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万里海路波难平(六)
“呵呵,四郎,我已经知道你的意思了。无非西洋人能来我国朝,我们为什么不能去他们那里?那些蛮夷之地,有商人去就好了,还需遣兵征伐吗?”这时的刘震却似乎明白了刘玄话里的意思。
“大哥,南安州还是吕宋岛时,谁知里面有如此大铜矿?现在我国朝亿万铜钱之用料,十之**来自吕宋岛两个大铜矿。大哥,你说现在我国朝这会能失了这南安州吗?”
“万万不能!”刘震斩钉截铁地说道,随即心领神会地说道,“四郎,你的意思是把西洋人在东边的银矿给吞了?”
此时的大秦官兵上下还残留着前周的“蛮横”:“我的就是我的,你的,打赢你就是我的了。”
“虽然我国朝商人可以用丝绸等物换回一船船的白银,可总是要拿东西去换,要是直接归到我们自己口袋里,比什么都强。”
“是啊,这银子铜钱,谁还嫌多?”刘震笑呵呵地附和道,“原来四郎打的是这个主意。西洋佛郎机人从东边运银子来用的是海船,我们要想夺了那银山,总得也要坐海船去。葱岭雪山,以步军骑射为上,四郎打小就娴熟,自然去的。远海重洋,以船战为主,所以四郎才要借着这机会好好历练一回?”
“是的大哥。我们刘家祖传的习武要诀,生死场上历练一回,胜过十年苦练。否则的话,大哥你也不会十四岁就披甲,我不会十二岁就陷阵。”
“理是这么个理,可干系太大,哥哥我这肩膀小,担不起这个责任。公,你是钦差,一旦有失,我这是失职;私,你是我四弟,要是出了差池,我没法给老太太和父母亲交待。”
“我就知道大哥难以说通。我先以礼相待,陈理服人。既然不通,那我就只能公事公办,明日就用关防发份滚单,征发贵军的‘靖海顺风号’为本官的南下座船。”
刘震一听,不由长叹一声:“四郎啊,你都这么大的人,都中了状元定了亲,还这般任性固执?”
“”“大哥,你是深知我的性子,这一趟我是非要掺和不可了。”刘玄满脸诚恳地说道:“大哥,你也知道我南下是去备倭乱的。备倭乱除了岸上打仗,海战却是怎么也避不过。如果我不在去浙东之前借机好好历练一番,军机瞬息变化,说不得到了浙东就要水战。到时候稀里糊涂的,只怕比此番还要凶险。”
“老四,你说得这些理我都懂。可这不比陆上死战,打不赢你自管跑了去,凭借你的骑射本事,少有能陷入绝境的。可现在这是海战,万一不慎,你往哪里跑?游回岸上来?”刘震苦口婆心地继续劝道。
“这趟差事,海战凶险是其一,更凶险的有海贼的内应。按照重明和你的判定,这贼子品阶还不低,且还不知道是不是有同伙。万一出了差错,陷入重围,这大海茫茫的,我就是有千船万舟,想救你也是不及的啊。”
“大哥,这些我都考虑过。旁人顾虑这些还情有可原,可我们久在军镇,知道这世上绝无万无一失的仗等着我们去打。披甲上阵那一刻开始,就是在赌命了。战事有五六分胜算已经是万幸,三四分胜算就值得去搏一搏。大哥苦心策划了这么久,前前后后都谋算过,胜算少说也有六七分了,我怎么就不敢博了!”
刘震不由语气一滞。
看到大哥动摇了,刘玄连忙加把油道:“这趟差事,只有一艘船,可能要遭海贼五六倍人手围攻,必须聚集精锐方能顶到伏军齐发的时候,否则就要功亏一篑。可是贼子又有内应,要是大哥将军中所有好手都聚集在这一艘船上,贼子必定会生疑。我们是生面孔,又能说辽东口音。且这次来金州见你更没有声张,装作是辽东藩台押解的官吏差役,绝不会有破绽。我、重明、传嗣,天德、豫春、友德、国胜,还有韩振,各个都是一把好手。有我们加入,岂不又多了胜算。”
刘震坐在那里默然了许久,最后悻悻地说道:“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每回你执意要做什么事,都拦不住你,都被你说服了。”
第四日,金州靖海军水寨里停着一艘与闸船不一样的船只,随着海浪在轻轻地起伏着。它旁边的码头上,围了数百军士,披甲持刃,戒备森严。为首的正是刘震,他对着三人说道:“汪船首,老姚,老董,那十二口箱子你们可是都清点过?”
三人齐声应道:“回大人,清点过了。”
“上面的辽东藩台和兵马司的封条,还有我们靖海军指挥司的封条都验堪无误吧。”
“回大人,验堪无误,毫无破损。”
“那就好,你们三人在这文书上签字画押吧。”
待到签字画押完毕,刘震又开口道:“来来,我给你们介绍,这位是辽东藩台经历李望贵李大人,这位是司库主簿林归令林大人,这位是司库承务孔序孔大人,其余这几位是库丁。”
然后又介绍这边道:“这位是靖海顺风号的船首汪喜鹊,这位是这次护送的领队,都武侯姚国盛,这位是副领队武侯董辉山。
打头那个叫李望贵的男子非常年轻,上前拱着手,操着一口浓浓的辽阳口音说道:“汪船首,姚大人,董大人,劳烦诸位了,一路上还要多多照应。”
一边说着一边招呼库丁道:“快些,快些把箱子都搬弄上去,都要开船了。”
然后又转过头来,笑着说道:“常听人说,这金陵江南跟天堂一般,听说有这么一趟差事,我就厚着脸皮,求伯父给粮台老大人打了声招呼,发我应差,可算是能去江南走一遭了。”
大家一听,就知道这位绝对是官宦子弟,要不然年纪轻轻就成了经历,辽东藩台押解的领队。这一回绝对是假公济私,趁着办差的机会去流历一番江南天堂。而且看这么多箱子,只怕还有不少“夹带”。
“敢问李大人的伯父是?”姚国盛笑着问道。
“辽东行省布政司左参议。”李望贵得意洋洋地说道。
几人对视一眼,果然猜中了。左参议权势仅次布政使,管司库的转运使自然要买他的面子。
董辉山微着眉头问道:“押解差事不是已经由辽东藩台转给我们靖海军了吗?”
“呵呵,那只是押解的护送差事,由辽东兵马司转到了贵军,这押解正差需得我们将银子交到南直隶藩台司库手上,才算是完结了。”李望贵语气不善道。
“都是为了差事,都是为了差事。后面还要一个勺子里喝水半个多月呢,大家多担待,多担待。”姚国盛笑着打着圆场。
李望贵也没有再作声了。
忙了一阵,大家都上了船,听得汪船首号令下,水手们解开锚绳,半开帆,慢慢地向外港驶去。
刘震站在码头上,一直看到“靖海顺风号”消失在海面上,这才转身离开。
第一百二十九章 玉带蜿蜒通南北
“姐姐,前面就是安平镇了,刚才张妈说了,丘府的人已经在那里候着了。”晴雯坐在船舱的窗舷旁,语气懒散地说道。
“是啊,丘府老爷、二爷和三娘子说着要接我们去住几天。”麝月坐在椅子上,一边埋着头继续忙碌着手里的针线活,一边随口答道。
“金钏、玉钏跑哪里去了?”
“在内舱里写字,四爷定下的规矩,每天一百字,今儿她们还没写完呢。”
“四爷…姐姐,你说四爷为什么偏要走什么海路呢?跟我们一块走多好。”
“四爷是做大事的人,心里自有定计,我们就不要去胡乱猜了。”
“我才没有胡乱猜测呢。”晴雯转过头来,看到麝月还在那里低着头忙碌着,忍不住问道:“你在忙什么呢?”
“我听人说,江南的天气比不得京师北直隶,闷热湿润。眼看着要入夏了,想着给四爷做两件夏天穿得丝绸长衫。就禀了福伯,从府上的库房里拿了两匹湖州的丝绸,想着路上无事,赶紧做出来。”
“你还有这份心思,我看看。”晴雯走了过来,拿过那件半成的绸布长衫,细细看了一会,“这剪裁还行,就是这针线活稍微差了些,你看这针脚不大直。”
晴雯越说越不耐,最后伸手道:“把针线盒给我,且看我来缝制。”
“妹妹,前几日倒春寒,你受了凉气,有些伤风。潘大人给你开了药,正当该歇息的日子,何必强撑,更伤了身子呢?”
“姐姐,说到针线活,府上谁能比得过我去。且是给四爷缝制衣衫,不要说我伤风了,就是病重卧榻也要爬起来。”晴雯咳嗽几声,微喘着粗气道。
“你啊,还是那么要强。”麝月叹息道。
晴雯拿着布料,就着船窗的光,飞快地缝制起来,针脚纹路确实要比麝月的强上不少。缝制了半个时辰,衣身上的针脚都忙完了,只剩下些袖口、下襟等不要紧的地方。晴雯也累得额头冒汗,坐回到躺椅上,急急地喘着气。
“你这性子啊,沾了林姑娘四五分脾性,总是那么要强,非得要做那么个人尖子。这回子四爷抬举我们,给了你一个‘芙蓉翁’,给了我一个‘钓月叟’的雅号,让我们名列《唐诗三百首》编撰,倒是让你气性更高了。我的妹妹,再怎么得,我们都只是丫鬟。”
说到这里,麝月左右看了看,压低着声音道:“就算我们再舍不得离开四爷身边,也只是个侍妾身份。现在四爷已经中了状元做了官,自然是要自立门庭。再过两三年,跟宝姑娘成了亲,就是老爷太太了,后院里也有了我们的正经主子。妹妹,你还能想什么?”
晴雯已经喘顺了气,坐在躺椅了。低首一会,才幽幽地说道:“姐姐,我等皆是孤苦人家出身,父母本姓皆不知,就跟着野地里的草儿花儿一般。幸好老天爷怜恤我们,把我们送到四爷身边。得他爱惜,教我们识字,不叫做个糊涂虫白活一世;又敬重我们,把我们当个正经人对待,从不轻薄凌侮。”
说到这里,晴雯的眼里透着一份难以明言的神采,一抹挥之不去的温柔幸福在脸色浮羡着。
“我暗暗发过誓,这辈子就待着四爷身边,哪里都不去。就算是哪天去了,烧成灰了,也要埋在四爷书房外面的树下,看着他读书,写诗词,听着他说话,看着他笑。天气凉了,我就掉树叶子,提醒他加衣服;天气热了,我就晃动树叶,给他扇风。等他老了,腿脚不利索了,就让人把我这棵树砍下来做成拐杖,天天拄着我,他去哪里我跟着去那里。”
听完晴雯的话,麝月的手忍不住微微颤抖着,针线却是怎么也拿不稳了。只得放下,坐到晴雯跟前,轻轻地摸着她那凝脂一般的脸蛋,怜惜地叹息道:“我的好妹妹,我的傻妹妹。这是要把心都掏出来给四爷啊。”
“他对我们这般好,我这颗心不给了他,就只能给狗吃了。”晴雯斩钉截铁地说道,随即又开口道,“过几日回到四爷身边,我一定要向学习强身健体之术,学操舟骑马。”
“怎么?你还想成为荀灌娘?”
