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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我曾迷茫过     同时拥有两条时间线txt下载     同时拥有两条时间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零三章 众军齐整蓄势发

    杭州所受的压力远比潘籍等人所想象的还要大。三十万贼众日夜不停,轮番攻城,幸好杭州城里有兵马数千人,又从近百万百姓中征发了两三万青壮以为辅兵,这才顶住了这十几日里不下三四十轮的猛攻。

    贼首还分遣人马侵袭萧山、余杭、武康、崇德等县,连北新关和洞霄宫都被付之一炬。秀、湖、越三州一日三惊。幸得新任南直隶兵马副使李纯臣领着六千淮西兵赶到,其中有两千五百骑兵,四处游弋,剿杀乱贼游兵散勇,这才让乱贼们不敢再胡乱四处侵掠了。

    没多久,巡抚两浙领剿贼督办钦差大臣刘玄,新任两浙按察使胡伯恩、两浙学政使贾政联袂赶到,还带来了四千淮东兵,进驻崇德县。并广传布告,说朝廷调集了两淮兵马、常澧藤牌兵、施州土军和岭东青州兵,五万之众前来平叛。各州县士气大振。不两日,退守封山一线,拱卫湖州、秀州的平贼团练军与刘玄等人会合,声势大振,合兵一处,进驻塘栖,离杭州城不过四十里。

    “刘四郎,想不到数年不见,你居然成了状元郎,真的万想不到。那年接到你科试捷报的消息,你二舅那个高兴得老泪纵横,好像是他中了状元一般。不过也是,他考了十年,最后只是考中了个同进士,害得他连如夫人都不敢娶了,真是笑死个人了。”

    进来的这人身形高大,比刘玄还要高出一筹,长得宽额阔脸,吊眼悬鼻,两道浓眉锐利如刀,美髯长一尺有余,就是脸黑了,要是红如重枣就好了。一开口却是嗓门极大,就跟拿着一口铜盆,而且还是有点破的铜盆在你耳边敲。偏偏一开口居然停不下来,胡伯恩听得脑仁都疼。

    “前年你中了状元,我跟你二舅原本想告假到京师去看你一趟,可是吕知淳那厮怼不是个玩意。镇抚五溪蛮刚有了些效果,就脱身而去,跑到京师邀功去了,便叫我跟你二舅几个人帮他搽屁股,万般脱不了身。要不是看在他是你恩师烟溪公的好友面上,老子不弄死他。他个直娘贼的,敢拿我们庐州李家当走狗驱使?下回遇到他,定要叫他尝尝我们德胜军汉的拳头是方的还是圆的。”

    终于,在胡伯恩的脑子快要沸腾之前,来人停住了嘴,刘玄、李公亮等人上前拱手道:“见过舅父/国英将军。”

    “好,都好。哈哈,又见到你们这几个小崽子,着实高兴。”来人大笑答道。

    “胡大人,这是南直隶兵马副使李纯臣李大人,也是在下的大舅。”刘玄介绍道,“舅父大人,这一位是两浙按察使胡臬台胡大人。”

    “胡大人啊,真是久仰久仰!你跟我二弟是同僚啊,我弟良辅也是湖广北省按察使,不过是署理的。”李纯臣朗声说道。

    胡伯恩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随即笑着拱手道:“原来是镇抚五溪蛮,连下三十二寨的淮西虎臣李纯臣李将军,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今日一见,果真是国之虎臣!”

    “哈哈,胡大人客气了。”李纯臣笑得那个开心。

    寒嘘几句,李纯臣又转向刘玄说道:“你二舅也是想来的,只是施、澧、辰三州还有些手尾,一直被牵绊在那里。吕知淳这厮,有功他先领了,手尾全要我们几个去帮他收拾,真个一肚子坏水的东西。”

    终于等他骂完了,胡伯恩终于有机会问话道:“刘大人,两浙援军真的有五万之众吗?”

    “不用那么多。”刘玄答道,“常澧藤牌兵三千会进驻徽州,江南西军的五千州军会进驻信州,堵住西路。南边处州何老军门已经有所准备,叫署理处州兵马使裴再遇,领着温台两州的部分兵马进驻处州。来杭州只有两淮兵马一万,再加上四千平贼团练军。何老军门也会带着两浙水师远海船队主力船只过来。”

    “就这么些兵马,够不够?”

    “一万两淮兵足够了。”刘玄还没开口,李纯臣却接腔了,“这些年两淮有些不堪了,要是开国年间,跟随太祖爷北伐勤王的那些淮西德胜军儿郎,只要五千,就能把这帮子装神弄鬼的撮鸟贼贱人给踏平了。”

    胡伯恩默然了,知道对面这厮有在吹牛,但总归人家是领军来助剿的将军,而且还是钦差督办会剿事宜大臣刘玄的舅舅。现在两浙天大地大,钦差第三大。关键是李纯臣虽有吹嘘成分,但也不过。当年太祖爷收得两淮、燕赵军将世家之心,各方豪强马上奉诏称臣。后来非要等到淮西燕赵军将世家出镇九边,才愿到京师受爵,成为开国勋爵世家。其中原委,自然而知了。

    “我们有一万四千主力,又有两浙水师相助,足以克敌。现在贼军在杭州城下困顿日久,师老兵疲,我们需要的是一个合适的时机,与贼军决战。”刘玄开口道。

    “打成这个样子了,这些贼军怎么还不走,依然固执于杭州城下?”胡伯恩不解地问道。

    “妖教教首多半都是不可一世,自高执拗。我的部下抓到了不少四处侵掠的贼众和首领,他们有交待,其贼首固执地认为杭州有天子之气。直娘贼,他自个什么底子不清楚吗?真个拼死也要沐猴而冠的措大鸟贼。”李纯臣在旁边接言道。

    胡伯恩看了他一眼,脸上闪过一道诧异之色。

    又说了一会,便各自散去,做好准备。这时韩振进来禀告道:“四郎,政老爷来了。”

    这段日子,贾政紧紧跟着刘玄,半步不敢轻离。入了两浙后,他这个学政还无法马上就任,只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整理两浙各州县殉职、失踪或失节的官吏名单。

    “贤侄,有大祸事。”贾政不安地说道,刘玄有些不解,连忙问道:“世叔,敢问什么事?”

    贾政长叹一口气,坐在那里却不说话了。

    真是个墨迹的人,刘玄只好把目光转向他身边的明国维。他本是南直隶的举人,择优进了国子监。正好遇上两浙事变,牵挂故里乡亲,便干脆投贴吏部候选,跟着刘玄一并南下,等明年再去参加春闱。现在是贾政的下属,实际的副手,学政衙门的督学主事。

    “四郎,贾大人与我在查验堪核殉职官吏名单时,发现了丁行云的名字?”

    “谁?”

    “西安知府丁玮丁大人的二子,丁行云。他中举投贴候选,被选为婺州金华县县丞,署理金华知县,已经确定死于此次贼乱。有逃出的百姓说,他的头被悬在金华县城门楼上,贼众还出了告示。”

    “丁行云?金华署理知县,那又如何?”

    “唉,那是史姑娘未过门的夫婿。”坐在一旁长叹一声的贾政哀怨叹道,“去年丁贤侄赴任时,还特意到我府上拜访,神采奕然,想不到却是阴阳两隔。真不知道该如何向老太太开口,怎么向史府报信?孰谓少者殁而长者存,强者夭而病者全乎?”

    看到贾政在那里长吁短叹的,刘玄只好劝慰道:“丁兄尽职王事,也算是忠烈,不辱其举人之名,不污其祖上英灵。”

    好容易跟明国维一起把贾政劝走,刚才在旁边默然不做声的李公亮道:“宝二爷悲秋伤春的性子倒是有点随政老爷。”

    “等见得死人多了,也没得那个心思悲秋伤春了。暂且不管他,我们自忙我们的。”

第二百零四章 三军列阵杭城外

    隆庆五年春二月初六日,正是甲辰年丁卯月癸亥日,黄历有书:宜祭拜祭祀、祈福、斋醮、捕捉、畋猎,忌下葬、结床。

    这一天也是贼军围攻杭州城的第十九天,一大早,杭州军民就能隐约地从还未亮透的天际边听到嗡嗡声。

    难道是贼军又要集兵攻城了?而且听这动静,感觉不小。

    王师援军赶到,着实让杭州军民振奋了一把,可是两三天过去了,迟迟不见杀过来,而贼军还在攻城,只是没有那么频繁和猛烈了,但还是让不少人有些忐忑。

    想着这些,守军以及民夫纷纷涌上了城楼,举目向远处眺望。

    慢慢地,逐渐亮蓝的天色中传来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了,“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是平贼军!”

    “对!是平贼军来了!”

    军民们奔走相告道,欣喜之色荡漾在他们的脸上。

    “听说刘青天也回来了!”

    “什么?神目御史来回来了?”

    “是啊,是啊!那杭州城得救了。”

    “真是三清保佑!菩萨保佑啊!神目御史来了,妖教的那些邪祟方术立马消散,再也害不了人了。”

    “没错!那些妖教没有那些邪术,光那些鬼祟的持灯营,什么狗屎一样的圣兵,怎么够平贼团练军打呢?他们凶横得过倭兵海贼去?”

    “没错,没错!”

    杭州城军民们找到了最好的理由,你一言我一句,士气越发高涨,城外那二十多万贼军在他们嘴里眼见着就要灰飞烟灭了。

    “集合!集合!”有传令官跑上了城楼,大声叫道,“宁大人和宋大人要点兵了!快些集合!”

    忙乱一阵后,朝日开始向天际投放第一缕红光,天色也终于变得澄亮。上万人密密麻麻,结成了一片看不到边际的树林,向这边缓缓推进。一面大旗格外引人瞩目。

    这是一面蓝底白星旗,居然有一丈见方,在晨风猎猎飘动。团练军的四如真言旗、“巡抚两浙地方节制军务兼理粮饷”、“奉旨督办两浙剿贼钦差大臣”、“提举两浙刑狱按察使”、“提点两浙学政公事”、“江南兵马副使”、“楚州兵马使”等旗号如同群星拱月,围在后面。

    “是勾陈星旗啊,刘四郎居然把勾陈星旗请出来了,看来这一仗不成功则成仁了。”看着远处的那面大旗,宁师道喃喃地说道。旁边的宋辅臣等人也是一脸的凝重。

    勾陈星旗也叫北极星旗,此为神武大帝出阵时高举的大旗,百战百胜,曾经北极冰火海,南穷无边海,东至东倭,西尽雪山,数百年间,已然是中土华夏军中图腾。原旗被供奉在京师紫薇阁里,当年室韦攻陷京师,守将刘守道与五百残兵,拥着这面大旗同亡在熊熊大火中。

    后来前周北伐复土,重制了五面,又供奉在京师紫薇阁里。前周蒙尘,皇室尽没,那五面旗帜被人偷藏起了,等到国朝太祖入京时被献了出来,被改奉在自然观里。此后有大的战事,就会被请了出来,以壮军势。这面旗,宁师道等人看得清楚,是红色镶边,星中有朱雀,正是勾陈星旗的南离勾陈旗,应着南方的。

    团练军的徐徐行进更见流畅有序,旁人看来,真的像一座森林,在缓缓前行,势不可挡。

    李纯臣颇为欣慰,得意地向身边的楚州兵马使宁世衡道:“如何?我家外甥既能中状元,家传的本事也没丢,这兵练得,不比某些人差。”

    “看把你张狂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炫耀你的崽呢!”宁世衡这个时候岂能让李纯臣得逞,不屑地驳言道。

    “那是我妹子生的崽!有我们老李家的血脉。要是刘循义那黑炭疙瘩脑袋,想中状元?秀才都难!还不是混了我们老李家上优血统,才让他们老刘家的种改良了,才能中状元!知道不!”

    宁世衡实在不想听李纯臣这口水乱飞的胡说八道,“你有本事当着刘循义说这话去!”鼻子一哼,转过头去,对部属喝令道:“叫儿郎们打起精神来,状元郎练出的团练军比不了,要是连淮西那帮怂包都比不了,看老子怎么收拾他们!”

    两淮军军阵还是按照大秦军制的传统来,刀牌手在前,长枪手在后,苗刀手、跳荡手夹在中间,弓箭手在后压阵。骑兵自成一队,在最旁边缓缓而行。

    一万兵马开了过来,贼军也早就得了消息,现在也结成了一个左右宽六七里,前后三十里的大军阵,正中间最前面的还是持灯营,左右是所谓“红巾圣兵”,大约三万余人。想必贼首也知道此战事关重要,这才把贼军中最精锐的部分摆了出来。其余的贼军按层列在后面,青壮和攻过城、有过战斗经历的在中间,老弱病残在摆在最后面。

    两军相隔不到两里,官军骤然停了下来,众人把目光都投向最中间。

    刘玄身穿明亮山纹甲,下着裙甲,头戴八瓣盔,策马出来,举刀喝问道:“儿郎们!敌在何方?”

    “在前!”众军连呼三声。

    “儿郎当何如?”

    “杀敌!”众军声音震天,如春雷海潮,各色兵器被心情激荡的军士举起,刀枪如林!

    “杀敌!”刘玄长刀向前一指,高呼道。

    在后面的胡伯恩眼睛一眯,他知道,这两三句话出自神武帝临战时所喝,不过传下来后无数将军临战时都学上这么一回。贾政却是浑身在发抖,不知是气氛感染激动的,还是被吓的。

    众声响过后,各军反倒安静了。

    只见团练军阵中跑出一军官,举手高呼道:“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团练军众军齐声高呼响应,而后号角被吹响,四千团练军嘴里念着四如真言,徐徐向前。

    淮东军那边,自有军官高呼一声,“前行!”,也开始徐徐结阵推进。

    淮西军这边,突然有一粗犷豪迈地声音响起,“喂!什么过河朝天望!什么过河不脱靴!”

    话刚落音,一个略显稚气,大约十七八岁男子的声音响起:“打个对子你不撞,打个笼头唬你爹!拉到集市打打价,看你龟儿要爹不要爹!长虫过河朝天望,水牛过河不脱靴!”

