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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我曾迷茫过     同时拥有两条时间线txt下载     同时拥有两条时间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四十三章 云起且听钱江潮(二)

    “被人劫走了?在哪里?”

    “回四郎,在台州跟明州交界的枫树岭,离皓崎哨所大约数里。等到哨所的巡检兵丁闻讯赶到,只有死伤的押解差役,云月不见所踪。”符友德一脸愧色地说道。

    “是我们大意了。”刘玄脸色凝重地说道。

    “友德,你们此前救下云月是在哪里?”

    “回四郎,是在台州临海以南的攀山镇外。贼子总计十二人,我们杀死五人,其余悉数被拿下。根据口供,我们初步断定,为首的两人极有可能是公人,只是他们已死,没有对证了。其余的贼子都是江洋大盗、水匪山贼,甚至有四个是杭州行省甲字监狱的重犯。当时属下就是查晓到了这个,才带人押着那几个贼子匆匆赶来明州,只留下六个人去继续随行护送云月一行,结果那六人在枫树岭被人下了药,醒来已是着了道。属下失职,还请四郎责罚!”

    “友德,你不必纠结自责。贼子处心积虑,一直隐在暗处,伺机下手,就算是我,只怕也难免疏忽。现在最要紧的是拨开这迷雾。”

    “四郎说得没错。云月此案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温州州判都已经定罪了,两浙臬台为何非要将其押解到钱塘,再次复审?杭州行省甲字监狱乃是直属两浙臬台,居然有重犯从里面逃脱出来作案,真是难以置信。两浙臬台在其中难逃干系。”李公亮毫不客气道。

    “重明说得没错。”刘玄说了一句,又转问道,“枫树岭那边可有什么证据?”

    “回四郎,萧三等人细细查验过押解差役身上的伤口,发现极有可能是倭刀所伤。”

    “倭刀?可确定?”

    “四郎,萧三等人都是定海军的好手,跟倭贼交过几次手,对倭刀伤口颇有印象。他们来回查看,确实跟倭刀所伤很像。”

    “这案子真的越来越有意思了。温州永嘉的古刹武僧,两浙臬台,现在又牵涉到倭贼了。想不到小小的一个通奸误杀案的凶犯,居然牵扯出这么多事来。”

    “四郎,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重明,我是有些想法,但大胆猜测,却需小心求证。我们先从杭州行省甲字监狱这几个重犯开始查起。”

    “攀山镇劫囚已经过去十几天了,只怕那边已经做好应对举措了。”

    “是的,那边肯定已经收到风了,这会也已经补救得差不多了。只是任何事总会留有蛛丝马迹。我们两边下手,一边调查行省甲字监狱,一边把那四名重犯的案卷调出,从定案的州县查起。我就不信他们不会遗留半分马脚。”

    “四郎此计甚是,现在这云月的案子迷雾诡谲。咨问海州、黄州和苏州的行文一时半会也没有回复,思来想去,只能从这四个行省甲字监狱的重刑犯下手。”

    钱塘县两浙臬台府后院的书房里,王重信对着对面的两人,喷着自己的愤怒。

    “我叫你们调集人手去劫人,哪里找不到人手,你们偏偏要去行省甲字监狱去找人,四个重刑犯,人家顺藤摸瓜就能找到你们身上,糊涂!愚蠢!无能!”

    侯孝康是一脸的无所谓,倒是他身边的另一三十多岁男子却是一脸的尴尬。他叫李识途,王重信的外甥,娶了侯孝康一位堂姐为妻,现在身居提点两浙刑狱按察使司典狱司都事。

    “舅舅,这事干系甚大,我手里实在没有趁手得力之人,又不敢去他处随便借人,只好寻思着去行省甲字监狱找。我已经找了四个身形相近之人,切切叮嘱了一番,冒充了那四个重刑犯,还改了记录文卷,决计查不出来的。”

    “就你这点小聪明,把天下人都当傻子呢?还查不出来?云月的那件案子,多离奇诡异,我看了卷宗后背都是发凉的。可偏偏这么一件案子,却是让刘持明给查了出来。我实在担心,刘持明这般敏锐聪慧,会不会对云月的身份起了疑心?”

    “叔叔放心,决计不会的,云月混迹十几年了,又不是个雏,肯定不会露出马脚。他刘持明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一眼就识破云月的身份?叔叔太多心了。”

    “不是我多心,而是这个刘持明太吓人了。这么一件奇案都让他给破了,还有什么能逃出他的眼睛。”

    书房陷入了沉寂,过了好一会,侯孝康才恨恨地说道:“他既然这么喜欢查案,叔叔,你何不把一些疑难未破之案交给他,让他无法分心。只要延误些时日,那些蛛迹自然就会消散了,到时就是神仙也难破了。”

    “舅舅,小公爷这一招妙啊。”李识途满脸喜色地说道。

    “嗯,这倒是一条妙计。我找人即刻去办。”王重信满脸凝重地说道。

    三人又商议了一会,侯孝康和李识途便告辞离去了。过了一会,有一人被引进了书房里。

    “婓林,事情都办得如何?”

    “谨遵老大人的吩咐,我连夜跑了那四处州县,将那些卷宗有可疑之处,或修正,或销毁,绝不会露出半分纰漏。”

    “那就好。我们这位状元郎,可是奉了圣命,是要来大闹东海龙宫的。我不得不早做打算,要不然情况危急,只怕要被那些家伙丢出来当替死鬼了。”

    “恩主老大人,那刘持明又没有长三头六臂,有的着这般慎重对待吗?”

    “小心驶得万年船。现在的两浙,就是一个大泥沼,表面看上去花团锦簇,实际上只要沾上了,身家性命都难保啊。”

    “恩主老大人过滤了,天塌下来还有个高的顶住。北靖郡王、修国府、缮国府,甚至还有忠顺王,他们手眼通天,还怕顶不住?”

    “呵呵,他们?现在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现在他们都在忙着把屁股洗干净好上岸,那有那么容易!”

    说了一会,有人来禀报。

    “回大人,属下的细作小心跟踪,打探到李识途李大人去了明月楼,跟洞霄宫都管飞霄道长见了面。小公爷侯爷去了东市,在那里的一处茶楼,见了两人,是生面孔,不过长相彪悍,肌肤黝黑,小的们怀疑,怀疑…”

    “怀疑是海贼吧。”

    “是的大人。”

    “大难临头各自飞。只是这个侯孝康,胆子真大,这个时候了还敢去见海贼。且不去管他了,想死之人,你拉都拉不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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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云起且听钱江潮(三)

    刘玄坐在院子的树荫下,看着盛夏的阳光从树叶间隙中投下来,落在地上,斑斑点点,还有无数的微尘在撒下来的光芒中上下浮动着,如同水里游来游去的鱼虾。

    两浙的这盘棋,怎么去破呢?只是巡察了温、台、明三州,还不用那四位账目掌柜出手,光刘玄看账簿上的那些数目就觉得里面可能有问题。那些数目太过整齐和巧合了。

    刘玄不动声色,将那些账簿一一抄录,自交给那四位账目掌柜去稽核合帐。到现在,已经清查整理出三分之二,只有一个词,触目惊心。光是这三州就能查出五个县的税赋应该亏空积欠了六万四千六百七十九两,粮五万四千五十六石。

    这还不是让刘玄觉得可怕的,最让他心寒的是三州十八县的鱼鳞册居然最久远的是二十九年前的,最近的也是五年前的。按律,这鱼鳞册三年一核验,五年一检点,十年一大造,各县子册,州分册,行省集册,户部总册,层层抄录稽核,是国朝税赋根本,原本是不该出错的,可现在看来有一半的鱼鳞册都是不合格的。

    刘玄知道,这鱼鳞黄册是前周定下的国策,历经百年后变成了层层盘剥,奸吏滑胥,贪官劣绅上下其手的“财路”。他曾经在国史馆看到过前朝记录,某一年里,金陵辖下上元、江宁两县三年间有十五万条鱼鳞黄册有问题,被户部驳回。于是上元、江宁两县只得复查重造,半年时间雇佣了书手四十人,每个月工钱加伙食费用合银一两五钱;册夫四十人,每月工钱伙食费合银九钱;纸四万八千张,笔两千支,墨十斤,以及官员七人、监生两百人的各项茶菜炭药的日常开销,总计是一千四百两的开支,全部由地方承担,摊派到两县百姓身上。

    这还是两县的开支,江南有多少个县,要是都驳回需要再开支多少钱粮?难怪那年前周户部只是复查了两省二十一个县就不敢再往下查了。

    后来有官员算了笔细账,户部大造一次鱼鳞黄册,每本黄册得用染黄厚纸两张,留出富余,一共要采购一百三十九万七千四百张,每张用银三厘;还有装订用的绵索条数,也要同等数量,每条用银一厘。再算上人工杂费,一共是四千五百余两。

    以前这造册费用名义上是各衙门用余盈协助,可过去几十年后,各衙门自己都缺钱,那有余盈协助造册司,所以这费用最后上全落到地方了。年岁久了地方也承受不起,最后前周文宗改为户部统管,度支司专门调拨银两,并定下一整套规章,这才堪堪保住了鱼鳞黄册继续存续下去。又过了百余年,弊端再积,这专项拨银时有时无,可户部还得继续按制造黄册啊,没银子怎么办,聪慧的官吏们很快就找到一个即能凑集造册银又能发财的门路-“指定”和“罚款”。

    刘玄看过一本前周士绅文人写的笔记,里面记有一件事例。那年县里接到户部大造鱼鳞黄册的要求。落到乡里,里正找了户有些家产的自耕农老王,说本里的鱼鳞黄册费用你承担了,交银七分。不是这造册的费用官府出吗?哦,官府只是出人手,材料费还是要地方出。就十几页纸,怎么这么贵?啥,官府为了保证黄册能长久存放,指定了赵家纸铺的纸张,人家的纸品质好,就是这么贵。赵家不是县丞夫人的娘家吗?怎么还做起纸张生意来了?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赶紧交钱!等钱交了,县里户房的书办把前一本黄册抄录一份,随意改动几笔,还故意改错。先交到州省里,闭着眼睛过,最后交到户部。造册司的稽核书吏一看,错了,驳回,外加一张罚银一两的单子。省里州里各添了一张罚银二两的单子,县里书办也添了一张罚银二两的单子。最后这罚银落到了老王头上。

    老王都傻了,罚银七两,还有重新造册的七钱银子,全部老实交来,不交就叫你吃牢饭!让你知道什么叫官法如炉!老王只得托里正,去乡老家借上八两驴打滚的利子钱,才把这差事给应付过去。这一个来回,光是从老王一人身上,县里书办得了二两,省州里各得了二两,户部造册司得了一两。赵家得了一两四钱银子的材料采办费,随便给几张劣质纸就好,纯赚。且只是驳回一次,已经是颇有良心了,要是驳回个三四次,连全家人的骨头拆了都应付不了。就是这么一笔印子钱,等到秋收老王连利息都还不上,只好把那几亩田抵给乡老,投身做了佃户。而里正自然会得乡老的酬谢。

    据前朝文档记载,前周户部造册司在某期短短二十年间,共收得罚银十九万六千三百七十六两八钱六分四厘五毫三丝,账目无比精确,表明户部真没有中饱私囊,全拿去造黄册了,可地方的百姓被盘剥了多少?没人知道。

    国朝初立,太祖、高宗为废除前朝弊端,破费了一番苦心,立下不少规矩和章法。可是到现在,刘玄看到又有重燃之势。

    弊端沉积啊,刘玄心里暗暗叹息着,本朝新立之时,本该废除前周许多沉疾的,可惜太祖最后还是妥协了,这才留下这种种弊端。尤其是太上皇秉政二十多年的“前无古人的仁政”,地方官吏之种种弊举,几乎可用疯狂来形容了。

    想到这里,刘玄不由回想起自己临行前圣上的殷切期盼,还有老师烟溪先生的切切嘱托,心头有些烦乱。积欠、积弊、倭乱,还有隐在暗处的那些幕后黑手,刘玄觉得来两浙一趟,比冲陷一次高丽军阵还要累。

    这时,晴雯走了出来,捧着一盘西瓜,兴冲冲地说道:“四爷,这是昨儿买的西瓜,说是白沙镇沙地里出的,皮薄瓢红,汁多沙甜。奴婢把它在井里凉了半天一夜,早就去了火气。你偿几片。”

    刘玄接过一片,咬了一口,果然满嘴都是瓜汁,又冰又甜的感觉直透五脏六腑,原本还火燥的心像是被浇了一盆井水,烟火气都给灭了。

    麝月跟了出来,叮嘱道:“四爷,这西瓜性寒,现在又放冰了,万不可多吃,会伤了脾胃的。”

    “姐姐就是管得多,四爷吃两片瓜又怎么了?他自己懂医术,心里还没数?”

