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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我曾迷茫过     同时拥有两条时间线txt下载     同时拥有两条时间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三十三章 桐君悬壶谁济世(四)

    分水县县衙,刘玄在邓遇、兰瑜、黎文忠、杨越彬、刘金堂、李续斌的簇拥下,带着两千团练军,进了分水县城,直接围住了分水县衙。

    分水县知县叶知秋,四十多岁,是一位举人,原本在两浙臬司做正八品理事判官。乱贼骤起,多地州县陷落,官吏横死殉职。待到官兵收复,叶知秋被补授到分水县,做了正堂大人,一县的老父母,虽然没有去京里“面试领照”,只是紧急发下的告身,但怎么也是吏部实授的官。

    所以被唤来的叶知秋给刘玄见了礼,站在一边,不卑不亢,脸上颇有几分文人的风骨。

    “分水县,昨日在桐君山本官遇到大队贼军,中有贼首巫叹儿等人,据说是从你的防区跑出来的。”刘玄开门见山地问道。

    八百里山林,要想围起来,四万多官兵根本不够用,所以刘玄采用了各县防区制,除了要道关隘,其余各处由各县地方组织民壮和快手负责防守把关。遇到小股的贼军就直接清剿,遇到大股的则示警,由附近的官兵负责围剿。各县的县尉直接上第一线指挥,知县居中调度。

    “回刘大人的话,下官在县城里居中调度,前面的事当去找王县尉。”叶知秋答道。

    “王县尉我找了,他说接到你报信,说靠近昱岭关的杨家塘出现了贼迹,就带着五百民壮匆匆地赶了过去。而负责前溪附近防守警戒的小吏,是你的外甥何青。我叫人连夜捕了他,稍一问话,便悉数招了。”

    刘玄瞟了叶知秋一眼,见他脸色忽白忽青,便继续说道,“何青这厮说,等到王县尉离去后,他带着余下的民壮聚在一起,喝酒赌博,耍得好不开心。他还说,这是你交待的,要好好收拢这些民壮的心,遇到乱贼也能奋勇用命,替他和你博一份功劳。只是他们这一开心,巫叹儿等乱贼能够堂而皇之的穿过前溪防线,进了桐溪江,而且神奇地在付家铺得了二三十艘船只。”

    “这些船只原来是从其它地方征集而来配给分水县,专用运送粮草给前方官兵们。却是因为你的命令,在付家铺停了两天两夜,然后遇到巫叹儿等贼军。真是太巧了。章回书都不敢这般写啊。”

    叶知秋脸色来回闪烁,最后拧着脖子,大义凛然道:“这顶多算失职,下官愿意听大人的弹劾!”

    “哈哈,果然一身的好风骨啊。”刘玄大笑道,“你自持是分水县正堂知县,朝廷吏部实授的正八品官,所以认为我不敢杀你,只能弹劾你。你盘算着,就算被弹劾去职了,过个一两年,风头过去了,你幕后主子给你运作一番,又能起复,说不得还能重用,擢升一两阶。”

    叶知秋没有说话,脸上的神情却出卖了一切。你刘玄官阶不过从六品,只是小小的钦差而已,剿贼上听你指挥调遣便是,但我犯了错,你敢杀我吗?真以为有了王命旗牌就可以杀官吗?荒唐,那旗牌只能杀无官职的草民而已!且军法只涉及到武职,与我这文官何干?

    “真是可笑!”刘玄笑了一声,随即对叶知秋道,“叶大人,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你隔壁屋里,已经帮你在屋梁上系好了一条绳子,你自个去上吊,我呢,就替你上奏,说你听闻贼首巫叹儿等一伙,从你的防区跑了出来,羞愧难挡,自缢而亡。定能保你一份抚恤,让你的父母妻儿安稳过活下去。”

    叶知秋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冷笑,脸上的鄙视藏都藏不住,真是说什么胡话?你这位状元钦差怕不是昏了头吧。

    刘玄继续说道:“第二个选择,贼军买通分水县城内奸,半夜开了城门,杀入城里。叶大人你一家老小,阖府被杀害。整整,哦,老邓,叶知县一家多少人来着?连婆子丫鬟带仆人的。”

    “回大人的话,总计十七口人。”邓遇恭敬地答道。

    “十七口人。啧啧,叶大人全家殉国,满门忠烈啊。本官定会为你们准备十七口棺材,把你们一家埋在一起,黄泉路上团团圆圆的,想必不会孤单寂寞。”

    叶知秋脸色铁青,大声呵斥道:“奸贼,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刘玄笑着问道,“巫叹儿率部众出现在桐君山,被本官伏杀,有首级、旗仗、伪印等物为证。这伙乱贼从哪里出来的?原来是偷袭了分水县城,夺了船只,再连夜顺水而下。只是这桐君山伏击和分水县城时间的前后似乎有些出入。”

    “无妨,桐君山的时间往前挪一挪,分水县被袭的事往后移一移,这时间不就合上了。反正战事奏章由我写,也是我拜发的,这点笔头上的活都不会玩,这状元郎我岂不是白考了?”

    听着刘玄的话,叶知秋浑身打颤,指着刘玄,嘴里哆嗦着一句“奸贼佞臣…”却是再也说不出其它的来。

    “奸贼你个老母!”刘玄看到叶知秋那张脸,顿时勃然大怒,一脚踢翻了他,大骂道:“你这道貌岸然的样子,我看着就作呕。跟乱贼勾结,私放贼军过关不说,还偷运粮食进去贩卖。明明是个恶心小人,偏偏还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你个王八蛋的,以为抓不到你的证据,就发作不了你?老子有的法子弄死你!”

    “老子把你弹劾去职,你一家老小离开分水县时,却不幸突遭山贼水匪袭击,死于非命;又或者去信杭州,请臬台胡大人好好查查你的旧案,就凭你在分水县这胆大妄为的性子,绝对干净不了。查案,本官很在行的。只要让本官查出你的过往不法,老帐新帐一起算,到时定要将你们一家发配到南安州铜矿去做苦役。看你背后的主子敢不敢出面来救你!”

    叶知秋满脸都是惊惶,他知道,刘玄说得这些,招招都能要了他的小命。对于幕后主子来说,他就是一过河卒子,还能为了他去跟刘玄等人撕破脸不成?

    看到叶知秋终于知道怕了,刘玄蹲了下来,面对面地看着叶知秋,带着温和的笑容说道:“看样子叶大人定是舍不得四十岁才有的独子,不忍心让他一人孤苦活在世上,定要带着他一起去极乐世界。阿瑜,你叫人去城里棺材铺,先定好了十七口棺材。”

    顿了一下,像是突然想起,刘玄还特别交待了一句,“对了,记得给叶公子量下尺寸,一定要选一副合身材的上好棺材才行。金堂、越彬,你们两人辛苦些,带两百亲卫兄弟们,换了贼军的衣服,包了头巾,今晚半夜三更,送叶大人一家殉国。”

    “遵命!”

    叶知秋几近崩溃,缩在地上哀叫道:“我愿意自缢,只求活我一家老小。”

    “这就对了。”刘玄的笑容显得越发地和蔼可亲,“来人,端上笔墨来,伺候叶大人写下遗书。对了叶大人,你这遗书不用多写,就‘羞愧难当’四字就好,记得再署个名。你是中过举人的人,字肯定不会差,只是记得要饱含悲愤羞愧之情。这是要附着折子一起上奏的,部堂阁老们要过目的,说不定还能得以御览。到时候得个什么优抚恩赏的,你小子就死得值了,你那宝贝儿子这辈子就无忧了。”

    刘玄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示意黎文忠等人上前,伺候叶知秋上路。他走出了偏房,对守在门口的刘金堂说道:“金堂,你找人给我烧一大锅水,我要洗个澡,遇到这么两件破事,太脏了,我得好好洗一洗。”

第二百三十四章 老少狐狸志同道(一)

    过了几日,杭州城布政司衙门二堂里,正中间上首坐着一位穿云雁补子绯袍的老者,皓首苍髯,慈眉善目,像极了庙里的土地公公。

    坐在左右下首的一群青绿袍们,应该是越、明、衢等州的地方官员,只是不知为何这般整齐地跑来拜见藩台李大人。

    寒嘘客套几句,下首众人交换了眼神,山阴知县开口道:“方伯老大人,督办钦差派下来的督查着实扰民乱政,下官实在是不堪其苦,才来向老大人诉苦。这些督查秀才下到县里,要鱼鳞黄册,要户籍黄纸,要清点官库…林林总总。我等奉了老大人钧令交代,正在安抚地方,恢复民生,忙得跟陀螺一般,那里还有功夫去搭理这些人?”

    “杨县说得没错。那些督查秀才招呼不打一声,就突然来到我常平仓,封查账簿,核对库存。我等奉老大人和漕司的严令,要保证剿贼官兵的粮草供给,被他们这么一搞,手忙脚乱,差点误了正事。”

    “老大人,我们被这些督查秀才指使得团团转,稍有懈怠,他们就威胁道,要递一张片子回钦差行辕,问我个疑与妖贼勾连,递解督办钦差杭州行辕议处。我等勤勉用事,恪尽职守,还要遭此凌辱,实在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说到这里,这位知县还用袖子去搽拭眼角,一副哀大莫过于心死的神情。其余的人也是一脸的休戚与共。

    听完这些人七嘴八舌的话,李秀其扫了一眼堂下,微微顿了一下,和气地说道:“钦差大人也是奉旨办差,除了前方要剿贼,后方也要检抄残余,肃清遗毒,所以要看户籍黄纸。除此之外,钦差大人还要协理地方,处理善后事宜。不看鱼鳞黄册,不清点仓库,如何处理善后?诸位,要知道钦差大人的官职全称是什么?巡抚两浙等处地方、节制陆师军务、兼理粮饷,奉旨督办会剿浙西乱贼及善后事宜。”

    众人听完后,又各自交换了一波眼神。

    大家都在心里暗暗说道,我们就是知道这位刘大人官阶不高,年纪轻轻,可官职权柄吓死个人,所以才不敢去直撩虎须,只敢来你这里诉苦。想不到你这老狐狸,居然想推得个一干二净。不行,必须得让你出头,你可是一省民牧之首,你不出头谁出头?再这么下去,我们都得完蛋。

    “老大人,我等不是不奉上令,不遵钦差,只是这事有缓急轻重。而今全省上下忙着剿贼和善后,那些督查秀才不帮忙就算了,还在这扯后退,到时候耽误了政事,下官们着实承担不起。”

    “是啊老大人啊,你可得管管。”

    听完这些人的牢骚和诉苦之后,李秀其抚着胡须说道:“这些督查秀才,年轻气盛,突遇擢升,有些人自命不凡是有的。我这就行文巡抚钦差行辕,说说此事,叫钦差刘大人好好整饬下这些人,免得误了正事。”

    只是出份官样公文,有个屁用。都是做官的,如何不知道这是拖字诀的标准流程?

    见李秀其滑不留手,这些官员们还是不甘心,又说了些话,甚至说出了“再这样下去,我县的政事就要荒废了。”的话。

    李秀其眼睛微微一缩,慢条斯理地说道:“圣旨里说得明白,现在两浙以剿贼为第一要事,三吴现在是战区,行的是军法。军法无情啊,诸位都是辛苦十数年才得来的功名和官职,万不可自误。”

    顿了李秀其又和声和气地说道:“督办巡抚大人有圣上钦赐、三省核发的王命旗牌,有些人以为自己有官职在身,奈何不你。只是有没有想过,夺你官职,不过一份弹劾奏章的事情。而今是会剿浙西乱贼的非常时期,三省内阁对巡抚钦差的奏章只怕是特事特办,无一不允。到时你被革职成了一介草民,再来看看王命旗牌斩不斩得你。”

    看到大家都默不作声了,李秀其呵呵一笑,劝道:“刘大人少年得志,又得圣上器重,前途远大,跟我这老朽之人不能比,诸位万不可自误。我也只能言尽于此,勉强遂了这几年你我同僚之谊。”

    “老大人忠厚老者,菩萨心肠,我等皆受教了。”众人纷纷出言奉承道。

    一番交谈下来,李藩台不仅没有留门,连窗户都给你封死了。话里话外的意思,我反正不久后就要离开两浙,这些破事我是绝不会管的。你们有胆子跟刘四郎做过一场,只管去,他绝不拦着。只是谁敢去呢?最后大家说着漂亮场面话,草草散场。

    李秀其回到偏房,先换了一身日常便服,自去签押房内室里喝茶等着。不一会,一个穿着绿袍的男子被家人带了进来。

    “知松来了,快请坐。”

    “谢过恩台大人。”来人三十多岁,长得一表人才,名叫虞遂良,字知松,越州余姚人士,说是前唐凌烟阁二十四功臣虞文懿公的后人。原本在漕司当差,颇得前漕台杨凤栖的赏识和重用,后来大家才发现人家似乎早就是李秀其的心腹。

    “那帮混账子转背说了我什么坏话?”李秀其笑着问道。

    “无非还是那些,说老大人滑不留手,十足的老狐狸。”虞遂良笑着答道。

    “哈哈,这些混账子,想着让老夫给他们去火中取栗,真是想瞎了他们的心。”

    笑了几声后,李秀其停了下来,又问道:“叶知秋是怎么回事?这厮脸皮那般厚,怎么可能会羞愧自缢?真是天大的玩笑。”

    虞遂良斟酌着说道:“恩台大人,当初你遣属下去漕司,遣叶知秋去臬司,为的是知晓些底细。只是属下风闻,叶知秋去了臬司后,不知谁引荐的,拜到了一位贵人门下,以为攀上了登天梯。从此后叶兄台似乎有些得意忘形了。所以酿成了大错,被刘大人给拿住了。”

    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李秀其,虞遂良继续小心翼翼地说道:“刘大人的本事和官威,老大人也是知道的。叶兄台怕是惶恐之下自缢的。”

第二百三十五章 老少狐狸志同道(二)

    “叶知秋另拜贵人的事我知道,这厮巴结到了侯孝康的管事,通过那人结识了北靖王府的一位外管事。只是这厮虽然攀上了高枝了,但在臬司还算用心,总会递回些讯息来,老夫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事了后,老夫帮他撇清了与侯孝康的瓜葛,还保荐他做了知县正堂,算是还了这份情意。”

    虞遂良低着头,听着李秀其这轻描淡写的话,大气不敢出。等到李秀其说完,才谨慎地说道:“老大人,属下猜测,会不会是这厮的新贵人有什么差事交待给他,结果撞到了刘大人的刀口上了。属下还听说,刘大人故意以身犯险,把贼酋巫春秋的女儿,妖教最重要的人物之一巫叹儿给钓了出来,然后一举击杀。会不会这两件事有关联?”