    淮西军不由大笑,各个在马上、或阵中笑得东倒西歪,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开心的笑话,有的笑得甚至眼泪水都出来了。

    已经稍微恢复正常地贾政不屑道:“大战阵前,居然唱着俚歌野曲,太过儿戏了。”

    胡伯恩正色道:“视生死于儿戏,如何不为天下雄兵?当年与室韦争战于两淮,多少淮西儿郎,就是这般唱着淮西民歌,慷慨赴死。”

    他的话刚落音,数十支牛角号被吹响,淮西众军收拾刀枪,神色肃正,开始缓缓向前推进。

第二百零五章 火器逞威破邪祟

    看到官军缓缓地逼了上来,声势没有料想中的惊天动地,但沉寂有序中蕴藏着的力量,却让对面的贼众心惊胆战。他们只是一群乌合之众,面对着训练有素、杀气腾腾的经制官兵,自然有些胆寒。

    贼首们也看在眼里,连忙出动神主。

    只见头扎红巾的神主带着“四灵判官”、“六丁六甲十二太岁将军”,还有三百红巾青衣、三百红巾白袍,合计六百“神兵”,在持灯营的拱卫下,出现在贼军最前面。

    神主带着十六人照例又跳了一回神,请得满天神佛下来保佑,然后又踩过火盆,刀砍斧劈,向众人验过神灵保佑的效果,然后烧掉神符,散在一大坛掺了水的酒里,再倒在碗里分给六百“神兵”。

    “真空家乡,无生父母!水火不侵,刀枪不入!”神主高声念道,后面十六人也齐声念道,接着六百神兵,四千持灯营也跟着念了起来,到最后十数万贼众齐声念了起来。那声势比刚才官兵的要盛大多了。如山崩海啸,如风摇山林。一瞬间,整个天地间只有这么一个声音,巨大的声音在四方激荡回响,仿佛一切山川、城池、田野都在响应这个声音。

    杭州不少军民听到这个声音,吓得瑟瑟发抖,跪倒在地上祈拜满天神佛,求神灵保佑。

    贾政听到这声势动静,也被吓得瑟瑟发抖,穿着的那套不合身的棉甲,居然也微微抖动起来。他心里暗暗叫着苦,这回真是不知走了什么霉运,居然撞到这些些糟心事。要不是朝廷制度,战时无论文武都要上阵,他死活不肯来了。

    想到这里,贾政又想起师爷詹光、单聘仁劝他不要以身犯险,不如假托进城拜见布政使李大人,先脱了身。自己想着有刘四郎在,当不会有事,为了那极其难得的军功,自己就昏了头,亲自下场了,真是鬼迷了心窍。

    在贼众鬼哭狼嚎一般的喊叫声中,尤其最前面的神兵和持灯营众兵,癫狂如邪,狰狞如鬼,着实让人觉得心里发瘆,尤其需要直面他们的团练军。他们来自浙东各州县,听闻白莲教各种神怪之事,乡间传闻这些妖教都有些邪门的法术,什么小鬼索魂、阴兵助阵、天雷开道、刀枪不入。现在又看到这般情况,不少军士心里有些发慌,脚步乱了,阵形也眼见着有些乱了。

    徐天德看在眼里,一挥手,五百穿着红棉甲、戴着碟盔、手持着迅雷重铳的军士走到了最前面,整个队形也无形中露出二十条通道来,二十门十斤长炮架在炮车上被推了出来。

    火炮平贼团练军早就凑齐了二十门,平日也借了水师一百枝火铳轮流练习,所以刘玄带了京师神机营里调过来的六百枝迅雷铳后,能够迅速组建一支五百人的火枪营。对,刘玄就是叫它火枪营。

    两百丈、一百五十丈、一百丈,已经能够看清那些神兵和持灯营兵丁的面目,他们的脸上画着各色吓人的花纹,有虫有蛇,有鬼脸有魔面。再配上他们癫狂的神情,真的如他恶鬼出了地狱,横行在人间。

    不过火枪营是从团练军中选出的最优秀者,心志远比其他人要坚硬,加上军官士长不停地在旁边打气。

    “我们是神目御史的兵,他是天上文曲星下凡,能断阴阳。对面那些家伙,哪怕是真鬼,要得服我们大人的打!”

    一百丈、七十丈、六十丈,贼军也按捺不住,五十余人端着火铳冲了出来,列成一队,对着团练军开了火。只是这个距离,有些偏远了,比倭兵火枪队还要不堪。而且团练军想着用火铳打人,自然先要防着别人用火枪打他们,火枪营最前面有长盾手顶着,看到不妙马上结阵。青烟过后是一场空,稍事停顿的团练军又继续逼近。

    五十丈、四十丈、三十丈,走到这个距离时,贼军那五十枝火铳又开火了,这一回终于有了成果,团练军有六七个长盾手中枪,有一个运气特差,铅弹掠过了长盾,正好打中他的眼窝,当时就毙命。

    走到相隔二十丈,团练军都能闻到贼军身上那股子酸臭恶腥味,团练军也终于停了下来。长盾手立好了长盾,火枪营列成两排,站在长盾后面。长矛手也顶在了他们两边,随时可以出击。蓄势待发的火炮也被推了出来。

    看到团练军这个阵势,有些经验的贼首知道不妙,连忙传令神兵和持灯营马上出击,先打乱团练军的阵形,再打出几道口子突击进去,再利用优势兵力淹了对方。

    “真空家乡,无生父母!水火不侵,刀枪不入!”得令的神主大声念了一句,然后剑指一指,早就按捺不住的神兵和持灯营就像一群脱了笼的疯狗,口里念着“刀枪不入”冲了上来。

    “炮队开火!”

    随着一声令下,二十门火炮开火,声音震天,青烟弥漫,二十枚霰弹飞了出来,然后散成了数千粒弹丸,在左右两百丈宽的地方向神兵、持灯营劈头盖脸地打了过去。刚才还巨响震天的“刀枪不入”声,硬生生地被打回到他们的肚子里去了。

    战场上风很大,很快就把浓烟吹散开,显出对面血腥的现场。六百神兵倒下了一半,冲在最前面、护持着十几盏“人膏油灯”的两三百持灯营兵也倒在地上。到处都是断臂残肢,碎肉骨屑,还有许多内脏以各种形状散在地上,有的还冒着微微热气。

    后面还站立着的神兵、持灯兵,早就忘记念护身神咒了,满脸惊惶地看着这一幕,不少人随即弯腰狂呕起来。

    “火枪开火!”在第一线指挥的符友德传令道。

    随着军官的命令,五百火枪手整齐开火,五百发铅丸飞了出去,数百朵血花飞溅起来,瞬息间又倒下了两三百人。贼军前排集结地太密集了,威力巨大的火炮霰弹和迅雷重铳弹丸打过去,不死也是重伤,有的甚至直接打爆打穿第一人,再打中第二人。

    在长盾手和长矛手掩护下,火枪营五百火枪手和二十门火炮得以从容地完成清理枪膛炮膛,重新上弹药,然后又开炮再开枪,接着再整军前行,推进二十丈,对着后面还能站立的贼军继续数轮炮轰枪击。

    不过三轮,贼军中路已经摇摇欲坠了,还不崩溃应该是后面的人太多,消息还没有来得及传过去。两淮兵马趁着这大好时机,也开始在左右两路发起猛攻。

第二百零六章 风雷会击江潮定

    两淮兵,尤其是淮西兵,确实为大秦雄兵,他们看到贼军被团练军几轮枪炮打得神摇魂散之际,不约而同地发起了攻击。

    淮西兵以长枪兵闻名,三五成群,结队而行。他们分成上百个小阵,合为一支锋矢大阵,对着贼军右路猛扎了过去。这些淮西兵小队往往是先左右晃刺,牵扰敌手,让其心神皆乱。这时经验老到的老兵一前一后,趁虚而入,一枪不行再来一枪,连绵不绝,总能要了敌手的命,端是老辣狠毒。

    遇到扎手或结队的敌手,左右长枪手自会上前,看似左右乱扎,实际上是不动声色间将敌手分割开来,落单的敌手自然由中间的老兵照顾,几枪要了他的命,再转下一个。他们互相配合,极为娴熟,进退有度,攻守有方。不一会就把贼军右路扎得千仓百孔。

    团练军的鸳鸯阵的四名长枪手,就是传承这淮西军的枪术。都是由淮西军将世家带到九边,经过上百年历练精简,然后再由刘玄带过来的家将军官们传授下来的。

    淮东兵善用雁翎刀,尤其左手圆盾,右手刀,抢进贴近,搏杀于咫尺间。他们在左路,先全军待发,蹲在那里,等后面的弓箭手对着前面的贼军先来上三轮急射,射得对方阵形疏散。淮东刀手们一声暴喝,抢将上去,分成数百小队,各自厮杀,就跟数百把匕首扎进了贼军的身体,扎得他们到处流血。

    这个时候,贼首巫多宝、巫宝佛、彭明灯等人都看出来,前军非常危险,一旦最精锐的前军被打崩了,整个大军就会土崩瓦解。唯一之计就是往后退,让出地方来。一来可以避开官军的锋锐;二来把官军进攻队形拉出空隙,以便有机可乘;三是腾出地方来,可以发挥他们人多势众的优势。

    但是这时他们又不敢叫全军转进后退,几个贼首都知道,他们部众不是训练有素、纪律严明的官军,一个不慎引发崩溃,二十多万人瞬间能给你跑得干干净净。

    于是他们叫心腹将领分批下去,指挥各营各队缓缓后退。幸好贼军人太多了,前军被打得血肉横飞,后面隔得老远,完全看不到,只是听着热闹,心里有些彷徨而已。在上百贼首的调度指挥,先后军各营,再中军各营,缓缓向后退。前军后队也缓缓向后退。官军歇了一会,又开始逼了上来,又是同样的套路,还是打得贼军没有脾气,又陷入此前同样的困境。

    不过一个时辰,贼军前军三四万死伤近半,就算他们是最狂热、最癫疯的教众,也要撑不住了。而前军不利的消息也终于传到中军,开始向后军蔓延,各色消息乱飞。贼首们带着执法队,在各营各队巡逻,一口气杀了数百人,终于制住了这股“邪风”。

    “贼军退到哪里?”刘玄放下单筒望远镜,头也不回地问道。

    “回大人,贼军后军退到了钱江边上了,阵营离江边不过百丈。”李公亮马上答道。

    “该结束了。发信号!”

    “遵令!”

    听到中营传来的悠长雄浑的号声,官军各营各队都听出了,“此战胜败,在此一举!”

    团练军最先响应,军官大声吼道:“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众军齐声高喊:“呼!呼!呼!”

    军官继续高声大吼道:“侵掠如火!”

    “火!火!火!”团练军各营齐声高呼响应道,刚才他们一直压着贼军什么“神兵圣兵”打,打得他们步步后退,也把已方的士气打得万分高涨,对妖教邪祟之术的畏惧也早就烟消云散。听到这总攻令,不由欢呼雀跃,各个奋勇向前,就连后面的辅兵也拔出柳叶刀,跟在大队人马后面,向贼军冲去。

    两淮军也接到命令,同时在左右两路不留余力地兵力齐发。刚才在后面一直闲散不动,只是坠在步军后面的两千淮西骑兵开始行动了。他们从兜里掏出一把黄豆,给坐骑喂了一把,然后摘下长枪,拔出马刀。

    李纯臣策马走到了最前面,身后跟着数十位帐门披甲。他缓缓拔出马刀,转过头来对身后的骑兵部众大声吼道:“儿郎们!”

    “在!”骑兵们大吼应道。

    “来世有缘再做兄弟!”

    “好咧!”众骑齐声应道,几乎把胸膛都要吼裂了。

    “走起!”李纯臣一举马刀,高声道,然后策马启动。

    “走起!走起!”骑兵们纷纷应道,挥动着刀枪,策动着坐骑,跟着李纯臣绕过淮西步军军阵,画出一道弧线,向贼军右侧翼直冲过去。

    这时,一支火箭飞上了天,在空中炸开,现出一团巨大的火花,五颜六色甚是好看。

    这团火花,贼军后军也看到了,就在他们仰着脖子,看着天边,想着不知道还有这么好看的烟花没有,却没有注意到钱江上缓缓驶过来一行船队。都是数丈高的三桅海船,黑黝黝的炮口已经拉了起来。这是两浙水师的主力炮舰,除了十三艘闸船外,只有两艘海鹰船,不过火炮很多。少则二十四门,多则四十六门,最多的是二十四斤短炮,还有部分三十六斤炮。

    这十五艘船慢慢地靠近了北岸,贼军们也终于发现它们,转过身来,围着这些一字排开的海船,指指点点。有机灵的贼军连忙向上禀报,只是还没等报到巫多宝等人跟前,何芝贵已经叫人发出了旗语,用独弹,自由射击,可视与敌距离和杀伤效果更换弹种。

    等到其余船只回复确定收到的讯息后,何芝贵狠狠地下令道:“开炮!”

