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八章 华木含香双添好(二)
文曲星下凡的状元郎刘四郎,府上太太生了大哥儿,姨太太生了大姐儿,双添一个好,消息迅速传遍了江南两浙,并迅速向京师等地传去。
苏州薛府正厅里,薛规似乎更瘦更黄了,这一年,他的身子骨日渐消瘦,走不了多久就大喘气。看过好几位名医,都只能开些荣养安神的方子。薛规知道,自己身体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但他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早几年就要丢命,却被延续到今天,算是赚了。
家里生意越见的兴旺,明面上一般般,但知道实情的人都知道,薛家主导和入股的利丰社、丰源粮行、和丰商行分别在棉布、粮油和海商这三块各自占据着厚利,日进斗金。更重要是借着这三个商行,勾连着南直隶、两浙、关东、岭东、湖广、闽海、两广的诸多商贾,以及朝堂上下各处。
最近又在捣鼓“富国银行”,章程规矩都讨论得七七八八,股东都拉好了,该入股的银子也凑好了,准备工作做得差不多,就等着最后一步。
儿子有了长进,也娶了一门好亲,被管得服服帖帖,每日里用心做事,前些日子捎来消息,说是儿媳宋细娘有了喜,过五六个月就能抱大孙子。
女儿有了好去处,现在又生了外孙,薛规没觉得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会薛太太进来了,“老爷,东西都准备好了。十二套男娃的衣服帽子,十二套女娃的衣服帽子,两副长命百岁锁…”
“那就好,等满月的时候一起带过去。对了,贾宝玉和林姑娘的贺礼送到了吗?”
“送到了,老太太和姐姐叫人捎来了谢意。这么大的事,原本我们也该去了,只是你的身子不好,宝钗这边又要临产,细娘那边也有了喜,一堆的事情,真是走不脱了。又不知道姐姐会不会见怪。”
“你那姐姐,怕是心里有意见了。她啊,心里只有她的宝玉,其余的是看不见。不过没关系,现在贾家、薛家、王家和刘家都绑在了一起,而且这千丝万缕的节点牵在刘四郎身上,你姐姐再有意见,也得忍着。”
薛太太闻声不由一笑,是啊,自己姐姐有个好女儿又怎么,自己也有个好女儿,找了个好女婿。虽然你女婿是皇帝,但你女儿在宫里也难得有什么声音出来,而且她现在这地位,我女婿的功劳要占去大半,所以不用分什么高下。
“老爷,我听说林老爷那边,把甄府三姐儿、四姐儿送到京城,以媵妾身份陪嫁黛玉。这样做,会不会有问题?甄家现在可是还担着罪臣的名义。”
“林兄多聪慧的人,怎么会干啥事呢?他这样做,即落了人情,又在太上皇和皇上那里卖了好。甄府是败了,可毕竟甄家曾经是太上皇近臣之一,要是后人太凄凉,太上皇那边的面子不好看,圣上也要落个苛酷的名声。林兄这样一做,倒是给甄家两位姐儿安排了一个好去处了。”
“老爷,这是真的假的?”
“肯定是真的。甄应嘉两兄弟死了,甄宝玉不知所踪,甄家几乎全完了,几个弱女子能翻出什么风浪来。圣上正好可以显一显他宽仁厚德之恩了。”
“阿弥陀佛,这甄家的事,可真是太吓人了。”
“吓人?如果不是刘四郎维护帮持着,贾府这一两年怕也是这番下场。”
“老爷,你可没吓我。”
“我吓你做什么。圣上要瓦解勋爵,澄清江南,修国府、甄家,还有几家侯爷家,都做了祭品。上月有御史弹劾东平郡王世子和北靖郡王之弟,结伴横行,欺男霸女。加上年初时,有御史弹劾西宁郡王丁忧期间设宴饮酒,还召妓寻乐。怕是这三家总有一两家要倒霉的,就是不知是谁。”
“如此这般,你还不明白吗?要不是刘四郎居中斡旋,贾府早就跟修国府做了伴,这一两年就得见分晓。”
“老爷,不会吧。贾府这些年虽然也做些见不得光的事,但比起其他那些王府、公候府家的腌臜事,还是老实。”
“呵呵,当你得信任时,做什么都是体公忠国,当上面恶了你,做什么都是背公营私。”薛规哂笑道。
“这些朝堂上的公事,我们这些妇道人家管不到。”薛太太摇头说道,“我只顾得眼前的事,老爷,你跟二叔谈了宝琴的事吗?”
“谈了。”
“到底那边怎么个说法。现在刘四郎那边,内院后宅的支出度用,交给探春姑娘管着,而他的家里的往来文字,也交给史姑娘了,这不是明摆着事吗。还是老太太厉害,一口气塞了三个人进去,这可叫我家的宝钗怎么办?老爷,我们薛家可不能马虎啊。”
“老二家虽然是我们薛家庶出旁支,但在江南也算是大户人家,衣食无忧。这样的人家,谁愿意把女儿送去做妾侍?”
“老爷,这其中利害关系你没跟二叔讲清楚吗?一笔写不出两个薛字来,宝琴不帮着宝钗,谁能帮她?”
“唉,我跟老二讲明了利害关系,他是深明大义的人,知道薛家能有今天的兴旺,大半靠了刘四郎的帮扶。我们薛家跟刘家的关系,已经绑在一起了,不能出什么差错。到最后,他也同意了,只是宝琴那里,还得你去劝劝。”
“老爷放心,我早就去试探过。宝琴房里,随手就放着刘四郎的诗词集子,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她的批注。我跟她聊天时,还时不时打听守拙园那边的事,还请我拜托宝钗,刘四郎一有新诗词,就请抄录给她。怕是早就对刘四郎的文采仰慕已久了。”
听到这里,薛规如何不知,长叹道:“这时我倒想起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好了。这姑娘家,但凡识字好诗词的,没有哪个能逃得出刘四郎的魅力。”
“人家都说刘四郎是文曲星下凡,这文采自然没得说了。”薛太太略带着自豪地说道,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什么,愤然地说道:“这刘四郎怎么变得这么快,以前觉得挺老实本分的一人,突然间就风流不羁起来,招惹了这么多莺莺燕燕。”
“这世上不如意之事,十有**。哪有那么些十全十美的事情。我们跟刘四郎联了姻,就得忍受这个因果。刘四郎也是不易,如履薄冰。”
“呵呵,他有什么不易的。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还要什么不易?”薛太太不满道。
“他名为状元,一代才俊,实际上是圣上的鹰犬爪牙。而身为鹰犬爪牙,除了办事能力外,最重要的是主上的信任。君心难测,君心难测啊。”
薛太太虽然听不大懂,但知道其中的紧要利害,也不做声追问了,而是忧心道:“老爷,外面都说刘四郎要去高丽领军打仗。这刀兵无眼,胜败无常,才安稳多久,又摊上这事了。”
“这件事,刘四郎逃不了离的,也不会放任脱手的。这里面的玄机太多了。弯弯绕绕了一大圈,刘四郎总算是把这件事给揽下了。这朝堂上的平衡,好歹还能继续保持下去。这平衡的局面越久,对四郎越有好处。等到哪天不需要了,四郎自会去打破它。”
“老爷,你说什么?”薛太太没听清楚薛规自言自语般的话,连忙问道。
“没什么,我牢骚了几句而已。”薛规抬起头,笑着答道。
第二百七十九章 荣禧国府添喜事(一)
京城,贾府喜事,毗陵侯嫡子,德贵妃之弟,贾宝玉与两淮都盐御史林如海之女林黛玉结亲。
这一天夜里,林府送来了嫁妆,足足三十六箱。看着这些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贾母在鸳鸯的搀扶下,看得满脸笑容。王夫人后面跟着,脸上微露出少许不满。旁边的琏二嫂看到婶婶的神情,低声说道。
“太太,可是哪里有缺欠?”
“比薛府送宝钗嫁妆时要少。”王夫人低声道,嘴角飘过一丝不屑。
琏二嫂愣了一下,人家薛家是皇商,摆明了就是钱多。林姑爷是官啊,摆三十六口箱子只是为林贾两府撑撑场面而已,里面值钱的玩意肯定不如薛家。真要是跟薛家的嫁妆一般多,一般贵重,那御史们可就找到把柄了。
算了,管她了。等忙完这阵子,眼见着自己跟官人要分房另立出去,你二房的好,你们自个享受去。我巴结你,也就这些日子。只是老爷到了星瞻州德光城没几日,就受不了那里的酷热,一病不起,怎么还吊着。琏二爷都已经跟相关人士说好,几位内相也使了银子,就等老爷落了气,报了殉职,就求着谋一个轻车都尉的恩赐。只是德光城太远了,等那边的噩耗报过来,怎么也得半年。有点难熬。
琏二嫂在旁边胡思乱想着,贾母很快把嫁妆看完了,转过头对王夫人说道:“不说定好昨日去给黛玉上头吗?”
林如海称病请辞,回了京城,买了一座宅子。不大,但是暂时用用也够了。
“回老太太的话,林府现在没有女眷,不方便。”
“不方便?”贾母脸色微微一变,“林府还有两位姨娘,丘老爷爷正好转迁都察院右都御史,带着一家回了京。他府上太太不是说好了,愿以黛玉干娘身份主持上头礼吗?”
“外人执掌,总有些不便。”王夫人喏喏地答道。
贾母的眼神一下子变得犀利起来,“是不是觉得丘府太太、林府姨娘,配不上你这侯爷夫人?上回私受甄府银子,宫里的旨意还没让你明白吗?”
王夫人吓得脸色一变,连忙行礼赔笑道:“回老太太的话,儿媳岂敢这般。是丘府那边临时有了事,说要改到明天。儿媳想着,这上头礼哪有放到送嫁妆的后头的,便商议着是不是取消了,等四天大吉日子直接迎亲就好了。”
贾母的语气稍微松了些,“我听说是内北苑那边请了丘老爷一家去做客,耽误了。不过人家有苦衷,我们就不能见谅吗?上头礼与送嫁妆谁前谁后,历来就没个定论,你又何必在乎了。马上给林府和丘府回话,就说明天上头礼你过去。记得多带些礼,贾府今天这个样子,多少等着看呢。”
“媳妇知道了。”王夫人连忙应道,在老太太面前,她是半分威风都抖不出来。
正说着,突然听到隔壁院子吵吵闹闹,有哭的,有骂人的,乱做一团。贾母不由脸色一变,琏二嫂连忙说道:“老太太,太太,还请稍等,我去看看。”
贾母却阻止了,“凤哥儿不要去,我还有话问你。鸳鸯,你去看看。”
“琏儿媳妇,听说琏哥儿想着去刘四郎麾下效用?”
“是的老太太,也不知道我家二爷中了什么邪,非要去投军效用。”
“琏哥儿知事了,知道长进了。”贾母叹息道,眼神在王夫人身上转了一圈。王夫人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内阁和枢密院已经明发平章军国事的旨意,刘玄以文渊阁侍讲、枢密院都承旨、左佥都御史的身份领朝鲜道行军总管一职,总督援征高丽水陆军务,兼理粮饷。丘老爷这次升迁兵部右侍郎,就是要坐镇登莱两州,总理粮草辎重,以为后援,所以先到京师来述职,受领机要。
根据旨意,刘玄今年会在淮安先设制军行辕,保荐属员,制定方略,开始做准备。贾琏不知怎么想的,非要去行辕效用。还在京里积极奔走起来,他此前捐的通直郎还没丢掉,走了走门路,补了个从九品的实缺,在京营里挂着,就等着行辕那边行文过来调过去。
贾政前些日子来了书信,希望让宝玉在婚后也去刘四郎麾下效用。王夫人坚决不答应,死活不放。上次见到甄府的败落,贾宝玉魔怔了三四个月才回过神来,现在再派出去,万一有什么差池,岂不是要了王夫人的命?
而贾母知道这次是要去高丽,一海之遥,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差池,于是也就犹豫了,加上王夫人“以死相谏”,便暂时放下了。
“对了,刘四郎诞下麒麟儿和凤凰女,贺礼送过去了吗?”贾母不愿再说这些没意思的事,便转言问道。
“回老太太的话,送过去了。”王夫人连忙答道,她对着琏二嫂点了点头道,“是我跟琏二媳妇一起办的。”
“那就好。”贾母点点头,顿了一下,又对琏二嫂说道:“你派人给探春和湘云三人悄悄捎句话,再过些日子,就是皇万寿,德贵妃必定能讨得一份赐婚,叫她们安了心。”
“老太太,听说宝庆公主那里…”王夫人低声问道。
“那是宫里的事,管得我们什么事?”贾母低声呵斥了一句,随即转缓道,“刘四郎,文采出众,写得那些诗词,哪一首不偷了姑娘们的心去。又英雄了得,英俊威武,佳婿良配。这样的人才,别人家的姑娘喜欢,皇家的公主能逃得了?”
“可是这事难办啊。堂堂公主,总不能做妾侍吧?难道不会叫刘四郎休了宝姑娘吧?”