“姐姐,我不求成为荀灌娘这样文武双全、名载《列女传》的奇女子。只想着会骑马,能坐船。等到四爷以后出行,我都能陪着,那像现在,不要说跟着他坐海船,就是坐这河船都伤了风。”
“妹妹,我看你不是伤风,是日夜想着四爷,心惕思虑,积忧成疾。”
“姐姐,难道你不想四爷吗?”
“想!如何不想!现在四爷这会子应该还在海上。海上风大,不知道有没有人提醒他多加件褂子袄子。”麝月幽幽地说道。
这时,福顺康家的李氏走了进来:“两位姑娘,前面船上传过话来了。”
福顺康是福贵安的二子,这次刘玄去东南上任,他们两口子就跟着去,做了外管事和内管事媳妇。
“福二嫂子,你请说。”麝月客气地说道。
“兖州知州吴大人派人送来瓜果和些许当地糕点特产,说是聊表同门之谊。”
“啊,吴知州也是烟溪公的弟子?”
“好像不是,我听过来传话的潘爷的随从说,那吴大人也拜过礼部侍郎钟大人为座师。具体什么,我一妇道人家,真不知道。”
“哦,”麝月也只是听了个大概,不过举人进士们的关系异常复杂,没有人解释,肯定是捋不清的。
“对了,两位姑娘,潘大人还传来话,说丘府的人已经到了。今儿就在安平镇歇一晚,明早转大清河,去历城住几天。薛老爷一家、琏二爷、林姑娘和丘二爷三娘子都在丘府里,想请我们过去聚一聚。”
待到福顺康媳妇离去,麝月看了一眼还躺在椅子上,却是转过身去的晴雯,忍不住劝道:“妹妹,好好收敛下你的性子吧。虽然贾府的姐妹们都称赞宝姑娘的性子温顺,可主母总有主母的威仪和手段。你看荣国府二太太,天天吃斋念佛,多善的一个人,可赵姨娘周姨娘在她跟前,战战兢兢的,就跟老鼠见了猫一般。”
晴雯却是眉头一横,“我不是那装疯卖傻,忍气吞声的主。四爷也不是跟尊泥菩萨似的二老爷。”
“可宝姑娘也不是只会吃斋念佛装样子的二太太。”麝月紧跟了一句,晴雯顿时无语了。这会子,船舱外有婆子在大喊:“四位姑娘们,船到安平镇了,要靠岸了,几位子准备好了,有缺什么要上岸采办,还吱言一声,我们好去回了管事,一发去买了来。”
晴雯喃喃地说了一声:“安平镇,听说就是在这里,三娘子初次遇到了宝姑娘,才有了画卷给到四爷。”
“是的,就是这安平镇。”
第一百三十章 江南金陵多人事
在历城丘府盘桓了三日,薛家贾琏林黛玉和潘籍一行还有要继续南下的丘好问,合为一股,相邀着出大清河,入运河,继续往金陵城进发。到了扬州,在林府盘桓了两日,又继续南下。
整整二十几日,这一日终于到了金陵。
金陵府薛府正堂里,几十个管事的流水介地向薛规禀告这一年多,各商铺工场的收支事宜。每次三人,还未轮到的则站在院子里候着,等着管家的叫人。
临近中午时分,薛蟠兴冲冲地回来了,薛规叫人把管事们请到偏远用餐,自叫了薛蟠到跟前。
“丘二爷可是送走了。”
“回老爷,送走了,他带着幕僚和随从上了去武昌的船,趁着天色早出发了。临走时再次托我谢过老爷,帮他寻了两位懂湖广当地情况的师爷幕僚。”薛蟠老老实实地答道。他顽劣不堪只是在外人面前,是薛太太宠惯的。在严父薛规跟前,还算是老实。
“举手之劳而已。丘家原本是我们薛家的世交,丘二爷又是四郎的姐夫,是亲上加亲的亲戚。”
“是啊老爷,且丘二爷还是进士出身,丘老爷现在又是封疆大吏,以后绝对用得着。”
“用得着你在这里说聪明话。”薛规呵斥道。
顿了一会,薛规继续说道:“金陵户曹郎中郭东悦郭大人、留后府佥事御史柏承安柏大人曾经拜了烟溪公为座师,算是同门师兄;吏曹郎中高顺宁高大人、留后府判官曹又申曹大人的恩师跟烟溪公是同年或同馆的好友,算得上是四郎的师兄。还有奋威将军府的左都监冯燎冯将军等三位跟刘府是世交。四郎都有过交待。他径直去浙东赴任,没法来金陵去亲自拜访,委托我们代去拜访一回。礼品我都备好了,你届时按照名录自去拜访好了。记住了,谨慎些,秉礼持重,要是失了半分礼,我定要打折了你的腿。”
薛蟠连忙应了一声,心里有些小激动,父亲终于开始让自己挑大梁了,担负起府上的正事了。
薛规平静如水,保持着以往的威严,心里却比薛蟠更激动。
薛家先祖虽然有从龙之功,但那是太祖年间的事情,都过去六十多年了,四王八公十二侯都没落了,谁还记得一介皇商。四郎列得这些需要拜访的“世交同门”,官阶不高,却都是握有实权的,而且文武都有。以前薛家想凑过去,人家都不见得想搭理你。
看到薛蟠还有些不大在意,薛规便语重心长的教诲起来:“蟠哥儿,我且问你,这大家常说的北军镇,南督抚,中留后是个什么意思?”
薛蟠一脸懵逼,连连摇头,十八摸和小尼姑我都懂,这些我真不知道。
薛规早就知道,便继续说道,“这说得是我国朝大致的体制。北军镇说得就是九边军镇,这个你是知道的,就不赘述了。南督抚说得是宣抚广南路制置司、总督南安州经略司、总督星瞻州经略司,也叫南海三督抚,掌厘治军民,综制文武,察举官吏,修饬封疆。管着广南两省和南海的南安、星瞻等地方。中留后指的是中都留后府和金陵南都留后府。”
“中都留后府是前周龙兴之地,神武皇帝北迁京师就改为中都,设有一中都留后府,原本还管着河南河西等处,后来分设了河南行省、河西行省,中都留后府权责就大大减弱了。除非特殊,一般成了宰辅被贬的腾挪之职。”
“金陵是我大秦龙兴之地,太祖迁都京师,在金陵留设了一府一院。府是金陵留后府,留后一般是虚职,由亲王或宰辅遥领,留后府的实权则落在了两厅六曹。两厅是监察厅御史和按察厅判官,而最有实权的就是吏、户、工、礼、刑、兵六曹,对应着尚书省六部,管着南直隶十八州一府的民事政务。院是体仁院,提举体仁院总裁甄府跟贾府是老亲,以后再与你细说。”
“老爷,那奋威将军府呢?”
“奋威将军其实就是节制南直隶十二营兵马指挥使,加了奋威将军号而已,统管着南直隶的武备防务。”
“原来是这样,老爷,儿子都知道了。”
“嗯,现在知道轻重了吧。这些人文武都有,都是要紧的职务。我薛家根基在金陵江南,结交这些人自然是有大好处的。”
薛规顿了一下又说道:“还有件要紧事,四郎想借调几位精通账目的师爷,我已经选好四位,到时你一并给带到浙东去。”
说到这里,切切地交待道:“蟠哥儿,你赶紧去这些府上拜访,潘大人还等着你一起去浙东。他这次赴任越州诸暨县知县,是有期限的,总不好干等着你。”
“儿子明白了,务必争取这三四日里拜访了那些府邸。对了,老爷,儿子在街上听到一个有关四郎的消息。”
“什么消息?”
“说是四郎带着三百水军,跟两千海贼厮杀血拼,枭首六百,擒获四百有余。大家伙都在说,真不知四郎中的是文状元还是武状元。”
“什么?”薛规吓得站起身来了,“你可听真了?”
“没错了。浙东兵马司的火报前些日子就过了金陵,这会子六百里加急怕是快到京师了。消息是从浙东那边传了过来的。”
“你这糊涂蛋,还不上街去打听清楚。”
“好的咧老爷。”薛蟠跟着刘玄出去过办过两回差,对刘玄的胆大妄为已经见惯,不大当回事。
过了五日,润州京口,这里是运河要津。运河在北边从瓜州入大江,再这里又分出运河南下,过钱塘直至余姚,再通过慈溪连通到明州鄞县。
这里挤满了船,各处的商船、官船、民船都在这里排着队,等待京口河道巡检所点验放关。
潘籍一行有三艘船,他自乘第一艘,第二艘是晴雯四位丫鬟以及婢女婆子乘住,第三艘却是薛蟠带着四位账目师爷乘住。三艘船一溜靠在京口左边的水道上,等着叫号。不过这会子薛蟠却是去了第一艘船,正眉飞色舞地跟潘籍说及这几日他打听来的刘玄大战海贼的故事。
潘籍听得哈哈大笑,直摇头道:“太玄乎了,蟠哥儿,这传得太玄乎了。我是知道的,四郎确实身手了得,但绝对没有这么神乎。还躲在海底三个时辰,待到贼首过来了,一跃而出,取了他的首级。太假了!他虽然也在辽河巡哨船上习过水战,但江河上跟海上大有差异,他能按捺住晕船,发挥出五六成本事就不错了。”
刚才一顿猛吹的薛蟠丝毫没有愧色,只是笑着说道:“我想也是。”
这时船外传来喧闹声,潘籍眉头一皱,挑开门帘问道:“怎么回事?”
“回大人,有船只插队,要抢着验关,两边等候的船只忿忿不平,有些骚动。”外面随从禀告道。
“哦,可看清那船的旗号了吗?”
“回大人,小的看到了,打着‘修国府’,‘一等昭毅将军侯’的旗号。”
“侯孝康?他怎么来了?”潘籍不由眉头一皱。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东南形胜吴都会(一)
潘籍和薛蟠一行在运河上走了十来日,过了常州进了苏州,在平望镇走东主河道,入越州嘉兴,继续南下。在北新关点验一回,便进了东南形胜,三吴都会,两浙行省首府所在,杭州钱塘县。
潘籍先去承宣两浙行省布政使司投了文书,等待布政司的老爷们召见。一般知县到任,右参议或者管人事的督册叫进去说几句话,勉励一番就行了。潘籍却是这科庶吉士出身,两浙布政司绝不敢这般怠慢,就算布政使老爷实在没空,左参议也要出面好言勉励一番。
只是这些都是四品的殿上官,自有各自的行程和威仪,日理万机,所以潘籍在钱塘应该有的几日等了,
刚回到驿馆,薛蟠急冲冲地迎了上来:“潘大人,四郎这会子就在杭州。”
“什么?这会子还在杭州?”潘籍有些吃惊。
他是知道的,巡察御史在地方号称上管天、下管地、中间管人,“存恤孤老、巡视仓库、查算钱粮、勉励学校、审案刷卷、表扬善类、翦除豪蠹,以正风俗,振纲纪。”就是当地兵备和水陆两师,也可以去瞅一眼,发现有怠懈不法,照样可以上书。只是需要由门下省转到五军都督府,都察院跟进督办一番。
所以到了任所,几处衙门都要投文书拜访一番。主理一省管民政的布政司要去拜访,主理一省刑狱审案的提点刑狱按察使司要去拜访,负责一省钱粮征收和转运的转运使司,甚至负责一省兵备的提督兵马指挥使司也要拜拜。这些都是地头蛇,你不想拜码头就去巡察,随便弄些小动作都会让你叫苦不迭。
你巡察个一两年就转迁了,这四司衙门却是长久在的,你说下面的州县是听你巡察御史的,还是这行省四司衙门的?
