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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我曾迷茫过     同时拥有两条时间线txt下载     同时拥有两条时间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一十八章 春江潮水自东去(二)

    回到书房里,刘玄坐在书桌后,一直沉思着,盘算着刚才谈及的那几件事的得失利弊。经过这段时间当官办差的感悟,他对当今这位的心思能够琢磨到两三分了。或许这就是他们“家传”的帝王之术吧。

    想到这里,刘玄心里忍不住冷笑了几声。什么祖传的帝王之术,无非就是平衡而已。如此想来,圣上肯定不希望把两浙最大的树砍倒之后,另一棵大树一支独大。既如此,这件事自己当可大胆去做了,只是这人选要慎重。

    “四郎,请喝茶。”婉丽的声音传过来,刘玄抬头一看,赵怜卿莲步轻移,姗姗走了过来。

    刘玄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含笑着接过茶杯,轻抿了一口。

    “怜卿,还请你替我写份书信。”

    “我?”

    “我知道你写得一手好字,又通经书,写封书信不是挥毫一就的事吗?”

    “给谁写?”

    “给薛世叔写。”

    “给老爷写?”赵怜卿吓了一跳,难道四郎要写书信过去“自陈其罪”,把昨夜的“丑事”坦白出来?她吓得心里就像一只小鹿,砰咚乱跳不已。但她性子最婉柔不过,听得四郎这么说,便自觉在书桌上打开端砚台,掺了清水,取了一方黄山松烟墨,轻墨了一番,再摊开纸卷,取下湖州颖毫,蘸了墨汁,等着刘玄开口。

    “你替我跟薛世叔说,请他物色几个信得过,又有些能力的商家,组成一个商社,专营海商。尚书省三司、市舶司和水师等处,我会帮他去走通关系,执照的事情不必担心。至于船只,两浙不法海商被抄没的海船全在两浙水师都司手里,我会跟何世叔打招呼,选十几艘上好的海船折价处理给他们。连船首、舵手、水手都会给他招好了。”

    刘玄顿了一下,“建议以上海县为母港,江阴、江宁为分港。我会为他牵针引线,与两浙海商结盟,共同进退,专营东倭、高丽、关东、岭东等处的海上贸易。不过还需要他筹措银两,招揽人才,确定专长经营的货品。”

    刘玄又说了几句关键要紧的话,然后站在那里想了想,觉得自己那位老奸巨猾的岳父,只怕一眼就明白了自己信里的意思。他是金陵的地头蛇,也清楚南直隶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肯定能把人选定好。

    再看赵怜卿只是略一思量,便下笔如飞,迅速草拟了一封书信。

    刘玄接过来一看,只见字数不多,却将自己的意思说得一清二楚,而且字迹娟秀清丽,让人看着就是那么舒服。

    “妙,以后你就做我的红袖舍人,或者叫青娥录事也可以,俸酬从优,不知小娘子意下如何?”刘玄笑问道。

    赵怜卿微红着脸说道,“妾身字迹粗鄙,文字不通,还望四郎不要嫌弃,舍人录事的话,四郎不要取笑我了。”

    刘玄先亲笔画了押,又从锁着的大书柜里取出“小楼一夜听春雨”的私印,盖了上去,装进封皮里,到内院门外,唤来长随,叫他们安排专人快船送到金陵薛府去。

    回到书房里,赵怜卿还在那里,倒是平日里常在这里转悠的晴雯和麝月不知去哪里了,好像是拉着香菱去西厢房专心治《周词辑要》去了。

    刘玄伸手去拉,赵怜卿却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身子一扭,转到书桌另一边去了。刘玄不为甚,站在那里说道:“昨晚之事,是我喝多了,一时冲动。现在已成事实,小娘子是打是骂,某都接着。”

    “喝多了,妾身倒是听说刘四郎有千杯不醉的海量,昨晚不过半坛酒,怎么就喝醉了?难道不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妾身可不希望做了某人的替身?”

    “小娘子是阆苑仙葩,偶落入这凡尘受苦,遍数天南地北,是独一无二的,会是谁的替身?九天玄女?巫山瑶姬?还是洛水宓妃?又或者是东海的龙女?华面玉粲,韡若鞭蓉。肤凝理而琼絜,体鲜弱而柔鸿。其象无双,其美无极。说得不正是小娘子你吗?”

    “四郎这张巧嘴啊,不愧是东华门走过一遭的。只是四郎满腹文采,当用在治国安邦上,不敢胡乱用在取悦小女子上。”

    “才华嘛,可以用于施展抱负,辅君安民;但是用来取悦爱慕之人,结得欢心,难道不也是一件快事吗?公私皆便。”

    赵怜卿不由莞尔,随即脸色又一变,有些哀怨地说道:“妾为不详之身,接连祸事,皆因这红颜美色。本早该弃离此世,留得清白。只是牵绊甚多,才苟且于这世上。原本妾身在这世上,牵挂的有秦家养父母,只是后来也还得差不多了。还有弟弟鲸卿,有四郎启蒙,已经打下根基,又得白鹤公子指点,再过三四年必定折桂,前途无忧,我也了结了那份牵挂。”

    “说来算去,妾还欠四郎一份恩情。若不是四郎,妾身必定背负污秽之名,黄泉忘川之水也难洗净。妾身无一物,只有这清白身子,现在给了四郎,算是还了一二。夙愿皆了,妾就算立时死了,也安心了。”

    “你何必说这番丧气话呢?”刘玄长叹一口气道,“画梁春尽落香尘。就算是前汉孝成班婕妤这样的绝世佳人,也有‘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意夺炎热。’的惶恐幽怨。小娘子有这般哀愁悲切,也是能理解的。”

    继而刘玄安慰道,“某虽不才,愿在这浊浑世间辟得一方琉璃净土,让所爱之人安居其中,多享几分逍遥自在,不用担心‘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也不用哀叹‘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只求能胜却人间无数即可。”

    赵怜卿一时听得愣了,眼角不由有些泛红,款款给刘玄施了一个万福。

    刘玄手忙脚乱地扶起她,嘴里不无嘲讽道:“小娘子听我说得好听,实际上我知道,我心底深处,确实有六分这般心思,可是那另外四分,却是真真的色字当头。你看我刚才说得大义凛然,可一见小娘子这万般风情的样子,心里顿时就冒出一句话来,‘褰余帷而请御兮。’”

    赵怜卿一听刘玄这坦诚的话,脸先红了,手却不由地掩嘴遮笑,真如那曲牌《江城子》所唱,“美人微笑转星眸。月花羞。捧金瓯。歌扇萦风,吹散一春愁。”

    过了一会,赵怜卿抬头,看到刘玄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脸上似笑非笑,双眼却是浓浓情意。想起他刚才说的话,不由心头一荡,低下头去,露出玉雕一般的脖颈,轻声道:“愿尽心之惓惓。”

第二百一十九章 状元转做伐柯人(一)

    刘玄坐在两浙学政衙门里看文卷,不过他看得都是明国维、李公亮等人从上千份里初选出来。

    这次年考办得极为成功。两浙学政贾政上任没多久,就补开年考,检查生员们一年的成绩,择优汰劣,获得了官场上下一片称赞,也得到了全省数千秀才们的满口美誉。

    在秀才们眼里,就是天塌下来,也不能耽误他们获取功名,出人头地的脚步。生员每年的全省年考可是非常重要的,是三年一科的乡试最重要的补充。乡试时万一考得略失人意,钦点学政通过记档的历年年考的成绩酌情录遗,有机会补在桂榜最后面。当然了,你乡试考得太渣了,主考官会懒得去查你的年考成绩。

    一般情况下生员年考是学政从过完年启印开始,下到地方去,每州或一两州分别考试。但今年情况特殊,浙西闹妖教乱贼,地方又因海贼大案牵连不少,不少州县都是署理官,还有不少空缺没补上,也没得精力去张罗年考的事情。所以学政衙门就决定将各州县的生员们集中到杭州来年考。

    为了让生员们安安心心来省城考试,学政衙门先去省里各富商那里化缘。这些铁公鸡开始还装腔作势,这个出二十两,那个出二十五两,就跟打发要饭的一般,完全不把贾政这个两浙大宗师放在眼里。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家捐了上百两,估计是家里有子侄要走科试的,怎么也要给些面子。贾府只是在金陵南直隶有牌面,两浙认得是另外几家。

    结果还是李公亮和孙传嗣在募捐宴会上露了一面,奉承了贾政几句,刚才那些还不淡不咸的两浙富商们立即踊跃起来。原来大宗师是刘大人的世叔,怎么不早说,这事办得?刚刚我认捐多少?二十两?肯定是书办记错了,我明明说得是二百两。几十个富商瞬间就凑齐了上万两银子。

    银子有了,那就好办事了。所有来杭州城考试的生员们差旅费报销,住宿费报销,再给伙食补贴。于是全省秀才都高颂一句“大宗师仁德”,把贾政给乐得嘴都歪了。

    后来学政衙门又出了水牌,说杭州知州、状元郎刘玄刘大人会为监考,还会帮忙阅卷和给予评价指点,提拔优秀者充入督办剿贼钦差衙门行走,为期三月到半年,成绩卓异者可保荐入国子监为贡生,或直接保举九品小吏。

    两浙秀才们听完后都要疯了。状元郎给予指点,多难得的机会。保荐入国子监为贡生,这太有诱惑力了。国子监贡生优异者可是能够直接参加春闱的,而且中试的几率非常高。就算没有资格参加春闱,也可以参加京兆府的乡试。跟南直隶以及两浙的地狱级别的秋闱比起来,北直隶的秋闱简直不要轻松了多少倍。而且国子监那么好的师资,学士、侍讲又时不时来讲课,这些人都是有机会成为秋闱主考官的,比在两浙地方州县学里苦读要强多了。

    生员们原本对贾政这仅仅举人*出身的学政还一肚子的不屑和怨气,听闻这件事,早就烟消云散了。大家都说,要不是大宗师跟刘状元是世交亲戚,托情求了来,状元郎还不屑过来助场。

    于是乎,两浙士林对贾政的风评又高了不少。

    李公亮、孙传嗣初选的是律算拔优者,刘玄再来看这些人的策论。律算考得好,说明通实务,不是个迂腐不堪的书呆子。策论则能看出一个人的施政理念来,要是纵横雄阔却又泛泛而空,那就是当御史的料,他现在请不起。

    至于诗词制义,刘玄则根本不会去看。

    在这上千生员中,刘玄准备选一百六十位,先组织一个讲读班,一来是给他们讲讲去地方上进行实操的一些要点,二来真人见面,谈上几句,问些问题,还是能看出些瑕疵来,再淘汰一批。最后预计能选拔出一百位可用之才就不错了。至于这次年考的优异和差生评定,那是两浙学政贾老爷的事,他不好逾越了。

    “四郎,四郎!”有人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在门口低声叫道。

    刘玄抬起头,只见是韩振,脸色跑得有汗,只是这表情有些怪异,似笑非笑,似愁非愁。他现在是抚台标营都武候,虽然只是从八品的小官,却是刘玄在外面的耳目头子。

    “出了什么事?”

    “四郎,蟠哥儿被打了。”

    “什么?”刘玄放下文卷,挥手把韩振叫了进去,“谁打得蟠哥儿?”

    这段时间,薛蟠杭州左缉捕使臣做得好好地,还算尽职,也没有胡作非为,怎么今天就按捺不住了?而且杭州地面上,都知道他跟刘玄的关系,上至藩台,下至钱塘、仁和县,都会给他几分薄面。薛蟠真要惹了是非,顶多是来刘玄这里告他一状,谁还敢打了他?

    “是宋大人的妹子打得蟠哥儿。”

    “宋辅臣的妹子?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你仔细给我说说。”

    原来薛蟠那天遇到了宋细雨后,这个倩影就在心里扎了根,日思夜想,连平日最爱的上街巡视都做得没精打采的。散了值有人请他去金玉坊耍一耍都没了兴致,那些个粉头班首现在在他眼里,全是残花败柳,不堪一提。

    这一日,坐在捕盗所里百般无聊的薛蟠,实在忍受不了相思之苦,一咬牙一跺脚,决计去宋家,好好说一说他这十几年来头一遭泛起的倾慕之情。

    到了宋家巷子口,薛蟠又果断地怂了。他想起来了,宋细雨可是一根齐眉棍能把六七个无良子打得满地找牙,他上去了,也就是三四棍的功夫。于是他就跟驴拉磨一般,在宋家周围来回地转悠。

    不到两刻钟,有生疑的家人禀告了宋细雨。

    正好宋辅臣作为刘玄指定的剿贼前指司三督护之一的巡抚左督护,跟随巡抚督护徐天德、右督护宁师道,一起进驻了严州建德县。原本慑于他威名的那些不良子有些蠢蠢欲动了,宋细雨以为今日来了个胆大包天的,便定计要拿他做个“楷模榜样”。

    于是宋细雨拿了棍棒,躲在门后,等到失魂落魄的薛蟠走到跟前,上去就是一顿收拾。

    薛蟠身后跟着的捕快步弓手却是坐了蜡,一边是刘大人的大舅子,一边是宋大人的亲妹妹,又知道些内情底细,所以一个个都恨不得把自个眼睛戳瞎算了,眼不见心不烦。

    可再怎么样,顶头上司还得救啊。于是他们全部跳将出来,大喊误会,说薛大官人过来巡视街面,只是路况不熟,在这里迷了路,所以才来回地转磨。

    宋细雨看清楚薛蟠的模样,顿时明白了这厮的心思,也知道自己绝对是打错了,又拉不下面来说道歉,只好丢了棍棒,躲回家中去了。

    结果薛蟠在众人抬他回去时,又犯了混,居然当着众多围观的街坊邻居的面,大喊道:“细娘,我被你打了个半死,作为赔罪,你就嫁给我做娘子吧。我回去就叫妹夫来替我提亲!细娘,你等着我。”

    “这个憨货!”刘玄忍不住笑骂道。

    *贾政到底是什么功名,曹大爷没有明说,只给了个模糊概念。但他确实被点过学政。要是贾政只是一个秀才,或连秀才都不是,肯定会被喷死。毕竟当时才立国六十几年,还不是末期乱来的时候。所以就默认他是举人。本朝科试录取率低,进士金贵,举人也珍贵,所以他有举人这个功名,被点个学政,虽有非议,但也勉强说得过去。

第二百二十章 状元转做伐柯人(二)

    “薛蟠那憨货被打得怎么样?”

