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三章 连枝比翼浮翠阁
刘玄到了浮翠阁,让尤二姐喜出望外。
她正好在跟妹妹尤三姐下五子棋,刘玄进来时,故意不让人通报打扰,然后悄悄站在旁边观棋。看了一会,只见尤二姐左支右绌,穷于应付,眼看就要一败涂地。刘玄指了一处道:“下这里。”
正绞尽脑汁想棋路的尤二姐顺着指点落棋,居然是转败为胜的妙棋,抬头一看,脸色惊喜道:“四爷回来了。”
“是啊。”刘玄从怀里掏出一面巴掌大、错金镶宝石的镜子来,“关东总号那边送来一批上乘的妆镜,制作精良,甚是珍贵,我选了块最好的,特意来送给二娘子。”
尤二姐接过来一看,果真巧夺天工,珍贵无比,比市面上卖的那些二三十两银子的妆镜子还要珍巧许多,估计能值五六十两银子,不由又惊又喜。
“四爷这是太破费了。”
尤三姐却是不屑地说道:“哼哼,又在这里挖空心思讨姐姐欢心。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嘿嘿,我确实无事,此来献殷勤,却不为盗。”刘玄嘻嘻笑道。打嘴仗,我就没输过谁!还怕了你这小女子不成。
尤二姐听出意思来了,她最是温柔和顺,只是红着脸低头不语。尤三姐却啐了一口:“he-tui!原来四爷是到这里来逞口舌之威。”
“你还别说,在官场上,你要是口舌不利索,只怕难以出头。当年在本官在翰林院成均馆当庶吉士时,没少跟都察院某些御史们对喷过。不瞒你们说,数十仗下来,我就没输过阵,人称壬寅科头号喷壶!”
尤三姐忍不出噗嗤一笑,展颜如花,“呸,都是进士和御史,最清贵的官,怎么还会出这等捉狭的外号?”
“你不要以为进士、御史个个清如水,荣贵端正,里面有些王八蛋,做出的龌龊下作的事,让你瞠目结舌。”
“真的假的?四爷,那你讲一个呗。”
尤二姐听到这里,心里一叹,完蛋,自己妹妹又中了刘四郎的套。她知道自己妹妹,不好钱财,除了有些偏颜值外,最喜欢听官吏文人的无耻龌龊丑事。偏偏刘四郎出身军将世家,对官场的传闻是广闻博听。虽然只是当了几年官,但跟各路官吏斗智斗勇不知多少回,装着满满一肚子这样的故事。
“好,我给你讲个。哎呀,只是我嗓子有些干了,快要讲不出话来了。”
“我去给爷倒热茶。”尤三姐雀跃地说道。
“爷,你何必这般迁就我们?”在尤二姐心里,官人夫君就是天,服侍和听从是女人的本分,尤其自家夫君还是大官人,名动天下的状元郎。从她老娘和姐姐身上,以及其他亲友,尤二姐看到的都是这样的“女德”。倒是刘玄,每次来,都要想方设法讨自己和妹妹开心。
知道自己好金银宝物,每次都会带些或珍贵或精巧或新奇之物,钱财不算,这份心思却让尤二姐有几分感动。自己妹妹,算是被自己老娘哄骗嫁过来的。所以心有不忿,见了刘玄总是话里话外讥讽几句。刘玄也不着恼,摸清楚她的脾性,总是顺着她话说,想着法子逗她乐。
“你们姐妹跟了我,自当要你们开开心心的,总是让你们悲悲切切、哭哭戚戚,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刘玄笑了笑。这时尤二姐端着热茶进来了,递给刘玄后,坐了下来,热切地等着刘玄讲官场趣闻。
“我有个老世叔,有一年奉旨去两广平乱,没半年就平抚下去了,朝廷担心有反复,就借着他的威名先镇守些日子。于是给他加了宣抚使,统管两广文武。他不爱财,也不好色,有些想报效求进身的,一时找不到门路,却是着了急。后来打听到,我这老世叔有五六十位帐门披甲的亲兵,都是亲友旧故子弟,最得信任的。”
“于是那些人就把主意打在这些亲兵身上,五六十个人,总能找出缝隙来,于是便打听起这些亲兵的喜好。这四五人的行径却被广州州衙借调到宣抚帅府的一名书吏给知道了,于是…”
尤三姐听得目瞪口呆,轻启红润的丹唇问道:“那四五个六七品官员,里面甚至有进士举人,居然就被一个未入流的书办玩于鼓掌之间,不仅送了上万两银子,还把妻妾女儿也赔了进去,最后却是一场骗局,连个亲兵的边都没摸到。那四五个官员怎么这么蠢?”
“不是蠢,是利令智昏,官迷心窍。”
“没错,这些人被求官迷住了心窍,听到有了机会,就火急火燎地扑了上去,所以就中了套。”尤三姐总结道,“四爷,你再给讲一个呗,跟这个一样有趣的。”
“故事是有,比这个更有趣的也有。只是本官人坐在这里讲了这么一会,脑子涨,脖子酸,肩膀疼,嗯,要休息一会,明天再讲吧。”
“不要明天再讲,今天讲吧,我帮四爷捏一捏,保证让你头轻肩松。”尤三姐站在刘玄身后,嫩葱一般的双手在他的太阳穴、脖子等处轻轻拿捏起来。
刘玄轻声哼哼起来,就跟一头幸福的小猪。没过得一会,他装作很惬意的样子,头往后一靠一靠的,故意在尤三姐鼓鼓的胸口处蹭来蹭去。开始尤三姐以为只是无意的,到后来,刘玄的头都靠到她胸口上了,怎么还不知道这厮的龌龊心思。
尤三姐忿忿地把刘玄的头一推,故事也不听了,正要离开,却被刘玄抓住了手。
“小三娘子,你这就过分了。我给你讲故事,口讲干了,喉咙也讲痛了,头都想炸了,就是这个腰也坐痛了。你听完后,甩手就走,也不管我死活了,也太薄幸寡情了吧。”
尤三姐被刘玄这无耻的话给气到了,胸口波澜起伏,尤二姐在一旁却是笑道:“我的妹妹,四爷这是在逗你玩呢。”
尤三姐看到刘玄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又气又好笑,最后顿足道:“就知道欺负我。”正要转身走,却被刘玄给抱住了。
“本官专为民做主,尤其是你这般美貌的小娘子。你且说说,我是怎么欺负你的?”
尤三姐被刘玄拥在怀里,气息微微吹动着她的发梢,晃荡着她的耳垂,顿时满脸通红。
是夜,刘玄就在浮翠阁歇下,尤二姐吹拉弹唱,曲尽生平之技,奉承刘大官人。旁边的尤三姐却是又羞又恼,但还是难逃刘玄的魔爪,又被尽情欺负了一回。
第二百六十四章 万里宾客自西来(一)
腊月的苏州还是很冷的,一阵寒风从街道那边吹了过来,通过窗帘钻到马车里来了。皮埃罗不由地缩了缩脖子,紧了紧身上的呢子大衣,然后又将衣角往屁股下方收了收,生怕这件大衣被马车座椅上的木条给挂到了。
他非常喜欢这件关东出产的羊绒呢子大衣。首先保暖,其次穿着好看又精神。其余的棉衣等衣物,穿在身上,要不就是像把家里所有的布都披在了身上,要不就是包成了一个球。唯独穿着这呢子大衣,笔挺爽朗,如青松翠柏,在这寒冷的冬天成为一道靓丽的风景。自从利丰社的小老板薛先生给了这么一件呢子大衣,皮埃罗若获珍宝,天天打理得油光笔挺,然后在同伴们面前炫耀。
不过似乎在这个神秘的东方大国,穿这呢子大衣的人不多,除了军人、水手等,大部分官民们都宁愿穿着传统的棉袄和棉袍,或者更显尊贵身份的皮草。
“皮埃罗,”正当他走神的时候,旁边坐着的神父严肃地开口了,他四十多岁,头发花白,脸色黝黑,但气色很好。坐在那里,腰杆笔直的。
“尊敬的神父大人,请你吩咐。”皮埃罗连忙开口道。这位胡斯托神父可是他现在的大金主,自然要奉承着来。
“听说我们要见的这位官员是这个地方最有权势的,你做好准备了吗?”
“回神父大人的话,我做好了万全准备。我打听过这位官员的历史,他非常的年轻,曾经在三年前这个国家最高等级的学术考试中,获得了第一名的成绩,然后去了南边的两浙,做了巡察官。中间他率领军队,把两浙最凶残的海贼给剿灭了。今年年初,浙西数十万异端生乱,又是他带着人剿灭的。”
“哦,上帝,我在番禺听大家说起过。数十万人的叛乱,他居然只带了三万人,花了不过半年的时间就平定下去了,真是一位伟大的将领。”
“是的神父大人,而且这位官员本身就出自这个国家一个著名的将军家族,他们家的传统势力在关东。”
“既然是出自大贵族,那么肯定是一位优雅的上等人。贵族最注重礼仪,皮埃罗,到时候千万不要失礼了。”
“放心吧神父,我已经找人打听过他们的礼仪,到时你跟着我做就好了。”
“皮埃罗,真的不用跪拜吗?”
“不用的神父,只需要弯腰作揖就好。跪拜只有普通平民见他们的皇帝陛下时才需要这样。”
“哦,那就好。作为神职人员,我们只能跪拜上帝。”
皮埃罗只是撇了撇嘴,没有做声。
马车很快到了目的地,皮埃罗扶着胡斯托神父下了马车,只见利丰社的薛先生已经下了车,正在那里等着。
看过去,应该是一座园子的大门,门口左右站了十几位军人,穿着轻甲,配着腰刀,手持着长矛,站在那里纹丝不动,就像一根根木头和石柱子。
看到那位薛先生通报了一声,然后出来了一个人,跟薛先生笑着说了几句,又看了看这边,然后带着三人进去了。
一进到大门,见识多的皮埃罗还不惊讶,胡斯托神父却是满脸诧异。这个前院子很宽敞,也修的极为精致。虽然很多地方和细节他看不懂,但艺术和美感是相通的。胡斯托神父看得出,这个院子每一处都用心修葺过,无论站在哪里,用什么角度去看,都有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不记得进了几重门,皮埃罗和胡斯托跟在薛先生和另外那人后面,终于来到一间装着玻璃,明亮通透的房间里。
“薛三郎,辛苦了,这么冷的天还要你跑一趟。”穿着一身道袍的刘玄出来相迎,他笑着跟薛蝌客气了几句,又把目光投向了皮埃罗和胡斯托。
不得不说,只要长得高,穿呢子大衣就是显得帅,以后军中可以大力推广这种大衣,穿上去后这精气神,感觉就不同,自己看着也顺眼些。
这个神父,戴着一顶四角帽,穿着黑色的教士服,听说是来自西班牙,那肯定是天主教的教士了。
刘玄在打量着两人,胡斯托神父却脸色有些不好看。他在番禺待了半年,曾经苦心研究过本土的“竞争对手”。刚才他诧异地发现,眼前这位官员除了出乎意料的年轻之外,穿的衣服似乎跟他最大的本土竞争对手,道士穿的有些像,只是更世俗和华贵些。
或许只是人家的一种习俗呢,胡斯托神父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但他还是学着皮埃罗的样子,向刘玄弯腰作揖。
“我叫皮埃罗,是一位水手,这位是胡斯托神父,来自佛郎机国。”皮埃罗用有些怪异生硬的口音说道。
“远来是客,请进。”刘玄笑着说道,将三人引到了温暖的室内。
分坐下后,刘玄开口问道:“你叫皮埃罗,是哪国人?”
随即又补充道:“威尼斯、佛罗伦萨、热那亚还是米兰?”
皮埃罗开始没有反应过来,但是很快从刘玄这些名字的发音里琢磨出来,惊喜道:“大人,你怎么知道这些地方的?”
“我也是听人说起过。”刘玄随意地笑了笑。
“哦,上帝,太神奇了,我来自佛罗伦萨。”
“佛罗伦萨?现在它的统治者还是美第奇家族吗?”
