翁,用其所授瓷枕入睡,梦中历数十年富贵荣华,醒来时店主炊黄粱未熟。”

    “《离魂》是《牡丹亭》的一幕,说的就是官宦千金杜丽娘对梦中书生柳梦梅倾心相爱,竟伤情而死,化为魂魄寻爱,人鬼相恋,最后起死回生,终于与柳梦梅永结同心的故事。妹妹不是也爱读它的吗?”

    “一是家败父亡,刺官报仇;一是官家与妃子阴阳相隔;一是富贵不过黄粱一梦;一是离魂飞魄,起死回生,它也总是死了再复生。皇贵妃生辰上唱这些,是给皇贵妃好看,还是给圣上好看?”

    “他们怎么能够这样?”贾宝玉不由跺脚道,他再不通人情世故,被提醒到了这个分上,要是还不知道,只能一头撞死了。这要是发作起来,自己阖府要遭皇贵妃嫉恨,姐姐德贵妃也要被人说是持宠骄横。

    “我这就找他们去。”贾宝玉正要转身去找人算账,却被林黛玉拦住了。

    “二爷,你去找他们做什么?只怕去了后,几句话就能推得干干净净。这件事,你不如去找下琏二哥和琏二嫂。”

    贾宝玉听了后,默记在心里。

    他知道这些日子琏二哥在为袭爵一事忙碌奔波,怕是要晚上才能回来。琏二嫂那里,以前年纪小,可以随便进,现在自己也成了亲做了父亲,要是还那般不知轻重,乱入后院内宅,会出笑话的。

    所以贾宝玉也不着急了,而是坐了下来,陪在林黛玉身边。

第三百一十二章 高墙春草几番生(二)

    “你这身子骨,也不知道自己爱惜。”贾宝玉看到林妹妹那日渐消瘦的脸,心痛道,“上月我看到邸报,说刘四郎打下汉阳城,想必很快就能凯旋回朝。到时请他来给你号号脉,开个方子。太医院的几位太医都说过,四郎给岳丈大人用的方子,极巧妙不过,非凡人能想得出,几位老先生极为推崇。想必也有法子替你除去病根。”

    “父亲跟我提起过,四郎曾经叹息懊悔,要是早几年给他号脉,早用方子,定能再延绵十来年的寿命。唉,这都是命。不说这些了,府上不是接到金陵的信吗?说三姐姐,四妹妹和史姑娘要跟薛太太和宝姐姐一起回京?”

    “是的,四郎来了信,说不能委屈了她们三位,总要嫁娶仪程走一走。正好有宫里的恩旨,等明年他回朝,可以按礼制走一遭。而四郎因为收复汉阳府,援征大功立了一半,但未全功。阁院商议着,先给他的嫡子明德册授轻车都尉爵,以示褒奖,其余等克敌全功再论。”

    “薛太太和宝姐姐商量了,反正要进京谢恩,不如举家来京里住段时间,一是跟各家亲戚聚一聚,二是等明年四郎回朝了,定了新职一起去赴任,免得再颠簸。算行程,说是这两就要到了。”

    “怎么四郎去高丽打仗,连明年的事情都定下来了?”

    “我去过苏州,跟蟠哥儿等几个聊过,说四郎打仗最是无趣。军略定下,各将尽心照办就行,按部就班,比起章回小说和野史里的那些精彩绝伦的传奇,什么雪夜奔袭、以少胜多,简直是天上地下。蟠哥儿说过,当初他跟四郎聊起这事,四郎笑他,说好的军略就是这样,赢得四平八稳,只要胜了六分即可。要是靠奇谋神机去赢,就跟去赌坊里博身家一般,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做这事。”

    “四郎说得没错,道、势、术,大势之下,再高明的术也望尘莫及。”

    “不说这些俗事了。过些日子要下雪了,我想着等三姐姐她们回来,是不是组个诗会,专写雪景梅花的。嗯,就去栊翠庵。那里的梅花最是好看,妙玉也是个洁净的槛外之人。”

    林黛玉听着前面还有些开心,听到栊翠庵和妙玉,脸色微变,只是此时的她不像以前那样可以使小性子了。只是这口气憋得她胸口发闷,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

    贾宝玉连忙坐在榻边,轻轻地怕打抚摸着林黛玉的后背。

    看着他着急心痛的样子,林黛玉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强笑着道:“你说得这般好,我倒是想去看看了。”

    两人就这样聊着,到了傍晚时分,贾宝玉算着贾琏要回来了,便跟林黛玉说了一声,往那边去了。

    “是你们二奶奶的什么亲戚?”贾宝玉通报了一声,却是平儿出来接待,请他到偏房稍坐,说是有客人在里面,琏二嫂的亲戚。

    “是我们二奶奶娘家绕脖子的亲戚,我也是听周瑞家的说起才搞明白的。说是二奶奶祖父老大人在做右军都督府同知时,同衙有位同僚也姓王,不知怎么就连了宗,拜认侄儿。后来这家没落了,成了庄稼户。他孙子叫王狗儿,就在京师郊边上守着几亩薄田过活。”

    “王狗儿跟管事周瑞有些瓜葛关联,上次他的岳母,人称刘姥姥来过一回,找到周瑞家的。禀到里面来,太太和二奶奶念及乡下都知道他们家跟王家的关系,要是怠慢了,传出去怕影响舅老爷的名声。于是太太便叫二奶奶张罗着接待,给了些好处。”

    “想不到他们家虽然是庄户人家,可也念及恩情。这不,正好秋收得了些瓜果蔬菜,想孝敬给太太和二奶奶尝尝鲜。便又来了,还有王狗儿的两个孩子,一并来给太太和琏二奶奶磕个头。”

    听平儿这么一说,贾宝玉笑了,“这是又来打秋风的吧。”

    平儿也笑了,“我们二奶奶正在老太太跟前侍奉着,得知了这事,只好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我是来找琏二哥的,不敢叨扰二嫂子。”

    “琏二爷下午叫人捎来话,说援征行营营务处总办李大人押着俘虏和首级回京来了。他是刘四爷麾下最得用的心腹,京里几位四爷的好友,翰林院的徐大人,都察院的卢大人,中书省的李大人等几位要设宴款待李大人,他凑了分子,要去露一面,估计得晚些回府。”

    “琏二哥这段时间告假回京,忙得人影都少见,还以为这几日会好些,想不到还是这般忙。”

    “宝二爷莫要见怪,不要说你,就是琏二奶奶和我们几个,这些日子也少见他。”

    “琏二哥跑得如何?”贾宝玉知道贾琏告假从登州跑回京师为的什么。

    “有眉目了。吏部那边看在刘四爷的面子上,松了口,说大老爷在德光城身殁,也算是尽职,递一封保案上去也是可以的。后来徐大人那边说,可以先压一压,等到援征的保案上去了,一并发部议优,肯定能往上抬一抬,赐个二三等将军。我也只是听一耳朵,其余的也不大清楚。”

    贾宝玉对这种事也不大关心,要不是事关贾琏,他才懒得问。

    “对了,宝二奶奶身子好些了吗?”平儿知道贾宝玉从哪里过来,便开口问道。

    “还不是那个样子。就盼着刘四郎早些打完仗,得胜回朝,帮林妹妹把脉开个方子。总是这个样子,我心里也急。”

    平儿听完后,只是叹了口气。二太太什么性子大家都知道,林黛玉这病有一半是心病,心病有一大半是她那个婆婆造成的。尤其是袭人和甑三姑娘给贾宝玉生了儿子之后,心病更重了。

    昨晚无事的时候,自家二爷还跟自己和琏二奶奶一起谈起过这位宝二奶奶。当时自己和琏二奶奶都有些担心,怕二太太暗中下手,腾出位子来给宝二爷这位国舅爷续娶一位高门世家、能宜生子嗣的贵女。

    琏二爷劝慰不必担心,只要这位林表妹自己身子骨熬得住,谁也不敢挪了她这位子去。首先她拜认丘老爷为义父,这一位眼看着援征功成后要执掌都察院,拜相入阁的迹象非常明显。其次林姑父去世前可是托孤给了刘四郎。有这两位的面子在,就算二太太想犯浑,宫里德贵妃和老太太、二老爷也会让她绝了这个念头。

    说了一会话,贾琏回来,听到小厮说贾宝玉在等他,知道有要事,连忙拉着他进了屋。

    这时,只见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婆婆拉着两个小孩,弯着腰,跟着周瑞家的从侧门走了出来。

    “刘姥姥,你造化来了。老太太听说你来了,留你住几天。且明天府上要来贵客,你旁边帮衬着几句,讨几句喜话,有的是犒赏。”周瑞家的笑着答道。这两口子被贾琏两口子联手下了两回套,知道了些厉害,便不敢屁股坐得太歪,嘴里把贾琏和琏二嫂奉承得位列仙班了。

    “这感情好,那多谢周太太了,得了好处,少不了孝敬周太太的。”刘姥姥笑得眯着眼睛说道。

    “我图你那几个银子作甚?各处的打赏,你收着便是了。记住了,这几日府上设宴,你千万不要说错话了,要不然不要说赏钱,连我都要吃了挂落。”

    “怎么敢呢?我长这么大岁数,这点眼力还是有的。”刘姥姥连连点头道。

第三百一十三章 世味年来薄似纱(一)

    贾琏和琏二嫂听贾宝玉说完,脸色阴沉如水,琏二嫂先受不住,破口骂道:“这些混账子,这是要下死手。”

    他们两口子比贾宝玉更清楚后果的严重,所以才这般气愤恼怒。

    “琏二哥,琏二嫂,我在想,到底是谁想暗算我们府上?”

    “多了去。自从圣上下旨请德贵妃代行孝心,每日去给皇太后请安,宫里动心思的人多了去。陈妃、田妃、顺贵妃,甚至皇贵妃,那一位都有这个心思。”

    贾宝玉吓了一跳,感情自己姐姐在宫里是待在狼窝里,周围全是敌人。

    “琏二哥的意思是有人收买了和春班的那几位老板,故意给我们下套?”