“你操哪门子心?休妻?刘四郎和刘家丢不起这个脸,皇家也丢不起这个脸。所以这事才是个大麻烦。宝庆公主那个性子,这事怕是没法善了。”贾母眨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老太太的意思是援并嫡的名义,赐婚平妻?”王夫人迟疑地问道。
“哪有这么简单。并嫡?要是都生下麟子来,谁做嫡子?国法祖律摆在那里,传嫡不传庶,传长不传贤。并嫡,到时不得翻了天去?刘四郎不会那般无智。”贾母摇摇头道,“闹到最后,道观怕是又要多一位女黄冠。”
前周沿前唐风俗,许多也有所改进。比如女子合离、丧夫之后,可随意嫁人。律法只会惩戒通奸,没有守节一说。朝廷甚至废了《烈女传》,绝不会去表彰什么节妇烈女。但是前唐的并嫡却是没有抬头。
贾母侧着头想了一会,突然笑着说道,“呵呵,刘家尚公主是有先例的,而且当年他老师…,想不到祖传师承,刘四郎都学会了。”
见王夫人、琏二嫂不明就里,贾母便摇头说道:“你们不要管了。这是宫里的事,怎么个章程,自有太上皇、圣上拿主意,你们少在背后嚼舌根子。”
“回老太太的话,我们记住了。”
第二百八十章 荣禧国府添喜事(二)
正说着,鸳鸯回来了。
“出了什么事?闹成这个样子。”
“回老太太的话,是大太太在骂下人。”鸳鸯低着头禀告道。
贾母不由眉头一皱,大太太指的是大老爷贾赦的太太,邢夫人。自从贾赦带着几个妾侍去了德光城,为国效力去了,邢夫人在荣国府里便成了隐形人。突然今日爆发出来,不知为何?
“为了什么事?”
“回老太太的话,大太太兄长,邢忠邢老爷前两月带着一家子从故里投奔。大太太正觉得身边没人,回了老太太,把侄女邢姑娘留在身边相伴。”
“嗯,这个我知道,这岫烟我见过,长得十分娟秀,端雅稳重,知书达礼,可是个好姑娘。”贾母点点头道。
“是的老太太,当时老太太还叫府上好生招待邢姑娘,按姐儿们的规矩来。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了?”贾母知道里面有幺蛾子,便出声问道。
鸳鸯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王夫人和王熙凤,低着头继续说道:“只是这三月来,府上不曾发了一文月钱给邢姑娘。邢老爷一直在京里找营生,却没有合适的。钱粮没了,只好来府上请大太太和邢姑娘援手一二。”
“邢姑娘将首饰、衣物托人去外面典当,谁知下人只换了两吊钱来。邢姑娘气不过,跟那婆子争了起来,又惊动了大太太。大太太气不过,也骂了起来。”
贾母一听便明白了。她没有想到邢岫烟在府上居然这般被人作践,不过也能想得到,邢夫人都受了冷落,何况她的侄女。而邢夫人此番大闹,贾母知道她的用意,无非是借机发作而已。三个月了,侄女邢岫烟一番遭遇,她不闻不问,这会子倒是关心起来了。
“这也太不像话了。邢姑娘是大太太的侄女,我府上的亲戚,这些下人居然敢如此作践?以后岂不是还要骑到我们这些主子头上作威作福了?”贾母大声训斥道。
王夫人和琏二嫂也是一脸的尴尬,荣国府长房太太的侄女,在府上做客,居然被逼得典当首饰衣物,还被下人抽水讹了去,真的太可笑了。传出去,对贾府的名声可不大好。
“回老太太的话,我马上把负责发月钱的婆子,还有欺负邢姑娘的下人打了板子,赶了出去。”琏二嫂连忙上前说道。
“琏二媳妇,大太太好歹还是你们的母亲,这当口,你们更要孝顺。”贾母语重心长地说道,“琏哥儿这些日子一直在外面忙着,为府上的生意,自己的前途奔走。这府里的尽孝就该你担着。话传出去,万般不是,可就全落在你头上了。”
琏二嫂一听,心里一凛,想着自己又被姑姑带到沟里去了。邢夫人在府上过得不如意,亲戚被欺凌,传出去跟王夫人没有半毛钱关系。倒是她这个做儿媳,又负责府上钱粮度用的,要担了全部骂名。尤其是贾琏正在图谋承爵和前途,要是被御史察觉到了,一个大不孝罪名扣过来,那就完蛋了。
真是,自己又被姑姑当枪使了。琏二嫂不去想自己原本心里就对名义上的婆婆,邢夫人不痛快,才会轻易地顺着王夫人的意思,暗地里各种踩,下人们有样学样,有了今日这般事端出来。自己没毛病,都是姑姑给带坏的。这是琏二嫂此时的想法。
“回老太太的话,孙媳妇知错了,误了大事,待会我就处置这件事,绝不敢再犯了错。”琏二嫂连忙答道。
“嗯,那就好。”
这时,管事媳妇连跑带滚地冲进内院,在门口禀告道:“回老太太,二太太,二少奶奶,夏内相来传旨了。”
“快,开中门迎旨。”
宣旨完毕,又得夏守忠说了几句。贾母等人才明白,原来是太上皇仁德,念及宫里嫔妃们入宫日久,与亲人骨肉相隔,便传了口谕给圣上,让安排着宫里的嫔妃按品级轮流回府省亲。
圣上秉承太上皇旨意,下了这道旨意,恩准德贵妃明年元宵节回贾府省亲。
“这是皇爷的圣恩,你们府上可要万全准备啊。”夏守忠笑眯眯地说道。
“请问夏内相,这回省亲,还有哪几位妃子?”贾母问道。
“还有顺贵妃,敬妃和慧妃,总共恩准了四位娘子。”夏守忠答道。
寒嘘几句,夏守忠拿着孝敬,骑着马自离去了。
过了一会,贾琏、贾蓉回来了,立即来拜见贾母。
“回老太太、二太太,我在外头已经听到消息了。陇安侯府、齐国府和怀安候府也都接到旨意了,开始采办材料,准备大兴土木,兴建省亲别墅。”
听完贾琏的话,王夫人迫不及待地说道:“老太太,我们府上也该修一处,这是圣上的恩典,我们可不能失了体面。”
贾母沉吟一会对贾琏和贾蓉说道:“琏哥儿,蓉哥儿,你们怎么看?”
“回老太太的话,修园子,地方肯定是有的。银子算下来还差些,不过这修园子不是一两天的事。到了下半年,秋收和今年的收益也都出来了,正好补上。只是大老爷在德光城,二老爷在杭州,都在为国守职。我过两月也要去淮安援征制军行辕报到。所以这主事一职,怕只能辛苦蓉哥儿了。”
贾母低头想着,还真是只有贾蓉能担当此任。贾宝玉?她从来没想过。只是贾母心中泛起些许不安,如今贾府人丁不缺,但能任事的却找不到两个。稍能做事的又想着离去,自立门户。想到这里,贾母忍不住在心里一阵叹息。
“那好,这事还要蓉哥儿担起来。不过眼下最要紧的事,就是把宝玉的亲事办好。”
随着上头礼做完,到了吉日,林老爷将女儿送出阁,陪嫁的媵妾是甄府的三姐儿和四姐儿。这一点比刘四郎有面子多了,是王夫人最满意的地方。
林黛玉三人被迎进了贾府,按规矩拜了天地祖宗和高堂,再送去了洞房。贾宝玉跟林黛玉喝了合卺酒,换了一身衣服就出来陪客。
今儿来做客的大多是世交。有石光珠、卫若兰、冯紫英等人。北靖郡王和南安郡王送来了贺礼。就连被严旨下令在府里闭门思过的东平郡王也送来了贺礼。不过西宁郡王没有派人送来贺礼。他因为丁忧守孝期间纵淫行乐,论大不孝,部议抄家,贬为从七品宣教郎,恭州录事参军,交地方看管。这会全家已经在去西川的路上了。
其余的人就来得少了,宫里只是派了永宁宫守,带来了德贵妃的赏赐。金银六百两、宫绸三十六匹、宫花四对,其余珍宝二十四件,多少撑了些门面。
亲事完结后,打着述职旗号前些日子就回京的贾政跟贾母商议贾宝玉的前程。
第二百八十一章 荣禧国府添喜事(三)
“回禀老太太,前儿我去内阁述职,有前辈同僚给我透了气,两浙学政的差事完了可能会调我去江西任左参议。”
“啊,不是说要调你回京吗?”
“回老太太,京里没得合适的空缺,而且这一两年内阁六部有些动荡,儿子愚钝,不好参合进去。前辈和好友们便指点我,不如再外放地方。一来可以再积攒资历功绩,二来避避风头也好。”
“嗯,此话有些道理。只是这次外放,可有什么章程?”
“回老太太的话,儿子这次去江西任左参议,不比其它实缺,反正上有藩台,下有臬台、漕司等衙门,想必务虚的多,于是儿子就想着带宝玉去任职,一是历练下他,二是有个帮手。”
“宝玉成了亲,是该历练一二。至于帮手,义哥儿不再做你的幕僚了?”
“回老太太的话。张义侄婿这次春闱又未中,绝了会试的念头,继续走官吏仕途。他跟刘四郎关系莫逆,这次自然会先去援征行辕效用,分润些军功,比什么都强。”
说到这里,贾政有些气苦,他也想着参与到援征中去。可从内阁到枢密院,都知道他是个什么人。这等军务大事,下面多几个划水的无所谓。但上面确实需要做实事的担着责任,不需要摆几个泥菩萨供着,便好言婉拒了。
于是想着把宝贝儿子宝玉塞进去,先捐个监生资格,然后去军前效用,分润些军功,也好保个**品官阶,得个实授。反正他对贾宝玉考科举已经绝望了,还不如走走这条路子。
贾政是看明白,这侯爵以下的爵位看上去荣贵,实际上没个鸟用。要是没有实授官职在身,反而容易成为官争牺牲品,更是御史们喜闻乐见的目标。在朝中真正能够延绵不倒的只有军将世家和真正的诗书世家。
一个靠打仗,一个靠读书,从前朝到本朝,都少不了他们。远的不说了,从前周北伐复土算起,将近两百年了,勋爵世家不知换了多少茬,可刘家、卢家、韩家、杨家、顾家、富家等都还在。顶多蛰伏一两代,或是换了女婿顶上,继续在朝中呼风唤雨。
可是他的如意算盘被贾母和王夫人全盘否定。贾宝玉是她们的眼珠子,心肝尖尖,怎么舍得放到军前效用?这是决不允许的事情。
贾政只能退求其次,想着把儿子带在身边好好历练下,多少把他身上那顽劣懒疲之气去掉,有几分长进就好。而且江西是文学鼎盛的地方,出了烟溪先生、末轩公等诸多大儒,把贾宝玉提拎过去,面授耳染一番也好。
在杭州时,贾政可是亲眼看到,原本比贾宝玉还要不堪的薛蟠而今有模有样的。上有妹夫罩着,下有大舅子提携着,自己也知道长进,这回准备跟着大舅子一并去援征,只要去那边历经几仗,回来少不了一个七品实授。
想起来贾政就郁闷,这等顽劣不堪的薛蟠都能成才,自己璞玉一般的儿子却还这般混账。听说前些日子,感伤几位姐姐妹妹都走了,跟着媳妇林黛玉在园子里葬花,还唱了一曲《葬花吟》。
旁人恭维说是风雅之事,贾政却差点气死。有这个精力和时间,还不如去多读几本经书。
贾政肚子的心思,贾母和王夫人却是不知。听了贾政刚才的话,也是有些头痛。她们都知道贾政的性子,要不是明国维全力帮衬,就凭政老爷和那两个清客,如何能把两浙学政事宜和去年的秋闱办下来?
人家要奔前程去了,你总不好拦着吧。人家还是刘四郎推荐过来的,论情论理,你都不能耽误人家。可是没有帮手,政老爷去江西干什么?继续当泥菩萨?
“去江西赴任怎么个章程?二老爷有什么打算?”贾母对这些事情不懂了,也帮不上什么,只好问道。
“回老太太的话,儿子外放地方的事情,一两月定不下来的。听说下月刘四郎要回京来领受圣旨和王命旗牌,到时候儿子去向刘贤侄请教一二也好。”
“这样也好。这些日子,你先在家里好好歇着。外放两浙一年多,确实辛苦你了。”贾母点头道。
过了几天,贾蓉带来一张图过来,向贾政禀告。
“二老爷,这是束山先生实地勘探过,画出的园子图纸。请你过目。”
贾政虽然在工部干过多年,可那看得懂这个。匆匆看了几眼,只觉得画得不错,有山有水,布局巧妙,进第有序。
“预算下来要多少银子?”