“上帝,大人你连美第奇家族也知道?是的,他们继续统治着我的家乡。”皮埃罗说不出的激动,说话都结巴了。
胡斯托神父却在旁边着急了,皮埃罗一惊一乍的,让他很是疑惑,可是两人谈了什么,为什么我一个字都听不懂,我可是能跟上帝对话的人,真是急死我了。
看到神父猴急猴脑的样子,刘玄便转问起神父的情况来。原来这位胡斯托神父二十岁在西班牙塞维利亚附近的一所神学院毕业后,就出来浪。先是去了古巴、墨西哥城,在那里待了十来年。回国述了次职,升官加爵,除了得到西班牙国王卡洛斯一世和大主教的接见褒奖之外,居然还得到了教皇克莱门特七世的书面表扬。
胡斯托神父便跟打了鸡血,又一次出海,要把主的荣耀传播得更远。他带了二十一位学生和助手,跟着西班牙东方航线的一支船队,先到了西非。结果发现跟这些跟原始人一样的土著实在太难沟通,要想传教,还得先教他们识字,带他们进入到初级文明中。胡斯托没有这个耐心,于是又一次上船。这次他跟着船队,沿着达·伽马航线,一直狂奔到了天竺。
到了这里后,他发现自己的竞争对手太多了。包括天竺本地的各色各样的神灵,还有其他的传教士。志向远大的胡斯托神父干脆直奔极少有传教士过去的神秘东方古国。于是他带着活下来的十六位学生和助手,经过星瞻州的德光城来到了番禺。
在那里待了几个月,胡斯托神父发现当地官民对万里之外的洋和尚那套根本不感兴趣,而且也得知这里属于这个古老大国的偏远地区。胡斯托有自己的想法,根据他在新大陆、西非和天竺传教的经验,在偏远地区传教,影响力太小,传几十年都可能只是在某一个地方传来传去。但要是去了繁华地区,那影响力就大了。
京师暂时不敢去,胡斯托决定先到这个国家最富庶的地方,南直隶去。刚好一艘葡萄牙商人的船只要北上去采办最近大火的棉布,就把他们一行人带到了松江州上海港,并介绍给了他认识的利丰社小老板,薛蝌。
第二百六十五章 万里宾客自西来(二)
通过与胡斯托神父沟通,刘玄发现自己猜错了,其实从西班牙巴拿马城过来吕宋岛的航线还没开通呢。市舶司上报的从东边而来的佛郎机海船,主要来自两部分。一是通过星瞻州德光城后,他们没有直奔番禺,而是继续东行,去那些海岛上直接找土著人收购香料,然后慢慢地绕到南安州铜庐城。
还有极少数胆子极大的,为了逃避进口关税,直接从星瞻州南岛的南边走,绕过德光城,然后去海岛收购香料,再去了铜庐城。所以这些船只看上去就像是从东边过来的一样。市舶司和水师也不管你东南西北哪里来的,走的时候按章纳税就好,否则直接让你在最近的陆地-海底登陆。
刘玄一会跟胡斯托交流,一会又问问皮埃罗情况,不到半个时辰就把两人的底摸清楚了。
皮埃罗出身于佛罗伦萨附近小镇的普通人家,十来岁就开始挣钱,先是做了几年梳羊毛工,然后去了热那亚,干了一两年后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变成了水手,跑热那亚-西西里-马格里布航线。结果有一年船队遭到了亲帖木泰汗国的海盗袭击,皮埃罗被俘,然后当成奴隶给卖到埃及去了。后来有商人知道他是有经验的水手,便把他赎了出来,雇佣他当水手专跑巴士拉到果阿航线。
后来皮埃罗离开那支大食贵族的船队,埃及、大食不敢回去了,就上了一位葡萄牙商人的船,专跑天竺到星瞻州的航线。因为会说华夏语和拉丁语,便被胡斯托神父雇为翻译,但是实际上只是会简单的拉丁文,写封简短书信可以,再长和复杂点就难为人了。
而胡斯托神父就博学多才,不仅精通本专业-神学,还熟悉绘画、医学、数学、天文、地理,甚至希腊哲学也学过。应该是在漫长的传教岁月里,刻苦好学的胡斯托有大把的时间学习这些杂学。又或许传教需要这样驳杂的知识。你就一本《圣经》,口水讲干了人家也只当你是说书的。要是会医术,会数学,会天文地理等等,那就神奇了,很容易让人信服,传起教来也容易许多。
而他的十六个学生和助手,来自西欧各国,除了是虔诚的教徒之外,也是知识分子,各有所长。有熟悉会计的,有精通土木建筑的,有熟悉冶炼和修船的,甚至有两位是以前军中负责枪炮维修的。
想想也是,这时候的西班牙传教队伍,任务十分复杂,有时候去到一个地方,可能是要先建立一座城堡,才能展开传教工作,至少你教堂要修一座吧。所以一支完整的传教队伍,各种专业人士都会配一些。光靠传教士?呵呵,你以为上帝真的会降下神迹,凭空在荒芜之地给你变出一座教堂或城镇来?
而且去海外各地传教,另外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帮助殖民政府维持王国在当地的统治。所以传教队伍一边传教,一边还要帮殖民政府做一些事情。这年头,无论中外,知识分子都金贵,而出一趟海更不容易。能活着达到目的地的知识分子,肯定要被当成多面手来使用的。
稍微一想,刘玄就明白了这年头西班牙等国的传教队伍为什么各个多才多艺,甚至文武双全。
又听说皮埃罗在埃及和大食待过一段时间,刘玄便抽空问起了那边的情况,再结合自己收集的信息和情报,整理出一个比较清晰的脉络。
室韦人第一次西征,只是对两河流域、小亚细亚、东地中海地区抢掠了几次,顺手把奄奄一息的黑衣大食给灭了。因为当时他们的重心在东边,所以就没有继续深入,占住波斯和河中地区就算了。等到了室韦人与周室相持的那些年间,见东边占不到什么便宜,室韦大汗便组织人手从河中地区和波斯向北和西边出发。北边直接占据了伏尔加河流域和东俄大草原。
向西,先是踏平了名义上臣属于室韦人,实际上地方势力林立的两河流域和东地中海地区。然后集中火力,直接打崩了小亚细亚强国罗姆苏丹国。对,就是那个打遍中东欧无敌手,打得拜占庭帝国只剩下一座孤城的塞尔柱人国家。到了阿里布哥大汗时期,室韦人的势力达到了顶峰,东极葱岭,南至大海,北至冰海,西至东俄大草原、黑海、小亚细亚、东地中海、埃及一线。
这么大的地盘,阿里布哥知道早晚要分裂,于是干脆一分为四,基本盘给了长子,建立了伊尔利汗国;北边给了二子,建立了温钦查汗国;西边给了三子,建立了帖木泰汗国。庶出的幼子,给了可不里(喀布尔)一小块地盘,然后要三个稍长的儿子发誓,一定要帮这个幼弟把天竺打下来,作为他的地盘。结果这个幼子都五六十岁了,终于等到了机会,打下了开伯尔山口,然后带着三个侄孙赞助的三万骑兵,一路畅通地冲进了天竺这个聚宝盆里。
刘玄胡斯托神父和皮埃罗两人足足谈了半天,还留他们吃了个中饭。
临了送他们出门时,刘玄切切交代薛蝌,好生招待胡斯托神父一行人。最重要的是先让他们去洗个澡,跟他们谈了半天,鼻子全是那股子酸爽味,三五天都回不过味来。待会他自己都要去好生洗一回,否则园子里的娘子们都会嫌弃他。
“安排地方让他们住下,找几个机灵点的生员秀才,教那位胡先生和他的学生识汉字说官话。那位皮先生,可以先居中通译,那也是个人才,留着有用。”刘玄在薛蝌耳边叮嘱道,“他们这些人,先都留下来。过两日,你哥要娶亲结婚了,然后又是贾府明府联姻,等忙完这两桩大事,我再跟他们细谈。”
“你可以暗地里告诉那位胡先生,我是开元宫使,按律南直隶的道观寺庙和道僧度牒我都能管。他是洋和尚,到了我们国朝,就按和尚论了。所以只要我一句话,他们就能在南直隶修他们的洋庙,能拿着度牒去传教。”
薛蝌心领神会,这是刘四郎要钓着这伙人啊。
“四郎放心,我定会办妥当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甄玉贾玉异际遇(一)
“三省同奉圣旨,曰,兹闻国之政本所立,在乎仁爱,教本所重,在乎忠孝;民心之尊君亲上,如天如地,莫不忠勇奉公,诚意为国,故能安内攘外。而诸臣工奉公牧民,当除残去秽,平心教化,夙夜兢业,弗敢怠遑。然金陵甄氏,身负重恩,不思图报,贪赃枉法…,更有隐蔽其实,欠逋税欠…累不胜举。着有司抄没家产,抵充国库,不得遗漏。念其陈情,赐从宽处置。甄应嘉等主犯,夺免其职,流配广南,以儆效尤。其余诸男女,贬为庶民,留安家银子三千两,以示上恩。”
念完之后,宣旨的舍人对旁边的南都留后李秀其、金陵知府贾雨村以及刑曹、户曹、监察厅几位官员说道:“诸位大人,在下却是事了,剩下就是几位大人的差事。”
李秀其点点头道:“此事就请贾大人掌纛吧,刑曹收押犯人,户曹登记家产,监察厅一旁监督。”
贾雨村等人连忙拱手应道:“遵老大人令。”
与诸位同僚商议一会,贾雨村走到面如死灰的甄应嘉跟前,带着些许痛惜之色说道:“甄年兄,雷霆雨露,皆为天恩。贵府上数代沐浴皇恩,只是一时落了魄,总有复起的时候。年兄以及年侄还请保重身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甄应嘉勉强挤出两三分笑意来,拱手道:“多谢贾大人提醒相劝。”
“年兄,还请请府上的女眷暂居一院,下面的人要办事了。”贾雨村客气道。
这边正说着,有管事的仓仓皇皇地奔了出来,跪倒在地,苦喊道:“老爷,老太太,老太太她…”
“老太太怎么?”甄应嘉连忙问道。现在府上就老太太在太上皇和皇太后那边还有几分体面,能说得上几句话。要是她老人家有了意外,甄家怕是再无翻身之时了。
“老太太听到抄家的旨意,一时背过去气,抢救不得,登天了。”管事唉声道。
甄应嘉眼前一黑。这些日子老太太本来身体就不好,好两日,病三日。府上和族里原本合计着,要给老太太最宠爱的甄宝玉办了婚事,冲冲喜。可以前是香饽饽的甄宝玉居然没人应亲了,那些原本恨不得当天就把女儿塞过来的人家,这会说什么配不上,或女儿已有婚配,一个个推三阻四。当然也有府上愿意嫁女给甄宝玉,可甄府又看不上人家。
一耽误到现在,却不想成了这般境地。
“老太太!”甄应嘉和甄宝玉父子哭倒在地上,痛不欲生。其余人也跟着哭嚎,不知是哭谁。
但是官吏们不管你这些,天使拿着严旨在旁边候着呢。再说了,查抄虽然是金陵府关防,户曹登记,监察厅监督,三方会同,严防细察,似乎没有下手的机会。但万事总是有些缝隙的,而且都说甄家金山银山,明眼的物件不敢碰,从手指缝里稍微漏些出来,也够小吏当差的吃好一阵子了。
正是上下踊跃的时候,那管你亲娘死了,就算是你阖府上下自尽了,也要敞开了门让大家伙去抄家发些财。
只听得府里哭得哭,叫得叫,慌做一团,兵丁衙役们更是如狼似虎,四处乱闯,整个甄府前后鸡飞狗跳。
贾雨村等老爷只是叫人看住了收下,不得轻慢女眷,不得私藏钱财,不得损坏器物,其余的也管不到了。
看到往日玉堂金马、朱门绣户的甄府前后,狼奔豕突,凌乱不堪,狼藉一片。翠绕珠围、钟鼓馔玉的男女老少,在兵差的呵斥下,蓬头散发,瑟瑟发抖,如插标之众。
甄应嘉兄弟父子等男丁,泪如雨下,旁边的刑曹官差那管得了你这么,直接锁链套上,先拘了再说。连内外管事、甄府名下商铺的掌柜账房等相关人等,一律锁拿,先下到金陵府大牢里,再行拷问,追索甄府钱财,并论处罪行。
无关的丫鬟仆人,一律遣散。在本地又有亲戚家人的,自来认领。亲友在远方的,官府自会行文过去知会。不愿投亲又能养活自己的,写了具结书,便可自谋生路去。
阖府女眷,暂居在一处院子里。这些人,一直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突遭大乱,顿时没了主意,家里又没有顶门的男人,连个拿主意的人都没有,终日在那里苦苦泣泣,惶惶难安。
过了两日,周围有无良浪荡子,摸清了门路,便结二成三地上门肆扰,除了求钱财,还企图不轨。甄家女眷吓得关门闭户,不敢踏出半步,连买菜都没人敢出来。
突然又有金陵府衙差役上门,抓走了甄应澄的夫人和大儿媳二儿媳,还有甄应嘉的二姨太太、三姨太太。原来前三人勾连在一起,专放印子钱,甚至还逼死了几条人命。后面两位姨太太却是勾连娘家,打着甄府的旗号专事走私,甚至还曾经向浙西乱贼贩卖过粮食布匹和兵甲。现在被一并检发出来,要拿去问罪。
贾宝玉和贾琏一上岸就听到这消息,一个哀苦悲切,感同身受。一个面无人色,纯粹是被吓的。
贾琏从刘玄那一番严重警示的话猜到,甄府不会有好的结果,没想到才大半个月,就落得抄家问罪的下场。
后面船上还有明国维、贾迎春两口子。他们成亲后,便跟着贾琏、贾宝玉去京师。除了回门之外,更重要是明国维要准备明年的春闱。他因为保案,已经成了从八品两浙学政衙门督学,但还是不甘心,趁着两浙秋闱事了,干脆锁厅投会试。贾政大老爷本来就得了他的帮手大忙,又成了他侄女婿,自然会写一份保荐书,推他去投礼部。加上他举人和国子监贡生的身份,以及刘玄给周天霞师叔的书信,礼部肯定会批复他明年的会试资格。
听到贾琏一说,明国维知道甄府和贾府是老亲,既然是亲戚,遇到这种手你也不能袖手旁观,就把贾迎春以及丫鬟等人先安置在龙江镇驿馆里,然后带着贾琏和贾宝玉进城去。
第二百六十七章 甄玉贾玉异际遇(二)
明国维带着贾琏、贾宝玉,先打听到甄府女眷暂居的院子那里,敲了半天,又报了名号,许久才有女子在门后怯怯地答话。
一问原来是甄宝玉的姐姐甄奉秋。
“我是荣国贾府的女婿明国维,同我一起来的还有贾琏贾二爷,毗陵候府的贾宝玉贾二爷。”
“原来是三位世兄来了,请恕奴家不能开门,院里全是女眷,往来不便,万请恕罪。”
“那诸位可安康否?”