    “何止这些,这事要是没有内应帮衬,怎么做得成?要不是弟媳聪慧精细,只怕就坏了大事。”

    听到贾琏这么一说,贾宝玉没由地脸上一红。

    这戏折子多半是老太太、太太和自己看过一遍就定夺。老太太虽然很精明,可总有欠缺的地方,她老人家看戏是图着好看热闹就行。而且她现在的那个精神头,看半折戏只怕就要打瞌睡了。到时还不是自己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太太更不用说了,她更不懂这些,只要自己说几句好,怕是《思凡》的戏码她也会说好。

    “琏二哥说的内应该不是蔷哥儿吧?”贾宝玉迟疑地问道。

    “不是他会是谁?”贾琏看了一眼自己的媳妇。他知道贾蔷就是在媳妇那里孝敬够了,才落得这份好差事。

    “不会是蔷哥儿确实不懂,稀里糊涂的。”贾宝玉不会把人想得太险恶。

    “管着女伶戏班的差事,却不懂戏,有这么做事的吗?这要是在朝廷,怕是早就吃弹劾了。以前没觉得,也顾不上这事,今儿发现了就赶紧办了,亡羊补牢也好。”王熙凤当机立断道。“明儿我叫人查戏班的帐,肯定一堆的花头,到那时一张片子递给到大兴县去,问他个徇私舞弊、贪墨公产。”

    “这样不大好吧,都是族里的兄弟子侄,这样严办可不成话,怕族人非议。”贾宝玉迟疑地说道。

    “宝兄弟不必担心,这事我去处置好了。先叫官府定了罪,府上再出面去保他一保。先叫他把吞了的都吐出来,再打发到金陵去守祖墓。这样既能全了面子,又能略施惩戒,立立威。现在府上的下人太不像话了。被抄的甄府,一半的罪名是下人们窜捯出来的。”

    听到这里,贾宝玉不由地叹了口气,想起在金陵城里目睹耳闻的甄府惨状;想起寻了这么久,还是没有大舅哥甄宝玉的消息;又想起自己府上,其实跟这老亲甄府非常像,只是自己家命好,姐姐封了妃,父亲又奋力一搏,得了圣眷,才不会像甄府那般落得个干干净净。

    “二爷,这内贼好除,外面那些混账子怎么办?”琏二嫂问道。

    “还能怎么办?我们又没有抓到他们的把柄,只能干瞪眼。不过也不能就这么算,明儿我请几位巡城御史吃一桌,请他们抬抬手,把和春班的那几个吃了黑心钱的老板,抓几处把柄,结结实实办他一回。拿着我们府上的供奉,却帮着外人来害我们,不弄了他们,贾府以后还怎么在京师立足。”

    贾宝玉看到咬牙切齿的贾琏,心里叹息。自己堂哥,多风流清雅的人,跟着刘四郎历练了些年,就变得这般睚眦必报、心狠手辣,哪里还有半分出尘脱俗之气?

    “那就好,”听自己夫君这般一说,王熙凤满意地点点头,“那这女伶戏班谁来管,这事总得要交代过去。皇贵妃生辰那日,还得去唱两本的。”

    “就叫贾芸代管吧。族里子侄里,就他还能用得上。”

    “这事你们爷们安排就是了。只是明后天,薛姨妈和宝钗妹子要带着刘四郎嫡子和薛府的嫡子过来,老太太发了话要设盛宴款待,可要准备齐当了。薛姨妈和宝钗妹子虽然都是自己人,在我们府上也是常来常往的,不会计较什么。可现在她们身份却不同了,不仅代表着薛家颜面,更代表着刘家颜面,可不能出岔子。我要忙着这码子事,可顾不上那头了。”

    “这事要劳烦大嫂和二嫂子操心张罗了。”贾宝玉知道这等繁琐之事只能是琏二嫂办得整齐,大嫂李纨只也是帮衬一二。

    “我就是这劳碌命。”琏二嫂说了一句,又继续道:“明儿有薛姨妈,宝钗妹子,刘四郎嫡子,三妹妹,四妹妹,史姑娘,两位尤姨娘,还有宝钗的表妹宝琴,蟠哥儿的媳妇细娘,和儿子薛鲲...”

    “二爷,宝兄弟,东府蓉哥儿会过来作陪吗?”琏二嫂算了算人口,又合计起自家这边作陪的。

    “这次四郎和蟠哥儿都还在高丽没回来,外男只有一位护送照应的蝌哥儿,我跟宝兄弟作陪就好了,总不好让蓉哥儿也来跑一趟。只是东府的太太和奶奶们要过去作陪,你们照应着就好。”

    看着贾宝玉告辞离去的背影,贾琏脸色阴晴不定。琏二嫂去收拾了下,回到屋里看到这情景,忍不住开口问道:“二爷,你这是怎么了?”

    “我听到些风言风语,说宝兄弟身边有人在嚼刘四郎的舌根子,挑拨着贾刘两家的关系。”

    “宝兄弟身边那两位姨娘干的事情。”琏二嫂一下子就想到了甄府那两位身上,“都是二太太纵容的,把那两位抬举得太高,有些得意忘形了。”

    “刘家能离得开我们贾家,可贾家能离得开刘家吗?”贾琏摇着头说道。

    “大姐儿都封贵妃了,二老爷也封了爵,还有什么离不开的?要是德贵妃再诞下皇子来,只怕是刘家来奉承贾家了。”琏二嫂有些不以为然地说道。

    看到自己媳妇这个样子,可以想象王夫人会是怎么样一个心态,贾琏不由长叹一口气。“你们妇道人家,总是待在后院内宅,外面很多东西看不到,也看不明白。就算德贵妃诞下皇子,人家刘家为什么就上赶着来拥戴你?”

    “刘贾两家不是沾着亲吗?”

    “用人家的时候就说沾着亲了?你跟你姑妈的眼,太势利了。总先顾着自己,别人都是来沾你们好处的。沾着亲又如何,贾家要是给得好处不够,人家肯定是先顾了别人那一头。唉,你们这些妇道人家,对你们好,就认为是人家上赶着巴结,不对你们好,又说人家薄情寡义。都活了这么大一把岁数,还没活明白。”

    琏二嫂知道贾琏明着说自己,实际上在说自己的娘家姑妈,夫家婶婶。但是听了几句,觉得很有道理,也不做声。

    “不管这狗屁倒灶的事,京师的事告一段落,我回登州销假,继续做公。等援征保案下来,袭了爵位,我们立户另过,再谋放江南地方。我们不是那心窍通透之人,绝不做那邀宠弄权之事,在翼护之下过过逍遥日子,就是万幸。至于他们二房登天也好,入凡也罢,大家各不牵绊。”贾琏最后叹息了一句道。

第三百一十四章 世味年来薄似纱(二)

    刘姥姥带着孙儿女在门房婆子屋里住了一宿,心里有事,天色一明就起来了。讨了盆清水,把自己和孙儿女们的脸面细细洗了一遍,上下收拾得干干净净。再讨了些粗劣胭脂,稍微淡掩了黑斑雀斑,显得容光焕发,精神抖擞。

    婆子们早就得了吩咐,知道她是周瑞家的送过来的,万不敢轻易怠慢了。刘姥姥得了三份早餐,自个早用完,又哄着板儿、青儿早早吃下,然后在那里坐立不安地等着。

    到了日上三竿的时分,只见原本在各处散着的婆子们都围了过来,腆着脸陪着笑,七嘴八舌地叫道:“素云姑娘来了。”

    刘姥姥见那姑娘不过十六七岁,穿着锦缎衣服,打扮得比庄上最大财主家的女儿还要贵气七分,以为是哪位老爷的姑娘,准备行礼。旁边有婆子低声道:“这是大少奶奶身边的素云姑娘。而今府里的事,大少奶奶并管着。”

    刘姥姥吓了一跳,连忙行个礼道:“见过姑娘。”

    素云笑着道:“姥姥,大少奶奶叫我来唤你进去。”

    刘姥姥一手拉着一个,带着板儿青儿进来后院。只见阁楼重叠,庭院深深,不知进了几处门,转了多少游廊,一路上看得刘姥姥眼花缭乱,瞠目结舌。上一回只是进去匆匆见了一面,磕了几个头,拿了些银子就走。又天色近黑,所以没有看仔细。这回却是真真开了眼界。

    进得一个院子里,只见十几个老婆子丫头们在扫落叶,擦抹桌椅,预备茶酒器皿。素云带着刘姥姥进了屋,见了李纨。

    “见过大少奶奶。”刘姥姥早就得了素云的嘱咐,见了面就拉着两个孙儿女行礼。

    “老人家少礼,折煞我了。”李纨叫素云扶起刘姥姥,“这两天府上请客,都是亲戚女眷。老太太说,既然都是亲戚,就该一起请了,所以留你多住几天,大家一并热闹热闹。”

    “谢过老太太还记得我,也是叫我来开开眼,长长见识。”刘姥姥笑着答道。

    正说着话,琏二嫂身边的丫鬟丰儿过来禀告道:“大少奶奶,我们奶奶说了,外头的高几桌椅怕不够使,不如开了楼把那收着的拿下来使一天罢。奶奶原该亲自来的,因和太太说话呢,请大奶奶开了门,带着人搬罢。”

    李纨便叫素云接了钥匙,又叫婆子出去把二门上的小厮唤来几个。李氏站在大观楼下往上看,令人上去开了缀锦阁,一张一张往下抬。小厮老婆子丫头一齐动手,抬了二十多张下来。李纨道:“好生着,别慌慌张张鬼赶来似的,仔细碰了牙子。”又回头向刘姥姥笑道:“姥姥,上去一起瞧瞧。”刘姥姥听说,巴不得这一声儿,便拉了板儿青儿跟着登梯上去。

    进里面,只见乌压压的堆着些围屏,桌椅,大小花灯之类,虽不大认得,只见五彩炫耀,各有奇妙。

    “那是老太爷六十大寿时先皇赐下来的,那是史府送的,那是薛府送的,这是刘府送的,那是王府送的...”李纨指着东西说道,“这是甄...,这处的东西不要搬出去用,先搬到偏院的杂屋里封存起来,问过老太太和太太怎么处置再说。”