只是刘玄已经到杭州十日了,怎么这四司衙门还没拜完码头?巡察御史是绝不愿意久待在省会的,这里全是高官,见谁都要行礼。只有赶紧去了州县才威风,就是高一两阶的上州要州的知州,也要叫一声“大人”、“世兄”,平起平坐,要是捏住把柄了,那就更加不得了,简直就是一上官。
潘籍察觉到些许不对,他不动声色问道:“蟠哥儿,你可知四郎现在住在哪里?”
“我打听了,现在住在仁和县悄然园。”
潘籍看看天色,还早得很,便决定道:“那我们赶紧过去吧。四郎的几个丫鬟和家人,一并交还给他,也算是完了他的差事了。”
悄然园是浙东世家徐家修的园子。徐府本家在越州山阴县,但他家的生意遍及浙东,杭州也是要常来的,所以在仁和县修了这座园子。
刘玄跟徐家的嫡子徐文祯是同窗好友,又同中了一科进士,有了这份交情,徐家非常愿意将这座园子借给刘玄暂住,作为浙东沿海道巡察御史暂住驻所。
“淳之、蟠哥儿,你们可算来了。”刘玄和李公亮急冲冲地迎了出来。
一个多月没见,刘玄黑了不少,似乎也瘦了一些,最引人瞩目的是左脸下颚处,有一道刀疤,两寸长,新好不久,还能见到红嫩新肉。
“四郎,你这是?”
“跟武瞎子厮杀时,不小心挨了一箭。不过没事,我都点了进士中了状元,不用担心面目狰狞在殿试中被罢斥。”
刘玄开着玩笑道。
潘籍却是叹息叹:“四郎还是那般好勇弄险。”
薛蟠却在一旁叫呼道:“我的亲娘咧,四郎,你在书信中怎么不提?你这样子,要是让我妹子知道了,只怕又有几个月吃不好睡不息了。”
“那你可不要透露消息,否则我可轻饶不了你。”
薛蟠嘿嘿一笑,“咱们爷们的事,怎么好说给娘们?省得她们哭哭滴滴的,甚是恼人!”
旁边的李公亮这时叫唤起来了:“嘿嘿,这里还有一人负了伤,你们却是视而不见,那才是恼人了!”
潘籍和薛蟠转过去一看,原来李公亮吊着左胳膊,站在刘玄身后,脸色甚是不悦。
“哈哈,重明兄,你怎么受伤了?你一向吹嘘自己不仅武艺精通,更是机智过人,万军重中如无人之境,绝不会沾惹半分,怎么这会子还折了一只手?”
潘籍早就看到他了,看到他面色红润,健步如飞,知道只是轻微外伤而已,并无大碍,所以也开起玩笑来了。
“休得戏谑我,这回我可是吃了大苦头了,千防万防,万万没有防到高丽两班子弟做了海贼内应。直娘贼的,非我同族,必有异心。”
听到李公亮罕见地骂起粗话来了,潘籍忍不住问道:“重明,你这是什么意思?”
“此时不方便谈及这些,还是先进院子说罢。”
“极是。对了,四郎,你的内眷我是一并带来了,四个大丫鬟、四个小丫鬟,还有福顺康两口子和四个婆子,我一并带来了,总算没有辜负四郎的嘱托。”
刘玄原本不想带这么多人来的,只是三娘子死活不答应。说他远去东南赴任,身边必须有得用之人。刘家又不是缺钱的人家,这些婢女婆子不靠刘玄的俸禄也养得活。刘玄实在拗不过有了身孕的姐姐,且国朝沿袭前周惯例,不禁官吏带家眷仆人赴任,只好答应了。
福顺康两口子上前来拜见刘玄,然后指挥着婆子护着四辆载着晴雯、麝月、金钏、玉钏和四个小丫鬟的马车进了悄然园。
进了前院正厅,孙传嗣、徐天德等人早就等在那里,寒嘘一番后便围着桌子坐了下来,边吃边聊了起来。
薛蟠最按捺不住,抢先问道:“四郎,听说你这回在海上甚是威风,说来听听。”
“威风?”刘玄顿了一下,随即缓缓地摇了摇头道:“这回我确实用急行险了,幸好老天保佑,堪堪过了这一关。”
李公亮却是在旁边劝道:“四郎,行军打仗,那有不用险赌命的。要是没有这次,我等对海战还只是浮想臆断。只有死战过一回,知道其中底细,下回再遇到才不会吃再吃了亏了。”
徐天德在一旁也叹息道:“我等几兄弟,自持是关东军中好手,不敢说天下翘首,也是四海之大,自可纵横无碍。却是不曾想,这次海战,如此凶险,却是我等前所未遇过。”
符友德和封国胜在一边连连点头附和。孙传嗣没有开口,脸色却同样是心有余悸。
常豫春却在那里埋头苦吃,薛蟠知他本事,便开口道:“常大哥,你觉得此次海战凶险几分?”
“还好,厮杀时比岸上要吃力个三四分,多耗些力气。岸上可杀百人,海上只能杀得六七十了。”
“你这厮,还是这般大言不惭。”徐天德忍不住骂了他一句。
薛蟠左右看了看,继续问道:“四郎,你且细说一回。”
“好!”刘玄应下,正好说道时,有门子禀告道:“四爷,统制两浙水师都指挥使何大人派人来回话,说明儿有空,想请四爷过府一叙。”
“何老将军,他驻所不是在明州鄞县吗?”
“替我撑腰扬威来了。”刘玄苦笑着答道。
潘籍若有所思地说道:“四郎,你这趟浙东之任,怕是不简单啊。”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东南形胜吴都会(二)
“是啊,此次前来两浙,确是有不少阻碍。”刘玄叹息着答道。
原来两浙的三司,藩司、廉司和兵司,居然一个都不愿见刘玄。态度很好,开口“钦差大人”,闭口“巡使老爷”,可不管如何他们的坐堂老爷就是没空。就是漕司转运司,也是笑脸赔尽,就是没闲,你老还是再等等吧。
遇上这样的软暴力,刘玄也无可奈何,总不能带着人去砸门吧?所以一行人在杭州困顿了十几日,一筹莫展。而杭州官场上的,都在憋着笑看热闹,如同看耍猴一般。
“四郎,你且说说看。今儿大家伙都在这里,好一起合计一二。常言说一人计短众人计长,三个臭皮匠还订个诸葛孔明,何况我们应该比臭皮匠要强上一些吧。”潘籍问道。
大家都笑了起来,待到慢慢缓了下来,刘玄开口道:“正月过去没多久,圣上找人递了话出来,意指让我来东南。我思量了许久,琢磨出圣上大致的意图,可能有三点。”
“第一是国库司被拖欠和亏空最多的就是两浙和南直隶。圣上让我来两浙,应该是想让我在州县摸摸底。朝廷和皇家在江南的耳目,体仁院、开元宫、洞霄宫这些年被地方渗透拉拢得差不多了,今上信不过他们。”
薛蟠在一旁问道:“体仁院我知道,说是太祖皇帝在金陵的潜邸故宫。这开元宫和洞霄宫是个什么去处?”
其余徐、常、符、封四人和孙传嗣也是一脸的疑惑。
李公亮在一旁解释道:“开元宫在苏州,兴建于前晋咸宁年间,原名真庆道院。前周末年,太祖以驸马和节度使之名北上勤王,孝慈端睿高皇后遣人去真庆道院等处祈福求胜,当时此院还出了祥瑞,有老君石和五彩祥云出现。后太祖定鼎,传旨将真庆道院改为开元宫,为皇家道观。”
“洞霄宫在杭州杭州县城外,始建于前汉武帝,原名天柱观。高宗皇帝改其为洞霄宫,列为皇家道观。这样的皇家道观还有辽阳福寿宫、洛阳太清宫、长安万寿宫、武昌长春宫、锦城青羊宫、番禺纯阳宫、南安州永乐宫、星瞻州朱雀宫。这些皇家道观的提举宫使跟体仁院使一样,都是宫里亲近之人担任,有密奏之权。现任体仁院使甄应嘉之祖母,可是太上皇的奶娘。”
“原来如此。”众人纷纷点头,已然了解。现在这些宫使都是太上皇秉政时任命,有的甚至传了两代。久在地方,只怕是合而为一了。而今上碍于太上皇的面子,一时还不好褫职挪位,但他们密报的话只怕是要当屁了。
薛蟠却还是一脸不解,犹豫了一会又开口问道:“这位孝慈端睿高皇后是谁?”
“你这呆货,她就是太祖的皇后,高宗之母,前周末帝的嫡公主,也是”潘籍看来一眼刘玄,还是收住了嘴。
薛蟠长哦了一声,潘籍在一旁继续说道:“四郎,你且继续。”
“其二就是东南,尤其是两浙的倭乱,闹得越发不堪了。可地方有司还不当回事,圣上甚为不满,想让我下来切实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三嘛,”刘玄斟酌了一会说道,“圣上不满朝廷地方积弊甚久,一直想着革新除弊。”
李公亮敏锐地意识道,当即接话道:“可是圣上想从东南之地先入手?”