“我们几个都好,只是太太前日就病了,发着热,两天了都不见好。”
“可曾见过郎中?”
“我们几个,连大门都不敢出,如何请得郎中?”甄奉秋带着哭腔说道。
“唉,这也不是个办法啊。”明国维和贾琏对视一眼,无可奈何地叹息道。而今甄府只剩下这么一群女眷,自己几个外男,确实不方便。
贾宝玉却不管不顾,拍着门只想进去。
“你干什么?”贾琏问道。
“我进去看看,婶婶,还有几位姐姐妹妹,都不知道被糟践成什么样子了?”贾宝玉痛彻肺腑地说道。
“你犯什么混!”贾琏还让着他,明国维可不惯着他。就是贾宝玉他老子,政老爷在明国维面前都是客客气气的,可不敢摆上司和长辈的架子,何况你这不成器的小子!
明国维连声呵斥道:“甄府正逢大乱,你去添什么乱?你进去看一眼,甄府就起死回生了?好生跟着,再犯混就叫人送你回驿站。”
明国维把贾宝玉训得跟只鹌鹑一般,这大半月,贾政大展父威,对贾宝玉严加管教,明国维就是主要帮凶之一。而且这次回京之前,贾政当着众人的面,郑重地拜托了明国维,贾宝玉的学业还请他照拂一二。所以在明国维跟前,贾宝玉先怯了五分。
见贾宝玉安静了,明国维带着两人先去了南都留后府,投帖拜见了李秀其李老大人。
李秀其在签押房见了三位,寒嘘几句后,明国维直奔主题道:“敢问老大人,甄府的案子审得如何?”
“七七八八了。这甄府欠国库银子二百六十九万两,逋税一百七十四万两。抄得现金银,合二十一万两,其余财物、房屋、商铺、货值折合三百一十五万两。”李秀其说到这里,叹息一句道,“何必如此呢!”
明国维和贾琏是听出来意思了。抄没家产中,房屋、货物、商铺等不动产肯定是往死里压价,好腾出些空间来大家分润一二。否则的话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岂不是白辛苦一场。如此论下来,还不算其它藏匿的财物,甄府其实还得起那些欠钱逋税。只是它府上现银不多,要变卖部分家产而已。
只是再如何,也比现在要强百倍。
“此外,刑曹那边还审出了不少狗屁倒灶的事情。放印子钱,违禁走私等等不一。甚至他府上的几位老家奴,给子孙脱了奴籍,有直接捐了通直郎的,也有拜在名师下,考得举人功名,居然授官的。这回一并被查了出来,那些个家奴自置宅院,当值做奴才,回宅做老爷。因为牵连到几件案子里,有司去查抄了一番,居然有现银三四十万两,商铺、田地不计其数,折合银子怕是有上百万两。”
说到这里,李秀其啧巴着嘴巴说道:“这哪里有做家奴仆人的样子,一个个,比做主子还要金贵。甄府三代富贵,居然成了这样。对下人仁德,本是应该,可是这般纵容,这甄家,不败都不行啊。”
“老大人说得极是。甄家这数代富贵,怕是迷了眼。”明国维附和道。
贾琏在一旁如坐针毡,他如何听不出李秀其这番话是故意说给自家两兄弟听的。看了看旁边一脸急切,只想着赶紧把甄贤弟救出来的贾宝玉。好吧,主要是说给自己听的。贾家跟甄家是老亲,骨子的沉疴又何曾不是一般。
说了几句,明国维终于转到正题上:“老大人,不知甄府上下人犯,有无罪能开出来的吗?”
“我看过卷宗,甄府的大少爷,甄宝玉没有任何瓜葛,当是无事。”李秀其这个判南都留后虽然是供台上的泥像,但六曹和监察厅的公文按律都得在他手上过一遍。
听到这里,贾宝玉跃跃欲试,正要说话,却被明国维给瞪了回去。
“老大人,现在甄府只有女眷独居,没得男丁主事,惊慌失措,惶恐不安。而且甄府老太太的灵柩还停在甄府里,总得有人去操办,入土为安。要是万一中间有个什么闪失,传讲出去,总是不好听。圣上在甄府这事上,还是赐恩了的。”
“贤侄说得没错。”李秀其知道明国维话里的意思,“我写个片子,你们给带到金陵府去,已经查明清白的甄府人犯,先放几个出来。圣上仁德,我们做臣子的,不能太苛酷。”
“老大人说得极是。”
到了金陵府,已经实授知府职的贾雨村春风满面,接见了明国维、贾琏、贾宝玉。
贾宝玉对这位世叔比较熟,连忙出声求保,恳请先放了甄宝玉出来。
贾雨村知道甄宝玉是清白的,现在又有贾宝玉这三位的面子,加上明国维拿出来李留后老大人的片子,便就顺水推舟,当场答应把甄宝玉和另外三位清白无关的管事都放了。
在金陵大牢里等了一会,只见大门走出三人,打头的那个蓬首垢面,披着一件看不出本色的破布,光着一双脚,就跟被拔光了毛的公鸡,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地走了过来。
这哪里还是他面冠如玉的宝玉贤弟啊!贾宝玉不由悲从中来,抱着他的甄贤弟大哭了一场。
吃下一顿稀饭,又在澡堂子里洗干净了,换上一身棉袄,甄宝玉总算是回过神来了。
他含着热泪说道:“多谢三位兄台,危急之时,出手相助,甄某感激不尽。”
“甄贤弟,用不着客气。贵府上逢此大难,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略尽绵力。”贾琏劝道,“现在最要紧的几件事,一是赶紧办了贵府上老太太的后事,入土为安。二是安置好贵府上的女眷。听说贵府太太有恙,甄贤弟还是赶紧请郎中看看。”
甄宝玉心中悲切,强忍着心中的哀痛,拱手道:“谢过三位兄台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甄玉贾玉异际遇(三)
贾琏先去金陵贾家祖宅,叫人准备好。这三五天是离不开金陵的,自然要过来住这里。明国维自去驿站接迎春等人,贾宝玉肯定是留在甄宝玉身边,好生安慰他的这位贤弟。
第二日,甄宝玉出门去张罗购买棺椁,联系办丧事的行人。老太太毕竟是诰命夫人,圣旨里也没有夺她诰命的意思,怎么也不能用一副薄木棺材草草安葬吧。还要去联系族里,安排人手去早就点好的墓地开挖。林林总总,甄宝玉算下来,没有两三千两银子是办不下来。
虽然圣旨里有从宽处置,给银三千两做安置费,但那些奸滑胥吏怎么会老老实实把这些银子给到甄家。甄家姐儿,这些日子完全靠几件绸缎衣裳换来了几筐吃食,要不然早就饿死了。
幸好有了明国维和贾琏帮忙张罗,户曹发还了三千两银子下来。但甄宝玉知道,这银子是保命银子,家里的太太和姐儿们以后过活要用它,老爷等人的罪判下来了,流配时的盘缠银子也要靠它。现在用光了,到时就麻烦了。
虽然有贾琏帮忙支应着,但人家总要离去,到时还能求谁去?
甄宝玉思前想后,想起一位老家人,叫罗良念。他们家在甄府上四代为奴,母亲是甄应嘉的奶娘,甄府从不把他们家当仆人,只是当做通好的世交人家。罗良念一家早早就入了良籍,另置府第居住,但依然帮甄府管着部分生意。罗良念儿子中了举人,得甄应嘉照应,动用关系走了门路,投帖补了一位县丞,没两年磨勘叙优,转迁知县,就近指在太平州繁昌。这次居然没有被甄府牵连,只是问了几句话又放了回来。
来到罗府门上,有门子吊着眼睛、昂着鼻子问道:“找谁?”
“罗良念罗官人。”
“嘿,你是什么人?敢直呼我们老太爷的名讳。”门子阴着脸问道。
“我是故人,姓甄。”
门子脸色一变,连忙进去禀告。过了两三刻钟,门子才出来,神情怪异地说道:“我家老太爷有请。”
罗良念见了甄宝玉,只是遥遥拱了一手,坐在上首连屁股都没抬。
甄宝玉忍住气,说明了来意,罗良念歪着头,抿着嘴,慢条斯理地说道:“论说我们两家是世交,而今贵府蒙难,老太太驾鹤西去,年兄又入了大狱,于情于理我都该帮手一二。只是犬子来信,要接我们等去任上,行程定了下来,船票也打好了,实在脱不得身。这里有五十两银子,就当是给老太太的帛金,还宝玉哥儿不要嫌弃。”
坐在那里,连杯茶水都没得喝的甄宝玉气得浑身发抖。往日里这罗良念一家老小就跟蜜蜂一般,围着自家转。见了自己,一口一个宝二爷,比叫他亲老子还要恭敬亲热。而今却是一口一个宝玉哥儿了。
甄宝玉好容易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拂袖而去。看着甄宝玉的背影,罗良念却是鼻子一哼,不屑地说道:“不识好歹的东西!还省了我五十两银子。”
走出罗府门口,甄宝玉悲从中来,所有的委屈一下子全涌了上来。但周围的人正看着他,甄宝玉强忍着泪水,跌跌撞撞地回了家。
刚坐下没多久,在外面张罗的管事进来禀告道:“二爷,昆山的族长老爷带着几个人过来了。”
甄家故里在苏州昆山,后来在苏州吴县发了迹,祖屋园子在吴县,但祖墓却还在昆山。
“想必是来商议老太太在祖墓入土的事宜,快些请来。”
不一会,一伙七八人走了进来,打头的是族长,其余的都是甄宝玉的族里叔伯。
“三叔公,怎么还劳驾你老人家亲自跑一趟?”甄宝玉秉承父亲的性子,对族里的长辈非常客气。
“不来不客气啊。”三叔公也不客气地在上首坐下,“这次来,是我们甄家十年来终于又出了个举人,就是老十一家的老二。”
顺着三叔公指着的手看过,甄宝玉看到他应该叫十一叔的男子坐在下首第一位,一脸的得意,宛如儿子中了进士的老太爷,端坐在那里,矜持地点着头,回应着周围人的恭维。
“这回要去京城里赶春闱。这一路上的盘缠,在京里的住宿食用,书卷笔墨,拜房师座师的束脩,起码要准备个一两千银子。听说中了进士后,还要孝敬翰林院的老爷们,买个观政的好馆阁。又得两三千两银子。这是合族的大事,各房商议着,大家都凑一凑。你们这房,一直都是族里的顶梁柱,这次关系族里百年的大事,你们房出三千两,也是应该的。”
甄宝玉气得浑身在发抖,他强忍着心里的愤怒,语气怪异地说道:“族里的族田和学田,三千五百亩上好的水田,可都是我们这一房买的,挂在族里和族学名下的,这些田都不要钱的吗?”