    刘姥姥一边一边念了几声三清,板儿和青儿见到稀奇,想去摸一摸,却被刘姥姥赶紧打了手阻止了。过了一会又跟着李纨出来,然后锁上门,一齐才下来。

    李纨道:“恐怕老太太高兴,索性把舡上划子,篙桨,遮阳幔子都搬了下来预备着。”众人答应,复又开了门,一气都搬了下来。令小厮传驾娘们到舡坞里撑出两只船来,在那里准备着。正乱着安排,只见来了几个丫鬟,急步走了来。

    “大少奶奶,薛太太、薛少奶奶和刘四少奶奶都来了,已经迎到荣禧堂,老太太请你过去相见。”

    李纨吩咐了一声,就急匆匆地离去。

    刘姥姥带着孙儿女在那里等着,不知等了多久,正百般无聊时,进来一伙丫鬟婆子,其中一位见了刘姥姥,便走近来,原来是素云。

    “刘姥姥在这里啊,老太太她们已经进了园子。说是要请薛太太、薛少奶奶和刘四少奶奶游下园子,我带你过去。”

    “谢过姑娘了。”

    跟着来到沁芳亭子上,刘姥姥远远地看见丫鬟们抱了一个大锦褥子来,铺在栏杆榻板上,两个仙女般的姐儿扶着贾母坐下。见到了刘姥姥,贾母连忙招手叫她过去。

    “老亲家,快来坐下。我年纪大了,走不动远路,走一会要歇下脚。让她们先去潇湘馆看我的玉儿,我歇会再去。她们不放心,就叫了两个孙女陪了我。”贾母指着史湘云和惜春说道。

    “老太太是富贵老祖,应该叫人用滑竿抬着走才好。”

    “走一走是好事。你不知道,刘四郎传了几个法子,几家用了少了疾病疼痛,所以还是多走走比较好。”

    “刘四郎,该不是那文曲星下凡的状元郎吧,他传得法子,应该错不了。看老太太这精神样,跟画里的老寿星一模一样。”

    贾母哈哈大笑,等了会又问道:“老亲家也是见过了,我这园子好不好?”

    刘姥姥念了几声三清后说道:“我们乡下人到了年下,都要去买画儿贴。时常闲了,大家都说,怎么得也到画儿上去逛逛。想着那个画儿也不过是假的,那里有这个真地方呢。谁知我今儿进这园一瞧,竟比那画儿还强十倍。怎么得有人也照着这个园子画一张,我带了家去,给他们见见,神仙住得地方是个什么样子。”

    贾母听了便指着惜春笑道:“你瞧我这个小孙女儿,她就会画,等明儿叫她画一张如何?”

    史湘云在旁边接着说道:“四妹妹在江南还学了西洋画,不仅神似,更是形似。上次送过来的守拙园和沧浪亭的画,老太太想必是看过了吧,就是四妹妹画得。”

    “我一猜就知道了。”

    刘姥姥在旁边说道:“老太太,你看看这两个姑娘,看着都这么大年纪儿,又这么个好模样,还有这个能干,别是嫦娥托生的罢。站在老太太身边,我看了就跟画里王母娘娘身边的玉女一般。”

    正当贾母高兴地哈哈大笑时,王熙凤和李纨联袂走了过来,特意绕过来请安。

    李纨说道,“老太太在这里歇息,我跟琏二嫂办完了事,正进来请安,又遇到了她们才撷了菊花送进来。”

    正说着,碧月捧过一个大荷叶式的翡翠盘子过来,里面盛着各色的折枝菊花。贾母见了便拣了一朵大红的簪于鬓上,湘云、惜春也各自选了喜欢的鬓上。

    贾母转头看见了刘姥姥,忙笑道:“过来带花儿。”一语未完,琏二嫂上前拉过刘姥姥,笑道:“让我打扮你。”说着,将一盘子花横三竖四的插了一头。

    贾母和众人笑的了不得。刘姥姥也笑道:“我这头也不知修了什么福,今儿这样体面起来。”李纨笑道:“你还不拔下来摔到她脸上呢,把你打扮的成了个老妖精了。”

    刘姥姥笑道:“我虽老了,年轻时也风流,爱个花儿粉儿的,今儿老风流才好。”

    贾母、史湘云、惜春和李纨笑得前俯后仰。

    起来重新赶路,不一会便到了潇湘馆。一进门,只见两边翠竹夹路,土地下苍苔布满,中间羊肠一条石子漫的路。

    刘姥姥让出路来让贾母众人走,自己却走泥土地。琥珀拉着她说道:“姥姥,你上来走,仔细青苔滑了。”刘姥姥道:“不相干的,我们走熟了的,姑娘们只管走罢。可惜你们的那绣鞋,别沾脏了。”

    她只顾上头和人说话,不防底下真的滑,咕咚一跤跌倒。众人拍手都哈哈的笑起来,贾母笑骂道:“小蹄子们,还不搀起来,只站着笑。”说话时,刘姥姥已爬了起来,自己也笑了,说道:“才说嘴就打了嘴。”贾母问她:“可扭了腰了不曾?叫丫头们捶一捶。”刘姥姥道:“那里说的我这么娇嫩了。那一天不跌两下子,都要捶起来,还了得呢。”

    外面热闹,里面早就听到声音了,有人打了帘子迎了出来,刘姥姥跟着进去,满满一屋的人。

第三百一十五章 安乐时汝转弃予

    “这是府上姨太太薛夫人,这是姨太太的媳妇,薛大少奶奶,这是姨太太的孙子,鲲哥儿。”贾母指着薛夫人、宋细娘介绍道。

    薛夫人笑着说道:“我听姐姐和凤哥儿说了,论起是我娘家的亲戚,我也该叫声亲家。”

    刘姥姥连忙作揖行礼:“给贵人们请安了,老身怕是这一天把几辈子遇到的贵人神仙都见到了。”

    “这一位是姨太太的女儿,也是刘四郎的夫人,刘府的四少奶奶。”贾母指着薛宝钗说道。

    “吓,是文曲星状元郎的夫人,那也是神仙星宿。大家都说,刘四郎是天上星宿下凡,今儿见了,也只有四少奶奶这样仙女一般的人物才配得上状元郎。我给少奶奶作揖行礼了,走近些沾沾仙气,回去让庄上也出几个读书种子。”

    薛宝钗连忙扶起她说道:“姥姥年寿高,是我们的长辈。不仅身子骨硬朗,更是儿孙齐全,一看也是尽享人伦之乐的福寿齐全老人。”

    琏二嫂在旁边说道:“我们这一屋子都是有福气的人,所以才凑到一块来了。”

    贾母笑道:“好话都被你说尽了。”

    说笑一会,贾母转头见窗上纱的颜色旧了,眉头微微一皱,转头对王夫人说道:“这个纱新糊上好看,过了些时日就不翠了。这个院子里头又没有个桃杏树,这竹子也是绿的,再拿这绿纱糊上反不配。我记得咱们库里有四五样颜色糊窗的纱呢,明儿选几匹红色把这窗上的换了。玉儿这屋,还是用正红色比较好。”

    王夫人微垂着眉毛,含笑着答道:“媳妇记下,明儿就叫她们来换上。”

    这时琏二嫂开口道:“老太太,我记得库房里看见大板箱里还有好些匹银红蝉翼纱,也有各样折枝花样的,也有流云福花样的,也有百蝶穿花花样的,颜色又鲜,纱又轻软,我竟没见过这样的。拿了两匹出来,作两床绵纱被,想来一定是好的。”

    贾母听了笑道:“呸,人人都说你没有不经过不见过,连这个纱还不认得呢,明儿还说嘴。”薛姨妈等人都笑说:“凭她怎么经过见过,如何敢比老太太呢。老太太何不教导了他,我们也听听。”凤姐儿也笑说:“好祖宗,教给我罢。”

    贾母向众人解释了一番软烟罗轻纱,其中那银红的又叫作“霞影纱”。凤姐一边应着,一边叫人拿了几匹出来,众人都看了,称赞不已,刘姥姥也觑着眼看个不停,啧着舌头道:“我们想作衣裳也不能,拿着糊窗子,岂不可惜?”

    贾母道:“这纱做衣裳倒是不好看。”凤姐忙把自己身上穿的一件大红绵纱袄子襟儿拉了出来,向贾母薛姨妈道:“看我的这袄儿。”贾母薛姨妈都说:“这也是上好的了,这是如今的宫里贡奉内造的,却还是比不上这个。”

    凤姐儿道:“这个薄片子,还说是上用内造呢,竟连官用的也比不上了。”

    薛宝钗笑着说道:“这是下面的惯例,宫里贡奉的不能用最好的。要是选着最好的贡进去了,宫里用得顺手了,要年年进贡,偏第二年或材料不齐、或人手不够、或手艺退步,一时做不出来,那就只有上吊的份了。”

    大家听着有趣,都笑了起来。

    贾母道:“再找一找,只怕还有青的。若有时都拿出来,送这刘亲家两匹,做一个帐子我挂,剩下的添上里子,做些夹衣背心给丫头们穿,白收着怕霉坏了。这‘霞影纱’就用在这里了,给玉儿做窗纱。”

    “还是老太太心痛我们的玉儿。”凤姐一边笑着说道,一边叫人再去寻找。

    大家又说了一番话,却是到了吃饭的时间,有丫鬟过来禀告,说已经在晓翠堂摆好了宴席,请诸位太太姐儿们过去。

    大家去晓翠堂的路上,刘姥姥陪着贾母在前面说着话,王夫人和薛夫人跟在后面,两姐妹低声说着体己话。探春、史湘云、惜春又做了一处。在后面,鸳鸯跟王熙凤和李纨咬着耳朵,设计着让刘姥姥做个女篾片,拿她在席上取笑一二。王熙凤一听正合心意,两人便嘀嘀咕咕商议起来。

    李纨是个厚道人,不忍心,劝了两句不听,便找落在最后的薛宝钗和林黛玉两人,让她们说和一下,却被薛宝钗婉拒了,只好作罢。

    “宝姐姐明明有于心不忍之态,为何又拒绝了嫂嫂呢?”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琏二嫂和鸳鸯拿刘姥姥取笑,为的是逗老太太开心,大家取个乐子。刘姥姥心知肚明,但想必也是心甘情愿的。”

    “宝姐姐为何这般说?”