    “没错。我看过许多贼首的口供,贼酋巫春秋四五年前就不大管事了,妖教重要号令皆出自这巫叹儿之手。刘四郎这般弄险一击,算是把妖教最后的三口气断了两口半了。”

    “老大人,你的意思是说这浙西乱贼会很快平息了?”虞遂良惊喜地问道。

    “那可能那么快,”李秀其摇摇头道,“浙西乱贼什么时候平息,我说了不算,刘四郎说了也不算。什么时候京里把接任的藩台、左右参议、漕台以及几位要紧知州的官位掰扯清楚了,这浙西贼事就差不多该平息了。”

    “老大人,周大人不是补授了两浙漕台,正快马加鞭地赶来赴任了吗?”

    “他啊,只是来沾沾光,分润一份军功,来得快也去得快。

    “老大人这么一说,属下记起来了,明发的旨意上说周大人只是署理两浙转运使。老大人,这太明显了吧,人家学政贾大人好歹也是事发前实授的,还亲自到阵前走了一遭,而后怎么也会等点了今年的秋闱再走。可这一位,吃相难看了点。”

    “没办法,两浙这里,多少人在这里落子,情景错综复杂。周大人过来只是沾光分润军功的,要是待久了,多做多错,万一误了大事,出了篓子,那才是明珠弹雀,得不偿失。周大人可没有刘四郎这样靡微不周的亲戚。”

    说到这里,李秀其和虞遂良都忍不住轻笑起来。

    两人说了几句,李秀其又转回到叶知秋的事上。

    “我看了刘四郎的书信,叶知秋这厮不仅暗中放巫叹儿出防线,还暗中走私粮草给妖教贼军。刘四郎这般处置,是全了我的脸面,谁不知叶知秋这王八蛋是我保荐上去的。只是叶知秋这厮这般做,到底是为的什么?他不是这般不知轻重的啊。”

    李秀其抚着胡须,在喃喃问道,不知是问自己还是问谁。

    “老大人,属下在坊间听得一个传闻,说是大约二十年前,北靖王太妃有恙,四下找寻良医。不知谁引荐的,王府从故里富阳请了一位有修行的真人进京,居然医好了王太妃的怪病。那真人得了厚赏,享用王府供奉,还跟北靖老王爷、王爷两代交好。后来听说那个修行的真人改名巫春秋,弃道入魔,改修起白莲教的妖术了。”

    虞遂良话刚说完,房里一片寂静,李秀其坐在那里,继续抚着胡须,不知在想着什么。过了一会,虞遂良穿在最里面的汗衫被浸湿了,正要开口告罪时,李秀其开口了。

    “知松,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回恩台老大人的话,十六年了。”

    “你父亲是我做端州知州时的佐官,那年两广瑶民作乱,我与你父奉命解粮去梧州,路上遇到贼军,你父亲舍命救了我。此后这些年,我待你如子侄,你累次乡试不中,我安排你进了两浙漕司,想不到几年后,杨凤栖那厮却看中了你。”

    李秀其眯着眼睛,慢慢追忆着往事,“我听你说过,你还是想留在两浙。只是此事一了,我肯定要调离两浙。思来想去,我决定将你托付给刘四郎。知松,你为了老夫,背了一次背主的恶名,两浙官场,只怕能庇护你的只有他了。”

    “老大人,你此前不是提及过,说浙西剿贼功成,刘大人和你都会被调离两浙。为何还能托付在他门下?”

    “没错。刘四郎这只小狐狸,在两浙为圣上和他的恩师披荆斩棘,怎么不可能留下自己的人来呢?他走了,但潘籍、李公亮、孙传嗣、明国维等人肯定会留下几个来。他们在海贼大案和浙西剿贼中都立下大功,两次大保下来,最少也是州同知署理知州事。再加上他属下那些立了军功的武官,又要留下一批来。两浙文武,少不得他的人了。”

    “最重要的是这次下到六州去的督秀才们,都得叫刘四郎一句恩主大人。届时功毕,恐怕会有一半的人留下,被保荐为县主簿、县丞这样的**品小官。知松你也是在地方历练过的,知道有些厉害的主簿县丞一起联手,能架空了知县正堂老爷。而且这几十号人撒下去,遍及多少个县,而两浙总共才多少个县?”

    虞遂良越听越心惊,忍不住问道:“恩台大人,刘大人这般做,不怕有人弹劾他?”

    “怕什么?刘四郎敢这样做,就是看准了上面的意思。追缴积欠、弥补亏空、增加税赋,圣上想做这几件除弊布新的事不是一年两年了。浙东遭海贼,浙西出乱贼,平息后正好可以把新政在两浙上试行一番。可是要行新政,不知道地方田地、丁口、库备等真实数字,怎么能行?大家以为刘四郎年轻气盛,莽撞行事。却不知这是一只修炼成精的小狐狸,没把握的事绝不会去做的。”

    听到这里,虞遂良如何不知李秀其其实一切都心里有数,只是借着由头点拨自己而已,当即起座,拱手道:“恩台老大人的大恩大德,属下铭记在心。”

    “无妨无妨!刘四郎虽然年轻,但气度非凡。当初他刚到两浙,我给了他一个大大的难堪。他不以为然,反手就跟我联手合作起来,还这般推心置腹。这样有气度的人,老夫这辈子真没有见过几个这样的人。且那回北新关藩库除贼时,知松你跟李公亮、宋辅臣等人合作过,也算是旧识,投了过去,也有个照应。”

    “谢恩台老大人高恩厚德!”虞遂良的语气里居然带了几分哽咽。

    “知松啊,两浙这潭水,深着呢。就算浙西剿贼功成,也还是免不了继续龙争虎斗。你小心谨慎些,有事多向李公亮等人请教。此外,老夫在两浙为官多年,提携了不少人。只是不少人都是过眼云烟,不过幸得有一些还知道感恩。老夫不忍弃他们与不顾,过几日,我摆桌家宴,大家聚一聚认识下,以后就要同舟共济,相互提携了。”

    “虞某谨遵老大人教诲,誓不敢忘。”虞遂良郑重地作揖说道。

第二百三十六章 翁婿闲话无东西(一)

    “薛世叔,劳你等候多日,小侄真是过意不去。”刘玄一进门就作揖致歉道。

    “四郎多礼了。你忙得是军国大事,岂能因私事而废弛。”薛规笑着说道。

    两人寒嘘几句,各自坐下后,刘玄开门见山道:“世叔此来,可是为蟠哥儿婚事而来。”

    “这是其一。”

    “哦,世叔,此事我跟辅臣兄提及过,开初时,辅臣有些支吾。犹豫了一天便跟我直言,说他就一个妹妹,无论是他还是其母,都不舍得让细娘吃苦。且他找人打听过蟠哥儿,着实有些不放心。”

    薛规叹了口气说道:“那个混账子做的混账事,留下了恶名,现在也是有了报应,好人家都不舍得将女儿下嫁给这混账子。”

    “世叔勿恼。小侄听完后,当即将蟠哥儿调到辅臣跟前听用。一是想让辅臣看看蟠哥儿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二来就是借着接敌阵前,军法森严,让蟠哥儿识威怀畏。果不然,蟠哥儿被宋辅臣治得服服帖帖,畏惧如虎。要是真要跟宋家结了亲,就算细娘嫁夫从夫,让着蟠哥儿,还有辅臣这么一位大舅哥镇在那里,量他也不敢胡作非为。”

    “四郎的意思,这婚事还有转机了。”薛规巴不得薛蟠怕的人越多越好,要是没有他怕的人镇着,早晚要惹大祸。而且他从刘玄的话语里也听出些希望来。

    “是的世叔。蟠哥儿生性豪爽率真,有股子仗义任侠之气。到了军中如鱼得水,不几日便跟一干同僚打得火热。有了良伴,跟着一起做正事,蟠哥儿倒是入了正规,至少现在成了合格的军中尉郎。”

    “辅臣是生死沙场上打滚下来的人,最恨的就是性子柔弱、明是男儿却沾有胭脂气的男子。”

    薛规听到这里,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要是宋辅臣见了贾府的宝二爷,会不会二话不说就上前捶爆他?不过想必两人是没机会见面了。贾政趁着自己在两浙当学政,想让贾宝玉到杭州,一是跟在身边历练下,长长见识;二是三吴文风鼎盛,想让贾宝玉来熏染一番。

    谁知道信刚寄回到贾府没两日,宝二爷就生了病,而且还是起床就头晕,出门就恶心的怪病。这下把老太太和太太吓得半死,太医都请了好几个,就是不见好。这赶赴杭州之事,自然就黄了。

    薛规多聪明的人,如何不知小儿的把戏?只是贾宝玉都十六岁了,还一事无成,人家刘四郎十六岁都进京读国子监,然后犹如神助一般,连中大三元。薛规已经差不多猜到,太上皇、他的那些成德老臣子们还有军将世家都达成了默契了,贾妃、周妃铁定进贵妃,两妃的父亲用不了多久就会赐爵,把勋爵世家的架子再撑大一些,省得南安郡王、北靖郡王在那里独木难支。

    贾宝玉就会成为新爵的继承人,他毕竟是薛家太太的亲外甥,薛规不求他有多长进,但多少有些见识,能维持家业,不要拖了亲戚们的后腿就好了。

    有些想多了,薛规连忙止住自己放飞的思绪,继续听刘玄的说话。

    “蟠哥儿正好中了辅臣的胃口,所以前些日子,辅臣也松了口,愿意坐下来谈一谈。过几日,他会押解几个重要的贼首回杭州,届时大家坐下来好好聊聊。”

    “好,如此甚好。”薛规不由长舒了一口气,总算能给薛蟠这厮安上马嚼子,他的心事顿时去了一半。

    薛规犹豫了一下,跟刘玄何说起贾宝玉的事情来,意思想要让他去劝劝老太太和贾政,狠下心来,趁着大好机会,让贾宝玉出来历练一回,再这样就养废了。

    刘玄不由心里嘀咕了,这宝二爷什么人,世叔你还不知道吗?不要说养废了,而是已经废了好不好。再说了,他亲老子出面都叫不动,自己一个远亲管个屁用?

    不过刘玄倒是能理解薛规的心情,他知道身体不好,活在世上的日子不多,要是亲戚们都争气些,他的妻儿自然能多受些庇护。就算是权势熏天的忠顺王,还不是需要一群人帮衬着。

    “世叔,老太太是老于世故的人,她把宝兄弟留在京里,自然是有考量的。她虽然疼爱孙儿,但涉及到贾府荣辱大事上,她可没有含糊过。”

    薛规一听,的确是这么回事。

    他给出的运作贾赦的建议递到京里,悄悄地摆到了贾母跟前。老太太只是想了一夜,就做出了决断,同意这个建议。贾琏不便出面,便在幕后指使贾蓉和贾芸,居中联络王子腾等亲朋故友,暗中运作这事。估计用不多久,荣国府大老爷就会荣升鸿胪寺典客丞,妥妥的从五品高官。只是就职地点稍微远了点,在星瞻州首府德光城里。而且朝廷考虑到路途遥远,赶路不便,便将任期适当地延长到了五年。当然了,万一没有合适的接替人选,还得继续顶着。

    老太太连亲儿子都舍得,可见在贾家大事上没有半分的含糊。薛规念及此,倒是品味出刘玄话里的意思了。又想起以前跟刘玄等人密议私谈的话,突然意识到,自己想的有些偏了。

    几方达成默契把勋爵世家维系一部分下来,不是朝廷缺人手,希望他们顶上来任事报效,而是另有妙用。就跟暴雨期间,洪水暴涨,有决堤的危险了,大家就拿着锄头到勋爵世家这里来刨一刨,弄个缺口出来泄泄洪,大家就都安全了。

    想到这里,薛规不由心里暗叹。当年国朝新立时,勋爵世家何等的权势熏天。位高权重,天下瞩目,就是太祖皇帝都不敢直面其锋芒,只能行笼络之法。军将世家更是不敢与其抗衡,只能远走九边避祸。

    不过六十多年而已,勋爵世家就已经沦落为几方势力的棋子。看上位高爵显,尽享荣华富贵,实际上只是在缝隙中求生存,阖府的命运都掌握在别人的手里。这些不肖子孙,看有何面对去见他们的列祖列宗!