族长一时语塞,旁观左右。其余几人也低着头不好说话。这时,一个尖嘴猴腮的男子说道:“这话说的,这些水田要不是挂在族里和族学名下,只怕早就被抄没了。你们一房献田给族里,祖宗不是也保佑你们了吗,几十年的荣华富贵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还不是祖先英灵庇护。”
“就是就是。”三叔公像是找到理了,连声应道。
“你们也知道我家老爷犯事了,家产被没,还想着要我家出银子,我家哪里来的银子?”甄宝玉几乎咬碎了牙齿,隐忍着说道。
“不说还给你们留了五千两银子了吗?你们家都这样了,那用得了那么多银子,不如捐出来给十一房,他们老二中了进士,成了天子门生,只要上一封奏章,肯定能救你们于水火之中。”那名尖嘴猴腮的十五叔又开口了。
“就是,亲戚之间不就是你帮帮我,我帮帮你的吗?这回你出银子了,下回就回报你,这才是亲戚之间的帮扶嘛。”
看到那几个人在那里点头附和着,甄宝玉手脚冰冷,整个身子就像是从冰窟里捞出来的一样。
“我家已经败落,这银子出不起了。”甄宝玉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这个人,太不晓人情通世故了。”那十五叔满脸气愤地说道,“你家都这样了,还不想着法子谋出路,还抱着以前的富贵心思干什么?这些银子都舍不得了!”
那十五叔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家里那些个姐儿,都长那么大了,还不赶紧嫁出去。现在你们家都败落成这个样子,还养着这些吃闲饭的做甚?还不赶紧找人家嫁出去。你家的姑娘,也是金陵和江南有名,不少人家都愿意要,多少聘礼都愿意出。这当口还讲什么名分,有个好去处就好了,先换了银子回来,重新振兴家业才是正事。”
第二百六十九章 甄玉贾玉异际遇(四)
甄宝玉气得差点昏阙过去,他还没开口,外面进来三人,把这伙子人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那个十五叔恼羞成怒,要想上去好生理论,只见三人身后现出五六个壮汉,一看就是是健仆护卫,马上把要骂出的话都吞回到肚子里去。
“猪狗一样的东西,也敢来这里污辱人。看到甄家败落了,就想着再来刮一刀,再狠狠地咬下块肉来。甄家几十年,就养了你们这帮白眼狼一样的族人。你们这些腌臜玩意,不要以为甄家败落了,就能是你们能攀扯的。我们随便递张帖子进去,就能让你们这些躲在昆山的混账玩意知道什么叫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
贾琏破口大骂道。三叔公等人见到贾琏、明国维穿着打扮都是贵人,万万得罪不起,然后抱头鼠窜好,跑出了甄家。
甄宝玉坐在那里,默默地流着眼泪,在三人相劝下,许久才叹息了一句,“朋友之间,是富贵的负心;骨肉之间,倒是贫穷的无赖了。我们家的这些破事,倒是让三位世兄见笑了。”
寻了个空挡,贾琏悄悄对甄宝玉说道:“贵府去年四月悄悄送了三十二口箱子到了我府上,此事宝玉哥儿可是知道?”
“此事是母亲大人一手安排的,曾经听她提起过,但详情如何并不清楚。”
“唉,是这样的。”贾琏把情况过程细说了一遍,然后面露痛惜道:“上月接到书信,不知谁走漏了风声,此事被皇城司知晓了,直接去庄上把那些箱子都抄了出来。事情又呈到圣上那里去了,幸好有亲朋好友们求情,圣上只是略施小惩,把二太太的诰命降了三级,还抄没了黑山的那座庄子。”
甄宝玉原本以为峰回路转,母亲打了一份埋伏,还可以做家里复起的资本。却没有想到,才听到两句,就绝了他的念想。他并不怀疑贾琏在这件事上行了欺骗,降诰命、抄没庄子,都是能打听出来的。甄宝玉只是想着,真的是天要绝了甄府。
在金陵帮了十来日,眼看正月要到,明国维、贾琏、贾宝玉三人还是离开,要急着赶回京城去。
甄宝玉将三人送到了城门,便就回去了。看着他柴毁骨立的背影,想到他不过十六七岁,就已经生出星点华发,贾宝玉不由悲痛地大哭起来。
船只紧赶慢赶,终于在年二十八之前赶到了通州。这时,留在金陵帮衬甄家的家人快船送来的急报。贾宝玉迫不及待地撕开信皮,展开一看,越看脸色越难看,身子都在那里摇摇欲坠。
贾琏连忙叫人扶住了他,先送上马车,好生安顿着。然后接过信来,与明国维一起看了起来。
在贾琏三人离开后五日后,甄夫人终于熬不过去病死了。而在狱中,一向娇生惯养的甄应澄等人,吃小吏见天的严刑拷问,加上没钱打点典狱的,被丢在最潮湿的牢房里,又没有安排郎中诊治,陆续呜呼了。
而那些被收监的甄应澄夫人,甄应嘉的二姨太、三姨太等涉案女犯,也受不了拷问和牢里的苦日子,一一死去。到最后,大狱里只剩下甄应嘉等三四个男犯了。李秀其和刑曹一看这样不行啊,这还没等案子审明白,案犯都要死光了。就把贾雨村叫来训斥了一顿,贾知府回去后也知道这事可不敢马虎了,就下了严令,案犯要是再死了,就把典狱押司填进去充数,这才保住了甄家男犯们的性命。
甄宝玉这边,先是因为跟族人撕破脸,族里以甄家有罪朝廷,恐有辱祖宗为名,奉出全族合议的名义,坚决不准将甄老太太和太太合葬入祖墓。甄宝玉无可奈何,只得在金陵附近山上买了块地,葬了老太太和太太。
这边又看到亲人一一离世,才十六七岁的甄宝玉再也承受不了这等痛苦和压力,变得有些疯疯癫癫。
那一日,甄宝玉去大狱里看望了甄老爷,回家的路上遇到一个赖头和尚和一个跛脚道士,不知那一僧一道不知给他说了些什么。结果甄宝玉彻底魔怔了,褪去锦衣,换了一件百衲衣,散了头发,不僧不俗,光着脚在大雪地里唱着歌。
“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冤冤相报实非轻,分离合聚皆前定。欲知命短问前生,老来富贵也真侥幸。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然后这甄宝玉就不知所踪了。有人说是跟着那一僧一道走了,有人说是投了秦淮河,众说纷纭。
家人在信里最后说道,甄宝玉不见后,甄府的六位姐儿就遭了毒手。一直在金陵盘桓寻找机会的族里亲友们一涌而上,打着长辈的旗号,先分了甄家仅剩的家财,然后这个许给王员外做妾,那位卖于李乡绅做姨娘,甚至甄应澄庶出的小女儿,直接找了人牙子卖了,说是卖到秦淮河去了。
家人是一介外人,根本插不上手,等他费尽千辛万苦,找到了封了印的贾雨村贾老爷,求得一份官书来求保甄家,竟然只保住了因为生了病还没人来买的甄奉秋。而甄应嘉甄老爷在狱中听到这惨事,又气又急,当夜就死了。
整个甄家,真如甄宝玉唱得那般,“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家人无法,只能先请了郎中,先医治甄奉秋,然后雇了两个婆子,合着还留下的四个甄府丫鬟,在内院照顾。他在外面候着,等着琏二爷的指示。
“甄家花了三十年,才从苏州一乡绅成为江南一等一的人家,想不到一朝就败得干干净净,真是让人唏嘘啊。还是先跟老太太禀告一声,听她怎么吩咐吧。”贾琏叹息道。
明国维也跟着叹息了几声,不再多言。
消息传到苏州守拙园时,刘玄与薛宝钗两口子正在下棋,嗯,下的五子棋,因为下围棋刘玄根本下不过薛宝钗。
“这甄家啊。”刘玄叹息了一声说道。
薛宝钗看完后,也是心有戚戚。
“其实啊,这甄家就是在给贾家敲了一记响钟,要是不再自重,贾府怕是要重蹈这甄府的后尘,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希望贾府的宝玉,看到了甄府宝玉的这番遭遇后,能够有所触动,我这几年为贾府耗费的一番苦心,也不算白费。”刘玄最后说道。
薛宝钗坐在对面,眨着美目,细细琢磨着刘玄话里的意思。
第二百七十章 吴淞河畔论财路
隆庆六年二月初二,龙抬头,松江府青浦新泾镇。它就在吴淞河南边,北边就是苏州嘉定县的南翔镇。三艘官船靠在新泾镇的码头上,没有打旗号,但周围散开的数十号勇壮官兵,让人不敢轻易靠近,指着这边议论纷纷。
而在新泾镇乡野田间,刘玄穿着一身青色的道袍,走在泥泞路上。旁边跟着两个人,年纪大的正是胡斯托神父,另一个年轻些,名叫范布伦。他自称是低地国家-尼德兰人,出自一个信奉天主教的富商家庭。说是因为家乡多信奉新教,所以跑到西班牙神学院进修,正好遇到胡斯托神父述职回国休整后招兵买马,组建属于他的传教团队,于是便加入了。
范布伦是胡斯托团队里学汉字汉语最快的一个,加上家里是开银行的,懂金融,又加入过西班牙军队,在意大利跟法国佬真刀真枪干过仗,后来又当了几年西班牙在意大利的“总督助理”之类的公务员。学识渊博,军政教都玩过,而且都玩得不错,自有一番体会。所以便成了刘玄的顾问,经常带在身边,作为“顾问”。
而胡斯托神父在知道刘玄的权势后,又得到了“暗示”,便有事没事就待在刘玄的身边,企图感化他,让他皈依神的旨意。刘玄却图他知识渊博,天南地北哪里都去过,也作为顾问之一。
在三人后面则是黎文忠、杨彬越两人带着四个护卫。刘玄出门,兰瑜、黎文忠、杨越彬、刘金堂他们四人通常是两个带着四个护卫紧跟着刘玄,另一位带着二十余护卫稍远跟着,随时支援,第四位则留守官船或府里。
“老胡,老范,你们到我大秦有大半年了,两广待过,现在又在这江南几州也待过,觉得风土人情如何?”
“很好,很勤劳善良的人民。”胡斯托答道。
“很有意思。”范布伦的回答就很有意思了。
“很有意思?老范,你说说,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范布伦有点晕,他才学会汉语两三个月,这短短一句话绕得他有点晕,好一会才回过神来答道:“大人,是这样的。我觉得这个江兰,跟我的家乡,泥地兰很像。靠着大海,河露密布,土地肥沃。”
听范布伦说话,他咬字很困难,说得艰难,听得也难受。
“而且这里的生意气氛,非常地…好。”范布伦实在想不出用什么词来形容,最后只好用最通用的这个字。
“是啊,是很像。”刘玄点点头,“老范,你看过我的棉布生意,觉得下一步该怎么办?”
他们正好从松江州上海县回来。看过那些纱厂和布厂后,胡斯托、范布伦只是惊讶和感叹这些工厂的奇特性和庞大的规模。对于这些厂子有刘玄的股份倒一点不奇怪。在他们国家,大贵族也是会用各种法子赚钱的。
“银行!”范布伦毫不迟疑地说道,“大人,你的利丰社,收购棉花,织纱纺布,贩卖,中间还出租和雇佣大量的工人,而且海商来买布,不全是用的金银和铜钱,还用的他们的特产货物。是一个非常完整的…”
范布伦想了半天,手指头在空中来回地画圈,就是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
“循环,圆圈。”
“对对,循环的圆圈。这是开银行最好的基础。海商来进货,或是金银,或是货物,交到利丰社,开一张相应金额的票据出来。海商可以拿着这张票据去提货,这次提不完,下次可以再来提,或者直接卖给其他有空舱的海商。”
“提货单,其实本质就是有价值的,可以换货物,换金银的票据,既然如此,完全可以变成银行的本票。海商可以换棉布,棉花商可以换棉布,可以换金银。”
“还可以去我名下的米庄换大米粮食,或者名下其它商铺的任何货品。只要能换到金银或粮布,这票据就值钱。”刘玄笑着补充了一句,他名下的丰源粮油行现在已经是江南、两浙一带排在前十位,实际实力排在前五位的大粮食商,专卖关东和南海的大米,岭东、河南的麦子和面粉,以及关东和岭东的大豆油。而且只是在上海、杭州、明州、金陵等地设了几个分号,专事大宗批发,不做零售。
“没错,没错!”范布伦连连点头,刚才想出那么长一段话,可费了他不少脑子,现在刘玄补充了这么一句,确实感觉把他想说的精髓都点了出来。
胡斯托在一旁惊讶地说道:“对于富人,肯定是喜欢能换到金银。但是对于普通人,能换到粮食和布匹,却是最硬的”
刘玄听到胡斯托神父憋出来的最后一句,不由笑了起来。
“是啊,能换金银,能换粮布,这票据就是硬通货,就是某种意义上的钱了。”刘玄微眯着眼睛感叹道,随即对范布伦说道:“老范,你家就是开银行的,帮忙拟个章程出来呗,我们再合计合计,根据我们国朝的实际情况,取舍修改下。”
“没问题!”范布伦痛快地应道。他是因为家里妻子儿女得了传染病,都死了,万念俱灰之下才跟这胡斯托神父出来。对于传教,能传就传,干些其它感兴趣的事,也愿意。
胡斯托神父急了:“尊贵的大人,你看,我的学生和助手,有在教你拉丁文;有在帮你整理希腊的哲学和数学书籍,等合适的时候翻译过来;有的帮你改造机器;有的在帮你训练军队;还有的在帮你修船和修枪炮。我们都在尽心尽力,可是大人,你的承诺呢?”