    “琏二嫂和鸳鸯取笑刘姥姥,在老太太那里得了好,手头上稍微抬一抬,便能多打发几十两赏银。刘姥姥心里也是清楚,只要讨得了老太太开心,这趟就不算白来。嫂嫂和我去阻拦了,好像维护了刘姥姥的体面,却让她少得了几十两银子。庄户人家,几十两银子能过上几年的好日子。她肯来这里,想必是宁可要这几十两银子,也不要体面。”

    “这世上人人都想着鱼与熊掌兼得的法子,可这世上那里有两全其美的事情。”

    林黛玉知道薛宝钗在劝自己,也不由长叹一声道:“是啊,这世上的事情,要是都计较下来,神仙也要烦死了。”

    随即转头笑道:“想不到宝姐姐做了状元夫人,制军太太,这睿智见长,已经有几分夫君谘谋,治家内训的意思。”

    “妹妹又在取笑我了。凡事总要宽处想,才能风平浪静。”

    “风平浪静?‘将恐将惧,维予与汝。将安将乐,汝转弃予。’,刘四郎虽然风流不羁,但他心里最是明白不过,又刚毅果敢,无论如何定不会负你。我家宝二爷,说上去痴情率真,但心里却是稀里糊涂,又懦弱无为,以后是个什么样的结局,我已经难料到了。”

    说到这里,林黛玉又莞尔一笑:“命中注定,已然如此。只是你家状元回朝,定要请他来给我医治一二。人在世上,总不能如落红化泥,葬花入土,最后没了踪迹念想,总要留下些什么。”

    薛宝钗愣了一下,笑了笑劝道:“妹妹身子并无大碍,医治一番,定能怀上。”

    “谢谢姐姐吉言,”林黛玉笑道,“看看姐姐,神仙一般的人物,还是做了人妻,为了人母。我呢,唱《葬花吟》时那里想过这些,现在一样嫁了人,后院内宅的事情一搅合,也明白了姐姐的苦衷。这不是惺惺作态,而是在深闺中可以率性而为,由着性子来就是。到了俗世间,没有什么人能容着你,纵着你。风刀霜剑严相逼,以前是少年不经事强说欢愁,而今却是真真切切在身边。”

    “妹妹本来就是聪慧之人,稍一点破自然就大彻大悟。”

    “以前还嫉恨防着姐姐,却不知姐姐是心中早有乾坤。而今看来,反倒羡慕起姐姐来了。”

    薛宝钗和林黛玉两人在后面慢慢走着,低声说着话,脸上都露着淡淡的感慨之色。

第三百一十六章 深宫一夜飞秋磷(一)

    贾母极力挽留,薛夫人、宋细娘、薛宝钗等人在贾府住了几日,期间李公亮上门递了帖子,向薛宝钗和刘玄嫡子问安。

    薛宝钗派人请他进去,隔着帘子收了带回来的书信,问了些刘玄的近况,然后道了声辛苦,李公亮便告了辞。

    正好贾琏候着李公亮,等那边完了事,便将他请了过来,略备了几杯薄酒。贾琏在登州丘老爷麾下效用,又是刘四郎和薛蟠的亲戚,李公亮跟他相熟,也不矫情客套。

    “重明兄,明年这援征大事能完事吗?”

    “四郎正在指挥大军南下高丽南三道,军务上不用操心,就是民生上要多费事,只怕明年也是忙不完。”

    “重明兄,兄弟我已经想好了,援征事了,想去江南金陵谋个闲职,在那边安家落户。兄弟我一向愚钝,与仕途不大清明,所以还要请重明兄多多指点下。”

    李公亮不由一愣,原本想着贾府没有几个清醒的人,想不到这里还是有一位。他沉吟一会说道:“琏二爷有这份心思是好的,江南是个好地方。”

    贾琏也在官场上打滚了些年,知道有些话不能说透,得李公亮这么一句,已经不错了。他又转言起其它事。

    “听说四郎在高丽一番整饬,可算齐整了?”

    “琏二爷想问什么,在下明白。你不是外人,在下也不瞒你。高丽以前有三伙做生意的,北边是平壤的湾商,负责与关东等地的商贸;南边是东莱的莱商,负责与东倭的商贸;中间是汉阳商团,他们实力最为雄厚,又跟高丽王室、权贵们关系密切,逐渐用各种手段击败了湾商和莱商,凌驾和控制着这两处的商贸。”

    “这一次援征时,汉阳商团首鼠两端,还打着待价而沽的算盘。于是四郎雷霆一击,将这些汉阳商团与那些负隅顽抗,冥顽不化的高丽两班悉数清扫。除旧就要立新,替代两班的自然是顺天命,识时务,为援征立下汗马功劳的高丽军民。取代汉阳商团的...”

    说到这里,李公亮顿了一下问道:“利丰社李若松李掌柜的你认识吗?”

    “如何不认识?往日里得他照顾颇多。”

    “那就好,你遣一心腹能干之人,去趟汉阳城找他。现在他正帮办着这些事情。”

    贾琏心领神会,马上应道:“谢过重明兄的指点。”

    “客气了。”

    又喝了几盏,贾琏低声问道:“重明兄,而今这章程,以后高丽、东倭的生意旁人插不进手了?”

    “这次援征,动用五省团练和关东军镇近十万兵马,耗费巨大,朝廷只是出了一部分粮饷,其余大部都是关东、江浙两商团或明或暗的报效。做生意,有了投入必定要有回报,只出不进,下回没人当这傻子了。”

    贾琏听得有些心惊肉跳,两大商团凑着钱就把援征的粮饷给办齐了,而且不是白给,是要有回报的。只是这事怎么看怎么有些心惊胆战。

    “重明兄,这事听着就觉得有些玄乎,到底妥不妥当?”

    “有什么不妥当。从神武帝开始,前周用这法子多了去。前朝文宗皇帝那会,大家伙听说南安州有大铜矿和大金矿,哪个不眼红?朝廷一声令下,恨不得连舢板都收买了,运了兵马过去。不过三四年,硬是运了数十万人过去,把那两座岛洗了一遍,最后开了那几处铜矿。”

    “还有星瞻州和德光城,就是扼守海道咽喉,又背靠香料诸岛,躺在那里也能收银子。所以再地处偏远,瘴气弥漫,也有的是人潮水般得南下。白刀子红刀子出,把那边岛上的土人收拾得干干净净,安安心心独占了好处。谁敢挡人财路,不用招呼,大家伙自然会一涌而上弄死他。关东和江浙商团牵涉到了多少权贵世家,又是按照规矩来做事,谁敢乱说?”

    “那些沾不到好处的家伙,说说酸话就好了。而今朝中新法争论这么大,还有夺嫡之事,他们也顾不上这头。”

    说到这里,李公亮忍不住开口劝道:“琏二哥,贵府上身份敏感,万不可轻易牵涉到夺嫡之事上去。”

    “重明兄放心,这个事情的凶险我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我心里有数,万不敢去里面送死。”

    “琏二爷是心窍通透的人。”李公亮笑着说道。

    又说了一会话,李公亮问道:“府上宝二爷在家吗?四郎有些话托我交代几句。”

    “这几日常在外面应酬,可是要紧的话吗?”

    “不是什么要紧的话,无非是他得了麒麟子,代为祝贺几句。”

    “四郎还是这般客气,我这两日守下他,让他腾出时间来。”贾琏说到这里摇摇头道,“我这位宝兄弟,这段时间玩得可欢实了。缮国府的石兄弟,皇贵妃的侄儿卫兄弟,还有神威将军府的冯兄弟,都进了京营和侍卫司任职,也不正经做事,到处结交朋友,见天的设宴聚会。”

    “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世家子弟,论起来都能攀上亲戚,那喝得叫一个恣意。我这宝兄弟最好这个热闹,见天去作陪。我府上的二老爷,天天在国史馆跟一帮名士们讨论学问,恨不得搬到那里去住。老太太和二太太现在心思都在宝兄弟两个儿子身上,那里管得他。可算是撒着欢玩了,我也一天到晚见不到他的面。”

    李公亮听到这里,端杯的手微微一愣,“石光珠、卫若兰、冯紫英?”

    “是的,再加上京营节度使崔大人府上的二公子崔璇,临安侯府的任老三,怀德侯府顾老二等几人。最近京师地面上玩得最欢的就是他们几个,都是一帮在京营和新三营里挂着职的子弟们。”

    “我听说过他们以前跟忠顺王、广安王,不,现在应该叫莒国公,不是玩得挺好的吗?”

    “忠顺王被圣上严厉训斥一顿,一直在府上,不轻易出来,所以一起玩得时间不多了。广安,不,莒国公,大家都知道他是个二愣子,也不知道下回会抽什么疯,所以大家伙也不敢近他的身。倒是忠廉王、北靖郡王跟他们时不时聚一聚,有时候东平郡王也会来凑凑热闹。”

    李公亮默默听着,记在心里。

    这时,有家人急匆匆地跑来禀告道:“二爷,不好了,宫里出大事了!”

第三百一十七章 深宫一夜飞秋磷(二)

    “什么大事?”贾琏知道贾府的荣华富贵有一半靠着宫里的德贵妃,听到说宫里出大事,心里不由一惊,千万不要牵涉到这一位。

    “回二爷,今儿是御门听政的日子,文武百官们早早地就进了东华门,在太和门外面候着等宣。可过了时辰,宫里就是不叫上朝,最后是吴都监匆匆跑了出来,说圣上身体有恙,今儿罢朝。一时间议论纷纷。”

    贾琏和李公亮一听,眼睛里都露出骇然的神情。当今圣上是最勤政不过的,甚至有批复奏章不留过夜的规矩。御门听政、御前会议,从来没有耽搁过一次的。这次却突然说不上朝了,还是御门听政这三日一次的大朝会,这就十分地反常了。

    “你可打听出什么来?”