“回二老爷的话,修缮花不了多少银子,都是原有的园子,大部分修整一番便是,推倒重修的不多。预计十五万两足够。只是其它开支要耗费许多。假山玩石要去太湖一带采办,木材竹子要去湖广一带采办,还有其它各种,连运费开支算下来要三十二万两银子。”
顿了一下,贾蓉继续说道,“此外,老太太的意思,新园子里最好修一处庵堂,请一位有德行的尼姑来为府上祈福。还希望能够在江南买十几个小姑娘回来,请人教导成女伶,搭个戏班,到时德贵妃省亲,或其它大事庆典时,也不用从外面请人。这些算下来,怕是也要五六万两银子。”
贾政觉得花银子有些多,但里面牵涉到德贵妃省亲,还有老太太的喜好,不好驳回,便只得点头道:“那就辛苦蓉哥儿继续办吧。”
回到宁国府后院,关上门,贾蓉置办了一桌酒菜,叫妻妾陪伴,好好喝了一番。胡氏看他这么高兴,忍不住问道:“大爷,今儿你是怎么了?这么高兴?”
“轮着本大爷要发财啊。”贾蓉趁着酒兴把事情简单一说,笑着说道:“这一项工程下来,本大爷少不得有十几万两银子落在荷包里。”
“大爷,这么大的好事,西府的琏二爷怎么不去主持,还主动推到大爷的头上了?妾身听说,那两位不是轻善的主,尤其是琏二婶子。”
贾蓉愣了一下,不由陷入了沉思。是啊,这么好的捞钱门路,琏二叔怎么就推给自己了,自己这些日子一直只顾着开心,没来得及想这事。如今细细一想,确实很蹊跷。
回到房里,一个火热的身子扑了上来,贾蓉跟她亲热了一番后,躺在床上又忍不住想起这件事,便跟尤氏说了。
尤氏想了想说道:“想必琏哥儿看不上这十几万两银子。”
“十几万两银子他还看不上?”贾蓉惊住了。
“各人有各人的挣钱门路,十几万两银子琏哥儿说不得一年就赚到了。现在他更看重前途,趁着援征的大好机会,分润份军功,得个实授。听说西府大老爷在德光城病重了,到时他袭了爵位,又有实授官职,理所当然地分出去自立门户。到那时,他们两口子不比现在过得快活?”
贾蓉一听,说得非常在理,忍不住在尤氏胸脯上摸了一把,笑着说道:“你可真是我的女诸葛啊。”
第二百八十二章 战伐已闻运筹中
刘玄到了京城当天就投了帖子去了殿前司和内侍省,第二天圣上就召见了他。
对着一张高丽地图,刘玄向圣上、内阁七位宰辅阁老、枢密院五位院事,大概讲了讲自己的方略。
首先以我朝强大的水师,切断东倭与高丽的海路联系。接着在水师运送一万五千兵勇至高丽汉城出海口的江华岛,占据这里,在水师掩护下固守,威胁伪军心腹。
主力出义州,集结在平壤、平城、德川三地,接管李馥的残军,统一指挥,步步进逼。同时,第一阶段开设南浦、江华岛两个海路补给点。从关东、直隶、岭东运送物资过去。
“海路运送军资?”
“是的圣上,走海路一是快捷,二是耗费小。高丽多山路,加上混战了多年,地方的道路驿站早就废弃,大队车马行走艰难。”刘玄答道。
“海运会不会风险太大?海上风浪,难以预测。”杨慎一担心道。
“恩师所虑极是。海上风浪难测,一旦遇上就是颠覆灭顶之灾。不过东海一带,关东、岭东至高丽南浦、江华岛的海路历经数百年,已经非常完善。何时会动风,何时有浪,船家都清楚,避过去就好了。一年有大半时日是平安的。”
“此外,走陆路除了耗费巨大,也要担心洪水、雪灾、山滑路崩等危险。我叫人算过,把各项风险折算在内,海运比陆运要省耗费四成以上。圣上,这是臣等核算的细则。”
隆庆帝看过之后,满意地点点头,叫吴宝象分发给诸臣。
魏良弼看完后笑了,“四郎此举,岂不是胜负都可以用算盘算出来了?”
“回魏相的话,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聚兵多少,马匹多少,人吃马嚼,每日耗费多少,都是有定数的。海运,每船能运多少,扣除损耗又是多少。这些都是能算出来的。粮草不忧,这取胜就能多了几分把握。”
刘玄不卑不亢地答道。
魏良弼赞许地点点头:“四郎所言极是。史书上因为粮草未济而未战先败的例子,比比皆是。未言胜,先谋不败。某对四郎此次领军援征又多了几分期盼。”
众人都笑了起来,纷纷附言赞同。
隆庆帝又开口道:“朕与内阁枢密院商议过,以丘爱卿为兵部右侍郎,权摄左副都御史,总办粮饷军资,驻节登州,统调关东、直隶、岭东、两淮等处粮草军资,以为你的后援。”
“圣上英明。”刘玄连忙应了一句。
他听到隆庆帝说以丘好问老爹丘续良为左副都御史时,察觉到几位宰辅阁老的脸色微微一变。你们斗来斗去,还是抵不过圣上的顺手一着啊。借着援征军务的当口,把左副都御史的位子暂授给丘续良,任谁也挑不出理来。
为援征统筹粮饷,牵涉到几省的大事,不挂一个左副都御史的职位,是压不住地方各路人马的。只是权摄之后,援征事毕,丘老爷凭借着这份军功,实授左副都御史,甚至擢升左右都御史都是可能的。圣上借着丘世伯的手,顺理成章地在都察院埋下了钉子。
丘续良跟刘府是姻亲,但并不意味着两家就是铁杆同党。人家也是有着自己的人脉资源,有着自己的政治诉求。有共同利益时大家合作,没有共同利益时不互相拆台,就此而已。朝中诸多文武臣工,不都是这样的。能结为同党和成为死敌的,都是少数,就算是最铁杆的文武科举中的同年,也只是合作伙伴,真要成为同党,也要磨合一些年才能达到。
刘玄听说,丘老爷上回进京述职时,得隆庆帝三次接见,怕是那回就简在帝心了。又听说,丘老爷跟韩相和周天霞走得很近。
不过刘玄只敢在心里默默想着这些事情,然后老老实实站到一边,等隆庆帝和几位大佬交换完意见,然后继续阐述他的援征方略。
关于援征的御前会议开了三天,刘玄终于可以歇口气,可是各路的投帖闻风而动,潮水一般涌了过来。大半都是请托,想到军前效用。刘玄叫人登记了一下,都回了信,不过态度模拟两可。
余下的则是世交故旧的人情,都得去走走。
这一日,刘玄来到了贾府,拜访了正在候选差事的贾政。
“贤侄,可算把你给盼来了。”
坐定后,贾政有些迫不及待了。
“听说圣上和军国平章们已经定下了,丘大人坐镇登州?”
刘玄不奇怪贾政这么快就听到风声了,御前会议又如何?这种早晚会明发的消息早就传出来了。他只是有些奇怪贾政为何会主动去打听这些消息,看来这位世叔还是有些想法。
“世叔知道得没错。丘世伯这次坐镇登州,既是粮草官,又是监军。有这么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在后面支持着,小侄在前方也能全心应敌。”
贾政再迂腐,也是听明白了刘玄话里的意思。丘续良老大人,是他的长辈,又没有隶属关系,还隐隐负着监军之职。想让刘玄请托,归到丘大人属下,在登州安安稳稳地混军功,很难办到,还是直接去找丘大人吧。
再说了,请托几个**品小官吏简单。可你一位四品殿上官,过去就是同知同签的副职,起码要负责某一面的事务。这样的副手,丘大人自有定夺,刘玄怎么好请托?
想明白后,贾政不由心里长叹了一口气,既然这边没了门路,不如请四郎出个主意,看能不能在京里谋个清贵的职位。不是他故意赖上刘玄,而是清贵的位置全在清流手上,都是翰林院进士等出身。贾政虽然点过一任学政,可还是没有被当成是自己人。
“贤侄啊,你也知道,你世伯现在德光城守职,老太太身边只剩下我一人,要是外放地方,怕是没人在身边承孝。她老人家这把年纪了,万一出个差池,我等上下是万死难辞。真是忠孝难两全啊。”
听着贾政的诉苦,刘玄默不作声,心里在暗暗盘算着。自己这位世叔,看着迂腐呆板,但是你说他一味愚钝,那也偏面了。其实用好了,也是有用处的。就算是一张手纸,放对地方,再遇到合适的时机,就是救命的东西。
第二百八十三章 却谋史馆清贵职
听贾政说起图谋清贵之职,刘玄顿时想到了欧阳毅,富时景。这两位是清流的新旧扛把子,一个是自己师伯,另一位是恩师杨慎一的学长前辈,交情都深厚,都是清流的中流砥柱。可是偏偏前段时间,自己吃的最多的弹劾奏章,要不出自这两位之手,要不就是这两位门生故吏。
自己被忠顺亲王、北靖郡王等仇敌弹劾针对,倒也罢了。可己方一派的人还在背后捅刀子,这就恶心了。某些自诩清流的家伙,一个个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看谁都不顺眼,都是奸贼谄臣。找茬谁不会,这世上的任何事,都能找到毛病出来。可关键是你找出问题来了,把人家批得一文不值,问你要个完善改进的建议,却缄口不言,缩到后面去了。等人家好不容易再想出解决的办法来了,你又冲出来一顿狂喷。
人家事情办成了,你监督鞭策有功;人家事情办砸了,你说早知如此。反正横竖你一张嘴,凡事你都有理。这种人你还不能多搭理他,你越搭理他,他越得意。你要是气急败坏跟他争,反而正中他的下怀。简直就是清流中的文赖。
刘玄想了两处这些清流文赖集中地,一是国史馆,二是翰林院。
翰林院还好些,除了成均馆,起居舍人、中书舍人、中书给事中、承旨都在翰林院里挂着职,占去很大一部分。这些都是天子近臣,前程远大,没有时间也没有必要去凡事嘴炮一番。所以翰林院的风气还好些。
国史馆就不一样了,这个机构明摆着就是个闲职,里面的那么多人,除了写奏章嘴炮一番,还真没其它事好做。尤其是欧阳毅执掌它之后,带着一帮徒子徒孙,战斗力直线上升。
刘玄听说欧阳毅准备在都察院谋一职,翰林掌院富时景和自己老师都支持。圣上似乎也有意在都察院放一位清流柱石,好平衡下朝局。现在清流已经明显分成两派,一派是欧阳毅为首,务虚为主,打着复古尊儒的旗号,什么事都能给你上升到义理阶层。清流中的清流,自称为义理派。
另一派以杨慎一为主,也打着复古尊儒的旗号,但务实的多,真正讲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杨慎一团结拉拢了周天霞、杜云霖,下面又有谢志清、胡伯恩、刘玄等人摇旗奔走,实力和影响力逐渐增强,几乎能与三宰辅为首的老旧一系相抗衡。除了义理之外,还讲与时俱进,也被人称为时进派。
隆庆帝把欧阳毅放在都察院,为的什么用意,大家心照不宣了。想到这里,刘玄不由眼前一亮,为什么不把贾世叔运作到国史馆去呢?国史馆听上去清贵无比,但实际上跟翰林院没法比。翰林院才是真正清贵之地,非两榜进士和庶吉士出身,绝不敢在里面挂职。贾政这种举人出身,就算女儿是皇后,也休想进翰林院。
而国史馆就是一修国史的地方,原本属于翰林院下面的机构,前周中期才分出来,名义上挂在内阁名下,几乎跟翰林院并行。但是在格局和受重视程度上,还是差很远的。而且国史馆原本就是个很松散的机构,不像翰林院那般职责清晰,掌院、学士、直学士、侍读、侍讲、编撰、检校,级别分明。
国史馆却是以修史为核心,欧阳毅因为身为《周史》编撰总裁官,其余负责补充修改《唐史》、《北国史》、《南国史》的修撰总裁官根本没法比,所以隐为国史馆第一人,才被尊称为国史馆掌馆学士。
国史馆需要有学问的人编撰史书,但也需要有名望之人做监修官。本朝和前朝都有举人入国史馆为官的例子。自己为何不将贾世叔举荐为《周史》编撰监修官呢?
谁会反对?富时景和欧阳毅肯定会死命反对。不过他们要是不同意的话,自己可以暗示,会想尽办法反对欧阳毅任职都察院。虽然那边可能把自己的威胁当做是放屁,但他们可以尽管试一试,看看自己到底有没有手段去阻挡或者是拖延。
谁会赞同呢?勋爵世家肯定是喜闻乐见了,他们跟义理派就是死对头,互相看不顺眼,巴不得自己这边有人打入敌人内部。老旧派这几年没少被义理派喷,就算双方都有进士科举背景,也阻止不了双方的互掐。
自己运作贾政进国史馆,老旧派恐怕是喜闻乐见这种恶心义理派的事。而且老旧派在太上皇秉政期间,跟勋爵世家的关系不错,不少人都互为姻亲。所以他们就算不鼎力相助,打打边鼓也是会的。
时进派这边,自己可以做做工作。这两年时进派在圣上的支持下锐意改革,可义理派总是在扯后腿。在那里老顽固眼里,义理高于一切,而时进派就是修正主义,不时时敲打一番,早晚是会走上邪路的。这样屁事情一多,就是恩师杨慎一那里也是一肚子火。
有机会恶心下义理派,却又不会削弱他们的实力,想必恩师和时进派其他大佬也是乐于见到的。
几番算计下来,刘玄发现保荐贾政进国史馆的事情,居然把握很大。至于贾政本人,最爱这种虚名的,让他去做《周史》编撰监修官,怕是比让他去做一个藩台还要高兴。毕竟做藩台还有一堆烦心的政事要去处理,而做《周史》监修官,却是既清闲又尊荣,正中他的心意。
想了这么多,实际也就瞬息间。刘玄心里打定主意,脸上却像是才想起,迟疑地说道:“世叔,小侄想来想去,这京里各衙门似乎没有什么空缺,只是听说国史馆《周史》缺一位编撰监修官。”
果然,贾政听到这个职位,眼睛顿时亮了。这个职位好,离家近又清贵。是个没多少油水的清水官?真是笑话!他堂堂毗陵侯是那种满身铜臭味的人吗?他贾府是靠俸禄吃饭的人家吗?