“是的。”刘玄答道。这一点涉及到他跟圣上、以及跟老师杨慎一的密谈私语,不好说得太透。
潘籍沉吟道:“东南是朝廷财赋重地,两浙和南直隶每年的商税占国朝年税的一半。此前在成均馆,四郎跟我看过国朝这十数年的税赋名册。闽海、广南两省这十数年来商税、市舶税年年增高,倒是这两浙和南直隶却不增反降,确实让人生疑。”
说到这里,他郑重地说道:“如此说来,四郎职责重大啊。你说的这前碍重重,且细说来。”
刘玄说道:“这两浙布政使李秀其李老大人,跟首辅卢大人是同年,老迈昏庸,人称纸糊藩台。”
“哈哈,卢大人领着纸糊阁老,李大人成了纸糊藩台,不愧是一对同年。”
“两浙布政司左参议领两浙转运使杨凤桐杨大人却是个厉害角色。他四十来岁,庚辰科进士,做过忠顺王爷的左赞善。”说到这里,刘玄顿了一下,知道他跟忠顺王恩怨的众人都了然地点了点头。
“不仅如此。杨大人在两浙为官十余载,从知州一直做到左参议。他在两浙不敢说只手遮天,但权重威高,一言九鼎。”
“提点两浙刑狱按察使王重信王大人是修国府的姻亲,他侄女是侯孝康的正妻。听说王大人能成为两浙臬台,修国府出了不少力。”
听到这里,潘籍连忙插了一句:“四郎,我们在京口等点验放关时,看到侯孝康的座船,往南边来了,想必也是来这两浙杭州。”
“他来了?”刘玄想了了一会,摆摆手道,“且不管他。”
“其余州县官员,就跟繁杂了,很多都通着内阁宰辅,或者与开国勋爵世家关系密切。”
“北靖郡王的故里和祖墓就在会稽山附近,修国公出自富阳,缮国公出自乌程,十二侯中的四位也出自这里。或姻亲族人,或门生故吏,开国勋爵世家在两浙就是一张网。”
随着李公亮的话,大家都陷入沉默,厅里变得寂静起来。薛蟠左右看了看,忍不住开口问道:“四郎,那兵马司呢?”
在他看来,刘玄军将世家,只要跟武职有关,应该是满天下都是世交和朋友。
“这提督两浙兵马指挥使丁居胜跟家父有隙。当年家父还是泰宁军统制使,时姜太尉节帅关东诸兵马,讨伐高丽军。这丁居胜时为兵马都监,贪功冒进,中了埋伏。当时家父时任那一路的指挥,行军法杖责四十,上报行营。姜太尉将其夺职,斥贬回京。这厮在九边军镇没了前途,却不想他妻子是皇太后的娘家侄女,没两年想了法子起复,转到南边为职,而今居然掌了两浙兵马司。”
“至于定海军和临海军,他们久在两浙,官兵都是本地人,跟当地州县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不要有太大的指望。”
大家一听都无语了,薛蟠悻悻地说道:“按四郎这般说,这两浙岂不是成了龙潭虎穴?”
潘籍这会子终于明白了刘玄在杭州耽误了十几日还没有正式上任的原因。巡察御史是代天巡狩没错,可没有行省三司背书,下到两浙地方州县去,只怕是寸步难行。而现在两浙三司知道刘玄的来意,摆明了要给他一个下马威。
“要不是龙潭虎穴,圣上还不会派我来。不过我们也不是孤立无助。”刘玄笑着说道,“提举两浙市舶司的谢志清谢大人是圣上指派的,还有何芝贵何大人,他节制两浙定海、宁海两军以及两浙沿海诸州的海路巡检,他老人家也是有手段的人。”
大家一听,没错,刘玄在两浙还真不是孤立无助。只要有两三处臂援,相信刘玄是有办法在两浙立足的。只是可能比想象的要艰辛许多。
不过大家心里有数,都不想破坏气氛,纷纷举杯,开始畅饮起来。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东南形胜吴都会(三)
吃到入夜,大家都差不多了,潘籍、李公亮酒量稍差,有了些醉意,自叫人扶去歇息。一小厮打着灯笼在前面引路,刘玄穿过一处回廊,来到后院门口。福顺康家的,还有两个婆子还在院门口等着,看到刘玄过来了,连忙接住。
刚走进院子,晴雯、麝月、金钏、玉钏四人就迎了出来,“见过四爷。”然后群星拥月一般将四爷接回房里。
解外套的解外套,递热毛巾的递毛巾,一番忙碌后,刘玄被让到椅子上坐下,一杯温热的醒酒茶就摆了上来。
“四爷,这是福伯切切交待的,说到了江南,不可贪凉,只管喝那些酸梅水,冰镇汤汁解渴解酒,那样会伤了脾胃。最好是这种温热的解酒茶,不仅温胃,还解酒舒肝。”
“姐姐,用不着你说了。四爷自己就是杏林国手,这些怎么会不知道呢?”晴雯在旁边抢白道,随即说道:“麝月姐姐给你做了两件夏天衫袍,我做了些针线活,你看,这剪裁多好。”
看着晴雯手里抖拎着的两件衫袍,一件青色,一件水绿色,看面料应该都是湖州的棉绸。想必她们也知道自己不大喜欢穿白色,才挑的这两色。刘玄伸手摸了摸,又翻来覆去看了看,点头道:“嗯,做得非常不错,很是用心了。这剪裁得体,穿上去肯定合身。”
看到了晴雯脸上的期盼,刘玄却是一直在说这衣衫的剪裁、布料、颜色,甚至边角下襟都赞了一遍,就是没有提及到缝制针线活。
看到晴雯脸上有了愠色,嘴巴翘得可以挂一个瓶子了,这才赞许道:“啊呀,这针脚织工,真是连禁内针工局都比不上。”
晴雯这才转晴欢笑,麝月在一旁看得仔细,忍不住笑着说道:“傻妹妹,这是四爷跟你开玩笑。”
晴雯一下子也明白过来了,嗔怒道:“四爷!”脸上却是欣喜无比。
“四爷,你脸怎么了?”一旁的金钏眼尖,惊叫道。
“只不过被一支箭矢咬了一口。”刘玄满不在乎地说道。可晴雯和麝月看仔细后,却吓得面无人色,泪水噗噗地往下掉。
“我只是受了点小伤,你们用不着如此担心。”
“四爷,你千金之躯万不可再冒险了。”麝月垂泪劝道。
“你要是有个什么闪失,我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晴雯却是红着眼咬着牙说道,恨不得上来啖一口刘玄的肉,语气却无比凄婉。让刘玄心头不由一荡。
第二日,送薛蟠回金陵后的刘玄如约来驿馆拜访何芝贵。
“世侄见过世伯。”
“四郎请坐,你我世家,不必这般多礼了。”
寒嘘几句,何芝贵直接问道:“武瞎子一伙在登州石岛以东海面截住‘靖海顺风号’,足有大小海船二十几艘,悍匪三千多众,你们血战了近三个多时辰,才等来了孟章的援军。战报上的东西大家都知道是个怎么回事,你且给我细说当时的详情。”
“好的世伯。当时有人猜测武瞎子一伙设伏地点最有可能在登州成山角以东海面。”
何芝贵轮驻统领北三军水师多年,对北边的海路非常清楚,点头赞同。成山角是登州最东角,关东、京畿南下的船只绕过这里,就要折头向西南。现在的海船,能靠岸航行就尽量靠岸航行,那怕是‘靖海顺风号’这种可以一口气跑东倭或番禺的远海快船也如此。尤其是成山角这种可以参照判断位置的标识地方,更是要贴近看清楚。
船只到了这里,航向要变,自然要操帆受风,一番折腾,自然会慢了下来。且这里特别好认,任谁都不会错了去,武瞎子在这里设伏倒也说得过去。
“只是大哥和我看了海图后,断定成山角设伏的可能性不大。最好的设伏地方是过了成山角我们晚上停泊时,悄悄围上来。海贼有内应,自然会想办法让船只停在他们想要的地方。”
“四郎和孟章想得极是。”
“船只从金州港出来,一路上风向几经变化,上半天是东北风,下半天却改成西南风,这一时辰还是东南风,下一时辰却改成了西北风。汪船首一会叫换横帆,一会叫换三角帆,一会叫半挂,一会叫满挂。水手们辛苦些,但船只跑得还挺快的。”
“汪铁头跑了多年的船,善操海鸥快船和远海大船,更会抢风。”
“世伯赞许得没错,汪船首确实厉害。在他指挥下,我们第四天一大早就过了成山角,原本想着直到胶东海面的千里岛附近歇息。谁知到了中午,禀告说舵链出了问题,转不了舵了。汪船首只好将船停在了登州石岛附近的一处小岛旁。”
“我们知道,应该是海贼内应动了手脚。出海这几日,我们一直内紧外松,安排了可靠之人暗中观察着可疑之人。当日确实有人去动了舵链,不过那人只是个小喽啰。我们猜测的头目却一直隐忍。”
“临近入夜,我们和汪船首等人商议好了,找了借口把那几位可疑之人集中在一起,让他们一时动不了手脚。然后将早就准备的材料拿了出来,用了半个时辰做好了一个有桅杆的木筏,在按照‘顺风号’的样式,挂好了盏灯。”
“等到入夜,船上要亮灯时,汪船首叫人按住船上的灯不要亮,却点亮了木筏上的灯,再叫人用小舟将木筏牵到离船两里处,下锚定住,好远远看去像是我们‘顺风号’泊在那里。”
何芝贵一拍大腿道:“妙计!这应该是四郎想出的妙计!”
刘玄点头道:“是的,世伯,这是小侄灵机一动想的法子。”
“妙啊,原本是海贼在暗,‘顺风号’在明,四郎这么一出,就让海贼变明,你们藏在暗中,形势顿逆。”何芝贵继续赞叹道。
“世伯英明,一眼就看穿了小侄的小聪明。此外,我们还想用这个法子逼内应显形。海贼即将来袭,内贼不明,是个大患。”
“内贼被你们逼出来了?”