    想通了的薛规也不去管贾府的破事了,还是先把自家事管好再说。

第二百三十七章 翁婿闲话无东西(二)

    “四郎,上海纱厂、布厂,经过近一年的准备,今年年中可以大量生产,加上我们去年囤积的棉料,足以产出跟南直隶其它地方总量一样多的棉布来。接下来是个什么章程,还要四郎指点下。”

    薛规开始时对刘玄说的这些“新机器”不以为然,以为不过增产三四成的事情。这点增产,多招些人手就好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只是出于转移产业避祸等种种考虑,薛规最后采纳了这些建议。反正是要修建新厂子,只是多费些银子。而且刘玄为了稳住薛规的心,自己也掏了上万两银子入股。

    结果到后面傻眼了,这不是增产三四成的事,而是要翻多少倍的事。到最后,薛规发现,光是自家这几家纱厂布厂,抵得上南直隶一年的棉布产量。而南直隶在国朝的棉布产出,几乎占三分之一。

    那些厂子简直就是聚宝盆摇钱树了。

    所以薛规下定决心,后面怎么干,听女婿刘四郎的。

    “世叔,前些日子,我接到两浙舶司谢大人的来信,说南边宣抚府行文过来,说今年从大食、波斯、天竺和西洋过来采办丝绸的海商比去年多了五成。尤其是西洋佛郎机过来的海商,满满一船的银子,就等着换丝绸。而朝廷又等着银子用,所以叫我这督办善后钦差想想法子,多凑集些丝绸来。”

    “啊,我前几日听太湖丝绸行会的人说,今年的茧丝会减少四成,一增一减,这缺口就大了。”薛规有些坐不住了。照这情形下去,今年这丝绸的价格还不得涨上天去。

    “是啊,我也无可奈何。我能平乱贼、断奇案,可我真吐不出茧丝来。所以我只能把实情一五一十地跟谢大人说明,让他早做准备,能遣人去湖广等地收购茧丝也不失为一个法子,不过远水难解近渴。”

    刘玄顿了一下,随即说道,“丝绸如此,对我们的棉布而言,却是大好事。那些海外商人万里而来,买不到丝绸,总不能空着船回去吧。我们棉布虽然便宜,但好卖啊。他们把丝绸运回去,总要找到王公贵人才有钱来买。但是这棉布,只要上了岸找一集市,街边一摆,就会有人来买。”

    “…加上其它的这些好处,海商们只要想明白了,总有聪明的会放弃追逐那越来越贵的丝绸,转而采办棉布的。”

    “世叔不妨让些利,少赚些,只要让这些海商尝到甜头了,来年还是会找我们来买。”

    薛规点点头道:“贤侄说得没错。我在泉州有些关系,不,我在番禺有些人脉,请他们帮忙居中联络海商,我让给他两三成利又何妨。来年海商要采办棉布,还是要来求我。”

    刘玄笑着点点头道:“世叔考虑得极周全。南海的海外商贾六七成汇集在广州番禺,也只有那边才有能力吃下最多的货。不过小侄建议,一半的棉布在明州出港,转贩广州。”

    薛规顿时了然于心,这是在卖谢志清一个面子,帮他增加几分舶税。虽然增加了些漕运的运费,但人家是圣上的心腹近臣,眼看要大用了,现在正是他困难时期,你不帮着撑撑场面,将来人家怎么可能照顾你呢?所以算下来,那些运费都是小钱。

    “贤侄放心,这事我会记在心里,切切交待下面的,万不可疏忽。”

    “那就好。世叔,此次茧丝减量,对我们的棉布发展还有大好处。”

    “愿听贤侄详说。”

    “世叔,你书信中提及,纱厂基本是新机器生产,用水力、畜力驱动,只要棉料跟得上,产出多少都可以。而织布机只能是半机器半人手,一张机需要一个人去操控。现在我们的棉纱充足,就是只是受限于织布机。而其中的关键就是织户太少了。”

    “贤侄说得没错。”

    “今年茧丝减产已成定局,想必不少丝绸织户都会没活干,世叔何不从此下手?”

    薛规一听,不由思量起来。丝绸织户和棉布织户确实很相似,手艺都一样,只是织机有些不一样。而在太湖周围几州,织工织户有数以万计。尤其以苏州、湖州两地最多。这些人或在作坊工厂做织工,或在家里做织户。

    茧丝减少,织工织户的活就少了,没有活一家老小就要饿肚子,饿了肚子就要闹事情出乱子,那地方官员就要头大。这时薛家出面,联合地方官员,提供织布机,改丝织为棉织。对于织工织户来说,织什么不是织,给工钱就好。大家皆大欢喜。

    “贤侄,我就问问,这茧丝减少,只是今年吗?”

    薛规问得含蓄,刘玄却是听明白了。要只是今年茧丝减少,薛家费尽千辛万苦把织工织户从丝织改成棉织,明年一恢复,人家又改回去了,薛家不白费功夫了吗?

    “世叔放心,我琢磨着,这浙西乱贼怎么得也要过了夏天才能完全平息,再收收尾,今年的蚕种就不要指望了,明年的茧丝铁定还是减产。就算到了明年,浙西三州,还有浙东几州被波及的部分县,都是以恢复生计为要。地方上下肯定是全力去种稻谷,也没人有心思去搞桑蚕。填饱肚子是最大的事。”

    薛规了然地点点头,没丝绸关老百姓个屁事,但是没饭吃了,老百姓只怕又要生事了。

    “所以这么算下来,茧丝今年大减产,明年还是会大减产,后年可能会有部分恢复,但还是会减产。”刘玄最后总结道。

    薛规笑着点点头了,他心里有底了,只要连续折腾这么三年,他就有把握让那些改棉织的织工织户有七成继续不变。只要有这些织工,薛规就能把棉布产量再提高一倍。

    又说了半个时辰,薛规起身告辞时,像是突然想起的一样。

    “贤侄,京里有人捎来了十二箱东西,是送给赵姑娘的。”

    刘玄的老脸难得一红,连忙问道:“是南安郡王府的那一位?”

    “正是。她叫人捎来话,说赵姑娘跟了你,也是造化。”

    “这位盯得挺紧的。”刘玄讪讪地说道,自己这边才上手没多久,京师就知道消息了,还这么快送来了“嫁妆”,难道那位在自己身边安有暗哨,又或者赵怜卿身边?

    “当年秦业秦老爷脸皮薄,贾珍胁迫的事,被他咬得死死的,半句口风都不肯透。南安郡王府那一位也是后来才得了消息,恨得牙根直痒痒,只说那厮死得好,宁国府满府都是腌臜货。嗯嗯,总之骂得很难听。”

    薛规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直话直说:“那位叫你好生待赵姑娘,要不然珍大爷怎么被你弄死的,她就怎么弄死你。”

    刘玄冷汗都下来了,感情这位南安郡王太妃,圣上的胞妹,太生猛,难怪自己的恩师当年死活不从了,想必也有些怕吧。所以听闻生性刚烈的长林公主就此与恩师断绝,悄悄将私生女送至育婴堂,再找了老实巴交的南安老王爷当接盘侠,后来才有这些故事。

    自己知道的是不是太多了,会不会被灭口?好担心啊。

第二百三十八章 犹嫌五更鸡鸣早

    刘玄本来对自己这位岳父还有愧疚之心。知悉自己受袭负伤了,好心派义女过来照顾自己,结果被自己卷到床上去了。人家亲女儿还等着嫁给自己呢!如此行径,确实是禽兽不如。自己这身鹭鸶补子青袍官服,正好映照了自己的本质啊。

    只是听完薛规刚才说的最后那些话,刘玄迅速将愧疚抛之脑后,他知道南安郡王太妃是真的敢下手的。根据他知道的情况来看,那一位对女儿的名分倒不怎么在意了。本身就是一私生女,后来又碾转颠沛了几回,都搞得改名换姓了,也没法再指望什么好名分了,能有个知她怜她的官人,不让再受流离之苦就好了。所以才会说留在自己身边做个良妾,也算是一番造化了。

    可自己真要做出什么始乱终弃的破事来,那一位肯定不会放过自己的,想必那是她的底线。听老岳父话里的意思,那一位知道自己女儿在贾府遇到的那些腌臜事后,恨得牙根直痒痒。要不是自己早早把那位爱好奇葩的珍大爷弄死了,只怕落在那一位手里,不死也要弄到海外南安州去,让他生不如死。

    不行,必须要想办法好生保住自己这条小命。不是怕死惜命,而是自己还有那么多大事没做,壮志未酬,可不能白死啊。

    想到这里,刘玄快步回到州衙后院,洗澡更衣,又和大家用过一顿其乐融融的晚饭。好容易熬到入夜,便拉着赵怜卿回屋,决心用真情实意说服她。

    “哼,麝月姐姐,明儿我们还继续吃肉。”晴雯看着已经关上门的东厢房,一边往西厢房走着,一边说道。

    还没等麝月答话,金钏玉钏两姐妹在后面诉苦道:“晴雯姐姐,能不能换换口,这段时间总是吃肉,吃得我有点恶心了。”

    “是啊,我现在闻到肉味就恶心了。香菱姐姐,你也说说话,昨晚你都说了,想做采莲女,吃莲子。”

    “啊,我那是读到王摩诘的‘日日采莲去,洲长多暮归。弄篙莫溅水,畏湿红莲衣。’时有感而发的,听说西湖的荷花快要开了,我就想着去看看,是不是跟诗里一样?”

    麝月走在后面,心里只叹息,一个想长身子想魔障了,一个读诗读痴迷了,这丫鬟队伍,自己是越来越带不动了。

    不提这里,单说东厢房。小别胜新婚的刘玄使出十二分力气和浑身解数来说服赵怜卿。整整半夜,他敦敦教诲,孜孜不倦。有词为证:“春衫脱下,绣被铺开。酥胸露一朵雪梅,纤足启两弯新月。初开桃蕊,怎禁得他浪蝶深偷;半折花心,忍不住狂蜂恣采。”

    到最后,赵怜卿潸然粉汗,微喘依偎在刘玄的怀里,想必是已经心服身服了。

    “南安王府送来了十二箱东西。”刘玄摸着赵怜卿光滑的后背,轻声说道。

    赵怜卿身子轻轻一抖,过了一会,往刘玄的怀里又钻了钻,幽幽地说道:“我要这些东西做什么?我想要的,她半分都给不了。”

    “她总是你的亲母,而且当时那情景,她也是迫于无奈。她是天潢贵胄,出了那么大的丑事,如果不那般做,只怕要身败名裂,死路一条。其中这中间,最错的不是她,也不是你,而是我那个食古不化的老师。”

    “休要提他!”赵怜卿顿时不悦道,“有胆子去做,却没胆子去承受,害得我和她这般田地。什么名满天下的烟溪公,就是个伪君子。”

    骂完她的生父后,赵怜卿突然头转过来,两汪秋水在刘玄上下打量了一番,“四郎切不可学你那伪君子老师的没担当。”

    “我只是师从烟溪先生学文章,人品脾性却是早早就在家里立好的。想我刘玄,十二岁起,就是关东出了名的诚信小郎君。”

    赵怜卿听他的说得有趣,不由噗嗤一笑,身子跟着抖动了起来,真好似那峰峦如聚、波涛如怒的皑皑雪山,让刘玄看得是“雪山万叠看不厌,雪尽山青又一奇。”忍不住食指大动,又一次投入到劳心劳力的说服工作中去了。

    第二日一早,神清气爽的刘玄刚出门来,见天高云淡,日暖风懒,不由诗兴大发,口占了一诗:“梅花帐里笑相从,兴逸难当屡折冲。百媚生春魂自乱,三峰前采骨都融。情超楚王朝云梦,乐过冰琼晓露踪。当恋不甘纤刻断,鸡声漫唱五更钟。”

    “好诗,好湿!”刘玄念完后还大声叫起好。

    “四爷,这是你做的诗吗?听起来很有深意,只是婢子愚钝,一时没听明白什么意思。”香菱在旁边歪着头,痴迷地问道。她和晴雯四人已经起来做“早操”了,只不过还是晚了些,刘玄已经做过第一场早操,出来做第二场早操了。

    “想学诗词,好啊,本官人除了饱读经书,精通十八般武艺之外,还好为人师。香菱姑娘,你想哪门哪派的诗词?我教你。”刘玄笑眯眯地说道。

    he-tui,恍惚间,刘玄似乎听到了熟悉而又遥远的声音。他转过头来,看到赵怜卿走了出来。

    她穿着一身水绿色的湖绸衫裙,水凝玉琢,那份红润几乎是从她玉肌雪肤里沁出来的,她似笑非笑地说道:“你在哄骗香菱,明明是艳词…那种诗,想教坏她吗?”

    “想不到赵姑娘也是精通诗词,闲暇时间我们也可以研究下诗词歌赋。”刘玄笑吟吟地说道。

    赵怜卿见他痞赖的样子,实在难得跟他纠缠,转向晴雯麝月几人道:“我跟你们一起来做操吧。”

    刘玄走到后园子门口,摸了摸自己的叉腰肌,隐隐酸痛,最后决定,还是再歇息一天,明天补上。

    来到外书房,刚坐下,韩振进来禀告道:“四郎,这是薛老爷刚遣人送来的,说是薛小娘子给四郎的书信,他昨天一时疏忽忘记了,今天一大早就叫人送了来。”

    刘玄嘴角微微抽动了几下,自己的这老岳父,存心的。看着信封上那熟悉而又娟秀的文字,刘玄觉得自己像是被正房当场捉到的薄情郎。必须有所表示,不能让宝姑娘寒了心,身子一时回不去,就把心寄过去吧。

    后室不安,何以扫除天下?自己中状元的文采,可不能白瞎了。

    想到做到,刘玄挥毫写下,“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湫。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惟有春江水,无语东流。

    不忍登高临远,望金陵渺邈,思意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栏杆处,正恁凝愁!”

    不错不错,这词改,不是,是写的极好。虽然清湫比清秋的意境要差许多,但总算应了这春暮初夏的景。至于“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和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那是因为思念的人不在身边,所以再美的春景在眼里都残败了。

    好,好,好!不愧是关东刘家最机灵的崽。

第二百三十九章 春暖水寒风似刀

    进入夏天,天气一日比一日酷热。

    杭州州衙内书房,刘玄、李公亮、潘籍、孙传嗣四人各自摇着扇子,还是止不住额头上的汗水。

    “两浙六州的编户统计如下,洪元九年编户一百一十三万八千二百二十五,口八百六十八万七千五百六十七。弘同六年,户一百三十万三千一百二十四,口八百九十万五千八百四十三。成德八年,户一百二十四万二千四百八,口八百一十五万三千五。”

    李公亮念的是督办钦差派到两浙受贼乱的杭、越、明、婺、严、衢六州的督查秀才们汇报上的清查数据。

    “水旱田地,两浙六州在洪元九年为两千一百七十一万亩,弘同六年为两千三百五十九万亩,成德八年为一千七百七十九万亩。”

    “前周末年,中原民乱骤起,白骨横野,两浙倒是未受波及,只是洪元年间奉朝廷之命,向湖广、闽海等受祸严重的行省迁了部分人口过去。所以不像其它行省,立朝十几二十年间,人口有骤减骤增的迹象,而是保持着稳定。只是到了成德年间,”潘籍看了看文卷,微皱着眉头说道,“人口不增反减,少了八十多万丁口。”

    孙传嗣接言道,“应该是成德年间,地方乡绅与勋爵世家以及州县官吏们勾结,大肆侵吞田地,许多失了田地的百姓只得投身为佃户。那些乡绅权贵们为了免交丁口税,便隐匿了部分人丁。只是我朝丁口人头税不重,部分乡绅怕麻烦,就省得去隐匿了。所以这差额数字就不是很大了”

    “但是这水旱田地差额数字就触目惊心了。太祖高宗两朝,田地数字略有盈升。因为两浙自古是富庶之地,开发数百上千年了,可供开垦的荒地不多,所以新增田地只是缓缓增加。但是到了太上皇秉政年间,却突然间足足少了六百多万亩良田,真是丧心病狂,肆无忌惮啊。”李公亮放下文卷,叹息道。

    三人叹息了一会,看刘玄坐在默然想事,相视一眼,李公亮开口问道:“四郎,你在想什么?”