“贤侄,国史馆好啊,里面大家云集,你世叔我一向愚钝,正好去那里向诸位大儒请教学问。”贾政急切地说道,“贤侄,这事有几分把握?”
“世叔,这世上的事,多半是事在人为。而且这事就算不成,还能让世叔贬职了不成?所以不如我们两边着手,我这边去努努力,世叔这边也去世交故友那边走动下,同声共气,怎么地也要让世叔挂个国史馆学士的牌子。”
听到这里,贾政虽然口里谦虚着,但明显地嘴都要乐歪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木石前盟已成事
贾宝玉听说刘玄来了,便跟林黛玉在园子里设宴款待,还请了秦钟作陪。
秦钟早早在荣禧堂外面候着,见到刘玄跟贾政谈完话出来,连忙上前恭敬行礼道:“秦钟见过恩师。”
一段时间没见,秦钟又长高了一些。去年他抱着练练胆子的想法,得到刘玄和杨翯的准许,参加了京兆府的秋闱。不知道是杨翯的教学水平着实高,还是京兆府的秋闱有水分,居然让他中了桂榜。
今年春闱又顺势下场试了试,这回总算没有出意外,果然没中。但十六七岁的举人,已经让秦家和秦老爷乐得找不到北了。
“鲸卿能中举,多亏了杨三郎的敦敦教诲,你可有去杨府谢恩。”
“回恩师的话,鸣鹿宴后第二天就去了,给杨师磕了头。”秦钟恭敬地答道。杨翯只愿意代刘玄授业传教,但怎么都不认业师这个名头,只认师叔这个身份。毕竟秦钟是正式拜在刘玄门下,改来改去,人家会看笑话的。
“那就好。杨三郎就是因为身体太弱了,否则的话,我这个状元郎是要让给他的。”说到这里,刘玄突然想到一件事,自己为何不将贾政与杨翯打包运作呢?杨翯因为身体的原因,只能勉强有个秀才身份,看样子以后是要走学问这条路。
可问题是就算走这条路,你没有功名在身,还是会比别人要艰难许多。不如把杨翯以遗贤身份举荐到国史馆去,做个《周史》编撰。从前周开始,为了保证朝廷修史的公正全面,除了名士之外,国史馆还会特意延聘乡野遗贤来参与编撰。
杨翯的才华,刘玄是完全相信的。欧阳毅可能还比不上,但是比起他的那些徒子徒孙要强许多,进到国史馆里做《周史》编撰完全够了。在国史馆里刷几年名声,等到已经修了三四十年,快要修完的《周史》正式定稿,挂个编撰检校官、或副总裁官之类的名衔,可以让杨翯直接成为名士。
老师杨慎一不方便出面为亲儿子操办这事,不是还有自己这个好弟子吗?他出面为师弟运作一番,难道不应该?
为什么要绑定贾政一起运作?这是为了掩护杨翯啊。一个秀才想进国史馆,还是阁老的儿子,肯定会遭人非议。这时把贾政推出来,那么清流、义理派的目光一下子会被全部吸引过来,到时杨翯的事就不叫事了。
就这么定了,回去就跟恩师商议。才走了不过两个门洞,刘玄就已经把主意都拿定了。走到僻静处,刘玄递给秦钟一封信,低声道:“这是你姐姐给你的书信,你看完后好生收着。”
秦钟愣了一下,连连点头道:“我知道了。”
到了一处院门口,贾宝玉在那里等着。
“刘四郎。”“宝兄弟。”
寒嘘一番后,贾宝玉说道:“鲸卿,我还请了三位客人,这会怕是要到了,我这里带四郎进去,还请你代我出去迎迎他们,有劳了。”
跟着贾宝玉到了一处临水的亭子里,林黛玉带着三个女子在那里候着。
“见过刘四叔。”
“哈哈,想不到林姑娘嫁为人妇后,少了几分刻薄,稳重倒是多了几分。”刘玄跟林黛玉相熟,便开起了玩笑。
后面三位女子,一个是袭人,她颇受贾母和王夫人器重,被抬举成了妾侍,地位看上去还在甄府那两位的前面。
甄府的三姑娘和四姑娘,这会应该是宝二爷的二如君和三如君,在后面跟着行了礼,神情复杂地看着刘玄。传说中,这一位是甄府倒台的主力推手之一。要不是他查出了苏州运河茧丝被劫案的幕后黑手是甄府,甄府就不会被雷霆大怒的圣上连根拔起,而太上皇也不会失望透顶,一句话也不说。
只是知道了又如何?还指望这两位弱女子暴起一击,斩下刘玄的狗头,祭拜甄家亡人?
林黛玉向刘玄敬了一杯酒后,就带着袭人三位退了下去。虽然刘玄跟贾宝玉有通家之好,妻子不避,但见了礼后也该退下了,几个爷们在这里喝酒,她们在旁边陪着,成了什么?
恭送林黛玉离开后,刘玄发现这院子周围似乎在大兴土木,便问道:“宝兄弟,这是怎么?”
“前几日宫里下了旨,说明年元宵节,恩准德贵妃来省亲,所以府上就商议着修建省亲别墅,由蓉哥儿帮着支应着。”
“哦,这会轮到蓉哥儿掌纛了。”刘玄微眯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这园子修好后,只怕还是会让贾宝玉住进去,还有林黛玉和几位侍妾,不过肯定会冷清不少。木石前盟,金玉良缘,呵呵。
贾宝玉在一旁继续说道:“老太太原本想让琏二哥帮着管管这事。只是他要去淮安你麾下效用,便推了这事。不过钱粮度支还在二嫂子那里管着。前些日子,她打发芸哥儿去苏州湖州采办太湖石,蔷哥儿去扬州买些女孩子回来做女伶。琏二哥还特意交代,去了江南,务必要到四郎府上拜访下。没想到你却是来了京城。”
“我也不愿意来的,宝钗和怜卿她们生产才不过一个多月。可是皇命在身,不得不来。”
“宝姑娘,赵姑娘可好?”
“大好,宝兄弟放心。”
“那三姐姐、四妹妹和史姑娘可好?”
“她们在园子过得挺好的,没事就去游游太湖,比我还逍遥滋润。我好歹还要去点卯,吊刷案卷,公事在身,比不得她们。”
“那就好。还是四郎洒脱快活,我接到三姐姐她们的信,提及你带着大家一起出去游玩。苏州的名胜古迹,你们玩了遍,还吟诗作词,四郎的那几首词也传到了京师。不比我们,我跟林妹妹成了亲,反倒没有以前自在了,这园子里也越发地冷清了。”
贾宝玉叹息道,刘玄看着他的样子,确实没有此前那般神采飞扬了。呵呵,成了家感觉就不一样了吧,后面还有大把的世俗烦恼事,有的你受,就是不知道一番打磨后,你这冠玉公子会成为什么样子。
正说着,秦钟带着三个客人过来了。
第二百八十五章 旧事未了新争起
三位是石光珠、卫若兰、冯紫英。在贾政去两浙赴任这段时间,没人管的贾宝玉使劲地浪,跟这三位打得火热。只是成亲了,加上政老爷卸任回了京,贾宝玉被约束在府里,再也浪不起来了。这次借着宴请刘玄的机会,把这三位又请来,是不是宝二爷要祭奠一下他那逝去的青春?
三位应该是早就知道会请刘玄来,都很客气地打着招呼。刘玄曾经跟石光珠发生过矛盾,但谁没个年轻的时候?现在刘玄早就不是当年的刘四郎,老婆孩子都有了,还记着那些破事干什么?
至于卫若兰和冯紫英,刘玄没有打过什么交道,但这两位跟他的大舅子薛蟠是铁瓷。
看到刘玄很客气地跟自己这边打着招呼,脸上毫无嫌弃或倨傲之色,石光珠三人也松了口气。虽然刘玄跟他们是平辈,但是现在人家除了是状元郎、从五品的官员,更是名动天下的大才子。自己这边跟他的距离差得太远了。
以前京师的纨绔圈里还不把这个关东来的野小子当回事,但是经过一系列的事情后,不要说这些纨绔子弟,就是他们的父辈也不敢在刘玄呲牙。修国府、信安侯府、长信侯府有多惨,他们可是都看在眼里的。
六位坐下来后,石光珠客气地问道:“刘四郎,最近可有什么新作出来?”
“惭愧了。前些家中有事,后来又摊上了皇差,忙得晕头转向的,没有心思作诗词了。”
“我等可是翘首期盼已久。四郎公私都有要事,我们只能苦等了。只是这几月不知该如何熬过去了,没得四郎的新词,我等喝酒也无味啊。”
“石兄实在是谬赞了,刘某不敢当,不敢当。”
寒嘘客气了一番,场面变得其乐融融。
“刘四郎,敢问你何时去淮安赴任?”石光珠像是不经意地问道,“我等好为四郎设酒相送。”
“还需要些时日。圣上和枢密院还有事情要交代,可能丘老爷会先去登州。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刘玄如何不知这几位的心思。圣上这几年接连下手,除爵还是轻的,要是像信安、长信侯府和甄府那样就太吓人了。
想学贾府、陈府、周府和田府已经来不及了。当初这四家秉承太上皇的意思,把女儿送进宫去,勋爵世家还在嘲笑。现在人家有了保障,其余家想学样子,圣上不允了。只能想想其它的办法了怎么自保了。
勋爵世家算是看出来了,圣上很现实的,你要是个废材,文武都靠不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拿你出来祭旗了。于是各府上都想着怎么让家里子弟走仕途。读书肯定是考不上,走武举也不成。文不成武不就说的就是他们家的那些纨绔子弟。
怎么办?走军功路子吧。你没见周老爷、贾老爷,还有薛家那个傻儿子呆霸王,去两浙军前转了转,沾了份军功,蹭蹭就起来了。于是大家都把主意打在了刘玄和丘续良身上了。
石光珠也听出刘玄的意思来,你还是去丘老爷那里想想主意,我这里有圣上和枢密院盯着,而且都是要上前线跟伪军和倭兵真刀真枪地干,带着一帮纨绔子弟去,我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呀?
对于刘玄的反应,石光珠能理解,人家有自己的班底,打仗就得靠着这些人拼命,有了军功自然先顾着他们,凭什么把军功分润给你?贾府跟他关系好,塞一两个人进去也无所谓,至于其他家的,跟你很熟吗?
想到这里,石光珠有些气苦,我怎么就没有那么多姐姐妹妹呢?要不然塞一两个到守拙园和沧浪亭里去,这事不就成了。刘玄在苏州修园亭藏娇的风流韵事已经传到了京师,大家都知道这个刘四郎是个“好色之徒”。可又如何?这等大才子不这般风流才有问题。
京师权贵圈虽然嘴上对贾府上赶着送女儿不屑,暗地里不知多羡慕。
刘玄身份上占着便宜,领军出征,文武两边都能接受。鄞县海贼、浙西乱贼又证明了刘四郎打仗的本事不比科举差。以后国朝内外有什么乱子,十有**要拜他为将。这次援征高丽就是例子,主将人选吵了几个月,最后几方妥协下来,还是他最合适。
这就意味着跟刘玄交好了,每次出征都能带上你,分润些军功,比正常磨勘升迁快多了。想到这里,勋爵世家的人都在暗地里感叹,还是贾府老太太厉害,什么都看透了,早早就投了注。这下好了,人家越过越滋润了。
看到气氛有些尴尬,卫若兰和冯紫英扯起其它的话题来。
“前些日子,广安郡王在西山修了座别院,拉着我们去喝酒。忠顺王、忠廉王和北靖郡王也去了,大家一顿猛喝,可是喝痛快了。兰哥儿还是我扶着回来的。哈哈。”冯紫英朗声说道。
“这等好事,怎么没叫上我?”贾宝玉问道。
“你刚成亲没几日,正好回门去了林府,就没叫你。”
“真是可惜了。我对北靖郡王仰慕已久,又得他优待馈赠,想不到一个可以跟他亲近的大好机会却是浪费了。”贾宝玉叹息道。
“无妨,来日方长,还是有机会的。过些日子,广安郡王要在西山习演会猎,肯定又要大聚一回,到时叫上你。”
“好,卫兄,冯兄,可不要忘记了。”贾宝玉高兴地说道,随即又转念问道,“广安郡王怎么想着去西山习演会猎?”