    “回二爷,小的只是打听到,昨个太医院忙乱了一天一夜,然后侍卫司的兵马连夜围了广安王府,不,应该是莒国公府。然后几位宰辅阁老和军相们都被宣进了宫,这会还没有出来。其余的就不知道了。”

    “那京营、五城兵马司和西山、新三营有什么异常?”李公亮在旁边问了一句。

    “回李爷的话,没有。除了议论纷纷,街面上风平浪静的,各军营也是稳稳当当的。小的往府里赶时,还遇到两拨五城兵马司的巡兵,跟平日里一样。”

    “那除了阁老和军相被召进宫,还有谁进宫了?”

    “听说广平郡王、吴国公听说圣上有恙,都连忙递了帖子进去,求御前请安。宫里回了话,说是让候着待宣。”

    听到这里,李公亮不做声了,贾琏又问了几句,见问不出什么来,便挥手叫他下去,自去领几吊赏钱。

    “琏二爷,不必担心。圣上只是身子有恙,并无大碍,还没有到那一步。”

    贾琏听到这里,终于舒了一口气。

    “那就好,那就好!去年冬天仁庙先皇才驾崩,这当口可不能出什么事。”

    “是啊,谁也不想这当口出事。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息。我还要去打听下到底是什么情况,先告辞了。”

    “慢走,我送送重明兄。”

    李公亮回到住处,立即找人打探,很快就知道些事情细末。

    前天夜里,怀孕六七个月的田妃突然血崩,叫了太医进去看,束手无策,慌乱了半夜,到昨天早上,肚子里孩子没保住,田妃也只剩半口气在那里吊着。

    闻讯的隆庆帝大怒,叫人细察。结果什么都没有查出。田妃吃的用的,都是再三检查过,身边用的人也是她的心腹亲信。又来回检查了每日保胎药的药渣,并无差池。

    那不行,必须要查出个结果来,否则的话谁也交不了差。最后司内苑局在咸福宫后面的院子一角发现有新土迹象。刨开一看,原来是一个泥塑的草人,上面贴着符,肚子上插着钢针。

    邪法做祟!吴宝象吓得不轻,连忙一面继续勘查作祟的人,一面把这邪物送到自然观。老神仙一见就说是极为邪恶的一种魇祟。

    司内苑局把咸福宫上下宫女内侍一一审过,得知那里很少有人去,除了直殿监负责洒扫的杂役内侍,没有外人去。

    把直殿监负责咸福宫的杂役内侍们抓过来一问,很快就找出可疑之人,两个小黄门。这个时候也没有什么客气讲了,只管上刑具,没半个时辰其中一个小黄门便招了。说这玩意是莒国公给他的,许了两千两银子,叫他埋在咸福宫指定位置里。

    小黄门犹豫了几天,实在穷疯了,贪图重赏,便做下这死罪。

    隆庆帝听了回禀,当场暴怒,传旨给侍卫司,将莒国公一家老小,悉数解送到宗正府里看押,拷问罪行。

    莒国公当然是死活不承认这事,这边还没问出什么来,侍卫司在莒国公府隐蔽处搜出十几个泥塑的草人。有的头戴脑箍,有的胸穿钉子,有的项上拴着锁子,每个背后都贴有名字。听说宰辅阁老、以及刘四郎、广平郡王吴国公等“仇家”都有幸名列其中。但是最让一干人等心惊胆战的是其中一个草人身穿赭黄衮袍,正写着隆庆帝的名讳。

    隆庆帝听了回禀,又看了证物,当场吐血晕死过去,直到天明才悠悠醒过来。太医们看过之后,说是气急攻心,肝火伤木,并无大碍,只是需要调养,所以才匆匆散了今儿的御门听政。

    一时间朝野议论纷纷。

    “想不到莒国公这般胆大妄为?”徐文祯摇头叹息道。他去两浙沾了份军功,便回到翰林院任秘书郎。

    “他身为慈孝端仁皇后所生的皇长子,算起是嫡长子,所以义理派那些老先生才拥戴了他。只是此人品行不端,恶劣之名满朝皆知。后来又牵涉到西山谋逆案,储君之位已经无望。绝望之下便横下心来行此大不忠不孝之恶事。”中书省宣赞舍人李桂芳猜测道。

    “再如何他也不该如此大逆不道!”虞文彬恼怒地说道。他观政之后,转迁为京兆府武清县知县,这几日正好奉公晋府,来京师办事。

    三人说了几句,都把目光转向一直沉默无语的李公亮。

    “重明,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如此隐秘的谋逆大案,居然半天一夜就给查得明明白白。这查案能力,就是神目御史刘四郎也要干拜下风。”

    “重明,你是说有人在其中做局?”徐文祯惊问道。

    李桂芳迟疑了一下说道:“听说此案全由司内苑局办理,难道吴都监牵涉其中?不应该,他是圣上最信任之人,怎么可能做出这事?”

    “只要有人在前面引导就好了,自然就能顺着查出来。”虞文彬眉头一挑说道,“如此说来,是有人把证据都准备好了,引着司内苑局查到莒国公身上。能在宫里有这么大能耐,只有皇太后和皇贵妃。”

    “皇太后虽然是宫中第一人,但她早几年就跟先皇移居内北苑,紫禁城里那些人手只怕早就消除干净了。”徐文祯摇着头道。

    “皇贵妃?”李桂芳沉吟着说道,“想不到居然是她。不过我总觉得差些什么。”

    “应该是有人在外面配合着她,只是这个人会是谁呢?忠顺、忠廉还是广平?”李公亮接着说道。

    “除了这个外应,我觉得皇贵妃在宫里还差些火候。紫禁城里的几位内相,都不是省油的灯,宫里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他们的耳目,而皇贵妃未必能拿得住他们。”

    “此言有理。如此推断,此案迷雾重重,非常蹊跷啊。”

    众人叹息一番,不敢再多言。

第三百一十八章 变化犹应侍帝晨

    “大人,京里急报!”门外有人在着急地轻轻敲打着。

    刘玄一下就醒了,正要起身,旁边一丽人伸过一条光溜溜的胳膊,抱住了他的腰,喃喃地问道:“什么事?沢王叔不是都自尽了吗?”

    “是我朝京师传来了急报,”刘玄一边说道一边穿上上衣,“天色还早,你继续睡吧。”他下了床榻,把被褥重新扎好,然后蹑手蹑脚走了出去,在经过屏风处,轻轻抱起自己的外袄。

    走出内屋,刘玄在外屋迅速穿好了衣袄,头发随意一扎,然后打开了门。韩振站在门口,一脸的焦急。

    “大人,是李大人从京师里发来的急报,连夜发到汉阳。”

    刘玄接过一看,是一根上了火漆的竹筒,撕开后倒出一卷薄纸来。他细细看完后倒吸了一口气凉气。

    “振哥儿,信我收到了,你下去歇息。”

    关上外屋的门,刘玄已经睡意全无,自去找到羊呢绒大衣披上,坐在外屋正堂椅子上,默然沉思起来。

    他的消息渠道比李公亮等人要灵通得多,对宫里和几位王爷的讯息掌握得更详细些,所以推测出来的东西更加惊心动魄。这些人为何这时候发作呢?他们到底为什么等不得了?

    正想着,床榻上的女子也起身了,穿好了衣袄裙裾,走了出来看到刘玄的模样,便去摸到了火柴,点燃了堂上的明烛。跳动的烛光映着高丽监国,德真郡主的花容月貌。

    “四郎,怎么了?”

    “京里急报。”刘玄也不避讳,直接递了过去。

    德真郡主接过来很快就看完了,抬起头对刘玄道:“这等机密你敢给我看。”

    “自从你我滚到一张床上去了,还分什么彼此?”刘玄笑呵呵地说道。

    德真郡主脸色一红,连忙转移话题道:“四郎觉得此事的幕后黑手是谁?”

    “我想问你,你却又来问我?”

    “妾身知道的讯息不多,只是直觉判断的话,应该是宫里皇贵妃下得手。”

    刘玄愣了一下,心里在嘀咕,你这是瞎猜给撞到的呢?还是凭真本事推测的?他斟酌了一下,把自己掌握的一些宫内外情况简要说了下。

    “妾身觉得主谋应该是皇贵妃没错了,且皇太后也在其中帮手了。”

    “为何如此判断?”

    “皇贵妃在宫里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掌宫时短,能办这等隐秘事的心腹怕一时难有。如果有皇太后就不同了。她执掌天朝后宫多年,一些心腹能够躲过新朝淘换,想必隐藏极深。一明一暗自然能办了这事。”

    “她们联手为了什么?”

    “一是铲除田妃。想必她和她肚子的孩子是皇贵妃最大的威胁。不管广安郡王、广平郡王和吴国公怎么争,皇贵妃和她所生的皇四子都能稳收渔翁之利。毕竟前三位皇子母妃都不在,母凭子贵,何尝不子凭母贵。而田妃要是诞下皇子,对她威胁就大了,甚至超出前三位皇子。所以先下手为强。”

    “二来可以除掉广安郡王,想来她们还有下一步,可以将此案牵连到忠顺王。到时候忠廉以皇叔辅政,拥戴皇四子继承大统。最重要的一点,天子一旦病倒,就有机可趁了。”

    听到最后一句,刘玄都吓住了,这小娘子可真敢说,幸好德真郡主只是点了一句,也没敢往下细说。

    “你可真敢说!不过你想想,你我都能想到,圣上和朝中那些老狐狸未必想不到?”

    “这世上能想到的事多了去,可能落到实处的有几件?没凭没据的,说谁都逃不离有嫌疑了!关键是天子信哪一个。”

    “没错,你这句话说到要害上了。我们圣上会相信,或者说是他愿意相信哪一个。”刘玄沉默了一会,开口道:“不管如何,高丽的事我们要加快了,省得夜长梦多。只要这边安稳了,管它朝堂上风云如何变幻,我们都能立于不败之地。等他们争明白了,我再回去述职表功,安安稳稳地继续熬资历。”

    “好,明天我就上书,以我那侄儿身体病羸,求天朝名医诊治,将其送回天朝上国去求医。四郎,我那侄儿真的难治了?”