    “回四郎的话。宋大人的妹子棍棒了得,下手又极有分寸。蟠哥儿虽然被打得鼻青脸肿,却都是皮外伤,没有伤及筋骨。捕盗所的公人们已经把蟠哥儿抬回州衙安置了。”

    “这宋大人的妹妹,叫宋细娘是吧,她跟薛蟠是怎么回事?”

    “回四郎的话,小的已经找蟠哥儿身边的公人和随从们打听清楚,是这么一回事。”

    韩振把薛蟠是怎么在巡街时遇到宋细雨,两人是如何结得“冤缘”,还有宋细雨的底细,都一并讲给了刘玄听。

    “蟠哥儿从那回以后,就有些茶饭不思,今儿不知受了什么刺激,非要去宋家表白,旁人怎么都劝不住,结果就出了这样的事了。”

    “算起来,这宋细娘比蟠哥儿要大两三岁?”

    “回四郎,这个小的不知道,需要问问宋大人才能知道宋大姐儿的芳龄。”

    “贸然去问是失礼。不过吗,这女大三抱金砖,就算没有一块金砖,大半个金砖也是有的。正好岳丈大人叫我给这厮找个马嚼子,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你说这宋细娘在杭州城是有了名?”

    “是的四郎。宋细娘跟随宋大人过来杭州城没有多长时日,因为时常上街采办,大家都惊叹她的容貌,赞她是宋半城,杭州西半城第一美女的意思。只是听说宋家大姐儿自小长在乡野之间,性子比较粗犷。且学得家传的棍棒,十分了得。听宋大人的同乡好友们说,宋家大姐儿十四岁就凭借一根齐眉棍把半个县的无良子打得服服帖帖。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据说快二十了,还没有定婆家。”

    “我去辅臣家喝过好几回酒了,听他提及过这个妹妹。说他和他娘为其妹出嫁的事操碎了心。听其言语,细娘是个好姑娘,这几年又高不成低不就的,却一直耽搁到现在。这样,我写份书信,你给带回家去,转呈给赵小娘子,并转告她,请她替我去宋家,向宋母和宋大姐儿赔罪。说蟠哥儿是我的大舅子,又是我的属下,而今冒犯了宋大姐儿,自当应是我去赔礼道歉。只是宋大人未在家,我一介外男不便入内宅,所以就先请赵小娘子代为请罪。”

    韩振默念了一遍,然后点头道,“四郎,小的记住了。”

    “此外,你把蟠哥儿这厮跟宋细娘的恩怨经过也转述给赵小娘子,让她心里有个数。”

    “四郎,小的记住了。”

    忙到下午,刘玄终于把名单初步定了下来,然后叫人把李公亮请来。

    “重明,这是我圈定的一百六十人。”

    “好。四郎,地方也我找到了,明州会馆地方挺宽敞的,管事的愿意借给我们一个月,不仅有地方讲课,还能把这一百多号人都安排住下。会馆管事的也挺懂事的,愿意报效这些秀才的伙食。”

    “这些商贾,最会把握机会的。而今是两浙海商除旧布新之际,他们自会钻营的。有了这些报效,我们也省些力。”

    “四郎说得是。”李公亮笑着答道,“对了,这讲读班叫什么名目?”

    刘玄略一思量,开口道:“就叫督办两浙剿贼肃奸巡查讲读班,简称督查讲读班。”

    “督查组?”李公亮略一思量,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道:“四郎莫非效仿前汉绣衣直指?”

    刘玄看了他一眼,含笑着说道:“重明,你可真敢说。”

    “我只是敢说,四郎,你可是真敢做。这一百来号督查撒下去,地方里的什么牛黄狗宝都能被查得清清楚楚。”

    “所以我只敢圈了生乱的衢婺严三州,以及受到波及的杭、越、明三州。这些督查撒下去,地方肯定会沸腾的,要是撒得太宽了,我也扛不住。”

    “还有四郎扛不住的?”李公亮笑了,他想了想,又说道,“地方那些鸟人肯定会去找藩台李大人,这个老狐狸,这回还会不会帮我们顶住?”

    “肯定会的。”

    “四郎为何这么说?”

    “这一回李大人虽然因祸得福,会得不少褒奖。但鄞县海贼大案、浙西民乱都是在他手里爆出来的,所以他不多久肯定会被挪离两浙。这点,李大人心里十分有数。我会跟他点明,督查办的事,都是我替上面办的。有我恩师的意思,有杜大人的意思,更有宫里那位的意思。李大人自然就知道怎么办了。”

    “哈哈,四郎这么一点明,李大人就心里有数了,要想挪个舒服的位子,就老老实实把督查这件事给扛过去。行,听四郎这么一说,我心里有数了。那我先走了。”

    “好,我手头还有些事,不送你了。”

    准备散衙时,有贾政带着一叠文卷过来拜访。

    “刘大人。”贾政客气地说道,而今的他可以说是满脸红光。杭州大捷的保案里有他的名字,少不得交部从优议叙。

    而今这学政本职又做得十分出色,官声斐然,今年两浙的秋闱肯定能顺理成章地钦点到自己头上。这两浙的举人,明年春闱里中进士的几率非常高。能有这多举人、还有若干位进士拜自己为座师老大人,真是美得很。过一两年任期满了,右迁一阶,再去谋个清贵京官,有这些门生帮忙,争取以四品殿上官荣休应该问题不大,这人生就美满了,也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贾政知道,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位世侄带来的。要不是他愿意带着自己玩,这些功绩都是镜中花水中月。所以现在对刘玄特别的客气。

    “世叔客气了,快些请坐。”

    “贤侄啊,这些都是这次年考选取的卓异、上优者名单,共计四百六十人。”

    刘玄听到这里愣了一下,这位世叔还真是位大好人。一般一省生员年考两等优异者不过两三百人,甚至不满一百人也有。他倒好直接翻了一倍。不过这无伤大雅,本来这名额就没有定数的,全凭学政自己掌握。而且现在两浙动荡,多选取些优异生,大家也高兴高兴,多几分祥和的气氛。

    刘玄接过来,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印象中自己选取的那一百六十人好像都在名单里。他放了下来,客气道:“世叔,这是大宗师的权责,小侄就不好逾越了。”

    “哈哈,贤侄果然谨慎。”贾政大笑道,“对了,贤侄答应的给这些优异者讲课的事,可不要忘记了。”

    “小侄绝不敢忘,届时我还会请了潘淳之、胡臬台过来讲课。”

    “那就太好了,两位都是两榜进士出身,加上贤侄这位状元郎,想必这些优异生员们定会受益匪浅。”

    又说了一会闲话,他突然话锋一转,提起了明国维来。

    “贤侄,张义是你的同窗好友?”

    “是的世叔。张义是我在国子监的好友,曾是南直隶秋闱亚元。才学远超我,只是时运不济,会试不中。”

    “那他家中的情况,贤侄可否知道?”

    “张义是松江州华亭县的世家,高祖做过前周的武宁军节度使,曾祖做过本朝西川指挥使和左军都督同知,祖父和其父中过举人。”

    “也是官宦门第,诗书世家了。”贾政满意地点点头,跟贾家一样,武勋转诗书。犹豫了一会又问道:“那张义可有婚配?”

    刘玄明白贾政真正的来意了,他脑子飞速地转了一下,迟疑地反问道:“可是府上的大老爷又在拿二姐儿的婚事作妖了?”

    贾政一愣,心里赞叹刘四郎果然是一颗七窍玲珑心。

    “是的,琏哥儿来信说,大老爷又在因为迎春侄女的婚事找不自在。据说是孙绍祖那厮到处托人找大老爷要钱,可大老爷早把银子花干净了,哪里还得出?”

    “想央求老太太发话让公中出,可又没这个道理,老太太怎么肯开这个口?于是躲在府里不敢出来,转头天天逼琏哥儿,想方设法从他手里扣钱出来,逼得我这个侄儿恨不得搬出去算了。”

    “老太太训了大老爷两次,他就在屋里作妖,找借口发作迎春侄女,想逼她自个应下这个婚事,真闹得阖府没得安宁,京师左右都在看我们贾府的笑话。琏哥儿来信与我,商量着是不是给迎春侄女找了良配,求宫里指个婚,断了大老爷的念想,省得他再闹腾。”

    听明白贾政的意思,刘玄想了想答道:“张义十四岁时倒是许过婚,但女方家里没两年因为忠义千岁坏事受了牵连,合家给发配到南安州去了,这些年过去,早没了音讯,算是断了。”

    贾政不由一喜,连忙站起身来拱手道:“那就请贤侄给保个媒。迎春侄女也叫四郎你一声哥,想你也不忍心她受那般折磨吧。”

    听到这里,刘玄不由长叹了一口气,“世叔客气了,这是件好事。我自去跟张义说,他若有意,我便请藩台李大人去保媒。”

    听到这里,贾政觉得此事有五六分把握,不由喜上眉梢。

    这事要是一成,一来解了琏哥儿的大难题,收了这侄儿的心。他们夫妻俩现在是荣国府的内外管事顶梁柱,大老爷非得把亲儿子往自己这里推,自然就笑纳了。二来他可以用亲侄女收拢明国维的心。这段时间,他算是看清楚了,这个明国维比那两个只会清谈扯蛋的门客强无数倍,必须好好笼络下,至少把今年的秋闱给对付过去,万不能出了岔子。

第二百二十一章 公私两宜顺人情

    刘玄从学政衙门回到州衙后院,先进了外书房,叫人把福顺康叫来了。

    “顺康,这段时间有金水从京师发过来的消息吗?”

    “回四郎,有三份,我都整理在这里,请你过目。”福顺康把密信递了过来,然后恭立在桌前。

    “我先看看,顺康,你先坐会。”

    “是,四郎。”福顺康坐了半个屁股,然后安静地等着。

    刘玄看完后,眉头微皱,放下杨金水的密信后沉吟了一会,开口问道:“顺康,前些日子我招揽的那些中小海商,有什么动静?”

    “回四郎的话,这些人得了四郎扶植他们的允诺后,自去准备,筹集银两,采办船只货品,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不过暗中也有些动作。有五家找了漕司督粮黄平韬黄大人,有四家找了藩司经历所都事吴珩吴大人,还有三家找了浙东巡粮御史万子良万大人。”

    “黄平韬是次辅魏相的人,吴珩是翰林掌院富学士的人,这万子良好像是周师叔的人。魏相就是秀州人,富学士是湖州人,算是乡亲,多少攀得上关系。周师叔是江西信州人,这三家两浙海商怎么想着投到他门下去了?哦,我想起来,周夫人却是浙西处州人。这些混账子,还真会攀扯。而且这些家伙鼻子怎么这么灵呢?他们怎么就知道周师叔要接任礼部尚书,甚至有可能要入阁了呢?”

    福顺康还是垂着眼,低着头,默不作声地坐在那里。

    刘玄顿了一会,又抬头问道:“顺康,还有其它什么动向?”

    “回四郎的话,因为闹乱贼,今年两浙的茧丝会大批减产,湖州、秀州那边的丝商已经传出话来了,茧丝会大涨三到五成。”

    “茧丝大涨,丝绸就会大涨。不过穿绸缎的都是富贵人家,涨不涨价的自有人去苦恼。普通百姓们穿得却是麻棉,今年茧丝大涨,棉布倒是可以抢些生意。”刘玄喃喃地说道,“不过这茧丝是两浙税银的主要来处,要是削减得厉害,今年两浙的税赋就艰难了。”

    刘玄叹息了一会,跟顺康聊了半个时辰,便晃晃悠悠地回内院,东厢房早就摆好了饭菜,赵怜卿、麝月、香菱、金钏、玉钏都在等着他,唯独晴雯不见了。

    “咦,晴雯这丫头呢?”