“圣上自登基以来,就定下来春耕秋猎的规矩。前两三年,两位皇子在秋猎中都没出彩,被圣上训斥了一顿。广安郡王决心好好练练,省得今年再被圣上责备。。”卫若兰答道。
“会猎?这骑射功夫当属刘四郎,广安郡王爷应该向四郎请教的。”石光珠笑着说道。
“可惜啊,这几次秋猎我都没遇上,要不然能博个彩头也好。”刘玄叹息道。
“想必是圣上知道四郎骑射功夫了得,怕夺了其他人彩头,所以到了秋猎前,故意把你打发出去的,否则怎么这么巧呢?”冯紫英笑道。
众人一听,好有道理啊,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回到府里,刘玄还在书房里想着事,这时李公亮和孙传嗣进来了。
经过私下沟通,刘玄决定把潘籍留在两浙,继续经营着这块根基。他是进士和庶吉士出身,反倒最适合在地方上历练,军功对于目前的他只是锦上添花。过段时间,刘玄还准备把徐文祯、夏莫言等人运作到两浙去。
至于南直隶,现在还有些动荡,隆庆帝在那边的落子还没完,所以刘玄除了埋几步暗棋之外,就不去官场凑热闹了,只是跟岳父专心收拾南直隶的商场。
李公亮和孙传嗣就被调了出来,到军前效用。李公亮今年没有去参加春闱,所以也就没有像明国维那般心情郁闷。
听完刘玄说起今天的事情,李公亮嘴角又露出不屑之色:“这些勋爵世家,还是不死心啊,又做起妖来了。”
“重明兄话里的意思是这些勋爵世家又想投机了?”孙传嗣迟疑地说道。
“没错,”刘玄点点头道,“勋爵世家在太上皇传承大统时投机成功,得了二三十年的兴盛。而今圣上恶了他们,只能蛰伏隐事,暗中在诸位皇子身上下注好了。”
李公亮和孙传嗣点头道附和道,“四郎说得没错,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勋爵世家现在看上去风雨飘零,但暗地里藏着的人脉和势力还是不容小视,只是他们会投注谁呢?”
“上一次有贾公等人隐为首脑,暗地里勾连诸勋爵府上。这一次,我看着石光珠倒是想做一番事来,只是他的身份和名望浅了些,掌握不了太多的话语权。就算想投注哪位皇子,人家还不见得接纳。而且忠顺和忠廉这两位,也搅合在里面,有些意思。”
刘玄刚说完,李公亮突然开口道:“听说入夏以来,太上皇的身体一直不好,有几次都传出危信来了。”
“太上皇年事已高,春秋不盛。看情景,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怕到时这朝局还会有大变啊。”刘玄叹息道。太上皇一旦驾崩,老旧系就再也扛不住隆庆帝的压力了,宰辅的位置必须要让出来了。上面一动,下面就会引起一串的连锁反应。
三人说了一会勋爵世家和皇子的事,便转到正事上。援征才是大事,三人把行军机构初步定了下来,主要分为营务处和粮饷处。一个总办军务和军令,一个总办粮草和军法。下面再分科,分理具体事务。刘玄也说好了,李公亮为署理营务处,孙传嗣为署理粮饷处。
等到两人走后,杨金水悄悄地进来了。
“金水,你安插一两个人在石光珠、卫若兰身边。要有耐心,定期汇报下他们的动静就好了,不要有任何轻举妄动。”
“小的明白,马上就去安排。”
“还有,我发现皇城司那边最近盯我很密切。你可要小心些,不要被齐大人察觉到任何蛛丝马迹。”
刘玄也很苦恼,自从在杭州招惹了宝庆公主后,齐昂就对自己“青睐有加”。这位主盯上自己了,刘玄必须十二分的小心。
“回四郎的话,小的一直注意着皇城司和司内苑局的坐探们,到现在,那边还没抓到我们尾巴。”
“嗯,好的,以后要更加注意。”
第二百八十六章 风卷清江暗雨来(一)
贾琏赶到淮安时,已经是秋八月,到了这里,就该去援征总督行辕投帖报道。可是一打听才知道,行辕已经移到海州去了,只好又重新去定了船。不过最快的船也要等到明天去了,百般无聊的贾琏便去淮安城到处走走。
淮安应运河而立,春秋战国时期,吴王夫差开凿邗沟,便成为南北要道和漕运要津。到前唐时期,名为楚州,被誉为淮水东南第一州。前周年间,这里是与室韦相持的前线重镇,东淮安、西寿春,撑起了整条淮河防线。
淮安名人辈出,但是值得游玩的名胜古迹反倒不多。可能是这里的地理位置和历史原因,战火频繁,没能保留太多下来而已。
不过到了本朝,淮安城还是那么繁华,大家都说淮盐是楚三扬七,即扬州占了七成,淮安楚州占了三成,再加上漕运与淮河交汇之处,可谓是聚集了两淮精华。都监中漕运、提调所属河防兼管中段河道的中漕监衙门就驻扎这里。
本朝运河,从通州到明州,分为北、中、南三段。北漕监衙门驻扎在德州,监管着直隶、岭东境内的运河漕运。中漕监监管着两淮和南直隶长江以北的运河漕运。南漕监驻扎在苏州,监管着南直隶长江以南和两浙的运河漕运。
贾琏由下人陪着,随意走着。看着天色将黑,下人凑过来说道:“二爷,前面就是勾栏乐坊,要不要去里面歇息一晚?听人说,这里的神女小姐跟京师和金陵别具不同,另有一番风韵。二爷是风流人物,怎么能过门而不入?”
“你个泼皮杀才!”贾琏笑着骂道,“先去看看。”
走到了一条街,只见灯火通明,游人如蚁,金漆篱门,雕砌朱栏,果然是一处“青楼买笑,缠头那惜千缗;博局呼卢,一掷常输十万。画楼箫管,恣意逍遥;选胜探奇,任情散诞”的花锦地面。
听到有人唱道:“年少争夸风月,场中波浪偏多。有钱无貌意难和,有貌无钱不可。就是有钱有貌,还须着意揣摩。知情识趣俏哥哥,此道谁人赛我。”
贾琏可是风月场中都总管,烟花寨内大主盟。见到此景,听到此曲,不由大笑,“好一处别致的风流所在。”
有人在楼上听到贾琏的声音,不由探出头来,一看原来是熟人,连忙叫道:“琏二哥,快上来喝一杯。”
贾琏抬头一看,原来是太常寺少卿孟会良之子孟禧怡。
“原来是孟老三。”
见是熟人,贾琏连忙上楼去了。孟会良是平原侯次孙,也是勋爵世家出身。只是他比较另类,从小会读书,居然中了同进士,然后一路熬到了这个位置。
孟禧怡从小就跟贾琏等勋爵世家子弟熟悉,都是风月场上的同好。
到了楼上,发现除了孟禧怡,还有其他四人,一介绍,这个是国史馆直学士的公子,那一位是新宁候府的老二,这位是刑部郎中的嫡子,那个是大理寺少卿的次子。
大家互相说了声久仰,便都坐了下来。
“正是巧了,想不到在这里遇见了诸位贤兄。”
“什么巧啊,大家都是去刘四郎门下分润军功去的。”一人说得很直白。
“是啊,琏二哥,刘四郎是你家的亲戚,以后你还要多多照应下我们兄弟几个。”
“客气了,你们五位也是要去投帖点卯?”
“我们早就点卯了。刘四郎刚在淮安立帐,家里就逼着我们来效用了。忙碌了一两月,好容易可以歇口气,结果又移驻去了海州。那个鬼地方,最好看的粉头都是一口黄牙。于是我等便想了法子,托着来这里催办漕运物资,过来快活几日。”
孟禧怡直接说明白了他们的真实用意。
贾琏听到这里,心头不由一跳。他可是非常清楚刘四郎的脾性,没事的时候可以跟你和光同尘,但是办起正事来,眼睛可容不下沙子。你要是误了他的正事,有的是手段让你吃苦头。而且现在办的是军务,行的可是军法。真被他揪住辫子,那你就有得乐子了。
不过此时这个情景,贾琏不好说,便装糊涂地说道:“原来是这样,幸好我府上还有些事,跟枢密院告了假,要不然就得跟几位贤兄一起吃苦头了。来来,今日我等相逢在这里,贾某敬诸位一杯。”
喝了一圈,这时龟奴引来了两个人,看打扮是商贾。见到几位,满脸是笑,比见到亲老子还要客气。坐下来后,先自饮了三杯,然后又说这里是他俩的地盘,合该请几位大人的酒。几番话下来,真的是让人如沐春风。
看到两人跟对面两位公子低声嘀嘀咕咕,贾琏不由拉着孟禧怡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是两个交办军用物资的商家。那个是交办蜡烛、灯具的,那个是交办步军头巾、头盔垫布等物的。虽然都是些边角料,但架不住量大,合在一起都有五六千两银子的采办量。对面那两个兄弟,就是负责验收这些玩意的。”
孟禧怡不在意地说道。
“是来给孝敬的?”
“可不是。不给孝敬我们哥几个来干什么?明儿轮到兄弟我和斜对面吴三郎请客了,早就给我们负责验收的交办商递口音了,明晚儿带着银子来结账。不把我们几位伺候好了,爷们叫他们的东西入不了库。”
贾琏一听,知道这事怕是好不了。人家刘四郎家里就是做生意的,你们玩的这些下作手段,估计他十二三岁就知道了。而且鬼知道这些采办商里谁是他的人?贾琏在金陵跑了几年,知道了些内幕,深知利丰、丰源、和丰这三家商号在这几年里,对南直隶、两浙商界的渗透有多厉害。
你们这几个小崽子,以为只是卡一卡,吃些花酒,没什么大事,顶多挨顿训。呵呵,你们可真是小瞧了刘四郎。只怕这就是下给你们的套,看样子你们都把脖子都伸进去了。
想到这里,贾琏不动声色,继续吃吃喝喝,跟诸人称兄道弟。深夜散了场子,贾琏给孟禧怡留了封信,说有要紧事,先行一步,坐着船连忙直奔海州。
第二百八十七章 风卷清江暗雨来(二)
到了海州,贾琏先去行辕衙门投了帖子。此时的他是正九品昭武尉,从京营调到援征军前效用的低级武官。既然是来分润军功的,就要守人家的规矩,要不然,人家凭什么分军功给你?
贾琏在外面历练了好些年,对官面上的规矩还是知道的。现在刘四郎是全军主帅,朝中文武瞩目,自有一份考量,可不是光凭一句亲戚就能摆你上位的。亲戚能帮他杀敌?能帮他立军功?
刘四郎肯用亲友,是他的度量,你却要守你的规矩,不要让人家为难,这样才好提携你。天天在外面惹祸,人家一堆正事都忙不过来,还要来帮你擦屁股,换是你也要把这种人踢走。只是亲友而已,又不是祖宗。
没一会就有护卫出来了,正是刘四郎跟前得用的护卫头子韩振。
“见过琏二爷。”
“原来是振哥儿,劳烦你来带路。”
“琏二爷客气了,四郎在里面等着呢。”
到了签押房,贾琏上前唱喏作揖,“属下贾琏见过制军大人。”
“琏二哥来了,快请坐。”
刘玄挥毫写下一封书信,盖上印章,递给了韩振。“交给庶务处,请张义兄发出去。”
“得令。”
待到下人送上了热茶,刘玄示意贾琏用茶,然后缓缓地说道:“府上的省亲别墅修得如何?”
这修园子原本是贾蓉在主管。可贾母、王夫人多少还有些不放心,而贾蓉呢,发现自己这张薄脸,还是摆不平某些人马。于是上下一通气,让贾琏先告个假,把各项事情理顺了再说。这也是他耽误到现在才过来报道的原因。
“修得七七八八了,大体修好了,正在各处装修,还有就是女伶班子和尼姑庵的事情,也有了眉目。女伶班凑齐了十二个,请了和春班的四位老板过来亲自指点。”
“尼姑庵那里,姑老爷给推荐了位,名叫妙玉,本是苏州人氏,也是读书仕宦人家,其父跟姑老爷是同窗。妙玉因自小多病,买了许多替身儿皆不中用,最后亲自入了空门,在玄墓蟠香寺出家,方才好了,所以就带发修行。正好入住园子里的栊翠庵。”
“那就好。对了林老爷身体如何?”
“姑老爷的身体...”贾琏摇摇头,叹息道,“几位太医都看过了,暗地跟我们说了,这个冬月怕是难过了。”
刘玄也叹息一声道:“林老爷这身体,要是早几年我给看看,按照方子医治一二,还能延寿几年,真是可惜了。”
叹息了几句,刘玄又问道:“听说琏二嫂和平姑娘都怀上了?”