“逼出来了。”
“我想想应该是谁?领队和副领队是孟章和你特意选的,内贼最大的头目当在其中。董辉山虽然奸猾好利,却是有老根的,四辈子老祖都埋在盖州,要他抛家弃业地做海贼内应,难!那就出在都武侯姚国盛,我记得,他原名朴,是高丽两班子弟,落难到了我们关东,娶了姚家女,入赘改姓了姚。武瞎子的背后有高丽人,应该有些关系能牵绊到姚国盛那里去。”
“世伯英明,洞悉万机。”
“你休得夸我,这是明眼的事,战报里没说透,是给靖海军和朝廷留份颜面。但靖海军我带了这么些年,有些东西我不去管,不等于我不知道。姚国盛是那帮子做高丽生意的家伙捧起来的,这样的人在关东、靖海军、平海军还有一些。不想这几个却是真真养不熟的白眼狼。也好,有了机会发作一回,把篱笆扎紧一些。免得那帮子利欲熏心的家伙搞得乌烟瘴气的。不过就事论事,四郎,老夫在这里要谢过你了,给靖海军留了几分面子。”
“世伯客气了,靖海军虽是水师,可也是我关东军镇一分子,小侄自当要多加维护。”
“哈哈,你有这份心就好了。四郎,继续往下说,战报里虽然花团锦簇的,但我看得出,这一仗你们打得有些苦,应该是吃了不少亏。”
“什么都逃不离世伯的明眼。”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东南形胜吴都会(四)
“到了半夜,海贼们悄悄地摸了上来,把挂着灯的木筏团团围住。我们在一旁趁着若隐若现的月色看着,然后悄悄地打开炮窗,推出火炮,准备给这些海贼的背后来上一轮。却不想千防万防,没有防住有一个内贼悄悄跑到船尾,放了一支火箭。后来才知道,这个内贼是姚国盛的族人,却是找人买了份凤州的户籍黄册,顶了名应募进营的。”
“这帮子高丽人,真是处心积虑,心里一直没有憋着好啊。”何芝贵竖眉骂道,“我天朝有汉唐海纳百川之度,收纳他们两班和良家子弟,可进学投军,却不想这般白眼狼!我要上书内阁和五军都督府,定要绝了这些人的进身,免得再生祸害。”
“世伯说得极是。”刘玄顿了一下,继续说道:“那贼子发了火箭,武瞎子一伙得了消息,知道中了计。到那时我们也看清楚了,武瞎子一伙极为狡诈,第一波围攻木筏的只是近十艘船只,主力大船为第二波,在外围围着。看到火箭发出,立即转了方向过来。”
“我等马上行动,将姚国盛等人悉数捆绑关了起来,也发了召援火箭。汪船首叫挂帆起锚,当时正刮着东南风,我们转舵向东北。海贼一部四艘抢了上风,也跟着转向,另一部七艘正好挡住了我们去路。我们只能硬冲,对着船只稍稀的地方撞了过去。”
“‘顺风号’是经制远海船只,用的北山铁杉木,制材、造船等工艺与民船不同,坚硬程度远胜一般海船。火炮开路,对冲撞击也是一种战法,最怕的就是被贼子给缠住了,一涌而上,人多胜人少。”
何芝贵打了几十年海战,深有心得。
“何船首、董武侯也是这般心思。我们先对着最近的海贼船只放了一轮火炮。世伯是知道,‘顺风号’装有十六门二十四斤短炮,一边八门。依次放过之后,打中了三四艘,其中两发弹丸从一艘海船甲板上掠了过去,断身残肢打烂了一条线。海贼见我们火器犀利,不敢逼得太近,我们就从缺口里穿了出去。眼看就要透出重围,一艘沙船后面钻了出来,一头撞在了我们船尾上,伤了我们船舵。”
“船舵转向不灵,又天色尚黑,我们就不敢扬帆,生怕一不小心就撞到附近里礁石上,只好在周围绕着大圈。这一慢就让两艘海贼船给缀上了,这伙子海贼极为凶悍,刚赶齐就顺着桅杆荡了过来。幸好人数不多,我们严阵以待,来两个杀一对,来一伙杀一群。”
“武瞎子也是个人物,看出我们的破绽,就发下了号令,叫几艘轻快的硬帆船继续缀着我们,其余的开始围堵我们的去路。我们趁着天色未明,海贼看不清楚情况,四处乱窜,遇到海贼扎堆的,侧过来放上一轮火炮,转身就走。遇到落单船小的,只管撞了过去,叫它没了还手之力。”
“靠着这游斗,我们还能占些便宜,想着能撑到大哥率大军前来。只是到了天明,海贼们能看清楚情况,我们便开始落于下风了。且这夜里,海贼也没有白耽误功夫,他们仗着船多人多,已经隐隐占了四角,拉出了一张网,把我们困在中间了。等到天明一看,我们知道这回算是遇上硬茬子了。只是这才拖过去一个来时辰,估摸着还得一两个时辰大哥的援军才能围了过来。”
“你们确实有些大意了。这武瞎子曾经隐姓埋名,投了平海军,做了几年水师,甚至都升到了船舵士长。后来事败被追捕,舍了一只眼睛才逃得性命。”何芝贵摇着头道,“孟章还是这个样子,气性太高,沉不住气,稳不住性子。”
听到何芝贵说女婿,虽然刘震是自己大哥,却也不好说什么,停了一会在何芝贵的催促下继续说道。
“当时并无他法,只有继续游斗,万不敢叫海贼缠住了我们。可是武瞎子指挥属下,拼着死伤了两三百人,花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把我们给兜住了。有三艘海船同时靠上了我们,四五百海贼叫着就冲了过来。当时小侄和天德、豫春等人守住船舱中部,免得海贼占了桅杆和船舱入口。董武侯率队守住艉楼,护住船舵士长和船首等人。友德、国胜还有几位穿杨手占据了桅杆上端,张弓压制。”
“厮杀了半个时辰,小侄疲惫不堪,苗刀都要拿不动了,只好弃了改用倭刀。当时我身上带着大哥赠予我的三把倭刀,都是四胴刀。小侄一气砍断了两把倭刀,第三把倭刀砍成了锯齿,血透身甲。到后来,连倭刀都快要提不起来了,可援军却还没有来。可就在这时,船上又出了乱子。”
“两个一直隐忍的海贼内应,趁着情况危急,在船舱看守兵丁被抽调一空时,借机发难,杀了看守火药库的兵丁,要点了火药库。幸好我留了重明带着四人在船舱,切切叮嘱,就算是我战死了也不能离开船舱半步。原本他们只是看着关押内应的船舱,听到惨叫声就赶了过去,厮杀了一番,终于杀了那两个贼子,没让他们得逞。可姚国盛等人却趁着船舱里大乱,也趁机发难,杀了看守的兵丁,要冲了出来,给我们来个内外夹击。”
“重明叫人上来求援,另一边召集了厨子、医工等人,死死地守住了那个船舱出口。我接到信后,连忙带了几人冲了下去,终于把姚国盛等人给打了回去。姚国盛也是狠人,看到事不可为,便叫手下破坏船体,想在船板上凿个大洞。只是船板厚重,又有两层,“”贼子没有趁手的刀斧,一时半会凿不穿,但久了就不好说了。见到事急,我们就死命往前冲,只是船舱门狭,他们出不来,我们也冲不进去。”
“无奈之下,我看到船舱里还有一门备炮,便不管那么多,叫人把那炮连炮座一并解了下来,拉来了两个炮手,灌了火药和霰弹,径直抬到船舱门口,对着船舱轰了一炮,再趁着硝烟弥漫冲了进去。里面三个贼子被轰成了肉泥,两个贼子断胳膊少腿,姚国盛躲在最里面,只是皮外伤。”
何芝贵听得眼角直跳,姚国盛是个狠人,你比他更狠,居然在船舱里用炮抵着人家胸口轰。这份果敢凶悍,不愧是关东军镇里历练出来。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东南形胜吴都会(五)
“解决了内患,我们继续对抗外敌。只是我们的船越转越慢,围过来的海贼船只也越来越多。甲板上堆了一层的尸首,流满了鲜血,走路一不小心要滑倒。围着我们船四周,更浮着一圈的尸首,就像是遭了瘟、全是密密麻麻翻肚子鱼的池塘。实在顶不住了,我叫人把两箱子火雷拿了出来。这是最后压箱底的玩意。”
“向周围海贼船只丢了十几个火雷,炸死炸伤了数十人,我们自己也伤了几个人。但海贼那股子锐气终于泄了,任凭首领头目如何鼓动鞭打,就是不肯再上前了。这个时候,大哥带着靖海军和平海军的大队船只终于围了过来,终于将武瞎子等人全给兜了进去。”
何芝贵久经沙场的人,听到这里也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
他看过战报,武瞎子以下有名有姓的海贼首领六十九人,死四十一人,其余被擒;其众三千五百余,大小船只三十一艘,死八百六十余人,伤一千四百余,降九百人。毁船七艘,重创九艘,擒十三艘,仅少数喽啰漏网。靖海顺风号除去十三个内贼,还有两百六十五人,战死了一百四十人,其中有刘玄的亲随护卫四人。其余皆伤,包括刘玄,下颚处被一支飞箭划伤,要是躲闪不及,就可能直接从脸颊或脖子穿了进去。
何芝贵长叹一声道:“世侄,你们都是将帅之才,以后万不可再逞这悍卒之勇了。”
刘玄拱手应道:“世伯教诲,小侄记住了。只是小侄现在还只是马前卒,自当要有马前卒的一往无前。”
“你啊,中了进士,也学起他们那套说话的调调了。”
“世伯见笑了,要跟他们打交道,总要学了他们习性。”
“哈哈,说得没错。”何芝贵笑了一会,正色道,“武瞎子那里问出什么来了吗?”
“武瞎子被擒后,想着定无活路,死咬着不肯说。小侄用了些手段,花了三四日时间,终于撬开了他的铜齿铁牙。据他说,他跟他叔父武驼子,都受了高丽人的唆使和支持。这些年,高丽累历内乱,朝局不稳,民生凋敝,各项物产不兴。而我朝货物却是潮水般涌了进去,高丽铜银日益窘乏。高丽汉阳商团更是深受其苦。”
何芝贵点点头,明白刘玄话里的意思。高丽以前还能向国朝出产铁矿石、木材、铜器、漆器、干货等,虽然不值钱,多少能补回些逆差。这些年高丽局势糜烂,各地出产就少了,可对国朝的粮食、皮毛、丝绸、茶叶等多种货物的需求却没有减少多少,只能拿真金白银去买了。几年下来,金山银山也要掏空了。于是这帮子高丽商团就起了坏心,扶植一帮子海贼抢掠国朝海船。反正你抢了后不敢回国朝,只能来高丽销赃,于是一拍即合。
这两三年,高丽越发地困顿,高丽商团扶植的海贼也越发地猖狂。甚至不惜动用宗族血亲等关系,去收买拉拢高丽逃亡国朝之人。
“我在靖海军时剿了武驼子等五股海贼,其中有四股是跟高丽有关联。原本想着那些家伙能消停,结果这些人反倒是越发地癫狂了。我刚筹谋了几个剿灭武瞎子的法子,却不想圣上因为倭乱事烈,调我来了东南。更没想到老金居然用了最下策。”
“世伯也觉得此策不妥?”
“当然不妥。当初我叫指司参军处定了六条剿灭武瞎子的谋策,这是最下一条。谁都知道武瞎子肯定在我靖海军有内贼,可全军上下五千人,如何查?不查出内贼就贸然行使此钓鱼之计!要不是世侄聪慧,从武瞎子跟高丽人有关,推断内贼可能是逃亡的高丽人,预识了大部分内贼,否则的话要一船全没了。”
“有这个可能!”刘玄思量了一会,点头道。
“这就是了。这个老金,做分守京东水师兵备使时还稳重妥当,怎么一到靖海军这么冒失了?”何芝贵皱着眉头说道。
刘玄却不好答话,他知道,这位金海辉做过圣上潜邸的侍卫官,否则这几年也不会跳着往上升。应该是看到圣上威势日重,心急着想多立军功好趁风而上吧。
“且不管他了。倒是这两浙,老夫倒是看明白了,水深得很,行省三司衙门,没有一个省心的。”
“小侄要谢过世伯,特意来这杭州为我张目。”
“哈哈,你老子可不是好惹的,要是我在两浙不帮衬你一把,哪回上京述职遇到他,只怕要被他把胡子薅光了。”何芝贵大笑道,笑了一会正色道:“其实我来杭州,是看到世侄的破局之点了。”
“还请世伯指点。”刘玄连忙起身行礼道。
“两浙布政使李秀其李老大人。”
“纸糊藩台?”刘玄眼睛一亮,自己此前怎么没有想到呢?