“哈哈,我没有骗你。我是可以马上批给文书,但是有了上面的背书,就算以后我离开这个职位,也不会有人来为难了。”
刘玄指了指天上,解释道。
胡斯托弄明白这句话里的意思,连忙问道:“大人,那这份文书批下来了吗?”
“我接到书信,朝廷已经批复了我的申请,可以在上海县城郊区修建一座你们的教堂,也同意给予两份度牒,有了这度牒,老胡,你就可以传教了。”
胡斯托高兴地嘴巴裂开到耳边,可是没一会就回过神来,“大人,为什么只有两份这个度,度,传教的许可书?”
“老胡,度牒很金贵的,有了它,你们就有了正式身份,我们国朝承认你们跟道僧一样的身份,可以讲经,可以收徒弟。你去打听下,除了皇家道观,随便哪家道观寺庙的度牒都最多也不过十份。朝廷规矩如此,你们是新来的,有个开头不是比什么都好吗?”
胡斯托一听,是这个道理。他在两广可是求了不少人,送了不少钱,还不是一点用都没有。要不是自己带着学生助手这般帮这位刘大人,估计也没有度牒和修教堂的许可。就如这位刘大人所说的,只要有了开头,后面就好办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太湖风冷吟吴越(一)
回到苏州,等了两天,正好等来了潘籍。
他除了是明州知州,还署理勾当两浙市舶司事。谢志清转迁了两浙漕司,市舶司的事不放心给别人,生怕接任者不明事,把他辛苦整饬好的舶务给耽误了,误了两浙的税赋就更麻烦。所以思前想后,再跟胡藩台商议过,先让信得过的潘籍署理两浙市舶司,等徐徐找到合适的人选再说。
这次潘籍要押解两浙市舶司的税银去金陵南都国库,特意走运河,好跟刘玄商议些事情。
“淳之,明州的情况可好?”
“都好,明州没有受什么波及,我只是再细细察访了几回乱贼妖教的余孽流毒,又惩处了几家趁乱囤米涨价的奸商,其余的也没什么大事。你留在明州的那几位督查秀才,用起来也很得力,至少下面县里的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我心里有了数,不至于被这帮子昏官奸吏给骗了去。”
“至于市舶司,我是曹随萧规,谢大人花了那么大心血,规矩章程都完善了。主要是跟豫春的海备都巡检衙门、春霆的州守备衙门配合好,堵住各处海陆漏洞,严防走私逃税。”潘籍笑着说道。
“你那边的事情,看上去繁琐,但还算容易上手。倒是重明和文黎那边,善后事宜,要耗钱费粮,征调大量民夫。可是那三州民生凋谢,州库空虚,人口流失,光是一道免赋税三年的优待,远远不够的。”刘玄点点头,接言道。
“我听重明和文黎说起过,幸好你在这边组织了几家商社商号,运了几批粮食过去,先赊给当地,再以今年的茧丝秋产抵冲,总算是能缓口气。我原本还想着在明州也组织商号,学着四郎的法子,可惜啊,面子不够,除了利丰社、丰源粮行等几家,都不肯做这事,宁可丢出几十两银子做善事。”潘籍摇着头说道。
“淳之,做官做事,要恩威并济。没有威,就没人念你的恩。你啊,还是拉不下脸皮来。张义办喜事时,政老爷跟我聊过,要我一团和气,不可恣意而为。我知道他的意思,叫我做个好人,结好所有的人。迂腐啊,那就是迂腐的脑子。”
刘玄笑了笑,继续说道:“这年头,讲情义讲规矩的有,但是少啊,所以才有那么多章回小说为那些有情有义的人赞歌。结好所有的人,上下左右一团和气,怎么可能?你赚钱,总有人会亏钱。就算那些人不亏钱,可他们赚不到钱,也会认为是你抢了他的银子去。而你怎么能带着所有的人一起赚钱,那得把持多少好生意才有这么多盈利分润?那又问题来了,你把持了这么多好生意,别人都不眼红?”
“所以说,顾着眼前,交好巩固好你的盟友,大家分润好处,保持着同进共退就好了。其余的人,下回有共同好处,大家再一起合作好了。”
“四郎说得没错。再说了,你要是方方面面都结交好了,上头还担心你在收买人心,结党营私。我们这位主上,还是比较信制衡那一说的。”
“哈哈,淳之说得没错。”
“四郎,我看你这个开元宫使当得没个正经样子,只是忙着做生意去了吧。穿着道袍羽衣,一脸的悲天悯人,心里的小算盘却打得噼里啪啦的。苏、常、松三州的商贾被你收拾得七七八八了。听说你准备把传嗣运作去巡察扬、通、润、滁、太平五州?是不是要对那边的商贾下手了?”
“淳之,我们熟归熟,你这样乱说话,我还是可以告你诽谤的。”刘玄笑着说道。
潘籍此时是心照不宣,“这样也好,圣上跟那三位,在上面收拾不开眼的,你在江南帮着收拾那些人的羽翼,自己总要得些好处,太大公无私了,圣上也是不肯信的。看来,你们师生两人,把当今圣上的心思琢磨得透透的。”
“淳之,你又想给我头上扣揣摩圣意的帽子,我可不服。我出身军将世家,谈钱好利的浑浊人家出身,有了权自然要收揽些好处。”
“刘四郎,虽有通天的文采才干,但好色重利,圣上用起来也放心不是。”
“你这厮,跟重明同僚了一场,也把他的臭毛病学了去。”刘玄笑骂道。
潘籍却是仰首大笑起来。
喝了几口茶,潘籍又开口道:“我看了邸报,高丽那边已经糜烂不堪,要出大乱了。听说伪海平君李沢引倭兵五万,大败大兴君李滋,进占了汉阳,自称高丽王。高丽王世子李馥弃了开京,逃奔到平壤,借大同江天险苦苦支撑,仅余江西五州地了?”
“哪有五万倭兵,只不过是东倭两处大名,大内家和尼子家吞并了不少地盘,便把收编招纳的武士兵勇雇给了李沢,才一万六千左右。只是高丽兵太***此前的两浙陆师还要不堪,连吃败仗,一溃千里。而李馥手里的兵,以前跟我们关东军镇对练过,在高丽军里算是精锐,所以还能撑一会。”
刘玄在枢密院还挂了职,所以这些军报他还是能看得到的。
“哦,这样啊。听说李馥的使臣奉着他的世子已经到京师,说愿意奉我们国朝为君父之国,甘为臣子藩属,只求朝廷发兵戡乱。听说圣上有出兵的意思?”
“是的。首先不能让倭兵占了高丽,否则关东、岭东、直隶这些腹里要害地方都在倭兵威胁之下。其次嘛,我们的万岁爷也好面子,尤其是当年从诸皇子中脱颖而出,继承大统,心里是憋着口气。复一国,比灭一国写在史书上更好听。”
“这援征经略上面意属谁?”潘籍说道,“我私下揣测了一番,最好的人选当然是刘世叔,但他这个身份了,再多一个复国之功,想必很多人不愿意。”
“没错,家父也不愿意做这个出头鸟,安安稳稳做富足翁多好。”
“那算下来就是四郎你合适了。虽然官阶低了些,但这是小节,只要圣上意属了,加上三位阁老肯定会帮衬,这事就成了。”
“现在难成啊。”
“文则先生和富掌院力主派一文官任帅,诸武官为将。卢相、魏相支持,韩相和我恩师模拟两可。周师叔和杜师叔心里是不赞同的,认为这等军机大事,当不得儿戏,但事关文官士林,内阁里又这个气氛,他们倒不好出声反对了。”
“嘿,这文官终于要落子了,非要抢这一先手了。不过这事可不能让他们成,真要是有了这个开头,以后这文官只会越来越嚣张。”
刘玄、潘籍两人,虽然做的是文官,但他们的根基在军将世家,至少要保持着文官和军将之间的平衡。真要让文官得了势,他们这些军将世家出来的文官肯定会遭到排挤。那些文官士林又不缺你这么一个状元和几个进士。
“这事我晓得,已经去信跟冯世叔、王世叔他们聊过,军机班和五军府的人倒是齐心,这一次坚决不让文官得逞。只是这回圣上态度坚决,大家不好明面上来,只能暗中行事了。”刘玄凝重地答道。
“但是这事不好办啊。圣上现在态度暧昧,想必还是多信了文官几分。”
“是的,文官手里没兵,不担心会造反。但是军将就不同,一句严防前唐节度使之祸重演,就能让圣上动了心。”
“唉,所以说这事难办了。”
两人默然了一会,潘籍知道这事他只能是白操心,牵涉太大,连刘玄都只能在旁边看着,不敢乱出声。
第二百七十二章 太湖风冷吟吴越(二)
“不提这事了,我听说门下给事中王秉滔上了折子,要求在两浙和江南选六到八个州,改稻为桑。朝堂上为了这份折子吵翻了天。”
“是的,吵翻了天。”刘玄缓缓地说道,“这王秉滔是魏相的门生故吏,天下人都以为这改稻为桑是魏相的主意,实际不然。”
“四郎看出什么端详来?”
“改稻为桑,最堂皇的理由就是增加茧丝和丝绸出产,大赚南洋、西洋诸海商的银子,增加税银,填补历年来国库亏空。这般说来,得利最大的是谁?”
“杜阁老,不对,国库历年的亏空跟他没有丝毫关系,他这一年多来,设法找了不少财源,填补了不少亏空。算下来,得利最大的应该是韩相。”
“没错。在杜阁老之前,执掌户部和国库度支的正是韩相,差不多有六七年之久。”
“韩相这是作什么?犯得着赌上一世英名吗?”潘籍说得没错,要是改稻为桑做好也就罢,对于韩东国也就是锦上添花。要是没做好,那他的宰辅前途和后世英名就全都完蛋了。
“韩相怕是迫不得已。当年他接掌户部和国库度支时,那就是个烂摊子,加上太上皇仁德好颜面,不忍行苛酷之法,结果不管韩相如何左支右绌,那个窟窿还是越来越大。”
“四郎说得没错,杜阁老要不是有圣上支持,烟溪先生、周阁老、谢大人等人,还有四郎你鼎力相助,户部那本烂账和大窟窿,他也是难补好。可是韩相这一着,是不是太急了些。”
“不急不行啊。卢相和魏相怕是坚持不了两三年了,韩相想再进一步,户部那个烂窟窿必须尽快补好,否则会有人就此抓住不放,弹劾韩相。”
“那怎么是魏相的人出面上了这份折子?”
“应该是达成了什么协议。他们老旧臣子里,也就韩相还能撑住场面,又能得圣上相容,所以必须保住他。要是他被贬出了内阁,老旧臣子的势力怕是要散了,到时现在稳定的朝局怕是要生出什么乱子来。圣上不愿看到,周师叔和恩师也不愿看到。”
“四郎的意思是而今朝中为改稻为桑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只是雷声大,雨点小?”
“是的。现在反对最凶的那伙人,是文则先生和富掌院一伙人。只是他们才不管改稻为桑真的有害还是有利,他们只是想趁着这个机会,逼宰辅阁老们让步,把都察院左都御史这个位置让给他们。”
都察院的左右都御史,汪、曹两位老大人年纪大,身体又不好,也没得力气跟人撕逼,一向是以和为贵。所以此前都察院的实权掌握在左副都御史周天霞手里。
去年他突然擢升礼部尚书,还入了阁。这左副都御史一职就卸了下来。而汪曹两位老先生没几年要荣休致仕,所以清流另一派的欧阳毅和富时景就想着如何掌握这风宪兰台。现在天上掉下这么好的机会,他们肯定会利用了。
“这事闹得!”潘籍叹了一口气道,“朝中只是吵闹,为何不问问地方的意见呢?其实两浙漕司谢大人,是坚决反对改稻为桑的。”
“淳之为何这般说?”刘玄奇怪了,谢志清负责两浙的钱粮财赋,改稻为桑,增加税银,对他而言也是好事,为何坚决反对?