    两三百门二十四斤以上短炮开火,声势远胜团练军火炮队数十倍,就是远在十几里外的杭州城也被吓住,整个城池在无比巨大的声响中瑟瑟发抖。

    火光中,一枚枚灼热发红的铁弹从浓烟中钻了出来,飞向耳朵几乎被震聋的贼军们。一路过去,任何物体,包括血肉,都会被击得粉碎。不少贼军看到身边的同伴突然间头碎了,剩下一具无头尸身站在那里好一会都不倒;又或者中间躯干被打成一团血雾,只留下四肢和脖子头在地上抽搐滚动着;又或者半边肩膀和手瞬间就不见,他却浑然不知,还站在那里对着你傻笑。

    种种惨状,比贼众们能够想象的地狱还要惨数倍。他们或者被吓得失声尖叫,或者是屎尿齐流。有的运气好,下一轮炮击他们就中了,不用在这人间炼狱中遭受折磨了。

    后军都是老弱病残,他们的斗志和意念比起前军那些狂热分子差之千百倍,只是两轮,反应过来的他们就哭爹喊娘地向前狂奔,只求离开这该死的地方。执法队开始还想着阻拦一二,不想瞬间就被推倒在地,然后无数双脚板从他们身上踩了过去,将他们与地上黑红色的泥土混为一体。

    上十万的后军炸了营,后果极其严重,他们形成了一股势不可挡的洪流,横扫着挡在他们前面的一切。已经集结好,正要上去增援前军,并准备趁着官军接连进攻,锋芒已顿的大好时机发起反攻的中军,被后军从后面一冲,也乱了。

    他们虽然经历过战事,都是青壮中坚,可毕竟没有接受过正规严格的训练。看到已军从身后乌泱泱地冲了过来,就跟炸了窝的蚂蚁一般,惶惶不可终日,里面甚至还有他们的亲友,也不知该怎么办。部分中军下意识地也跟着跑了起来,一传十,十传百,不一会,中军被后军完全给冲溃了,不到半个时辰,二十多万贼军跑得漫山遍野都是。

    何芝贵看到三轮火炮就把贼众后军打崩,便下令停止炮击。这弹子药子很贵的,可不能顺便浪。他接着传令,叫停在后面的其它海船靠岸,三千全副武装的水兵结队上岸,开始对贼军发起夹击。

    宋辅臣也带着六千守军冲出了城,与团练军、两淮军和两浙水师水兵一起,追着贼军穷追猛打。大部分贼军沿着富春江蒙着头往严州老巢狂奔,少部分贼军比较机灵,脱离开大队人马,往于潜、余杭一带逃去。

    根据刘玄、何芝贵的联合命令,水师船队在富春江上游弋,严防贼军过江。团练军、两淮军沿富春江,追击贼军主力,杭州守军直插余杭、于潜,防止贼军向天目山区逃窜。并传檄各州县,谕晓地方乡绅民勇,擒获贼首可得银若干,贼众又可得银若干。

    不过两日,检得贼众首级一万九千颗,其中有神兵、红巾圣兵、持灯兵有一万四千余,还有不少估计是拼都拼不齐了,只好作罢。俘获贼众近二十万。贼首巫多宝、巫宝佛以下三百余贼首被执,更有两百余贼首被斩杀,以首级留档。彭明灯等少数贼首逃遁入严州,仅以身免。

    停了三日,等到城外贼踪难觅,刘玄遣人向两浙布政使李秀其禀告,求入城。第三日,李秀其遣署理转运使卫仲凌、杭州通判署理知杭州事桂修文以及宁师道等人为代表,出迎刘玄、何芝贵、李纯臣、宁世衡、胡伯恩、贾政等得胜之师。

    而在诸暨县城下,杭州大败的消息传来,贼军顿时炸了窝,潘籍、樊春霆、李续斌、姜忠源领兵出击,追杀了上百里,巫金刚等贼首数百人死于乱军,田七宝少数人遁逃无影。

第二百零七章 钱塘城里**会

    钱塘县北门会稽街,一个不过十四五岁的年少公子走在路上。他穿着一身锦袍,系着一根镶玉错金银丝腰带,挂着的玉佩对环,看上去价值不菲。更是面如冠玉,唇红如丹,在街上走着格外引人瞩目,尤其是路过的妇人小姑子,都忍不住多看他几眼,越看那魂儿就越不是自己的。

    这人也知道自己有些招摇,低着头急匆匆地走着。只是他似乎对城里不熟悉,乱走乱窜像只无头苍蝇。有四五个男子紧跟在他身后,边走边低声议论着。

    “这小厮长得可真俊。”

    “俊?大头哥,要是这样,等会我们抢光了他,再绑到你家去,跟你妹子成婚。想必大婶和大妹子定是满心欢喜。”

    其他三人都嗤嗤笑了起来,打头叫大头的男子默想了一会,断然地摇头道:“不行,亲妹子再亲,也没有银子亲。你看这厮的模样,比醉春楼头牌粉头还要漂亮几分,要不是我不好这口,只怕也动心了。要是卖到金陵去,最少两百两银子。”

    “大头哥,我听人说闽海那边的海商也喜欢在家里养这种货,还叫他们小相公。这等货色要是卖到泉州福州那边去,最少三百两银子。”

    “好主意,你这驴皮蛋耳目真灵,等卖了这货,多分你几两。”

    “谢过大头哥了。”

    “那厮居然钻到戏台子巷去了,那里偏僻,正好下手。你们两个,布袋和绳子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好,上去堵住他。记住,先把嘴巴塞住了,再套一口袋,用绳子绑了。这兵荒马乱的,就是皇帝老倌的儿子来了,也只管绑了去,任谁也查不到。”

    地痞们把锦袍少年郎给堵在巷子一角,他柳眉横飞,呵斥着前后这五人道:“你们想干什么?不怕王法吗?”

    “这小厮声音真好听,听得我心痒痒的,都有些舍不得发卖了他。王法?神目御史在忙着打白莲教那伙子乱贼,没工夫搭理我们。他再能断阴阳,也只不过一双眼,一对手。现在这杭州城,是我们的天下。”

    “大头哥,少废话,我们先绑了他,免得夜长梦多。”

    “妈蛋的,用得着你教我,给我绑了他。”

    “住手!”一个声音从巷子另一头传了过来,五个地痞闻声转过头去,只看到一个女子,不过十**岁的样子,个子比一般男子还要高半分。肌肤不白,但十分红润;钗荆裙布,却有十分秀丽。站在那里,手里持着一根不知哪里折来的长棍,另有一番英气风情。

    “唉呦,哪里来的小娘子啊?哦,是来救你的小情郎的吧?”

    “哈哈,小娘子,你来就来,还拿根棍子干什么?想给哥哥们挠痒痒吗?”

    “你们这五个无良子,我刚才就看到你们了,鬼鬼祟祟,不怀好意。官军和刘青天就在外面平贼,不怕一绳子把你们捆了去行官法吗?”

    “哼哼,你这小娘子,好大口气,张口官法,闭口官法,你家是做官的?”

    “怕是哪家官宦府上跑出来的小妾,正好跟这小厮,她的这个小情郎私会出奔,却被我们给撞到了。”

    几个人大笑起来。女子秀眉一沉,面如裹霜,棍子一点就冲了过来。只见人影晃动,棍如闪电,只听得啪啪地棍棒击打声,转瞬间,五个男子每人吃了几棍,连连叫疼。

    这五个地痞一看这女子不是好惹之人,又怕动静闹得太大,把街上的人给引来了,一边骂骂咧咧的,一边顺着巷子边就溜走了。

    “多谢大姐儿相救。在下京师宝庆侯府的三公子,来杭州办些事情,想不到遇上歹人,幸亏大姐儿相助,在下必有厚报。”

    “哈哈,你别装的,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你是个女的。”女子一开口,把对面那少年说得面红耳赤,强自说道:“大姐儿开玩笑了,我怎么,怎么是女的呢?”

    “我十二三岁时就经常做男装打扮,也跟你一般。”女子戏谑地说道。

    少女长舒了一口气,语调一下子变了:“谢过姐姐了,幸好遇到你。我确实是宝庆侯府的三姐儿,姓赵。这次跟随家人到杭州来走亲戚。刚才看景致一时走了神,跟家人走失了。”

    “三姐儿,你可得当心些。虽然前两日刘大人的兵马打败了白莲妖教的贼军,可守军大部都出城追敌去了,城里的牛鬼蛇神都出来了,这几日有些乱。”

    “我也没有想到会这样。”赵三姐儿尴尬地说道。

    “没事,你遇到我了。你家人住哪里,我送你过去。”怕赵三姐儿不相信,女子又自我介绍道:“我叫宋细娘,我哥叫宋辅臣,正跟着刘大人打乱贼,现在是杭州兵马左都监,署理兵马使。”

    “啊,姐姐,你哥哥是杭州兵马使?”赵三姐儿欣喜道,“难怪你一身武艺。我家人住在燕赵会馆,我不识路,走岔了好几次。好姐姐,你能送我去吗?”

    “走吧。”宋细雨豪爽地说道,“我正好出来给娘亲抓药,燕赵会馆就在药铺不远处,我送你过去,正好顺路。”

    两人一边走着一边亲热地说着话。

    “姐姐,你的棍法好厉害啊,是家传的吗?”

    “是家传的,我爹以前是募兵,在安西军镇驻扎了十来年。”

    “啊呀,姐姐,你家怎么愿意让你习武?我想习武,家里就是不同意。”

    “没事谁愿意姑娘家习武?”宋细雨淡淡地说道,“我八岁时,爹爹就因积伤去世了。哥哥为了光耀门庭,十五岁托了父亲同袍的路子投了军,去挣功名了,留下娘亲和我。那时我十来岁,常被乡里一些臭小子欺负,于是就照着当年爹爹教我哥的法子,苦学起家里的棍法来。到了十三四岁,乡里的无良子常来骚扰,我就用一根齐眉棍,把十里八乡的无良子都打服了,便没人再敢来扰我了。”

    “后来我哥居然在浙东做了官,还成了家。他派人把娘亲和我都接了过来,后来他转迁了好几个地方,我们也一直跟着到处走。”

    “你哥宋辅臣的名号我听说,去年秋水贼夜袭北新关藩库,你哥哥带着五百部众把他们一锅给端了。这次又跟宁师道一起,抵住三十万贼军,守住这杭州城十九日,真是智勇双全的虎将啊。”

    “这多亏了刘大人。我娘常说,这世上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要不是刘大人赏识提携了我哥,他这会子还在浙南哪个海边巡检所里打鱼晒太阳呢!”

    “哦,你见过刘玄,哦,就是你说的刘大人?”

    “没见过。刘大人来我家跟我哥喝过几次酒,一来就是几个人,热闹地紧。我帮着嫂嫂在后厨做饭菜,不过没去前院,所以没见到过。我哥常说,刘大人甚是豪爽,跟他喝酒说话,如沐春风,舒坦得很,根本没有文官那股子酸腐味。”

    “呵呵,你们别被那小子给骗了。他啊,鬼得很。”赵三姐儿跟着干笑两声,却在心里不屑地说道。

    两人很快就到了燕赵会馆。只见几个人在门口焦急地来回走动着,远远地看见赵三姐儿,慌忙地迎了过来。一位三十多岁,长相娟秀的妇人,一只手拉着赵三姐儿的手,另一只手在她身上上下下摸着,生怕哪里磕着碰着了。

    拥着她们进了偏厅,赵三姐儿把情况一说,妇人和两个为首的老者走上前来,对着宋细雨作揖,满怀感激地说道:“宋姑娘,多谢你相助,要不是你帮手,可真不敢去想。要是我们姐儿出了什么事,我们就是万死也抵不了。大恩大德,容我们厚报。”

    说完左边微胖无须的老者一挥手,旁边一年轻无须男子托着一袋银子走了上来。那老者用很轻柔的声音说道:“宋姑娘,这小小心意,还请笑纳!”

    宋细雨一挥手道:“言重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不要提送银子,提了就是羞辱我。”

    两位老者对视一眼,又跟那妇人交换了眼神,微胖老者又拿出一个小银牌,上面刻着“秾李春华”四字,双手递给宋细雨道:“鄙人姓左,是三姐儿的宅老。宋姑娘以后有事,或是去了京师,务必到庆寿坊东三里东风楼去坐坐,递上这块牌子就好。”

    宋细雨推辞不过,只好收下。看到赵三姐儿找到了家人,便告辞离去。

    送走宋细雨,回到内院,妇人忍不住开口道:“三姐儿,我们该回京了,你齐叔这会该追过来了。”

    “姑姑,我那法子骗不到齐昂吗?”

    “你这丫头,居然想出这么个法子,叫人假扮我们在前面赶路,引得你齐叔只顾追了去。我们却躲在通州,反坠在他一行身后。”素姑笑着摇摇头道。

    “殿下这法子就是看准了齐昂顾前不顾后,只是这法子虽好,但齐昂不是等闲之辈,估计被引到金陵去时就能识破,盘桓两日就能悟到我们已经到了杭州。殿下,素姑说得没错,真的该回京了。”游德贯在一旁也笑着说道。

    “姑姑,两位大翁,我可还舍不得走。前日那场大胜看得我心神皆摇,真的太过瘾了,这趟杭州可真是没白来。这个刘四郎,东华门唱名占了,这万军主将的威风也有,天底下好事都让他占尽了,岂有这等好事!等他入城了我们再走。好不好嘛,姑姑,我的好姑姑,我的好大翁。”

    素姑和左游二公知道这位殿下的脾性,要是不依,只怕还会生出其它祸端来。而且也可以等等齐昂一行人,到时合到一处,多些人看住殿下,省得她又出幺蛾子。

    “可以,但是你今后不得再肆意妄为了,必须跟我们寸步不离。要是再有一次私跑,我们立时就回京师。”

    “好的姑姑,我绝对不再私跑了。”赵云萝信誓旦旦地说道。

第二百零八章 暗箭伤人索谁命

    这一日,刘玄等人入了城,先去两浙布政使司去拜见李秀其。藩台衙门正堂里,李秀其坐在正上首,左边第一位是刘玄。虽然他官阶略低,但总是钦差大臣,更是这次剿贼的督办大臣,众人便推他做了左下首第一位。往下便是胡伯恩、贾政、卫仲凌、桂修文、宁师道、李公亮、孙传嗣等人。右边第一位当然是何芝贵,往下是李纯臣、宁世衡、徐天德、宋辅臣等人。两浙文武高官,几乎荟萃与此。

    大家满脸春风,一团和气。大家齐心协力大败了妖教乱贼,这保荐奏章里定会人人有份。现在大局已定,刘玄主笔,李秀其、何芝贵联署的报捷折子也八百里加急送去京师了,就等着论功行赏的恩旨下来。大赏暂时不可能的,毕竟那贼首巫春秋还躲在洞源山里,数千残部也逃了过去。不把巫春秋等人的首级传檄京师,这场大功就不算完。

    客套寒嘘了几句,众人便纷纷告辞。胡伯恩、贾政、卫仲凌自去各自的衙门,桂修文回去杭州州衙,等着跟刘玄交接。他只是杭州通判,要想实授知州,这场大功名录里必须要前三甲才行。所以他也不奢望,赶紧交接了,等着犒赏下来,擢升个上州同知,或是中州知州就好了。

    何芝贵、李纯臣、宁世衡、徐天德、宁师道、宋辅臣等人各自去安排各自部属,交待防务。李公亮和孙传嗣两人留在偏厅里候着刘玄。

    “李大人,这次民乱事变,多亏你老人家临危不乱,在杭州城调度指挥,才保住三吴精华不损,实在是首功啊。”

    “哪里哪里,老朽只是做些份内之事,那比得上刘大人不顾矢石之险,亲临战场,指挥各军大败了贼军,救三吴万民于水火。”

    两人互相抬了抬花花轿子,一顿互吹之后,李秀其脸面上的红光更盛,仿佛年轻了二十岁。

    这个老狐狸,可笑那杨凤栖以为架空了人家,还想着把人家推出去当替罪羊,顶了藩库被劫的天雷。谁知道人家只是装糊涂而已,早就把杨凤栖、王重信等人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藩库被杨凤栖做主暂移北新关,这只老狐狸不等韩振摸上门,就主动派人过来联系了。

    有他在暗中盯着,杨凤栖几个,每天吃什么,放了几个屁都被摸得一清二楚。正是有了他的配合,李公亮和宋辅臣才会轻松地剿灭那些水匪山贼,保住了北新关藩库。等到鄞县大捷,自己叫李公亮和孙传嗣悄悄改了口供,把李秀其及其亲信摘得干干净净,甚至还抄了一份上奏的口供给他,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所以杨凤栖等人被一网打尽,李秀其只是得了个不轻不重的处分。毕竟他是一省主官,下面几乎烂透了,怎么也要担些责任。浙西妖教作乱,丁居胜大败,李秀其接到了刘玄的急信,也是非常配合,让徐天德、宁师道、宋辅臣、潘籍、樊春霆等人迅速拿到了杭、越等州的主事权,这才有坚守杭州十九天、诸暨二十二天,四十万贼众灰飞烟灭的大功。

    刘玄心里想着这只老狐狸的算盘,暗暗佩服。这一番经历下来,他老人家也捞足了好处。现在列进报捷奏章保荐名录前三位,等到大功定下,只怕要擢升三品要员,过两三年少不得捞个阁殿学士名头告老荣休。到时回到故里,地方都要尊称一声老阁相,何等尊荣!