“是的,一个是正月,一个是春二月。”
“好啊,一炮两响,琏二哥威武。不过届时你在军前,恐怕耽误你不能回去了。”
“无妨无妨。家里那么一堆人,照应得过来,没事的。”
“琏二哥,依我看,你还是想个法子,比如犯冲之类的借口,趁着平姑娘身子不重还能动,把她请到天津或者其它地方去,不要留在贾府。”
“四郎,你这是何意?”
“万一琏二嫂这次又生了个女儿,平姑娘却生了个儿子呢?”
贾琏猛地一激灵,我怎么没想到这一茬呢?真要是这样,按照王熙凤那个性子,只怕平儿那里母子难活啊。
“多谢四郎提醒,我马上派心腹去安排。我家娘子比较信鬼神,就假托道观里的神仙说的,分则生子,合则生女。想必她一定会同意此事的。”
刘玄听了后不再做声,而是继续问道:“听说宝兄弟的妾侍都怀上了?”
“是的,袭人,还有甄府两位姑娘都怀上了。日子要比我家那两位晚几个月。”
“那就好,想必最开心的应该是老太太和二太太了。”
大家心知肚明,林黛玉那身子骨,只怕是子嗣艰难,所以林如海才费心巴拉地赎下了甄府三姑娘和四姑娘,以媵妾的身份送到贾府去,就是替林黛玉给贾宝玉生儿育女去的。贾宝玉现在是毗陵侯嫡子,传宗接代的重任压在他肩上,讨回来的媳妇不能生儿女,就是皇家的公主也不行啊。
只是你这个贾宝玉,口口声声只爱林妹妹一个人,结果转背就把妾侍的肚子搞大了,而且还是三个。真是嘴里一套套,身体却很诚实,渣男!跟我一样的渣男!
刘玄在心里吐槽了几句,继续跟贾琏寒嘘着。
突然间,刘玄问道:“前几日你在淮安邀月楼,与孟禧怡等人一起喝酒?”
贾琏听了后心里一咯噔,我就知道里面有坑,那几个小王八蛋还不当回事。
连忙低着头答道:“是的,我在街上遇到了孟贤弟,受他相邀,上去喝了几杯。只是我第二天还要赶路来海州,还没散场就告辞了。”
“哦,那孟禧怡跟琏二哥的关系?”
“酒肉朋友而已。”贾琏连忙解释道。此时的他已经清楚,刘四郎这是在安排手段清理屑小,同时是立威。现在行辕有不少来分润军功的,总得让他们知道规矩。
不过贾琏不担心刘玄会得罪太多人,这位刘四郎是非常有分寸的。国子监还是微末之时,只以惩戒家仆来打权贵公子家的脸,绝不会像一些年轻气盛的人,上去就跟人家正面刚,比天命皇子还有牛逼,结果还不是要父辈来擦屁股。可是等他有权有能力了,转眼就把修国府一家给踢到坑里去了。什么身份做什么事,人家刘四郎是深知这点。
“哦,那好。琏二哥,这次你来军前效用,我将你安排在粮务处,就是传嗣的属下。分在转运监督科。那科的主事叫虞遂良,是李秀其李老大人推荐给我的,是个人才,从小吏一步步做上来,那些奸滑吏胥的手段,都逃不离他的眼睛。你过去先当个督查令史,多听他的意见。我已经跟虞遂良打过招呼了,他会用心带你的。”
“多谢四郎如此优待。”
过了几天,贾琏接到虞遂良的消息,跟着他一起去抓人。转运监督科,负责的就是军资粮草等物资采办的监督,抓的就是那些贪墨克扣、以次充好、内外勾结的奸商和吏胥。
果然,孟禧怡等二十几人全部被抓,罪证确凿,想抵赖也抵赖不了。拿了口供后,这些人被带到大堂里,接受刘玄的发落。
“你们这些混账子,来军前效用就该用心办事,自然少不了你们的功劳,可是看看你们这些家伙,做的什么事?你们家里就这么缺银子?几十两一顿的花酒,一百两的孝敬就把你们收买了?要不要我写封书信,问你们的老子,是不是贵府上俸禄不够用,让你们连这么点微末小利也要贪!而且还敢在军务上贪墨!”
这些人一个个面如土色。他们知道,要是刘玄真写了这么一封信回去,自己亲老子会活活打死他们不可。一个个都是清贵高门,不是低阶的穷京官,子弟在军前贪墨几十一百两银子的好处,说出去真得丢这些官宦人家的脸!
刘玄在这些人的脸上扫过,他知道,这些家伙肯定不是为了那么点银子,他们享受的是权利带来的优越感。他们自小生在官宦人家,知道权利的厉害,有机会了,自然想尝尝它的滋味。不要说几十两,几两银子也敢收,收下来是他们第一次靠权利挣到的钱,人家要的就是那种感觉。
“给你们两个选择,要不我上书枢密院和内阁,直接革除了你们。要不你们自己请辞,我们各自留份情面,大家将来好再见面。”
“我等愿请辞。”这些人根本没有思考多久,连忙说道。
刘玄只是指了指堂下,吩咐属下道:“叫他们写好请辞书,然后转呈传嗣,叫他批复了,然后全部打发走了。”
说是要他们请辞,刘玄还是会写一份暗奏,把详情和处理结果禀告隆庆帝。同时也会写两封私信,把情况通报给恩师杨慎一和枢密院的世叔冯遇仙,这就等于私下跟内阁和枢密院通了气。官面上可以不处理,但是在私下,各位大佬都必须通气汇报,这是必须的。
收拾了这些渣子,把行辕队伍清理了一遍,同时震慑了一些心有想法的人,刘玄也可专心专意地筹划起开春的援征高丽。
第二百八十八章 铁马秋风郁洲山(一)
这一天,在行辕衙门大厅里,挤满了人。武将有徐天德、常豫春、符友德、封国胜、黎文忠、兰瑜、杨越彬、刘金堂、宋辅臣、樊春霆。文官有李公亮、孙传嗣、明国维等人。
而潘籍、宁师道、裴再遇、邓遇、汤鼎诚、李续斌、姜忠源先留在两浙和南直隶,徐文祯、夏莫言等调到两浙去了。这援征一时半会打不完,看情况轮换就好了。只要仗打胜了,还怕没有功劳分。
“编制都定下来了,援征分为左中右三路。左路以严宗华为左路总兵官,曹秉林、胡利安为左右副将,以关东军镇骑兵为主,聚集一万五千骑,翻过妙香山,先取咸兴以南的长州,然后沿着高丽东海岸一路,以袭扰敌军背侧为主。”
此时高丽与大秦的边境线,早就被关东军镇钉死在了清川江、妙香山、新上一线。长州就在大秦咸兴城以南数十里,而平壤离大秦国境不过两百多里。所以李沢伪军不敢轻易打过大同江去,不要说惹怒了大秦国朝这个庞然大物,就是关东军镇发起狠来,他们也吃不了兜着走。
严宗华、曹秉林、胡利安是关东军镇的中坚力量,也该是用他们的时候了。
“中路军以彭安国为兵马使,符友德、宋辅臣为左右副使。以大同江以北南浦驻地,聚集两万六千人,以为援征主力。”
彭安国是枢密院举荐的人,援征此等大事,不可能让关东军镇和你刘玄一人包圆了吧。这彭安国出身西北,是冯遇仙一手提携出来的。他资历够,能力不错,摆在中路,是个合适的人选。
“右路以徐天德为兵马使,封国胜、樊春霆为左右副使,聚集一万八千人,与中路遥相呼应,协同作战。”
“左路军继续照行关东军镇编制,不用去管他们。中路、右路,大部分都是抽调的两淮、直隶、两浙、岭东的团练军,为了便于指挥,重新编制,重明,你来给大家念念。”
“遵令!”
“中路右路军编制如下,以团为作战单位,设团统领、左右副统领。每团分前后左右四营,营设营长、副营长两人。不同兵种一营的编制可能会有变。某就以火枪团的营编制来说明。”
“火枪团的一营下为连队,分为火枪连队、长矛连队和直属连队。火枪连队分三队,每队分三什,每什分三伍。一伍有伍长一人,一等兵一人,普通士兵四人。临战时站为一排。”
“长矛连队也分三队,同样每队分三什,每什分三伍。每伍同样有伍长、一等兵各一人,长矛手四人。每营的直属连队,为火枪兵,分为两队,每队编制相同。合计每营有战兵三百六十人,伍长七十二人,什长二十四人,副队正八人,队正八人。加上每营再配置掌旗兼军法官一人,掌旗队十人;传令官一人,传令兵十人;救护官一人,配置救护队十人,司务官一人,配置司务队十五人。以及营参谋四人、营正一人,营副两人。”
“按照新编制,掌旗官、传令官、队正为从九品修武尉,营正为正九品昭武尉,称之为军官,司务官、救护官为士官长。副队正为上士,什长为中士,伍长为下士。士兵分为列兵、三等兵、二等兵和一等兵。至此,军队新编制分为士兵、士官和军官,各有各的标志。士兵为横杠,士官为杠上带星,军官为星。详细的说明会分发给大家参阅。”
“所以说,火枪团一营合计总员五百二十八人,分军官十七人,士官一百零六人,士兵四百零五人。而一个火枪团除了拥有四个火枪营之外,还拥有一支团直属火炮连队,配置六斤火炮十门,配员一百五十人。此外还有辎重营、救护连队、侦查队等单位,加上团部,一团总员合计两千六百人。”
“而以刀枪弓箭为主的步兵团,虽然也是一团四营,一营分连队、队等,但编制组成有区别,详细如下...”
“步兵团合计总员为两千五百人,军官配置少些,士官配置差不多。”
这时刘玄补充道:“那怕是从九品的军官,也必须朝廷任命,但是我们都知道,军队打仗需要更多的基层军官作为骨架,撑起整个战事。所以我们权宜从变,增设了士官,从下士到士官长。士官长还分身兼队副的队士官长,身兼营副掌旗官的营士官长和团副掌旗官的团士官长。”
“士兵从入伍军训合格,分到各部开始为列兵,一年期满根据考核成绩授三等或二等兵。士兵和士官分等级,粮饷上有区别,奖能惩庸,更是让士兵们有个盼头,做得好,立了功,就能升位子,有犒赏。”
看到大家都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刘玄继续说道:“除了火枪团、步兵团,我组建了三个火炮团。第一、二火炮团各配置十二斤火炮三十六门,而重炮团配置了二十四斤火炮十门,六十四斤臼炮二十门,一百零八斤臼炮八门,火箭炮二十四门。”
“本官强调一点,在某的设想下,未来对战中,使用的是大炮群战术,就是这些火炮团会被集中起来使用,对着敌军的某个点进行轰击。大家都在演习中看到过,我们火炮的准头,从六斤到二十四斤,都是非常让人无奈的。所以不如集中起来,以数量取胜,几十发一起打过去,总比一发发单打要强吧?”