    “哦,想两宗妖教跟北靖郡王的破事。”刘玄抬头应道,“这些东西我们抄录一份,递了上去就好,这是圣上、杜大人和老师头痛的事,我们暂且没法操心。我只是在想,这两宗妖教的乱贼事变眼看要平息了,而我们找出来的线索,越来越指明那位北靖郡王在这件事上,有些不干不净。”

    “巫春秋曾是北靖郡王府供奉的事,无凭无据,做不得数,摆不到台面上去。但北靖郡王和修国公府祖墓被毁一事,着实蹊跷。妖教是深信因果报信的,杀害官绅,还可以说是除恶扬善,积累功德。毁人祖坟,却是损阴功,要遭报应的,那伙子信鬼神信得发癫的妖教乱贼会做这种事?”

    刘玄的话引起了大家的沉思。

    “四郎说得不无道理。只是北靖郡王那边可以说妖教祟邪,丧心病狂,难以以常理权衡,推得干干净净。他是苦主,说什么都行。”潘籍微微苦笑着说道。

    “还真看不出来,这北靖郡王倒是个狠角啊。”李公亮冷笑着说道。

    孙传嗣猛然一惊,讶然地问道:“重明,你是说祖墓是北靖郡王自个叫人毁的?”

    “自个派人,或者勾结唆使乱贼做的,谁知道呢?只是这么一来,北靖郡王跟妖教乱贼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再脏的底都被洗得干干净净。”

    李公亮的答话让孙传嗣一阵摇头,突然想起什么又问道:“那修国府的祖墓呢?”

    “怕是无妄之灾,做戏要做全,谁叫修国府的祖墓离得那么近。”

    众人忍不住叹息,这一波最冤的就是他们家了。被明旨除爵,嫡孙赐死,祖墓也被人刨了,可能是作恶太多,又或许真的是因为离北靖郡王太近了。

    大家说了几句题外话,又继续起今天的正题。

    “两浙六州土地清丈后,建议将土地分成三等:上等水源肥田、中等瘠薄田、下等无水高田。交税的时候,无论官田还是民田,规则一样,上等田一亩实为一亩、中等田以一亩五分折为一亩、下等田以两亩折为一亩。按收成纳赋…”

    等到李公亮念完,刘玄开口补充道:“这六条章法只是我个人的建议,杜大人倒是赞许,只是吕师叔和欧阳师伯那里还有些意见。不过无所谓,我只管递上去就好了。”

    李公亮和潘籍对视一眼,他俩对刘玄非常了解,从刚才的话语听出些别样的意味来,只是不好问。

    “这些督查秀才们倒是能干,四郎,他们有多少人愿意留下?”

    “已经定下了,总计一百三十七位督查秀才,七十五位希望能被保荐入国子监,我允了他们,按功绩分别保荐入京师和金陵国子监。余下六十二位希望做个小吏,先占了坑,有机会了再锁厅投试。我会在乱贼平息后的总保案里列出他们的名字,再分开上两封单保奏章。老师已经回复我了,说他在内阁议事时提了提,三位宰辅和其他阁老们也答应了。”

    周天霞、杜云霖和杨慎一终于在上月,分别以实授礼部尚书、户部尚书和吏部尚书的身份进了内阁,成为大家口中的阁老相公。

    “这六十二位留下的秀才们,在分发各县时要注意些,最好能相互照应。”

    “没有必要太过照应了。一是不能做得太明显了,留下话柄;二来也算是一种历练。这六十二位,不见得人人都归心。现在归心,不见得将来也归心。三五年下来,能汰选出十来位可用的就不错了。”

    “四郎心里有数就好。”潘籍犹豫了一下,又说道,“而今大家都知道浙西的乱贼就差那么半口气了,可朝中弹劾四郎的奏章越来越多了。不要说北靖王府和修国府的祖墓被毁的事,其它各种腌臜事都扣了过来,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捕风捉影,编捏出这些罪名的。”

    “失职无能、胆大妄为、贪功擅权、滋事扰民、贪墨粮饷…,林林总总差不多了十七八个罪名。幸好这次他们还知道些分寸,没有往我头上扣‘私藏兵甲、阴蓄死士、暗置金印、自制王旗’等太过荒唐的罪名。自古历朝,但凡出征得胜而回的将军大臣们,除了一身的功勋之外,还必须有满纸的罪名。”

    众人一时无语,外书房里一片寂静。

第二百四十章 一蓑烟雨任平生

    过了两日,被朝中之事搞得有些郁闷地刘玄决定,带着赵怜卿,还有晴雯、麝月、香菱、金玉钏一起去游西湖,赶在春尾夏初之际,遂了对她们的承诺。

    刘玄只是吩咐了一声,马上有富商闻讯投效借出了两艘画船。刘玄叫人收拾了一下,斥退了富商附上的歌姬船夫,从暂驻在杭州协防的定海军水师里请了三十来个得用水手充当船夫。一艘船除了操舟的船夫,全是婆子丫鬟以及厨子,侍奉着刘玄和六女。另一艘船由兰瑜、黎文忠管着,载着数十位亲卫,紧紧地跟着。

    备好了吃食美酒,便放舟游湖。

    “四郎,我们不在这西湖里游耍吗?”见船只缓缓向一边驶去,赵怜卿忍不住问道。

    “这西湖里的船和人太多了,看着不爽利。我们现在要去的是对着崇仙观的一处小湖,名为朝仙湖,俗名荷花荡,是西湖的湖中湖。”

    “崇仙观?”

    “就是灵隐寺旁边的那座道观,供奉太白金星的。”

    “哦。”

    看到赵怜卿了然的样子,刘玄有些诧异,这些小娘子,为何道观不知道,一提起寺庙就知道了?难道和尚的魅力比道士大?

    刘玄按下心头念头,继续说道。

    “我跟你们说,这朝仙湖东连运河,西通明圣湖,南接西湖主湖,北望崇仙观。虽然不大,但湖中景致四时晴雨皆宜。听说前周名相苏先苏阁部任杭州太守时,于岸傍堆土作堤,名为苏堤,隔出了这朝仙湖。而且还在堤上广植桃柳。所以每至春时,红绿间发,宛似瑶池胜景。沿湖遍插芙蓉,湖中种五色莲花,盛开之日,满湖锦云烂熳,香气袭人。”

    “深秋时,霜风初起,枫林渐染黄碧,野岸衰柳芙蓉,杂间白苹红蓼,掩映水际,芦苇中鸿雁群集,嘹呖干云,哀声动人。隆冬天气,彤云密布,六花飞舞,上下一色。四时景致,言之不尽。”

    “听四郎说得如诗如画,应当去一游。”赵怜卿笑着说道。晴雯五人听了,也是满心地向往,只恨船只走得太慢。

    一路上只见天色晴明,堤上春花含笑,柳叶舒眉,往来踏春士女,携酒挈榼,纷纷如蚁。不一会,船只绕过苏堤,驶入到朝天湖。

    只见这里的湖面上荷叶一张张,翠绿、墨绿,颜色不一,光滑油亮。挤挤挨挨,争相向上。只是时期未到,仅能见到不多的莲花和不少才露尖尖角的荷包。

    更有小舟荡桨荷间,歌声泠泠。遇斜风微起,偎船竞渡,纵横如飞。柳下渔人,舣船晒网,也有戏鱼的,结网的,醉卧船头的,欢笑之音不绝。那赏莲游人,还有画船箫管,鳞集与此。

    有诗为证:朝仙湖畔水连天,不唱渔歌即采莲。小小画舟万花中,主人日日对花眠。

    刘玄坐在船中,只见画船朱栏画槛,翠幔纱窗;船外荷香馥馥,清风徐徐。美人在侧,嫩脸映桃红,香肌晕玉白。恍然如神仙,逍遥凡世间。

    此时此景,刘玄忍不住大声唱道:“湖上柳,烟里不胜催。宿雾洗开明媚眼,东风摇弄好腰肢,烟雨更相宜。环曲岸,阴覆画桥低。线拂行人春晚后,絮飞晴雪暖风时,幽意更依依。”

    “好一个‘湖上柳,烟里不胜催。’前边可是状元刘大人当面,在下武功郡周淮安。”有声音从旁边不远处的画船响起,一中年男子在船头拱手道。

    “原来是漕司周大人啊,刘某失礼了。”刘玄拱手道。这时,听到对话的赵怜卿连忙起身,招呼晴雯五人走入到内舱里去。

    刘玄转头看了一眼,便招呼船舱外的船夫们道:“水师的弟兄们,劳驾给靠过去。”

    “好咧!四郎瞧好了。”

    稍一会,船稳稳地靠了上去,刘玄提起前襟,几步就过去了。只见那船舱里,为首的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男子,长得儒雅斯文,三缕胡须显得格外清雅。带着员外巾,穿着绸衫,格外自在。他身后站着一男子,十**岁,眉清目秀,面白唇红,身形挺拔,衣裳清楚,走近来还能闻到淡淡香气。

    在船舱正中,摆有两桌,杯盘罗列,摆满了美酒珍果。在一角,坐着四位美姬,衣着华丽,姿态风流,四双眼睛都迷醉地看着闻名已久的状元刘四郎。

    “淮西刘持明见过周侯爷。”

    “休提侯爷,那只是祖上的荫德。我痴长些岁月,又与刘奉国有过同庠之谊,就托大叫你一声贤侄,

    “小侄刘持明见过世叔。”

    “好,好,”周淮安笑了几声,又介绍道:“这是犬子延昌。”

    “刘世兄。”“周世兄。”

    三人见礼后便坐了下来,歌姬们连忙上前,斟酒伺候,四人的眼睛一直都在刘玄身上打转。

    寒嘘了几句,周延昌开口道:“世兄,我见你船上似有美姬,何不叫来一起饮酒作乐?”

    刘玄脸色一正,双目如电般望了过来。周延昌心中一寒,浑身僵硬,不敢动弹。幸好这时刘玄脸色突然转缓,淡淡地说道:“那是在下女眷,不便见外人。”

    他知道,这是权贵文人们的传统风俗。出来游玩,或带了家里的姬妾,或点了秦楼的粉头。遇到了就合成一处,饮酒作乐,狎戏游宴。所以周延昌只是无心之言,绝非有意冒犯。

    周延寿见机快,连忙拱手作揖道:“是某孟浪,给世兄赔罪了。”

    “周世兄客气了,无心之言,不必放在心上。”

    误会解除,周淮安问道:“贤侄终日忠于王事,恪守职责,今日如何有逸情拨冗,如我等闲人,游湖赏景?”

    “世叔有所不知,最近这几月,小侄忙于王事,剿贼平乱,杀得人太多,血腥味闻得有些恶心,烦闷郁塞。早上见到今日天气不错,一时兴起,便定计出来看看美景,缓一缓心情。”刘玄淡淡然说道。

    四位歌姬何曾听得这等平淡语气间说出尔等英雄气概的话,不由更是目迷神摇。周淮安父子却是一时语塞,你这逼装的,我们居然无言以对。过了好一会,周淮安才讪讪说道:“贤侄的兴致,着实与人有些不同。”

    又说了两刻钟,饮了几盏酒,刘玄便起身告辞了。

    看着他的背影,周延昌心中阴晴不定。他其实是心高气傲的主,只是父亲切切交待,务必要谦逊,这才俯就了一番,转背想来却心里有些不忿了。

    知子莫如父,周淮安如何不知儿子的心思,挥手叫退歌姬外人,低声道:“你是否还不服?”

    “儿子是有些不服。我们家门第又不输于他刘家,为何要让儿子如此迁就卑屈?”

    “就凭他刘四郎的钦差官职,就凭他的手段!”周淮安淡淡地说道,“要是你恶了他,他转身回去上奏保你一封,说你才干卓越,请征辟在军前效用,你敢不敢去?”

    周延昌哑然了,我敢去个屁啊!他又不是不知实务的贾府宝二爷,当然知道要是自己被提拎到了军前,这条小命就捏在刘玄手里。要你活,你还能混份军功,要你死,你只能领抚恤。

    迟疑了一下,周延昌说道:“父亲,刘四郎不会这般胆大吧。”

    “呵呵,你真当他不敢做?说不定他还巴不得跟你做过一场,撇清下跟我们勋爵世家的勾连。”

    “父亲,你的意思是大姐儿进妃和父亲的赐爵…?”