    “晴雯妹妹说身体不舒服,不来吃饭了。”麝月连忙解释道。

    刘玄知道原委,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指着桌上的那碗山珍走鸡汤说道:“这汤还算清淡,又能补气血。麝月,你盛半碗,给晴雯端了去。还有几个,都不用伺候着,去吃饭吧,都等了我这么久,想必也饿了。”

    麝月四人告了声乏,自去西厢房用餐。

    赵怜卿也听出意思来,幽幽地说道:“四郎太宠惯她们了。”

    “她们四个自小孤苦,无父母疼爱。到了我身边伺候,看上去衣食无忧,甚至不比一般富贵人家的姐儿小娘子差。却是成了笼中金丝雀,被拘禁在内院这方尺之间,一辈子或许都能看到尾了。我几乎成了她们生活中的支撑念想,要是我还不宠惯些她们,这日子就太乏苦了。”

    赵怜卿听得有些痴呆,过了一会才开口道:“那四郎有想放她们出去的意思?”

    “我是悉听自便,来去自由。只是她们从小被如此调养,真要放出去,也不知道该如何过活。我让她们习字、抄录、编撰,尽可能为她们找些有意义的事情做,少几分伤春悲秋的幽怨。但也只能到这一步,再进一步却是不行了,我暂且还不想与这俗世为敌。”

    赵怜卿虽然对后面一句话不是很懂,但其余的话却是听明白了,不由赞叹道:“以前以为宝二爷才是女子们的知己良伴,现在想来,他还是比不上四郎。”

    刘玄看了一眼对面的赵怜卿,正色道:“怜惜女子,嘴花花,抹了蜜是没有用的,有担当才是最大的怜惜。比如怜卿你,还有晴雯、麝月等几人,愿意留在我身边,我幸之,自当竭尽全力保护你们,尊重你们,让你们活得自在,不受疾苦忧患。”

    赵怜卿听后不由赞叹一声,“四郎讲得真好。”

    “不说这些,今日你替我去宋家赔罪,宋夫人和宋家细娘怎么说?”

    “她们叫我谢过四郎了。宋母说,这事细娘也有几分莽撞冒失,也请四郎和蟠哥儿见谅。至于提亲的事,”说到这里,赵怜卿居然有些小兴奋,“我悄悄跟宋夫人提了提。宋夫人对薛家的家世还算满意,就是担心细娘年纪大了些,而且,而且…”

    “而且对蟠哥儿的人品有些不放心。”刘四郎补了一句。

    “四郎说得没错。宋夫人没有明说,但我也听出来了,就劝道,蟠哥儿此前是有些肆意妄为,但这一两年薛老爷严加管教,又跟在四郎身边历练,变好了许多。而且蟠哥儿性子率真,不像某些人,心眼多,城府深。”

    说到这里,赵怜卿如秋水横波一般看了刘玄一眼,嘴角上挂着淡淡笑意。刘玄一脸的无所谓,还用眼神催赵怜卿,你快些往下说呀。

    赵怜卿对他的赖皮着实无法了,只好继续说道:“我对宋夫人说,蟠哥儿这人,只要对一人好,会好到骨头里去。而且他是吃打不吃教的人,要是成了亲,他稍有顽劣,细娘只管收拾,把他收了心,教服帖了,薛家老爷太太还要谢谢细娘。”

    “哈哈,就是这个理。蟠哥儿这厮,畏威而不怀德,只有让他服帖了,才会听你的受教。怜卿,你跟细娘谈过,觉得此女可是蟠哥儿良配?”

    “细娘果真长得艳丽,而且落落大方,端止得体,居然有三娘子几分风采,又对其母极孝,妾身觉得可为良配,”

    “哈哈,那就对了。你看我姐夫,就被我姐收拾得服服帖帖的,连妾室都没有,少见。”说到这里,刘玄知道自己嘴快,似乎说错话,连忙转移话题,“如此说来,细娘当为蟠哥儿的马嚼子。”

    赵怜卿是聪慧之人,一下子就听出几分意思来,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刘玄道:“我曾百思不得其解,四郎为何会允了宝姑娘的婚配。现在想来,也是颇有深意,男强女弱,四郎可尽享齐人之福。”

    “胡说,我明明是看了姐姐三娘子的丹青画像,才对宝姑娘一见钟情的,你不能污蔑我纯真的感情。虽然我们熟到睡一个被窝,但你这么胡说八道,我照样可以告你诽谤。诽谤啊,赵小娘子诽谤我啊!”

    赵怜卿被他这气急败坏的无赖样惹得乐不可支,笑得花枝乱颤。

第二百二十二章 薛府私会话机密(一)

    “小侄刘乾,刘临兵拜见薛世叔。”

    薛规笑眯眯地扶起眼前的男子,他长得跟刘玄有五六分相像,更多了两三分儒雅气质,不过同样有些黑,或许是遗传,又或许是关东漠北的风大。这一位正是刘玄的二哥刘乾刘临兵,兴平商号的掌舵人。

    “贤侄此来,真是让薛府上下蓬荜生辉。”薛规客气地说道,“谢过刘世兄捎来的礼物,真是太客气了。”

    “些许土产薄礼,不成敬意,只是聊表薛刘两家通家之好。”刘乾笑着答道。

    寒嘘几句,薛规慢慢转到正题:“贵号的提花羊绒呢、山参、铜器、玻璃器皿,确实精良,在南直隶销路颇好,真是要谢过贤侄给敝号指了一条财路。”

    “世叔客气了,这是贵号在南直隶的人脉深厚,也是贵号帮敝号拓展了生意,又多了一处进项。”顿了一下,刘乾又说道,“世叔上回书信里说,已经在南直隶户曹那边走通关系了,去两浙平贼的淮军、荆楚兵食品供给订单能分出部分来?”

    “没错,有一张值五万两银子的罐头食品单,指定了牛羊肉罐头。这国朝上下,谁不知道肉食罐头兴平号最强?”

    “世叔客气了。罐头食品原是神武紫薇帝发明的,为远途行军作战之良品。只是我家稍加改进,以马口铁替代陶罐,以水压机加以密封,又背靠着关东漠北大牧场,牛羊繁多,占了几分地利,加上沾了紫薇帝的荫德,才挣下这份名号,着实算不上。”

    刘乾谦虚了一下,继续说道:“这次小侄运来的货品中,有两艘是肉食罐头,有牛羊猪鸡和鱼肉。大部分是署理两浙陆师指挥使何世叔连同督办剿贼钦差行辕下的单,给两浙平贼军吃的。军士们在前线用命,这伙食上总不能克扣亏待。还有部分余货,可以供应南直隶户曹这边。”

    “那就好。这张单子是户曹那边试试水,后面还有大单。”

    “小侄知道了,绝不会误事。我家的肉食罐头,选料讲究,制作严谨,尤其是用了四郎当年提出的那个‘品质保障体系’,这罐头的品质绝对放心。再说了,两浙平贼的客军都在我大舅的统领之下,那怕吃坏了一人,也难逃一顿责备,自不敢马虎。”

    “哈哈,贵号的货品,我一向是放心地。”薛规大笑了几声,随即正色说道,“贤侄,敝家与其余四家联手的和丰商号已经筹备妥当,也从两浙水师都司那里买了十二艘海船,六艘两千石的福船,六艘三千石的闸船,船龄都不超过三年,船首、舵手和水手也都招募好了。”

    “我们也跟两浙杭州的宣协号、越州的利隆号、明州的益昌号和祥和连号、浙南的泰兴协号、洪昌旺号等十三家商号达成了同进共退、协商定价、货销联营的协议。”

    “世叔说得这十三家两浙商号可是四郎说的那些海商?”

    “正是。”

    “哦,明白,世叔请继续。”

    “和丰商号已经定下来了,六艘福船跑岭东、关东商路,六艘闸船跑高丽和东倭商路,只是这两条线其中底细,还要兴平号指点引领下。”

    “世叔客气了,兴平、同丰两家是合作伙伴,不是外人。”刘乾顿了一下说道,“我们兴平号为首的关东商团把持着高丽商路的六成,还有四成掌控在利咸号为首的辽东世家商团手里。武瞎子劫船事发后,辽东世家勾连高丽、渗透收买我朝文武、豢养海贼等罪证也被一一揭出。圣上大怒,着内阁和五军府查办,着实清理了一番,所以这高丽商路有九成掌握在我们关东商团手里了。”

    这本来也算是大案,只是两浙妖教乱贼骤起,惊动了朝野,所以关东这件案子就显得波澜不惊,没什么人注意了。

    “而东倭的商路,有八成握在两浙海商的手,我们关东商团只得两成,以前还通过高丽转口一些,但数量不大,作不得数。”说到这里,刘乾压低声音说道:“鄞县海贼事发后,缴获的大量东倭商路相关的海图水文资料,还有数十位最有经验的船首舵手,连同家眷都被何世叔悄悄送到关东去了。”

    薛规听到这里,只是识趣地眨了眨眼睛,没有多话。

    刘乾继续说道:“去年冬,靖海军指挥使金军门上书,请趁大胜之势,一举清荡海贼巢穴,得圣上批红准允。领了五军府的军令后,金军们派遣我大哥领了左右巡海营,打着追剿犯境的高丽海贼之名,悄然占据了耽罗岛,清剿了海贼残余,并立碑据土,请圣上赐名。”

    这个规矩是前周神武帝传下的规矩,水师船只新去了一处“无主之地”,就立碑宣示主权,再请皇上赐下名字,明示天下。然后这地界就是天朝的,谁敢来窥视就打死你丫的。南安州、星瞻州等地就是这么来的。

    薛规点点头,表示了解。他个老狐狸,自然知道这套操作的内情。靖海军指挥使金海辉得了大部分功劳和名,为将来进一步的飞黄腾达打下基础。刘家大郎刘震则分了少部分功劳,却得了实利。以后这耽罗岛可不就成了关东商团的地盘了?

    “上月明发的三省同奉圣旨里说的赐名员峤岛,就是耽罗岛?”薛规想了想问道。

    “是的世叔,现在那岛叫做员峤岛。”

    “古书有云,归墟以东有五仙岛,岱舆、员峤、方壶、瀛洲和蓬莱,想必圣上之意就是出自这里吧。”

    “世叔说的没错。”刘乾笑着附和一句,“朝廷有意设立北洋水师,这员峤岛将会成为其巡海港口之一。现在辽东、岭东藩司已经奉了旨意,派遣了两三百工匠,运送了材料过去,在岛上征集民夫,先搭建一个水寨,再修建一处城池,未来三五年可能会设一县。”

    “那是好事。”薛规笑着说道,那处地方是高丽、东倭海路的要害所在,控制了那里,等于控制了这两条商路的咽喉。“北洋水师的事情某也听说过,到底是个什么章程,贤侄可有消息?”

    这北洋水师将会控制江口以北的海域,是北面海商最要紧所在,所以薛规有此一问。

第二百二十三章 薛府私会话机密(二)

    “回世叔的话,听说圣上有意改制水师,以后各省水师降为都巡检,配属为各省兵马司副职,专事巡检海防事宜。各海域则由各巡海舰队负责。目前暂定北为北洋舰队,以威海为母港,中为东洋舰队,以昌国为母港,南为南洋舰队,以珠江口香江为母港。”

    薛规不由一愣,“此方略某记得是神武帝遗策之一,前周断断续续执行了些年,又几经兴废。”

    “世叔不愧是紫薇阁侍讲,神武帝的遗宝都记得。”

    “贤侄夸奖了,我也只记得这么些而已。”薛规挥挥手道,“如此定策,这都巡检除了海防,缉私怕是也成了重要职责?”

    “世叔说得没错。自从四郎在御前对答中提及过海商走私逃税之事,圣上就叫人暗中查过,听说气得好几天吃不下饭,后来才有了这个想法,下了御笔手书,叫五军府先行研判。”

    薛规听了心里不由一乐,要是有人从自己口袋里偷了数百万两银子,他也会气得吃不下饭。

    “只是这改制耗费巨大,所以五军府先定了组建北洋舰队,改制辽东、京畿、岭东、南直隶、两浙五处水师的初步方略。”

    “贤侄,那这北洋舰队都统制一职,圣上意属哪位?”