    晴雯和麝月在那里拌着嘴,刘玄却想着自己的心思。

    千头万绪只要抓住一点就好了。我只做自己“最擅长的”,也是他们预判中我肯定会做的。先按顺着他们的脚步走,等到所有的乱结都出来了,我一刀给它破开就好了。解结的法子那么多,我自用我的法子就好了。

    说到这里,刘玄几口吃掉手里的西瓜,又洗了洗手,走到书房写了封帖子,叫来了韩振:“阿振,去两浙水师都指挥使司衙门投了这帖子,禀告何老将军一声,我有要事想与他商议。你不急着回来,等得了老将军的确信再回来。”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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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云起且听钱江潮(四)

    “世侄,你的意思是剿灭倭贼?”何芝贵抚着胡须问道。

    “是的世叔。我只是巡察了温、台、明三州,就发现了不少问题。再往下就是越、杭、秀三州,小侄相信,这三州里的问题只怕是数十倍,而且稍一动就是无数张网扑了过来,将你死死束缚住,让你动弹不得。”

    “那你怎么想到剿倭贼这一招呢?”

    “世叔,你被圣上委派到这里来整肃两浙水师,为的什么?小侄虽是状元郎,却是军镇出身,比一般文官更懂兵事了。世叔加上小侄我,朝堂和两浙地方的众人首先会想到什么?”

    “剿灭海贼,平息倭乱!”何芝贵笑着答道。

    “这不结了吗?”刘玄一摊手道,“我们就按照他们预想的去做,一来,免得打草惊蛇,二来给他来个文戏武唱!”

    “文戏武唱?贤侄,你给老夫细说一二。”

    “世叔,我虽是状元出身,可入仕途初浅,岂是那些官场老油子的对手?而且两浙对于小侄来说,是毫无根基之地,几近无从下手。既然如此,那何不一力破十会!发挥我们的长处,利用那边的短处。”

    “老夫明白贤侄的意思了,一旦打起仗来,自是要行军法。这套玩意我们熟,上百年未经战事的两浙文官和世家们怕是不懂其中玄机了。到时候我们借着战事和军法,把他们的那些腌臜事全给翻出来。只是贤侄可有把握?”

    “世叔,小侄查了这两三月,发现两浙这张大网里,倭乱是一个节点。我们与其盲眼摸象,不如揪住一点,把整个网都给它扯下来!”

    “贤侄还是兵法里的那一套啊。那你想先从哪里下手?”

    “世侄,小侄首先的是上表弹劾提督两浙兵马指挥使司,光是在温、台、明三州我就抓到了不少把柄,想必世叔来两浙近一年,也抓了不少把柄。”

    刘玄和何芝贵久在军中,里面的勾当自然清楚得很,两浙陆师兵马的那些龌蹉事,用心一查探自然能查出来。

    看到何芝贵笑而不语,刘玄继续说道:“两浙水陆两师虽然跟他们沆瀣一气,但国朝文武分治,互相制衡,他们再怎么也很难把手完全伸进去,中间还是有隔阂。现在水师有世叔整治,我再弹劾陆师,他们虽然会有不满,但只要不涉及他们的要紧之处,最后还是会睁只眼闭只眼。且小侄上表朝廷,请五军都督府整治两浙陆师,他们要是在里面过多地指手画脚,怕是会引起忌讳了,更加不美了。”

    “贤侄是想掌握部分两浙陆师兵权,再便宜行事?”何芝贵一针见血地指出关键所在。

    “是的世叔。我们都知道两浙倭乱的海贼老窝在耽罗岛,可世叔和朝廷敢调两浙的水师远征吗?”

    “不敢,除非把南海那两支远海船队调一支来,否则是万不敢从命。就凭两浙水师这点家当,谁去都是凶多吉少。”何芝贵也是深知其中关窍。

    “既然无法直捣老巢,那么就只能在陆上做手脚了。”

    “海贼会上岸吗?他们岂会那么傻?听你的调遣?”

    “我调遣不动,自有人能说动他们。世叔,再过些时日就是秋十月了,除了两浙行省各州县的税银赋粮要汇集杭州藩库和常平仓之外,他们黄册和税赋账目也要汇集在杭州,由粮台和藩台汇总稽核,上报户部和三司。”

    何芝贵眼睛一亮,“贤侄的意思是海贼倭寇上岸,袭扰杭州城,夺了税银,还一把火烧了那些税赋账簿?”

    “是的世叔。海贼倭寇得银子,这边却是因为税赋账簿一把火给烧了,死无对证,各得其所。”

    “妙啊,这帮贼子只怕真能这般下手。”何芝贵赞叹道,但是转头一想,又担忧道:“贤侄,那些账簿各州县不是有底子吗?就算是烧了呈报行省和户部三司的,叫人去州县再抄录一份报上来就好了。”

    “世叔,你是不知道那些文官的手段。一旦事发,他们给你来个要讲‘轻重缓急’,先处置善后事宜,账簿之事往后挪。这一善后只怕是一年。过来一年,又是秋收之时,他们再给你来个‘先理新帐,再清旧帐’,又能拖一年。等到三五年拖过去了,两浙州县的堂官只怕都换过一任,不少经办的书吏也去职了,那些账簿也给你整得清清楚楚的,就算是中间有些差错,反正都怪海贼那年袭了杭州,合省上下一片慌乱,出些许纰漏也是理所当然的。”

    何芝贵不由仰首大笑道:“贤侄说的可不就是那些家伙的腌臜手段吗!且杭州受袭,首先出来顶雷问罪自然是奉命下来整饬兵备,以防倭乱的我们叔侄俩吗?这内忧外患一并铲除,岂不快哉!”

    “世叔说得极是。”刘玄陪着笑了几句,继续问道:“世叔觉得小侄的这番计谋还行吗?”

    “妙是妙计,还缺把火。”何芝贵微微摇头道。

    “恩师烟溪先生在国子监祭酒之位上有些寂寥无事,且闻吏部左侍郎马大人丁忧,内阁拟定了几位人选继任,皆非德高望重、众望所归之人,未获一致认同。”

    刘玄眨巴着眼睛说道,一脸的忠厚可信,不愧是中过状元的诚信小郎君。

    何芝贵眼睛猛地一睁。他可是知道的,吏部尚书谢赤忱谢老大人都过七十了,身体一向不大好,要不是因为某些原因硬撑着,早该致仕荣休了。大家都清楚,哪天风大,这位谢老大人指不定就被吹倒了,届时吏部左侍郎马恒世就能署理天官,再凭借他的资历威望,十有**能公推实授。马恒世是西安知府丁玮之父丁老相爷的门生兼侄婿,在吏部苦熬了十来年,眼见着就要重现先师的荣光,可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老娘没扛住,一个丁忧,十年辛苦付水东流。

    所以说孤寒出高位不是没有道理的。人家早早就父母双亡,亲戚断绝,中进后,只要熬得住,光内外丁艰就能超越多少同僚?着实让人嫉妒。

    杨慎一是天子之师,器重之臣。这次好容易找了机会调回京师,自然是潜龙出海,要扶摇九天之上了。只是国子监祭酒再上去就是正四品和三品阶官,那已经算得上是朝中重臣,一个萝卜一个坑,圣上在这种局面下也不好随便开人腾坑。

    现在落下这么一个大坑,吏部左侍郎,六部之首,又是从三品,再往上都可以直接入阁了,正好给杨慎一升迁之用。

    怎么升迁呢?刘玄提供两浙某些官员的黑材料,杨慎一愤而上奏,弹劾两浙官吏尸位素餐、贪腐渎职。先从两浙武官轰起,再转到两浙文官,悉数牵涉到,这非常符合杨慎一一弹一大片的风格。接着是圣上接到奏章后勃然大怒,任命杨慎一暂领吏部左侍郎,整顿吏治。

    一整套路子,何芝贵在心里能想得明明白白,而且他非常确信,只要刘玄提供翔实的资料,凭借杨慎一的学识,绝对能做出一篇轰动天下的名篇来。且官场上下都知道,杨慎一不仅嘴炮厉害,人也极聪慧,任谁的鬼蜮伎俩在他面前都是遁形难匿。要是他接任了吏部左侍郎,亲自来两浙查办,凭借他的威望和手段,那就不是刘玄这般和风细雨了,那是要塌陷东南的暴风骤雨!

    于是乎,圣上拿下要紧的官职,杨慎一得名又得实,刘玄这里却是能把两浙某些人逼得钻进他的圈套里去。大家各得其所。

    只是老刘怎么生了这么一个儿子呢?他真的生有七窍玲珑心吗?何芝贵心里暗暗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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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云起且听钱江潮(五)

    越州山阴县徐家别院,现在是两浙沿海道巡察御史行辕。在里院书房里,坐着刘玄、李公亮和潘籍。他这位越州诸暨县知县,打着拜谒巡察御史,听候问话的名义从诸暨县来到这越州州府山阴县。

    “淳之,你做了数月知县,想必颇有心得了,说说吧。”刘玄笑着开口道,“还有你诸暨县隔着婺州、严州,多少知道些那两州的讯息,且一并说给我们听听,我现在只是巡察沿海道,浙西情况有些不明。”

    潘籍难得地露出凝重之色,摇头叹息道:“积弊沉疴,触目惊心啊。”

    “诸暨县四周群山环抱,一江纵贯其中。东西部为低山河谷盆地,北部为湖畈河网平原,还算富庶。只是世家和乡绅们互相勾连,上下其手。县里的良田只怕十之六七已经落在他们之手了。而那些山林,只要是茶山和矿山,都难逃他们之手。更可恨的是这些山岭出茶出矿,或可烧窑成瓷,日进斗金,县里户房的名册里却标注着荒山秃岭。我曾经想查办一两处以抓典型,主簿、书办、师爷要不危言耸听、暗加威胁,要不消极怠工、搪塞敷衍。我身边只有那么几个可用之人,掰碎了也不够覆在整个县衙上,根本没法跟合衙的蛇鼠相斗,只得偃旗息鼓,暗暗收集证据,待机再发。”

    潘籍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叠文卷来。

    刘玄接过,只是粗粗扫了一眼,便放到了一边,继续倾听潘籍的话。

    “诸暨西边的婺州、睦州,还有更西的衢州、处州,是为浙西四州。山高林密,人稠田少。我听那边的商旅说起过,那四州的土地山林吞并更是肆无忌惮。矿山茶林、水田良地,无不被世家和乡绅暗中侵吞。数十万百姓,或投身为佃户、或卖身为矿工,困苦煎熬。更有不少逃入山中,啸聚山林,结寨自保。”

    说到这里,潘籍语气变低,神情更为凝重,他凑过身来,继续说道:“更有各种邪教,流传乡野,蛊惑人心。其中最盛的是那白莲教。”

    “白莲教?”刘玄眉头一皱,“淳之可曾细探过?”

    “有。诸暨县也有人信,我叫人暗中打探了一番。这白莲教出自佛门净土宗,相传前晋年间净土宗始祖释慧远在庐山东林寺与刘遗民等人,结白莲社共同念佛。后人以此为念,结社拜佛,先是称之白莲社或莲社,盛行于江南等地。前周偏安江南年间,南直隶苏州有僧人茅子元,法名慈照。绘《圆融四土三观选佛图》,制《白莲晨朝忏仪》,崇奉阿弥陀佛,宣扬念佛持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戒,以期往生西方净土,立名为白莲宗,或白莲教。”

    “前周与室韦相争年间,地方不靖,白莲教趁势而起,席卷全国,分为金禅、无为、龙华、悟空、还源、圆顿、弘阳、弥勒、净空、大成、三阳、混源等数十派别,在前周末年成为民乱主力。国朝定鼎后,白莲教列为异端邪教,加以禁斥。但还有在暗中流传,其中两派最盛,北方别支称之为弥勒教,或香教。信奉弥勒佛,其宝卷称‘释迦佛衰谢,弥勒佛当持世’。”

    “南方一支自诩为白莲教正朔,改信奉‘无生老母’。它吸取了前魏隋大乘教教义、西域拜火摩尼教教义,宣称世有明暗两宗,青阳、红阳、白阳三际,所以又叫两宗教。按他们教义,青阳际由燃灯佛执掌的初际,无天地,有明暗。明系聪明智慧,暗系呆痴愚蠢;红阳际由释迎牟尼佛执掌,是为中际,黑暗占上风,压制了光明,形成‘大患’,是谓‘恐怖大劫’,这时弥勒佛就要降生了,经过双方殊死搏杀,最后光明驱走了黑暗;白阳际是由弥勒佛执掌的后际,明暗各复本位,明归大明,暗归极暗。而无生老母是上天无生无灭的古佛,她要度化尘世的儿女返归天界,免遭劫难,便降下燃灯佛、释迎牟尼佛、弥勒佛下凡救世。教众需每日诵念此教宝卷的‘真空家乡,无生老母’八字真言,即可得救入天界。”

    “浙西四州山民们拜的就是白莲教,据说有信徒民众十数万,尊卑有序,等级森严,按六十四卦分六十四路,每路有香民、香主、案主、坛主、先锋、堂主、使者、执教、掌教。四州山民迫于盘剥,往往是合家投教,以求活命。”

    “源于佛门净土宗?”刘玄脸色也变得无比凝重起来,“我在温州耳闻过白莲教在浙西盛行,只是没有了解得这么清楚,不知道它居然源于佛门。”

    “四郎,重明,怎么了?”潘籍诧异地问道。

    李公亮把永嘉奇案说了一遍,提到了主犯是僧人云月,却是在台州枫树岭被疑似倭人的贼子给劫跑了。

    “有神力的僧人?应该是武僧吧,四郎怀疑这个云月跟两宗教有关联?”潘籍问道。

    “是的。这个云月应该有武艺,这点我和天德他们都看出来了。只是这僧人甚是醒目,看出我们几人也有武艺,就没敢出手了,所以一时看不出底细来路。原本我怀疑他跟倭人有关联,不仅是疑似倭人劫走了他,更因为他的口音和一些生活习性有些怪异。现在又牵扯到两宗教,这就更扑朔迷离了。”

    “对了淳之,这两宗教教首情况如何,有什么最新举动,你可有探知?”