    “刘大人,卢相前些日早就来信,告诫老朽,说两浙多事,局势诡谲,要我凡事多跟刘大人商议。”

    “老大人客气了。你和卢相,还有魏相,都是下官的前辈了,更是我之楷模了。论年纪,我怕是比诸位老大人孙辈也大不了几岁,所以只想着多学学几位老大人风范,这辈子能有老大人们一半的成就,我也心满意足了。”

    李秀其不由眼睛一亮,笑意更浓:“刘大人真是客气了。你年纪虽轻,却比一些三四十岁的同僚们还要老成。呵呵,我们早就已经耳顺,从心所欲,却偏偏有些该不惑的人却心急得紧。心急则智迷,如何能不惑?”

    “老大人教诲得极是,这些都是老大人的经验之谈,难能可贵,能如此坦诚说给晚辈听,持明真是感恩戴德。”

    “刘大人客气了。你真不愧是世家出身,祖荫绵远,家学优长,能有刘大人为同僚,老朽三生有幸。”

    “老大人客气了。”

    “对了,老朽闻得京师、金陵一些人对乱贼焚毁北靖王、修国公两府祖墓痛惜不已,甚至要把这笔烂帐算到老朽和大人头上。”

    刘玄眼睛一眯,心里快速地盘算起来。

    浙西事变,这帐绝算不到自己和李秀其头上,因为两人都上过折子或面圣时提醒过这件事,只是圣上和内阁不当回事。为了掩过,这帐最后是要算在杨凤栖等人头上,反正他们那么多罪名了,多顶一个横征暴敛,官逼民反也不算事。至于死了那么多官吏,这帐必须算在丁居胜头上,谁叫他贪功冒进,中了埋伏,造成浙西全线崩溃。

    再说了,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遇到事变民乱,你们这些州县官吏没有办法剿贼平乱,为国捐躯、尽忠王事也是应该的,这是臣子之道。要怪只能怪你们命不好,偏偏遇上了。

    算下来,北靖王、修国公两府祖墓被焚毁一事,真要攀扯下来,似乎能算到刘玄头上。那时丁居胜已经废了,在杭州最大的官应该是李秀其,而负责剿贼是刘玄,不管你到没到任,圣旨下来了你就算。乱贼一路东进,势不可挡,还顺路掘了两府的祖墓,这罪名总得有人担吧。

    勋爵世家在两浙的势力遭到如此重创,正是一肚子委屈没地方出,肯定会揪住这件事不放,没有理给你扯出三分理,三分理给你扯出天大的理来,而且肯定会把目标放在刘玄身上,而不是老迈昏庸的李秀其身上,他一个要荣休的,有什么好掰扯的?

    那么最关键的是圣上怎么想。

    刘玄想着今上的性子,再加上卢文韬等阁相宰辅们托李秀其转达的话,心里渐渐有了定计。

    “晚辈谢过老大人的提醒。”

    两人打了半个时辰的机锋,刘玄终于告辞了。

    回行辕的路上,刘玄骑马走在中间,李公亮、孙传嗣在左右,上百卫队在前后拱卫着。

    “四郎,接下来当徐徐缓进,不能再急了,这些你跟李大人这只老狐狸说明白了吗?”

    “说明白了。他也知道洞源山那里方圆八百里,山高林密,就算是派二三十万人上去也无济于事。只能先围上,步步逼近,寻找机会。他也不希望再出现丁居胜败师之事。”

    “打算我上书表豫春为杭州兵马使,国胜为越州兵马使,辅臣为严州兵马使,春霆为衢州兵马使,德魁为婺州兵马使,天德为巡抚督护,宋辅臣、宁师道为左右副督护,友德继任平贼团练使,老邓、鼎诚、续斌、忠源为左右兵马都监,前后提辖,各自率军进驻。再请我舅舅坐镇徽州,为西面都部署,四方合围,将白莲教围死在严、婺、衢三州交界的八百里山岭间。”

    “再表桂修文为苏州同知,重明你为权行杭州同知,传嗣为杭州通判,淳之为越州同知,署理越州知州。这些我早就私下跟姜老将军以及恩师通过书信了,他们都赞同我这些部署。何世叔那里我也早就打过招呼了,今晚又跟李大人通了气,他们都愿意在奏折上联署。”

    “那就好。”

    “刘大人,听说有旨下来,要将丁大人解递进京,交部院议处?”孙传嗣问道。

    “是的,丁居胜这次进京怕是没法活着出京了。”刘玄叹息道。

    “什么?刘大人,丁大人不是皇太后的亲侄婿吗?”孙传嗣诧异地问道。

    “他在浙西突遭败师,三州各县的官吏被他坑死了多少?这里面有多少是勋贵高官的子侄亲戚,圣上要借他的头平息这些人的怨气,所以他就是皇太后的亲侄子,也少不得被赐个自尽。”李公亮不屑地答道。

    听到这里,孙传嗣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刘玄心思却不在这里,他把李秀其关于两府祖墓被焚毁的提醒简要地说了一下。李公亮忍不住摇头道:“这事怕是有些危险。那些家伙只怕是恨疯了四郎,肯定会逮住这个机会死命地撕咬四郎你。这些勋爵世家,故吏门生只怕不少。而且…”

    说到这里,李公亮低压了声音,头凑了过来,“太上皇的那些老臣子们,只怕也乐意看到四郎你这位新贵干将吃些苦头,到时不落井下石就算大幸了,万不可指望他们雪中送炭。今晚李大人提醒四郎你,何曾不是一种表示,提醒一声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后面想让他们保你,只怕要另算。”

    孙传嗣不由骇然,低声问道:“刘大人,李大人,你是说那些阁老宰辅们?”

    “传嗣,你不会以为太上皇只有勋爵世家这一张牌吗?好歹他老人家秉政二十多年。”李公亮低声答道。

    “好了,此等大事不宜在外面议论了。”刘玄话刚说完,突然心头一颤,一股从尾椎涌出,沿着脊椎直上,背上的寒毛瞬间都炸开了。下意识间他猛然弯腰,想把自己身子隐在坐骑后面,却听得“嘣”的一声轻微弦响,连忙一个侧身,却又听到一声弦响似乎在不远处响起。等他扭过身子,一支箭矢从他耳边穿过,紧接另一支箭矢却从背后穿到了他的右肩。而此时的刘玄为躲避箭矢,东扭西闪,已经失去平衡,猛然间跌落在地上。

    “有刺客!”

    趴在地上的刘玄听到护卫们叫,还有李公亮、孙传嗣叫着自己的名字。早知道就应该把常豫春他们留两个在身边的。哎呀,这么痛,应该射穿了,怕是用的军用神臂弩,狗-日的从哪里买来?这些王八蛋,还是不肯放过我。

    最后,刘玄眼一黑,终于昏了过去。

第二百零九章 噩耗传来动人心

    钦差大臣、两浙巡抚刘玄遇刺重伤、昏迷不醒的消息像台风一般,向四处迅速扩散,不几天就传到了金陵。

    “真的假的?”薛规坐不住了,站起来在房里左右走了几圈,突然觉得头有些晕,连忙扶住了旁边的书架。管事和仆人连忙上前来扶住了他。

    “老爷,你没事吗?”

    “没事,没事。”坐下来的薛规缓了几口气,刚才的头晕慢慢地褪去了,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温参茶,喝了两口,觉得舒服一些了。

    “老爷,老爷,这可怎么办?”薛太太一脸紧张地冲了进来,仿佛大江决堤、紫金山崩塌了一样,慌得仆人管事们连忙避开,躲到房间外面去了。

    在她身后跟着薛宝钗,也是满脸的愁苦。

    “慌什么?只是传言而已。”薛规不满地说了一句。

    “刘四郎一口气做了那么多事,办了那么多海贼乱贼,想害他的不知多少。老爷真该劝劝他,不要这样锋芒毕露。现在坏了事,可叫我的宝钗儿怎么办!”说着说着,薛太太哭了起来。

    “母亲,不必太悲切,这是正如父亲所说,还只是传言,当不得真。”薛宝钗强忍着泪水劝告道,“兄长就在四郎身边,如此大事,应该有音讯传过来。”

    薛规长舒一口气道:“宝钗儿说得极是,蟠哥儿再混账,这等大事却是不敢疏忽的。现在我们没有接到他的片纸只言,那这事就有玄机了。”

    “什么玄机?难道还有假不成?”薛太太不解地问道。

    “刘四郎长得一颗七窍玲珑心,凡事都会琢磨一番。可能他遇刺是真,但伤势不重,故意假传消息,为的就是把幕后凶手给引出来。”

    “老爷,这只是你的妄自揣测之言。刘四郎受伤却是真的,刀剑无眼,万一他真受了重伤,左右为了掩饰,故意封锁消息怎么办?”薛太太反驳道。

    薛规不由狠狠地看了自己太太一眼,这什么脑子?女儿好不容易自己找到了一个宽慰的理由,你倒好,上去一脚又把她给踢到坑里去了。是不是你亲生女儿?真是愚不可及的妇人!

    这边薛规一时想不到好借口去劝慰薛宝钗,只见她满脸通红,像是下定了决心,朗声道:“父亲,母亲,我决意去杭州,照顾四郎。”

    “我的儿,你这是何苦呢?”薛太太又哭上了。

    薛规也忍不住长叹一声道:“我的儿,你这是何必呢?”

    “父亲,四郎现在伤势轻重,我们一概不知,甚至都可能…”说到这里,薛宝钗声音哽咽,低着头默然了好一会才有开口道:“不管如何,我愿去他身边,斟汤递药,侍奉左右,哪怕是见他最后一面也好。”

    薛规坐在那里,闭着眼睛摇头道:“我的儿,虽然你与四郎已经定亲,礼数皆备。但你终究没有过门。在长辈陪伴下,见见面,说说话都可以。但是你现在这样过去,旁人会怎么看?”

    “父亲大人,现在这个时候了,那还能顾得了这么多了?旁人如何看我不管,我只在乎四郎怎么想。”

    薛规听明白了女儿话里的意思。默然了许久才悠悠地叹息道:“我的儿啊,现在想来,还真不如顺了你母亲当初的心意,把你许给贾宝玉。他虽然纵有诸多不如意,但总归心思单纯,天真烂漫。”

    薛宝钗淡然一笑,“父亲,有所得必有所失,既然女儿得了这段天注定的姻缘,自然也愿意承受这因果了。只要四郎不负我,我必不敢负四郎。”

    说完,薛宝钗施了一个万福道:“父亲、母亲,女儿主意已定,现在去收拾行李。”

    “唉,女大不中留了。你去准备吧,我自会交待,安排好人手,妥当送你去杭州。”

    “谢过父亲大人。”

    看到薛宝钗离去的背影,薛太太转过来埋怨道:“老爷,你怎么不劝劝大姐儿?她一个姑娘家家的,亲自过去侍奉算什么回事?两人还没成亲呢!这完全不合礼法,别人会怎么说我们薛家?”

    “怎么说?早就有非议了。前些日子岭东的丘世兄给我来信,提到了他收了两淮都盐使林如海林大人之女,黛玉为义女,还开玩笑道,要不是我下手快,都想把黛玉许配给刘四郎,好亲上加亲。”

    “什么?丘老爷想抢我府上的女婿?那可不成。”

    “还抢了你的女婿?丘世兄话里的意思你不明白?”

    “什么意思啊老爷?”

    “他这是在暗示,让我们薛家悔婚!”

    “什么!”

    “我薛家就是花钱买再高的官阶,在他们眼里还是粗鄙不入流的皇商。刘四郎太争气了,都出乎他们的意料,开始后悔了。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一个个不愿意出来当这个恶人,便故意托到丘世兄那里,递话给我,让我们主动悔婚。”

    薛规冷哼一声道:“烟溪先生的三子,远在辽阳,十三四岁时就有大儒上门去攀了亲。只是那女子夭折了,才续订的末轩公的女儿。刘四郎呢?身为烟溪先生的关门弟子,直到十六七岁,都入京读国子监了,也没见哪位文士儒生去结姻。现在一个二个都腆了过来,还这般吃相难看,真是让人作呕。”

    “老爷,你这话也太抬举四郎了吧。”

    “太太,众雁无首难成行。读书人也希望有个好带头人,好带着他们去争那荣华富贵。刘四郎现在已经是年轻一辈的最出类拔萃的,这些家伙,为了子侄晚辈,自然要把主意打在刘四郎身上,想拢着他,牵绊着他,好让他当那个出头鸟,领头羊。”

    “这帮混账家伙,”薛太太气愤地骂了几句,猛然间又问道:“老爷,四郎会不会被蛊惑,他同门师叔师伯一大帮,这个一句,那个一句,四郎会不会改主意了。”

    薛规冷冷一笑道:“四郎心思深沉,坚毅果敢,看准的事是改不了的。而且四郎他呀,对那些读书人看得很透。”

    “老爷,那更不能让大姐儿去杭州,省得落口舌给那些家伙。”薛太太猛然醒悟道,“不如这样,我们就派两个得用的丫鬟过去,替宝钗照顾四郎。反正都是要陪嫁过去的通房丫鬟,外人也没得什么话说了。”

    听完薛太太的话,薛规难得地点点头,坐在那里默想起来。

第二百一十章 度朔仙桃逢细雨(一)

    薛蟠这几日成了杭州城的“净街太岁”,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他穿着一身布甲,戴着遮阳大帽,挎着一口雁翎刀,努力挺着已经消瘦下去的肚子,走在钱塘县东越坊街面上,后面跟着二十六人。打头的是六位挎着刀的缁衣捕快,挂着杭州西城捕盗所的腰牌,中间是八位背着弓的民壮,应该是临时从州军借调过来的,最后是十二位握着棍棒的健步。

    只见这一行人一转,就进到了吉祥坊。这里是杭州城最热闹的去处,街面两边全是赌坊、勾栏、秦楼楚馆和酒楼,从街头到街尾,吃喝玩乐应有尽有,三吴之地有名的销金窟。

    “薛大官人,又来巡街了。辛苦辛苦,要不要进来喝杯茶解解乏?”有馆主掌柜的站在门口,满脸堆笑地唱着大喏,恭维地说道。

    “不了,不了,还有几条街面要看了,等本大人落了差就过来。”薛大官人很有威严地答道。

    “恭候薛大官人玉趾。”

    “薛大官人,敢问刘青天好些了吗?”有人远远地作揖问道。

    “好些了好些了,都能喝粥了。”

    薛蟠这话,街尾的人都能听出来是在敷衍。等他走过,几个人聚在一起叹气道:“唉,看样子刘大人还是没有醒过来。”

    “是啊,这薛大官人什么都好,就是连个谎都不会撒,就算骗骗我们也好。”

    “唉,神目御史可是我们两浙这些年难得一见的青天大老爷,怎么就被宵小给害了呢?”