李秀其跟卢文韬一样,现在绝不会想什么仕途再进一步,只想着安稳荣休,以及保住一团和气,为子孙后代以及门生故吏做打算。当初卢文韬派儿子找借口来跟刘玄套近乎,就是这个道理。
李秀其是纸糊藩台没错,可妙就妙在这个“纸糊”上,意味着他性子就是如此,不办实事但也绝不得罪人!
更妙的是他再是“纸糊”,也是藩台,两浙行省的头号人物。杨凤栖再一言九鼎,在李秀其跟前,也要把表面功夫做足了。他要是公开见了刘玄,出了水牌,杨凤栖、王重信、丁居胜要是还端着就是坐了腊。
只要见了李秀其,得他发了布政司衙门前的水牌,刘玄甚至可以不管杨凤栖等人,自去州县巡察了。只是谁能帮忙递这个话搭这个梯子?刘玄满怀期盼地望向何芝贵。
“当年李大人做楚州知州时,我时任分守楚州兵备使兼淮东海备都巡检,同僚过两三年。这次借着协粮事宜拜访他,定会帮世侄把话带到。放心,李大人我还是清楚的,讲的就是一团和气,只要是梯子都愿意往下走。况且我听说他最疼爱的嫡长孙今年要入国子监,所以这顶花花轿子,他李大人必须要抬好了。”
刘玄会心一笑,这下他就放心了。国子监祭酒现在是他恩师杨慎一,这李秀其真要“铁面无私”,自己私下修书一封,烟溪公定会叫你知道什么是“严师出高徒”!
“多谢世伯为小侄解难!”刘玄站起身来,长施一礼道。
第一百三十六章 瓯江啼晓解奇案(一)
两浙温州永嘉县樊家老院子,现在是两浙沿海道巡察御史行辕所在。
内院里的一处书房里,晴雯放下手里的笔,举起双手,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麝月听到动静,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看到晴雯妙曼的身子在自己眼前一览无遗,不由心里嘀咕着,难怪府上太太和三娘子都要多看你一眼,还在私下切切交待我,不可让你魅惑了四爷,跟防只狐狸精一般。
晴雯却是不知麝月心里的这些话,她站起身来,看了看窗外,问道:“姐姐,不是说四爷今天回来吗?怎么还没有到?”
“从瑞安到永嘉,总得走了一两天,估摸着过了晌午四爷才会到。”
“姐姐,四爷这趟去平阳和瑞安,怎么要去十来日这么久?”
“妹妹,四爷要去勘察地方,调阅卷宗,还要跟两位知县老爷细谈,都得花时间的。”
“嗯,这些日子,抄录这温州的钱粮税赋、田土出产、转运商税等明细,抄得我头都大了。”
“妹妹,我们抄录的,都只是四爷过目后要求的辑要,不过十之二三。你想想,四爷要看这么多卷宗,也没说头大。”
“姐姐,四爷天上文曲星下凡,岂是我们能比的?”
正说着话,有小丫鬟进来禀告道:“两位姑娘,振哥儿刚才来回报,说四爷有事,直去了永嘉县衙。四爷还传来话,叫两位姑娘把整理好的温州丁四十六号文档抽出来,叫振哥儿带走,四爷等着用。”
“出了什么事?”麝月自去取文档,晴雯却紧张地问道。
“回姑娘,我也不大清楚,只是听振哥儿跟福管事说了两句,什么四爷遇到喊冤告状的。”
“喊冤告状?”晴雯一听就来了兴趣,转身拉着麝月道:“好姐姐,这等事难得,我们出去看一回吧。”
“万不可!我们不跟着四爷,单个出去抛头露面,会被人耻笑的,要是被老爷太太知道了,说不得要斥我们不遵家法,逐了我们出去的。再说了,四爷办完案就回来,届时问他不就行了吗。”
晴雯一听也不再坚持了,只是盼着刘玄赶紧回来。
等到黄昏时分,刘玄才回了行辕。晴雯四人一边伺候着刘玄用晚餐,一边问道:“四爷,听说今天有人喊冤告状了?”
“是的。永嘉县的民妇徐氏为她儿子李由蒲喊冤。”
“四爷,能给我们说说吗?”
“行。你们这几日一直在帮我抄录文卷,甚是无趣,我给你们说说这案子,也好打发些时日。且等我吃完饭。”
刘玄吃完饭,自坐在椅子上,晴雯忙不迭地端上热茶,抢了最近的位子坐下,催着刘玄赶紧说。
“李由蒲是这永嘉县的茶商,家产殷实,本住城外二十里的盘石镇,为了方便做生意,在县城买了一处房屋,跟妻子陈氏还有一个婆子居住。今年清明刚过,他去南田山收茶,待了十几日方回。入县城时,路过药铺时想起家里老鼠为患,便去买了五包扮有砒霜的老鼠药。”
刘玄缓缓地说了起来,不仅晴雯听得入神,麝月、金钏、玉钏也听得津津有味。
“等到李由蒲回到家里,他径直进了内院,却听得里屋有陈氏与陌生男子说话的声音,一时恼怒想要冲进去,却发现屋门紧闭着。他使劲拍门,陈氏等了一会才开门。李由蒲质问,陈氏却百般抵赖,说李由蒲听错了,屋里根本没有外人。李由蒲寻了一番,在窗户外面找到一只鞋子,尺码甚大,一看就是男子的。见如此,陈氏还是抵赖,说这鞋是李由蒲故意丢下的,要污蔑她,好休了她另娶。俗话说捉奸成双,李由蒲没有抓到奸夫,只有这么一只不明来历的鞋子,也真拿陈氏无法。一气之下打了陈氏一顿便离家回了盘石镇老屋。”
“其母徐氏见儿子怒气冲冲连夜回家,询问是怎么回事。李由蒲将鞋子拿出,原由说了一遍。徐氏劝道,说李由蒲经常在外,陈氏一人操持家务也是不易,说不得是一时糊涂,劝李由蒲明早回去问个清楚,要是陈氏有悔改之意,便就原谅她算了。李由蒲得了老母劝导,又想了一夜,便有些意松。等到天明,准备吃了午饭再回去,谁知临近晌午,永嘉县衙的差役来捉了他。”
“押到县衙才知道,今天一早,婆子见徐氏还没起,也不在意,自去上街买了米菜。回来后还不见徐氏起床,便生了疑心,进了里屋一看,发现陈氏暴毙在床上,慌忙报了案。杀人公案,永嘉知县林默予林大人不敢耽误,连忙带了仵作差役来了李家。细细查勘一番,发现陈氏浑身青紫,口鼻眼耳皆有流血,眼珠瞪落,像是中毒身亡,银针刺喉发黑,再仔细看,喉咙里还能验出砒霜残渣。差役也在屋内李由蒲的行李里搜出五包老鼠药。守门的老婆子也说昨天黄昏给李由蒲开了门,他入了内院后听到跟陈氏有争吵声,还听到打人声和陈氏的哭叫声,然后李由蒲怒气冲冲地离家而去。”
晴雯听到这里忍不住道:“可不是李由蒲因为陈氏不守妇道,激愤之下用鼠药毒杀了徐氏?”
“林知县也是这么断定的,便遣了差役火速拿了李由蒲到堂。有了这么多证物证词,李由蒲莫口难辨,只是一个劲地喊冤。林知县便说他刁蛮抵赖,动了刑罚。三木之下,李由蒲吃不过这苦,便认供画押了。林知县结案上报州里。温州通判以李由蒲名为激愤杀人,似其情可悯。但陈氏通奸无凭无据,难按凭空之事减李由蒲罪行,便断以故意杀人罪,处绞刑,上报两浙臬台。臬台批复同允,上呈了京师,只待刑部复查,大理寺稽核。”
“其母徐氏却是坚信其子无罪,实属冤枉,先去州县里喊冤,被斥驳出来,又去两浙按察司喊冤,也被赶了出来。原本计划上京去三法司喊冤,却得知我来赴任,便拦路喊冤。”
“四爷,你觉得这李由蒲有冤?”
“晴雯,麝月,你还记得晌午我让你们找的文卷吗?”
“记得,是记录上半年温州各县春茶出产和茶税情况。”晴雯看都没看,如何知道?麝月经得手,自然记得。
“就凭这个可以断定李由蒲是冤枉的?”
“倒没有,只是李母徐氏说了一句,李由蒲往年在南由山收茶要二十来天,甚至一个月。只是今年春茶丰产,只用了不到十日就收完了。我查了你们送过去的文卷,确实是丰产。”
“四爷的意思我们不是很明白。”
“暂且不明白没关系,等我和传嗣把这案子查个水落石出,你们自然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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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有书友评论本书货币体系的坑爹,抽空解释下。前文提到过,前周占了南安州吕宋岛的铜矿(具体哪里,多少储量,书友们可以自己百度下),所以国朝不缺铜。而佛郎机,就是那个牙了,刚刚从南美洲刨出银子来疯狂采购没多久,而东倭的银矿开采也还没有到进入高峰期,所以国朝铜贱银贵。以上是我的基本考虑,但具体怎么样,那就没有办法太细了。中国古代货币体系考究起来,任何一个时段都可以写一篇论文,我是搞不定了,只能有个大概就算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瓯江啼晓解奇案(二)
晴雯、麝月等丫鬟不明白,孙传嗣、李公亮却是明白了。刘玄到书房与两人商议案情时,两人一听就懂了。
“大人,你的意思是这陈氏与人通奸可能确有此事,只是她没有想到李由蒲会提前回家,所以才险些被撞破?”孙传嗣猜测道。
“是的,此外此案还有一些破绽,重明,传嗣,你们都说说。”刘玄笑着问道。
李公亮任两浙沿海道巡察御史秘书郎,掌机要文字,孙传嗣为两浙沿海道巡案判官,掌刑名审案,成了刘玄的左右手。
徐天德四人在在统制两浙水师都指挥司里挂了个职,再由两浙沿海道巡察御史行辕出份文书,借调过来充为行辕巡防护卫官。还有薛家借来的四位账目掌柜,队伍不小。
“破案我不擅长,只能从人心上去揣测。”李公亮先开口道,“如果真是李由蒲杀了人,他不会故意弄出跟陈氏争吵动静来,还动手打了陈氏,难道他生怕别人不怀疑自己?且他回了老屋,在那里住了一夜,其母徐氏以及家人可以为证。”
“这处破绽勉强说得过去,传嗣,你来说说。”
“大人,李大人所疑其实可以解释的。李由蒲有了杀人之心,故意与陈氏争吵,还打了她,然后怒气冲冲离去,自回老屋,让旁人觉得他没有犯事之举。其实他可以在中途悄悄折回,翻墙入院,下药毒杀了陈氏,再继续回盘石镇。卷宗中也提到,李家后院院墙有攀爬过的痕迹,可能是奸夫,也有可能是李由蒲。”
李公亮眼睛一亮,连忙问道:“那传嗣发现了什么破绽?”