    “娘胎里就带着病,先天不足,生下来又是一路颠沛流离,最好的诊治挽救机会都丧失掉。病根已经入脏腑骨髓,神仙也难以挽回,预估着也就半年的时间。你看他脸色,已经很差了,又夜咳不止。”

    “唉,我这苦命的侄儿,还是去天朝享享福,也省得死在高丽,我们难逃干系。”

    第二天,德真郡主抱着侄儿坐殿临朝。先宣布上书求医之事。众人知道高丽世子身体羸弱,刘玄都医治不好,去天朝上国求诊也算是一条生路吧。

    接下来是政务大事。

    “余观高丽,德化不全,未脱粗鄙,为早离茹毛饮血之状,当行全盘教化。说官话,行官文,教诲人人知书达礼。”德真郡主抛出了第一条,官文官话就是天朝话和天朝文字。对于这些,众人倒也不排斥。

    现在高丽国读书都是在读汉书,士子们都会说汉话。而且他们也觉得现在高丽国的土著话太多了,有时候不同村话音就不同,加上村民绝大多数不识字,对于传达政令简直就是噩梦。真的有必要要统一哈。

    “正当如此。”众人纷纷点头。

    “其次,高丽官制混乱,重重叠叠,除了分一府六道,下辖州、府、郡、县、镇,十羊九牧。所以我决定将高丽分为六道,开京、汉阳合为京畿道;其余西海道和平安道合并为平海道,其余江原道、忠南道、全罗道和庆尚道不变。”

    “每道设分抚某某道宣政使,主理民政庶务;分巡某某道观察使,主理司法刑名;分守某某道镇守使,主理地方备军防务。道下设县,设县令、县典、县尉,分理民政、司法、防备。县以下为乡镇村庄。”

    “中枢分东府西署北院南司。东府为参议府,以参议政事领诸曹政务,指导各道宣政使;南司为通政司,以通政使领督察厅与监察厅,督察厅负责察核审计诸曹政务,监察厅负责监察地方诸道县。”

    “我观高丽,禁网不张,缓刑数赦,律法刑名几近废除,毫无章法可言。故设北院奉政院,掌出纳王命,典理律法。奉王命修治典律,颂布全国执行,以奉政大夫分治各道县观察使、县典。直辖大理寺,总理全国刑名审判,以奉政院副使兼署大理寺正。”

    “西署为督军署,掌兵籍虎符,领全**务事宜。高丽军分两种,卫军为常备军,精锐之师;备军,地方防务兵力,卫军后备。卫军分前后左右中十卫,定额每卫五千人。”

    德真郡主林林总总说了十六条。她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刘玄,扫了众人一眼问道:”诸位可有什么疑惑?”

    “郡主,如此清晰职责,各司其职是不错,只是这观察使、大理寺归奉政院所辖,与参议府刑曹有权责重叠之嫌。”朴献瑀开口问道。他是刘玄与德真郡主合议的奉政大夫。

    “朴奉政,刑曹与观察使、大理寺还是有区别的。奉政院负责修定颂布律法,观察使和大理寺有按律审判的权力;参议府按律法行民政,刑曹是其中一环,如负责社会治安维持,刑事等违法案件侦缉,犯人收押监禁,以及公诉。通政司负责监督奉政院、参议府、督军署对律法的执行。其中细则我这里有《机构组织和流程律》草案,你们一看就一目了然。”

    众人默然了许久,郑续然开口道:“郡主,你这是将行政、立法、监察以及军务分立,各自制衡。”

    他是预订的参议政事,破落两班出身,做过知县州尹。

    “没错!”德真郡主当即应道,随即又说道:“高丽延续至今,国祚艰难,故而近三十年有五次大难,动荡难安。为求社稷宏图,国祚重熙,本宫决定改国号,先初拟昱韩、朝鲜、熙宁三个国号,上书天子钦命定夺。”

    其余高丽众臣都默不作声。他们都是被从微寒之末提携上来的,对什么高丽、李氏没有什么太多感情,只要让他们继续做官,叫什么国号都可以。

    孙传嗣等援征军行营的人默不作声,他们知道,德真郡主这些举措,应该是跟刘玄在一个被窝里想出来的,自己有什么好反对的?

第三百一十九章 堂前简牍纷朱黄

    半山堂,三位宰辅和两位阁老的脸色不大好,整个堂内气氛也非常肃正。

    “圣上的病好些了吗?”问话的正是韦正礼,他年纪一大把,劳苦功高,资格又老,就是韩东国都不敢怠慢。原本韦正礼很久时间没有来坐堂的,只是现在敏感时期,再怎么也要坚持着过来。

    “韦阁老放心,我们早上刚去请了安。这些日子圣上用了药,好了很多,早上还在内侍们的搀扶下在殿内走了两圈。”

    “唉,我朽木将行的身子,不敢去御前请安,把秽气病气带到宫里去,只好上书聊尽臣义,蒙恩得圣上体恤...”说到这里,韦正礼又咳嗽起来,好容易才平息下来,喝了几口参茶,慢慢缓了过来,“不要管我,诸位相公们继续忙国事吧,我坐会就好,坐会就好。”

    过了一会,只听到细微的鼻息声,原来这位老先生坐在那里又打起瞌睡了。

    几位阁老没有做声,叫两个内阁行走好生照顾着,便悄声去了西堂。

    “高丽监国郡主上书,说该国世子积患难治,求送到天朝,寻名医医治。这事怎么说来着,刘四郎不是杏林高手吗?”韩东国拿出一份奏章问道。

    “四郎私信跟我说了,他看过高丽世子的病,神仙也难治了。送到天朝来尽份人事吧。而且现在高丽那个样子,世子要是在汉阳病逝,难保那些逆贼余党又会做什么文章。”杨慎一摇头道。

    “也是,高丽不能再出乱子了,动用了十万朝廷官兵,耗费数百万,总算办下来了,可不能再出幺蛾子了。”杜云霖也说道。

    “那世子病故,高丽王位当如何?”周天霞皱着眉头问道。

    “高丽监国郡主在上书说了,她正在寻访王族血亲,找一最亲近之人过继到名下,再请朝廷册立为高丽世子。”韩东国说道。

    “此郡主真乃奇女子也,就是我朝也不多见,颇有前周景阳公主几分遗风。”杜云霖感叹道。

    “唉,这能这么办了。这高丽这些年闹得,难怪他们想着改国号,确实要改改他们的国运了。”周天霞开口道,“几位,这藩属改国号之事,还是请圣上乾坤独断吧。”

    “正当如此。”众人附和道。

    周天霞看了一眼手里高丽监国郡主改国号的奏章,看到那三个初拟的国号,眼睛里闪过难以察觉的神情。抬手批复了一行字,“呈请御览钦定。”

    杨慎一接过这份奏章,嘴角微微一抽动,但没有做声,把它放到了递送宫里奏章的最上面。

    “东边好不容易平息下来,西边事情又来了。葱岭、安西两省连同大宛、木鹿、休循三军镇联袂上奏章,说帖木泰汗国聚集四十万精兵东进,大败伊尔利汗**,伊尔利大汗及大宰相以下上千人尽没。帖木泰汗国趁机占据了波斯大部,伊尔利汗残部退守波斯东部、呼罗珊和河中地区,拥大汗亲弟、呼罗珊总督烈勿阙为汗,殊死抵抗。”

    “而贵霜海都汗国又趁机发难,从天竺河向北攻击其河中之地,形势十分危急。安西地方和军镇要求对伊尔利汗进行援征。坐镇安西的韦小都护也上了奏章说,如果我朝不援助伊尔利汗国,坐视其亡,则我华夏火种在药杀水以西要尽数熄灭了。而我国朝就要直接面对绿教东进的压力,届时安西葱岭一线再无安宁了。”

    韩东国读完手里的奏章,西堂里鸦雀无声。

    这时,有内阁行走已经拿出了地图,摊开在诸位阁老跟前。

    “诸位,你们看,我朝与伊尔利汗国交界是药杀河、波悉山、乌浒河、葱岭一线。此前伊尔利汗重心在西边,全力防御帖木泰汗国,所以在东线与我朝是交好和睦,数十年安西一线都平安无事。要是帖木泰汗国占据了河中之地,他们就可以以此地为根基,四下侵袭。安西葱岭离中原腹地太远,到那时,我朝必定是被动挨打,时之久矣,金山等地也危险了。”韩东国指着地图道。

    “翰林院、国史馆有几位老先生上书道,说安西、葱岭孤悬万里之外,化外之地,不值得大动干戈,让它自生自灭好了。结果被枢密院好一顿反驳,说我朝土地,承自神武帝和前周,每一寸土地都是军民用鲜血打下来的,没一处是多余的?这些老夫子嘴巴一张,数百年,数百万人的心血就要悉数废弃,确实招人恨,难怪会被枢密院跳起脚大骂一顿。”周天霞说道。

    “可是这么远,不大好援征啊。”

    “要不去文问问各军镇的意见,还有刘四郎那里。”韩东国斟酌一会说道。

    “嗯,没错,是个好法子。而且,既然要求援征,那么总要拿出个章程来。骂那些老夫子是嘴上伟丈夫,他们也不能光说不练吧。”

    “那就先这么定了,尽快行文吧。安西那边说,伊尔利汗国的使节团已经渡过了药杀河,明年五六月份应该会到京里,我们最好在此之前拿定一个主意。”韩东国最后拍板道。

    “诸位阁老,林公公来了。”

    听说是宝符阁提调林受用来了,几位阁老都站了起来。很快,林受用被引了进来,后面几个内侍端着披红的奏章。

    “洒家给四位阁老请安了。”

    “林大监客气了,怎么还劳烦你给递出来。”

    “把披红的奏章递出来是顺手的事情,主要是有件事要跟诸位阁老商议下。”

    “林大监请坐,我们慢慢说。”

    “是这样的。上午时分,皇太后把我们几个当差的叫了过去,问了问圣上的龙体状况。然后又发下话,而今这紧要时机,国本当以储君为重,别人不好说,不敢说,她老人家无所谓,也就说了。要我们内侍省合计合计,怎么跟外朝几位阁老和诸位大人们说一说,大家一起劝劝圣上,总不能因为忌讳就误了大事吧。”

    “所以几位内省的同僚商议了一下,让洒家出来,跟几位阁老先通个气。我们都只是伺候皇上的家奴,这等国家大事万不敢让我们这些阉人插手,所以还要请几位阁老先拿个主意,把这擎天大事扛下来。”

    林受用走后,四位阁老坐在那里,默然了许久,最后杨慎一叹息道:“这话虽然忌讳,但说得并不是没有道理。明儿御前会议,我们还是提一提吧。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该担当还要担当起来。”

    韩东国沉默一会,最后点点头道:“是这个理,就明儿提一提吧。”

第三百二十章 薄酒几分径自醉

    花萼楼三楼雅间,只见里面桌面上摆满了八珍玉食,一伙人在那里觥筹交错,喝得不亦乐乎。

    “诸位哥哥,你们听说了吗?”一个子弟故作神秘地问道。

    “什么事?这京城地面上,有什么事能瞒得过我们的耳目?”