    “这刘青天不是号称能断阴阳,怎么连小小的箭矢都躲不过?他不是号称文曲星下凡、有神将护身的吗?怎么还昏迷不醒,不会是假的吧。”一个獐头鼠目的男子凑过来说道,语气里听得出幸灾乐祸。

    “哼,神鬼的事情,凡人怎么说得清?修真观的王老神仙说,这些日子下地府的乱贼太多了,阎王一时忙不过来,便请刘青天下去。他老人家天生神目,察恶辨奸,任谁都逃不去。他给那些贼子恶鬼们勘定了罪行,地府才好发送到配罪的十八层地狱里去,所以才昏睡不起。区拐子,举头三尺有神明,你在背后乱说神目御史的坏话,青天老爷不管你,地府判官老爷们只怕也难饶了你,小心叫鬼差拘了你去问罪。”

    叫区拐子的男子不由觉得背后一凉,想起这位刘青天的“神通”,还有在民间已经被传得神乎其神的诸多事迹,又想起这是修真观的老神仙说出来的话,比普通凡人说出来的有六七分可信。不由四处张望一下,生怕从阴暗处真的飘出来两鬼差来。缩着脑袋,又不知钻到哪里去不见了。

    “这区拐头不天天吹嘘是陈启联陈大官人的走狗吗?怎么他主子都折进去了,他还在这里活蹦乱跳着。”

    “他主子陈启联不过钱塘县户房的一个小吏,连押解金陵城问罪的资格都没有,只是被署理知州桂老爷判了个抄没家产,流配六千里。这区拐头芝麻末大的屁,哪个老爷记得他?”

    “哈哈,可不是。”

    这些议论声随着风悠悠扬扬地传到薛蟠的耳朵,他含笑不语,颇有一份成就感。这趟跟着刘玄来两浙,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战,真真的让他开了眼,就算回金陵京师,都能跟玩伴酒友们吹嘘好几年的了。

    刚进城就给委了个杭州缉捕左使,勾当西城捕盗所公事,专管钱塘县这一片的治安。手里带着六十多个人,分三班巡查钱塘县街面。

    想不到这个差事还真适合他这任侠的性子。纨绔子弟以及那些祸害们爱干什么事,他心里有数,逮着要害狠狠厘清了一把,一口气拘了上百个地痞混混。他得了刘玄重托,丝毫不敢马虎,再说了,他那个性子,一般人来请托,他也未必看得起。于是成了油盐不进的铜豆铁面巡街使。偏偏他又是刘玄的大舅子,任谁都要给他几分面子,这些日子,还真让他把钱塘县街面着实清净了,也得了个“净街太岁”的绰号

    “薛大官人,吃了没,要不要进来吃些点心垫吧垫吧。”

    一个锦袍中年男子在那里作揖陪笑说道。这位是“金玉坊”掌柜的,而金玉坊可不简单,赌坊、青楼、酒楼联袂经营,是杭州有数的勾栏去处。以前是杨凤栖的钱袋子,那位倒台后,不少仇家同行瞪着血红的眼睛想上前去分块肉吃,却没料到人家不知什么时候抱上了李秀其的大腿。

    薛蟠看了院子里面的赌坊、青楼,眼睛里闪过几许羡慕可惜之色。现在还没到时候,人影清疏,但碧瓦朱檐、画梁雕栋,能看得出晚上繁华时的情景。大秦朝,赌坊、青楼、勾栏都可以合法经营,只要你有牌照,合法纳税。

    “不进去了,进去就出不来了。老萧,再过一个多时辰你们这就人多,本爷还是那句话,不生事,不添麻烦,就是对李大人和刘大人最好的报效。”

    “记得了,小的铭记在心。”

    又走了一条街,有在前面打尖的健步跑过来禀告道:“薛老爷,前面有情况!”

    “什么情况?”

    “薛老爷,前面小巷子里有七八个地痞混混堵住了一个小娘子。”

    “嘿!本爷来回捯饬了这么多次,还有胆肥的,居然光天化日下敢在大街上调戏小娘子?真不把我薛大官人放在眼里,走,去看看。”顿了一下,薛蟠交待道:“王三,你带几个人去堵住巷子尾,这巷子还有岔路吗?”

    “回老爷的话,没了。”

    “那其余的都给我来,大家小心点,别惊动了那些混混,今儿本大爷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等到薛蟠刚走到巷子口,却看到让他终身难忘的一幕。七八个地痞躺在地上直叫唤,一女子站在旁边。只见她鹅蛋粉脸,一双晶亮的眸子,不屑之色随着那灵韵也溢了出来。身形挺拔,穿着一身素衣淡裙,如琼枝一树,傲立在青山绿水之间,尽得天地之精华;又似秦岭美玉,落于东南一隅,散发着淡淡华彩。手持一根齐眉棍棒,傲视众宵,神采四溢。

    薛蟠的心就像是被锤子狠狠地砸了几下,一顿狂跳,几乎要跳出胸口了。死了死了,薛呆子的脑海只有一个念头,这辈子怕是要落在这女子手里,揉圆搓扁,就算是死也值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度朔仙桃逢细雨(二)

    在那一瞬间,薛蟠的脑子回想过诸多狐朋狗友,知己良伴,想着他们的风流手段,想来想去不是太下作,就是过于粗鲁,仿佛好像似乎只有刘四郎和贾宝玉手段适合当下。

    刘四郎长相跟自己差不多,同样走的不是以貌取胜的路子,应该适合自己。只是自己这个妹夫太过妖孽,完全是凭才华吃饭,几首诗词就把一群妹子们迷得神魂颠倒。听说大江南北每一处勾栏井坊,没有不唱四郎词的。据说各处的楚馆秦楼,顶尖的粉头们都放出话了,只要刘四郎来,必当扫榻相迎。钱?为什么谈这么俗的东西,她们只是想跟刘四郎谈论诗词歌赋而已。

    想到这里,薛蟠着实羡慕这个妹夫,要是自己有这本事,岂不是可以从京师沿着运河直到明州,一路白嫖,不,是一路谈论诗词歌赋过来。可惜刘四郎不好风流,只热衷功名,着实让多少姐儿们伤心。

    这是天赋,学不来,薛蟠又想到了他的宝二兄弟,这位好吃胭脂不爱读经书的主,却是深得满府姐姐妹妹们的喜欢,在京师金陵权贵后院里也是颇有些名声。何不学学这一位。

    “这位姑娘,下官是杭州勾当西城捕盗所公事的缉捕左使薛蟠。今日有宵小惊扰了姑娘,却是下官的失职了。”

    薛蟠想是这样想,嘴巴和身体却很诚实,居然不由自主地学起刘玄的口吻和作派来,走上前去,带着微微笑,略一拱手道。

    “原来是薛大官人。”那小娘子一开口,薛蟠却是已经酥麻了半边身子。“我是杭州兵马左都监宋官人的妹妹,今天来给娘亲抓药,却不想遇到前些日子与我结怨的地痞,便做过一场。”

    只见宋细雨将手里的棍棒一丢,朗声道:“先谢过薛官人,小女子还有事,先走了。”

    薛蟠一听有些急了,上前去先把那七八个混子胡乱踢了几脚,然后挥手道:“把这些混账子抓起来。这几个小王八蛋,有案底在身,老子盯了他们好几天了,却想不到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在大街找官人家眷寻仇,真是没了王法官理了。把他们统统带到州衙大牢里去。”

    说罢,薛蟠转过脸,陪着笑说道:“这位小娘子,按例该请你去衙门捕盗所里去录份口供,只是那污秽的地方怎么能让仙子一般的姑娘去呢?不如这样,我到府上去亲自给你录份口供,如何?”

    宋细雨微微一笑,眼睛弯的像月牙儿一样,晃得薛大官人着实心慌,又有些心痒。

    “怕是不方便。我哥哥很凶的,已经把六个不怀好意的登徒子的腿给打折了。”

    “小娘子放心,再凶的人我也见过。常豫春常官人你知道吗?就是那位带着三百团练骑兵队,顶着千余贼兵的箭矢,硬是杀散了三四千红巾妖兵,擒获了巫多宝和巫宝佛等贼首的常十万。告诉你,我的武艺就是他指点的。”

    薛蟠仰着脖子,满是自傲的说道,在小娘子面前怎么能落了下风,必须撑起来。

    宋细雨的眼睛似乎更弯了,“哦,常官人,他到我家来喝过几次酒,还跟我哥交过几次手。他确实武艺高超,我哥支撑不到五六十个回合就要落败。”

    薛蟠双腿发软,腿肚子在转筋,你确定不是在吹嘘你哥哥吗?还跟常十万有来有回地打上五六十招,我两三招就给打成死狗了。

    瞬息间,薛蟠脑子转了千百回。他也是做兄长的人,对于敢撩惹自己妹子的人,绝对要一顿乱棍伺候。当然了,刘四郎着实是因为人品端正,才华横溢,才认他做妹夫的,绝不是因为打不过他。

    宋家马上成了龙潭虎穴,薛大官人岂敢以身犯险,他干笑两声说道:“无妨无妨,宋大人与我是同僚,小娘子即是宋大人的家眷,就不着急录口供了。”

    “那多谢薛大官人高抬贵手了。”宋细雨看了一眼薛蟠,似笑非笑地说道。

    “宋小娘子客气了。”薛蟠客气了一句,忍不住问道:“宋大人好歹也在朝中为官,自养得起奴婢,为何还要小娘子事事亲自操劳?”

    “我家不是钟鸣鼎食之家,只是普通耕织之家,自然要事事亲自操劳了。后来哥哥得了功名做了官,只是他那点俸禄还要养一大家子,能省就省些。而且我从小凡事操劳惯了,家里有丫鬟仆人也省得用了。”

    宋细雨说完后,抱拳道:“今日得薛大官人相助,小女子铭记在心,回去定当禀过兄长,请他答谢一二。小女子还有事,先走了。”

    薛蟠呆呆地看着那远去的背影,神牵魂绕,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大爷,要不要小的把这小娘子绑了来。”低声开口说话的是他的随身小厮兴旺,从小跟到大,从未见过薛蟠这番模样,便自告奋勇道。

    薛蟠回手给了他一个爆栗子,“你不怕被宋官人打死,只管去。就是宋官人勉强放过了,刘四郎那里不缺你这一个垫刀口的。到时候只怕要连累爷的三条腿都要被刘四郎打折了,再一绳子绑了送回金陵去。”

    “小的只是开个玩笑,给大爷解了闷而已。就算是给小的吃十副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在刘四郎眼皮底下犯事。”

    “知道就好。回去吧,回去吧,本官没心思再巡街了。”

    薛蟠一挥手,带着部众们一阵风似的回到了西城捕盗所里。

    回到自己的公房里,薛蟠极其难得地在书桌前安静地坐了足足半天。他右手撑着下巴,眼睛呆呆地看向窗户,脸上露出痴笑,嘴角一缕晶莹剔透的口水滴落成丝,挂在空中,在阳光中随风荡啊荡。

    兴旺见了他这模样,心里发怵,自家大爷该不是中了什么祟术吧?肯定是这些日子刘四爷昏迷不醒,这各处的螭魅就趁机跑了出来。待会找刘四爷跟前的振哥儿讨一张刘四爷写过字的纸来。都说刘四爷是天上文曲星下凡,下笔能镇鬼神,加上神目御史的威力,怕是比修真观、洞霄宫的真人符篆还要厉害几分。

    正胡思乱想着,有人来禀告金陵薛府来人了,有信要递交给薛官人。兴旺连忙出去相迎,一看却是府上的外管事许中。

    “许爷,你怎么来了?”

    “老爷有要事打发我来的,这里还有一封老爷的信,要我亲自交给大爷。”

    兴旺不敢怠慢,连忙带着陈中进了院子,叫醒了痴呆中的薛蟠。

    “大爷,这是老爷的信,要小的亲自交给你。”

    “哦,老爷的信,又有什么事?”薛蟠接过来,拆开看完后,不由忿忿地道:“到底我是亲儿子,还是四郎是亲儿子?”