“我因为署理着两浙市舶司的事,跟谢大人沟通得比较多,每月都要奉公晋省,跟他商议许多事宜。听他提及过这改稻为桑,直斥为祸国殃民的邀宠之举。”
“谢大人为何这般说?他没跟淳之你解释吗?”
“没有明说,但我从侧面和相关话语中听出,他应该是担心两浙还在善后生息,粮食原本就还不够吃,又搞个改粮为桑,只怕会生出大乱子来。谢大人担心,这个举措立意就不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上面只想着急功近利,早出成果,下面的人就阿谀奉承,不管不顾地一味苛酷。而两浙刚逢大乱,人心原本就不稳,这么一闹,不出大乱才怪。我还听说他为这事给圣上递了几份折子。”
“谢大人担心的极是。如此看来,他倒是个勇于任事,有担当的好官。现在成了两浙漕司,就当为两浙百姓着想了,不再只为那些税银而不顾其它的了。”
刘玄赞许道。他知道,或许谢志清更担心改稻为桑,祸及州县,严重影响今明两年的田赋。要知道两浙转运使不是市舶使,不是只盯着那些税银,田地粮赋也是大头。这一块亏空了,他也是吃不了兜着走。但谢志清能够想到这些,敢于提出来,就已经不错了。
“此事有些难。朝廷要办北洋水师,要编练新军,吕师叔去年冬上了在湘西和川南试行改土归流的折子,圣上和内阁已经允了。着我二舅为湖南藩台,负责湘西的归流,授了吕师叔为四川右参议署按察使,负责川南的归流,开春又把我大舅调任巡抚湘鄂川边十五州,节制军务,以为后盾。现在高丽又来乞军复国。你算算,这里哪处不要花银子?”
“韩相这时机拿捏得太准了。”
“所以他把户部坑成那个样子,照样拜相入阁,你不服都不行。”
“那可怎么办?真要在两浙试行改稻为桑,我担心会出乱子的,州县那些昏官奸吏,你不是不知道,有了这么好的立功贪钱的机会,还不使劲地敲骨吸髓?要是两浙又生了乱子,不仅谢大人受牵连,我们这伙子也一个都跑不了。”
“我知道,”刘玄也是头痛。两浙他有一堆的好友故吏在那里,万一真有事了,他们肯定会受牵连,他好不容易才攒起来的班底,只怕要玩球了。
“我也一直在想这事,其实解决之道不是没有。此前我在严州给了重明的援助,可以改一改。这增加财赋的事情,就得靠商场上的手段去弄,靠官吏去弄,一是立足点不同,考虑的就不同,二是官吏许多人只懂贪钱立功,不懂经济。”
潘籍一听,又惊又喜,“我就知道四郎有办法,你跟我细说下,等我回去路过杭州,跟谢大人好好谈谈,有他支持,就好办。”
没错,谢志清既是圣上亲信之臣,又是两浙打理钱粮财赋的主官,在两浙改稻为桑,三省内阁再如何都绕不过去他。
“其实改稻为桑,最关键的是让百姓有饭吃,有了粮食,百姓们也就安心了,不会去管是种稻也好种桑也罢。要是再多些余利,只怕还会抢着去种桑养蚕。”
“四郎的意思是让商社先把粮食赊给百姓,让他们用桑叶或茧丝来抵换。而且多给些利,让他们觉得种桑养蚕比种地更划算,还不用承担天灾歉收的风险,自然就会踊跃了。只是粮食赊给他们了,万一还不上怎么办?”
潘籍也是聪明人,刘玄一点就明白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 太白蚀角意难决(一)
“这就需要官府出面了。对于那些恶意逋欠的,自然要让他们见识王法。那些因为天灾**还不上的,官府作保,再拖欠一年又如何?商家做生意,难道就不用承担风险的?总会有亏损死账留余出来的。”刘玄说道。
“妙啊,官府得了名声,商家得了利,百姓得了钱粮,皆大欢喜。”
“官府光得利还不行,商家赚的钱肯定不能独吞,必须拿出一部分来,分润给州县的官吏,这样才能上下通达,百事皆顺。”
“哈哈,我知道四郎的套路了。只怕这事由关东商团,跟薛家为首的江南商家以及两浙商家联手来做,再给胡大人、谢大人等几位大人分几分干股。只是此事操办下来,不用两三年,江南、两浙的茧丝怕有大半要落在手里了。”
“官面上的人得功名,商家得盈利,大家都要各自分润一二,否则这世上的事,谁愿意来做?”
“四郎倒是会借势,趁着改稻为桑,变坏事为好事。公,既能增加税银,为国分忧,又可以帮圣上铲除那些家伙在江南和两浙的根基,为君去忧。这私嘛,哈哈…”潘籍忍不住大笑起来。
“淳之心领神会就好。不过回去后,要跟谢大人商议好,好好发动下两浙的士绅们,为民请愿,声势越大越好。我这边也会跟岳父商议下,暗中笼络些人,上书坚决反对这改稻为桑。而且你告诉谢大人,如果圣上和内阁问我话,我就是那个态度,改稻为桑有利有弊,但目前是弊大于利,我是坚决不支持的。”
潘籍先是愕然了一会,刘四郎这是卖的什么葫芦药?细想之下便明白了,“四郎,你这是漫天要价,好等着坐地还价?”
“这事不把严重的后果摆出来,不搞个民怨鼎沸,上上下下还以为里面不知有多少油水,个个要往里面扑。必须要让他们知道这不是块大肥肉,而是冒着烟的火药桶。才会绝了他们贪念,断了他们往里面伸的手。”
“到那时,内阁再不情愿,也只能允了商办的建议。”潘籍补充了一句。
“其实官府,该管的就好生管着,不能玩忽职守。不该管的,就不要管,免得恰得其反。只是现在做官的,繁杂琐碎、劳心费力的事,都不愿去管,只交给书办小吏,使得他们上下齐手,苛酷盘剥。有利有名的,二话不说,先揽上再说,也不管自己有没有能力办得下来,先把名利捞了再说。所以这吏治啊,不抓到根,如何厘清整饬?”
“还是四郎看得明白,说得通透啊。”潘籍叹息着附和道。
两浙鼎沸的民议递到了京里,却有些波澜不惊。满朝文武,君臣上下,都被一个援征经略使人选给搅进去了。
京师军机班里,五军府的五位都督,枢密院的同知同签七人坐在一堂,平章军事、知枢密院事、中军都督姜本庆坐在上首,瓮声道:“现在文官那边一边倒,圣上也明显偏了心,想署兵部左侍郎钟裕安为经略,关东军镇诸将为副,此事眼看要成定局了,怎么办?”
“钟裕安,两榜进士出身,在翰林院、礼部做了十几年,实在没人顶上了,才迁到兵部任左侍郎。叫他去礼宾典客,考试取录没问题,叫他去领军打仗?呵呵,要是个知趣的,只管领军功,万事不管,只教副职和下面去做,那还是大幸事。万一是个自命不凡,以为自己是孙吴转世,我看啊,还是先把几万副棺木和那些抚恤银子凑齐了再说。”
左军都督冯遇仙话说得难听,但句句在理。其余的人也说了几句,都是些怪话和丧气话。
姜本庆看了一眼众人,把目光放在了后军都督王子腾身上。
“老王,你怎么一直不做声,且说说。”
“军章老大人,我想着,而今唯一之计就是让文官知难而退。”
“知难而退?现在是文官压制我们军将的大好时机,谁肯退?”有人插话道。
“少呱噪!等王大人说完。”姜本庆不客气道。在座的不是他的子侄辈就曾是他的部属,当场臭骂你一顿也不敢回嘴。
“老大人,诸位同僚。我们只跟圣上和内阁说,以文官为主帅可以,但是即为主帅,打赢了自然是首功,打输了当然是首责,就连保荐的也要连坐。这是神武帝传下来,太祖爷也大诰重申过的铁律。总不能换了文官做主帅,这祖宗规矩就要改了吧。”
姜本庆一听,哈哈大笑道:“就该如此!”
其余的人开始不明白,但有聪慧机灵的很快就想明白,再给旁边的同僚点拨一两句,大家都明白了,含笑在那里说道:“老王可以啊,这主意出得妙。就是要让这些文官知道厉害,不要以为这仗就好打,军功就那么好受。打输了可是要掉脑袋,抄家流放的。老子们这些军功,都是用身家性命赌来的。看着眼馋,行,也拿身家性命来赌。”
等到大家说完,王子腾又说道:“老大人,诸位同僚,我们必须两手准备。既要让文官们知难而退,也要给他们个台阶。这帮子文官,最好脸皮,到时可别心里想退,但碍于面子撑在那里了,大家都讨不得好。”
“台阶,什么台阶?”
“让兵部尚书同签枢密院事,位列军机会议,再从五军府分出些职权来给兵部。比如让兵部参与武举、武官选用和同掌兵籍。还有全国驿站,也可以交给兵部执掌。以及给予他们督查军纪、军备和军械的监察权。”
有人刚想开口反驳,但是却被姜本庆的目光给逼了回去。
“老大人,诸位同僚。我们不仅是给文官台阶下,也是让圣上明白我们的一片忠心。”
刚才还想着反驳的人,顿时后背都出了冷汗,让圣上放心,才是关键啊。
姜本庆点头道:“王大人说得极为在理。兵部总不能是空壳子,而且让兵部专门监察我们,也好绝了那帮子混蛋御史们胡乱指手画脚。那些王八蛋,打着闻风参奏的旗号,不懂装懂,为了虚名,连生个儿子没**都顾不上了。兵部怎么的还要懂些兵事,至少掰扯起来,不是对牛弹琴。”
“没错!没错。”众人纷纷点头赞同道。
“那就这么定了,我待会跟王大人商议下,看叫谁给那边提个醒,让他们知难而退。”
等到众人离去,白虎堂里只剩下姜本庆和王子腾两人。
第二百七十四章 太白蚀角意难决(二)
“这鬼主意是你那外甥女婿出的吧?”姜本庆问道。
“老大人说得没错,就是他在书信里跟我这般说的。”
“我一听就是那小子的主意,这小王八蛋,考进士这一步棋还走对了。打仗嘛,就是要知己知彼,有他在那边蹲着,那些酸儒的坏水,我们多少能知道些。说吧,他有没有提起请谁说说这事?”
“刘四郎说他已经请托了周大人周阁老。”
“周阁老愿意出面?”
“四郎在信里说,周阁老连同杜大人、烟溪先生三位,根基都还浅,手里还没有拿的出手的人选。就算这次夺了部分五军府的职权过来,只怕大部分好处都落在了卢相他们手里。虽然压制军将武官从长远来看,对文官确实好处多多,但目前而言,对三位阁老却弊大于利。而三位阁老里,周阁老却是最顾眼前的一位。”
王子腾一说,姜本庆点了点头,叹息道:“四郎年纪轻轻,看透了人心。”
随即又说道:“好,老王,我们分头行事,我在御前会议上跟圣上提出我们的建议,让他宽心,给内阁递个台阶过去。你去找老周谈谈,如果此事成了,兵部尚书的人选,我们这边鼎力支持他们的人。”
“好,军章老大人,我马上就去办。”
过了两天,周天霞找了借口,把钟裕安请来了。他俩有年谊,又在一个衙门里待过几年,说得上话。
“老钟,这次叫你过来,是想劝你知难而退。”周天霞开门见山道,“趁着还没定下来,辞了这次远征高丽的经略使一职。”
“周大人,这是何意?”钟裕安有些不解地问道。自从得知圣上意属自己为援高丽主帅,一直踌躇满志,这几日连翻了几本兵书,已经有了运筹帷幄的感觉,甚至幻想起立下军功后,封爵拜相的美梦起来。
“昨日,平章军事姜老大人代表枢密院和五军府松口了,同意你为经略使,但是重申了,为主帅者,即领首功,也担首责的祖宗规矩。”
“这不是好事吗?”钟裕安依然不解。
“老钟啊,我就是知道这些,又跟你亲近有旧,才不忍心见你身败名裂,抄家流放啊。”
钟裕安吓了一跳,尴尬地说道:“周阁老,你这是在开玩笑吧?”
“开玩笑?老钟,你是不是想着关东军镇个个都是名将,手下兵马又都是天下雄兵,打高丽和倭兵不是问题?”
“属下确实这么想的。”钟裕安犹豫了下,点头承认道。
“老钟啊,正因为那些家伙是打老了仗的,所以胜容易,败也容易。”
钟裕安脸色一变,迟疑地说道:“周阁老,为何这般说?”