    “四郎,这两宗教教首是为掌教,自称无生老母驾前的降三世明王转世,行踪隐秘,只闻得在婺衢睦三州交界处活动,真实姓名、相貌身形,一概不知。至于两宗教有什么最新举动?此教教众多是夜聚晓散,行径诡秘,外人实难知悉他们的举动。”

    “这样啊。淳之,回去后你多派人潜入婺州等地,探知两宗教动向。我总觉着这伙子妖人跟沿海的倭乱有关联。”

    “好的,四郎。等我找何老将军再借调些人,回去就安排妥当。”

    “四郎,既如此,我们就只能继续查办行省甲字监狱那四位重刑犯了,看能不能从他们身上挖出来些线索来。只是从目前看,典狱司那边,还有案发州县都有了准备,漏洞都补上了。我们只有那四贼子的口供,又无其它实证,一时半会无从下手啊。”李公亮皱着眉头说道。

    “他们掩饰他们的,我们继续弄我们的。我弹劾两浙陆师兵备荒嬉,防务废弛的折子,还有给恩师的书信已经六百里加急发出去了。”

    “四郎,会不会有人狗胆包天,在驿站截了你的奏章和书信呢?”潘籍担心地问道。

    “淳之所虑极是,我也担心这点,所以托了何世叔,将我的奏章和书信先用快船送到扬州,再发六百里加急。”

    “四郎心里有数就好。”

    这时孙传嗣进来了,禀告道:“大人,臬台移交的十五件异案,有十三件被我断清楚了,只是有两件实在断不明白,只能请大人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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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再断奇案拨迷雾(一)

    “断了十三件?”刘玄大吃一惊。

    前些日子,臬台那边奉承着巡察御史大人明察秋毫,断案如神,然后一口气递给过来十五件奇案。

    刘玄知道这是牵绊之计,为了不打草惊蛇,便接了下来,却顺手转给了孙传嗣,让他慢慢查办,自己去忙正事。谁知半月过去,居然被他审明白了十三件。刘玄知道孙传嗣的性子,一是一,二是二,说断了肯定是证据确凿,给你整得明明白白的,绝不会有假。半月就审破了十三件,到底是孙传嗣厉害呢?还是臬台那帮判官太无能了?

    刘玄一时有点恍惚,但很快就回过神来。

    “传嗣,是哪两件?”

    “一件是会稽县的新郎夜奔投河案,一件是杭州于潜县孕妇毒夫案。”

    “这样,会稽县与山阴同一城,就在眼前,那我们先去勘查新郎夜奔投河案,再查杭州于潜县的那件案子。”说到这里,刘玄转过头来,对潘籍说道:“淳之,现在你势单力薄,且时机未到,我们有力也使不出来,不如暂且隐忍,暗中按我们的定计继续行事。还有浙西的那两宗教,务必多探知些讯息。”

    “好的四郎,我会去办的。你们且去忙,稍后我自回诸暨。”潘籍拱拱手,便告辞了。

    刘玄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会稽县城油衣巷的案发现场。

    这户人家姓赵,算是国姓,家境也殷实。前几月为长子娶妻,新妇是上虞县叶秀才的女儿。叶秀才跟赵老爷是同窗好友,也是上虞县的大户。两家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当日赵家大摆筵席,操办了这婚事。新人拜了天地高堂,新妇自送入了洞房,有陪嫁丫鬟和夫家婆子陪着。新郎在赵老爷的带领下,给诸亲朋好友敬酒。直到黄昏时分,喝得七八分的新郎高一脚低一脚地被扶入新房。自有婆子引导,喝了合卺酒,然后退出了新房,自留一对新人过他们的洞房花烛夜。

    有赵家的几个半大小子,新郎的族兄弟跑去听了墙角,确实听到了些东西,面红耳赤地跑了出来。入夜后,忙碌数日的赵家人各自歇息,赵府陷入了寂静。谁知到了半夜,一声怪叫惊醒了赵家人和街坊。大家纷纷点灯开门,查探出了什么事,这才发现新郎从新房跑了出来,一路狂奔,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直出院门、府门,一头扎进了街旁的河道里。

    回过神来的众人连忙下河去捞,什么也没捞到。再叫婆子进了新房,发现新妇被人掐晕在床上。救醒后惊魂不定,好容易安抚下来,几经询问才问出当时的情况来。新妇说两人欢好后便相拥入睡了,到了半夜,迷糊之间察觉到有人掐住了自己的脖子,睁眼一看,只见新郎面目狰狞,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新妇死命挣扎,却体力不支,最后晕了过去,不知人事。

    会稽知县也盘查过诸多目睹证人。

    听墙角的,说是新人在屋里轻声说着私密话,正要入巷,新郎察觉到有人听墙角,吼了一声,把这几个半大小子赶跑了。

    婆子和陪嫁丫鬟,说喝合卺酒时因为新郎喝得有点高,便没有叫他揭了新妇红头罩,先走了这个仪式,留下这对新人,她们都出去了。

    赵家人和街坊邻居,都说确实看到是新郎跑出了新房,狂奔了一路再投了河。至于为什么新郎可以一路畅通无阻?原来当时还有十几位赵家下人在收拾酒席桌椅,为了方便搬运,所以院门和府门还是半开着的。

    一路听孙传嗣说了这案情,刘玄、李公亮、孙传嗣三人以及诸护卫来到了案发现场。

    “学生赵怀敬见过巡使大老爷。”赵家是会稽世家,赵老爷也中过秀才,在状元郎面前自当称一声学生。

    “赵乡贤免礼。本官得臬台移交的贵府疑案,今日来现场勘查一二。”

    “多谢巡使大老爷,请青天大老爷为鄙府申冤,早日寻得小儿下落,谢过青天大老爷!”

    新郎赵家少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会稽知县推理了一番,认为是新郎半夜突发失心疯,投河自尽,定为了人口失踪案。可赵家却不依不饶。新郎赵家公子一向聪慧,十八岁就进了生员,中了秀才,只待明年秋闱下场博取举人。怎么会突然失心疯呢?

    赵老爷虽然只是秀才,可过世的赵老太爷却是位举人,他有两位学生中了进士,在京师和金陵为官。赵老爷去了书信,两位年兄看到恩师的嫡孙生死不知,自然关心,便写了书信到州县。州县查了三四个月,还是什么都查不出来,头都大了,干脆承认自己无能,把此案移交给了臬台。按察使司也是什么都查不出来,可赵家两位年兄还是书信不断,搞得王重信也是不厌其烦,正好甩给了刘玄刘青天。

    刘玄来到新房,转了一圈,便问孙传嗣道:“这里可曾细细勘查过?”

    “回大人,这新房每一寸都细细勘查过,没有地道,也没有掩埋的迹象。”孙传嗣自然知道刘玄问的意思。当时他头一个念头就是新娘子跟奸夫勾结,杀了新郎,将其埋在了新房里,再穿上婚衣,假扮新郎一路狂奔投了河。

    所以他一来新房就四下勘探,却没有找到任何证据。且有赵家门子在新郎奔出府门时,还跟他打了个照面,绝对是赵家公子无误。门子在赵家做事二十多年,看着公子长大的,自然不会认错。

    这就完全推翻了孙传嗣的第一个判断。

    “打了照面?那门子见到赵公子脸上的神情如何?”

    “回大人,我细问过了,门子匆匆一眼,只看到赵公子脸上似有羞愧激愤之色。”

    “羞愧激愤之色?”刘玄沉吟一句,不再追问,在新房细细勘查起来。这新房自案发后便被封存,虽然几拨人来回勘查过,但依然保持着案发时状态。

    刘玄扫了一眼新房,发现里面能藏人的地方只有两个,一是床底,二是大衣柜。当然了,如果有刘玄这般身手,屋顶的梁上也可以藏身。

    刘玄不顾仪态,附身钻进床底,在几盏灯的照亮下查了好一会,什么都没有,更没有有人藏身的痕迹。衣柜也勘查了一番,还是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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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再断奇案拨迷雾(二)

    又转了一圈,刘玄站在屋中间,抬头看着屋梁,孙传嗣脸色一愣,跑出屋门大叫道:“拿梯子来!”

    他在赵家查了几天案子,赵府下人都认识他,听得这么说,连忙去找梯子。

    搭好长梯,孙传嗣噔噔就攀上了屋梁,看了一会,神情凝重地下来,递给了刘玄一缕棉线。

    刘玄对着阳光仔细看了看,很普通的藏青色棉布刮出的丝线。

    “梁上君子?”刘玄喃喃有词道,“不善之人未必本恶,习以性成,遂至于此。”

    旁边的李公亮却是听懂了他的话,接言道:“古贤独惜窃贼本性,谁人怜这被窃受害者?”

    刘玄看了一眼李公亮,对孙传嗣道:“传嗣,你去把会稽县捕快头找来。”

    “是大人。”

    一个时辰后,孙传嗣带着一位三十多岁的皂役匆匆地过来了。

    “小的田三,见过巡使大老爷。”

    “免礼。田三,你做捕快多少年了?”

    “回大人,小的当差十五年了。”

    “那这会稽县地界上的窃贼宵小你都门清?”

    “略知一二。”田三小心地答道。

    刘玄微微一笑,不再做声,只是踱到一边去了。李公亮扳着脸,厉声道:“大人有要紧话问你,你只管如实答来,休得谦逊或虚言。”

    田三心头一颤,弯腰低头,连声道:“小的知道,小的知道。”

    刘玄转过身来,指了指屋梁道:“田三,能上这屋梁的,会稽县地界上有几位?”

    田三想了想,肯定地答道:“回大人,据小的所知,有这个能耐的,会稽县地面上应该有两位。”

    “哦,你且细说一番。”

    “遵命大人。第一位叫燕小六,平湖镇树里村人。据说是莆田南少林的俗家弟子,习得一身武艺,身轻如燕,一丈高的墙,脚一点就翻过去了。”

    “那现在这厮呢?”

    “回大人,燕小六喜闯大户人家,自号劫富济贫。那一年在徐家偷了两回,惹恼了徐老爷。”

    “哪位徐老爷?”

    “就是隔壁山阴县,他家公子中了今科进士的徐府徐老爷。”

    “哦,你继续说。”

    “是的大人。徐老爷请了几位老猎户,设了圈套。燕小六一不小心就中了,被网了个结结实实。徐老爷叫人挑了那燕小六的手筋脚筋,然后投了县衙。废人一般的燕小六被断了十年劳役,这会子应该还在行省甲字监狱里蹲着。”

    刘玄忍不住跟李公亮对视一眼,这徐老爷可不就是徐文祯的父亲,他们嘴里的徐世叔。温文儒雅,举手投足尽显诗书世家风范。

    “还有一位呢?”刘玄继续追问道。

    田三低着头,半晌没有开口。

    刘玄没有逼迫,只是笑眯眯地看着田三,看得田三心头乱跳。这位巡使老爷,可是天使钦差,不要说知县老爷,就是知州大老爷在他面前也要陪笑见礼。又想起传闻中这位巡使老爷不仅是今科状元郎,还在海上杀过海贼。海贼啊,沿海百姓心目中最凶悍的匪类,据说被他像杀小鸡崽一样杀了好几十号。想到这里,再看到刘玄那平平淡淡的微笑,田三不由心底一寒,双腿一软,扑通跪了下来。

    “小的不敢欺瞒大人,那厮名叫胡鼠山,江湖人称钻山老鼠。此人身材矮小,不过四尺五寸,但是攀梁走檐,钻窗摇门,着实厉害。”

    “既然如此,为何官府不拿了他?”

    田三犹豫再三,最后咬牙道:“回大人,这胡鼠山实为白莲教巽字路急行先锋。这白莲教在本省颇有势力,州里县里有不少大户老爷都有烧香拜门,有他们的庇护,我们不敢轻易惹那胡鼠山。”

    刘玄不由眼睛一亮,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但脸上依然不动声色。

    “田三,这胡鼠山你熟悉行迹吗?”

    “回大人,小的能摸得到这厮的尾巴。”

    “好,友德,豫春。”刘玄叫道,随即符友德和常豫春闻声走了进来。

    “四郎,我们在。”

    “你们俩带三五个好手,跟着这个田三,把一个叫胡鼠山的窃贼给我拿了。记得要活的。”

    “领四郎的令。”符友德和常豫春应了一声,眼睛看向了田三。田三告罪了一声,跟着两人走了。

    “阿振,你去把福顺康媳妇的叫到这赵府来,我有事要交待她。”

    韩振也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赵老爷,贵儿媳可在府上。”

    “在府上安养。”

    “我待会叫我府上的管事媳妇找她问些话,你届时叫人带了去。”

    赵老爷满脸疑惑,还是应下来了。

    忙完这些,刘玄和李公亮、孙传嗣在赵府正厅里喝茶,等消息。

    过了半个时辰,福顺康媳妇来回话。刘玄把她带到一边,听了她的低声禀告,心里有了数。

    到了下午,有护卫来飞报:“回大人,符大人和常大人拿住了那胡鼠山,正带过来。”

    刘玄转头对赵老爷道:“赵乡贤,那就借你府上一处偏房,先审一审这贼子。”

    赵老爷见到破案有望,没口子地应了下来,连声吩咐下人去准备。

    胡鼠山被带到,果然如田三所言,个子矮小,跟十二三岁的少年差不多高,獐头鼠目,下巴左边一颗黑痣,长着一撮黑毛。

    “胡鼠山?”刘玄围着他转了一圈,甚至还在他身上嗅闻了一会,然后坐回到椅子上,冷冷地问道。

    田三在旁边厉声道:“这位是两浙沿海道巡察御史刘大人,今天拿了你来,是你的案子犯了,还不如实招来!”