    不过发完牢骚,还得老老实实去办事。薛蟠吩咐道:“兴旺,你去刘府报信,就说我家老爷太太,还有大姐儿派人来探望四郎。老许,前面带路,我去接人。”

第二百一十二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一)

    赵怜卿坐在马车上,没有半分心思去看窗外的杭州美景。

    自从刘玄在会试中写出《望海潮》一词后,就是漠北燕勒山脚下、安西热海湖畔,也有人唱着“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向往着三吴美景,钱塘山水。旁边坐着的丫鬟香菱就是如此,她就跟屁股底下放了张荆棘垫子一般,半刻都坐不住了。撩开半许帘布,满脸惊喜地看着外面。

    香菱眉心中有米粒大小的一点胭脂,长得十分齐整,有几分“淡淡梅花香欲染,丝丝柳带露初干”的韵味。她原名英莲,正是前些日子金陵城里,那件牵连薛、谢、冯三家,劳动署理知府贾雨村贾老爷亲自断明的一女三卖案的主角。薛宝钗给她改了名字,见她长得居然跟怜卿姐姐有四五分相似,便送到怜卿身边伺候。

    “姐姐,待会我们真的要去刘大人府上吗?就是那个状元郎?”香菱一改平日里恬淡安静的性子,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前些日子,我听许中家的说,有高丽和东倭的商人跑到我们府上的铺子里求购状元的诗词集子,说那边的达官贵人都爱疯了。一卷《临安春雨初霁》的手抄件能卖到五六十两银子去,要是盖有刘状元那‘小楼一夜听春雨’私印的亲笔手抄,能卖到五六百两银子去。只是听说有这私印的抄件都是刘府送给各亲朋好友的,流出极其稀少,有价无市。”

    “许中家的还说,现在不止京师金陵,就是高丽、东倭、安南、暹罗那边的读书人,给自己取得号,要是不从刘状元的诗词里摘取,就不算得风雅了。海商们传笑,说那些藩属国文人聚会时,‘初见郎’十几个,‘听雨楼主’‘卖杏郎’三四十个,非得前面加个姓才分得清楚。”

    “要是有幸在兄弟姐妹中排第四,得人叫了一声四郎,比中了他们国家的举人秀才还要高兴。”

    “姐姐,听大姐儿说状元郎待人极其和善,他身边两个丫鬟就是他教的识字,还赐了‘芙蓉翁’、‘钓月叟’的雅号,名列《唐诗三百首》编撰之一。真是太风雅了。我不求这等好事,只要状元郎指点一下,教我作诗就心满意足了。”

    看着这个原本娴静的小妹妹,化身为一只小喜鹊,赵怜卿含笑不语,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香菱也是极聪慧的人,察言观色,知道赵姐姐只怕是有心思,不由压住了激荡的心情,不再问话了。

    马车里顿时安静了,赵怜卿也能静下心来继续想着自己的心事。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个孤儿,被养父母视为已出。小时候家里虽然没有大富大贵,却是衣食无忧,还有闲暇读书做女红。后来弟弟出世了,养父母虽然有些偏心了,但对自己还是不错。她从小把弟弟带大,姐弟俩的感情比养父母还要深厚。

    待到及笄之时,来求亲的人家把家里门槛都要踏破了。当时的自己也在揣测,未来的夫君会是怎么样的?是“曾经沧海难为水”的元稹,还是“桃花依旧笑春风”的崔护?

    养父母谢绝了许多人家的求亲,当时的自己还以为他们着实爱护自己,才有勇气以小小郎官之位去拒绝那么些达官贵人。到后来,最后定的是贾家东府的贾蓉贾大爷。说实话,赵怜卿当时也是满意的。宁国府的少主子,贾府一族的长房嫡孙,未来的族长。人又长得俊美,性子温和,还有什么好缺憾的。

    谁曾想嫁过去却遇到那种腌臜事,苦苦抗拒了半年,自己孤立无助,又想着家里老的老、弱的弱,几乎要放弃了。幸好钟弟求到了他跟前,不消两三月,那坏种居然一命呜呼了。蓉大爷成了宁国府的主子,想着能好好过日子了,却不曾被一封离合书打发去了水月庵。

    当时自己很快就猜到其中的原委,顿时心如死灰,暗自下定决心,就算是一辈子青灯古佛,也不愿被作为一件物品转赠给了别人,要是那人用强,便一头碰死在佛祖跟前。

    谁知那人就此了无音讯,听说中了状元,成了庶吉士,而后又去了阴山漠北。后来又听得钟弟说了一些事情,才明白那人真的想救自己,并不是为了贪自己的身子。后来那人又救自己出了水月庵,托人将自己远远地送到金陵来。这才确信,那人或许是热衷功利之辈,但绝非好色之徒。

    于是自己也能以平常之心去回顾过去的点点滴滴,发现那人确实在尽心帮自己。要是当时他不出手,自己只怕就抵挡不住从了,一旦掉进那个污秽池子里,不仅身子脏了,连名声也要臭不可闻,这辈子就算完了。

    想到这里,对那人的感激之情慢慢地涤清了心里的哀伤怨恨,不再怨天尤人,也不再胆战心惊,完全能以平常心去待人对事了。

    前些日子,在金陵薛府自己无意听到薛老爷与宝姑娘在激烈地争执着,原来那人受了重伤,说是昏迷不醒。宝姑娘执意去杭州,照顾侍奉。薛老爷苦苦相劝,说现在朝野文官士林视薛家为眼中钉,恨不得薛家马上悔婚,好选了大儒名士的女儿配给刘四郎。要是宝姑娘贸然前往杭州,肯定会被那些迂腐酸儒抓住不放,到时他们就有理由逼薛刘两家断了婚约。

    当时宝姑娘左右为难,坐在那里哭了起来。自己跟了宝姑娘这么久,却第一次听得她如此进退失据,束手无策。那嘤嘤的哭声让赵怜卿也无比难受。

    她深知宝姑娘对刘四郎是情根深种,这辈子是难以脱离了。她见过刘四郎给宝姑娘的书信诗词,尤其是一封刘四郎漠北观军容时从云州寄来的信,说他在阴山脚下摸鱼海畔,见一猎户,说猎杀得一雁,另一只脱网者悲鸣不能去,竟自投于地而死,于是就掏钱把两只都买了下来,葬在摸鱼海畔,垒石为识,号曰“雁丘”。

    并写得半阙《摸鱼儿.雁丘词》:“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当时捧着这张被宝姑娘泪水不知浸湿了多少回的薄薄信纸,自己也是热泪盈眶。

    宝姑娘和刘四郎终于各自有了这一世能够牵挂的人,自己为何不成全了他们。这两人,尤其是刘四郎对自己有大恩,此时为何不挺身而出。自己现在虽然认薛老爷做了义父,与薛宝钗姐妹相称,但她心里清楚自己的身世和身份,岂有什么名声之顾。

    于是赵怜卿就挺身而出,提出愿意替宝姑娘去杭州,侍奉刘四郎于左右。

    薛老爷和宝姑娘想了一夜,终于答应了。

    “赵姑娘,前面就到杭州州衙了。”外面随车的婆子提醒道,随即传来走在最前面的薛蟠的大呼小叫声。

    “知道了。”赵怜卿应了一声,心里突然间有些紧张,“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猛然间,这句诗突然从她的心底涌起。

    “这是怎么了?我如何能这么想呢?我只是来替宝妹妹照顾刘四郎的,并无其它意思,不要胡思乱想了。”赵怜卿摸着起伏不定的胸口,暗地里对自己说道。香菱在旁边傻傻地看着她,不知道怎么回事。

第二百一十三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二)

    杭州州衙后院在一条叫桃李的溪水旁,不远处还有一个上百亩的池塘,里面生满了水草,还有半边芦苇,里面倒是有几只鹧鸪,站在院里还能听到它们的叫声。只是这诗情画意却被弥漫着的药味给驱走。赵怜卿隔着脸上的薄纱闻到后,眉头不由一皱。刚才在车上胡思乱想着,好像忘记了去想最紧要的一件事,刘四郎伤势到底怎么了?真的是罪过啊。

    前面引路的人脚步很轻,一路上见到的人也神情凝重,举动轻缓,生怕声音太大吵到人了。望过来的眼神也有些复杂飘逸,让赵怜卿觉得心虚不已。难道刘四郎伤势真的很重,却如薛太太言中,身边左右为了隐瞒,故意屏蔽消息?

    心里变得忐忑的赵怜卿下意识地拉着香菱的手,走进了戒备森严的内院,迎面遇到了两个丫鬟。其中一个年纪稍些的行了万福,说道:“麝月见过赵姑娘。”

    另外一个年纪稍小的丫鬟也跟着行礼说道:“金钏见过赵姑娘。”

    “原来是麝月和金钏,这是香菱。香菱,快来见过麝月姐姐和金钏姐姐。”

    香菱懂事地上前行礼叫人。

    赵怜卿开门见山道:“四郎现在如何?”

    麝月和金钏面露难色,互相看了一眼,却没有开口答道

    赵怜卿心头一颤,有些惶恐紧张,难道真的让薛太太猜中了?真要是如此,宝姑娘该怎么办啊?真是老天爷不公,刘四郎这么好的人,却遭小人毒手,年纪轻轻的就要折身此地了吗?他要是走了,他的大恩大德自己怎么回报?还有宝姑娘该怎么办?

    一边想着赵怜卿来到了东厢房门口,只见一年少美貌的丫鬟在那里候着,见到自己过来,神情复杂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行了个万福说道:“晴雯见过赵姑娘。”

    原来是晴雯,早就听薛太太唠叨过,说贾府没安好心,给刘四郎身边塞了只小狐狸精,早晚要成那红颜祸水。想必说的就是她吧。看她模样,确实长得标致灵巧,眉眼间确实有几分林黛玉的韵味,只是一个是娇花照水,另一个却是彩云追月。

    赵怜卿甚至能够察觉到晴雯眼里深藏着的淡淡敌意,她这经历大喜大悲的人,早就练就的波澜不惊,淡淡地回应道:“是晴雯姑娘,这些日子辛苦你和三位姑娘了。”

    走进房间,一股浓浓的药味扑面而来,恨不得钻到你脑子里去,然后大声告诉你,这里有个重伤病者。绕过一道屏风,赵怜卿看到一张床,上面躺着一人,正闭目沉睡。一个小丫鬟正在旁边坐着,看到赵怜卿一行人进来了,连忙站了起来。

    躺着的正是刘玄。只是赵怜卿见他脸色红润,毫无气衰血败之色。再看周围的人,麝月、晴雯、金钏还有刚才站起来见礼的玉钏,虽然都在努力做出一副很哀伤的感觉,可是她们年纪轻轻的,根本没有经历过彻骨的悲痛,又如何装得真切呢?

    赵怜卿不动声色地转过头来,盯着躺在床上的刘玄。过了一会,只见他的眼皮在微微颤动,心里更加笃定了,似笑非笑地看向刘玄,开口道:“刘四郎,我受我家老爷、太太和宝姑娘之托,前来探望你。你还要隐瞒到何时?你可知,得知你伤重的消息,老爷担心得几天几夜都合不上眼,太太天天地烧香拜佛,求神仙保佑。宝姑娘更是每日以泪洗面。你的心可是真狠啊。”

    刘玄的眼皮动得更加厉害了,不过十几息,他终于睁开眼睛,看到了赵怜卿,惊讶地说道:“啊呀,赵姑娘来了,你们四个怎么不叫醒我呢?”

    看到刘玄还在那里装,赵怜卿淡淡地问道:“听说四郎你受了重伤?现在可好些了?”

    “那有那么快就好了。”刘玄坐起了身,只见他的右肩包着一团布,右手还吊在那里。见他要起身,晴雯和麝月连忙上前扶住他。

    待到他坐在床沿上,晴雯一边在旁边帮着整理头发衣服,一边说道:“赵姑娘,你可不知道,四爷确实伤得极重,一支箭穿透了右肩,内外三层衣袄全被血水浸透了,人又昏迷不醒。当时我们吓得直哭。幸好军中有老爷从关东派过来的好医官,帮四爷取了箭,止住了血,清洗了伤口,上了金创药,绑了布带。然后又备了补血理气、清淤拔毒的药,给四爷灌了半碗。四爷足足睡了一天一夜,这才醒过来,却是把我们四个吓去了半条命。”

    “我底子好,用的又是军中秘传的好药好方子,所以三四日就转危为安了,养了这些日子,已经无大碍了。赵姑娘不必担心。”刘玄笑着说道。

    “既然四郎好转了,为何不去信给老爷太太和宝姑娘,让他们少牵挂。”

    “是我不对了。我想着只有千日做贼,那有千日防贼,趁此机会好揪出幕后主使者。所以才让大家守住口,不得泄露半分。倒是让世叔、世婶和宝姑娘担心了,真是过意不去。过两日,待到事情落定,我定去书信,向他们赔礼谢罪。”

    见刘玄如此这般说,赵怜卿倒也不好说什么。又听晴雯说得那么凶险,一般人那有这么快就好的,以为刘玄只是在宽慰自己,伤势其实还很重,反倒自己有些不好意思了。

    可是看到刘玄说着说着站了起来,几步就走到屏风外面,端起桌子上的水杯喝起来。那步伐,比一般正常人还要稳健轻快几分好不好。麝月和晴雯在一旁,伸手想去搀扶他,竟一时跟不上脚步。

    赵怜卿跟了出来,似笑非笑地问道:“刘四郎,你可是大好了。我还以为真如你所言,只是并无大碍而已,其实身体还未愈,行动不便,需要有人在身边伺候着。见你无恙,我也放心了,把老爷太太和宝姑娘的问候带到,明日就回金陵,也让他们好安心,少操几日心。”

    “啊,”刘玄突然一脸的迷糊样,对着晴雯、麝月问道:“我怎么就走到这里来了?难道不是你们扶着我过来的吗?”

    “四爷,早露馅了。”麝月笑着说道。

    刘玄一怕额头道:“是我口太渴,急着出来喝水,走了样了。”

    赵怜卿忍不住卷起右衣袖,遮住嘴边,隐隐地笑了起来。这一笑正是“靓妆艳态,娇波流盼,双靥横涡半笑。”满室生春。

    晴雯在一旁瞟了一眼赵怜卿,这才说道:“四爷,你这脸色比一般人还要红润,怎么像个伤者。赵姑娘多聪慧的人,早就看出来了。”

    “看来我确实是诚实小郎君,不会骗人啊。”刘玄摇着头说道,“赵姑娘,暂且不急着走。这两日就要收网了。等这事彻底了了,你再回去就无妨了。”

    赵怜卿听了后,默想了一会,轻启朱唇道:“好,如四郎所愿。”

第二百一十四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三)

    赵怜卿一觉醒来,听到屋外院子隐约有笑闹声传来,仔细一听,应该是晴雯、麝月、金钏、玉钏四个丫鬟,对了,还有香菱的声音。

    她连忙起身,穿好衣装,走了出来,只见五个丫头在院子里又蹦又跳,似舞非蹈,却玩得不亦乐乎。香菱有些生疏,在金钏和玉钏的示范指点下,也是玩得满头大汗。

    五个丫头一会儿点着头晃着脖子,一会儿甩着手绕着肩膀,一会扭着臀摇着小腰。时而使劲张开双臂,尽情扩着胸。

    赵怜卿看着看着,不由自主地跟着学了起来。正当舒臂扩胸时,亵衣猛地一紧,被勒住的她突然意识到什么,满脸通红。

    “你们在干什么?”见左右没有外人,更没人注意她,赵怜卿就故意掩饰地问道。

    “姐姐,你起来了。”香菱转过头来,惊喜地说道,“你快点来,可好玩了。麝月姐姐说这样做可强身健体,除疾却病。而且这样做半个时辰,再洗个热水澡,这一天可精神了。”

    赵怜卿站在一旁笑而不语。每家有每家的规矩,说不定这是刘家的规矩呢,自己一介外人,不好说什么。

    “哦,四郎呢?”