    “听说昨个御前会议上,阁老们向圣上进言,早立储君。”

    “切,还以为什么消息,这事昨个下午就传遍京师了。”有人不屑地说道。

    “那你们知道,圣上要立谁为储君?”

    雅间里顿时寂静下来,这突如其来的气氛变化让喝得微醉的临安侯府任老三吓了一跳。他抬起头,看到小伙伴们都放下手中的酒杯,一脸诧异地看着自己。

    “你们怎么了?”任老三问道。

    “你不是说你知道圣上要立谁为储君吗?”怀德侯府的顾老二催促道,“快点说啊。”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肯定是立皇四子为皇储了,子凭母贵,就凭皇贵妃现在在后宫独尊的地位,不立皇四子还会立谁?”

    “切!感情你也是胡猜的。”崔璇不屑地说道。

    “这不是明摆的事情吗?首先子凭母贵;其次,皇四子刚出生没多久,先皇就禅位给圣上,此为大吉祥瑞。再说了,皇四子不过七八岁,就算继承大统了,不是还要诸位阁老臣工们辅佐帮衬吗?”

    “任老三,你喝醉了!”卫若兰脸色不善道。

    “我怎么喝醉了?”任老三红着脸,抻着脖子问道,“我说的不都是实话吗?”

    石光珠连忙出面打圆场:“任老三确实喝高了,胡言乱语。不过在场的都是自己人,不会乱传的,兰哥儿不必担心。”

    任老三却好歹不分,只是觉得卫若兰和石光珠驳了自己面子,气愤之下大声道:“卫若兰,你是皇贵妃的侄儿,眼看要做新君的国戚,别人巴结你,舔你的屁股沟子,我才不稀罕呢!石光珠,你在这里装什么好人呢?这两年,谁红你就贴着谁。刘四郎红火,你就去巴结人家;宝二爷红火,你又去讨好贾府;现在卫家红火,你又跟卫若兰称兄道弟。你可真是八面玲珑...”

    石光珠脸色阴沉,眼睛死死地盯着任老三,却没有做声。

    崔璇大吼道:“够了,任老三,你发什么酒疯?圣上春秋鼎盛,你说什么皇四子七八岁就能继承大统?不是喝醉酒胡说八道是什么?”

    任老三听到这里,冷汗都下来。是啊,隆庆帝虽然病了,听说还不轻,可还在位子上,自己刚才一席话,却像是给他安排后事了,这要是传到司内苑局和皇城司两处密探耳朵里,临安侯府当晚就能热闹了。

    他讪笑道:“我刚才胡说八道,诸位不会当真的吧,大家都是兄弟自己人,肯定不会乱传我的胡话吧。”

    石光珠看着这一幕丑态,按下心里的作呕,笑着说道:“我就说了任老三是喝醉酒了,你们还不信。”

    “喝醉了喝醉了,自罚三杯。”任老三马上借着台阶往下说。

    贾宝玉看着这热闹,端着酒杯自己喝自己的,没有做声。冯紫英在旁边低声道:“宝二爷,贵府上进宫请安的折子,有回复吗?”

    “我们府上老太太和老爷太太上过奏章,想进宫给圣上请安。宫里回了,说圣体躬安,叫我们不要担心。还说德贵妃娘子日夜照顾着圣上,没有什么话捎出来。”

    冯紫英忍不住看了一眼贾宝玉,老弟你这什么大实话都往外说,心里倒生出一分嫉恨。老天不公,这么不懂时务的人,居然坐着尽享荣华富贵。倒是自己和石兄弟,为了家族荣光,疲于奔命,却收效甚微。

    到了第三天,石光珠、卫若兰、冯紫英和贾宝玉这四个要好的又聚在石府后院里。

    “昨晚巡城御史因为任老三有违宵禁先拘了他,今天听说上了弹劾折子,还加上了欺男霸女、逼良为妾等罪名。”

    “这任老三也太肆意妄为了,怎么能做这等不法之事呢?”贾宝玉摇头叹息道。

    石光珠等三人静静地看着他,想分辨出这位爷是真不懂,还是在装?可怎么看都觉得这位爷根本没有把任老三被弹劾的事情,跟前晚酒宴上口无遮拦联系在一起。也好,如此单纯率真之人,没有自己这么多烦恼。

    “看样子,任老三和临安侯府在劫难逃。这当口,还是小心些,免得祸从口出。”石光珠叹息道。

    “是啊。这当口,小心点最好。听说田妃终究没有熬过去,薨殁了。圣上又气又急,下诏将莒国公免为庶人,永远圈禁。”冯紫英低声道。

    “是的,莒国公,唉...”石光珠长叹了一声。

    贾宝玉在一边说道:“真是想不到,莒国公这般有任侠之气,居然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石光珠三人脸色古怪,但最后还是一.asxs.头附和道:“是啊,真是想不到。”

    这时,石光珠的心腹急忙过来禀告:“四位爷,刚接到消息,内阁和枢密院明发了圣上的旨意,广平郡王进上将军,加京兆府尹。”

    卫若兰手里端着的酒杯,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石光珠和冯紫英却是脸色大变,半晌说不出话来。贾宝玉看着三人怪异的神情,心里也知道事情有些不对头。

    忠顺王府,正在闭门思过的忠顺郡王跟心腹梁鸣赞在书房里对坐着。

    “这份旨意一下,广平郡王就差最后一步了。”

    “是啊,下一步就是进亲王爵,授五军大都督职。到那时,我这二侄儿就算功德圆满,稳坐储君之位了。”忠顺王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说道。

    “这一招下来,大家算是看明白了,时进派和老臣们应该是联手了。”梁鸣赞捻着胡须说道。

    “一个韩东国,一个杨慎一,天天在半山堂里一个屋子里坐着,什么勾当都谈好了。再跟杜云霖、周天霞和韦正礼通了气,这天下的大事,没有他们定不下的。”

    忠顺王冷笑道,“他们是赢了第一手。只是他们落子已定,接下来就是其他人落子了。”

    梁鸣赞点点头道:“王爷说得没错。阁院的这份旨意,是第一手落子,这盘大棋,终于要动起来了。”

    ***

    前面章节写的隆庆帝皇四子的年纪有误,登基前后生的,应该是七岁多,特此更正声明。

第三百二十一章 冶金韫玉忌轻沽(一)

    养心殿东暖阁里,门窗用厚棉被遮得严严实实的,丝毫风都透不进来。屋里弥漫着淡淡的药味,铜炉散出的香味怎么也遮掩不住。

    两位太医坐在床榻边,来回地诊脉,又低声商议了一会,然后恭声道:“圣上,龙体有了好转,臣下把方子上的几味药改一改,再好好静养一番,定会大好。”

    改好了方子,一个小黄门接了过来,递到隆庆帝跟前,展开来请他御览过目。

    隆庆帝更瘦了,鹳骨高高地凸起,如同长了两只角。整张脸很黑,不是那种晒黑,是松柏树干枯老去时透出的那种黑。

    扫了几眼,他轻轻说了句:“抓药吧。”

    两位太医蹑手蹑脚地走出暖阁,忍不住搽拭了下额头上的汗,正好看到吴宝象迎了过来。

    “两位太医,皇爷的病况到底如何?你们两位务必给我交个底。”

    两位太医互相看了一眼,其中年长的抬抬手,客气地说道:“吴都监,借一步说话。”

    三人走到僻静处,嘀嘀咕咕说了一通。

    看着两位太医的背影,吴宝象脸色阴晴难定,过了好一会才缓缓定下神来。从小黄门手里接过那张药方,叫来心腹之人,低声嘱咐道。

    “赶紧去抓药,但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药方里写着什么,更不能让外人知道你抓的什么药!”

    “回爷爷的话,小的记住,绝不敢误事。”

    冬暖阁里,贾妃从帷帐后面转了出来,却听到隆庆帝的话。

    “春儿,扶我起来。”

    “官家,你龙体虚弱,怎么好起来走动?”贾妃惊叫道。

    “朕的身体,自己清楚,现在还有几分力气,倒是躺久了,会越躺越废。”

    贾妃拗不过隆庆帝,连忙和宫女扶起了他,搀着他在室内慢慢地走动着。

    “朕今天昏昏沉沉睡了一上午,有谁来过?”

    “回官家的话,皇太后、皇贵妃打发人过来给圣上请安。”

    “哼!她们是叫人来看看朕还活着没。”

    这话说得有点重,不管是不是隆庆帝的气话,贾妃都不敢接腔。

    “还有谁?”

    “还有就是翁大监叫人送来了两叠奏章。”

    “扶我过去。”隆庆帝指了指暖阁外屋的坐榻说道。

    贾妃和宫女把隆庆帝扶到坐榻上,垫了厚厚的枕头垫子,让他靠得舒服些,又拿过一床绸缎被褥,把他身上和脚上盖得严严实实。

    隆庆帝自让她们收拾,完了后指了指坐榻中间的茶几道:“把奏章放到这里,备好笔墨。春儿你念,再执笔。”

    贾妃犹豫了一下,看到隆庆帝盯着自己的目光,马上应命。

    听贾妃念完一份,隆庆帝默然了一会,说道:“就定朝鲜吧,这个名字既吉利又不张扬。昱韩、熙宁,一个太过了,一个太含糊了。”

    “官家,那臣妾怎么写?”拿着笔的贾妃犹豫地问道。

    “就写‘准国号朝鲜’五个字就好了。还有那份高丽世子请到京师求医的奏章,拟个‘准’字就好了。”

    又听完一份奏章后,隆庆帝默然了一会说道:“援伊尔利汗国事体兹大,交枢密院行文各军镇议处。嗯,记得添一笔,援征行营刘四郎那里记得要问一声,这小子军略确实了得。浙西、高丽的战事发展跟他预判的差不多...”