“你去了关东,所用的兵将都是军镇里调出来的。谁能打,谁不能打,你不知道,他们知道。地形险要,你不知道,他们知道。加上粮草补给,也是由他们之手传上去的。到时候把最烂的兵,最无能将的官全配给你,中间再误导你几回,或是耽误你粮草,让你稀里糊涂地大败一场。到时候,老钟你可是首责,按律是难逃一死,还要家产抄没,家眷流配六千里,充发为奴。”
“又或者仗打赢了,你这个主帅却或水土不服,染了流疫,一命呜呼。又或者骑马赶路,一不小心坠落在地,脑子撞到石头,血流不止,医治不及而亡,等等诸类,都是有可能的。”
钟裕安脸色惨白,过来好一会才颤抖着问道:“周阁老,他们不至于这般丧心病狂吧?”
“丧心病狂?这些军将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再丧心病狂的事都干过。再说了,委了你为主帅,这些军将心中不服,个个称病,也是常理之事。到时随便派几个手下陪你走一遭,反正一个首责下来,你担去大半的罪责,落到下面,再分到每个人头上,也就没多少了,顶多降职留用。圣上还要靠军将们镇守边疆,绥抚藩属,更要靠他们去援征高丽,自然会轻轻揭过。只是苦了老兄你了…”
钟裕安听完后,浑身冰冷,真是世道险恶啊,我只是想为国出力,怎么就这么艰难呢!
想到这里,所有的委屈都涌上了心头。他流着泪,跪倒在地,惊慌失措地问道:“阁老大人,还求你救我!”
“赶紧称病请辞。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谢阁老指点,我明天就上奏章,说我重病在身,不久人世,只求骸骨能落在故里,就此辞职。”钟裕安连声说道。
辞职又不是免职,待遇还在。只要躲过这一劫,再找机会复起就是了。周阁老说的是,要是连命都没了,天大的军功也没有用。
第二天,钟裕安就给内阁递了辞呈,然后在家称病不起,朝堂一片哗然。圣上等了三四天,开过两次御前会议后,便准了钟裕安的请辞,还赐了长白山山参六枝,以示天恩。
接着圣上下旨,叫内阁再拟援征高丽主帅人选。
同时下令改制,以枢密院为军机枢要之所。以中军都督加平章军事衔,知枢密院事;以左军都督加参知军事衔,同知枢密院事,以兵部尚书、右军都督、前军都督、后军都督皆同签枢密院事,入值枢密院,同理军务。
着兵部同掌武举考试、武官选任和兵籍,掌天下各处驿传,枢密院所出军令、符勘,需由兵部尚书同签副署,并兵部对军镇、州军、团练、水师等各处的军制、军纪、训练、征调、军械、粮草以及武学有监察之权。
而兵部尚书一职,内阁初举人选,枢密院复议,御前会议文武公推,圣上恩准而定。可代表内阁参加枢密院军机会议,也可代表枢密院参加内阁议事。接着废尚书左中右三丞,度支、国库、都税三司皆属户部,以户部尚书亲领勾当度支司公事,左侍郎勾当都税司公事,右侍郎勾当国库司公事。
忠顺王府里,有王府掌仪管事的在前面引路,梁鸣赞在后面紧跟着,穿过两道院门,沿着游廊走了一会,终于来到王府深处的书房门口。
“王爷,梁大人到了。”
“进来吧。”
走进去,看到书房里还有两人,梁鸣赞都认识,一个是缮国府的石光珠,一个皇贵妃的侄儿卫若兰。看到这两位,梁鸣赞心里一惊,但脸上不动声色。
“这个刘四郎,真个要把贾府的姐儿们一网打尽啊。”忠顺亲王见了梁鸣赞的礼,示意他坐下,然后继续刚才的话题。
“贾府得了他这么大的恩,自然要回报。只是贾府能回报什么呢?怕是只能是府上养的这些姐儿。”石光珠淡笑着说道。
“贾府里也就这些小娘子还值当,想不到尽数入了刘四郎的囊中。听到这消息,不知多少京城里的公子哥在捶胸顿足。”忠顺王也笑着说道,“你们说,刘四郎这般尽心尽力帮贾府,为的什么?”
第二百七十五章 太白蚀角意难决(三)
“想不出来。”石光珠和卫若兰思量了一会,几乎同时地摇摇头,“刘四郎这人做事,一向深谋远虑,我等智浅,一时猜不透。”
“那你们没从贾府、或是他们周边的亲戚那边打听到些什么来?”
“回王爷的话,没打听到什么。贾府的那些个下人,贪钱好利,见了银子,什么话都敢往外透,跟个破筛子一般,屁大的事,不用半天满京城都知道。想必刘四郎这般人物,也是知道的,肯定不会轻易透风给贾府。”
忠顺王听完了后点点头道:“兰哥儿说得没错。不管他了,对了,兰哥儿,听说你甄府的两位姐儿落在你的手里?”
“是的王爷,我家跟甄府沾点远亲,还去他们府上拜访过。闻知消息后,派人去搭救赎身,却是晚了一步,只救得五姐儿和六姐儿。后来又听说大姐儿被琏哥儿、明国维他们给救了,带回了京城。其余的不知下落。”
“二姐儿落在了广安王府里,三姐儿和四姐儿,可能落在两淮都盐御史林如海的手里。”
“林探花公还好了,只是这广安王府。唉,不知忠顺王爷能不能…”
卫若兰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忠顺王给打断了,“我这个皇侄,性子暴虐。原本对贾府那几个姐儿虎视眈眈,结果被刘四郎得了手。正是一肚子怨气,我可不愿撞这个霉头。他发起懵来,连我这个皇叔也不会认。我是长辈,要真是犯了冲突,他名声不好听,我名声也不好听。”
卫若兰心里不由冷冷一笑,你这王爷还有什么名声,只是他已经知道,忠顺王爷绝对不会为失势败落的甄府里的一位姐儿去出手。只好长叹了一声,不再言语了。
又说了一会话,石光珠和卫若兰便起身告辞了。忠顺王叫来管事的,代他送客。
忠顺王坐下后,梁鸣赞突然开口道:“王爷,刘四郎这般帮贾府,会不会是因为德贵妃?”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刘家身份特殊,跟我们皇家走得近,而且以前一直不愿意掺和后宫和皇储之事。这次,刘四郎会破了他们家训?我猜不透。”
“如果不是因为德贵妃,那属下实在猜不到刘四郎的其它原因。”
“这个小王八蛋的心思最难猜,偏偏又能合得上圣上的心思。两浙,两桩大案,就让北靖郡王等人在那里的根基几乎全断了。南直隶,小小的茧丝劫案,就让号称江南第一家的甄府灰飞烟灭。前两三年,圣上费尽了百般心机,才跟大明宫有来有往,略占上风。”
“结果这个小王八蛋一出手,直接把两位太上逼到内北苑去了。然后短短一年,就让两浙和南直隶改了章程,多少人的钱袋子,被这小子一家伙全给捅破了,白花花的银子现在全归了圣山那边。这小子如此猖狂,偏偏每件事都是在替圣上办的,御用爪牙啊,你还奈何不了他。”
“属下听说,刘四郎在两浙和南直隶也捞了不少好处,王爷,这事可不可以做做文章?”
“做什么文章?属下办事得力,中间捞些好处是天经地义的,否则以后谁还给你办事。而且刘四郎把那边和我们的根挖了,却带着另外一伙人补了空缺。皇上的亲近臣子,以前一直被勋爵世家压制着的当地士林世家,甚至还有老旧臣子那边的。大家都吃得满嘴是油,自然对刘四郎是满**赞了。你现在捅刘四郎,就等于捅他们。现在他们正得势,闹将起来我们吃亏。”
“王爷说得没错,刘四郎做事,总是这么滴水不漏。这会他在苏州过着神仙般的生活,没事写写诗词,似乎远离朝政,但朝中这次纷争,却牵着他啊。”
“没错。这次本王叫你来,就是问问,我们这边还有合适的人选没有。”
“王爷,援征经略使人选不是那么好推举的。领军去打仗,总得知些兵事。我们这边的根本没有合适的,就是强行推荐上去,只怕也还要引来嘲笑。”
“那就算了吧。”忠顺王虽然还有所不甘,但是知道梁鸣赞说得没错。“以后机会还有,犯不着这次把各方的人都得罪了。我们的人原本就日渐单薄了,要是再恶了军将或文官那边,就得不偿失了。”
“王爷深明大义。”梁鸣赞连忙赞叹道,然后又问了一句,“王爷,听说广安郡王那边公开放出话来了,要他推荐做援征经略使人选,一万两银子一位,不二价。而且只推荐先付钱的前三位,后面的给再多的银子也不举荐。”
“哼哼,我这侄儿,性子乖张,就让他闹腾吧,有他在外面丢人现眼,也让圣上少惦记着我。”忠顺王冷笑说道。
紫禁城勤政殿,隆庆帝坐在御桌后面,翻阅着齐昂递上的密报。
“一个援征主帅,内阁商议了近一个月,还是没有拟出合适的人选。我国朝这么多文官,就挑不出一个能领军打仗的吗?阿昂,你说说,为什么挑不出?”
“回殿下的话,或许是这些文官,少了一份胆魄。”
“阿昂说得没错。这些文官,大多数都跟钟裕安一般,听说战败要承担如此严重后果,被军将那边一吓,就没了勇气了,不敢再贪这个功了。”
隆庆帝说了一会,转向旁边说道:“大伴,你说说,这援征主帅谁来当好?”
“回皇爷的话。这援征高丽,是复国之功,绝不会是败师辱国之过,所以肯定会大获全胜,那就是一份军功。这份天大的军功,肯定得是皇爷信得过人去得,而且皇爷想让谁得,就让谁得。”吴宝象小心翼翼地答道。
“你这家伙,还是那么滑头。不过你说的是。我决意出兵援征高丽,要的是史书上留下复国之功,而不是隋炀帝三征高句丽的恶名。所以必须要打赢。”隆庆帝点点头道。
齐昂听到这里,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正好吴宝象也看了过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一撞,随即又各自低下头去。
“这么算来算去,还是刘四郎最合适了。”隆庆帝说到这里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要是复了高丽,凭借关东那些人的手段,怕是要成他们的后院了。”
听到这里,吴宝象和齐昂的头更低了,气息也似乎更轻了。
隆庆帝在里面来回踱了几步,突然指着齐昂道:“阿昂,你说,此事当如何?”
“属下愚钝,只知道奉旨办事,不懂得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呵呵,你个猴精。大伴,你说!”
“皇爷圣明,”吴宝象知道这回躲不过去了,齐昂已经含糊躲过去了,自己再含糊其词,难保圣上不会生气。“按照老奴想来,这么大的好事,自然交给圣上最信得过的人了。”
隆庆帝站在那里想了想,自言自语道:“还是关东这伙子人跟朕亲近。要不是他们,朕…”说到这里,他不再开口了。吴宝象和齐昂却是像什么都没听到。
殿中又陷入寂静,隆庆帝想了许多,又忍不住苦笑起来,“你们看吧,到时要拜刘四郎为援征经略使,他肯定会上表推辞的。这小子,性子傲得很,前头被踢出人选名单,这会又再找回去他,肯定会摆谱的。”
隆庆帝摇了摇头,随即继续翻阅起来,看到后面一张时,脸色变青,气息也变粗了,过了好一会才慢慢平息下来,然后冷然地对吴宝象说道:“即刻传朕的旨意,广安郡王,肆意妄为,光天化日下冲撞街市,着”
说到这里,隆庆帝顿了一下后又继续说道:“着罚俸一年,在王府闭门思过半年,不得踏出府门半步。”
“遵旨!”吴宝象连忙应道,然后叫人去上书房传口谕,叫那边拟旨用印。
第二百七十六章 太白蚀角意难决(四)
接到惩戒广安郡王的旨意,中堂三位宰辅都在。
卢文韬看完后,递给魏良弼和韩东国,并说道:“这个广安郡王,也闹得不像话了,是该惩戒一番,两位没意见,就奉旨明发吧。”
“好!”魏良弼和韩东国赞同道。
办完这件事,卢文韬又开口道:“援征经略使人选,也该定下来了,不能再拖了。”
“是啊,是不能再拖了。那边已经想着让杨慎一领军任帅。他在辽东十几年,除了跟刘府关系莫逆,关东军镇多少军将子弟跟着他读过书?看在这份情面上,关东军镇怎么也会鼎力支持。真要是让他做了经略使,得了这份军功,回来就没有我们的位置了。”
“是的,现在我们两边的底牌都不能出,都要互相防着,就跟派人镇抚浙西妖教乱贼一样的道理。其它各处也推不出合适的人选来,这个怎么办?难道这回还是要把帅位归还给军将那边?”