    “四爷,他在后面院子里做操练身呢。”香菱已经跟着晴雯麝月她们叫刘玄四爷了。

    “啊呀,四郎有伤在身,你们怎么纵容他胡闹呢?”赵怜卿责备了一句,匆匆向后园走去。

    香菱吐了吐舌头,忍不住问无动于衷的晴雯四人道:“姐姐们,你们真不去劝劝四爷?”

    “我们四爷,立定的主意,皇帝老子都轻易动不了,何况我们。再说了,劝是要晓之以理,他比我们说的还有理,我们怎么劝?”

    赵怜卿匆匆走进后园子时,正好刘玄正好光着上半身,在几个木桩上快步走着。看到有人进来了,瞄了一眼,不动声色地将半搭在腰上的衣衫穿了上去,这才跳了下来,笑着说道:“赵姑娘来了。”

    此时赵怜卿的羞红还未从脸上完全退去,又尚未仔细梳妆,正应了那句“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刘玄眼睛一亮,心头微微一动,不过脸上没有变容。

    “四郎,你在做什么?”赵怜卿强笑着问道。

    “在练走桩。上回在海上跟海贼搏杀,差点吃了大亏,主要是船只颠簸,下盘不稳,所以就想了这么一个法子。练好了再颠簸的地方也能健步如飞。”

    赵怜卿见他不当回事,忍不住劝道:“四郎,你身上还有伤,万不可随意动弹,小心伤口,加重了伤势。”说罢,忍不住责备道:“人家都说伤病要静养,你倒好,还四下蹦跶,是嫌伤口好得慢吗?”

    “哈哈,”刘玄笑了几声,点头致意道:“谢过赵姑娘的关心。只是我的理念与旁人不同。旁人只知道一味地静养,伤病静养,平时也要静待,还讲究什么松静自然,好像得了老庄真谛一般。其实却是完全学岔了。”

    “别的不说,就拿林世叔来说,最讲静养,平日总是心清少动。结果了,壮年得了肺痨,命不久矣。”

    “林老爷?四郎不是给了他一个方子,说是有些好转了吗?”

    “他那病已经入了膏盲,我那方子只是缓解一二,却救不得他的命。”

    赵怜卿知道刘玄的医术高超,他既这么说,那就错不了,不由惋惜道:“林老爷的病没有法子了吗?他的病跟少动有关系吗?”

    “他就是因为少动,气血不活,体弱身虚,这才邪气侵体,伤肺损心。林姑娘也受其父影响,喜静少动,所以动不动就伤风咳嗽。”

    “林姑娘不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吗?”

    “常豫春常大哥,生下来不足月,医生都说他活不过一岁。等他好容易熬过了两三岁,会走会跑了,就撵狗追兔,上树下河,没有一刻停息的。而且关东军镇中,别的可能缺,唯独不缺牛羊肉食。所以你看他现在?”

    赵怜卿不由点点头,半信半疑道:“真的如此吗?”

    “那些家伙学老庄,真的只是学了皮毛。老庄讲得是一阴一阳,一静一动。自然是心静身动了,这才符合阴阳静动的自然之道。要是什么都静,干脆心停了,血也不流了,可是这人还有生机吗?所以心静才能气顺神安,身动方可精定血通。两者合一,便如同两仪混一,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一路成道了。”

    “四郎也精通这神仙之术?”赵怜卿微张着丹唇,诧异地问道。

    “只是一点感悟而已,做不得数,只是这身一定要动。当然了一切都要度,不能蛮动。”

    刘玄一边走着,一边侃侃而谈,赵怜卿在旁边听着,一双美目漾着耀眼的神采。

    “四爷,有人递了帖子进来,说是宝庆侯府的人。”晴雯递过来一张拜帖说道。

    刘玄打开拜帖,看了几眼,突然间笑了,吩咐道:“叫后厨准备一桌好菜,再去把月楼取一坛女儿红过来,不,两坛。今夜我要宴请这位故友。”

    “宝庆侯?”赵怜卿在旁边努力地想着,却真的想不起京师有这么一户封爵人家。

    “下官见过宝庆侯。”刘玄拱手作揖道。

    下了马车的赵云萝还是女扮男装的样子,分明是青衫折扇的翩翩公子,可却步履轻盈,体态婀娜,体带馨香,吐气如兰。赫然有英华,却未见媚态,妩然一段风姿,举手投足间,唯少世间浑浊。

    “见过刘四郎。”赵云萝彬彬有礼,随即介绍她身边的那位三四十岁俊朗男子道:“这位是齐昂齐大人。”

    刘玄不由眼角一跳,躬身行礼道:“下官见过齐大人。”

    原来是他,难怪赵云萝会知道自己是在装病。

    “刘四郎客气了。不是在下故意来叨扰,实在是殿下非要见过四郎后才肯回京,还请见谅则个。”

    “齐大人客气。侯爷,大人,里面请。”

    刘玄带着赵云萝和齐昂径直进了内院。晴雯等人早就躲在东厢房里,透过窗户看着外面。

    “四爷和侯爷慢慢聊,在下就在院门候着。”齐昂说了一句,扫了一眼东厢房,径直离去了。

    “素闻刘四郎诗词冠绝天下,不知能否有幸得一首诗?就以这黄昏中你我相见可好?”

    赵云萝望着只隔着一张桌子的刘玄好一会,突然展颜笑道。

第二百一十五章 便胜却人间无数(一)

    刘玄默然想了一会,朗声吟道:“桃李溪边驻画轮。鹧鸪声里倒清尊。夕阳虽好近黄昏。香在衣裳妆在臂,水连芳草月连云。几时归去不**。”

    赵云萝默默念了一遍,不由大喜,“好一曲《涴溪沙》!某生受了!借花献佛,敬四郎一杯!”

    刘玄笑着陪她连饮了三杯,赵云萝放下酒杯,摇头晃脑地评价道:“此酒色呈琥珀色,芳香馥郁,难能可贵的是居然混杂了甜、酸、苦、辛、鲜、涩六种口味,兼备了澄、香、醇、柔、绵、爽。确实是难得的好酒。”

    “这是越州会稽有名的女儿红,凡人家生有女,就在树下埋下此酒,待到女儿长成,出闺之日取出,遍饮亲朋好友。‘呀呀正学语,倏忽要成婚。开坛酬亲友,香飘十里闻。’‘桂下启清酒,岁月两心尝。环佩初闻响,又是满庭芳。’”

    “正是经历了十八年岁月,才有这人生六味。”

    听完刘玄的话,赵云萝抚掌赞叹道:“妙!状元郎此语妙哉!当再浮一大白。”

    几杯酒下去,赵云萝雪白的脸上浮上朵朵红晕,正如那“鬓亸欲迎眉际月,酒红初上脸边霞”,刘玄忍不住半眯着眼睛盯着她看。正在低头吃菜的赵云萝似乎察觉到什么,猛地抬起头来。刘玄飞一般地抬头望向天空,然后指着天边说道:“今晚的月色真美。”

    赵云萝抬头一看,只见一弯上弦月在云间时隐时现,不由噗呲一笑。

    刘玄咳嗽一声,缓缓地说道:“侯爷,你不该来的?”

    “我还以为天下闻名的刘四郎是个与众不同之人,想不到跟其他人一样的口吻。”赵云萝听完后淡淡地说道。

    “与众不同之人,不是疯子就是傻子,不是被排斥就是被欺凌。何必呢?”

    “哈哈,果然,我没有猜错,刘四郎果然是刘四郎。”赵云萝闻言后愣了一下,然后抚掌大笑,好一会才继续说道,“这次来两浙,受益匪浅。亲眼目睹了杭州城外那一仗后,才切身体会到什么叫‘积尸草木腥,流血川原丹’。果真,只有铁石心肠的人,才能在那种情况下镇定自如,指挥有度。”

    “那时我才真正明白,汉唐前周,为何君臣多刚毅凛烈,正是因为他们见多了伏尸千里,血流成河的场面。只是太平安逸了许多年后,平和守中却成了君子的标尺,但是实际上却养出了一群蝇营鼠窥、国贼禄蠹。”

    “侯爷倒是有些愤世嫉俗。”刘玄笑着说道。

    赵云萝被刘玄这淡淡的话语愣了一下,“四郎却不是个痛快人!”说罢愤愤然自饮了一杯酒,放下酒杯后脸色恢复了正常,低首长叹道:“其实我明白四郎的苦衷。你不同我,我再肆意妄为,再惊世震俗,大家都会当我是娇纵任性罢了。而刘四郎你,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你,所以才这般克己复礼。”

    “不说了,说着这些破事甚是烦心。”赵云萝挥挥手道,转言其它。

    “风林火山,你这四如真言,我喜欢,无论是治军,还是做人,都需如此,只是又有几个能做到。刘四郎,有闲的时候也给我写上这么四副大字,到时叫我的锦衣众和赤衣众,也这般操练起来。”

    刘玄点头答应道:“好的。”这时的他,已经陪着赵云萝喝下十几杯酒了,有些微醺,摇着头道:“好生羡慕侯爷,过得如此洒脱自在。”

    “洒脱自在?刘四郎说笑了,我只是耍耍小性子,玩些少年的戏作罢了,离洒脱自在还远着呢。倒是刘四郎,不仅学问好,手段了得,这心也大得很。”

    你这个好男装不爱红妆的家伙,到底想说什么?刘玄心里一突,但脸上的神情不变,淡淡地说道:“人在世,有所为而有所不为。”

    赵云萝抚掌赞同道:“没错,人生在世,总得做些事情,做些自己想做的,或是应该做的事情,这样才算不白来这世上一遭。”

    “侯爷说得极是,此言当饮三杯!”刘玄举起酒杯,与赵云萝又饮了三杯。

    又喝了半个时辰,刘玄还只是有些迷醉,赵云萝却现出了明显的醉态。

    “我是做不了疯子,只好做个傻子。刘四郎,你应该会做个疯子。我能感觉得出,跟我一样,你也有一颗长着翅膀的心。”赵云萝似笑非笑地低声说道。

    刘玄一时无语,或者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这时,远处传来定更报时的钟鼓声,赵云萝抬头看了看已经开始发黑的天色,不由开口道:“如此美景,状元郎,何不再作诗一首?”

    “丝纶阁下文书,钟鼓楼中刻漏长。独坐黄昏谁是伴,紫薇花对紫微郎。”

    “嗯,状元郎你欺负人了,当我没读过书吗?这明明是前唐香山居士的诗,拿来唬我。”赵云萝突然间作小女子姿态,嘟着樱桃小嘴说道,红润的嘴唇在烛光里越发的闪烁,醉醺的目光如春风里的柳丝,千缠百绕。

    刘玄看得一时痴呆,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咳嗽一声后大声道:“赵姑娘,如此良辰美景,能否请你帮忙抚琴一曲助兴?还请见谅刘某这不情之请。”

    屋里的赵怜卿洪声应道:“如四郎所愿。”

    差点出口应答的赵云萝忍不住看了看东厢房,嘻笑道:“想不到四郎也金屋藏娇啊。”

    琴声响起,赵云萝默然听了一会,突然意味深长地对刘玄说道:“此曲音流清亮,缠绵灼热,真是《凤求凰》。屋中佳人,倒是对四郎你颇有心意。”

    此时的刘玄却呆呆望着赵云萝,悠扬的琴声更助酒意。在刘玄的眼里,她的一眸一笑,宜嗔宜喜,化成了一副“微晕红潮一线,拂拂桃腮熟。群芳难逐。天香国艳,试比春兰共秋菊。”的旖旎美色之景。

    刘玄一时忍不住,伸出手越过桌面,在赵云萝凝脂般的脸上轻抚了一把,轻轻说了句,“你要是有姐妹,我一定会娶她。”

    赵云萝脸色通红,如同余霞散成绮。刘玄也知道自己孟浪了,骤然间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想要念诗来掩饰,脑子里却下意识地蹦出一首诗来,顺口就朗声读了出来:“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念到一半,刘玄不由心生万千感绪。

    赵云萝刚才说的那些话,确确实实击中了他的内心,真是没有想到,这世上居然有人猜到了他深藏在九地之下的心思。一颗长着翅膀的心,可以飞过千年历史、万里山海。而赵云萝话里话外的意思,他也能品味出一二来。只是美人易爱,却此情难待,而且两人之间的身份,还有横在中间的天堑,只怕都互相心里都有数。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念到这里,刘玄突然意识到,李太白的这首诗应该不是单为杨玉环写的,而是为所有心中有着最美好执念的人写的。杨玉环以为自己在唐明皇心中是最美最重要的,殊不知,江山帝位,才是李三郎心中最美最重要的。谁傻谁疯?真的说不清楚了。

    杨玉环以为看透了唐明皇的心,不少人也似乎看透了自己的心思。可是这世上,却没有谁能真正看透别人的心思。或许李太白在这首诗里表面上写的是什么美人,爱情,骨子里却写的是一种孤独。

    美好在你跟前翩翩起舞,你伸手却怎么也抓不住,围在在你的身边,只有现实的苟且。

    想到这里,刘玄不由放声大笑起来,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来,赵云萝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若有所思。

    赵怜卿在屋里,听着刘玄念的这首诗,不由心头一动,掀开门帘,仔细看去。只见晃动的烛光里,清楚地见到那宝庆侯脖子修长雪白,却没有一般男子该有的喉结。难道他年纪稍小,还未长出?再看那宝庆侯的双耳,隐约见到似有耳洞。

    这一刻,赵怜卿明白过来。

    而此时的刘玄更加酒醉轻狂了,他伸手摸去眼角的泪水,大声念道:“灯花频作喜,月色正可步。今夜还先醉,应烦红袖扶。”

    东倒西歪时,嘴里却在嚷嚷道:“红袖,我的红袖在哪里?”