“在下发现三处破绽,一是那五包鼠药。李由蒲有心下毒,绝不会光明正大的去买鼠药。且他买了五包鼠药,卷宗记载,案发现场有五包鼠药,这就奇了怪。其二,我看了仵作验尸文档,这陈氏不像是被砒霜毒死。首先砒霜中毒,确实会面有青紫瘀血,但不会全身青紫;会七窍流血,但绝不会眼珠子都脱落了;且死者一般会撕扯自己的喉咙胸口,这陈氏却没有。最可疑的就是死者喉咙有砒霜残渣,这就欲盖弥彰了。砒霜溶水喝下,怎么可能在喉咙里留下残渣呢?除非…”
刘玄接了一句道:“除非是有人在陈氏死后灌下砒霜。”
李公亮在一旁忍不住拍掌道:“精彩,真是精彩啊。按照传嗣和四郎如此说来,这李由蒲实属冤枉了,只是这陈氏是如何死的,真凶是谁,你们可有端倪?”
刘玄略有思量,点头道:“有了些眉目,还需查验一番。传嗣,我待会发了火票,你带了州县两衙的仵作,再验过陈氏的尸骸,确定是不是砒霜中毒了。我去一趟案发地,那里现在还封存着,看看有什么可疑之处。重明,你且续行我们原定的计划。”
“好的,我们分头行事。”
常豫春和封国胜守在门口,刘玄一个人在里屋慢慢地转着。一张床榻,离窗户不远;靠墙有一个大衣柜,里面全是李由蒲和陈氏的衣物。转过一道屏风,靠门那边是一张书桌,旁边有个架子,上面摆了两本账簿。刘玄顺手翻了一下,原来是李家在县城有一家茶庄,这是掌柜送来的账簿,都是茶庄收支盈亏。看日期,应该是案发前些日子送来的。
刘玄翻了几页,觉得有些不对,手指头上总有一种沙沙的感觉。紧走几步到了门口,就着阳光看了看,手指头上有少许白色的细小颗粒,比细沙还要细。刘玄眼睛一亮,回来把那本账簿拿到阳光下,细细地看了起来。只见前面几页的右上角,都有少许细粒,刘玄凑上去,细细闻了闻,有一种淡淡的腥味。
刘玄把账簿小心地收好,再洗干净了手。这时徐天德和符友德回来了。
“天德,友德,你们发现什么了?”
“是有攀爬过的痕迹,而且有三四处,靠得比较近,看痕迹应该是同一人所为。而且我们觉得此人应该身手比一般人要敏捷。再多就看不出来了,时间隔得有些久,痕迹许多地方都看不清了。”
“好,我们先去县衙,看看此案的证物。对了友德,你去帮忙买只狗猫,或者猪兔,只要是活物都可以。”
到了永嘉县衙,知县林默予连忙出门迎接:“下官拜见巡使大人。”
“林大人客气了。我这次来叨扰,还是徐氏为其子李由蒲鸣冤一事。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本官总得奔走一二,否则就显得不尽公事、不问民情了。”
见刘玄说得客气直白,林默予不敢怠慢,连忙将一行人迎进了县衙里面,并叫人摆出了证物。
刘玄细细看过一遍,捏着那只据说是“奸夫遗落”的鞋子,翻来覆去地看。“友德,你看这鞋子,是不是眼熟?”
“四郎,是有些眼熟。像练家子的鞋子却又不全像,还有一份像似的感觉,却是说不出来。”
“我也是这般。这份像似的感觉就在眼前,可就是抓不到。像什么鞋子呢?或者我们在哪里见过这相似的鞋子。这一时就是想不来。”
把鞋子放到一边,刘玄转头对林默予道:“林知县,请把凶犯李由蒲带出来,我有些话要问他。”
李由蒲被带到时,面黄肌瘦,发须蓬乱,尤其是那双眼睛,死寂无神。被衙役呵斥了一声,才猛地惊醒过来。
“堂上是钦差两浙沿海道巡察御史刘大人,今天问你话,如实答来。”林默予厉声道。
李由蒲双眼不由迸出光彩,连连磕头道:“大人,小的冤枉,小的冤枉啊。”
林默予在一旁看了,不由有些尴尬了,咳嗽一声道:“你这刁民,大人是来问你话的,休得胡言乱语。”
刘玄也开口了,“李由蒲,你冤不冤,本官暂且不知。我需得细细问过这案情,你果真有冤,本官还有各有司自会还给你一个清白。而今天子圣明,朝政肃清,定不会叫你做一个枉死鬼。”
第一百三十八章 瓯江啼晓解奇案(三)
等到李由蒲平静下来,刘玄便开口问道:“你与陈氏成亲几年?”
“回大人,有两年半。”
“两年半,为何还未有子嗣?”
“回大人,小的看过大夫郎中,子嗣有些艰难。”李由蒲低着头喏喏地答道。
“子嗣有些艰难?是不是肾水不足,房事不顺啊?”刘玄迟疑一会问道,随即补充道,“本官懂些医术,看你气色,似有筋骨不强,肾水不足之相,发出来就是房事不顺,子嗣艰难。”
“大人英明,一眼就看出来小的病来。确实如大人所说,小的肾水不足,房事有些不顺,陈氏常为此跟小的置气。”
“嗯,那本官知道了。再问你,你在县城有家茶庄,谁帮你打理?”
“回大人,是有家茶庄,是小的远房族兄李由志帮忙打理。”
“李由志?他是个怎么样的人?靠不靠得住?”
“回大人,李由志原本读过几年私塾,只是其父去世得早,家境破落了。曾经以上山捕捉野物贩卖为生。其母与家母有亲,成年后托付之下到我店里做事,几年后见其踏实能干,便让其做了茶庄掌柜的,一直没有出过差错。”
“这样啊。还有你家里的那个看门老婆子什么来路?”
“回大人,这婆子是陈氏远房婶母,家境贫寒,到我家来帮佣挣些钱。”
“你家殷实,再多几个婢女仆人也用得起,怎么只有这么一个老婆子?”
“回大人,原本小的家里有两个婢女,两个仆人的。去年年底,陈氏说家里人手够用了,倒是盘石镇母亲身边缺人手,就劝我把婢女仆人都遣回老屋,只留下那个婆子。当时我还以为陈氏贤惠知孝道,现在想来应该是另有他情。”
刘玄不去管他,自转头问林默予道:“林知县,那个婆子可曾过堂?”
“回大人,过堂过。那婆子叫杨氏,确实家境贫寒,跟陈氏有亲。不过她还算尽职,白天进内院做做事,夜里都在门房里待着。”
“这一叠卷宗是你当时招供的口供抄件,你且看看,有没有出入?”
刘玄端坐那里,仔细地观察着李由蒲翻阅每一张文卷时的动作。
“大人,小的冤枉啊。”李由蒲只是看了三分之二,扑通就跪了下来,连连磕头道。
“好,今日先这样,将李犯押下去。林大人,还请交待好贵县的那些牢子们,好生看管李犯,万不可轻怠。”刘玄却是叫人把李由蒲带了下去。
“下官定当切切叮嘱好。”
“林大人,还请派能干的差役,去探查一番李家茶庄掌柜李由志,记得切不可打草惊蛇。”
“下官记住了。”
回到行辕没多久,孙传嗣等人也回来了,先好生洗漱了一番,换了身衣衫才过来回话。
“刘大人,属下验过了,这陈氏确实不像是中砒霜毒发身亡的。陈氏尸身已经腐烂,但下官还是看得出来,她内脏有受损的痕迹,再用银针试过陈氏的胃、肠道,都没有发黑,唯独刺食管却有发黑。应该如大人推测,陈氏是死后被人灌下砒霜的。”
“那你能确定陈氏死因吗?”
“回大人,属下不敢确定。内脏受损,可能是重物击打而致。但属下验过,陈氏骨骼完好,上下无半分外伤痕迹。且州县仵作信誓旦旦,案发验尸时,陈氏绝无外伤。所以属下只能推测应该还是中了毒物,且是一种十分猛烈的毒物,这才会殃及到脏腑。只是下官愚钝,实在想不出是什么毒物。”
“传嗣,你说会不会是野物身上的毒?比如说毒蛇、蟾蜍、蝎子、蜈蚣之类的?”
孙传嗣想了一会,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有这个可能。我听故老说起过,如果将几种特殊的毒物养在一起,加以配置而得一种剧毒,猛烈却无色无味,事后还验不出来。但该毒极其罕见,中毒身亡的状况也没什么人见过,只是存于传说中,跟陈氏死状相似。”
听完后,刘玄皱着眉头道:“此案实在蹊跷,我们到现在连陈氏死因都无法确定,更不用说给案犯定罪了。”
孙传嗣上前道:“是属下无能,不能给大人分忧。”
“不,传嗣,不是你无能,我也一头雾水。这案子确实离奇。不过还好,我们可以确定的是陈氏绝不是砒霜中毒,那么李由蒲极有可能是被冤枉的。但也有可能是他用某奇毒毒杀了陈氏,再精心布局,用砒霜来迷惑我们。但这样的可能性实在太低了。”
“大人说得没错,整个案子看下来,属下觉得,首先李由蒲极有可能不是凶犯,其次是这案子有奇巧之处,所以让我们摸不到端倪。”
“奇巧之处,嗯,是有个可能。对了,这个鞋子是李由蒲捡到的,说是奸夫所遗。我跟天德看过,觉得像是练家子所穿的,但又有些差别。此外还跟另外一种鞋子相似,只是我们一时都想不起来。传嗣你来看看。”
孙传嗣左右看了看那双鞋子,思量了一会答道:“大人,这鞋子跟僧鞋有些像。”
“僧鞋?传嗣可确定?”
“属下曾陪家母去五台山寺庙烧香还愿,见山上僧人穿的鞋子跟这有几分相似。“
“韩振!”刘玄叫道,“你派几个明州带过来的护卫,装作商旅,把永嘉县城附近的寺庙给我查一遍,再来回我。切不可轻举妄动,打草惊蛇。”
“小的明白,马上去办。”
这边的孙传嗣不由眼睛一亮,“大人,你怀疑陈氏奸夫是一僧人?”
“是的。李由蒲极有可能是被冤枉的,那他所言就有几分可信了。现在案子停滞,把陈氏的奸夫找出来,说不得能发现些什么。”
“大人英明。”
到了下午,有永嘉县衙的人过来回事。
“拜见巡使大老爷,小的永嘉县衙差役头子白三顺,给大老爷请安。”
“起来吧,你可是来回李由志之事?”
“是的大老爷。”
“说说你们查到了什么?”
第一百三十九章 瓯江啼晓解奇案(四)
“回大老爷,李由志去年成了亲,生了儿子,日子原本过得安安稳稳的。去年年中时分,有人拉他去赌坊耍,便一发不可收拾。据说当时欠下赌坊三四百两银子的赌债。”
“三四百两银子?他就是不吃不喝二三十年也还不清。”
“大老爷说得极是。后来赌坊去逼债,说再不还钱,定要夺了他的房产,发卖了他的老婆孩子。李由志不知从哪里淘换了一百两银子,还了部分亏空。”
“还了一百两的赌债?”刘玄略一思量,先签了一张火票,吩咐道,“韩振,你带人去封了李家茶庄,把李由志收监在县衙大牢,再拿了茶庄里所有的账簿,请章夫子帮忙给查查。”
“遵四郎令,小的这就去办。”
只是一个时辰,章夫子就查出来了,茶庄的账簿里有亏空。刘玄带着人赶去了县衙,要连夜审李由志。
“见,见,见过大老爷。”
“你叫什么名?”