    “此时休说!回去后我再给你细说。”

    见刘玄回了船,赵怜卿连忙叫晴雯等人又将清果醇醪摆了一桌,大家围坐一起,重新吃喝起来。

    晴雯、麝月等丫鬟难得出来玩耍,也是兴致大好,一边赏着风景,一边给刘玄倒酒。真个是“珊瑚筵上,青衣美丽捧霞觞;玳瑁杯中,粉面丫鬟斟玉液。”

    刘玄喝得微醺,摇头晃脑,指着各处美景谈笑着。赵怜卿贴在身边坐着,玉手斟酒,见刘玄兴致极高,也难得地清唱侑酒助兴。只听得刘玄骨松筋痒,神荡魂迷,看过去,只见佳人是“鬓挽乌云,眉弯新月;肌凝瑞雪,脸衬朝霞。雅淡梳妆偏有韵,不施脂粉自多姿。便数尽满湖名姝,总输她十分春色。”

    如此妙人儿,而今相偎在自己身边,软玉温香,真个酒不醉人人自醉。一直喝到酉时初,这才尽兴叫回。

    船刚靠上岸边,此时又下起了小雨,旁边的柳树在风吹雨打哗哗作响,而远处的湖面笼罩在薄薄细雨中,如烟如雾。

    刘玄不由大声吟道:“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好!”旁边早就闻讯围过来一睹刘四郎风采的众人齐声大叫起来,鼓掌跺脚,好不热闹!到了第二日一大早,杭州城里便四处传唱起了“一蓑烟雨任平生。”

    李秀其听闻后,把虞遂良叫来。

    “知松,你马上以我的名义草拟一份奏折,弹劾督办钦差、知杭州事刘玄,弃前敌兵事不顾,携美妾娇婢,酣嬉声色,狎猥佻佞,忘臣职责,亏污邦典。用印后尽快拜发。”

    “恩台老大人,这是何意?”虞遂良大吃一惊,自己的恩主跟刘玄可是盟友啊,怎么还没全功,就开始拆起台来了。

    “哈哈,这是做官的玄妙,知松可能暂且不知,刘四郎却是心知肚明的。你今天就带了我这份奏章的抄件去拜会刘四郎。想必他自然就会接纳你了。”

    虞遂良似乎琢磨到了其中几分玄机,但一时又没有悟透,不过他相信李秀其应该不会坑自己的,当即应了下来。

    下午,刘玄在州衙签押房内室见了虞遂良,读了那份抄件,忍不住笑了起来。

    收起那份文档后,刘玄将虞遂良上下打量了一番后说道,“虞知松,难得李老大人如此器重你。这样吧,你写份履历手本递上来吧。”

    虞遂良大喜,连忙躬身作揖道:“谢过大人。”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中堂阁部半山堂(一)

    隆庆五年秋七月,虽然盛夏已过,但秋老虎肆虐,京师还是热得跟个大烤炉一般。

    在皇城中海湖和南海湖之间的湖畔处,有一所在,两面环水,绿树成荫,抄廊走园,朱楼画阁,是皇城中风景最美妙的地方之一,正中间是一个大三合院式的建筑,坐西朝东,分东西两部分,东边要大许多,分为四个配阁,西边小些,只有两个配阁。合在一起名叫“半山堂”,正是内阁办公所在。

    为何叫“半山堂”,众说纷纭,但谁也没搞明白神武帝取这个名字的真正用意。或许正是因为谁也没搞懂,所以前周历代皇帝以及本朝太祖、高宗、太上皇、今上四位,都不敢随意更改,一直沿用至今。

    一般是东尊西卑,但半山堂却相反,东堂是前堂,西堂却成了中堂。

    东堂里是四位东堂阁老们议事的地方,西堂里是三位宰辅理事的地方。因为宰辅们都是三省主官,阁老们是尚书省六部尚书选出来的四位,所以合在一起就叫三省六部。三位宰辅叫中堂或阁相,四位阁老叫阁部或东堂。

    内阁典事厅的检校们将全国各地的奏章以及各部各署的文书整理分类,舍人一一看过列出目录,然后分呈到各位阁老桌上。

    文华殿学士、礼部尚书周天霞桌上摆的都是礼教、宗教、藩属等相关事宜的奏章和文书;东阁学士、户部尚书杜云霖桌子上摆的都是钱粮度支、户籍田地、工农商贸相关的奏章和文书;文渊阁、吏部尚书杨慎一桌子上摆的是官吏磨勘、迁黜,任免等相关的奏章和文书。

    还有一张桌子却是空的。体仁阁学士、刑部尚书韦正礼又告病了。他管着天下刑律、典狱、缉捕、治安等方面的事情,非常要紧。只是这位老大人已经七十五岁了,办公十天要告病四五天,就算是来坐班,也是打瞌睡的时候多,理事的时候少。所以圣上就叫周天霞兼署他的事务。

    三位阁老看过这些奏章文书后,在一张纸条上拟下批复意见,贴在上面。再转交到西堂,由三位宰辅过目,没有异议的直接呈送宫里上书房。上书房那边根据舍人拟出的目录,加上一些备注,先呈到御前。

    圣上一般先看目录,选要紧的奏章和文书御览,亲笔批复。或直接点名抽调相关奏章文书御批。其余圣上没工夫看的,自有上书房秉笔太监们批一个“知道了”,“照行”之类的字,发还回去。这些都叫批红。得了批红的奏章文书回到内阁,由中书舍人拟文,三宰辅同署,以“三省同奉圣旨”的名义下发。重大的文书,四位阁老们也要副署。

    还有一些奏章和文书会被圣上点名留下,不发还给内阁的,那叫留中,俗称宫中飘没。

    忙碌了一个多时辰,东堂三位大人将桌上的文书奏章都处理完了,站起身来,或饮茶,或活动下筋骨。

    “杨兄,前些日子两浙的折子递上来,说官兵终于将乱贼围在了洞源山方圆百里的地方了,火候也该到了,要不你去封书信,催催你的弟子,早些擒了贼首,息了事端。”

    “杜兄,”杨慎一苦笑道,“这贼首藏在深山中,那能说擒就擒的?”

    “杜兄,持明这番持重之举算不错了,前方层层逼近,后方清肃善后,有条不紊,才两三月,那些被乱贼流毒的州县开始恢复了。你再看五溪蛮,隆庆二年就告捷了,可到现在还是一堆的手尾。”周天霞笑着说道。

    杨慎一眼角微微一跳,这五溪蛮的破事,主要责任人是吕知淳。“镇”字上倒是干净利落,不过半年就清静了,可是“抚”字上就大失水准了,要不是朝廷趁机把五溪蛮降兵编制的常澧藤牌兵调到浙西去平乱,还不知道会出多大的乱子。

    这主要是吕知淳太过精明,捞了军功就跑,把最苦最累的善后丢给了别人。只是朝中上下不尽是傻子,他的这番行径大家看在眼里,已经引起公愤了。原本杨慎一保举他接任吏部左侍郎,因为这件事被御史们揪住一顿弹劾,只好改任鸿胪寺正卿。

    杨慎一心里清楚,吕知淳被狙击,十有**是自己的弟子跟眼前的这位师弟联手干的好事。师弟周天霞不用说了,左副都御史出身,都察院御史里一堆的门生故吏。而东华门叩阙移宫后,壬寅科进士们就隐隐以刘玄为首,尤其是那些做了御史的同科们,更是以他马首是瞻。

    在吕知淳这件事上,刘玄出了口恶气,周天霞得了实惠。原礼部左侍郎吴三源转任吏部左侍郎,原兵部右侍郎许知贤接任礼部左侍郎。吴三源是韩东国的故吏,许知贤跟周天霞却是往来密切。对于周天霞而言,反正吏部他是伸不进手,就慷他人之慨,把吴三源请了出去,专心将礼部经营好。

    可是杨慎一却是被坑苦了。吴三源有韩宰辅撑腰,本身又在尚书省六部任职多年。他一进到吏部,杨慎一就感觉受到了钳制。

    可是这件事上,杨慎一又不好说什么。好友吕知淳思辨**、熟谙政事,但贪婪好利,爱投机取巧地性子,他是深知的。吕知淳先落井下石,刘玄反过来也丢几块石头不为过,总不能师叔做的,师侄就做不得了?

    想到这里,杨慎一就头痛。一个是佑援挚友,一个是开路弟子,都是左膀右臂,一个都容不得闪失,却在暗地里掐了起来。这下可是让周天霞、杜云霖坐收渔翁之利。他们两人似乎对官阶相近的吕知淳不喜,都愿意跟刘玄交好,而刘玄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所以一番暗斗下来,吕知淳吃了不小的亏。

    什么时候把齐贤和持明拉到一起,坐下来好好谈谈。两人都是识大体的人,应该清楚,当前之局,当同心协力。

    杜云霖那边去谈起一件事了,“欧阳老夫子这是想做什么?说生员秀才免徭役还不够,还要对举人以上功名之士免除赋税,简直昏庸糊涂!真要允了,那些商贾地主,只怕要举家投附,到时候肥了个人,亏了朝廷。亏得他是读圣贤书的人,为了他在读书人中的名声,居然做出如此这般不堪的事来!”

    这话很难听,应该是杜云霖动了真火。

    周天霞在一旁沉吟道:“官绅免赋税,实为肥私损公,神武帝在其《紫薇阁辑录》里有说过其中危害。文则先生是举世大儒,应该读过的,怎么还上这个折子,还鼓动那么多士子儒生联署?”

    “他为了名,支持他的人为了利,大家一起来挖朝廷的墙角。呵呵,每年朝廷给的那么多的廪米和俸禄还不够,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杜云霖的话越发地锐利。想想也是,他为了平衡朝廷度支,搞得焦头烂额,那些家伙不知道出谋划策,增加财源,还在那里挖朝廷的赋税根基,能不让他恼火吗?

    杨慎一哑然了,心里长叹了一口气。他内心也不赞同欧阳毅的这番言论,要为士子儒生谋千秋大业,就不要局限这点苟利上。举人进士免赋税,看上很诱惑人,能得到不少士子们的支持。

    但现在你有得,必有人所失。那些权贵,军将和世家,凭什么你能免,我就不能免,要免大家一起免。到后来,朝廷财赋肯定会崩溃掉。只是那些得了利益的人就无所谓,改朝换代他们都能接受。

    这些道理在前周年间就已经辨明白了,甚至还一直延续着皇室内库纳税以示典范。虽然只是象征性的交一些,但也是给天下做了榜样。天子和皇室都纳赋税了,那官民谁敢避免?虽然历年来,权贵士绅们各自法子逃税屡禁不绝,但大义摆在那里。

    欧阳毅这一份上书,冠冕堂皇的道理讲得再好听,也只是掩盖不了藏在下面的贪婪用意。

    杨慎一觉得很失望。欧阳毅满口仁义道德,几乎半朝都是奸贼佞臣,唯独他们少数君子还坚守着正义,他们的正义就是这些?突然想起刘玄私下与他讲得那些话,若有所思。

    这时,一位内阁舍人走了进来,捧着一份文书欣喜道:“诸位阁老,这是两浙呈给内阁的报捷奏章。”

    三人猛地站了起来,杨慎一走得快,抢过奏章,展开念道:“奏为所部剿两浙妖教乱贼匪事斩获酋首全胜,恭折奏报,仰祈圣鉴事。…臣遣十将,分领十队前导队,潜入洞源山中…六月二十六日,先锋常豫春领所部行至一山洞,内有贼军数百,皆红巾黄衣,疑为贼酋亲卫,即挥兵猛攻…”

    “逆众数千,闻讯四下来援,舍死抗拒,不半个时辰,我部先锋樊春霆、邓遇、姜忠源,陆续率部赶到,合力围攻。鏖战两个时辰,斩首两千七百余,酋首巫春秋,贼首田七宝、弥陀生、阿迷娘等二十九人负隅顽抗,死于刃下。尸身由俘获贼首指认,确认无误。另生擒彭明灯等贼首以下一千一百名,少数贼匪纷纷远窜。搜得伪金印、铜印四十九枚,伪旗号仪仗二十一副,刀矛枪炮贼衣贼帽红巾数千件、贼轿六乘,骡马四十匹…”

    “所有剿贼全胜细则缘由,谨会同两浙布政使臣李秀其,统制两浙水师都指挥使署理提督两浙兵马指挥使臣何芝贵,恭折由驿六百里驰奏,伏乞皇上圣鉴。谨奏。”

    周天霞和杜云霖在一旁听完后,也是欣喜长叹道:“总算是全胜尽功了,浙西乱事总算是平息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中堂阁部半山堂(二)

    西堂的三位宰辅,卢文韬、魏良弼、韩东国围坐在一起,传看了两浙捷报后,叫进了舍人,吩咐立即送到宫里去。

    屋里又陷入安静中,坐在正中间的卢文韬抚着胡须,顿了一会开口道:“浙西的乱事总算是平定下来了,接下来是封赏,两位,你们有个什么章程?”

    “按理说,这份军功擢升三阶也不为过,还要封爵。只是刘持明才二十岁出头,已经从六阶,要是擢升三阶,恐有揠苗助长之害啊。”魏良弼接言道。

    “嗯,刘持明少年英才,圣上是无比器重的。他呢,也不负圣恩,栉风沐雨立下这番军功。我们身为前辈,更应好生爱护,不要适得其反。”

    “卢相说的是老成持重之言。”魏良弼点着头附和道,随即转过头来说道,“韩相,你也说说。”

    “封爵是免不了,五军府那边肯定会单独上书的。”

    卢文韬不动声色道:“他们有他们的说法,我们有我们的章法。”顿了一下,又说道,“这几日,弹劾刘持明的奏章又多了不少,内阁有些压不住了啊。”

    魏良弼笑着说道:“刘持明少年得意,年轻气盛再所难免,所以做事有些鲁莽欠妥当是有的,又不是什么大事。那用得着这么弹劾?那些人,就是吃饱了撑的,我看啊,多半是嫉妒。”

    韩东国微微笑了笑,没有做声。

    卢文韬瞟了魏良弼一眼,低着头思量了一会,又开口道:“刘持明现在得胜全功,是大功臣,不几日还要回京献俘。有些事做做就好了,不用太过。刘持明也是有脾气的人,在圣上那里也挂了号,闹将起来,不好看。”

    魏良弼低着头,好一会都没有开口。

    韩东国突然开口道:“前些日子,太上皇偶感风寒有恙,太医院请了脉开了药,吃了这几日,有些好转,可身子还不是很利索。圣上也甚是焦虑,去请了四回安了。我们这边,也不能干坐着,要不要行文各行省,传召些地方名医上来,大家合诊一二?”

    “地方的名医?”卢文韬沉吟道,“怕是有些不妥当。这些名医,可能畏惧天威,不敢轻易用药;又可能不熟悉太上龙体病历,用药没得轻重。还是太医院的御医们稳妥些,给太上诊治用药数十年了,知根知底。这当口,还是稳当些好。”

    魏良弼也终于开口了,“卢相说得是,还是稳当些好。我听闻太医院致仕的张太医,他此前一直给太上看诊开药。现在他就在京城里,做了忠顺王、北靖王几家王府的供奉,可以传他来,给太上请脉,再跟几位太医合计下。”

    “嗯,魏相此言有理。”卢文韬和韩东国纷纷点头道。

    在屋里一团和气中,韩东国突然冒了一句道,“你们觉得胡伯恩接任两浙布政使合适吗?”

    魏良弼没有做声,卢文韬却点头了:“老胡做刑部侍郎有些时日了,功绩斐然,要不是丁忧早该进一步了。上次补授两浙按察使,确实有些委屈了。再说了,他在两浙有段时间,又亲历过剿贼事宜,上起手来应该很快。”

    魏良弼终于开口了,“老胡是个埋头做事的人,现在的两浙,确实需要这么个人。那谁接任两浙按察使?”