    胡鼠山脸上有些惊慌,一双小眼珠滴溜地乱转,然后强自镇静道:“大人,小的是良民,实在不知道犯了什么事?”

    “你不肯说,那我来帮你说。”刘玄挥挥手,示意田三等人退出去,屋里只留下他、孙传嗣、李公亮、赵家老爷和疑犯胡鼠山。

    刘玄继续冷然道:“赵家娶亲那日,你正好路过,见到丰厚的嫁妆,又看到赵家高门大户,便一时起了歹心。于是趁着人多杂乱,悄悄潜入到新房,藏在那屋梁上。凭借你的本事,这是小事一桩。”

    听着刘玄慢条斯理地言语,胡鼠山的脸色几度变化,赵家老爷却是握紧了双拳,浑身在微微颤抖。

    “时辰到了,拜了天地的新妇被送入新房。在等新郎的时候,新娘子百般无聊,有两次掀了红头罩透气。这一切都被藏在屋梁上的你看了明白。你见到新娘子美貌,不由又起了色心。只是屋里有丫鬟婆子,外面又人多,你一时不敢轻举妄动。好容易等到入夜,新郎被送入新房,婆子丫鬟引着他喝了合卺酒,就退了出去。”

    听到这里,胡鼠山额头上开始冒汗了,赵老爷却是脸色铁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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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再断奇案拨迷雾(三)

    “这时,新郎不胜酒力,醉倒在墙角。重新戴上红头罩的新娘却不知道这些,还在等着新郎来揭开头罩。这时你就爬下了屋梁,吹熄了灯,摸上了床。”

    “够了!”赵老爷大叫一声,双目圆瞪。

    刘玄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赵老爷,事实如此,我等也无可奈何。且到了这一步,你还想不想知道贵府公子的下落?想知道就且听一二。”

    赵老爷额头青筋暴涨,犹豫了一会,最后叹了口气又坐了下来。

    刘玄转过头来,看着胡鼠山道:“你还不肯招吗?”

    胡鼠山眼珠子转了半天,还是死咬着不肯招供。

    “那我继续帮你说。夜色里新娘把你当成了新郎,成了好事。期间你这贼子耳尖,听到屋外有人听墙角,便大吼了一声,吓跑了那几个半大小子。谁知到了半夜,新郎却是醒了过来,一眼看到床上躺着你和新娘子,一时气愤,要拿你性命。你飞贼出身,一向警惕,一下就醒了。虽然你个子矮小,却有武艺。赵公子虽然身形高大,却是文弱书生,一时不敌,让你逃脱了。赵公子羞恼交加,看到还在熟睡的新娘子,一时发狠,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新娘子被惊醒,挣扎了一番却是昏死过去了。”

    “可怜的赵公子以为掐死了新娘子,又惊又怕。想到过会众人闻讯而来,自己届时不仅要背上人命案,还要蒙受奇耻大辱,一时癫狂,大叫一声就奔出屋门,不管不顾地投了河。”

    听到这里,李公亮是恍然大悟,孙传嗣却是一脸敬佩。唯独赵家老爷,满脸是泪,看着胡鼠山咬牙切齿。

    刘玄却是语气更加森然,“此时的你应该已经翻出赵府,赵家公子投河,想必就在你眼前。要是你此时能下水救赵公子一命,我还念你心存一丝善念,能饶得你一条狗命。”

    胡鼠山脸色一变,小眼睛死死地盯着刘玄,满脸都是不敢相信。

    “你却有几分小聪明,想着要是赵公子死了,又找不到尸体,这案子便成了悬案,只怕这世上再无人知道你的恶行。于是你当即潜下河去,趁着大家惊慌失措之时,淹死了赵公子,再拖走了他的尸首,在远处上了岸,然后找了个地方埋了他,把这件案子生生弄成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悬案。”

    “老爷,青天大老爷,小的没下手弄死赵公子,小的潜游过去时,他已经沉在水底没了气息。”

    “那你把他埋在哪里了?你弄没弄死赵公子,一验尸身便知。”

    “小的招,小的把赵公子尸身拖上岸,就近就给埋了,就在土地庙旁靠树那里,那里有个烂泥坑,小的顺手就把赵公子埋在那里了。”

    赵老爷站起身来,正要冲出去,却被刘玄给拦住了。

    “传嗣,你带人去把赵公子的尸身起出来,悄悄抬回赵府来。”

    过了一个时辰,赵公子尸身被抬了回来,还是一身婚衣,却只剩一具骸骨了。

    赵老爷赵太太,还有新妇,一并哭得死去活来,撕心裂肺地哭声传到屋里来,让胡鼠山有些心乱,他迟疑地问道:“大老爷,你为何不去验尸?你一验就知道我绝没说假话。”

    “急什么。”刘玄面无表情道,“传嗣,去把赵老爷请来。”

    不一会,赵老爷抹着眼泪进来了,一进屋先给刘玄行了大礼,哽咽道:“学生谢过青天大老爷,幸得大老爷神明烛照,才让我儿重见天日,骸骨归家。”

    “赵乡贤且起来。”刘玄起身扶住了赵老爷,等到他情绪稍微稳定,便继续说道:“赵员外,此案我想定一个胡鼠山半夜入室盗窃,惊动了贵公子,恼怒之下杀了令郎。为了逃出生天,他将令郎衣服套在身上,尸身背在背上,趁着夜色冲出赵家,投河伪装令公子自尽,实际上将令公子尸身埋在土地庙旁。赵员外,你看这般可好?”

    在场众人顿时惊呆了,刚才刘玄的一番推理可不是这样的啊。李公亮最先明白过来,劝道:“赵老爷,家丑不可外扬啊。”

    孙传嗣也醒悟过来,附和道:“赵老爷,如此断案,即可为令郎申冤报仇,又能掩住家丑。”

    赵老爷明白刘玄的苦心,躬身拱手道:“谢大老爷的大恩大德!”

    胡鼠山一脸的惊慌,他眼珠子一转,陪笑道:“大老爷断得好案,小的认了,全认了。”

    “那就签字画押吧。”

    顺着刘玄刚才的话,孙传嗣挥毫写出了一份口供,递给胡鼠山,他老老实实签字画押,还按了手印。

    看过供词,刘玄鼻子一哼,森然道:“你这小贼,还以为捏着赵家把柄,想着找人疏通,活你性命,是不?”

    胡鼠山脸色大变,低着头不敢对视刘玄,诺诺道:“小的怎么敢?”

    “哼,我管你敢不敢?你以为你能活着出这赵府吗?”

    胡鼠山抬起头,满脸惊恐地看向刘玄。赵老爷看向刘玄,也是又惊又喜。

    “我既然要按下此案,保住赵家名声,自然不会再放你出去胡说八道。”说到这里,刘玄朗声道,“贼子胡鼠山,证据确凿之下,仍抵赖不招,于是本大人动刑了,三木之下,又有证据在前,你这贼子只得招供画押。只是大刑之下,你伤重不治,还没抬出赵府就一命呜呼了。”

    胡鼠山背上全是冷汗,自己是鬼迷了心窍,居然跟当官的讲道理。他刚想站起身来,却被站在身后的常豫春和符友德给按住了。

    “赵老爷,我将此贼活活打死在新房前面,你可出了这口恶气解了这恨?”

    “出了气,解了恨!”赵老爷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狠狠地说道。

    “那好,本官只有一件事相求。”

    “请大老爷明言,赵府上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赵老爷,我只想让你将此案真相藏在心里,不要告诉其他人,包括你儿媳。”刘玄叹息道,“此案中,令郎枉死,而贵儿媳却是最无辜的。要是此事声张出去,人言可畏,贵儿媳只有死路一条。本官不忍见贵儿媳死了丈夫,却又因失节被人逼死。千错万错,都是这贼子的错,现今此贼伏诛,何必再连累无辜呢?赵老爷,上天有好生之德啊。”

    赵老爷又是泪如雨下,仰头泣道:“秀儿不仅是我儿媳,更是我数十年好友的爱女。她嫁入我家,还未享福一天,就生受这丧夫之痛。确实,不该让她再受牵连了。大老爷大仁大德,学生没齿难忘。只要这恶贼伏诛,这真相就烂在我一人的肚子里,绝不叫第二人知晓。待到我家成哥儿入土为安,就让秀儿自回叶府去。”

    “赵老爷通情达理,本官敬佩。待会本官自会叫人跟贵儿媳说,贼子害了她郎君,还想掐死她。慌乱迷糊中,她把那贼子看成了身边横死的夫君。你也知悉,不可说错了。”

    “学生记住了。”

    “豫春,先让此贼闭了嘴,省得乱嚷嚷。”

    常豫春应了一声,嘿嘿笑了一声,伸手一捏,卸了胡鼠山的下巴。他张着嘴巴,啊呀啊呀说不出一个字来。

    接着两个护卫上前,将胡鼠山拖到新房外面,然后四个人轮流上阵,抡着木棍啪啪一阵乱打,足足打断了三根木棍,赵老爷也上去打了十几棍。不过一刻钟,下半身血肉模糊的胡鼠山终于悄无声息了。孙传嗣伸手探了一下,确认胡鼠山毫无气息。刘玄也弯腰蹲下,伸手在胡鼠山脖子上摸了一会,确认没了动静,这才认定胡鼠山死透了。

    “传嗣,将此贼尸身连同供词案卷投给会稽县,让他们结案就是。”

    “遵命。”

第一百五十章 再断奇案拨迷雾(四)

    回到行辕,刚坐定,李公亮就忍不住对刘玄说道,“四郎,何不留胡鼠山一条性命,可顺藤摸瓜抓到两宗教的线索。这厮可是什么巽字路急行先锋,职位不低。凭借四郎的手段,自能从他嘴里问出两宗教的讯息来。”

    “重明,我也曾这般想过。”刘玄长叹一声道,“只是胡鼠山活了下来,案子真相就掩不住,那赵家儿媳就得死。思前想后,还是让胡鼠山死吧。两宗教的线索还可以再找,赵家儿媳要是死了,就真的太冤恨了。”

    “四郎手段毒辣,却有一片仁心啊。”李公亮也是长叹一声道。

    刘玄摆摆手,转向孙传嗣问道,“传嗣,我看你欲言又止,应该是有话问我吧。”

    “大人,属下想问问你破案的思路,以为学习借鉴。”孙传嗣恭敬地答道。

    “传嗣不必谦虚,你破案的手段要胜于我。我只是对这种奇案有几分细致的观察,配以胆大的推测而已。赵家这案,我起初思路也跟你一般,只是你已经查验过,新房里并无异状。但我肯定一点,这新房里肯定发生过什么事,应该有第三人藏身。传嗣你是问过的,赵家公子和新妇在成亲之前,根本没有见过面,光是这两人,怎么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呢?有了这个念头,我就在新房里到处勘查,最后在屋梁上查到踪迹了。”

    听到这里,孙传嗣自责道:“是属下疏忽了,当时我勘查一圈,一无所获时,也曾怀疑这屋梁上。只是这屋梁甚高,没有绳索梯子,就是属下我也很难爬上去。”

    “传嗣,切不要以为我们自己做不到,他人就做不到了。你我都猜测,新房里应有第三人,床底、衣柜都无踪迹,那么排除了其它可能,这屋梁上看去再高难,也要去查验一番。”

    “属下记住了。”孙传嗣郑重地答道。

    刘玄点点头,继续说道:“你在屋梁找到那一缕棉纱,验证了我的猜测。那么能如此轻松上到那屋梁去,只有胆大技高的飞贼。”

    “所以大人特意把会稽县的捕快头找来,他当差十几年,会稽县乃至附近两三县的盗贼宵小最清楚不过了,一问便知了。”

    “是的,这边抓胡鼠山,那边我叫福顺康媳妇去旁敲侧击地问了新妇一些**的话。当夜他们欢好时,新妇似乎觉得新郎身形有些不对,过于短矮。只是当时那情况,又灯熄夜黑,新妇难以辨明,也就恍惚过去了。不过新妇印象深刻的是那新郎身上有股子怪怪的土腥味。”

    “土腥味?”孙传嗣顿时了然道,“那胡鼠山不仅是飞贼,还掘坟盗墓,所以有股子土腥味。”

    “是的,我在胡鼠山身上闻到了那股子味道了,确定我们没有抓错人。加上丫鬟婆子的证词,说新妇在新房时掀起过头罩巾,她们还劝了两句。还有新郎当时已经醉醉熏熏,快要不胜酒力。加上我观那胡鼠山面***猾贪淫之心,表露无疑。所有的线索列在那里,把它们串起来这案子就清楚了。所以那胡鼠山不招,我也能说出个大概来。”

    刘玄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断定应是胡鼠山先是贪财,想趁机捞一票。后来肯定是在屋梁上看到了新妇的面目,起了色心。待到喝完合卺酒,丫鬟婆子退出,新郎却醉死在一旁。如此天赐良机,那胆大包天、好色贪财的胡鼠山怎么会按捺得住?”