    “圣上原本意属靖海军金军门,只是这一位极力推荐了何军门何世叔,说他老人家管带过安海、平海、靖海三军,北面水师里的威望无出其右。有他坐镇,北洋水师定能尽快编练成军。圣上应该是觉得何世叔虽近花甲,但春秋鼎盛,还能在荣休前再报效一回,便默允了。现在就等着浙西事了,何世叔卸了两浙水师都司和署理陆师之职,北去赴任。”

    薛规脑子转了几下,已经明白了里面的弯弯绕绕。金海辉是天子旧臣,自诩在靖海军捞功劳捞得差不多了,想尽快回到圣上身边,所以推荐了何芝贵。圣上也知道何芝贵在北面诸水师的威望,有他坐镇,北洋水师自然能顺利地编练成军。

    最重要的是,何芝贵已近花甲,拼几年把北洋水师编练好了就可以荣休了,圣上能顺理成章地派人去接盘摘桃子。而对于军将世家和关东商团而言,何芝贵就是自己人,他主持编练北洋水师,正好方便往里塞人,自然要鼎力支持他了。大家都打得一手的好算盘。

    “听了贤侄的话,某觉得这高丽东倭的生意,大有可为啊。”

    “世叔说得没错。高丽、东倭两处的生意盘子,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关东商团搭上京畿、岭东的合作伙伴,再联手南直隶和两浙的盟友,大家勉强吃个圆饱,要是再多加入一两个人进来,怕就只能剩下些汤汤水水了。”

    “贤侄说得没错。”薛规抚掌大笑道,都是生意人,自然知道合伙搓汤圆最重要的是人数刚刚好,不能多也不能少。

    “对了贤侄,你这次来,路过京师,可曾听闻什么要闻?”做生意的最重要的是消息灵通,多方验证。

    “回世叔的话,小侄在京里听说烟溪先生加了文渊阁学士,要接任了吏部尚书;左副都御史周天霞周大人加了文华殿学士,要接任礼部尚书;杜云霖杜大人加了东阁学士,要接任户部尚书兼尚书省中丞。说是这三位都要入阁,就等着内阁陈、王、吴三位阁老请辞腾出位子来。”

    杨慎一和杜云霖上位是薛规意料之中的事情,而且今上隐忍了这么久,现在根基稳固,也该动手打造属于他的内阁了。只是这周天霞接任礼部尚书并要入阁的事,却有些出乎薛规的意料之外。这一位都察院的三号人物*,以前一直不声不响的,这次骤然越过两级,直接被擢升入阁,而且他加的是文华殿学士衔,论起来还在杨慎一和杜云霖这阁学士前面。

    还有他接任的礼部尚书位,国朝最清贵的官位之一,可以什么都不管,也可以一句“不合礼制”,什么都可以插一手。着实一个权宜要紧的位置,圣上居然将周天霞擢升到此位,有些玄机。

    薛规努力回想周天霞的履历,却发现这一位在都察院待了近十年,却一直不声不响,没有什么出彩的举动。不声不响?薛规不由心头一动。想起太上皇秉政期间,废后另立,意指当今圣上。都察院的御史们在杨慎一鼓动带领下,形成一股“清流”,大有清涤朝野污垢、俯视天下之势。

    杨慎一被贬后,都察院继续在闹腾,太上皇又打又拉,花了不少力气才安抚下去。这位周天霞周大人就是那时进的都察院吧。原来如此。想必这十几年来,都察院不再风起云涌了,这一位应该在其中发挥了不小的作用。能让专职整纲饬纪、绳愆纠谬,有风闻弹劾大权的宪台如此稳当,又不失自己的声音,这位周大人着实有些能力啊。

    薛规慢慢想通了,忍不住又开口问道:“卢相和魏相还在守阁?”

    “回世叔的话,是的,两浙连出大案,内阁联袂请辞,这两位宰辅连同韩相都被圣上挽留了,其余四位只怕不保,应该会陆续准辞了。”

    两浙出了海贼攻打鄞县、浙西妖教这两起立朝以来前所未有的大案,圣上在年底太庙祭祖时写了自罪书,还明发天下。内阁顿时就坐蜡了。天子都自承有失德,亲自在太庙里向太祖高宗牌位请罪,那么参预机务、辅佐朝政的内阁就这么干坐?当然是要集体请罪以谢天下了。

    圣上真的是好手段啊,环环相扣、步步为营,抓住机会就把内阁给逼到了绝路上,然后又放过一马,把太上皇最器重的三位宰辅留下,其余的四位就此荣休,把位置腾出给自己的人。既顾了太上皇的面子,不动“旧臣派”的基本盘,又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这才是自己所知道的圣上,当年能够从忠义亲王和忠顺亲王两面夹击下脱颖而出的忠孝亲王。

    那么自己的女婿又在其中发挥什么作用?记得他去年押解官犯入京时,路过金陵时,跟自己私谈时提及过浙西有民乱的危险,而且说得比较严重。自己记得,当时刘四郎还问了自己商号里是否有人在浙西收货,如果有的话赶紧召回来。

    可后来朝廷明发的诸多谕旨制文里,只是含含糊糊提了一两句,叫地方有司好生安抚。到底是自己的女婿没提呢?还是提了后上面没有当一回事?又或者是大家一起装聋作哑呢?

    两浙军门丁居胜原本已经将妖教乱贼团团围住,胜券在握,为何又鬼迷心窍?非得贪功冒进,结果中了埋伏,使得三州十一县尽陷贼手,酿成国朝定鼎以来最大的乱贼案。自家女婿、何军门、李藩台等人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圣上或五军府有没有在暗中给丁居胜施压巨大的压力,迫使他铤而走险?

    想到这里,薛规后背出了白毛汗,不敢再往下细想了,连忙转移注意力,转到门下侍郎韩相身上。

    *门下侍郎名义上是门下省和都察院第一号人物,但他是第三位宰辅,不会去管都察院的事务,所以第一二号人物是左都御史和右都御史,左副都御史就是第三号人物。

第二百二十四章 薛府私会话机密(三)

    这一位韩相名叫韩东国,字安洛,河南行省洛州宜阳人,一直很低调,看上去很不起眼。知道内情的人却知道,这一位和卢文韬、魏良弼是太上皇秉政后期最器重的三驾马车。以前执掌着户部,兼领尚书省左丞,被人戏称为太上皇的钱袋子。但是因为造成国库积欠、地方亏空太多而饱受非议。

    当时郭相爷**因为女婿假冒案被牵连请辞,韩东国则趁机接了门下侍郎的位,成了内阁第三位宰辅,却是把户部尚书和尚书省左丞的位置空了出来。一番腾挪后,杜云霖被圣上召回京师,委以尚书省中丞之职。此中种种细节,不足以为外人道。

    从这位韩相,薛规猛然间想起刘玄的那位同年顾仝。

    这一位成均馆观政后留在了中书省,开春时还以从七品中书省秘书丞的身份南下龙虎山册封张天师,路过金陵时还特意以刘玄好友的身份投贴拜访过自己。记得这位顾仝顾全义应该叫韩相姑父的。

    当初顾仝的祖父任洛州提学,视韩相为得意弟子,悉心教授,通过师门同科等关系将其推荐进了国子监,还将女儿许配给了寒门出身的韩东国。怎么自己女婿连韩相这里也能攀上关系,难道他真的这么深谋远虑,精心编织,苦心经营?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也太令人生惧了。

    突然间薛规心里有了一份明悟,朝中关系本来就错综复杂,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编织成了一张无比巨大的网。而刘四郎是年轻一代的佼佼者,所以各方势力自然会把注意力投到他身上,成为非常关键的一个交织点。就算他不去编织,别人也会把网扯到他身上去。

    想到这里,薛规心里一松,看来刘玄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妖孽,他也只是朝中大局中的一枚棋子,任人摆布的同时也在算计着自己的东西。

    薛规抬起头,看到刘乾坐在对面,正慢慢地喝着茶,连忙拱手道:“贤侄对不住,某一时走神了。”

    刘乾笑了笑说道:“世叔客气了。有些事事关重大,是得细细琢磨下。”

    薛规心头一动,刘四郎的这个哥哥,说话的语气倒是跟刘四郎有几分相似,但是话里的机锋似乎更多些。突然间他想到一个问题,不由开口问道:“内北苑那边有什么动静?”

    “太上皇和皇太后上月在德仁堂设了家宴,把圣上和阁老们请了去。宴席上皇太后说,正宫皇后之位虚待,是圣上情深意重,自当理解。只是后宫不可荒疏,应援前周景宗册皇贵妃例,册立皇贵妃一,贵妃二,妃四人,以全后宫典制。圣上允了,就等着黄道吉日皇太后下懿旨了。”

    “皇贵妃应当是贤妃进位吧,贵妃就不知是贾、陈、周、田妃中哪一位。”

    “这个小侄也不知,京师里是议论纷纷,各种说法的都有。不过内阁前些日子请旨委长安侯府的周大老爷为两浙转运使。”

    听到这里,薛规猛地站了起来,他听出来里面的玄机来了。

    国朝制度,进了贵妃按例是可以给其父赐爵的。周大老爷周淮安顶着长安侯府的招牌,实际爵位只是轻车都尉而已,跟贾蓉一样,到下一代绝对要除爵。现在女儿进了贵妃,自然可以赐爵。再派到两浙漕台任上为平贼军筹运粮饷,自然可以分润一份功劳,到时赐爵还可以往上抬一抬。

    突然间,薛规想起杭州城还有一位贾政贾学政,听闻他不仅危急之时没有临阵脱逃,勇于赴任,还身披甲胄,亲上前线为将士们鼓舞士气,颇有“其祖之风”。现在又在学政职上做得有声有色,颇得秀才士林们交口称赞。关键是他女儿也在宫里,有机会进贵妃。

    想到这里,薛规有些苦笑,这事闹得,一盘棋下到这个地步,全乱套了,现在大家都只能见招拆招了。

    “圣上答应了?”

    “圣上将这份折子留中了几日,内阁又上奏,说浙西事大,需派国之重臣镇抚威慑,故推荐韩相以钦差前往杭州督战。”

    薛规听刘乾讲完,直在摇头,这一来一往地,着实精彩。内阁这边意思很明显,圣上你不想赐爵,那我们就把韩东国派到杭州去督战。这一位去了杭州,凭借他宰辅的身份,天大的军功肯定要分去一大半,而有了这份军功,卢相、魏相一退,韩东国接任首辅之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圣上是万万不敢答应的。卢文韬和魏良弼都六七十岁了,身体都不大好,熬两年肯定会退下来的。可韩东国才五十出头,身体特棒,就是杨慎一都不一定能熬得过他。更可怕的是韩东国父母早就亡故,绝对不用担心丁忧。真要让他得了军功,这两三年间坐上首辅的位子,圣上要想搬他下来,就得要费番力气了。最关键的是太上皇那一系的势力会重新聚集在韩东国身边,不会因为卢、魏两相的荣休而散离。这就意味着圣上登基以来的努力白费了一半。

    所以薛规知道圣上肯定不会答应韩东国到杭州来。

    派刘玄来杭州当钦差本来就是几方势力权衡过的最合适的选择。首先刘四郎是军将世家,又历经过实战,知兵事,五军府肯定会支持。杨慎一为首的清流自然就不在话下。而卢、魏等太上皇一系,觉得派刘四郎去的确不错,虽然他年轻,可就妙在年轻上。就算刘四郎一个人把两浙这天大的功劳全拿下,也还得一阶阶往上挪,必须等十几年后才会威胁到他们。

    至于圣上,那就更满意,刘玄是信得过的人,又是杨慎一的弟子,算在清流这边,那就不会让功劳被卢、魏那边抢了去。

    “圣上同意周老爷出任两浙漕台了?”薛规盘算了一下,觉得圣上应该会在赐爵上让一步,也不会在内阁和韩相那边松口。

    “是的世叔,小侄出京时,听闻圣上已经批红了,允了周老爷的任职。”

    “那周妃和贾妃怕是要入了皇太后的懿旨里了。周府那边还好些,周老爷的名声一向不错,只是贾府这边。宁国府暂且不论,荣国府的大老爷这些日子着实闹得有些不像话,闲话都传到金陵来了。可别被御史们抓到把柄了。”薛规缓缓地说道。

    现在两边明争暗斗已经灼热了,到时赐爵贾府,按法理可赐贾政,因为他是贾妃亲父;也可赐贾赦,因为他是荣国府之主,从宗族礼法来论,他也受得起。要是某些人运作一番,赐爵给贾赦,再找御史狠狠参他一本,太上皇主导的赐爵就成笑话了。

    “世叔说得极是,小侄这次去杭州,就是跟四郎商议这件事。”

    **前面陈荣华假冒案,其岳父是郭相爷,其中有部分段落写错成韩相爷,现更正说明下。

第二百二十五章 薛府私会话机密(四)

    听到这里,薛规猛然间意识到,在赐爵这件事上,军将世家也掺和进去了,只是做得比较隐晦而已。继续保留着勋爵世家,让它成为与文官士林之间的缓冲,是军将世家目前最好的选择。开国数十年,天下承平,战事越来越少,五军府慢慢地处于内阁的下风。而一旦文官跟军将发生冲突,圣上多半会信任文官,因为他们没有兵权,不用担心会造反谋逆。

    想到这里,薛规有些理解刘玄跪拜三天,求在杨慎一门下,然后苦心读书,苦心积虑地去考进士的用意了。

    最后薛规长叹了一口气道:“四郎总是想得太多了,操心的事也太多了,苦了他自己啊。”

    刘乾看了薛规一眼,只是看到一脸的怜惜,也缓缓地点点头道:“是啊,四弟他确实过于劳心劳神了。”

    “我看过邸报,说星瞻州经略府上奏,说星州为国门,诸多海外国朝拜求贡,第一站便是那里。只是经略府苦于缺知礼迎宾的官吏,累次上书求请中枢遣礼官过去,专司送迎之事,免失国体。贾大老爷为勋爵世家,知礼仪,又长得一表人才,何不推荐其为鸿胪寺遣员,专驻星瞻州?”

    听完薛规的话,刘乾不由一愣,这一招高啊。星瞻州离京师万里,坐船都要半年,派到那里去,基本上没个三五年是回不来的。而且那里天气湿热,瘴疫横行,贾大老爷去了后能不能回来都还难说。就算回来了,赐爵也都搞完了。说不定为了面上好看,有恩旨特意让贾政从荣国府分出来,单独封爵立户。到时候这一位闹得再不堪也没事,自有法司办他,却跟贾政这二房关系不大了。

    想到这里,刘乾站起身来拱手赞叹道:“难怪四郎说,如果世叔入朝为官,必定位列阁老。”

    薛规连忙摆摆手道:“那是四郎的玩笑话。我这身子骨,天天想着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日夜忧思,没两年就会被熬死。”

    送走了刘乾,回到内院,只见薛太太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不客气地道:“老爷,宝钗儿可是你的亲女?”