“还有一点,就是这些火炮太重了,最小的六斤炮都要六七百斤,十二斤和二十四斤炮都是上千斤,十二斤炮需要六匹马,二十四斤炮需要八匹马,加上备用炮,弹药车,需要的马匹比骑兵团都没少多少。所以必须要统一管理,集中使用,再能更有效有序。”
“团属火炮连队,那些六斤炮,只是用来给每团作战时提供一定的火力掩护。重炮团则一般用于攻打城池、要塞等攻坚,或者是在决战这样的大会战使用。到后面,除了普通火炮团、重炮团,还会细分为臼炮团、火箭炮团。”
众人都默然无声地听着,他们明显地感觉得出,刘玄这是借着援征高丽的机会,尝试他的新兵法。
第二百八十九章 铁马秋风郁洲山(二)
“四郎的这些新兵法和新战术,在几次演习中大家都看到过,至少这威力不小。但这带来了一个很大问题。”明国维接着补充道。他是行辕中为数不多,纯文人出身的幕僚。
“那就是人员的问题。士官、军官的问题。几次演习看下来,大家都清楚,个人勇武在火药和钢铁之下,已经无法发挥像此前那样的作用了。四郎曾经点出的纪律、后勤和组织,包括新战术,将发挥着重要作用。但是我们对这一切都很陌生。开始是两浙团练军,接着在鄞县海贼、平定浙西乱贼等战事中获得了不少经验。这半年又通过不断的演习,基本上已经总结出一整套的章程来。”
“可是随着援征大军不断增编,我们此前培养出的人手完全不够用了,所以四郎决定由庶务处组建两个讲读班和一个教导营。军官讲读班则分步兵、骑兵、后勤、情报等科,给军官讲解新战术,士官讲读班也分科培养各兵种士官,而教导营则培训模范军士,这些军士此后将以一等兵的身份成为各部军士的典范。而讲读班的军官士官在学习完后,还需要到教导营实习一段时间。”
“现在这两班一营已经组建完成,开始第一期的学习。四郎会兼署都监,天德、重明等人兼教习,某兼署教务长,兰瑜兼署教导营营正。”
等明国维讲完,刘玄继续说道:“冬十月,趁着西风起,高丽又还没有下大雪,我决定遣天德、春霆和豫春,带两个火枪团,一个步兵团,在北洋舰队第二分舰队的掩护支持下,在江华岛登陆。”
“对了,”刘玄提了一句题外话,“我已经上奏圣上和阁院,请将江华岛改名熊津,设为军镇。圣上已经恩准,根据阁院明发的平章军国事同奉圣旨的制文,我又多了个头衔,镇抚熊津镇军政事。”
大家听了都笑了,这是刘玄建议朝廷在高丽先一手埋得棋子,要是什么事都能事成了再说,那就晚了。
“天德率部在熊津登陆之后,征发当地民夫,先修建镇寨要塞。时值天寒地冻,想必李沢就算被我们把炮架到了家门口了,也没有什么能力动弹。就算勉强集结兵力反扑驱逐,想必在第二舰队的掩护下,守住一座岛没有问题。”
“天德这边一动,就算是开火了,传嗣,你的粮饷处就要忙起来了,必须在熊津镇囤积足够的粮食、衣物、弹药。而且就算再如何,也不能断了正常的海运。”
“大人请放心,我这边已经征集了两千石海船一百二十艘,可以一次把徐大人所部八千人以及十六万石物资运到熊津岛。而后继续集中六十艘海船,在一月内突击运送三十万石物资到熊津岛上去。而后保持十艘海船,每五天一班的常规运送。紧急时,可在半月内再次征集八十艘海船运送物资到熊津岛。”
刘玄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就是大秦天朝的底气,
开了两个多时辰后,留大家吃了中饭和晚饭后,众人便散去,只留下李公亮、孙传嗣、明国维、徐天德、符友德几个心腹,去了书房继续议事。
“援征高丽其实我们胜算很高,只要不犯致命错误,问题不大。”
李公亮接过刘玄的话说道:“四郎说得没错,我们根据敌我双方详尽的情报,做了十五次推演,我方只输了三次,都是在不该犯的错误全犯的情况下。”
“所以这次援征更重要的是考虑几个问题。第一,高丽复国之后,数百万嗷嗷待哺的百姓需要安抚。这个国家乱了这么几年,又被倭兵蹂躏了一遍,想必国困民穷到了极点,如何安抚他们就是重中之重。”
“我们在平定了浙西乱贼之时,已经有了经验,这是这次人数要增加数倍。不过有个问题就是,高丽没有两浙富庶。浙西山多地少,但还能出茶叶、瓷器和茧丝。高丽出什么?”
孙传嗣的话把众人问住了。浙西那一套很简单,各大商社先把粮食借给困顿的的百姓,过一两年再用这些出产来还就好了。届时把粮食借给高丽百姓,到时拿什么还?而且人家自有一套官府,到时候就算打官司也是够麻烦的。
“其实这个问题在于我们能让高丽出产什么?帮他们开拓出几条财路来,还粮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只是财路开拓了,却捏在别人手里,却是个大麻烦,甚至可能是替他人做嫁衣。不得不防。”
“这个问题其实又牵涉到第三个问题,那就是援征高丽之后,关东军镇怎么办?”
刘玄的话让大家又一次陷入沉默中。关东军镇的两个职责,一是防范高丽,二是镇抚白山黑水的生胡。
这些年下来,生胡已经奄奄一息了,要不是关东军镇留了一手,早就剿灭干净了。援征高丽后,虽然不会说它马上就对大秦叫亲爸爸,然后忠心不二,死心塌地了。但折腾这么几年,高丽肯定是元气大伤,二三十年都掀不起风浪来。
那么关东军镇该何去何从?这块地方就在京畿侧翼,又开发两百多年,变得无比肥沃,多少人对其垂涎三尺,肯定会借着各种旗号,削减关东军镇的实力,从而打破关东商团对关东地区的“垄断”。最大的两个借口没了,关东军镇该如何顶住这汹涌而来的“破关之势?”
在高丽大败一场?看上去是个好主意,实际上是个馊主意。届时反倒会让隆庆帝觉得关东军镇有了异心,或者是腐烂没用了。到时下定决心抛弃关东军镇诸将,扶植其他军将世家进入到关东来,那就是大麻烦事了。军将世家跟文官一样,也是派系林立,明争暗斗。
“此事关系到诸位以及各自家族的未来前途,需要慎重行事。我思量了许久,暂时想出了三条计划,现在说出来请大家合计合计...”
讨论了一番,众人离去,书房里只剩下刘玄和李公亮。
李公亮一脸郑重道:“四郎,我们该未雨绸缪,不要临渴而掘井。”
“听说太上皇病重地很厉害,圣上下了好几道旨意,为太上皇祈福。各大皇家道观也奉旨做起了东帝延寿罗天大蘸。看来此事并非空穴来风。”
“要是太上皇龙驭宾天,那些事倒是可以引发一二了,总得让那些人有事做,免得乱想。我们在关东和高丽也能更好地做些事。”
“是啊,重明你说得没错,更好地做些事。”
过了几天,京师来了几个人,都是刘玄的心腹家丁,带来了京师的消息。
“禀告四郎,德贵妃在圣上寿诞那天,求得一道恩旨,将贾府的三姑娘、四姑娘和史侯府的史姑娘赐婚于四郎,配为妾侍。待援征大捷后完婚。”
刘玄点了点头,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宫里和内阁派遣了多位舍人,去南岳、东岳、武当山、三清山、龙虎山为太上皇求寿。”
听完后,刘玄和李公亮对视一眼,心里有数了。
“回四郎,此外还有消息,宝庆公主沐浴熏戒,自愿去道观为黄冠,带发修行,为太上皇求寿。朝中上下都在称赞公主纯孝。圣上下旨,赐公主道号上善琼华真人,于京西修朝霞观一座,置观田三千亩,赐予公主。”
听到这里,李公亮忍不住又看了看刘玄,有才华就可以为所欲为?这明显是宝庆公主被刘四郎给祸祸了。
第二百九十章 楼船夜雪熊津镇(一)
“大人,实在是打不动了。对面的火器太厉害了,两边还有海船开炮,几面夹击,弟兄还没冲到岛上去,不是被打死了,就是船翻了掉进水里去。这个天沾到水就是个死。”
李沢左领军大将朴壬勇铁青着脸,听手下哭诉着。
“大人,才十天,我们就填了两千多条人命进去,这些都是历经百战的战兵,我们手里这样的兵可没有多少,要是全打完了,我们抓再多的民夫青壮都没有用。”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这些战兵都是我们一点点历练积攒出来的,是我们的立足之本,他们打光了,我们就成了没用的老狗了。”朴壬勇低声说道,“可是不这么拼又能怎么办?金曹判和那个倭酋就在后面盯着,不拼,当场就能拿下我们,砍了我们的头。”
这时,有传令兵跑了过来,禀告道:“金大人制令,叫大人再冲一次,这次要是还冲不上岛去,就要行军法了。”
朴壬勇脸色变得更青了,没有犹豫,当场脱下了外面裹着的羊绒呢大衣,露出一身山字文甲,厉声道:“这次我亲自带队冲了。要是再冲不上去,我们就不用回来了,反正也是个死。”
看着身后五六千兵丁,穿着各色的棉甲布甲,拿着刀枪盾牌,脸上的神情各异,就是看不出半分生气。
记得当初自己只是海平君(李沢)的手下的小军官,因为作战勇猛被累累擢升。尤其是那一年,大兴君把世子李馥逼得退出开京,退守平壤,占据了高丽国内大部分地盘后,举十万兵马围攻困守庆州的海平君。
自己带着四五千人在依山关隘守了十来天,死死地拖住了大兴君主力,才使得海平君能够集结兵马,以“借来”的三千倭兵为锋矢,绕到大兴君主力背后,偷袭成功,大败了大兴君,从而扭转了局势。
当时跟着自己守依山关的兄弟只活下了不到三千。后来转战多地,跟着海平君打进汉阳受封的不到两千。经过这十几日,怕是没剩几个了吧。
朴壬勇是两班子弟出身,虽然读过书,但是说他跟着海平君是为了什么大义,那就是扯蛋。他只是当时刚好在海平君手下,当初只是为了图大君的安家费才袒臂从事,后来机缘巧合,居然慢慢升上来了,那就用心好好做吧。只是没有想到,才荣华富贵没几日,就遇到大事了。
海平君在汉阳宣布即高丽国王位,改年号胜武,还不顾诸臣反对,遣使去东倭,向东倭王称臣,向东倭九州探题大内家和阴阳太守尼子家称弟。
不积极争取天朝的册封承认,反而自降位格,向东倭称臣,海平君这一举伤透了不少臣属的心。尤其是天朝明发诏书,正式承认平壤世子的正朔身份,并宣布即将派大军援征,为高丽匡正除逆。臣属纷纷动摇,中低级的直接携家渡过大同江,投奔王师。其余的人心晃动,暗地里派人去勾连。
大家都以为天朝援征大军最早明年开春之后才会来,没想到冬十月天寒地冻之时就动了手,打了汉阳措手不及。更致命的天朝利用其强大的海运能力,直接在江华岛登陆,修建了要塞城镇。
这就要了命了,江华岛就卡在汉江的入海口。谁都知道高丽多山,陆路运输简直是要人命,从庆州起运十石粮食,一路上人吃马嚼,到汉阳能剩个三四石都不错了。海平君入主汉阳,为了压制大同江对岸的平壤,调集了不少兵马。天朝援征诏书一发,更是征集抽调了更多的青壮兵马来应对,需要更多的粮草。
高丽东部和南部的粮食有大半是通过海运再进入汉江运到汉阳的,虽然天朝水师占据了员峤岛(耽罗岛)之后,对海路进行了封锁。但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熟悉海路的高丽船户,总有办法绕过天朝水师,偷运部分粮食入汉江。
现在江华岛一丢,全完蛋了,一粒米一寸纱都别想从汉江运入。最可怕的是江华岛离汉阳城不过一百多里,天朝又拥有水师之利,随时可以以江华岛为前进基地,逆流而上,威胁汉阳。简直就是在喉咙上摆了一支匕首。
听说天朝援征主将是名动天下的听雨状元郎刘四郎。朴壬勇对这一位的名声是如雷贯耳。不管高丽国内怎么打,但士林读书人都在疯狂地崇拜着这位天朝状元郎。就算是海平君和世子打得最激烈的时候,因为刘四郎的《赤壁赋》和《岳阳楼记》传到高丽,双方不约而同地停战,各自开了一场盛大的鉴赏会,欣赏完这两篇足以名传千古的赋文再继续开打。
朴壬勇也听说过这位状元郎是天朝军将世家出身,剿灭过海贼和倭兵,平定过浙西乱贼,数十万乱军被其一举平定等等事迹。不过他是半信半疑。毕竟吹牛不打草稿是文官最大的本事之一,高丽如此,想必天朝也是如此吧。
只是没有想到,这位天朝状元郎还是有些料道的,上来就是一手妙招。冬月怎么了?海面又没冻上,只要能开船就行。冬月又是西风盛行,风向正顺路。而且就是因为冬月大家都以为不会有大动作,才不会去管。天朝兵马在江华岛登陆半个月了,汉阳城是看到往日一天一趟的江船一直没来了,派人顺江而下去查探才发现的,人家把方圆上万民夫征集过去,营寨都立好了,就等着你来试一试头硬不硬。
十来天的苦战打下来,朴壬勇心里有些悲凉,他悲凉自己手下的命,包括自己的性命,在某些大人物眼里,根本不算什么。就算自己这些人,为他们流干了血,只怕也得不了什么好。
朴壬勇胡思乱想了一会,手下人过来了,哭丧着脸说道:“大人,都准备好了!”
“好,”朴壬勇还想说些什么,激发下手下的血性,可现在这个鸟样子,说什么都是白搭。他心里长叹一口气,拔出佩刀来,对属下们说道:“兄弟们,给我杀!”