    “新妇自述跟新郎欢好过,两人还晕晕入睡了,就是佐证。但新房却不曾少了半分财物,定是半夜新郎醒了来,惊扰了胡鼠山。那贼子一身本事,赵公子一文弱书生,肯定是让他轻松脱了身。只是那赵公子,出身世家,饱读诗书,又中了秀才,正踌躇满志,不想醒来却看到自己新娘与贼子奸人睡在一起,岂不发狂?”

    “奸夫跑了,一时来不及细思的赵公子只怕气急败坏,顺手就掐住了还在熟睡的新娘子。新娘子晕死过去,他以为害了性命,加上如此奇耻大辱,何以颜面见旁人?投河就很正常了。要知道那赵公子刚醉醒过来,脑子有几分清醒,还真不好说。只是我说胡鼠山淹死了赵公子,是故意框那贼子,想诱他说出赵公子尸身下落来。”

    听到这里,不仅孙传嗣由衷敬佩道:“大人洞悉万机,明察阴阳,可谓神断啊。”

    李公亮在一旁也是附言赞叹道。

    了结了会稽县新郎投河案,刘玄一行即可动身,不入杭州钱塘城,直去了于潜县城,审理孕妇毒杀亲夫案。

    受害人王老实住在于潜县西北丰饶镇里子村,天目山脚下,紫溪水旁。王家原本也有十几亩水田,只是这些年天灾**,田地归了乡老和士绅老爷们,只留下一座土胚茅草房。王老实以上山打猎,下河捕鱼为生,养活了自己和老娘褚氏,还娶了媳妇。正是前两月某天的一大早,王老实收拾好准备上山打猎。他怀孕数月的媳妇贺氏做好了早餐,王老实匆匆吃完,又喝了一碗温开水,带好东西准备出门,可还没出院门就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浑身抽搐。

    等到邻居将王老实抬到镇上医馆,已经一命呜呼了。郎中看了一眼,发现王老实口鼻流血,满脸乌青,身上还有点点红斑,像是中毒症状,便报了官。

    于潜知县覃辉来带人下来查案,仵作一验,王老实果真是毒发身亡。再一详查,王老实是吃过其妻贺氏做的早饭后毒发的,当时家里除了他们三人,并无外人,贺氏当是最大的嫌疑。知县便叫人收监,谁知王老实的老娘褚氏却给儿媳叫起了冤。说贺氏嫁过来半年,恪守妇道,孝敬贤惠,现在又有了身孕,怎么会下毒杀害亲夫呢?定是有仇家趁机下毒。

    覃知县无奈,再叫差人在王家细细勘查,看能不能查出些蛛丝马迹来,谁知道其中一位差人也中毒身亡,跟王老实死状一模一样。可这会疑犯贺氏却已经被暂押在县狱里,如何作案?

    脑子都要炸了的覃知县查了半月,毫无头绪,只得上报州里。杭州通判早就听说过这件奇案,二话不说就递报给了省按察使司。臬台那些老有经验的判官们,一看卷宗就知道是件离奇案,便推诿不受。上下避让时,正好一并推给了刘玄。

    到了于潜县,知县覃辉来带着一干人等在城外迎候。刘玄与他寒嘘几句,便跟着他直奔案发现场。

    王家的房屋确实普通,两浙乡间常见的那种。前后各有一个不大的院子,用荆棘围着,前面一个风一吹就要倒的柴门当院门,确实到处是漏洞,真要有人暗中潜入,在饭菜里下毒,也是有可能的。而且王老实毒发,半个村子的人都过来了,把王家前后院子踩得乱七八糟,一片狼藉,什么踪迹都没了。

    刘玄和孙传嗣各自勘查,在前院后院,屋里屋外都细细查验过一遍,李公亮也跟着到处看了一遍,最后三人对视摇头,大家都一无所获。

第一百五十一章 再断奇案拨迷雾(五)

    孙传嗣不甘心,又四下去勘查去了。刘玄却叫人摆了几个马扎,请覃知县也坐下,一起聊了起来。

    “覃知县,犯妇何在?”

    “回巡使大人,犯妇贺氏已经怀孕八个月,身子甚重,所以不便押解出来,还收监在县狱里。”

    刘玄不由高看了覃辉来几分,他还算有良知,要是那些酷苛官吏,为了讨好上官,不要说八个月,就算是要临盆了也押解来。

    “那能不能把王老实之母褚氏请出来。”

    “乡邻怜惜褚氏孤苦,帮忙养护在他家,下官马上叫人请了来。”

    不一会,褚氏被请来了,她不到五十岁,头发已经花白,腰躬背驼,见了面就要跪下,“见过大老爷。”

    刘玄上前扶住了她,然后搀扶到了一张马扎上。

    “老人家,我就是问问情况。”刘玄寒嘘了几句,缓解了褚氏的紧张,然后开始问了起来。

    “你儿王老实身故时,你在现场吗?”

    “在的,老身在的。”褚氏垂泪答道。

    “你能说说当时的情况吗?”

    “唉,回大老爷,那一日天刚亮,老身的儿媳贺氏就起来操持,做好了早饭。我儿王老实前一日跟人约好了,要上山去打猎。他吃了早饭,就开始收拾家伙什。”

    “老人家,当时你儿王老实吃了什么?”

    “回大老爷,就是一碗野芥尖儿米粥,加一小碟盐菜疙瘩。贺氏把那野芥尖儿前一晚洗净,放在水里泡了一夜。到了早上,再加了一碗米,一起熬了半个多时辰。盐菜疙瘩是老身跟我儿媳在开春时一起做的。”

    刘玄问得无比详细,褚氏也是一一答来,两人一问一答,旁人却听得有些无趣。

    “我儿吃完早饭,接了一碗我烧开的水,放在窗台上,忙碌了一会,临走时把那碗温水喝了一半,就把家伙什装在身上,刚走了几步,就倒在了院子里。”

    “你烧开的水?”

    “是啊,每天早上,儿媳做早饭,我就在院子里的土灶上烧一锅水。”

    “哦,王老实把那碗水放在哪个窗台上?”

    “就是那里。”

    顺着褚氏手指,刘玄去那里看了一眼,普通的窗框,漏着风,四周的土胚因为年久,有不少裂缝。

    “王老实倒在哪里?”

    “就是那里。”

    刘玄又去指出的地方看了一圈,没有看出破绽。

    王老实毒发过程差不多问了两刻钟,刘玄想了一下,又问起那差人毒发身故的事情。

    “老人家,当时那差役中毒时,你也在?”

    “在的。官差来查案,我自然在现场,听他们随时询问。”

    “老人家你在听问之余在忙什么?”

    “我在烧开水。家里穷,没得茶叶。官差来查案,茶水没得喝,不能连口热水都没得喝。”

    听到这里,刘玄猛然间想到了什么,不由眉头一挑,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老人家,那些差人都有喝吗?”

    “一人一碗,都有喝了。”

    “他们在哪里喝的?”

    “一个在那里,一个在这,还有那个中毒的差人是在那里喝的。我烧开了水,盛在碗里,先晾了一会,等成了温水再给他们的。”

    “那个中毒差人接过水来就喝了?”

    “没有。”褚氏想了一会说道,“当时那差人去邻里家问话,回来时温开水都分发完了。正好我又烧了一锅水,当时就给他盛了一碗开水。他没喝,放在那窗台上自去忙了一会,等水温了才喝的,然后就中毒了。”

    “就是那窗台上?”刘玄指着刚才查看过的窗台问道。

    “是的。”

    刘玄几个箭步就走了过去,在旁边一直听着的李公亮和孙传嗣也跟了上来。

    “大人,这窗台不对?”孙传嗣迟疑地问道。

    “王老实和差人都是中毒身亡,我问了这么久,两人唯一相似之处就是喝了开水,而且这开水都在这里晾了一会。那么这玄机应该就在这里了。”

    “来人,赶紧去烧一锅开水。”刘玄一边说道,一边吩咐手下。

    不一会,一碗开水端了过来,放在窗台靠土胚处,刘玄不放心,叫人再盛了三碗开水,一溜地摆在窗台上,满满当当的。

    刘玄、孙传嗣、李公亮、覃辉来等人围着这窗台,数双眼睛直直地盯着这四碗开水。只见水汽氤氲,如雾如纱,尤其是靠边的那一碗,水汽顺着土胚缭绕而上,其中不少钻进了最大的那条裂缝里。

    等了一会,靠边的那碗水波漾了一下,大家都看得明明白白,两三滴透明无色的水从那裂缝里滴落下来,掉进了水来,瞬间化而不见。大家的气息都变粗了,刘玄端起那碗水,对随从说道:“去找一只狗来,给它喂下这碗水。”

    随从自去找狗,孙传嗣指着土胚上的那道裂缝说道:“大人,这里怕是有只毒物,受热气一蒸,不知是流涎还是撒尿了。”

    “准备好家伙,掰开这道裂缝,捉住那毒物。大家小心些,这毒物能毒杀人,必定不凡。”刘玄交待道。

    很快,三个随从拿了铁钎,火钳,小心地撬开裂缝,不及一半,就看到一只婴儿手臂大小的虫子攀爬了出来,早有准备的随从眼疾手快,用火钳夹住了它,然后丢到了一个盆里。

    这时大家才看清,这应该是一只壁虎,只是与其它的不同,通体雪白,但头上、背上却有碧绿的斑斑点点,密密麻麻,看上去十分瘆人。

    “这是什么玩意?”刘玄、李公亮和孙传嗣对视一眼,都不知道这毒物的来路。旁边的覃辉来开口道:“大人,下官曾经读过一本古书,说三吴之地有一种碧玉壁虎,喜阴恶热,居于石隙地缝,以蜈蚣、蚰蜒、蜘蛛等毒虫为食。久而久之,毒虫的毒沉积在碧玉壁虎上,以头背碧绿斑点为显,越多越毒。下官原本以为只是野闻怪说而已,想不到真有此物。”

    这时随从牵来一只土狗,几个人一起,给那狗子灌了些毒水,眼见那狗子就呜呜咽咽,嘴吐白沫,浑身抽搐,不一会就气绝身亡。

    “原来真凶是这么一只毒壁虎。王老实和那个差人,都无意间把各自的开水放在窗台上,热气顺着缝隙钻了进去。这碧玉壁虎最恶热,受此刺激想是撒了尿或流了涎,滴落在这水里。那毒水无色无味,王老实和那差人不察,径直喝了下去,便毒发身亡了。”孙传嗣最后总结道。

    覃辉来在一旁朗声叹道:“如非巡使大人细致入微,洞悉秋毫,这桩奇案如何能破?于潜有幸,两浙有幸,得青天大老爷断案如神,拨云见日,才使得死者不枉,冤者昭雪啊!”

    说罢,覃辉来躬身拱手,向刘玄长施一礼。在一旁,知道真相的褚氏哭倒在地上,连连磕头,闻讯过来的村民也是跪了一圈,长声道:“青天大老爷啊!”