    “当然是了。”

    “那你为何将赵姑娘派到杭州去,那简直是送羊入虎口。现在刘四郎的书信都是赵姑娘持笔,你看看,这叫什么事?”

    薛规刚跟刘乾谈完,想着朝堂里的那些破事,脑浆子都快要沸了,现在又听到这件事,顿时脑仁都要炸了。

    “我太太啊,当初派赵姑娘去杭州,替大姐儿照顾四郎,你可是知道的,这会怎么又闹将起来了。”

    “我当初就没答应。赵姑娘长得那般模样,是个男人都按捺不住。而四郎长得一表人才,年轻有为,文采出众,两人怕不是一见面就黏到一块去了,到时你叫大姐儿嫁过去怎么办?有你这么做父亲的吗?有这么作贱去讨好女婿的岳丈吗?”

    “你胡说什么!我是大姐儿的亲生父亲,不为她谋划,还会为谁着想?你以为刘家的媳妇那么好当?多少人瞪大着眼睛找我们薛家的茬?好逼我们悔婚!”

    “也用不着怎么上赶着送美姬娇娘过去吧。”看到薛规发火了,薛太太反倒气弱了,喏喏地争辩道。

    “四郎现在都二十岁了!高门世家里,他这个年纪的男子,只要正常的大多数都有子嗣了。我十九岁不是也有了大哥儿了吗?他要不是早夭,现在也该生子了。可宝钗还要一两年才能与四郎完婚,尔后才能生下子嗣。我们不着急,刘家的老太太和太太不着急吗?万一打着延续子嗣的借口,塞两个姬妾过去,宝钗更难做。”

    薛太太一听总算明白了。

    无效有三,无后为大,万一刘家老太太为了让四郎早日生下子嗣来,塞两个美姬到四郎身边,那才是大麻烦。宝钗嫁过去,那边说不得已经生子固宠,在后院占据一席之地,妥妥的后宅恶斗。

    与其这般,还不如把赵姑娘塞过去。薛家对赵姑娘也算有恩,也知道她是个善良温顺又知恩图报的人,就算过两年宝钗嫁过去,也不会刻意去争,比不知根知底的人强多了。薛太太突然又明悟到,赵姑娘这般容貌,塞过去后肯定会被专宠一段时间,只怕四郎也没工夫去搭理其它的花花草草。等过两年,再专宠也有腻歪的时候,自己女儿嫁过去正好。

    不是薛太太想得龌蹉,而是高门世家的宅斗就是这个德性,比这更不堪的比比皆是。在薛太太心里,天底下,不花心的男人,就跟不偷腥的猫儿一样,绝少!就是自家的老爷,要不是身子骨不行,都不知道纳了多少个姨娘。

    想到这里,薛太太知道老爷确实在为女儿着想,知道自己一时错怪了,连忙低着头,承认错误。

    薛规跟她少年结亲,二十年的夫妻,如何不知道她的性子,摇摇头苦笑了几声,转言道:“四郎来信说,蟠哥儿在他身边,懂事了不少,而且还找到了意中人。”

    薛太太一听,惊喜道:“老爷,四郎有说是哪一家吗?”

    “是两浙兵马司左都监,两浙巡抚中军左督护宋辅臣宋大人的妹子,名叫宋细娘,芳龄二十岁,容貌秀丽,举止端庄。”薛规把宋辅臣的情况略说了一下。

    “老爷,这宋姑娘是不是年纪大了些,都二十了,比蟠哥儿都要大三岁,而且出身乡野村里,怕不知礼数。”

    “太太,你还嫌弃人家?人家大哥好歹是七品武官,又是四郎的亲信干将,位居前敌指挥,前途远大。我们家呢?牌子虽然好听,可还是一介皇商。士林官宦不屑,其他家又良萎不齐,要是女子万一悍妒,这家里就不得安宁了。这宋大人的妹子,四郎帮忙去寻访过,人品脾性都是上佳。关键是宋姑娘能拿得住蟠哥儿。”

    薛规把薛蟠跟宋细雨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薛太太又有些不满意了,“这宋姑娘好舞刀弄枪的,真要把蟠哥儿吃得死死的,万一不是孝顺懂礼的人,那岂不是大祸事。”

    “太太过虑了,我跟四郎说得很清楚,先要人品端正,其次要能降得住蟠哥儿,现在有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定不会错过。我已经定计,过两日跟刘二郎一起去杭州,亲自把这件事定下。”

    “老爷,那我和宝钗也去吧。”

    薛规默然了一会,摇头道:“而今四郎还要忙着平贼事宜,不要去给他添乱。我去就好,定下了就回来。”

第二百二十六章 六睦建德谋定乱(一)

    薛规和刘乾赶到杭州时,刘玄却不在,他去了严州建德县城,亲临浙西剿贼前敌指挥司。

    浙西剿贼有四个指挥部,西边是徽州歙县,由李纯臣和宁世衡坐镇,指挥着两淮兵、常澧藤牌兵和江西行省兵马,为西面指司;东边是婺州金华县,由婺州兵马使裴再遇领兵指挥,为东面指司;南边是衢州西安县,由衢州兵马使樊春霆领兵指挥,为南面指司。以上三面以防守为主,严防贼子逃窜。

    北边是严州建德县的前敌指司,由徐天德为主,宁师道、宋辅臣为副,是进剿的主力,有符友德率领的平贼团练军,常豫春率领的杭、湖、秀州州军,封国胜率领的越、明、温州州军。同时也协调着其它三面指司的举措。

    刘玄留下李公亮署理杭州知州、孙传嗣护两浙廉访使印,自在韩振、兰瑜、黎文忠、杨越彬、刘金堂的护卫下,轻装入了建德县城。

    “大人,”在军事会议上,徐天德首先问道,“那三十六万乱民如何处置,朝廷定下来了吗?现在洞源山还有十来万乱贼,都在等着看朝廷如何处理了。”

    刘玄知道徐天德话里的意思,要是朝廷对那三十六被俘乱民下毒手,洞源山里那十来万乱贼见没了活路,自然会是死战到底了。要是高抬贵手,留了一条活路,那么很多人就会动摇,再加上其它手段,肯定能瓦解招降大部分。

    “我就是接到平章军国事同奉圣旨的制文才过来的。三十二万乱民发关东军镇屯田效用,四万发员峤岛屯田效用。”

    大家都舒了一口气。这三十六万乱民肯定是要惩戒的,流配充军是必不可少的。但是去处就有门道了。以前谋逆作乱的流配一般都是南安州和星瞻州,去那里充军多半是做苦役,十有**是死路一条。要是这般,还不如拼死搏一把呢。

    但是关东就不同了,开发了两三百年,早成了熟地。而且关内各省百姓都知道,那里虽然天气苦寒了些,但土地肥沃,出产富庶,又不用担心瘴疫,比南安、星瞻、云岭、安西、漠北等流配地要强多了。

    “大人,这员峤岛是哪里?”

    “就是以前的耽罗岛,在高丽和东倭之间,有严州这般大,将是北面水师的重要港口。那里土地虽然贫瘠,但还能种些地,养活六七万不成问题,且用来放牧更是合适。最关键的那里将是北面东倭、高丽商路的交汇点,尚书三司都有意在那里放一个舶务分司。”

    “如此说来,这两处倒是个好去处了。”众人议论纷纷。

    “没错,圣上仁德,不忍弃乱民于绝境中,所以才有了这份恩旨。我等务必要尽快将天子的仁德广告四方,让万民同沐恩霖。”

    “遵命。”

    “对了,天德,这段时间你们盘查出来的贼首有多少?”

    “回大人,至今为止四面指司已经在各地方盘查出四百三十一人。”

    “加上此前在杭州、诸暨俘获、斩杀的,已经有四千七百一十二位贼首落网。按照上次缴获的乱贼书录,以及巫多宝等贼酋的招供,妖教有香主以上贼首五千一百六十人,那么洞源山和外面还漏网四百余人。”

    “是的大人。此外我们俘获清查出来了一千五百六十人的红巾神兵、六丁六甲圣兵以及持灯营营丁。”

    “从缴获的名录和口供里得知,贼军有红巾神兵三万六千,什么鬼圣兵一万二千,持灯营营丁四千八百。加上你们这段时间清查出来的,我们一共斩杀和俘获了四万五千七百九十人。那就是还有七千多漏网,应该大部分都在洞源山,护卫着妖教教首巫春秋父女俩。”

    “大人推测得极是。这些日子我们也得到了一些讯息,妖教乱贼全部退缩在洞源山为中心的八百里山林里,还号称有八千天兵从天界下凡来保卫妖贼酋首。而且又有传闻说,他们信奉的什么无生老母派九天玄女转世下界,寻觅到了天大的生机,定可一举扭转乾坤,再定东南,重造圣界。”

    “装神弄鬼!”刘玄眉毛一挑,随即不屑一顾地说道,“我已经派了督查组下到杭、越、明三州,清查流窜隐匿在乡镇的贼子。不日也会有督查组进驻严、衢、婺三州,接手继续清贼肃奸之事。你们就专心围贼就好了。”

    “遵令!”

    “大人,俘获的贼首、什么神兵、圣兵和营丁,还是照例吗?”

    “嗯,照例,验明正身,就地正法,作为将士们此战的首级数。”

    “遵命!”

    朝廷虽然对三十多万普通乱贼网开一面,一家老小发配关东和员峤岛,算是留了一条活路。但是对香主以上的贼首,还有红巾神兵、圣兵和持灯营丁这些贼军的中坚力量,就没有那么好说话了。不管你是主动还是被迫的,统统斩杀。

    调遣了数万官兵平贼,除了正常地粮饷,总得有军功分润,好升官领赏。但是没有首级,哪来的军功?不能杀良冒功,那这些贼首和贼军中坚分子就要担起这个重任了。加上杭州和诸暨城外大捷中被斩获的,六七万颗人头,差不多能摆平这数万官兵。

    浙西大乱,数百上千的官绅死于非命,受牵连被祸害的家眷更是数以千记,不摆几万颗人头出来,这些人的亲朋好友肯罢休吗?

    “对了,尽忠王事的各州县官吏们,要连同他们的家眷都好生收敛厚葬。登记造册,届时一并递到三省去,会有恩旨明发天下,表彰他们的功绩。”

    “遵命。对了大人,婺州那边来了信,原金华县县丞、署理知县丁行云的首级找到了。”

    “谁?”

    “就是大人你上回来信,叫我们好生寻访的,西安知府丁老爷家的二子。”

    “哦,他啊。”刘玄记起来了,就是史湘云的未婚夫婿,“这位丁大人是贾府的姻亲,不幸陷于乱贼中。学政贾大人就托了我帮忙寻访。这丁大人尸身都找到了吗?”

    “回大人的话,德魁他们率兵收复婺州时,在金华县城东门上找到了几十颗干瘪的首级,经过贼首和当地百姓指认,其中一颗是丁行云丁大人的。至于尸身躯干,贼首说早就一把火烧了,再挫骨扬灰,已经无处可觅。”

    “真是造孽,丁大人尽忠王事,却遭此不幸,实在是大不幸啊,本官要为他上书求彰。”

    “大人,”宁师道迟疑了一下,继续说道:“德魁来信说,这位丁大人署理金华知县后,跟乡绅勾结,贪墨搜刮,对百姓动辄酷刑拷打,敲骨吸髓。不过一年,民怨积深。当初乱贼陷金华县,在某民家猪圈里搜出了丁大人。未等乱贼动手,金华百姓就冲了上去,活活打死了他。乱贼顺应民意,将他与一干酷吏劣绅的首级同悬在城门上。”

    “这些就不要写了,就说据查,署理金华县知县丁行云,遇贼攻城,惊慌失措,应对不当,才陷于贼手,但好歹以身殉职了,算是功过相抵吧。”刘玄沉吟一会说道。

    “遵大人令。”旁边的书-记官连忙应道。

第二百二十七章六睦建德谋定乱(二)

    “杭州、诸暨大捷已经过去近两月,我们也将十余万乱贼团团围在这徽州歙县浙溪水以东,杭州昌化县昱岭关以南,严州遂安县马金岭、武强溪以北,淳安县云蒙山以东,以洞源山以中心的八百里山中。这里山高林密,沟壑众多,洞穴密布,易守难攻。我们也定了四面围定,徐徐进逼的策略,但这剿灭之日总得有个期限。”

    刘玄扫了一眼众人,继续说道:“朝廷调遣了四万三千官兵,有本省的州军和团练军,有湖广的常澧藤牌兵,两淮的精兵,人吃马嚼,耗费巨大。还有三十多万被俘获的乱民,就是三十多万张嘴。这两月,我以巡抚和杭州知事两衙门的名义,以工代赈,征发这些民众把海宁的海堤修缮了一遍,秀、杭两州境内的运河疏挖了一通。省了后续的一些用工支出,抵消了部分钱粮。但算来说去,还是个大窟窿。“

    “后续还要运送这三十多万乱民去关东和员峤岛,又是一笔大开支。市舶司谢大人想了法子,发了布告,只要愿意运送乱民去关东和员峤岛的海商船只,按抵达的人数算,以一百人分阶,可抵扣市舶税等。平定乱贼后,被贼军蹂躏过的三州诸县,恢复生息,抚恤养孤,又是一笔银子。虽然朝廷抄没了数十家大海商,得了上百万两银子,目前还顶得住。但这般耗费下去,那就是个无底洞。而且两浙受此重创,没个两三年是恢复不了元气,中间又是一截大饥荒。”

    “新任的户部尚书兼尚书省中丞杜大人已经来信问我了,浙西乱贼究竟什么时候可以完全平息?今日召集诸位来,本官就是想听听你们的意见,盘算一下,我们该用什么法子尽快平定这乱贼?”