第二百九十一章 楼船夜雪熊津镇(二)
江华岛跟陆地之间的海面最近三四百米,最远不过两里多。暗礁众多,海流急湍,水文非常复杂,不熟悉的船夫还不敢乱渡。
朴壬勇上了最大的一艘船,周围挤满了二三十人。江华岛原本有高丽最大的河运船队,属于汉阳商团的汉江船队,有大小河船数百艘,结果给天朝大军一窝给全端了。现在这些船只都是从各个地方搜刮来的,又打了十来天,能用的船只真的不多了。
趴在船上看过去,什么船都有,稍微好一点的船后面还拖着一串的木筏。大家都没有心思说话,埋着头拼命地往前划。
海浪声在耳边回响起,拍打在礁石和船只上。朴壬勇左右看了看,海面上下着小雪,海水不知为什么是黑色的,上百艘船只散开,后面是上百个木筏。很快,朴壬勇看到海面上有什么东西随浪飘了过来,近了一看,原来是尸体。一具具都被海水泡涨了,极其难看,甚至有一具仰着的,一双死鱼眼睛死死地睁着朴壬勇,像是想追问他一些话。
朴壬勇是从尸山血海里滚下来的人,这种场景见得多了。可这一刻,他却觉得一阵寒意,不知是天太冷了,还是担心自己会不会跟这位同袍一样。
渡海的地方选的是礁石比较少,海流平缓的地段,有一里多远。划了一会,朴壬勇可以清楚地看到岛上的动静,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
首先是一堵高高的木墙,有一丈多高,每隔几十丈就是一个箭楼,隐隐约约看到有人在上面走动。木墙离岸边有三四十丈远,中间离岸边不过二十来丈远的地方有一堵矮木墙,也就一人多高。
在岸边全是胳膊粗木桩,削尖了头倒埋在地上,密密麻麻的一片,远远看上去就豪猪身上的长刺,有一种让你头皮发麻,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这些尖木桩都是东一簇西一堆,像是没有规律乱摆的。朴壬勇趴在船上看了一会,发现这种乱摆的才让人头痛,没有规律你就没有办法有效地躲避。如果天朝军队躲在那排矮木墙后,不管是用火枪还是弓弩,对于己方来说都是一场灾难。既要躲避弹丸箭矢,又要小心被尖木桩刺到,而且这些木桩又不能提供有效的掩护,真是歹毒啊。
岸边上趴着的上千尸体就是明证。雪花不停地下,不仅掩盖了这些尸体,还把地上的血迹遮掩地无影无踪。只有那些木桩,不少已经变成了黑红色,伸在空中,就像死神眼里的光芒,那么扎眼。
朴壬勇终于明白了,打了十来天,自己的属下已经完全丧气了。这样的防备,谁来都是个死。不要说打下一小块地盘,,就算是冲上岸去也没有立足之地。
正胡思乱想着,船靠岸了,只见部下们一个个弯着腰,手脚并用爬上了岸,然后老老实实趴在地上不动。完全不像其它地方,大吼一声,凭借着胸口那股子勇气直冲上去。
“杀啊!”突然一声大喊惊住了朴壬勇,他转头一看,原来是金远亨,说是金兵曹的远房侄儿,派来督战的,带着三百多金族子弟。只见他挥舞着刀,慷慨激昂地大吼道:“冲上去,一个首级一石米!”
可是跟着他冲上去的只有那三百多金族子弟,其余的军士都趴在地上,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们。
金远亨一马当前,刚上岸冲了两步就尴尬了。到处都是削尖的木刺,你要是敢上去碰瓷,它绝对给你一个透心凉。金远亨只好收住了立功心切的脚步,沿着木刺丛间的小路走。这些林间小路弯弯绕绕,反正就是让你跑不起来,只能小心地走。
金远亨和他的三百多金族子弟刚走到中间,矮木墙有了动静。朴壬勇看到那里闪过一排火光,然后是密集的响声几乎撕破了他的耳膜。金远亨正在木刺丛中无可奈何地走着,胸口上炸出了两朵血花,然后直挺挺地往身后一倒,穿在了木刺上,顿时变成了一颗糖葫芦。
与此同时,一百多位金族子弟几乎同时中枪,纷纷倒下。其余的吓得惊慌失措,有的转身想跑,结果一不小心就迎着木刺冲了过去,直接刺穿。有的想趴下,结果动作过大,直接扎进了木刺丛里。最后只有五六十个人贴着地面,灰头灰脸地爬了回来。
朴壬勇觉得一阵凉气从脚底涌起,金族人这是活生生给他做了榜样。这时再转头看看旁边的部下,一个个不惊不喜,似乎早就料到了前面那伙人的下场。朴壬勇这时觉得心里更凉了。当初这些部下跟自己说,这江华岛不好打,自己还以为是他们在推诿找借口。那几千条人命,血淋淋的数字,朴壬勇还以为只是海上风浪大造成的。只要克服了天险,冲到岛上去了,就不成问题,至少占住一块地盘,给金兵曹一个交代不是问题。
现在看来,是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可是趴在这里算什么回事?不管如何,到都到了这里,就算装装样子也要冲一回。火铳他见过,雇来的倭兵就有上百枝,威力是大,可发射起来非常慢,而且非常昂贵,想必天朝军队也不会带多少来吧。
只要憋着一股子勇气冲过去,就能杀退他们,完成任务。朴壬勇暗地里给自己鼓了鼓劲,然后转头对属下们说道:“兄弟们,都到了这里,总要冲一阵。要是这样回去,我们丢了命不要紧,妻儿老小可就跟着遭了秧。”
听到这话,属下们多少鼓了些劲头出来,尤其这次新增补的两千多弟兄,胆气更足一些。他们纷纷从地上起来,弯着腰从木刺丛里穿过去。朴壬勇也跟在后面。
眼看着五六百人钻出了木刺丛,脚步快了起来,朴壬勇心里不由暗喜,只要冲上去就好。在他心里,用火铳这玩意的家伙,多半是没有什么勇气的,只要近了身,就能弄死他们。
可是猛烈的枪声打破了他的幻想,上千枝火枪同时开火,横扫了一片。接着轰隆十几声巨响,十几门火炮喷出无数的霰弹,就像五月的暴雨横扫着一切。朴壬勇看到前面数百同袍,被打得血肉横飞,身裂肢断。
他一个激灵就趴在地上了,过了一会,枪声炮声停息了,已经没有还能站着的人。朴壬勇死死地趴在地上,不敢把头抬起半寸。过了一会,他察觉有什么东西流到了脸上,转头一看,前面几个被打成烂肉的同袍,他们的鲜血已经慢慢流到自己跟前,原本热乎乎的血,变得跟海水一样冰冷。
此时的朴壬勇终于明白了,刚才他还奇怪这江华岛的泥土为什么跟别的地方不一般,这么黑和黏手,原本是因为泡透了人血。
朴壬勇再也没有勇气待下去,只是吩咐部下撤退。
坐在回去的船上,朴壬勇看着越来越远的江华岛,看到岛上有人出来清理木刺上尸体,心里全是悲凉。我们还在玩真刀真枪,拼个人勇武,倭兵带了几十枝火炮便以为是天兵的时候,天朝已经装备了数千枝火枪,还有火炮配合着打,太豪横了。
天朝不仅一手的至尊宝好牌,还派了个特别会打牌的人来,这桌牌局怕是难打了,搞不好自己要跟这伙子生死弟兄们一起,葬身在这冰天雪地里。
幸好回去后,金兵曹应该是从金族子弟兵那里知道了些实情,居然不再责备朴壬勇,而且一连十来天都没有催促再出兵。
这一天,难得晴朗,视线极好。朴壬勇看着对面的江华岛,站在那里不知想些什么。
第二百九十二章 旁论治乱有静气(一)
刘玄是隆庆七年春三月中赶到南浦,除了彭安国、符友德、宋辅臣、李公亮、孙传嗣等人相迎,更有代表高丽王李馥来相迎的领议政、兵马都监李枝,左议政判兵曹南秉修,弘文馆大提学金另相、内禁卫大将金在勇等人。
“高丽外臣恭请天子圣安!”李枝是高丽王室远亲,完全没有继承权的那种,原本是李馥的侍读,危难时是他背着当时还是世子的李馥连夜跑了六十里地,才逃出大兴君的毒手。这些年一直跟在李馥身边,忠贞不二,加上手腕能力不错,李馥受天朝隆庆帝册封,正式继位高丽王,便将其擢升为领议政兼兵马都监,总领军政大权。
“圣躬安。”
“我等恭迎天朝上使钦差大人。”
“烦劳诸位了。”
客套几句后,李枝开口道:“正值天朝国丧期间,我等不便设盛宴,只能以粗茶淡饭款待上使钦差,还请大人恕罪。”
“何罪之有?李大人客气了。仁庙先皇龙驭宾天,举国缟素同悲,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更当戚心守礼。”
吃了一顿饭后,李枝等人告辞,又跟彭安国等人商议了一通军务,刘玄退回到中军后帐,休息了一会,韩振进来禀告道:“四郎,李大人,符大人、宋大人和孙大人来了。”
“快请进来。”
等到李公亮、符友德、宋辅臣、孙传嗣坐下,刘玄先开口道:“我们原本春季发动第一轮攻势,只是先皇国丧之事耽误了,看来要变成夏季攻势了。”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李公亮顿了一下,迟疑地问道:“太上皇虽然有恙,但怎么这么快就驾崩了?”
“沉疴在身,一朝爆发,挡不住的。”刘玄看了他一眼,缓缓答道。
“可是我听到一些风言风语。”
“你都说是风言风语了。”
“我只是自己人密谈的时候才说的,太上皇在元月二十九日突然驾崩,很多东西都浮出水面了。”
“重明这句话说得极是。太上皇头七刚过,卢相和魏相建议,暂缓援征高丽,却被圣上一句话给顶了回去。我们守国丧,伪军和倭兵可不守国丧,要权变夺情,国事为重。所以圣上特意下旨,让我服满了三七孝期就过来主持援征军务。”
四人听得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了。
“圣上当众驳了两位宰辅的面子,前所未有。”
听完刘玄的感叹,孙传嗣也忍不住感叹道:“圣上这是隐忍数年,一朝终得宣泄。”
“还有件事。太上皇驾崩没多久,林如海林老爷也病逝了。圣上接到奏章后当众感叹,说林老爷是太上皇亲笔点得探花郎,二十多年来君臣相得,想不到相继驾鹤,可谓君臣之典范。”
听完刘玄的话,李公亮冷笑道:“圣上这不是在逼卢相、魏相请辞吗?有点图穷匕见啊。”
“这还不算。圣上下旨,以卢相为山陵使,亲自去勘察皇陵,以便安置先皇梓宫入陵。魏相为四方告祭使,主持去北岳、东岳、西岳、南岳告祭天地事宜。以姜院使为诸军赏给使,主持中外诸军赐赏。”
“圣上这一转手间,就把两位宰辅,一位军相给调离开了。”李公亮微摇着头说道,“圣上这有些急不可待了。”
“先皇守灵斋戒期满,内阁照例上奏请辞,圣上好生挽留,可没过两天,就下了这几道旨意。”
“看来卢相、魏相和姜老将军去职已成定局。”
“这还只是其一。先皇三七期满,富时景和欧阳毅几位联袂上奏,请立皇储。”
“这么快就上演新的夺嫡戏码了?”
“按道理早就该立皇储了,只是太上皇一直在那里,不合规矩。现在先皇仙逝了,这群贪拥立之功的自然会跳出来。”
“四郎,那义理派这伙人举荐的是谁?”
“广安王。”
“什么?”四人不由大吃一惊,谁都知道广安王是个什么玩意,立他为皇储,义理派这伙人该不是晕了头。
“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这些老古董,这回把自己给装进去了。只是为了坚守他们的义理,连最起码的善恶都不分了,真是老糊涂。”李公亮忿忿地说道。
“是的,广安郡王名声太臭了。就算他知道问题所在,装起贤良来,也没人信。”
“那其他人呢?”
“忠顺亲王、北靖郡王等人请立鲁国公。”
“皇贵妃所生的皇四子?”
“正是。”
“立子以贵不以长。”孙传嗣抚着胡须道,“慈孝端仁皇后只是追赠的。她过世的时候圣上还未登基。严格来讲,广安郡王和广平郡王不算嫡皇子,而鲁国公倒是子凭母贵,身份在诸皇子中最为尊贵。”
“勋爵世家这次又押宝了,只是目前看胜算很大。皇贵妃现在是后宫之主,肯定是希望自己的亲子继承大统。广安和广平两郡王暂且不说,吴国公的母亲早逝,又名不见经传。看来勋爵世家这次押宝倒是细细琢磨过。”
李公亮冷笑道。
宋辅臣迟疑地问道:“其他各方都没有其它意见了?”
“韩相、恩师、周师叔和杜大人,倒是中意广平王,他在士林朝野名声最好。甚至翰林院和国史馆有人因为此事,抨击批评富老大人和欧阳老大人。”
“有贤名不见得是好事。当年忠义老千岁,干练贤明也是名满朝野,结果呢?”孙传嗣叹息道。
李公亮像是想起什么来,问道:“四郎,那你意属哪一位?”
“现在情况不明朗,这么急着下场干什么?越早把牌亮出来,一旦出错牌了,麻烦越大。现在圣上正值春秋鼎盛,一个个就出来举荐皇储,有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
“四郎,话虽这么说,但越早下场押宝,一旦押对,获利最大。要是太晚下场,获利就越少。你这般精明,想必心里早有定计了吧。”
“这等大事,我能又什么定计?我只是接到一些情报,说忠顺王最近这段时间,跟北靖郡王为首的一帮勋爵世家走得非常近,有些不大寻常啊。”
宋辅臣一愣,忍不住问道:“那贾府那边?”
“贾、陈、周、田四家,元宵节省亲,圣眷恩宠一时无双,从此安安心心做起皇亲国戚,不再掺和勋爵世家的事了。贾世叔,天天在国史馆里坐班,跟一班名士清谈,比欧阳老大人还像掌馆学士。周大人转为工部右侍郎,自荐为山陵按行使,一个多月了,天天待在先皇陵地那里。”
“倒是识趣的人。”众人感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