第一百五十二章 钱江潮起风雷动(一)

    刘玄一行秀州海盐县,接到杭州快马急报,说京师来了中使宣旨,其中牵涉到刘玄,让他火速回杭州。

    刘玄知道是他的奏章起了效果,只是这么快就来了中使,让他有点想不到,看来圣上其实心里也着急。

    刘玄一行匆匆赶到承宣布政使司衙门,合省文武和中使都在等着他。有两浙布政司右参议以下,直属的督庶务、督册、督邮,下属的经历司都事、主事,照磨所都事、主事,理务所都事、主事等。有两浙按察司副使以下,佥事以及经历司、照磨所、理务所、典狱司都事主事。有两浙兵马司同知以下,佥事以及经历司、镇抚所、关防所、武备司都事主事。转运使司副使以下,直属的督粮、督册、佥事,以及下属的经历司、照磨所、理务所都事主事,司库使、司仓使、安民局使等。

    加上杭州知州、同知、通判,分守杭州兵备使、副使,而钱塘、仁和两县知县和县尉附尾在最后。毕竟在他们地面上,总得来凑个数,露个脸。

    林林总总,居然有上百号人,可谓是两浙三吴精华皆聚于此。

    而李秀其、杨凤栖、王重信、丁居胜脸色复杂地看着他,尤其是王重信,心里都悔透了。原本以为刘玄破获永嘉毒妻案只是碰巧而已,为了牵绊他,故意推了十五件奇案过去。结果人家本尊没出手,副手巡判官半个月就断了十三件,有证据有口供,确凿无误。

    还想着最后两件怎么也破不了,结果人家亲自出马,全给你破了。

    赵家新郎投河案细细琢磨,似乎有蹊跷,可人证物证皆在,还有凶犯口供,就连最离奇的新郎尸身也给找出来,严丝合缝,你半点岔子都找不出来。孕妇毒夫案,王重信心里都要赞叹一句,要不是刘玄破了案,估计真是神仙也得晕。加上一路巡察过来破的那些不是奇案的案子,现在两浙各州县流传着青天大老爷,沿海道巡察御史刘大人断案如神的故事。

    久在地方为官的王重信知道,地方亲民官吏,风评很难搞好,就算你修路筑桥,扶贫养孤,也还是有人会说你不好。

    万民伞?别闹了!王重信可是知道的,这玩意钱塘县东条子巷就有卖的,二十两纹银一把,童叟无欺。赠伞哭送的乡老一两银子一位,其余的五百文到五钱银子不等。脱靴的老者必须要加钱,五两银子起步。都是几辈子干这个的,家传手艺,保证让你闻者伤心,听者流泪。王重信有时都在想,自己离任时要不要来个“满城哭送”,吹是能吹一波,就是花钱太狠了。

    但王重信知道,能被地方称之为青天大老爷,那就完全不一样了。这玩意做不得假,百姓们心里自有秆称。尤其这刘玄断得都是被人叹为神鬼难明的奇案,这更加涨声望。在温州、越州和杭州,刘玄这位青天大老爷的声望,不比各州城隍庙那个泥塑的城隍差多少。

    不管王重信心里如何好,香案已经摆好了,宣旨的中使内官扯着嗓子开始宣旨。

    这是一份三省并五军府同奉圣旨的制令,把提督两浙兵马指挥使一顿训斥,说他玩忽职守,懈怠敷衍,尤以备倭平贼不力,使得倭寇海贼累累袭扰,为祸地方,实负皇恩和朝廷重托!严辞一番后给了一个降职留用的处分,叫其好生用心,戴罪立功,否则重责不饶。

    听到这里,众人心里咯噔一声。措辞如此严厉的旨意,真的比较少见,看来圣上对这位两浙提督大人真是非常不满。再想到这一位的后台,大家心里似乎有些数了。

    大家伙都知道,立朝一甲子,许多规矩都废弛了。到地方的一般宣旨,来个小黄门,或者中书省、枢密院的郎官就行了。但是重要的旨意,就必须仪仗齐备。内侍省加中书省,涉及兵备,中军都督府也要下来人。像今天这样,内侍省来的是上书房的秉笔内官,三省来的是中书省知承旨,军机来的是枢密院承旨,规格算是高的,说明这旨意非常重要,肯定是中旨直下,内阁军机合议,然后三省并五军府以“平章军国事同奉圣旨”名义下的。

    想到这里,大家又忍不住眼睛纷纷飘向前排的丁居胜。这位皇太后的侄女婿,脸色铁青。自从太上皇皇太后移宫后,他的行情就不被看好。现在又被如此严旨训斥一顿,还吃了一个降级留用,以后前途堪忧啊。官场都是捧高踩低,只怕这丁居胜在两浙的日子不会那么好过了。

    继续宣读的旨意里,加统制两浙水师都指挥使何芝贵为总办两浙备倭平贼大使,加两浙沿海道巡察御史刘玄为会办两浙备倭平贼副使。严令各地兵备使整饬兵甲,恪守职责,警戒保境。

    再遣两浙水师都指挥使司麾下,正七品奋武尉徐天德为提调两浙备贼团练使,从七品宣武尉符友德为团练副使,常豫春和封国胜为兵马都监。着从两浙陆师备军抽调一部,就地招募一部,编为三营团练军,以为备倭平贼先锋。着两浙转运使司协粮,两浙市舶使司协饷,两浙各武备库悉数解兵甲军械。

    听到这里,大家此前的心思更盛了,这是明摆着不信任两浙兵马司和陆师。或者说是圣上不打算指望他们了,只是叫他们各自整饬兵甲,守地保境。另外组建了一支团练军来做备倭平贼的先锋机动。这可是立朝六十年前所未有的事情,团练军,在前周末年,民乱四起时倒是常见,几乎每州都有。可国朝定鼎以来,在腹里内地却是从来没有过。

    大家齐刷刷地将丁居胜的评价又降低几分。估计宫里和三省五军府要不是“戒急用忍”,这回就将这厮夺职递京,交部院议处了。只怕等到方方面面都部署妥当,这位丁大人还是少不了要去左军都督府镇抚司走一遭了。

    宣旨完毕,起身的两浙文武心里的暗自琢磨却没有停下来。

第一百五十三章 钱江潮起风雷动(二)

    大家灼热的目光纷纷投向中间。

    只见站在内侍省内官两边,如同左右护法的中书省承旨和枢密院承旨两人,跟李秀其、杨凤栖等人拱手寒嘘,虽然带着笑容,但总有些隔阂。但跟刘玄见礼时却亲近不少,尤其是中书省承旨,他是庶吉士前辈,成均馆的同僚,不管再如何,在外臣跟前都必须跟刘玄尽显不一般的关系。

    而内侍省的司礼内官见了刘玄,脸都笑开了花。他的顶头上司,提知上书房太监翁德海跟刘府的关系多亲,他怎么敢摆着脸?刚才宣旨扯嗓子卖力气的活,左右承旨两位清贵肯定不会干,只能他上了。所以他特意咳嗽了几声,润了润嗓子,跟刘玄寒嘘了几句,话里话外透着亲热。

    两浙文武看到这个样子,心里暗暗咋舌。这刘玄什么来路,三省五军加内侍省一路通吃啊。大家伙都记得这位状元郎刚来两浙地面时,杭州三司大佬们同时给他下马威看,有些凄凉啊。

    后来还是何芝贵老大人来杭州,跟李秀其李老大人通了气,这才见了他,在布政使司门前发了“有两浙沿海道巡察御史刘玄大人奉旨巡狩地方”云云的水牌。有了藩台这张公告,左参议兼转运使杨凤栖杨大人,按察使王重信王大人,指挥使丁居胜丁大人才顺坡下驴,见了这位刘玄刘大人,使得他能够顺利就任,开始巡察地方。

    种种情景,恍如就在眼前。可短短数月,人家在两浙地界居然刷出了青天大老爷的名声,这就不容小视了。这一位的职责就是巡察地方,弹劾弊端的,现在人家在地方的声望比你还高,那各州县就要小心应对了。民望有时候确实是个屁,可要是配上巡察御史的实权,那就完全不同了。

    丁居胜如此灰头灰脸,消息灵通的人知道是因为吃了这位刘玄刘大人的弹劾。现在再看这场面,就知道人家为什么能把堂堂一省指挥使弄成这样了。地方上可能一时不如你,但人家背后通着天呢!总有办法讨还回来。

    现在不少人心里都后悔了,当初不该跟着三司大佬们落井下石。你在两浙再横,任期满了总得挪地方。指不定人家拿着小本本给你记了帐,递到京师里去了。磨勘时,揣摩上意的吏部给你来句:嘿,你小子这么能干,那就去黔中、云岭效用,为朝廷出更大的力。你现哭都来不及了。

    看来要找机会跟这位刘御史套套近乎,拉拉关系。在场不少人都在心里暗暗盘算着,这段时间,两浙地面上风头最劲的除了新任的两浙市舶使谢志清,哦,人家头衔的全称应该是“宝文阁侍制、都税司右副使提举两浙市舶司督理关税兼管船务通商、加右佥都御史。”一听就知道是握手实权的钦差大臣,加上上任以来颇多新举措,牵涉到两浙诸多商户人家,所以风头最盛。

    刘玄的风头虽然只能屈居第二,但在民间却是更盛。到处流传着这一位青天御史的故事,官场上也悄悄传递着这一位的喜好,都是被巡察过的各州县官吏总结出来的。大家在心里揣测着,分析这些讯息,看怎么投其所好。

    不过如何,大家都知道这位刘大人在两浙绝对是站稳了,尤其是在沿海六州地面上,他的话,你各州县都得听着,否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加上现在又加了会办两浙备倭平贼副使的差事,那就更加不得了,沿海六州文武都得小心应支。

    到了晚上,两浙三司六品以上文武,外加刘玄、徐天德等人宴请三位中使一顿,主宾皆欢。

    第二天一早,杭州七品以上文武官吏,又各自排开仪仗,到运河码头上恭送三位中使去鄞县。何芝贵可是正四品殿上朝官,万不能像刘玄这般召之即来,三位必须走一遭,当面宣旨。

    三位中使承旨的船刚消失在众人视线里,那边有驿卒骑着马汗流浃背地过来了,递了份文书给到布政使司经历,气喘吁吁地说道:“这是三省明发天下的文书,说是国子监祭酒杨慎一杨大人上给圣上的奏章。”

    经历忙不迭地拆开,匆匆一看,身子在那里不停地摇晃,几乎站立不稳。脸色惨白的他稳了稳神,连忙将这份文书呈给了李秀其,看完后也是脸色大变。此后,杨凤栖、王重信、丁居胜等人都一一看过,脸色都不好看。

    不到半日,杭州满城都在讨论杨慎一的这份奏章,人声鼎沸,就跟烧炸了的油锅。

    “臣观两浙文武,渎职弄权,误国殃民,其不为天下大贼乎?方今在外之贼惟倭乱为急,在内之贼惟渎臣为最。贼寇者,边境之盗,疮疥之疾也;渎臣者,门庭之寇,心腹之害也…”

    “…权者,人君所以统驭天下之具,不可一日下移。臣下亦不可毫发僭逾。皇上令诸臣牧两浙,盖任人图政之诚心也。岂意群贼有代牧之任,遂窃威福之权,渐据脂膏之利,欺上瞒下,酷苛肆虐。”

    “…厘清磨勘,整饬吏治,外贼何忧其不除,内患何忧其不绝乎!内患既去,外贼既除,其致天下之太平何有!故臣欲舍死图报而必以讨贼臣为急也…臣感皇上知遇之厚不忍负,荷皇上再生之恩不能忘,感激无地,故不避万死,愿为前驱,端本清源,立经陈纪,使阴邪退听。为此具本亲赍谨奏奉圣旨。”

    李公亮摇头晃脑地念着杨慎一的这份奏章。在座的人神情各异。

    这份奏章很简单,说两浙倭寇海贼作乱,事急鼎沸,但只是“边境之盗,疮疥之疾”。但真正“门庭之寇,心腹之害”的是那些渎职弄权、误国殃民的贪官污吏。这些才是天下大贼!

    然后历数了两浙“某些”官吏的种种弊端,痛斥他们原本深受皇恩,代天子牧三吴,不思尽职,却“岂意群贼有代牧之任,遂窃威福之权,渐据脂膏之利,欺上瞒下,酷苛肆虐。”

    于是杨慎一振臂高呼,“外贼何忧其不除,内患何忧其不绝乎!内患既去,外贼既除,其致天下之太平何有!”,他说自己深受圣上再造之恩,愿意“不避万死,愿为前驱”,为皇上“厘清磨勘,整饬吏治”,尤其是“欲舍死图报而必以讨贼臣为急也”一句,大有舍生取义,为皇上和朝廷“端本清源,立经陈纪,使阴邪退听。”

    刘玄的奏章只是弹劾两浙兵马司,但杨慎一这份奏章却是把两浙文武全给装了进去,虽然没有具体点名,但你心里有数就好。且杨慎一的名望、资历、官位和能力,不是刘玄能比拟的。难怪两浙文武官吏看完后,都炸了锅。

    你们师徒这是要把我们两浙文武一网打尽啊。

第一百五十四章 钱江潮起风雷动(三)

    “烟溪先生出手,果真不同凡响。虽然没有四郎‘养士百年,仗节死义,就在今日’的慷慨悲壮,但先生在这份奏章里却尽显‘万物禀气以为命,公生其中得厥正’之意,字词之间,节义赫奕古今。确实是一时雄文。”

    刘玄在心里嘀咕着,这奏章确实写得极佳,自己是远远比不上,不愧是国朝第一喷子。而且恩师的声望自己也万比不上。

    记得当年太上皇意欲废后,立宠妃为后,被恩师在勤政殿上喷得满脸口水,只能悻悻说了句:“爱卿心火甚盛,胃热炽升,需要看医。”

    现在的皇太后,当年的皇贵妃为了缓解矛盾,在太上皇的赐宴中亲自为恩师斟汤酌酒,奉到桌前。恩师施施然受了,然后当场跪拜行大礼,对太上皇和皇太后道:“臣受圣上、贵妃大恩,万死不辞。然大义所在,臣下不敢轻舍。今伏阶谏上守君道,乞圣上、贵妃纳谏,臣愿一死谢天恩。”

    意思是圣上和贵妃对我实在太好了,我受了这天大的恩德,更要恪守为臣之道,秉义持节。只要圣上和贵妃纳了谏言,臣自当去自杀,以还给了圣上和贵妃的难堪。

    刘玄知道,就是因为恩师这么又臭又硬,太上皇最后才气急败坏,将他贬至辽阳安置。

    现在恩师又玩起万死不避的死谏,有他发扬光大,以后文臣上谏书,不带个死字都不好意思递上去了。难道自己起了个坏头?

    这绝对是一封明指两浙一地,暗表满朝贪官污吏,要大力整肃国朝吏治的伐文啊。恩师安置困顿了十年,有些等不住耐不住了。不过凭借现在恩师的名望,在圣上心中的分量,这一炮打出来,谁也刚不住。看来这整肃吏治是势在必行了,只是这两浙是先行之地吗?而且是恩师坐镇主抓的先行之地吗?