    看到众人脸色有些浮动,刘玄连忙补充了一句:“我们大方略不变,不能犯前军门丁居胜贪功冒进的错误,这一点是前提,绝不会动摇。”

    吃了这记定心丸,众人开始纷纷建言了。

    “大人,而今圣上和三省对三十多万俘获乱民网开一面。我们可以大张旗鼓,广传四野,尽可能地招降那些被挟裹的乱贼。”宁师道说道,“并且躲在山中的十余万乱贼,应该还有亲戚朋友在山外各州县,我们尽可发下布告,发动百姓们去哨卡关隘喊话,补贴粮食,且喊出一个给银多少。”

    “嗯,文黎这是四面楚歌之计,可行,先记下。”

    “大人,乱贼兵败如山倒,十余万人仓皇逃入山中,应该没有带多少粮食。且这八百里山林,人家不多,能获得的粮食也不多。我们围了一个多月,严防一粒粮食运进去。这些日子,山里的乱贼已经受不住了。这十余日,四面已经抓获十几起案子,都是山中乱贼用金银珠宝跟山外百姓换粮食,甚至还有把守的州军军士也参与其中。”

    宋辅臣沉声说道。

    “大人,如此说来,乱贼的粮食已经消耗殆尽,至少普通的乱贼已经粮尽了。这说明到了最要紧的时候,只要我们把篱笆扎紧了,相信用不了多久,总有乱贼禁不住饿,加上宁大人的法子,内外交加,肯定会有不少乱贼出来投诚。”

    “辅臣说得没错,天大地大,吃饱最大!传令下去:一,各军官兵一旦参与到向山中走私粮食布匹药材等任何物品,无论涉案多少,无论官阶高低,一律按通贼论处,斩首以正军法。告诉大家伙,再坚持下就能得胜回家,到时候功名犒赏都会有,不要为了一点小利就丢了性命,还让家眷蒙羞受辱。”

    “二,各州县地方乡绅商贾,不得向山中贩运任何物品,一针一线,粒米滴油都不行。如有违反者,皆以从贼论处。主事人斩首,以儆效尤,家眷全部充发南安州铜矿做苦役。这个时候给我贪利犯事,我让你们一家人都整整齐齐的。”

    刘玄冷冷地说道,“此两条务必传晓各军各地方,就是军中伙夫辅兵,地方乡民村夫,都要知道这两条。到时候犯了事,不要说我不教而诛!”

    “遵令。”

    “还有什么建言,大家继续说。”

    “大人,而今我们不敢冒然进逼洞源山区,就是因为情况不明,进去就是瞎子聋子。只要山中乱贼陆续出来投诚,我们就能逐步摸清楚里面的情况,到时候就可以选悍勇精锐,分为小队,潜行暗伏,四处侵扰,乱其军心。只要贼军一乱,我四面大军可层层拉网,缓缓逼近。拉网一处,清理一处。但凡可藏身之处,或搜查,或火烧,或水淹,或用石块堵上,变为死地才可放过。

    “如此这般,将包围圈越拉越小。以属下推测,只要将这个铁网围到一定大小,乱贼必定按捺不住,狗急跳墙,垂死挣扎。到时我们严阵以待,给予迎头痛击。来回几次,乱贼肯定会越打越弱,一举荡平指日可待。”

    符友德开口说完,刘玄连连点头,“友德说得没错。”

    又听了邓遇、汤鼎诚、李续斌、姜忠源等人的建言,刘玄沉默不语,低头思量着,众人都安静地等着。

    “诸位,听了大家的建言,现在最关键的就是要把洞源山围死,不留半丝缝隙。只有这样,贼军才会不战自乱,才会出来投诚,我们才能得知山中的详情,才有机会开始分路逼进。”

    “但是这世上总有心存侥幸,自诩机灵的人,投机钻营,为财可不顾一切。所以本官决定,层层设督察队,四面指司选可靠人选为队长,以精干人员为队员,巡查该面防线,明察暗访。各营也设立自己的督察队,巡访各自的防地。前敌指司这边,文黎、辅臣,你们两位各带五队督察,分面巡查。”

    “告诉各军官兵,但凡查到不法之事,涉案官兵严惩,各级主官也要追责。所以大家都好生盯死了各自的手下,免得生了事大家面上都不好看。我也会以巡抚关防传令各州县,叫他们好生严防,并看住各自的地方。一旦出了事,州县官吏我一并弹劾,定要摘掉他的乌纱帽!”

    刘玄杀气腾腾一番话,让众人一凛,知道事态的严重性。

    “诸位,大家要齐心协力,严防死守,咬咬牙,只要挺过这一两月,十万乱贼自然会被挤爆出来的。大家也有功德圆满了。”

    “我等谨记大人严令!”

第二百二十八章 京师三吴千机牵(一)

    严州建德县李家大院后院的书房里,刘玄坐在上首,左右下首坐着徐天德、符友德、宁师道和宋辅臣。

    四人端坐在那里,默然无语,都在等着刘玄开口。

    刘玄扫了一眼四人,对自己的这个班底还算满意。

    徐天德和符友德自然是代表着他的家将,这拨人是最值得信赖的。宁师道跟裴再遇一样,是世交故友家的子弟,或为了功名,或仰慕自己,纷纷投到门下,他们跟李公亮、潘籍相近,都是跟刘玄荣辱与共,但又有很大的不同,一为部属,一为密友。宋辅臣跟樊春霆等人一样,是刘玄在两浙招揽的部属,已经深深地打上了刘玄的烙印。

    “我把你们四位召来,是有一些不便外传的机要事,与你们谈一谈。”

    “还请四郎明言。”宁师道开口道。他是在座的人中身份最尊的,且在这私密场合里,也都叫起四郎,而不是大人了。

    “我接到消息,朝中有人正在拼命地弹劾我,说我剿贼不力,包藏祸心。先是故意纵容贼军流窜,流毒地方,毁人祖墓,有伤天德。而后又围而不剿,养寇自重。甚至还有奏章说我勾连收买诸军,弹压镇慑地方,置办兵甲火器,暗中招兵买马,有据地称吴王之意。”

    四人不由脸色大变,纷纷出口骂道:“这些混账子,四郎率我等在前浴血奋战,这些忘八蛋却在背后暗箭伤人?”

    倒是宁师道饱读史书,说了一段原委。

    “这是他们的传统了。当年前周与室韦相持于阴山、关东一线。前线军将稍有胜迹,后方的文官们担心武将趁胜得势,拼命在后面弹劾,克扣粮饷,劣造兵甲,又蛊惑周帝,胡乱指挥,最后山崩地裂,只能偏安金陵。前周末年,天灾**,民乱四起,军将四处弹压,那帮混账子党同伐异,勾结阉党,陷害忠良,无所不用其极,最后逼得数十万剿贼大军从了贼,更逼得地方人人自危,据地自保,最后酿成了大祸。”

    宁师道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又问刘玄道:“四郎,那圣上是个什么意思?内阁和烟溪先生那边呢?”

    “圣上自然是留中不发。现在是两浙平贼要紧时候,圣上也明白此时不能胡乱来。至于内阁,态度暧昧啊,我觉得他们有坐收渔翁之利的嫌疑。我恩师那里,”

    说到这里,刘玄默然了一会道,“他也只是清流领袖之一,有些独木难支。吕师叔,因为我重新扶植两浙海商,伤及闽海海商的利益,有些不悦,甚至在背后有些小动作。欧阳师伯,倒是位浩然君子,对我的行为举动是有几分赞同。但他不少门生故吏被卷裹进去了,碍于情面,他也不便出言支持我。”

    “哼,这欧阳先生天天喊着要养浩然正气,循天理明事理,想不到却是这般善恶不分。”宁师道忿忿道。

    “欧阳师伯原本就对我有些偏见,不甚喜我。这次默言中立,已经很难得了。”

    “四郎,现在朝中撕咬你的是哪些人?”徐天德开口问道。

    “首先是北靖郡王为首的两浙籍勋爵世家,他们唆使门生故吏,一天几十封奏章,最是恨我不死的一拨人。还有就是在鄞县海贼大案中,被我们借机清扫一空的海商们的那些后台。这些人被我断了财路,比刨了他们家的祖坟还要悲痛欲绝。他们与北靖郡王等人的势力联手,据说有人要策动一场叩阙伏奏,冒死上谏的把戏。”

    四人听到这里,不由吓了一跳,这一手算是狠辣了。

    “大家不用担心,首先他们没有占据大义,攀扯我的理由过于勉强,难以摆到桌面上来。其次他们没有那份狠劲。”

    四人心中释然,顿了一会,宁师道开口问道:“想必四郎有了应对之道了吗?”

    “现在关键一点是如何争取到内阁三宰辅的支持。他们有太上皇的支持,又在朝中执柄多年,实力最为强劲,只要他们能表示偏向我,这风声定会大转,北靖郡王的那些爪牙,还有那些海商们的幕后东家就伤及不到我。”

    “四郎,三位宰辅都是老奸巨猾之人,怕是不会轻易下场啊。”宁师道琢磨着说道,“还有所谓的清流,还没怎么样就各怀心思,干出自毁长城的蠢事来。可真的如重明所言,这些清流君子,争名夺利时奋勇向前,报效任事时韬光养晦,严于律人,宽于律己。名为君子,实为伪君子,还不如那些真小子。”

    刘玄笑了笑,只是说道:“我此次跟你们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们。虽然朝中暗潮涌动,但我还扛得住,你们几个都是我的左膀右臂,务必帮我稳住下面的弟兄们,不要被风言风语乱了阵脚。我们只有稳打稳扎,全了此功,就能立于不败之地了。”

    “四郎,我等晓得了,你尽可放心,我们自会去安抚告晓弟兄们。”

    京师里新任文渊阁学士、吏部左侍郎杨慎一的府邸里。闻名天下的烟溪先生正坐在书房里,冥思苦想着什么。这时,幼子杨翯走了进来,惊动了他。

    “父亲大人。”

    “哦,三郎来了。秦家钟哥儿的功课授完了?”

    虽然不明白父亲为何对刘玄弟子秦钟这般关心,但杨翯还是恭敬地答道,“授完了,已经打发他回家去了。”

    “哦,钟哥儿有十五岁了吧,三郎,你说他这次下场有把握吗?”

    “把握不大。”杨翯断然地摇头道,“钟哥儿虽然人聪慧,但在文章上的天资平平而已。不过今年可以下场试试。正如四郎所言,不妨多下场,就当炼心境。心稳了,自然就多了几分把握了。”

    “嗯,四郎远在三吴,你替他管着,这事就帮着上上心。”

    “儿子知道了。”杨翯应了一句,实在忍不住开口问道,“父亲,儿子听说近来朝中不少人在弹劾四郎?”

    “为父就是因为此事在烦恼。”

    “难道四郎这次在劫难逃?”杨翯大吃一惊地问道。

第二百二十九章 京师三吴千机牵(二)

    “怎么可能?”杨慎一看了自己儿子一眼,“这些奏章有几分干货?圣上是生性多疑,但也没多疑到那个份上。再说了,遣四郎去三吴主持剿贼,是几方权衡的结果。真要拿下他,派谁去接替?我们这边的人还是那边的人?两边争起来那才是天雷勾动地火,朝中非得吵翻天不可。”

    “那四郎为何不上书自辩?”

    “有什么好自辩的?能够尽快剿灭乱贼,克尽全功,比上多少折子都要强。再说了,朝中弹劾四郎的人如此汹涌,未必不是他所希望的。”

    “父亲何出此言?”

    “四郎不过二十岁,已经是剿贼全权钦差,手握三吴军政重权,几近方伯,国朝前所未有之事,要是朝野上下对其只有赞许声,那才是祸事。”

    “父亲的意思是四郎此举有秦汉王翦萧何自污免祸之意?”

    “自己的弟子我如何不知?人家都称他为关东之虎,我看是关东之狐才对。大家都知道他自小勇武,却不知他其实藏有一颗九窍玲珑心。”

    杨翯听到这里不由笑了,“父亲这么一说,儿子倒是明白了。此前一直觉得四郎文采斐然,却藏而不露,直到入京师才一鸣惊人。”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只有小人持器,才叫嚣不停。”杨慎一叹息道,“而且这次弹劾,说不定让四郎看清一些人。”

    “父亲,你是说吕师叔他们。”

    “利欲熏心啊!闽海海商占有南海之利,尤不知足,还想着染指东海商路。被四郎挡了回去,便心生怨恨。我劝过齐贤,不要为小利而离心。他口中答应得好好的,却背地里小动作不断。他还自诩聪明,做得隐蔽,以为四郎不知。真是自欺欺人!刘家能够雄踞关东、领袖九边数十年,真的只是凭借勇武和祖荫吗?”