    “刑部郎中鲁学良如何?”韩东国问道。

    “他?去年才右迁郎中,又迁一阶,怕不合适吧。”魏良弼微皱着眉头道。

    “按察使需要精通刑律的,刘四郎可是在两浙刷出了刘青天的名声,要是派了一个糊涂蛋去,会被骂死的。”卢文韬话一开口,魏、韩两人都笑了。

    “那就先不升官阶,守职一两年再说。”韩东国开口道。魏良弼默然了一会,终于点点头。

    “圣上的意思是想让两浙市舶使谢志清转迁两浙左参议兼领转运使,大家的意思怎么样?”

    “两浙刚遇乱事,正是修生养息的时候,谢志清在两浙任职两年多了,又一直管得市舶赋税的事,钱粮上的事他正好,合适,合适。”韩东国和魏良弼相继点头附和道。

    “那右参议呢?”

    “丁玮在西安知府上任职好几年了,也该挪挪了。西安府为前朝承天府,到了本朝,虽然不被重视,但好歹也是太祖指定的五大行京陪都之一,怎么得也不能比其它要州差吧。”

    “理是这么个理。只是老丁的二公子在婺州殉职身故,再把老丁派到那里去,睹物思人,是不是残忍了些?”

    “韩相说得极有理。”卢文韬点头道,“两浙学政贾政这些日子里,做得有声有色,尤其是这贼乱事急时期,还这般勇于任事,实在难得,要不让他兼署吧。两浙善后,需要对地方多加德化。”

    “没错,卢相说得极是。”

    “嗯,卢相说得极是,这个时候,一动不如一静。”

    过了一刻钟后,卢文韬总结道:“那就这么着了,两浙的人事就先这么拟了?”

    “定了吧。斟酌了这么久,吏部和内阁草拟了这么些人选,已经一两月了,早该拟定下来了。”韩东国点头道,“现在浙西乱事都平息,这事也该定下来了。”

    魏良弼最后点点头道:“那就这么定了吧,请呈给圣上定夺吧。”

    隆庆帝接到浙西捷报后,也是非常高兴,当即传下旨意来,着京城明晚起解宵禁三夜,放民欢纵,再着京兆府燃放三夜烟花,以示庆祝。

    到了下午,又接到内阁关于拟定两浙布政使以下诸多官员的名单,隆庆帝看一遍,里面有他心仪的人选,也有他不喜欢的人选。不过总体而言,三分之二是按照他的意图来定的。

    “这些家伙!”隆庆帝暗暗说了一句,脸色不悲不喜,随即把名录放到了一边,然后又拿起一份文卷,看了一遍后,喃喃地说道:“一蓑烟雨任平生。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刘四郎,你却叫我如何安置呢?着实恼人啊。”

    过了几日,内阁又接到一份来自两浙的奏章,看到题目,杨慎一一时愣住了,“奏为请罪严处,以昭特恩明赏罚事。”

    在奏折里,刘玄自述自己年轻气盛,骤负圣恩,便得意自满,行事不端,“酣嬉声色,狎猥佻佞,忘臣职责,亏污邦典。”尤其在两浙剿贼事急之时,犯下这等错误,实在是有负皇恩,罪当严惩。

    所以刘玄在奏折里说“得三军用命,得克全功,侥幸不辱使命。然诸多顽劣之迹,不敢不据实陈明,伏乞皇上圣鉴训示,加以严惩。谨奏。”

    看完之后,杨慎一心里暗叹道,要是当年自己有刘玄这份聪明劲,何至于被贬到辽阳去。

    周天霞和杜云霖看完后,都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杨慎一,却没有做声。

    请罪折子递到西堂,三位宰辅看完后,一片寂静,最后卢文韬长叹了一口气道:“呈上去吧,请圣上乾坤独断吧。”

第二百四十三章 闲来无话谈前程(一)

    周天霞府邸书房里,周天霞跟许知贤相对而坐,看样子已经深谈了许久。

    “周相,刘四郎这请罪折子是个什么意思?让我有些糊涂啊。”许知贤转问道。

    “不得不说,刘四郎这一手以退为进,着实妙。”

    “周相,刘四郎上请罪折子,我也略知是以退为进,只是怎么玄妙法,还请周相指点一二。”

    “前些日子,弹劾刘四郎的折子汹涌而来。主要是北靖郡王那一伙人,而忠顺王和广平王却是落井下石。那三位老家伙呢,想着借机压一压刘四郎的风头,所以才这么一出。可是你我都知道,那里面有几分干货?但声势在那里,让圣上有些为难。”

    “刘四郎现在主动上了请罪折,算是退了一步,给了几方台阶下,要是再纠缠不清,就是那些人的不对了。”说到这里,周天霞压低声音道,“前些日子,有风言风语,说北靖郡王跟妖教有些瓜葛,甚至连忠顺王都被牵扯进去了。现在刘四郎剿灭了乱贼,谁知道他手里抄出什么东西来了?他刘四郎有军功在手,已经立于不败之地,又退了一步占了道义,真要掀桌子,他刘四郎吃不了亏。可北靖郡王、忠顺王那边敢赌吗?”

    许知贤听到这里,已经品出味来,啧啧咋舌道:“这个刘四郎,好生厉害啊。审时度势,下子果真是快准狠。难怪这些日子清静了许多。”

    周天霞不屑道,“大家都不是傻子,现在刘四郎手握国朝定鼎以来少有的军功,又上了这么一份折子,再跟他斗,就是自寻死路。那些人帮着北靖郡王等人摇旗呐喊,只不过有所图,犯得着把自己搭进去吗?”

    许知贤不由笑了,“烟溪先生有了这么一个弟子,大幸事啊。”

    周天霞却笑着摇摇头道:“不见得啊。”

    许知贤听完后,若有所思,也笑了起来。

    荣国府荣禧堂花厅里,贾母坐在上首,孙子孙女们又坐了一桌,在她对面是琏二嫂,正说着笑话儿,逗得贾母笑的前仰后伏。迎春、探春、惜春,黛玉和史湘云,遮住嘴角也在那里笑个不停。

    等了一会,贾母转向迎春说道:“二姑娘,二老爷来信了,两浙藩台李老爷和刘四郎作保,明府那边算是应了下来。这下可好了,明家二郎不仅是举人和刘四郎好友,更是二老爷得力的助手,正是良配。而且二老爷那里有一份保案,刘四郎的保案那里也有他的名字。这明公子最少也是一个正八品的官职。”

    “二姑娘嫁过去就能做官太太,真是件大好事。我听二爷说了,他见过明公子,俊秀的很,一表人才。二老爷去杭州一趟,不仅仕途上了一阶,还给二姑娘说了这么好一门亲,加上宫里娘娘,真是三喜临门啊,这全是老祖宗给小辈们带来的齐天洪福。”

    听完琏二嫂这些话,最喜欢听这些好话的贾母高兴得眼睛都眯到一块去了。探春、惜春和黛玉神情各异地看着满脸羞红的迎春。史湘云的脸上闪过阴云,随即强打着精神,挤出几分笑意来。

    贾宝玉却忿忿不平地说道:“什么年轻才俊,还不是官迷禄蠹。”

    不过声音小,贾母、琏二嫂等人就当一阵风吹过,什么都没有听到。

    贾母又问道:“琏哥儿呢?”

    “回老太太,东府蓉大爷有事找他,这会还在那边。”琏二嫂连忙答道。

    “哦,等他回来,叫他过来一趟,我有事找他。”

    宁国府后院园子里,贾蓉和贾琏坐成了一桌,一边喝着酒一边说着话。

    “刘世叔这次回来,少不得加官进爵,琏二叔,你准备送些什么贺礼?”

    “还不是那些俗物?我就一俗人,能送些什么好东西?”贾琏嬉笑着说道,“刘四郎那缺这些东西?只是他的是他的,我送的是我的心意。”

    “琏二叔说的是这个理。”

    “只是这段时间,弹劾刘四郎的奏章满天飞,这些混账子干什么?眼红嫉妒吗?”贾琏忿忿不平道,仿佛弹劾是他一样。

    “管他怎么弹劾,只要刘世叔简在帝心,那些奏章就是废纸。”贾蓉不屑地说道。

    贾琏一愣,连忙说道:“蓉哥儿说得极是。那你准备了什么贺礼?”

    “我连个俗人都当不得,”贾蓉自嘲地说道,“我这边跟琏二叔没法比啊,连些俗物都凑不齐。可是刘世叔对我的恩情太大了,就是倾家荡产也要准备些孝敬。我思前想后,便想到一处。”

    “我府上太太有两个妹妹。”

    “那两位,我听说过。”贾琏眼睛一亮,随即说道,“蓉哥儿,你想把这两位塞到四郎身边去?妙啊,真妙。四郎钱财不缺,功名不愁,就差红袖相伴啊。”

    “琏二叔说的是,我想的也是这么个理。所以就跟太太商量好了,我们宁国府以娘家人身份,陪些嫁妆,把我那两位姨娘送到刘四郎身边。他为圣上效命,奔波地方,劳心劳神,又还要记着拉扯侄儿一把。我这做侄子也帮不上什么忙,实在惭愧,就介绍两个姨娘过去,帮着照顾一二,也算尽份孝心。”

    “你这个蓉哥儿,对你刘世叔真是掏心掏肺啊。怎么对我这个琏二叔不见你尽这份孝心?”贾琏开着玩笑说道。

    他早就听说过那两位的艳名。听说死鬼贾珍就垂涎过,只是那时珍老爷太忙了,各路狐朋狗友一起厮混着,还没来得及下手就归了西。

    现在贾蓉居然舍得捧出去做孝敬,他可不是什么柳下惠。不过想想也是,那两位是他名义上的姨娘,又在外面,怎么着都不方便,万一传出去就不大好,宁国府正是势萎的时候,贾蓉万不敢掉以轻心。既然吃不到,就不如拿出去做个人情。反正他做了大爷,在府里关上门玩得挺嗨的,也不在乎这两个姨娘了。

    只是为什么不孝敬给我呀,贾琏心里有些泛酸了。

    “琏二叔可是冤枉死侄儿我了,我也想孝敬来的,可是琏二婶那里,我可是万不敢马虎过去的。”

    贾琏语气一塞,他当然知道自家娘子王熙凤是有名的母老虎,东西两府是赫赫威名的,且她现在又握着西府的财权,有所求的贾蓉确实不敢去触那个霉头。

    喝到尽兴,贾琏摇摇晃晃地回了西府,刚进屋就听到自家娘子说老太太找自己。贾琏知道有大事,连忙换下一身酒气的衣服,漱口洗脸,急匆匆地赶去拜见贾母。

第二百四十四章 闲来无话谈前程(二)

    “老太太,唤孙儿过来有什么吩咐?”

    “大老爷下月就要去星瞻州赴任,除了要把六个妾侍带过去,还要两万两差旅银子。我就问问,你准备好了吗?”

    “回老太太的话,已经准备好了。”贾琏连忙答道。

    “那就好。早点准备好,早点打发走。”

    现在贾府上下都知道,元春早晚要进贵妃,贾府早晚也要赐爵。但大家也都明白,大老爷就是祸根,要是赐爵落到他头上,贾府早晚还是得完蛋。

    所以得了妙计后,贾琏跟贾蓉等人交代好了,马上就跑到关东进货去了。然后上下一番运作,贾赦被授鸿胪寺典客丞,派驻星瞻州德光城。

    贾赦抗争过,但看老太太和儿子的反应,知道是非去不可。自己已经成为贾府复起的最大障碍,要是非僵着不去,阖府上下指不定要用其它法子弄死自己。所以干脆提出条件,邢夫人、迎春等正室和儿女可以不带,但六个妾侍要带着去,还要银子,一口价,不准讨价还价。

    “老太太放心,老爷已经受了恩旨,愿意去星瞻州为国效力,也算是为晚辈们做榜样了,这些小小要求,做儿子的当然要孝敬准备好。”

    “那就好。二老爷性子方正迂腐,读死书,也就只能在外面撑撑场面。宝玉也是那个样子,做个太平公子爷。所以这阖府上下,外面的钱粮生意,府内的用度管教,就靠你们两口子帮衬着了。你们放心,就是我不在了,你们两口子的权柄也没人夺了去。”

    “老太太这话说的,折煞孙儿了。”贾琏连忙拱手道。

    贾母微眯着眼睛,看了一会贾琏,突然笑着说道:“我做主了,公中在京师东城的那两间商铺,金陵的那家商号,还有真定的那座庄子,都转到你名下去,再给你留封书信。要是万一我去了,有人忘恩负义,背后弄鬼,你们两口子就拿着那封书信,自立门户去。”

    “老太太对孙儿的照顾,真是无微不至,孙儿感激零涕,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

    “你是我的亲孙儿,我不宠着你会宠着谁?”贾母也笑着说道。

    在荣国府后院子里,贾宝玉在房里待了一会,坐立不安,就跟屁股上扎有针。

    “爷,你这是怎么了?”袭人看出宝玉的异常,连忙问道。

    “哼哼,我心里烦躁,想起二姐姐要出嫁了,从此后这清水如玉就变浑浊了。”贾宝玉愤愤然道。

    “二爷,这是老太太和老爷太太们操心的事,你还是多想想读书的事吧。老爷每次来信,都在问你功课的事情。今儿族学那边来人问了,说二爷已经病了一个多月,一直没去学堂,就问二爷什么得好了去上学堂。二爷,真的该去好好读读书,老爷早晚要从地方任上回来,要是考校起二爷的功课,只怕是大祸事。”

    可是袭人的苦口婆心让贾宝玉的脑仁都疼,他站起身来,拂袖而去,“我找林妹妹去,省得你们再呱噪我。”

    袭人看着贾宝玉远去的背影,忍不住黯然流泪。

    到了林黛玉那里,正好她还没歇息,看到贾宝玉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连忙叫紫鹃准备温汤,让贾宝玉坐下。

    “宝哥哥是怎么了?在哪里受了气?”

    “还不是袭人,又在那里念道,要我读那些没用的经书,钻营那些仕途经济。我听到就烦躁。”

    林黛玉听了后,没有像以前那样坚决支持贾宝玉的一举一行,而是轻叹一声,幽幽地说道:“昨天我接到父亲的书信,提起一些事。”

    “姑父提起什么事?是不是答应我们俩的事?”