    赵怜卿看到刘玄似乎要倒下去了,没有想那么多,径直冲了出去,一把扶住了他。

    “原来我的红袖是你。”刘玄站住身子,看了一眼扶住他的赵怜卿,不由笑道,“‘华省芳筵不待终,忙携红袖去匆匆’。侯爷,今晚这酒已喝尽兴,我要歇息去了,就不送了,自个慢走。”

    正要扶着刘玄进屋的赵怜卿忍不住回过头,看了一眼坐在那里的赵云萝。两人四目相对,都觉得对方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看着赵怜卿和刘玄的背影消失在东厢房门帘后,赵云萝站了起来,一时酒劲上头,她不由地恍惚了一下,但她扶住桌子,随即站稳了,微微摇了摇头,冷风一吹,刚才还迷离的眼睛恢复了些许澄清。

    走出院门,齐昂早就把两位近侍叫了进来,接住了赵云萝。四人默不作声地出了州衙后院。来到桃李溪旁,看到停在路边的雕车,赵云萝不由地轻声念道:“‘桃李溪边驻画轮’,可我还是更喜‘宝马雕车香满路’的《青玉案.元夕》,‘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说到这里,赵云萝转过头对齐昂问道:“齐叔,你这一世可曾真正快活过?”

    “看到萝儿出世,又看到萝儿长大,齐叔就十分地开心快活了。”齐昂难得地露出笑容,轻声地答道。

第二百一十六章 便胜却人间无数(二)

    赵怜卿扶着刘玄回到屋里,坐在矮榻上,晴雯、麝月四人连忙各自忙碌,取了铜盆盛了温水,再浸湿了毛巾,扭得半干,给刘玄搽拭脸和脖子。端来了清口汤,给刘玄喝上一口,再吐在盂里,去了嘴里的酒味膻味,再端上醒酒茶。

    刘玄长舒了一口气,已经差不多清醒了,站起身来自去澡堂子里洗澡换衣。

    “赵姑娘,你知道这宝庆侯是谁呀?以前从没听说过,突然就上门了,看上去跟四爷还很熟的样子。可府上的世交我们都听说过一二,从来没听说过这一号。”晴雯忍不住开口问道。

    “而且这一位侯爷,面如冠玉,比一般女子长得还要俊俏。”麝月在一旁微皱着眉补充道。

    赵怜卿淡淡地笑了笑,答道:“京师里的封爵人家,比牛毛也要多。甚至还不少有到地方任职经年,跟京师和亲友少了往来的。所以怎么数得过来?刘家世代军将,累积七代为国之重臣,府上的亲戚故交,那怕是家生子也说不清,何况你们四个呢?”

    “姐姐说得好有道理。”金钏和玉钏忍不住赞叹道,晴雯瞪了两人一眼,却没有开口说话了。

    赵怜卿突然想起什么来,不由问道:“四郎去沐浴更衣,怎么没人跟过去侍奉吗?”

    麝月和晴雯对视一眼,脸上有些微红,答道:“四爷沐浴更衣时最烦有人在旁边,我们说了几次,都被拒绝了,还被呵斥了两回。”

    “这样啊。”赵怜卿点点头,不再说什么了。一转头却看到自己的丫鬟香菱站在一旁发呆,忍不住问道:“傻香菱,你在发什么呆?”

    “姐姐,这状元郎真不愧是文曲星下凡,出口成章,张嘴便是‘桃李溪边驻画轮。鹧鸪声里倒清尊。’而且刘四爷的诗自然清新,有情有景,没有半分无病呻吟、惺惺作态。”

    听到这里,赵怜卿忍不住看了一眼满脸兴奋的香菱,想不到这丫头真有几分作诗的天资。

    等了一会,几人坐在那里颇为无聊,玉钏都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赵怜卿看左右无事,便说道:“天色也不晚了,你们先去歇息吧。”

    “四爷给我和麝月姐姐派了差事,要我们抄录他整理好的《周词辑要》。前几日他受伤,我们在旁边守着,耽误到现在,也该去补上。”晴雯迟疑地说道。

    “也是,正事我们帮不上四爷的忙,但这些琐事该帮四爷做齐整了。”麝月点头道,随即开口问道:“赵姑娘不去歇息?”

    “你们有正事,先去忙吧,这里有我。四郎还有伤,今晚又喝醉了,我不放心。再说我受薛老爷薛太太和宝姑娘所托,来照顾四郎,总要应应差吧。”

    “那好,辛苦赵姑娘了。”麝月连忙说道,转过头对金钏、玉钏说道:“四爷叫你们每天练的字,这两日也该补上了,要不然等四爷记起要检查,可不大好了。”

    说罢又转过头对香菱道:“香菱姐姐,你不是想看四爷的手迹,我带你去。”

    就这样,麝月一人把金钏玉钏和香菱都安排出去了,最后拉着有些不情不愿的晴雯,也出了东厢房。

    “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赵姑娘是替宝姑娘来的,你何必掺在中间,凭白恶了那边做什么?”赵怜卿隐约听到麝月对晴雯说的话,这断断续续的话让她不由脸色一红。

    过了一会,刘玄沐浴一新,换了一身轻宽的衣服进来了。

    “咦,她们都走了。”

    “她们四个都有你安排的差事,所以都去忙了。香菱好热闹,便跟着去了。”赵怜卿看着刘玄在烛光里的那张脸,莫名地有些心慌。

    “你这几日舟车劳顿,也该早些去歇息。”刘玄站在那里说道。

    “妾身并不疲乏,再说侍奉四郎左右是我的职责。”说到这里,赵怜卿觉得这话似乎过于暧昧了,便转移话题道,“刚才那宝庆侯真的是侯爷吗?”

    “赵姑娘不是早就看穿了吗?”

    “我看那小娘子身上自带一股出尘仙气,非富即贵。不知哪家高门的小娘子,居然夜会刘四郎?”

    “夜会刘四郎?赵姑娘怕是才子佳人的章回书看多了。”

    刘玄看着烛光下的赵怜卿,眼横秋水,眉拂春山。两颗樱桃分素口,一枝杨柳斗纤腰。未领略遍体温香,早已睹十分丰韵。

    他脑子还有些微醺,身体里还未消除的莫名躁动让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几步,一股淡淡地熏香飘了过来,绝似麝兰香,又如幽兰气。还有近在眼前的艳过桃李的脸,心底最深处的某样东西被勾了出来,猛然间在胸口炸开,他伸出双手,一把抱住了赵怜卿。

    赵怜卿的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了,就像一包面粉倒进了滚开的水里,越搅越迷糊。刘玄身上还带有淡淡的皂角清香味,就像早上的太阳,透过树叶照下来,暖暖的,又十分地清澈,不知不觉中就让你沉浸其中。

    我的心为什么跳得这么快?我的身子怎么这么烫?赵怜卿知道不对,想抽身离开,可双腿却像是被什么抽干了力气,怎么也迈不动了。她只好使尽全身力气,扭动着上半身,双手有气无力地推着刘玄宽阔的胸口。

    赵怜卿却不知,她这一番动作却是火上浇了一盆油,而且还是一盆火油。

    刘玄刚才鲁莽之举,把自己也吓住了,抱着赵怜卿那丰润软香的身子,一时不知道怎么办了。偏偏赵怜卿又在他的怀里挣扎了起来,摩蹭之下,刘玄刚被押压下去的邪火又腾地冒了上来,而且越烧越旺。再也按捺不住的他,一把抱住赵怜卿,转过屏风,往床榻走去。

    “呜呜,四郎,这样不妥?”

    “我已经二十了,早就过了十八岁的戒规了,有何不妥?”

    “呜呜,请四郎自重!”

    “我憋了好几年了,不,我自重了二十年了,也该到放虎归山的时候了。”

    “嗯嗯,这样对不起宝姑娘。”

    寂静了十几息,又听到一句,“箭已在弦,不得不发。”便再无说话声了。

    但见“宝炬摇红,麝裀吐翠。金缕绣屏深掩,绀纱斗帐低垂。并连鸳枕,如双双比目同波;共展香衾,似对对春蚕作茧。向人尤殢春情争,一榻纤腰怯未禁。”

    不知多久,香汗流酥,两人相偎微喘,终是一夜无语。

第二百一十七 春江潮水自东去(一)

    赵怜卿早早就醒了过来,她忍不住扭头看着身边的刘玄。其实从踏上来杭州城的那一刻,她就隐约猜到有这么一天了,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也这么突兀。

    刘玄突然睁开了眼睛,吓得赵怜卿连忙闭上了眼睛,只是随即明白自己是掩耳盗铃,不由又睁开了双眼,四目相对,说不尽的温柔风情。刘玄心头一荡,伸出了禄山之爪,还未及身就被赵怜卿坚决地推开了。

    “天色将明,四郎不要再孟浪了。”

    刘玄笑了笑,压住心头的邪火,把手枕在头下,就这样直直地看着枕边人。

    赵怜卿被这炯炯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连忙找话题问道:“当初你是不是馋我的身子才救得我?”

    “小娘子这身子,就是大罗金仙、罗汉金刚沾到味了,也要下凡求快活了。”

    赵怜卿不由脸色更红,但依然坚持道:“我问四郎话呢,不要躲闪乱扯!”

    刘玄正色道,“当初你与贾蓉琴瑟和谐,我顶多羡慕下他,流些口水就算了。只是鲸卿突然求我救你,追问之下,道出了真相,也就不得不救你了。”

    “不得不救我?那为何还要贾蓉写一封离合书,逐我出宁国府。”

    “贾蓉从小被他那个死鬼老爹蹂躏折腾,性子变得隐忍阴厉,又异常谨慎。要是我不图他些东西,这小子如何肯信我?而那小子身上有什么?财货珍宝,还是那块要破了的空壳牌子?幸好贾蓉身边有你,真正的稀世珍宝,天上凡间独一无二的美玉。”

    赵怜卿被这**裸的奉承话说得心头一荡,难怪宝姑娘被他吃得死死的。想起宝妹妹,她心中有些愧疚,努力找着话题,继续谈话,好暂且忘掉心中这些烦恼。

    “既然如此,也不该要了那人的性命。”

    “决计下手了,自然要干净利落,留那人性命做什么?作为让我和贾蓉都寝食不安的后患吗?”

    “四郎真是杀伐决断。”

    刘玄却主动问了起来,“怜卿此名,听说是你自己取的,是不是取自‘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故而怜我怜卿’?”

    “正是,且我此前的名字叫可卿。”

    “怜我怜卿。”刘玄连念了两遍,心中感绪万千,忍不住伸出手去,把赵怜卿抱在怀里,喃喃地说道,“以后这世上只有怜卿,再无可卿”。

    两人默然无语,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麝月在屋外叫道:“四爷,院外有人来求见,是李大人他们。”

    赵怜卿怕是有些做贼心虚,吓得坐了起来,露出了光溜雪白的上半身,看得刘玄邪火又腾腾地冒了上来,但仅存的一丝理智告诉他,来日方长。幸好赵怜卿察觉到不对,又钻回被子里去了,甚至还把头给蒙了起来。

    刘玄默念了三遍《般若波罗蜜心经》,这才起了身,穿好衣帽走了出来。

    在门口候着的麝月神情复杂地看着刘玄,突然冒出了一句:“四爷,今儿早上你连晨练都免了。”

    这确实不大寻常,刘玄连上次杭州城外大战之日的早上,都没有耽误每天的晨练。

    晴雯没有说话,眼神却有点像锥子,直往刘玄身上扎,还时不时地飘向东厢房屋里。

    “哦,今儿天色不错,艳阳当空,天高云淡。”刘玄看了看天色,若无其事地说道,刚走了一步,又转过头来,意味深长地说道:“多吃肉,才能快些长高长大。”

    等到刘玄出了院子门,晴雯看了看寂静无声的东厢房,转头对麝月,有些恶狠狠地说:“姐姐,今儿起我每天要吃肉,吃多多的肉。你也吃吧。”

    麝月看着她,有些哭笑不得。

    到了书房里,李公亮、孙传嗣正等着刘玄。

    “查到了吗?”刘玄坐下来开门见山地问道。

    “查到了,是温台两州的叶、苏、温、邰四大海商,一起凑了三万两银子,请得两浙兵马司中军前锋营退伍的精锐六人。”

    “那军用神臂弩哪里来的?”

    “从南直隶十二营的武库里偷买出来的。”

    “为什么要刺杀我?”

    “说是四郎剿了海贼和倭兵,绝了他们的财路。”

    听到这里,刘玄不由笑了起来,“当初鄞县一战后,跟海贼倭兵有关联的两浙大海商几乎被一扫而空,剩下的都是小虾米,哪有这等胆魄和财力?这是欲盖弥彰啊。”

    “没错,传嗣查出来,这四家应该是替死鬼,背后有金陵某些人的影子,甑家就是其中一位。”

    “南直隶的水,比两浙还要深,幕后黑手没那么容易浮出水面来。这甑家从太上皇皇太后移宫后就上窜下跳的,一看就是被人骗出来当枪使的,这次又被推了出来。唉,三代的荣华,数十年的江南第一富贵人家,真的是养废了他们。”

    听完刘玄的感叹后,李公亮问道:“四郎,接下来该怎么办?”

    “如实上奏,不要添,也不要减。”

    “四郎,有什么玄机?”

    “皇城司使齐大人就在杭州城,谁敢玩花头?”

    “什么?”李公亮和孙传嗣吓了一跳,“四郎/大人,真的假的?”

    “昨晚我还见过他呢。”刘玄摇着头答道。沉吟一会,他又继续说道:“重明,你派人去联络下两浙海商,就是那些两次大案还存留下来,并有些实力的海商。”

    “四郎,你这是什么意思?”

    “两浙海商遭此重创,最开心的是闽海的海商们,只怕我那吕师叔也在偷笑。他故里虽在建宁州,但家族的商号在闽海省海商里也能排得上号。而南直隶的海商们,安逸富贵久了,只怕也不是他们的对手。东海海面上,还是三国混战稳妥些。”

    李公亮和孙传嗣了然地点点头。

    “事情了了,重明,你帮我贴出水牌,就说我身体好了,明天正式到州衙大堂视事。”

    “好。对了四郎,张义兄昨天派人送来了学政衙门的公文,说贾大人和他都已经准备好了,再过十五天就可以开年考了。”

    刘玄了然地点点头。年考是学政对全省的秀才进行一次考核,优秀者记档,乡试时可以酌情加分或提级。不合格者轻则训斥,重则夺去生员资格。毕竟秀才不过是民间俗称,正式名称叫生员,只是一种可以入县学、州学和参加乡试的资格而已。举人以上才叫功名。

    而这次年考几乎是明国维一手操办的,也是刘玄重要的计划之一。

    “重明,你帮我正式回份公文去学政,就说杭州州衙定会全力协助这次年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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