    想到这里,刘玄心里笑了笑,管它呢,只要两浙文武官吏都这么认为就好。那帮子家伙肯定会着急的,一急就会乱,一乱就会露出破绽来。只要有破绽了,自己就能把两浙这盘局给它破了,至少给它撬出一个大窟窿来。

    刘玄有自知自明,知道凭借自己现在的名望和官阶,想把两浙这盘棋全给它翻了,是万万做不到的,自己也不会尝试那么去做。把自己的本职做好就行。

    “四郎,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李公亮的一句问话打断了刘玄的思绪。

    “凉拌!怎么办?天德,你们四人赶紧去越州一带把备贼团练军的营地定下来。我此前巡察了温、台、明、越、杭五州,顺带着看了当地的兵备情况,发现一些好苗子。待会把名单给天德你,你自管发文去调了来,现在两浙兵马司和丁居胜绝不敢对我们推三阻四,尤其是在备倭平贼这事上。安顿后就地募兵,就按我们商议的条陈招募。把这三千兵马给凑齐了,立马开始操练起来。我总觉得,恩师这么大手笔一逼,那些人只怕要狗急跳墙,我们早做准备为妙,以防万一。至于我们,继续巡察秀州,不在杭州碍人眼了。”

    刘玄噼里啪啦一通说。

    李公亮点点头道:“是啊,烟溪先生这一份奏折,把两浙文武官员全给扫进去了,四郎这会子再待在这省府,怕是万众瞩目了。只是用得着这么急吗?”

    “不急不行啊。现在杭州满城的文武就是一群屎壳郎,我们就是那泡热乎乎刚出炉的狗屎!”

    孙传嗣、徐天德、常豫春、符友德、封国胜不由莞尔,李公亮却是哈哈大笑起来。

    “今天难得有四郎爆了粗口啊。”

    不过大家都知道,刘玄话粗鄙,却真的在理。

    圣上能把杨慎一的奏章叫三省明发天下,就是已经同意了这份奏章。接下来应该是杨慎一以钦差大臣的身份,口含天宪,举着王命旗牌来两浙整肃吏治。说不定不少人现在已经恍然大悟,原来状元郎是来给恩师打前站的。

    既然如此,那还不赶紧巴结上,求得天宪钦差能够高抬贵手。在两浙这个泥潭里做官,谁屁股底下没有一堆屎?现在不找门路钻营一番,到时候请出王命旗牌,先杀了震慑众人的那只鸡就是你。杨慎一现在还够不上,那就先巴结他的高徒状元郎刘大人。既然他是杨大人的先行官,下到两浙来摸底,指不定已经有一份名录等着钦差杨大人过目了。

    所以刘玄现在必须离开杭州,否则满城,甚至满省的官吏都会围过来。

    韩振进来禀告道:“四郎,门子说有十几位官员来投了贴子,有布政司、转运司和按察司的,有兵马司的,还有杭州州衙的。都说有要事拜见四郎,想请四郎拨冗接见一二。”

    “哈哈,说曹操,曹操就到了。这一个个脑子转得挺好,手脚也挺快的。说来就来了。只是这些家伙,办正事时怎么就没有这么利索过?”

    刘玄看了一眼在那里大笑说着风凉话的李公亮,直接吩咐道:“这悄然园暂时不能待了。我和重明、传嗣、振哥儿一起,继续北上,直去秀州。天德、友德、豫春、国胜,你们直去越州,再分为两路。一路在越州择地,一路去鄞县,找何世叔讨些军官士长过来。”

    刘玄沉吟了一会又补充道:“福顺康夫妻俩跟晴雯四个丫头也走,直去鄞县。这段时间,估计就那里能稍微消停会。天德,他们跟你们一路,到时一直护送到鄞县。”

    “遵命,四郎。”徐天德正色道。

    大家知道刘玄这是万全之策。千万不要小瞧了那些人的钻营之心。要是知道晴雯四个丫鬟是巡察御史刘大人的贴身丫鬟,屋里人,绝对会像一群豺狗一般围过来,四个丫鬟还有福顺康夫妻绝对招架不住。

    “大家都心里有数了吧,赶紧行动起来。先动用钦差关防,调车调船,我们连夜走。留几个可靠的人,看住这园子,再派人去徐家在杭州的商铺,叫他们过来接管了这园子。”

    第二天天亮,等到那些官员又来悄然园投帖子,这回出来迎接的却是山阴徐府在杭州的管事。他作揖打拱,陪笑道:“巡使大老爷已经连夜走了,这里已经归还给我们徐府了,诸位请回吧。”

第一百五十五章 紫薇舍人当望衡(一)

    南直隶松江州上海县,就在大江入海口边上,塘淞河汇入黄埔江之处。以下的黄浦江,江面宽阔,水深浪平,就是南海的远海船队的海鹰船来了,也可直接驶入到县城外的码头上。所以上海县自前周年间以来,商贸不绝,虽然还比不上扬州、润州、江宁、江阴等地,但也算是南直隶繁华之处。

    这一日,上海县城北薛府,也迎来了中使宣旨。

    “三省同奉圣旨,尔户部承务、内司库守阙主事薛规,清任以中和,历而诚。承恩采办,呈特贡于禁内;转运行走,盈货殖于库藏。嘉此职功,晋秩枢佐。既颁延世之赏,更覃流虹之恩。兹特授尔阶正五品朝奉使,加紫薇阁舍人,其妻王氏,赠正五品宜人,锡之诰命,”

    一个小黄门尖着嗓子宣讲道。这种诰命旨意相比起授实官行实差的旨意,骈四俪六是必须的,堆砌华藻,一团锦簇。

    读完旨意后,小黄门卷起了这蚕丝绢文,满脸是笑,对着在香案后面起身的薛规薛姨妈说道:“恭喜薛老爷薛太太了。”

    “林天使客气。这都是宰辅阁老们青睐,圣上施恩。”薛规在商场上滚打了多年,客气话张口就来。

    “给薛老爷、薛太太道喜了。”旁边的上海知县牟建新拱手道,他今儿是来做见证的。他治下来了诰命恩旨,当然得来露个脸。

    “牟县主客气了。是宫里三省怜悯我奔走半生,为禁内户部采办,有些微薄功劳,格外开恩,赐我这份闲官散阶,好光耀门庭,告慰祖先。”

    “薛老爷过谦了。贵府诗书传家,累至三公。贵祖又追随太祖,有从龙之功。薛老爷任职户部,为内库采办,奔走南北,劳苦功高,今儿圣上朝廷颂诰旨,实在是名之所归。”

    牟建新满脸的笑容,语气恭敬诚恳。虽然有薛规荣升五品紫薇阁舍人的关连所在,可更重要的是人家有个好女婿。

    前段时间,状元郎先出手,把皇太后的侄女婿,两浙丁军门给弹劾得灰头灰脸的。烟溪公跟着出手,把两浙一省文武全给扫进去。师生联手,气势之盛,大有横扫一切魑魅魍魉,誓要澄清宇内。

    虽然人家女婿现还在邻省做官,但看这架势,指不定人家哪天就升到南直隶来了。这时不结好一二,到时就是想烧高香,只怕连庙门都挤不进去。

    含蓄几句,牟建新识趣地告辞,相约过几天再来讨杯喜酒喝,就先离开了。

    小黄门被引入内堂,薛姨妈和薛宝钗告了声乏,便离去了,留下薛规和薛蟠作陪,宴请小黄门。

    “薛爷爷客气了。”小黄门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却显得非常机灵。他看到满桌的好菜,连忙客气道。现在没了外人,他语气口吻也变了。

    “小的蒙干爷爷恩典,得了这么一趟给爷爷报喜的差事,还能到这江南之地转一圈,见识一二,真是受宠若惊,诚惶诚恐。”

    薛规当然知道小黄门是好友林受用的门下,认了干爷爷,还改姓林。于是点点头,笑着道:“林内官辛苦了,快用些饭菜,填饱肚子。”

    等到小黄门吃了一碗饭,用了一盏香茗,薛规才缓缓地说道:“内官出京的时候,可有什么消息?”

    “回爷爷的话,小的离京的时候,听说皇爷递了中旨出来,说吏部左侍郎空缺许久,大为不妥。现今国子监祭酒杨大人有志整饬吏治,更有良策若干,当补缺任事。估计用不了一两天,三省同奉的明旨应该会下来了。”

    薛规点点头,这在他的意料之中。圣上正苦于如何将烟溪先生推上去,现在天降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会放过?借着自己女婿递上去的两浙细目,好好发作一番,上了一封轰动天下的奏章。

    那份奏章薛规自然是看过的,或许这天下只有烟溪公寥寥数人才写得出如此雄文,大有“正气如白虹,吐贯冲云霄。”听说此奏章明发到两浙,有几位心中有愧的官吏,忧患交加,居然生生吓病死了。

    这一套作为下来,杨慎一补任吏部左侍郎之位就水到渠成了。

    圣上下了中旨,卢文韬为首的万岁相公们,没了大明宫的支持依仗,在圣上面前只怕依然是“纸糊内阁”,估计用不了半日三省就会下制文。不过那是明发天下的行文邸报,一站接着一站往下递,比专人传送的圣旨要慢些。

    小黄门绞尽脑汁,又报了一个消息:“小的出来前两日,听说内司苑局和皇城司换人了。”

    薛规知道这两处是圣上的耳目,非常紧要的所在,现在也要换人了,不由眉角微微一挑,问道:“林内官,可知换谁了吗?”

    “回爷爷的话,内司苑局由乾清宫守吴爷爷兼署了,他老人家还荣升了内侍省昭宣使。大家伙都说,吴爷爷早晚要荣任内侍省都监。”

    薛规点点头,内侍省都监,是内官最高职位了,等同外朝正四品,官阶不算顶高,却极为尊荣,就是宰辅阁老也要与之平起平坐。吴宝象在圣上身边伺候了二十多年,是其最信任之人,升任内侍省都监是早晚的事。

    “那林世兄呢?按他的功劳,也应该升一升了。”

    “回爷爷的话。上月圣上恩旨,干爷爷荣任内侍省宣庆使。”小黄门满脸喜色道。

    “那就没错了。刚才内官说皇城司也换人了,换谁了?”

    “回爷爷的话,殿前司内班公事点检齐昂齐大人兼理皇城司事。”

    “齐昂齐大人?”薛规沉吟道。

    小黄门以为他不熟悉这位,连忙解释道:“爷爷或许不熟悉这一位,但他的内侄爷爷必定认识。”

    “哪一位?”

    “内库司钱富贵钱大老爷。”

    “是他啊。”

    薛规如何不知道齐昂?他母亲是圣上的乳母,自小在圣上身边当差,从贴身小厮当到了王府典仪正使,然后是现在的殿前司内班公事点检。他为人极为低调,比林受用还要不声张。可是他正妻的侄儿,钱富贵却在京城里大有名气。

    刚才他只是突然想起,亲家进京述职时,几位内相都登门拜访了,这一位却没有动静。薛规知道,自己亲家公做过圣上的伴读,打小的交情,按理说齐昂与其也应该关系匪浅,是避嫌还是另有隐情?所以当时薛规恍惚了一下,然后只是顺着小黄门的语气往下说。

    又寒嘘几句,薛规叫人搬来一盘银子,赠给了小黄门,然后叫薛蟠送满脸喜色的小黄门去歇息。

第一百五十六章 紫薇舍人当望衡(二)

    内堂只剩下薛规一人,他默坐在椅子上,想着心思。

    “老爷,”一声女声打断了薛规的思绪,他抬头一看,原来夫人王氏和女儿宝钗进来了。

    “是夫人和大姐儿了。”薛规笑着应了一声。

    “老爷,为了这个官阶,怕是花去了六七千两银子了吧。”

    “银子嘛,挣来就是用来花的。紫薇阁舍人,我甚是满意。过两年宝钗出嫁,写在嫁妆花牌上也体面。”

    紫薇阁自前周初年设立,原名叫做龙图阁,专门用来存放和整理神武帝的文字。后来神武帝被神化为“中天北极紫微太皇大帝”,前周朝廷顺应民意,将龙图阁改为紫薇阁,一直传承至本朝。紫薇阁舍人,意为拱卫紫薇阁财物、执掌进入的属官。从前周年间就是闲得不能再闲的闲官,但是有紫薇神武帝这块招牌,确实有体面。

    “父亲,只是一个虚名而已,不该这般花费。”薛宝钗也说道。

    “我的儿啊。”薛规笑着说道,“这人情世故,也是讲门当户对的。我高彼低,吾贱尔贵,久而久之,就会变味。我薛家历代皇商,讲得是人脉关系,互通有无。原本对官阶高低并不在意。只是现在与刘家结亲,无论是届时宝钗你出嫁,还是以后蟠哥儿为商,都脱不离这官场规矩了。这官场,最是势利。要是我们薛家与刘家相差太远,四郎虽不会介意,可止不住旁人会另有心思。还有宝钗嫁过去后当执内院,往来皆是官宦贵眷。其中许多人最爱讲家世,夫家娘家,都给你一一排来。稍有差落,便是不屑奚落。”

    说到这里,薛规突然笑道,“我的儿,你姨妈可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老爷,你何又编排我姐姐呢?”薛夫人在旁边不满道,不过大家都知道自己姐姐就是这样的人,想生气也无从生起。

    薛规哈哈一笑,继续对薛宝钗说道:“我的儿,要是我薛家,你娘家只是官阶未流,在那些人眼里,自是一介粗鄙皇商,如何看得起你?届时不是我薛家丢面,刘府和刘四郎也没了颜面,你如何再打理刘府内院,执居四郎女眷正房?”