    隆庆帝似乎不想多说什么,咳嗽了几声便转移了话题。

    “春儿,继续念。”

    听了十几份,隆庆帝脸上的愠色越来越重,最后大声道:“待会告诉翁大伴,请安的奏章,他替我拟个知道了就好。还有那些说新法不是的奏章,全部留中。”

    “臣妾知道了。”贾妃连声应道。

    隆庆帝又咳嗽几声,躺在靠垫上,看着手忙脚乱的贾妃,慢慢地,脸上露出几分温柔之色。

    “皇爷。”吴宝象在屋外轻轻叫着。

    “进来吧。”

    “皇爷,东西备好了。”吴宝象亲自托着一个盘子进莱了,上面摆着一个银碗,里面居然盛了半碗红糊糊的东西。贾妃觉得一股血腥味混着些药材味,飘进了自己的鼻子。

    “这是鹿血,吃药材长大的梅花鹿,正午时分,在脖子旁边割个小口,放出来后再掺入秘制的药汁。前唐时就有的宫廷秘方,最滋补不过。”

    隆庆帝看着吴宝象用小碗自取了几勺,喝了下去,一边等着一边跟贾妃解释道。

    贾妃听了心里隐隐不安,她多少知道些药理,知道鹿血补是大补,可就是太燥了,尤其官家现在这样虚弱的身子,难保不会变成虎狼之药了。

    心里不知转了多少个念头,贾妃试探着问道:“臣妾孤陋寡闻,真没听说过这个药方。不知是哪位国手开得方子。”

    “是大佛寺的高僧妙智大和尚献的方子。”隆庆帝不在意地说道。

    贾妃脸色微微一变,她知道圣上名义上遵从前周和本朝的惯例,尊崇着道门,但实际上比较亲近释门,最信任的两位高僧是拈花寺的隐莲和大佛寺的妙智。

    她的目光飘向已经试过鹿血的吴宝象,这一位却低垂着眉毛和眼皮,低着头把托盘高举着。

    隆庆帝端起银碗,将半碗鹿血一饮而尽,然后坐在坐榻上慢慢回神。过了一会,可以眼见到隆庆帝的脸上多了几抹血色。贾妃不由心里一喜,暗叫了一声阿弥陀佛。

    可是入夜时分,隆庆帝猛地咳嗽起来,不是平时咳几声就停住那种,而是咳得撕心裂肺,连气都喘不上来的那种。

    贾妃吓得手脚冰冷,拼命地稳住心神,轻轻地怕打着隆庆帝的背,叫内侍和宫女赶紧去传太医进来。

    过了一刻钟,咳得精疲力尽的隆庆帝终于缓了下来,他瘫坐在坐榻上,无力地呼吸着,就像一只脱了水的鱼。

    过了一会,吴宝象带着太医急匆匆地进来了。趁着太医在给隆庆帝号脉,贾妃把吴宝象请到一边,悄悄递过去一方手绢。

    吴宝象接过来一看,里面有一团暗红色的血迹。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吴宝象尽量压低着声音,结巴着问道。

    “是圣上刚刚咳出来的。”

    “皇爷才喝了鹿血不久,该不会是鹿血吧?”吴宝象惊恐地问道。

    贾妃默然无声,两人就这么站立着,隆庆帝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从屋里传了出来,晃晃悠悠,就像宫城里昏暗幽黑的巷道,看不到头,也看不到尾。

第三百二十二章 冶金韫玉忌轻沽(二)

    隆庆八年春二月,汉阳城,上十万民夫正在热火朝天地干活。修缮城墙宫屋,开挖沟渠,铺设街道,整个汉阳城变成了一个大工地,没有一处不人头涌动,没有一处不喧闹繁忙。

    倒是被临时征辟为王宫的“自在园”显得寂静。这原本是高丽名相金在亨修建的园子,几经转手,后来成了大兴君的住处。汉阳经过几次战火刀兵,王宫都被烧了大半,唯独这里保存得比较完整,便成了监国的德真郡主的行在。

    此时的她坐在垂帘后面,虽然盛装穿戴,但明显看得出来,身子不是方便。刘玄就坐在她的旁边。垂帘外面,坐着李公亮、孙传嗣、徐天德等人。

    “南辉忠等人护着李沢之子李豁,已经被围在了小白山仓泉洞。他们现在只有一千五百人左右,樊春霆、李续斌、姜忠源和朴壬勇率领一万两千人马,把他们团团围住,正缓缓推进,想必是插翅难飞。”李公亮先禀告道。

    “这么久都熬过来了,也不差这么一哆嗦。务必要稳住,不能让他们跑了。”刘玄开口道,“南辉忠等人落网,也就意味着伪王李沢余孽成编制的负隅顽抗,已经没有了。余下我们就是要清理流毒和暗藏的余孽,防止李沢余党、被清除的两班等势力死灰复燃。”

    众人应了一声,又继续禀告各自手头上的事情。

    “按照规划,朝-鲜会建设三个港口,南浦、熊津和东莱,目前已经募集了三十万民夫,正在修建码头,铺筑道路,预计要两到三年才能完成。这些前期投入,都是由昭明商社、富国银行联手垫付的,详细的度支报表已经列出,请大人与监国细览。”

    事情一项项往下说。

    “朝-鲜改制正在大力推广,道、州、县,以及卫军和备军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现在最缺的就是人手。已经开了两次考试,文武合在一起的恩科科举,录取了士子一千一百九十五人,包括国朝岭东、关东籍士子一百二十九人。分别开设了麻浦文科、恩平武科两个讲读班,分批对这些中举的朝-鲜举人们进行培训。”

    两浙的秀才讲读班效果那么好,肯定是要发扬光大。再说了这里是朝-鲜,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刘玄说了算,自然可以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还有卫军的口田,官吏的职田,和百姓的丁田,正在各州县一一分配。”孙传嗣禀告道。

    这是自然的事情,刘玄率领的援征军是外来的,跟原高丽两班贵族没有太多关系。德真郡主的班底又完全是刘玄帮忙建立起来的,不是寒门子弟,就是世家孽子,反正跟原贵族势力不亲,反而有间隙的那种。所以清洗起来是毫不留情。

    高丽互相攻伐了十几年,中上层贵族已经被干掉了一大波。这次援征,又借着拨乱反正的理由,把最后一批苟延残喘的贵族世家们给清洗干净,可以说真的是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腾出位置了,自然要大肆犒赏拥戴之众。德真郡主以监国名义分三次大肆犒赏。首先是以丁田的名义,在一府六道各州县给平民青壮,按丁口数量授田。

    接着是以卫军、备军军士的口粮田名义又分了一波田地。再然后以文武官吏的职田分了一波田。

    在目前的朝-鲜,田地是一切的根基,收拢官吏和军士们人心最好的手段就是授田。刘玄知道,这种分田只能是权宜之计,不是长久之计。过个几十上百年,还是会出问题的,尤其是朝-鲜这种山多地少的国家,问题会更严重。慢慢地,权贵们会疯狂地聚敛田地,疯狂地盘剥百姓,朝廷和地方不断拉锯着,直到打破收入平衡,便有中兴名臣出来裱糊一番,裱糊不好就改天换地。

    永远不要小看人性的贪婪,不管他是穷人还是富人。如果不用把枪顶着他的脑门,权贵和资本家会掏光你口袋里的最后一块铜板。如果他还给你留了些,不是他大慈大悲,而是他比较有远见,想把你养肥了明年再来掏口袋。

    刘玄清楚这一切,但他还是支持德真郡主这样做。因为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把基本盘巩固好,以后的事情再慢慢调整。世界上没有包治百病的药方,所以也不会有永远有效的施政方略和举措。朝-鲜对刘玄而言,是一块试验田,他小心地发布着每一条举措,观察着军民的反应。现在他手里握着十来万援征军,也不怕谁敢炸刺。

    禀告一项,刘玄与德真郡主一一点评了一番,同时大家也各抒己见,好好讨论了一番。

    过了一个多时辰,紧要事都谈完了,刘玄扶德真郡主起身,把她搀扶到后屋,交给侍女们,然后又转了回来。

    “我刚刚接到消息,圣上吐血了。”刘玄坐下来后低声道。

    李公亮等人互相看了一眼,神情都变得凝重起来。

    “为何圣上还不早立储君?”李公亮皱着眉头道,“广平王算得上是众望所归,可是圣上迟迟未给他进亲王爵,加五军大都督职,名不正言不顺啊。”

    “圣上的性子太自负了,总是认为自己的病会好起来。只是他的身子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可以上朝,坏的时候却连床都下不了,一直反反复复。”

    “这是什么原因?”孙传嗣迟疑地问道。

    “我问了恩师和周师叔等人,圣上性子太急了。他的病静养两三个月就会大好,可他却总是静不下来,每日里不批复奏章就睡不着觉。劳心劳神,如何好得了?而且我听到消息,说圣上为了早日康复,悄悄用了虎狼之药。当时好了,没多久又坏了。所以一直反复,还越来越坏。”

    “仁庙先皇在的时候,还能让圣上耐得住性子,现在,只怕没有人能劝得住他了。”

    “是啊,圣上这个性子,唉。不过听说这次吐血之后,圣上也有些怕了,决定静下心来修养,军政事务托付给了阁院。只是每天叫德贵妃给他念念奏章和阁院的批复,有时候只是递张纸条出来。”刘玄摇着头说道。

    “这样也好,圣上能下定决心修养是件好事。他身系社稷,只有身子养好了,那些牛鬼蛇神才会安静下来。”

    “重明说得没错。京师现在乱得很,各路人马闹得有点不像话。我们还是老老实实待在朝-鲜,等圣上身子好了再回去。我已经叫夫人带着岳母、大舅子媳妇等一大家子,先去辽阳住段时间。都成亲这么久了,连夫家都没去过,总不像话。”

    “大人说得没错。这个时候去辽阳,正是合适的时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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