“这可不行,好容易让圣上听我们劝,知道压制军将那边的利害得失了,万不能错过这次好机会。”卢文韬摇着头说道。
“南安郡王推荐了一人。”韩东国突然开口道。
“谁?”卢文韬和魏良弼连忙问道。南安郡王身为勋爵世家四大首,又是圣上亲外甥,深得宠信。他的一举一动,也是颇有影响力的。
“提举苏州开元宫使刘玄。”
“转来转去还是刘四郎。”卢文韬苦笑道,“要不就他算了。想来想去,还是他最合适,军将、我们这边,还有那边,都能接受。”
“那也不能我们先吱声,”魏良弼想了想说道。
“魏相说得没错。我们不能先开这个口子,还是需要那边先开口提议,我们默许就好了。否则的话,下面的人会认为我们立场有偏,内北苑那边也不好交代。”韩东国开口道。
“说得没错。可是那边却一直没有统一意见。听说富掌院和文则一直在反对。我真是想不明白了,能考状元,又能上阵杀敌的文武双才,也就前周初期就那么几位,都是能拜将入相的名臣。我们国朝到现在也只有这么一位,他们居然还不当回事。当初刘四郎被逼得延福守寿,他们竟然都默许了,真是暴殄天物。”
“所以年轻一辈的进士、御史,都对他们有了意见。要是知道刘四郎这么厉害,我们这边就算舍了一个女儿,也要把他拉过来。”韩东国开着玩笑说道。
“是啊,今年殿试三甲一出,跟四年前的刘玄中状元比起来,天壤之别。怕是未来二三十年,每一科状元出来都会拿来跟刘四郎比较,然后大家都会失望。”
“出一个刘四郎就难得了,还想着科科都出,大白菜啊。”
三个宰辅难得地开起了玩笑。
“韩相,要不你跟杨烟溪提一提?表明我们的态度,也让那边不要内讧了,赶紧定下刘四郎,提名上来。”
韩东国点点头,“好的卢相,我今天找机会跟杨烟溪说一句。”
过来两天,内阁终于推荐了刘玄为援征高丽经略使,圣上下诏,要刘玄先递一份条陈上来。结果等来的却是刘玄推辞的奏章。
隆庆帝看完后又气又笑,对吴宝象说道:“大伴,我没说错吧。这个刘四郎岂是肯吃亏的主,不说几句好话,他肯定不会领旨。这破事是内阁闹出来,就让他们去处置吧。”
中堂三位宰辅也在讨论刘玄的推辞奏章。
“你们看看刘四郎这奏章的意思,他话里话外,无非就是他那清闲官做得滋润得很,娇妻美妾陪着,到处游山玩水,好不快活,根本用不着去高丽那苦寒偏远地方去冒风险。你们再看这几句,无非就是他刘四郎也不缺这点军功。说他是状元出身,二十岁就是从五品了,也算是名满天下的人,熬个二十年肯定会稳稳当当拜相入阁,何必去趟那摊浑水?你说怎么有这般自满赖皮的人?”
卢文韬也是又气又好笑。
“刘四郎有这么自傲的资格,他说的这些,哪句错了?”韩东国还是那副样子。
听到这里,魏良弼也是直摇头,“也是,当初就想到人家了,却因为各种原因和借口选了别人,现在没了合适的人选,又倒回来去找他。要是我,也要摆摆脸色,否则的话真当这状元郎是花钱买来的,两浙的军功是吹出来。”
三位不由大笑起来。
“此事我们有错在先,就说说一两句软话,给个台阶。再让杨烟溪写封私信过去。相信刘四郎是识大体的人,会适当而为的。”
果然,过了十几天,八百里加急送来了刘玄的条陈。隆庆帝看完这十二条后,不由大喜。
“还是刘四郎靠得住,这才是办正事的样子。大伴,叫内阁和枢密院共议刘四郎的条陈。”
刘玄的条陈就是整顿北洋水师和辽东、岭东和北直隶水师,一为策应,先切断东倭与高丽的海路,绝了倭兵的援兵和退路。二为拱卫,掩护海商船队从南直隶、关东、岭东和两浙运粮草物资到高丽。
而主力大军以各省团练军为主,集合两浙、江南、两淮、岭东、湖广的团练军,再加上关东军镇抽调出来的兵马,六到八万就够了。理由很简单,团练军以后是各省的机动兵力,不拉到战场上练一练,怎么能行?
刘玄还提出要其它林林总总各项条件,反正不答应就不去赴任。而且还说道,现在不急着援征高丽,现在李沢仗着倭兵横扫了大半个高丽,已经是强弩之末,大同江肯定是打不过去,现在他的主要任务是弹压高丽各地彼此起伏的反抗。李馥的安危一时不要担心,万一扛不住也没关系,反正他把世子送到京师了,到时国朝帮他报仇复国就好了。
所以刘玄要求各团练军先拉到淮东集中训练,等过了今年,明年开春,再集中到关东,出高丽援征。
“真是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刘四郎人还在苏州,就已经把援征高丽的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兵力配置,粮草军械几何,如何调配,水陆如何配合,甚至连高丽李馥那边都给你安排好了。这才是名将的风范。”韩东国赞许道。
“是啊,刘四郎做事还是这么讲究。相比起,此前的那些人选,一个个慷慨激昂,视倭兵和高丽乱军如土狗瓦鸡,大有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问起详细方略来,这个摆出个平戎万全阵,自诩道‘挫驰突之锐,明坚重之威,循明摘实,知神谋之有在矣。’能把人唬得一愣一愣的,可是随便问几句就露馅。那个说临敌接战全在临机权变,什么狗屁话,你有多少兵,多少粮草都不知道,如何权变决胜负?猜拳定输赢吗?”
卢文韬接着说道,“看了这个条陈,我就安心了,按照这般做,是能打胜仗的。”
“只是刘四郎在奏章里的说得明白,他的妻妾即将临盆,他必须待在苏州候着,在此之前,恕不领旨。”魏良弼苦笑道。
“行吧,人家是名动天下的名士,我们还要靠着他援征高丽,怎么办,只好将就他了。我们跟枢密院那边合议后,两边下令,把能行的条陈先办了。等刘四郎做了父亲,再请旨正式委职给他吧。”
第二百七十七章 华木含香双添好(一)
苏州守拙园海棠春坞花厅里,刘玄背着手在那里走来走去,满脸焦急。当初鄞县和杭州临战前都没见他这么着急和手足无措。一阵阵叫痛声从后面传来过来,响起一声,刘玄便停在那里,往后面看了一会,等到没有再叫,又走了起来。
花厅里,左边坐着尤二姐、尤三姐,右边坐着探春、史湘云和迎春,晴雯、麝月、金玉钏和香菱在下首站在。
“四爷,你不用这么着急,稳婆都在里面看着,你和其他大夫也看过,脉象正常,不会有事的。”尤二姐开口劝道,说罢转过头去,示意尤三姐也出声劝两句。却看到妹妹脸色有些发白,似乎也很紧张。
“妹妹,你怎么了?”尤二姐低声问道。
“姐姐,生孩子都这般痛吗?”尤三姐心有余悸地问道。
“老人们常说,生个孩子,尤其是头胎,是生死之间的大事。”尤二姐脸色微变道,“只是生孩子,是女人的命。我们要是没个还在身边,等老了会很凄苦的。”
“听到夫人和赵姨娘这般,我心里发憷,不敢生孩子了。”
“等过两年,只怕不是你不敢生,而是盼着有一个。”尤二姐一边说着,一边眼光像是不经意地从对座的三位身上扫过去。
尤三姐顺着姐姐的目光看过去,知道姐姐话里的意思。现在这园子里的姐姐妹妹们越来越多了,而且几乎都是跟贾府有关系。夫人是贾府的外甥女,赵姨娘听说原本也是贾府的人,其余三位也或是贾府的姐儿,或是贾府的亲戚。就连自己,也是因为宁国府蓉大爷的关系,才会进到这边来的。但相比之下,人家肯定会亲近一些,自己姐妹要疏远些,所以她们住在守拙园,自己住在沧浪亭。
四爷虽然风流,但对人确实真诚,尽量一碗水端平,不让谁受了委屈。这点尤氏两姐妹是深有体会的。四爷连身边的丫鬟都好生对待着,何况她们。只是这园子里姐妹一多起来,暗里地多少有些比较出来。就算她们不计较,下面的丫鬟婆子也会在暗地里比。
昨个夜里四爷又在那里过夜了,算起来,四爷在某某园子里过夜次数最多,怕是最宠这位。然后这个园子的丫鬟婆子走出去,头也昂得高些,厨房、杂役等处的人也是看在眼里,堆出来的笑容也会多三分。
这是人之常情,不是你三令五申就能禁止的。而刘玄对后院内宅的要求只是严防私密泄露,不得内外私自勾连,不得持宠欺凌等大节,其余的也管不到。
因此尤三姐理解姐姐会有这般心思,她知道自己姐姐性子柔弱,更像一根藤蔓,没了四爷这棵大树,她都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现在四爷对她极好,但将来会如何?谁知道呢?所以有个孩子,是尤二姐目前最大的念想。
只是几个月过去了,尤其是这几个月,夫人和赵姨娘因为有身孕,四爷几乎过半的日子是在浮翠阁和玉兰堂过夜的。可尤二姐和尤三姐两人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所以尤二姐有些着急了。
“姐姐,不用着急。等缓过这两日,你请四爷把把脉,开了方子。我们四爷可是有名的杏林国手。”
“妹妹提醒得对,我差点忘记了。”尤二姐连连点头。
在另外一边,惜春年纪不大,又历来单纯,只是在那里为宝钗和怜卿两位姐姐着急。探春和史湘云的心思却复杂许多。
自己被送到这边来,名义上是陪伴宝钗,实际用意,心知肚明。临行的时候,老太太也在话里暗示过,等个好时机,宫里的德贵妃向皇上讨道恩旨,将探春、史湘云和惜春指给刘玄为妾侍。
探春和史湘云知道自己的身份和目前的处境,又想起迎春姐姐差点掉进狼窝的经历,多少有些认命了。到了苏州后,刘四郎也能以礼相待,不因此慢待和轻薄她们。住下来后,探春三人还觉得在这里住得更自在些。
探春和惜春住在沧浪亭里的“明瑟楼”,史湘云却选了“翠玲珑”。每日在园亭里游玩,或吟诗作对,或品茗赏花,或煮酒观鱼。而且又没有贾府那些糟心事,那些捧高踩低的恶心下人,过得比贾府还要逍遥自在。
闲暇时,刘玄还带了大家,或游太湖,尽赏那“太湖西畔青山近。雁边云暝。目力随天尽。落日平芜,点点余烽烬。”或登虎丘,观览“梅烂荷圆六月天,归帆高背虎丘烟。”又或者“长洲苑绿柳万树,齐云楼春酒一杯。阊门晓严旗鼓出,皋桥夕闹船舫回。”
而刘玄兴致所至,更是挥毫写下“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群芳过后吴湖好,狼籍残红,飞絮濛濛…”,“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等诸多名篇,又传颂大江南北。
这般无忧无虑的日子过着,探春、史湘云和惜春反倒安了心。尤其是听说了贾府老亲,甄府败落,人亡家破,六位姐儿流离失所,苦不堪言的消息后,仅存的那点残念都没有了。她们只是三位生在富贵人家,只会吟诗作画的小娘子。不生活在琉璃净土世界里,在外面寒风冰霜里,用不了多久就会香消玉殒。其中可怜,谁又能知道呢?
晴雯和麝月站在下首,也在想着心思。这大半年来,坚持吃肉,还有后来搞的牛奶羊奶,倒是冲了一下,该高的高,该大的大,该翘的翘。而且也十七八岁了,到了合适的年纪。跟刘玄几年,两人的心思全在他身上,刘玄也知道她俩的心意。
某个夜里,没处去的刘玄,在听雨堂里,跟晴雯和麝月情不自禁,上演了一番雨打芭蕉的好戏。从此,刘玄时常会跟两位丫鬟唱一出“对面成三人,行乐不须春。”
只是她俩的身份有些麻烦。要是其它富贵人家,一句抬举,就成了妾侍。但刘玄觉得不好这般亏待她们,想着借着某个机会,多少有个迎娶的意思,跟尤氏姐妹一般。但总不好单独为两个妾侍举办一场婚事,这样做,会被某些正人君子上弹劾的。所以刘玄给两人透了底,到时跟探春三姐妹的事情一起办了。
晴雯和麝月是跟刘玄最久的人,知道他不会委屈了自己,现在有这么一句话,心里也放心。
于是,在众人各自心思中,后面一阵慌乱,一个婆子冲了出来,大声恭喜道:“给刘大人道喜了,夫人生了个哥儿。”
又过了两刻钟,另一个婆子也出来了,大声道:“给刘大人道喜了,姨太太生了个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