    林黛玉脸一红,轻啐了一声,“你这呆子,我父亲说的是另外要紧事。”

    “当初刘四郎过扬州,跟我父亲畅谈过一回。刘四郎曾说,少年多梦,可不识人间烟火。可我们总要成家立户,到时还能这样关门闭户,自过自己的吗?”

    “眼见着圣上要赐爵给老爷,宝哥哥也要继承这爵位,你不去找经济仕途,它却要来找你。要是不学些人情世故,到时待人接物该怎么办?”

    “你也劝我钻营经济仕途?”贾宝玉满脸的不相信,“我宁可不要这鬼劳什的爵位,做个安安分分的人。要是你们都逼我,我就去出了家,得个清静。”

    紫鹃看到林黛玉被贾宝玉一句话堵得流了眼泪,不忿地插了一句。

    “宝二爷,你和我们姑娘早晚要成家立户。老太太还在都好说,万一她老人家春秋去了,琏二爷要另立门户了,那该怎么办?你不学些经济,操持这家业,这银子又不会从天上落下来。这下人商贾都奸猾,唯利是图,二爷要是不用心,被人骗了银子去怎么办?我们姑娘嫁过来,二爷就忍心让她过举家食粥酒常赊的日子?”

    贾宝玉一听都愣住了,虽然紫鹃说得含蓄,他这般聪明当然听明白了。万一老太太、老爷太太都不在了,荣国府是自己来继承,到时贾琏肯定要分家。他只是堂哥,怎么可能他辛辛苦苦挣钱供自己来花?

    家业交到自己手上,该怎么办?要是不用心看着,外面一堆的人在想法设法图谋贾府的银子。这些年,京师里高门世家里因为败家子挥霍,将金山银山一般的家业耗空,然后一家人过上清贫困苦的日子。那时没了钱又没了势,任人欺凌。这样的人家,贾宝玉也是看到过几家。

    当时贾宝玉只是伤春悲秋感叹一番,但是现在想到林妹妹到时跟自己过那样的生活,他顿时不寒而栗。

    “这个如何是好?真要到了那个地步,还不如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贾宝玉喃喃地说道。

    林黛玉一看贾宝玉又犯癔症,心里气苦,又后悔刚才说的话好像有点重,更恼紫鹃说的话太刺人心了。但她也知道丫鬟是为了自己好,一时也不好过于责备。

    “宝哥哥,没事的。我也讨厌那些经书典籍,我们不学钓名沽誉,也绝不入那国贼禄鬼之流。我愿意陪你去一处清静偏僻的地方,结草为庐,清茶淡饭,只去过那闲云野鹤的生活。”

    听得林黛玉这么劝,贾宝玉好了不少。他拉着林黛玉的手,喜盈盈地说道:“有了林妹妹这话,我心中就大安了。”

    贾宝玉回去混混沌沌睡了一夜,早上起来,心里还是有些不安。他着急叫来了茗烟,叫他去外面打听下,在风景秀丽、清静偏僻的地方,搭一草庐竹屋需要多少银子。

    茗烟得了消息,便四处去打听。

    外人听说是贾府宝二爷打听的,又是这般风雅出尘之事,自然要往宽处算。地方要秀丽清静,那必须有山有水。虽然偏僻,但周围不能有俗人打扰,所以整个一大圈要买下,这就花费不少了。

    草要用冬凌草,竹要用湘妃竹,这些北方都不出,需要从南方千里迢迢运来,花费又去了一大截。香炉、床榻、蒲团等等林林总总上百个物件,都是要名家的。

    还有修建的人工,各位管事的孝敬,林林总总算下来,才三千五百两银子,不行,这点钱有损荣国府宝二爷的名声。我们还有好几处用支没加进去,最后一算,六千两银子。

    茗烟那懂这些,只当外面真是这个价,便拿了回去交差。

    贾宝玉一看,傻眼了。自己每月多少例银,他还是知道,这些银子能买多少东西,也大概有个浮数。结个草庐就要六千两银子,还是紧着用,要是宽处用,还要往上加。天地良心,他真没有想到,只是去过那闲云野鹤的日子也要这么多银子。

    想着顶多一两百两,他和林妹妹平时里省着用,暗中就能积攒出来。可六千两,他知道,这可不是能省出来的。可怎么挣这么多银子出来,他却抓了瞎。

    于是,我们的宝二爷又一次魔障了,这次却是为了污秽不堪的银子。

第二百四十五章 贾府秽闻染永和

    贾母听闻后,吓得不行,王夫人也是又气又急。先是连忙请太医,可太医能医顽疾,可治不好这心病。接着又请清虚观的张真人,在三清面前祈了福,在三皇跟前打了蘸,又请天师天官们做了法,稍微好些。可看到端出来给做法道士们的谢银后,贾宝玉又发癔症。

    见不得银子!不几天,满京师都在传,贾府宝二爷得了极风雅的病,闻不得铜臭银腥味。不少士子儒生纷纷赞叹,不愧是钟鸣鼎食人家,小小年纪就有了前魏晋文人那清雅玄妙的风骨。

    而极乐寺、法华寺等京师名寺庙,听得道观没能给宝二爷除了病根,马上跳将出来。说宝二爷乃佛子转世,已经被红尘膻腥蒙蔽了灵窍心,需要听听佛经,再在佛祖前布施一二,求得佛祖菩萨早日降下佛光,除去宝二爷心中的尘弊。

    贾母和王夫人深信不疑,布施不要钱地往外撒,可把两座寺庙乐坏了,连忙各挑选出十位佛理精深、长相又端正的和尚,进驻荣国府,开起道场,为宝二爷祈福。

    你别说,宝二爷听得几日佛经,闻得几日檀香,居然好转了。这可把贾母和王夫人高兴地,又舍下了一大笔布施。可这时又爆出一桩丑闻。

    一个叫五姑娘的看园子丫鬟居然跟一个叫慧宁的和尚对上眼,眉来眼去确认过眼神后,两人悄悄在园子后山里私会。成了几次后,两人食髓知味,越发地猖狂,终于被巡园的婆子们给抓到了。

    贾母和王夫人听闻后,知道自己心急办错了事,不该把和尚们引到府里来。连忙跟两寺商议,按下这件事。五姑娘和慧宁和尚悄无声息地不见了,和尚做道场的地方移到贾府家庙铁槛寺,宝二爷也被人抬到那里去,继续闻檀香,听佛经。

    但是这件丑事还是被有心人给揭了出来,推波助澜,在京师府邸后院、茶铺酒楼传得沸沸扬扬。甚至女主角被换成贾府某位姐儿,男主角从一个变成了三四个,私会变成无遮大会。风言风语传回贾府,可把老太太和王夫人气得半死。一个气得是家里还有这么多姐儿姑娘没有出嫁,这名声传出去,还有哪户人家肯娶?另一个气得是元春姐儿正是要封贵妃的要紧当口,这传出贾府家风不严,后院有淫秽之事,对元春可是极大的打击。

    紫禁城永和宫里,德妃娘子贾元春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她二十三四岁,雍容端庄,穿着一身粉色衫裙,遮不住她的丰肌秀骨。

    焦急地等了两刻多钟,贾元春终于等回来了心腹宫女采薇。

    “采薇,你打探得如何?”

    “回娘娘的话,我细细问过,宫外那些风言风语,已经被内司苑局和皇城司探知到了,说是呈到御前去了。听说连内北苑那边都知道了。”

    贾元春顿时花容失色,眼睛一红,泪水快要滴落下来了。她在宫里熬了五六年,终于熬到了这个地步,眼看要封贵妃,成为宫里顶尖的贵人,谁知道娘家出了这么大的丑闻,这简直就是对她迎头一棒。

    此时的她已经顾不上责怪祖母和母亲的糊涂了,满脑子只想着该如何化解这个危机。要是一个不慎,不仅她自己危险,还会连累父母亲和娘家。

    “娘娘,陈公公说,这事怕是只能找忠顺王爷帮忙了。他说忠顺王在京师里权势熏天,只要发下一句话去,京兆府肯定会派人严查这些谣言,民间自不敢再传了。而文武官员们看到忠顺王发了话,也不敢再乱嚼舌头了。”

    贾元春觉得有些道理,可坐下来冷静一想,却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自己是宫里后妃,最忌讳的就是干政和私通外臣。忠顺王虽然是皇上弟弟,可也是外臣,而且圣上不大喜欢他。自己要是求到他那里,一是可能被忠顺王总。把柄,后面来要挟自己;二是要是被有心人知道了,自己一个私通外臣的罪名就逃不了。

    现在正是风尖浪头时候,要是还沾惹了这个罪名,是不是嫌死得不够快?

    “这话是尚衣监老陈跟你说的?”贾元春轻声问道。

    “是的,是尚衣监掌印陈公公说的。”采薇不明就里地说道。

    贾元春银牙几乎咬碎了,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自己和娘家前前后后给了他三四千两银子,见他对自己恭恭敬敬,又帮着办了几件事,以为他真得被收买下来了。想不到却是条毒蛇,危急之时不仅不帮忙,还在背后想咬自己一口。

    坐在那里,贾元春心里凄苦。原本娘家人应该是臂助的,比如周妃、陈妃、田妃,她们的父兄在外面笼络人心,又知道如何孝敬内相们,宫内宫外一团和气,对她们的口碑也是众人推崇。

    可是自己这里,父亲迂腐呆直,弟弟又是那个样子。堂兄琏哥儿这两年帮着跑跑关系,可他只是一介白身,就算是舔着脸送银子去,人家也不见得能看得起。母亲呢,只是小聪明,以为银子可通神,宛然被宫里某些人当成了散财女菩萨,外加冤大头。

    “娘娘,”一个小宫女慌慌张张跑来了,“吴大监来了。”

    “谁?”贾元春一时没回过神来。

    “就是内侍省副都监吴公公。”

    “快,快随我去宫门迎接。”

    “奴才吴宝象给德妃娘子请安了。”

    “吴大监客气了,大监此来,不知有何事?”贾元春心里忐忑不安地问道。

    不要看着吴宝象现在慈眉善目,和声和气的。他对宫里谁都是善眉善目的,就是奉旨去给人赐白绫,也是这般和声和气。

    “今儿皇爷批阅两浙藩台李大人和督办剿贼钦差刘大人的联名折子,具保两浙学政贾大人,不避流贼,不惧兵凶,亲临各州县,检查学校,讲课授经,督促学业,教化地方。皇爷看了后龙颜大悦,当即批复了擢升贾大人兼领两浙承宣布政使司右参议,还叫奴才给德妃娘子送来关东进贡的冻葡萄酒四瓶、海参干六盒。”

    “臣妾谢圣上恩典。”贾元春又惊又喜,连忙躬身行礼,拜谢圣恩。

    “德妃娘子,这事儿奴才办妥了,皇爷还等着奴才伺候,不敢耽搁,给德妃娘子告罪,下回奴才再过来请安。”

    “吴大监客气了。”贾元春连忙使眼色,叫采薇端上来了一盘银锞子,二十两一锭,足足六个,“吴大监辛苦了,这点银子难入大监眼界,还请拿去喝个茶,打赏给下人。”

    “德妃小娘子真是客气了。”吴宝象还是那和声和气的样子,他拿起了其中一锭,笑着说道:“银子,真是个好东西。可它就是个死物,要是加上交情,这死的也就变成活的了。”

    贾元春听完后心头一动,连声道:“吴大监不愧是皇上身边的人,随口一句也是真知灼见。”

    “那奴才就告退了。”

    “吴大监慢走。”

    送走吴宝象,贾元春一直在宫里坐着,心里暗暗盘算着。

第二百四十六章 在泮献功求伊祜

    这一日,京师城里都轰动了,十数万人涌上街,或到天-安门附近看热闹。这一日,五城兵马司和新三营、京营、侍卫司的兵马也出动了数万人,从通州码头起开始,沿着永定门、正阳门一直到天-安门,一路层层警戒。

    接着刑部上百辆囚车来到码头上,从停靠的官船上接下百余位浙西贼首重犯,另外十余辆马车则装载了一百个木盒子。然后五百位兵甲鲜明的官兵为前导,听说这些都是从两浙团练军、两淮兵、常澧藤牌兵、两浙州军抽调出来的得胜受阅将士。

    在前面是一面大旗,正是“奉旨督办会剿浙西乱贼及善后事宜钦差大臣”,后面是团练、两淮兵、常澧兵、州军、两浙水师等参战有功的各部的旗号以及诸位有功官员的旗牌。他们人没来,旗牌代表他们来献俘,林林总总有上百面。

    刘玄身穿山字文连环甲,带着头盔,端坐在红色坐骑上,后面是徐天德、符友德、常豫春、封国胜、宋辅臣、樊春霆等功臣武将。

    一行人浩浩荡荡向天-安门走去,一路上两边挤满了行人,他们纷纷向着刘玄等人叫着好,丢花的丢花,撒米的撒米。而后面囚车就没有这么好待遇了,烂菜叶子、臭菜梆子是标配。

    两浙离京师数千里,就像是在天边一样。那里的百姓再如何困苦,再如何被官绅盘剥,对京师的百姓而言都无关紧要,他们宁可去追逐贾府等高门大户的花边新闻,也不会去关心浙西百姓是死是活。

    所以这些贼首不管什么原因,就是十恶不赦的乱贼。

    到了天-安门,隆庆帝上穿白罗方心曲领,外罩云龙红金条纱绛纱袍,下穿绛纱裙,足穿白袜黑舄,头戴二十四梁加金博山的通天冠,在内侍和侍卫的拱卫下,站在城楼上。

    而中堂阁老、大司马和五军都督们身穿青领缘白纱中单和青缘赤罗裳,外罩赤罗衣,革带,佩绶,白袜黑履,头戴着进贤冠和笼冠,如姜本庆等几位有爵位的,冠上还加了笼巾貂蝉。他们手持白玉笏,昂首挺胸地站在天-安门前,金水桥后。其余上百位四品殿上文武官,各自穿着朝服,站在几位大佬的后面。

    刘玄早就下马,带着一干功将,解去刀剑,步行了一里多地,来到金水桥前,单膝跪拜,大声道:“臣从六品奉议郎…奉旨督办会剿浙西乱贼及善后事宜钦差大臣,刘玄,奉旨平贼,而今功成献俘,述职交旨。请圣上垂训!