    薛宝钗多聪明的人,自是听出父亲话里的意思。她低着头,思绪万千。

    薛规看着女儿脸上的神情,知道她明白自己的意思。

    他非常清楚刘四郎出自钟鸣鼎食之家,年少得志,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这红尘羁绊只怕少不了。女儿嫁过去,恭据正房,怕是自有一番辛苦。薛规现在只想着趁自己还在,人情脸面尚存,多为女儿铺垫。女儿有了体面,在刘府里能出言如山,薛蟠和薛家自然会差不了。

    看来女儿已经领悟到自己的一番苦心,薛规觉得自己也不白辛苦一番。

    看到内堂的气氛有些凝重,薛规笑着道:“这番运作还算顺利。宫里三省,我的那些关系,见我不求实缺,只为一闲官散阶。黄白之物一呈上,自然个个用心卖力,只用了两三个月,这恩旨诰书就下来了,甚至连中书同签的吏部告身也一并发了下来。只怕苏州正堂知州老爷的告身都没有这么利索。果真是赵公元帅开路,无往不利!”

    薛夫人和薛宝钗听他讲得有趣,不由莞尔。

    看到气氛稍解,薛规继续说道:“刘四郎扶摇之势已成,现在他在两浙被人称为青天大老爷,这事你们听说了吗?”

    “听说了。想不到这姑爷还会审案?老爷,你说姑爷是不是日审阳,夜审阴?白天是巡察御史,晚上是阴司判官?”薛夫人惊疑地问道。

    “我的夫人,你哪里听来的鬼神怪谈?无稽之谈!四郎无非是人极聪慧,又细察入微,万事在他眼里,都能推出个由来往去。在那些愚夫蠢妇眼里,便成了神明烛照。”薛规呵斥了一句,看了一眼薛宝钗,继续说道。

    “秀州传来消息,刘四郎巡驻嘉兴县,发了宪令,传秀州知州及七县知县到州衙听用。然后在州衙大堂,刘四郎佐官巡察御史秘书郎李重明居左,巡判官孙传嗣居右,其居中。李重明理钱粮,孙传嗣断刑名,不决或重大者呈刘四郎酌判。不过四日,秀州七县积压一年的纷争刑案计一百一十二件,厘清一空。州县诸正堂皆拜服,堂下围看的百姓皆呼‘青天’”。

    薛宝钗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睛睁得大大的,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薛夫人惊叹了一声,忍不住又开口道:“姑爷手里肯定有个枕头,前唐崔府君留下的阴阳枕。老爷你想想啊,崔府君可是酆都天子殿阴律司的判官,只有他留下的神物,才有这般神效。”

    薛规哭笑不得,合着刚才一番话白说了。

    这时薛宝钗低着头,有些忸怩地说道:“父亲,女儿闻得嘉兴县有一处地方,其间草木葱郁、曲径通幽、大小河流穿梭潆洄,犹如五瓣梅花状,名唤为梅花洲。还有钱江大潮最壮美之处在海宁盐官,且秋八月即临,女儿恳请父亲带我们去那两处浏览一番。”

    “哈哈,我的儿,你的小心思啊。”薛规仰首大笑道,笑得薛宝钗低着头,满脸羞红如艳霞。

    “只是可惜啊,我们不能去秀州,须回金陵。”

    “这是为何啊父亲?”薛宝钗抬头惊讶地问道。

    “刘四郎一行人应该已经离了秀州,去了越州。我的儿,现在四郎还有一件要紧差事,就是备倭平贼。我闻备贼团练军在上虞与会稽县之间的百官市镇扎了营寨,开始招兵编练。秀州事毕,沿海道巡察告一段落,四郎总得去越州看一眼。”

    薛宝钗听到,不由脸色一黯。

    薛规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集贤馆的宋恪元宋博士受四郎委托介绍,不几日将带来了两款新式纺纱机。一款可用脚踏驱动,有纱锭十二支的小纺纱机;另一款可用水力驱动,有纱锭三十六支的大纺纱机。经宋博士改进,皆可用牛马驴骡驱动,所以也叫大小骡机。”

    “我的儿,你也是知道的,为父抽调薛家大部人力物力来这上海县,一是图这是没太多人关注的良港码头,二是想背靠南松江州、北泰通州的棉种。有了宋博士的骡机,我薛家自当能在棉布这一行执牛耳。”

    “父亲,这些女儿都知道,四郎在予我书信中也提到过。且上海这些产业,还有他的份子入股。”

    “我儿知道就好。上海县稍偏远,能巧工匠不多,宋博士的新机子在这里是做不来。为父约好了宋博士,相约在金陵江宁。此事体大,关及我薛家将来,所以当要回金陵了,这上海县一干事宜已上轨道,留下得力能干管事即可。”

    说到这里,薛规脸色凝重,声音也压低了,“四郎师生两人,行雷霆之威,所图深远。其余不怕,就怕两浙的某些人狗急跳墙,行不轨之事。上海县离得太近,又只是中县小城。一旦事变,恐蔓延至此,届时怕只能坐以待毙,悔之晚矣。”

    薛夫人还懵懵懂懂的,不知道丈夫说的什么,薛宝钗却脸色一变,惊诧地说道:“父亲,那些贼子当不会如此胆大吧?”

    “命都要没了,还怕其它吗?”薛规幽幽地说道,“我的儿,为什么四郎先弹劾的是丁居胜,让他丢了威势?团练军真的只是备倭平贼?都是以防万一的举措啊。”

    在薛宝钗惊悚的目光中,薛规斩钉截铁地说道:“就后天,我们阖家暂回金陵居住,待情形明朗了再说。”

第一百五十七章 天地佐官事无常

    越州萧山县城外的运河码头上,停靠着两艘官船。

    打头的官船上挂着两面竖旗,正迎风猎猎做响。此两旗左书“钦命分巡两浙沿海道监察御史”,右书“奉旨会办两浙备倭平贼副使”。船首左右列有六面红色木牌,分别写着“京兆府辛丑年乡试解元”、“隆庆壬寅科一甲头名进士”,“壬寅年成均馆庶吉士”、“殿中司侍御史”、“正七品宣议郎”、“从六品忠武使”。而船上最高的桅杆上挑着一面方旗,上书一个斗大的“刘”字。

    周围停泊的船只都远远地让着这两艘船,运河上来往的船只,都有人望向这边,低语细言。“是刘青天,刘青天来越州了。”“是啊,神目御史来了,那些贪官污吏,宵小恶贼只怕胆都要吓破了。”而时不时见船上有人对着这边,隔空作揖,然后顺船离去。

    李公亮拿着一纸公文,奔进了船舱里,对刘玄和孙传嗣说道:“四郎,传嗣,这是最新的公文,两浙布政司和转运司联袂行的文。”

    “哦,我看看。”刘玄接过来,细细一看,上面写着上月台风风雨甚大,藩台衙门的藩库瓦飞墙倒,加上这月又历冰雹袭来,彻底不复堪用。已经上报朝廷,拨款修缮。两司已行文兵马司,暂征北新关备军驻所为临时藩库。备军现已悉数调出,藩库司库大使及库丁也都入驻,库银、行省鱼鳞黄册等物品转存北新关藩库。两司行文告谕各州县,秋粮依旧解送各常平仓,岁银及年结账簿转送北新关新设藩库,云云。

    “北新关,我们路过那里,杭州城以北十五里,运河的杭州门户码头所在。有两浙市舶司的征税所,布政司的关验所,转运司的货栈仓库,杭州守备的巡检所。更有兵马司的一营兵驻在那里。想必指的就是兵马司那营兵马的驻所吧。”

    “四郎说的没错。”在旁边伺候着的韩振开口答道,“小的闲暇时,杭州城都转过,那北新关也去过,确实有一处兵马驻所。据说是前唐镇海军节度使钱氏割据临安时所修的。墙高一丈五尺,皆用砖石垒砌,方圆近两里,四角有哨楼,前后门还有箭楼,比一般的小县城池还要牢固。”

    “依振哥儿所言,那就对了。”李公亮抚掌道,“这些家伙怕是入瓮了。”

    孙传嗣在旁边惊问道:“重明兄所言,可是大人前些日子所说的那个逼君入瓮的计策见效了?”

    “正是。”李公亮点头附和道,然后转向刘玄道,“四郎说的没错。两浙地方,其它的都好有借托。刑狱疴晦,可托言干才不足;政事沉积,可托言省文简牍;无所作为,可托言诉简词稀。唯独这账簿却是死物,账目一查验,上下其手、官绅勾结、敲骨吸髓、损公肥私的种种恶行顿时要曝于天日之下。”

    孙传嗣听到这里,不仅长叹道:“属下游历过河东河西、关中贺兰,曾见过种种官吏恶行。也在河东臬台和刑部当过差,协审过诸多贪渎案。贪官不算,大多故作姿态,难以亲民。那最为民害者,一吏,二役,三为官之亲属,四是官之仆隶,此四种人怙势作威,足使人敲髓洒膏,吞声泣血。原本想着东南三吴,富庶之地,又有海商之利,当缓和一些。可跟随大人巡察一番,才发现这两浙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公亮拍案叹息道:“是啊!天下贪官污吏都是一般的。传嗣这番话说得极为中的。我原本以为传嗣明于刑狱,善于审断,不想见识更在某之上,真是佩服佩服。”

    “重明兄客气了。我只是凡事喜欢多看多想而已。只是而今这局面,大人,重明,当该何行?”孙传嗣客气了一句,又转回到正题上来了。

    李公亮继续说道:“账簿是要害证物,虽然可以作假,但仓库钱粮,山林田地却是做不得假。拿着那账簿,还有那鱼鳞黄册,下到乡里实地一查,皆无所遁形,再顺藤摸瓜,什么腌臜事都能给你翻出来。前两日,三省明发的诏书已经传到两浙,烟溪先生实授了吏部左侍郎,还加了右副都御史,明摆了要开始厘清吏治。两浙这些家伙自然是要动手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不仅如此啊,上月的三省明文你们看了吗?尚书省中丞判度支司事杜云霖杜大人,加了户部左侍郎职。杜大人着户部下文各省藩司漕司,把三年内的账簿抄录一份呈上去。”

    “是啊,”李公亮接着刘玄的话说道,“烟溪先生入秉吏部和都察院监察司,还只是高悬头顶的重锤,杜大人入户部,要查验账目,那才是无声无息的心口一刀啊。”

    孙传嗣点点头道:“没错,杜大人的手段我在河东时就曾有耳闻。有传闻说,就是老鼠偷吃了仓里的半斤米,杜大人也能给你厘得明明白白的。现在明摆着是杜大人查账,烟溪先生弹劾,在那些贪官污吏眼里,就跟索命的黑白无常无异了。”

    刘玄和李公亮听了,不由笑了起来。

    一直在旁边听得迷迷糊糊的韩振这时接了话,“四郎,两位大人,你们说藩库临驻北新关军所,是为了方便贼子们烧了那账簿?”

    “没错。”刘玄点头道,“此前我们猜测,那些人可能会放贼子入城,趁乱破了藩库,掠走银两,再顺手烧了那些账簿。只是这些人更聪明,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来。确实也是,要是贼子在杭州城内破了藩库,掠银烧簿,那满杭州城的文武只怕都难逃罪责,等于免得旧罪,却加了新罪,得不偿失。现在藩库因为天灾暂时移去了城外,要是被贼子破了,只需少数几位替罪羊,其余人等皆可逃脱了。”

    “四郎说得没错。杭州城好歹也是三吴都会,这么大一座城,居然容不下一个小小的藩库,非要搬去城外军所。只是这几只替罪羊,会是谁呢?”

    刘玄不由大笑起来:“这替罪羊嘛,你我大家心里有数。只是我最关心的是,这替罪羊甘不甘心?”

    “妙啊!”李公亮不由眼睛一亮,抚掌道,“四郎此言极妙!何不修书一封,密递进去。那一位替罪羊这会只怕是心绪难平,不甘坐以待毙。要是得了四郎的密信,便有了一条活命退路,谁能抵得住这诱惑?有他居中通讯,可为这破局关窍。”

    “我正有此意。”刘玄挥毫写下书信一封,不过一页纸,言简意赅。装入信封后递于韩振,切切交待道:“你奉我命,在杭州已经钻营出一些门路。现在你乔装打扮一番,连夜赶往杭州,找可靠渠道,将此信投到那人面前。切记,万不可走漏了风声,叫旁人知晓了去。”

    “四郎,小的记住了,定不负所托。”韩振脸色凝重地答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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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物入侵,人心惶惶。阴影之下,绝望滋生。身为穿越者的王瀚,不仅长有一张主角脸。更是身怀近乎BUG一般的能力,被命名为‘存档’。改变,从这一刻展开!本书又名《我好像有两个存档》、《我有两条时间线》、《我真的有两条命啊》。同时拥有两条时间线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同时拥有两条时间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同时拥有两条时间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