    “父亲,四郎那边已经知道吕师叔的龌蹉事了?”

    “肯定知道了。”说到这里,杨慎一叹息了一声道,“旧党还未剪除,我们内部就开始勾心斗角了。”说到这里,杨慎一忍不住在桌子上狠狠地拍了一掌。

    杨翯也皱着眉头说道:“吕师叔可能不熟悉四郎,那可是个不会吃亏的主。这次被吕师叔坑了一把,将来定会不动声色地捅吕师叔一刀。”

    “三郎说得没错。”杨慎一也很苦恼。

    现在刘玄这位得意门生不仅是他的门面,更是他手下一员干将。上去一顿猛干,居然把三吴给摆平了,就等到贼乱平定,可以借着修生养息的由头试行新政。却不曾想,他这边好容易跟杜云霖达成了默契,大家一起在两浙推动新政,吕知淳却在背后捅了刘玄一刀。

    知道消息后,杨慎一把吕知淳送的同安窑珠光青瓷笔洗都给摔了。可是发了脾气之后却又无可奈何。他离开朝堂十几年,以前的挚友朋党,要不弃世去职,要不自立门户,能继续真心支持他的不多了。

    杨翯一直跟在杨慎一身边,参预机密,知道父亲的苦衷。他来回想了想,心中有些不安。他深知刘玄是个极有主见的人,这次被自己的师叔从背后中伤,岂能咽下这口气?就算自己的父亲居中调解,只怕刘四郎也只是表面笑嘻嘻,一团和气,暗地里该下手就下手。

    刘四郎的本事,杨翯还是知道些的。玩阴的他又不是不会,下起套来连聪慧如他都心惊胆战。

    “父亲,四郎肯善罢干休吗?”

    “我给四郎去了信,他回信说并不放在心上,但实际上他如何想的,我不敢揣测。原本我想着让你吕师叔放低身段,主动道个歉,给四郎一个台阶下,彻底化解这段恩怨。可是你吕师叔那里,唉,难啊。”

    杨翯听着父亲的叹息,默想了一会,突然明白父亲的难处。吕师叔是个自视甚高的人,骨子里重文轻武,以为他在背后玩得花活天衣无缝,军将世家出身的刘四郎万难察觉。父亲不提还好,一开口就被会吕师叔误会,以为父亲偏袒爱徒,说不定还怀疑父亲通风报信,暗中指点,两人只怕要生隔阂。

    “父亲,此事如果处置不好,恐怕四郎会生了别样心思。”

    “已经生了心思了。”杨慎一长叹道。

    “父亲,此话如何讲?”

    “前日御门听政朝会上,又有人当场弹劾刘四郎。尚书中丞杜大人和署礼部尚书周大人都出声为四郎说话,最让我想不到的是连韩相也开了腔,虽然话语模凌,但意思还是有些偏袒刘四郎。”

    杨翯愕然了,他当然知道父亲说的是就要上位的杜云霖和周天霞两位。这两位一个比较欣赏刘玄,一个以前就走得比较近,出言相帮,倒能想得通。怎么身为三大宰辅的韩相也帮起刘四郎来了,这里面有什么玄机?

    父子两人不由陷入沉思中。

    而在此时,三吴富春江上。

    “前南北朝吴均有云,‘自富阳至桐庐一百许里,奇山异水,天下独绝。’来回两趟,真的如前唐罗给事所诗的一般,‘远岸平如剪,澄江静似铺。冷叠群山阔,清涵万象殊。’”

    说话的正是从建德顺江回杭州的刘玄,他站在船头,百般感叹道。

    站在刘玄身后的黎文忠、杨越彬对视一眼,他们俩只是略通笔墨,那里知道吴均和罗给事是个什么鬼啊,只是觉得刘四郎念的这几句倒是有些符合现在的山水之景。

    而且两人心思也不在这上面,停了一会,看刘玄没有再吟诗做词了,便劝道:“四郎,我们不该这般匆忙的,应该等阿瑜、金堂他们回来再出发的。”

    “等不及了,杭州有要紧事,必须得赶回去。”说到这里,刘玄忍不住冷笑一声,“前方战事缓冷了下来,大后方的朝堂倒是热火朝天了,甚至还把火蔓延到三吴来了。我必须得回去一趟,跟那几位好好商议下,把某些黑手砍下来。否则的话,弟兄们提着脑袋血拼了数月,倒是给旁人做了嫁衣。这亏本的买卖我刘四郎是绝不会做的。”

    说罢,刘玄看了看黎文忠、杨越彬两人,笑着说道:“你们这两个木头,白瞎了这富春江如此美景。在你们眼里,只怕这山水还抵不上把月楼的大肘子和红烧肉之万一。”

    黎文忠笑起来:“四郎不说还好,一说我都流口水了。”

    “你这吃货!船家,前面是哪里?”

    “回大人的话,前面是桐君山了。”

第二百三十章 桐君悬壶谁济世(一)

    “桐君山?就是与桐庐县城隔江相望的桐君山?”

    “是的大人。且这桐君山是富春江出了名的秀丽所在,不少名士都在那里留了墨宝。”

    “来时匆忙,且天色已晚,所以没有一睹风光,今日天色尚早,船家,到时靠过去。”

    “遵命大人。”

    待到船家走远了,杨越彬上前低声道:“四郎,而今州军精锐都集结在洞源山外围,各州县防备空虚,且妖教在这一片经营多年,到现在也没有把藏匿的残余清厘干净,据说还常有妖贼在乡野山间出没。我们还是小心些比较好。”

    刘玄看了看杨越彬和黎文忠,笑了笑说道:“我心里有数。”

    桐君山是桐溪与富春江合会之处,一峰突兀,平潭澄碧,茂林葱郁,修竹蔽荫。而且河湾曲折,汊港众多,草高丛密。

    刘玄看着远处桐君山,山不过数十丈,周围是极目无垠的原野;脚底下是滔滔大江,地势既险又美。不由叹道:“果然是一处好地势!”

    船家在旁边附和道:“大人说得没错,站在这桐君山上极目四望,可以看到富春江烟雨景色,不少文人骚客都爱来这里观景。”

    “船家果然是个妙人。”刘玄看了一眼船家,笑着说道。船家讪讪的站到一边,不再言语了。

    驶进桐君山侧面一处河汊里,正要靠到岸边,黎文忠突然皱着眉头说道:“四郎,这里似乎太过安静了,我看了这么许久,居然没有看到半个人影。”

    刘玄还没来得及回答,只听到唿哨一声,从河汊草丛深处驶出数十艘船只,上面站满了数百员全副兵仗的人来,将刘玄的两艘船只团团围住。同时从岸上的密林里钻出一千多同样全副兵仗的人来。他们带着红头巾,满脸愤慨地看向刘玄等人。

    又听到一声锣响,闪出三百身穿红袄、头戴红色莲花冠饰的女兵,挑着十六盏红色莲花灯,正中拥着的那年轻女子,包着黄头巾,身穿黄金甲,身形高挑,真个是“经珠不动凝两眉,铅华销尽见天真。借水开花自一奇,水沉为骨玉为肌。”

    “刘妖!今日总算逮住你了,定要将你千刀万剐。”那女子一见到刘玄,就咬牙切齿地大声骂道。

    刘玄却丝毫不见慌乱,盯着那女子看了一会,才淡然地说道:“原来是妖贼酋首巫春秋的女儿,妖教嘴里的九天玄女,巫叹儿。对了,你身后这红灯红袄的女子营,叫什么名堂,红灯照吗?”

    “哼哼,我等红灯高照,澄亮天地,定能除妖诛邪!刘妖,你仗着会些许妖法,残害我教众,犯下累累血债,今日有我红莲营、持灯营降临,定能破了你的妖术,叫你血债血偿。”

    只听得巫叹儿在部众簇拥下,满脸杀气地走近来。

    “你们高挑着明灯,却各个都是睁眼瞎。拿着愚昧骗别人,最后连自己都骗了。念几句神神叨叨的口诀,就以为自己神功附身。有本事你过来,让我砍一刀,看你们真的有没有破了我的所谓妖法,还能继续刀枪不入?”

    巫叹儿一愣,想起这妖官煊赫的凶名,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幸好及时收住,她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周围左右,没有发现异常,但突然意识到什么,转过头来盯着刘玄说道:“刘妖,你是故意在这里等我?”

    “正是。如果不是要钓你出来,我怎么会故意找借口把卫队大部调了出去,然后谎称杭州有急事,只带了少数护卫赶路。你以为我不知道在严州州衙和城里,还有你们暗藏的密探。”

    “刘妖,谁不知你不仅会妖法,更是狡猾如狐,凶残似狼。你以为我们不会防备你?我特意选了这桐君山做你的葬身之处,这附近百里,没有半个官兵,只有桐庐县城里有两三百个衙役民壮,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出来。”

    听完巫叹儿的话,刘玄摇摇头,没有答话。

    看着他高深莫测的样子,巫叹儿心里有些发虚,她仔细想了想,确实没有找到什么破绽,不由对刘玄以身犯险心生疑惑。

    “刘妖,你找我出来,想做什么?”

    “我想知道,迁安兵甲厂的五百副铁胄锁子甲,到底是谁卖给你们的?”

    巫叹儿脸色一变,盯着刘玄喝问道:“你这妖官,哪里得来的我教机密?”

    “你还记得那年秋天,一个叫惠如的东倭和尚?”

    “那个死秃驴,”巫叹儿脸色微红,忍不住破口骂了一句,随即反应过来了,“惠如不是回东倭去了吗?”

    “他啊,已经被我打发去了他的极乐世界,这会应该在给他的那个所谓的佛祖洗刷马桶吧。”

    巫叹儿的身子晃了几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随即盯向刘玄的眼神变得无比地怨毒仇恨。

    刘玄见到她这模样,如何不知,笑着说道:“你这妖妇,还真是重口味,居然喜欢惠如这号的。你不知道吗?他的相好叫云月,五尺六寸高,两百来斤,甚是雄壮,对了,胸口上有两巴掌宽的护心毛。”

    “我不信!”巫叹儿尖叫道。

    “惠如去你们洞源山的时候,特意把云月留在永嘉县崇光寺挂单,隐姓埋名藏在那里,顾忌什么,本官就不好胡乱猜了。”刘玄语气轻佻地继续说道,“这云月和尚你应该听说过,我在温州永嘉县断了一起毒妻冤案,凶犯就是那和尚,很多人都见过。真是可怜,好容易得了机会找了个称心的妇人,把口味扳正了,正要双双远走高飞的时候,却死在自己手里,还是扣在铜钟里生生震死的。”

    “那云月心生愧疚,也有了死意。在鄞县被围时,居然将惠如反擒献上,然后自己从容就死。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冤孽啊。”

    听刘玄讲得有鼻子有眼的,巫叹儿心里信了五六分。永嘉县杀妻冤案,可是神目御史最经典的案例之一,早就传遍了两浙和大江南北。

    “你胡说八道!”巫叹儿厉声呵斥道,双目赤红,犹如厉鬼。

    “你说是胡说八道,那就是胡说八道吧。“刘玄爽快地承认道。

    巫叹儿反倒不依了,“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惠如真的,真的跟那个云月…”她已经说不下去了,但意思已经明白无误了。

    刘玄现在还端了起来,站在那里,背着手,悠闲地左看右顾,真像是来看风景的一般。

    “你这恶妖,到底要怎么样才肯说?”巫叹儿血红着眼睛,恨不得要冲上来咬死刘玄。

    “我就想知道那五百副重步兵铠甲,到底是谁卖给你们的?”刘玄语气温柔,满是诱惑地说道,“我已经陷入你的重重包围,告诉了我,再把我杀了,这消息就没法泄露出去了。而我在临死前总算了了一桩心事,定会告诉你惠如和尚的真相,如何?”

    刘玄微微一笑,露出八颗白齿,“怎么样?怎么算你都不亏啊!”

第二百三十一章 桐君悬壶谁济世(二)

    巫叹儿的脸色瞬息间来回变了好几次,终于慢慢地平息下来,阴沉如水,冷冷地说道:“刘妖官,你这雕虫小计,也敢在我面前卖弄。”

    “我当然没有指望这么几句话就让你说出机密来。”刘玄看过来的双眼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让巫叹儿不由地一阵烦躁。

    这妖人,年纪轻轻挣下偌大的名声,今日一见,却是如此不堪,活脱脱一个登徒子,白瞎了两浙百姓还赞他为青天大老爷,神目御史。

    “不为那五百副铠甲,那你引我出来做甚?”巫叹儿压下心头的思绪,开口问道。

    “我从那惠如口中得知妖教巢穴有数百人穿着朝廷经制的铠甲耀武扬威,便留了心思,遣人暗中去打探。找的是一位高人,只要有了钱,天上仙女的私密事都能给你问出来。不过一个多月,消息递了回来。”

    “成德二十四年,迁安兵甲厂那五百套铠甲按后军都督府调配,发往漠北德宁军,更换旧铠甲。谁知刚到了德宁军,那里的提监就说,这批铠甲有问题,要退回迁安兵甲厂。刚到路上,德宁军又补了一份文书,说搞错了,这批铠甲没问题。后军都督府却不耐了,你不要自有人要,便转发陇右甘州祁连巡防营。谁知还没到那里,那边甘州发来了文书,说他们缺得是轻甲,这等重步甲根本用不上。”

    “后军都督府无奈,在西安府武备库放了半年,又说要转给湖广镇抚五溪蛮的军士们用,可运到江夏时,战事已经完结了。于是又在当地武备库吃灰。就这样碾转了十几州,历时了两年多,这五百副铠甲终于飘没了,最后出现在洞源山妖教巢穴里,真是神奇了。”

    “你这妖官,既然知道了底细,还如此这般,是故意戏耍本圣?”巫叹儿面带寒冰地说道。

    “那五百副铠甲,幕后之人费尽了心思,转了这么多手才运到你们手里,肯定是没有留手尾。就算你亲口说出来那人的名字,我也无可奈何。一面之词而已,岂能撼动一王之尊?”