    “宣!”得了隆庆帝的示意,吴宝象扯着嗓子大喊道,再通过四位厚嗓子的内侍同时叫唤,传去了很远。

    “臣领旨。”这时刘玄拿出他跟李秀其、何之贵、胡伯恩、周淮安、贾政等人一起联名的奏章,也是这次平贼事宜最详细的折子。

    洋洋洒洒数千字,刘玄读完后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

    “阅!”吴宝象又大喊道。

    这时,五百平贼有功官兵列队在天-安门前走过,向隆庆帝三呼万岁,再将俘获的伪贼金印旗号之类的丢在金水桥前。

    “进!”

    随着吴宝象这声大喊,仪式达到了**,上百贼首被押引到献俘位置上,然后跪倒在地,向隆庆帝俯首行礼,以示认罪。

    这时文武百官,军民万众,齐声高唱:“济济多士,克广德心。桓桓于征,狄彼东南。烝烝皇皇,不吴不扬。不告于讻,在泮献功。”

    然后齐声高呼“万岁!”

    隆庆帝向军民百官挥手,享受他登基以来的第一次献俘。

    “献!”随着吴宝象的大喊,天-安门被缓缓打开,文武百官先进去了,然后上千侍卫司和殿前司官兵押着那百余名俘虏,拉着装有一百个首级木盒的车子,跟在刘玄等人后面,也进了天-安门。那五百得胜受阅的官兵自有人引去了他处。

    来到太庙跟前,隆庆帝已经站在台阶上,文武百官也依着官阶高低依次站好,战俘和首级也就位。这时,礼部尚书周天霞出列,拿出一卷文书来,即隆庆帝告慰神武帝和太祖高宗皇帝的圣旨。

    这封告祖圣旨据说是翰林院掌院富学士亲自操刀,骈四俪六,锦心绣口,却艰深晦涩。终于读完后,隆庆帝为首,带着大家向神武帝和太祖高宗牌位行礼,进献祭品。

    礼毕后,众臣又开始唱了起来:“穆穆我君,敬明其德。敬慎威仪,维民之则。允文允武,昭假烈祖。靡有不孝,自求伊祜。”

    唱毕后,隆庆口谕,百余贼首赐全尸,悉数绞刑。众臣齐声称颂圣上仁慈。等到武士将贼首拖走,送去菜市口行绞刑,这献俘仪式可算完成了。而刘玄也可以交付钦差关防和王命旗牌了。

    第二日,隆庆帝降旨,东宁镇统制使刘仁镇守关东日久,劳苦功高,加封襄平伯。大家知道,这是封赏的开始。

    果然,封赏流水介从三省五军府里飘了出来。

    李秀其加国史馆学士,授正三品中议大夫,判南都留后。

    大家都知道这只老狐狸在两浙两次事变中逃不脱干系,可人家就是厉害,能变危为机,直接窜到正三品高位。不过圣上和其他阁老应该是不大想见到他,直接让他去了金陵,官高位荣,就是没有实权。

    何之贵封奉国将军,授从三品武翼大夫,领提督北洋巡海舰队统制使,加镇海将军号。这次浙西乱贼他和他的水师没有出大力,但也帮着防御州县、绥靖地方,加上上次鄞县剿灭海贼并为首功,所以一并算起来,才有这么大的封赏。

    胡伯恩授正四品奉政大夫,领两浙承宣布政使事。

    谢志清授从四品奉朝大夫,领两浙承宣布政使司左参议,兼署转运使事。

    周淮安授正四品奉政大夫,领通政司左使。果然,这一位分润了军功就走,绝不粘黏。直接回京担任一清贵闲职,就等着赐爵。

    贾政授从四品奉朝大夫,领两浙承宣布政使司右参议,兼署提点学政事。这个书呆子亨通的官运让许多人大跌眼镜,各个在那里捶胸顿足,为什么我就没有这样的亲戚呢!

    潘籍授正七品宣议郎,授知明州州事。李公亮授从七品宣教郎,授知严州州事。宁师道授正八品承务郎,授同知婺州州事,署理知婺州州事。明国维授从八品承事郎,授两浙学政司督学使。

    徐天德授正五品武略使,行提督两浙兵马使事。常豫春授从五品武信使,行提监两浙兵马副使事,兼领两浙海备都巡检。符友德授从五品武信使,行提监两浙兵马副使事,兼领两浙团练使。封国胜授从五品武信使,行提江南兵马左都监事,兼领江南团练使。

    宋辅臣授正六品忠翊使,授分守杭州州军事,樊春霆授从六品忠武使,授分守明州州军事。

    李纯臣授正四品武显大夫,领提督江南兵马使事,宁世衡授从四品武义大夫,领提督两淮兵马副使事。

    裴再遇、邓遇、兰瑜、黎文忠等等数十位,也是一个不漏。唯独首功刘玄,只是加封了辅国将军,然后没有下文,一时间朝野议论纷纷。

第二百四十七章 庶明励翼明弼谐

    献俘后就是赐宴,宴分三等。

    五百将士有京兆府出面宴请,侍卫军作陪。徐天德等人出席中军都督府和兵部的宴会,由五军都督府的将官们作陪。

    刘玄出席的则是隆庆帝在武英殿东配殿凝道殿里举行的庆功宴。作陪的是内阁和军机班。

    姜本庆为首的五位军机个个红光满面,刘玄虽然是状元郎,却是军将世家出身,算是他们子侄晚辈,现在立了首功的就是他,这说明打仗还是要看他们军将,否则朝中那么多状元、榜眼、探花,贼乱之时也没见谁自告奋勇上去平贼的。

    内阁七位也都到齐了,包括体仁阁学士、刑部尚书韦正礼,也强撑着身体赴宴了。刘玄很少见过这一位,但听说过这位的不少故事。流传最广的一个是,当年三十五岁的他中了进士回到陕西榆林老家,咦,双喜临门啊,他爹和姨太太给他生了弟弟,韦正孝。

    不过韦正礼倒也不嫌弃,把这个比自己儿子还要小的幼弟拉扯大,教他读书,最后二十四岁也中了进士,还是榜眼。兄弟两进士,也算是一段佳话。

    但刘玄深知,这位韦正礼韦大人可不是一般人。当年他只是中了三甲同进士,不是庶吉士出身,也没进过翰林院,甚至观政后就被派遣到陇右为县官,然后一直在陇右、安西宦海沉浮了三十年,六十多岁才从安西布政使兼署葱岭都护任上调回京。

    他都七十多岁了,在阁老位上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乞骸奏章上了几十封,可是从隆庆帝到三位宰辅,一时半会都想不出谁能替代他,所以就一直在那里扛着。

    而他的弟弟韦正孝也一直在西北为官,现在四十多岁,已经是安西布政使,甚至还因为军功封了轻车都尉,属于朝中为数不多,跟刘玄一样能够出将入相的复合型人才。朝中上下都称韦氏兄弟为国朝西北双柱。

    “诸位爱卿,今天是浙西平乱庆功宴,朕先敬首功刘卿一杯。”

    “谢圣上恩典!”收回心思的刘玄连忙起身,恭敬地领酒,一饮而尽。

    宰辅和领班军机们又上来敬了酒,接着是阁老个军机们敬酒,七个加五位,再加上此前隆庆帝的一杯,十三杯就下了肚。不过这御酒跟琼林宴一个德行,都是什么依照古法,特制的醴酒。再特制,它还是甜酒。度数不高,喝着还甜滋滋的。不要说十三杯,三十杯也没事。

    酒酌过后,隆庆帝问起一些平贼的细节,刘玄一一作答,态度非常谦逊,把大部分功劳都推到部属和同僚头上。他的首功就摆在那里,不用抢也是他的,还不如摆摆姿态。

    果真,刘玄的谦逊引起隆庆帝的大悦,他笑着答道:“刘卿,你的赐封已经明发,官阶加衔,内阁和军机也拟定了,吴大伴,你给四郎读读。”

    “遵旨。着授刘玄从五品朝散使、从四品武义大夫阶、领文渊阁侍讲、署枢密院都承旨、加左佥都御史。”

    “刘卿,可还满意?”隆庆帝笑眯眯地问道。

    “回圣上的话,臣只是立了微薄之功,却得圣上如此厚赏,微臣感恩涕零,铭感五内,今后当更加勤勉用事,来报答圣上的恩典。”刘玄出列拜谢道。

    隆庆帝对刘玄的答话很满意,他这话很实在。自己给臣工们进官加爵,就是让他们勇于任事,更好地为朝廷效命。有些大臣谢恩的时候动不动就“粉身碎骨,难报万一”,听着就假。

    心情大好的隆庆帝半开玩笑地问道:“刘卿,你想做什么官,只管说来。”

    没错,刚才吴宝象念的那一串,只是刘玄的文武官阶和加衔。文渊阁侍讲,是意味着他无论去哪里任职,都是京官,庶吉士的特权。枢密院都承旨,说明他有参预军机要务的资格。左佥都御史意味着他有弹劾大权,而且他的弹劾奏章可以直呈内阁和御前。但刘玄的实授官职却还没有,所以隆庆帝才有这么一问。

    其余臣工听了隆庆帝的话,却是羡慕不已。虽然只是圣上开玩笑的话,但这份宠信,却是表露无疑,满朝文武再难找到这么一位。

    刘玄恭敬地答道:“回圣上的话,微臣自出京任职以来,先是海贼,又是浙西乱贼,进剿绥靖,直接和间接丧于微臣手里的性命,少说也有三四万人。虽然都是乱贼盗匪,罪有应得。但上天有好生之德,臣下如此杀戮,实在是有违天和。为消除业障,臣下当寻一僻静处修道静心,早离孽海。”

    “微臣闻得苏州开元宫乃上清道祖显圣之处,观内典籍众多,真人们又修为高深。臣下诚求开元宫一卑职,在三清道祖前参修,听真人们讲解,行守寿延福。只求早日消除业孽,再为圣上效命。”

    听到这里,内阁军机们神情各异。卢文韬等宰辅阁老们是感叹长江后浪推前浪,再这样下去,自己这些前浪都快要没得浪了。

    而姜本庆等军机憋着笑憋得难受。刘玄十二岁就上阵杀敌,死人不知见了多少,你说他会因为杀人太多,心生罪过消孽之心?现在他在这里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尤其是那句守寿延福,却是让姜本庆等人笑疼了肚子。

    隆庆帝脸上的神情也是异常地复杂,过了一会,才微笑着点头道:“刘卿这份悲天悯人之心,朕当成全。三位中堂,这提举苏州开元宫使一职,就先挪给刘卿吧。”

    提举某宫观使这个官职,十分地玄妙,一二品宰辅阁老在荣休或被贬时加了一个“判”字,可以做的,那才叫守寿延福;平常时作为皇家耳目,五、六品官阶也可以行摄一下,根本没有官阶规定的。所以刘玄去实授这个官,完全说得过去。

    只是卢文韬等人实在没有想到,刘玄居然会去求这个官职,真是想不到,猜不透啊。大家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向杨慎一,可烟溪先生也是一脸懵逼。你们问我,我tmd问谁去?

    不过刘玄毕竟是他的弟子,生性还是知道些,加上杨慎一多聪明的一个人,转瞬间就把弟子的心思想明白。

    此前的请罪奏章还只是口头上的退一步,现在求授开元宫使一职却是实实在在地退了一步,尤其是在得了如此大军功,太庙献俘这极其荣耀之时。以前那些疯狂弹劾他的那些人就该识趣了,不要再蹬鼻子上脸了,否则的话弄死你都是理直气壮的。

    而圣上和内阁也得了清静。更重要的是,二十出头的从五品,本朝极其罕见。这个官阶,在京里怎么也得六部各司的主官郎中,放到地方,起码也是扬州、益州、洛州这样的要州知州。人家都是苦熬了十几年,头发都熬白了才到这样的位置,刘玄骤然就跟他们平起平坐,叫那些人怎么想?

    最妙的是刘玄虽然去苏州守皇家道观去了,可他还是左佥都御史,有直达天听的弹劾大权。所以整个江南,乃至扬淮和整个南直隶,都难逃他的“法眼”。就凭他在两浙折腾的能力和手段,谁敢掉以轻心?

    想到这里,杨慎一都恨不得说,来来来,教鞭给你,你来教教怎么做官。

    到了宴会快要结束时,夏守忠站在门口,像是有事禀告。吴宝象悄然出去,听了仔细,又回来在隆庆帝跟前细语了几句。

    “哦,原来是德妃有东西要赠与刘卿,叫进来。”

    这时,只见永和宫宫女采薇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先给隆庆帝行礼请安,又给十几位大臣们见了礼。

    隆庆帝开口问道:“德妃有何物要赠与刘四郎?什么说法?”

    采薇连忙答道:“回圣上的话。德妃娘子说,刘大人在两浙照顾娘子的父亲贾老爷颇多。娘子说,她知道父亲的为人,只有一份忠君任事的心,却缺几分做事的权宜。如果没有刘大人和其他几位大人帮衬,绝做不出这份功绩,还为圣上解了少许忧患。而今刘大人又为圣上和朝廷平息了乱贼,立下了大功,于公于私,德妃娘子都应当有所表示。”

    “正好有圣上前些日子赐给德妃娘子的六两闽海岩茶、一斤六两君山银针。娘子借花献佛,以此两物赠与刘大人,共沐圣上恩泽。”

    说罢,采薇捧上了两个盒子,举过头顶,里面装的正是此两物。

    隆庆帝点了点头,转问刘玄道:“朕听说德妃与刘卿是亲戚?”

    “回圣上的话,按辈分,德妃的父亲贾大人是家父的远房表弟,臣按说该叫德妃一声表姐。”刘玄顿了一下又说道,“从母家论,微臣未过门的正妻薛氏是德妃娘子的嫡亲表妹。”

    “嗯,亲戚之情分乃是天注定,自当要多多走动才是。德妃能念及亲情,感激恩情,友亲尽孝,当配得这个德字。”

    在场的都是千年的老狐狸,如何不知有隆庆帝这么一句话,德妃娘子苦心筹划的这么一幕可算是值了。只是大家都不会去揭穿这些,都齐声恭维道:“圣上承运秉政,外有良臣,内有贤德,定能庶明励翼,谟明弼谐。”

    一场庆功宴就这样其乐融融地结束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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