    巫叹儿脸色更寒,只是冷冷地看着刘玄,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惠如和尚当年拜访洞源山,就是想拉拢你们父女,好遥相呼应,建立什么地上佛国。他在洞源山盘桓了两三月,却发现巫教主沉迷于异端邪说,蒙蔽了数万教众,也让自己走火入魔了。”

    刘玄刚说到这里,对面那些忠诚教众们纷纷怒目相视,出言呵斥大骂,却被巫叹儿挥手制止了。

    等到他们安静下来,刘玄继续说道:“惠如发现巫教主真的认为自己是佛陀转世,一心只关注普渡众人,超凡脱俗的大事,其余竟然一概不管了。教众们只得拥你巫叹儿居中主持,加上巫多宝、巫宝佛等人从中辅佐,这才将教中大小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杭州、诸暨两战后,你们的这些左相右帅,几乎被清扫一空。洞源山还能坚持,想必是因为巫叹儿你带着为数不多的心腹,在苦苦支撑着吧。”

    听到这里,巫叹儿已经猜出刘玄的险恶用心,几乎咬碎了贝齿,如同刀绞一般的心里更是充满了悔恨。自己一心只想着如何扭转逆局,才冒险跳出包围圈,寻找合适的战机,在背后给官兵来上一击。原本想着去偷袭杭州,迫使官兵解围,却听到妖官刘玄只带着不多的护卫赶路,便改了主意。

    在巫叹儿看来,妖官里最坏的就是这个刘玄。当初不堪一击的两浙官军,到了他手里居然从绵羊变成了一群猎狗。诸暨城下让巫金刚折戟的潘籍、樊春霆等人是他的部属,在杭州城外,更是亲率大军将圣兵主力一举打崩,然后全线溃败。现在又将洞源山围得死死的,就像是把一根绳索套在圣教的脖子上,越勒越紧,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只要杀了刘玄这狗官,朝廷官兵的围困就会解除,数万官兵就会不战而溃。届时圣教之旗又会插遍两浙东南,建立一个白莲净土般的国度。

    想到这里,巫叹儿盯着刘玄冷笑道:“死到临头了,还在这里大言不惭。就你身边的这一百多号人,如何抵得住我这两千神将圣兵和专破妖术的红莲女营?我定要将你的狗头遍示三吴诸地,方可泄我心头之恨!”

    “你怎么知道我就这一百多护卫?”

    “哼,这桐君山高不过数十丈,方圆两里而已,我伏兵这里的时候早就把这里里外外查得一清二楚。就算你能躲过我们的耳目,将兵马藏在桐庐县城里,却还隔着一条江,船只早就被我叫人暗中扣住了,难不成他们飞过来?”

    巫叹儿越说脸色越发有些狰狞了,桐君山周围全是平地丘陵,方圆二三十里都是田野,一眼看得到头,她不相信刘玄还能把兵丁藏在地下。

    刘玄一挥手,杨越彬掏出一支火箭来,对着空中一发,一团红色的火花顿时炸开了,方圆百里都能看得清楚。

    远处似乎响起了一阵不同寻常的声音,巫叹儿仔细地听着,却听不出什么来。过了一会,一个“红巾神兵”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厉声禀报道:“圣女娘娘,原野上突然冒出上千官兵,像是从地里冒出来的一般,有妖法,有妖法。”

    “妖法?你们总是爱把想不明白的事归于鬼神之事,越无知,不明白的事就越多,故而就越愚昧信鬼神。”

    刘玄正说着,官兵已经从山脚两边围了过来,巫叹儿这才看清,原来这些官兵身上全是泥土,脸上也是,背上、头上不知披戴着什么,全是草,真要趴在原野里,纹丝不动,你就是走到跟前去也难以分辨。

    巫叹儿想起昨夜自己带着部下坐船顺着桐溪而下,只是把桐君山上下搜了一遍,又派细作去桐庐县城摸了摸底。这周围的原野,还真没仔细探查过。这原野那么大,趴一两千人,就跟撒盐在水里。且那里平坦空荡,站在桐君山头上一眼能看到头。那里又多是泥泞田坎,派出的细作肯定不会放在心上,只是在边上匆匆看了一眼就算了。

    但是巫叹儿又想起另外一件事,不由问道:“本圣在桐君山设伏,只是临时起意,你的伏兵应该是早我率部此之前布下的,你怎么笃定我会在这里伏击你?”

    “从建德到杭州,顺江而下,富阳县以下,江面宽阔,难以伏击;桐庐富春山以上,离建德又太近,稍有动静,大军瞬息而至。在富阳县到富春山之间,适合伏击的不过三处。东梓附近前日突然跑来了一群溃败的贼兵,引来了一营官兵。”

    “窄溪铺原本是最合适的,可是有渔民在船上做饭时,不慎点着了自家小舟,连同那里的数十里芦苇荡被烧得七七八八。如此算来,也只有桐君山最合适了。这里虽然靠着桐庐县城,可还隔着一条江,而且就算有事,县城里那帮废物也不敢出来增援。最妙的就是靠着县城,一般人到了这里,肯定会放下警惕,掉以轻心了。”

    “妖官!你会掐指神算?”巫叹儿满脸惊讶地问道。

第二百三十二章 桐君悬壶谁济世(三)

    “掐指神算?”刘玄冷笑着摇摇头,“所以说,你们一有什么不明白的事,不用心去追本溯源,只知道归之于鬼神,结果越来越迷糊,越来越愚昧。不过也是,或许只有愚昧迷糊的人,才会受你们蒙蔽。”

    “让我好好告诉你。两军对垒,用各种办法逼迫对手在自己设定的地方决战,是一位名将的基本功底。本官不才,出自军将世家,从小便习得,但功力不深。幸好对手是个不谙战事的糊涂蛋,读了几本兵书偏要装孙武转世,所以很容易就小计得逞。不是我多高明,全是对手的衬托。”

    巫叹儿胸口一闷,差点一口老血喷了出来。她此下也不啰嗦了,抽出双刀,大喝一声便冲了上来,数百神兵圣卒,还有红莲神女都红着眼睛跟着冲了过来,誓要将刘玄等人撕成碎片。黎文忠、杨越彬早就准备好了,二话不说,挥舞着兵刃带着护卫们迎了上,把刘玄护在中间。

    这巫叹儿果真一身好武艺,只见她一双柳叶刀居然舞得如大雪纷飞,梨花乱落,只见刀来刀往,杀成一团,这巫叹儿居然与黎文忠斗了个不相上下。

    刘玄有些骇然了,在他十二位家将中,黎文忠的武艺仅次于常豫春,且常豫春胜在勇猛,黎文忠强于坚韧。巫叹儿一介女子,居然不落下风,果真是女中豪杰。

    斗了二十几个回合,巫叹儿毕竟力弱,慢慢有些不支,她身边的几个红莲神女,还有十来位红巾神兵、持灯圣卒,舍了各自的对手,往黎文忠围了过来,想要缠住他,好让巫叹儿脱身。

    对于这些杂鱼,黎文忠顿时现了手段,一杆苗刀犹如大蟒出林,上下翻飞,又如风卷黄沙,左右飞掠。只是三五下,四五个围过来的神兵神女就被砍翻在地,再抓住刀柄,狠狠一刀,对着正要抽身转向刘玄的巫叹儿的后背砍去。

    巫叹儿只得又转过身来,架起双刀想挡住这一劈。只是黎文忠这使尽全身力气的一刀力大势沉,直接把巫叹儿的双刀砍断。巫叹儿往后一跳,弃了双刀,而又有五六个神兵冲了过来,正好挡住了黎文忠的去路。

    巫叹儿趁着这个空挡,拔出腰间的短刃,向刘玄冲去。传闻这神目御史能文能武,巫叹儿却是不信的,一个能考状元的读书人,怎么还会有时间去习武,顶多会些强身健体之术而已,其余的都是旁人的吹捧。

    刘玄看着巫叹儿朝他冲过来,也不慌,扫了一眼过去,黎文忠、杨越彬各自被十几个人缠住,没有什么危险,但一时半会脱不了身。其他一百多号护卫正在数百贼军混战在一起,更远处,两千团练军正压着贼军打,只是也没有那么快结束战斗。

    现在刘玄身边只有两个护卫,想必他们也不在巫叹儿的眼里。

    等到巫叹儿冲到跟前,两个护卫正要上前,却被刘玄挡住了,他随即从怀里掏出一支不长的管状兵器,对准了巫叹儿。

    巫叹儿下意识地判断出这支兵器很危险,跟传说中的火铳很像,但是要小要短许多。她看着黑洞洞的管口,顿时收住了脚。她知道,自己要是敢乱动,这玩意可能会轰掉自己的脑袋。

    “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吗?”

    “歪门邪器而已!”巫叹儿冷冷地说道,全身上下憋足了劲,就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猫。

    “这是我的好友,集贤馆宋博士帮我做的燧发手铳,一种短火铳,靠燧石击发在火门旁边,冒出火星,点燃火药,这关键的器件就是千锤百炼的弹簧。”刘玄顿了一下,看到巫叹儿一脸的漠然,笑着说道:“你肯定听不懂。在你的心目中,这世上最厉害的武器不过是天神下凡,只要沾上一点神仙的边,就能战无不胜。其实你不知道的,你们这么厉害,只是用神仙之说蛊惑住人心而已,有了人心,才能战无不胜。”

    巫叹儿却不耐地说道:“刘妖官,你一个状元郎,却不敢与我一个弱女子正面一搏,真是个没卵子的家伙。”

    “你还是个弱女子?你都杀了多少人了?持明营种种酷法,听说都是你想出来。人膏点灯,你还是弱女子?你为什么要组建一个红莲神女营?听说这是你听闻杭州城外官军火器犀利后匆匆组建的,说是要以毒攻毒,破了朝廷的火器邪法?”

    说到这里,刘玄话语中居然有了几分悲愤,“真是可笑啊,妖教的九天玄女,圣女娘娘居然自个看不起自个,认为女子不洁,可以当成破邪法妖术的污秽之物。”

    这时,岸上传来了“无生老母保佑,神功护体,刀枪不入!”的大吼声,原来贼军被团练军团团围住厮杀,死伤过半,已经招架不住了。不少红巾神兵圣卒拿出最后的绝招,请神上身,开始发起绝地反击。

    “神功护体?刀枪不入?当年神武帝打下数万里山海,可不是靠这些玩意啊。”刘玄不屑地说道。

    巫叹儿却趁机往前走了两步,手里的短刃握得更紧了,只要再逼近两步就能捅到刘玄了,她心里发狠,誓要把这妖官捅出满身窟窿来。可刘玄却抖了抖了手里的短铳,逼得巫叹儿又站定了。

    “妖官,可敢放下你手里的这邪器,与我光明正大地捉对厮杀一回。”巫叹儿又激将道。

    刘玄看着对面这张冷艳如寒梅的脸,应该很年轻,不过二十岁,却充满了戾气和偏执。扣住扳机的手指头下意识地松了微许。这时,岸上又有人在大喊:“神功护体,刀枪不入!”,声音如同鬼哭狼嚎,在这朗朗晴日下,居然透着森森阴寒。刘玄脸一冷,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一团火光闪过,铅弹从巫叹儿的眼睛里打了进去,钻出来时掀飞了半个后脑勺。

    厮杀很快就就结束,邓遇、李续斌、兰瑜、刘金堂带着两千团练军将贼军击杀殆尽,开始清理起战场来。有人将巫叹儿那具死不瞑目的尸身抬走,跟着上千贼军的尸身一起火化。这些贼军都是妖教中坚分子,宁死不降,除了部分伤者和少数逃匿者,都战死了。团练军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看着身后的众将,刘玄指着桐君山问道:“知道这座山的来历吗?”

    “回四郎的话,属下听说黄帝时期,有老者在这里悬壶济世,施药救人。问其姓名,指路边桐树,故而世称桐君,这山也叫桐君山。”邓遇开口答道。

    “没错,悬壶济世,施药救人。可惜的是,桐君最后还是救不了这世道。”刘玄收起了手里的短火铳,缓缓地说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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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物入侵,人心惶惶。阴影之下,绝望滋生。身为穿越者的王瀚,不仅长有一张主角脸。更是身怀近乎BUG一般的能力,被命名为‘存档’。改变,从这一刻展开!本书又名《我好像有两个存档》、《我有两条时间线》、《我真的有两条命啊》。同时拥有两条时间线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同时拥有两条时间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同时拥有两条时间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