“小的叫李由志。”
“哪里人士?现以什么为生?”
“小的就是本县盘石镇人,在族兄李由蒲家茶庄做掌柜的。”
“我查了庄上的账簿,足足亏空了一百二十六两,这钱哪去了?”
李由志跪在那里,脸上的油汗不停地往下淌。
“说吧,说出来就少受一份苦。今天本官能拿了你来,自然是把你查得明明白白的,不要心存侥幸。”
李由志身子在不停地颤抖,过了一会终于伏身磕头道:“小的好赌,欠了赌债,一时鬼迷心窍,没了一百多两银子,拿去还债。”
“就这,贪没了银子而已?”刘玄轻描淡写地问道。
李由志惊惶地抬起头,瞄了刘玄一眼,又低着头,默然了许久才喏喏道:“没了,真没了。”
刘玄丢下了一本账簿,“这是本官在李由蒲房里找出来的,是你给他的账簿。”
看到李由志低着头,微微颤抖着身子,可就是不肯吱声,刘玄转头道:“友德,把买的那只活兔抱进来。那个,”刘玄扫了一眼,指着白三顺道:“老白,去端碗冷水,不用太多。”
活兔抱进来了,水也端来了。刘玄看了看,又倒去了一半,只余了五分之一碗水。再将那本账簿前几页的右上角泡在水里,过了一会,纸角都泡烂了,这才拿起这碗水,给那活兔喂了几口。
大家屏住呼吸等着,只见那活兔蹲在木笼子,眨巴着红红的眼睛,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见异状。众人一脸的诧异,李由志却是如释负重。
林默予迟疑地问道:“大人,这未见异常啊。”
刘玄一直微笑着看着李由志,听到问话,一拍额头道:“忘记交待了。天德,在兔子嘴巴里拉几个伤口,不用大,见血就好。”
徐天德依言用木棍在兔子嘴里捣了两下,有了几道细微伤口,再把那碗水灌了一些进去。这会看到那兔子不一会就倒在木笼子,随即浑身抽搐,眼见不活了。
这账簿有毒!堂上众人都惊住了,不约而同地看向刘玄。刘玄却看向了跪在那里,浑身颤抖的李由志。
“说吧,你为什么要送一本有毒的账簿给李由蒲?”
“小的全招,只求大老爷开恩。”李由志连连磕头道,说出了实情。
原来他做了假账目,贪墨了茶庄里的银子。但李由志知道,这事瞒不了多久,李由蒲那么精明的生意人,早晚会看穿自己的假账。李由志一不做二不休,想着弄死李由蒲。一来可以掩饰那笔贪墨,二来李由蒲一死,自己可以趁乱大捞一笔,不仅可以还清赌债,还能发家致富。
李由志此前以捕捉山林野物为生,跟着山里一位老人学过捉蛇取毒的法子。就捉了几条五步蛇,取了蛇毒,混在某一植物汁里,小心地涂在账簿右上角,晾干后交给了李由蒲。
“大人,你是如何看破这李由志的手段的?”林默予虚心请教道。
“我到案发现场查勘时,看到这本账簿,无意中翻阅,却发现页角有少许东西,便起了疑心。后来去审了李由蒲,看到他喜欢用右手沾口水去翻阅纸张。又结合李由志曾经以捕捉野物为生,便猜到大致。”
“大人正是英明,洞察天机,这等阴秘之作也难逃大人炬目。”
“大人,刚才以活兔为验的时候,第一回无事,第二回见了血才有了效,可见真是见血毙命的蛇毒。”
刘玄点点头道,“李由志,你这聪明怎么都用在歪道上了。你见过李由蒲的翻书习惯,又知李由蒲牙齿有问题,时常出血,便想出了这般毒计来。”
林默予一正官帽,肃然道:“李由志,你意图下毒弑主,却不料误伤了陈氏,更害得李由蒲蒙冤。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刘大人英明,查出了你这贼子。”
“林大人,且慢!”刘玄劝道,“李由志此贼,是有谋害李由蒲之心,但陈氏确实不是他所害。我找到那本账簿时,它被压在另一本账簿下面,更没有被人翻阅的迹象。”
“刘大人,那陈氏遇害是另有凶犯?”
“是的。”
“那会是谁?”
“不知道,还需要再查。”
林默予一下子泄了气,狠狠地看了李由志一眼,挥手道:“来人,把这意图下毒害人的歹人给我收押,等陈氏命案结了再处置他!”
第二日,回去查探寺庙的人都回来了。
“大人,最近的寺庙是县城西郊的崇光寺,最远的就是六十里外的佛林寺了。”
“走,去崇光寺看看,韩振,你去把那只鞋子带上。”
出了西门,不过三里地就到了崇光寺。刘玄在门口转了转,又往县城看了看,转头问徐天德等人道:“从这里到李家,你们觉得多快能到?”
“这不过五里地,腿快的两刻钟就到了,一般的也就半个时辰吧。”徐天德思量了一会答道。
“嗯,差不多。”
早就有人进去通报了,住持、知客等僧人一窝蜂地迎了出来。
住持印光和尚有五十多岁的,清瘦高个,一双眼睛特别有神。
“几位大人大驾光临,寒寺是蓬荜生辉。”
刚才韩振进去通报时,说刘玄是去闽海省赴任的巡察御史,在永嘉歇脚,听闻崇光寺是古刹,特来瞻仰游历一番。
“大和尚客气了。我素闻崇光寺乃前唐名刹,佛门宝地。今日有幸途径永嘉县,自当要来上柱香。”
刘玄在印光等和尚的引领下,给佛像上了香,然后四处游览起来。
第一百四十章 瓯江啼晓解奇案(五)
崇光寺有三进,前殿,正殿和后院。转了一圈,在正殿左边有一座钟亭,里面放着一口大钟,一人多高,两人合臂才能抱得过来,它吊在亭上的横梁上,底部离地不过三寸。
“这口钟有些年月了吧?”刘玄开口问道,“这口钟虽然比不上京师钟楼里的那一口,但也算大了。”
印光和尚笑道:“大人说得是。这口钟自然不能跟京师那口有护国镇朔的大钟比。但它在浙南算是最大的一口,前唐景福年间铸造的,距今已有七百年了。每日凌晨,要撞钟十二下,整个永嘉县城都听得见。”
“原来如此。”刘玄走近去一看,却无意看到钟底地面有些痕迹,连忙蹲了下去,仔细看了起来。然后站了起来笑道:“这么大一口钟,至少有上千斤,豫春,你抱得动吗?”
常豫春摇摇头道:“我没有这么大的蛮力。”
“那就怪事了,这铜钟看着发光,想必保缮得挺好,难道只是搽拭外面,不管里面?”
“回大人,本寺十分宝贵这口钟,外面每月都要用香油搽拭一面,里面却是每三月搽拭一次。”
“大和尚休得骗我,这么重一口钟,谁抱得动,提得起?”
“老衲岂敢骗大人。有工匠在这亭子里装有机关,只要把绳子勾住钟扣,再通过那边一拉,自然就能将这口钟拉了起来。”
顺着印光和尚指点,大家抬头一看,果真在亭顶处有一个几个铁铸的扣子,上面有几个轮子,还有一条胳膊粗的绳子,一端系在亭子外面,一端有一个勾子,挂在钟扣上。
“果然设计巧妙。大和尚,每次拉这口铜钟怕是要六七个人吧?”
“回大人,本寺有一僧人,天生神力,可一人拉动这口钟。”
“是嘛?居然还有这等神力之人?”刘玄一脸惊讶地问道,“大和尚,能否唤出来,施展神力,让我等见识一二!”
“这有何难,大人稍等。”印光和尚叫人把那个叫云月的僧人叫来。只见这人高大雄壮,走过来就跟一尊佛塔一般。满脸的络腮胡子,但目光却有些闪烁飘动。
看到刘玄等人皆穿着官服,脸上全是惊慌之色,低着头站在那里。
印光和尚上前道:“这几位都是杭州来的贵人,听闻你的神力,想见识一二,让你独力拉动这口铜钟。”
云月惊慌之色更浓,双脚居然慢慢地向外踱动。印光和尚没有察觉到异常,只是继续说道:“这几位贵人是要去闽海公干,在永嘉县歇脚。你展现神力,让这些贵人能将我崇光寺之名扬于闽浙,也不负我崇光寺收留你数年。”
云月听说只是路过的公人,顿时松了一口气,他连忙向刘玄拱手行礼,然后走到铜钟跟前,犹豫了一下,转到亭子外面,解下绳子,先站个不丁不八,悬腰沉肩,双膝微曲,双臂把绳子缠了几圈,双手擎住绳子节头,吸气大吼一声,双手双腿以及腰间同时发力,噔噔往后退了几步,把铜钟拉起了三尺高。
说时迟那时快,徐天德、常豫春、符友德、封国胜各自搬着亭子旁边的一根木柱卡进去铜钟下方。云月心里一惊,手一松,铜钟往下微微一落,正好被四根木柱顶住了。
孙传嗣弯腰钻进铜钟底部,只是看了几眼就大声道:“大人,底部地上有血迹,还有一粒耳钉珠花。”
云月一听,刚转身想跑,却被徐天德四人给围住了。常豫春缓缓拔出腰刀,咧着嘴嘿嘿一笑道:“老子也是神力,却不能刀枪不入。你个直娘贼的也是神力,不知能不能刀枪不入?”
云月一看围着自己的四人都是好手,人人都拿着刀,决计是跑不出去了,不由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喏喏地说道:“我睡了她,却又害死了她,真是报应啊。今天罪孽果报,却是逃不脱了,千刀万剐,油锅火坑,我自去受了。”
印光和尚却是吃惊不已,不知怎么回事!韩振走到他跟前,笑着说道:“我大人乃新任两浙沿海道巡察御史,受了永嘉县李由蒲毒妻案,今日是来缉拿真凶。大和尚,还请带我等去云月的住处查勘一番,方好洗了崇光寺收容凶犯,藏污纳垢之嫌。”
云月似乎有受关照,一个打杂的僧人居然有单独一间房住。在里面搜查了一番,果真找到一个包袱,里面有女子衣服饰物,还有几贯铜钱,几锭小银稞。最里面还有一份身凭,正是陈氏的。
一行人回到了永嘉县衙,刘玄当即上堂审案。林默予坐在了一旁,还有印光和尚、李母、当地三老旁听。
“云月,你还是如实招来吧。”刘玄朗声说道。
云月跪在地上,长叹一声,“还是逃不离这报应啊!”便娓娓道来。
去年年底陈氏去崇光寺上香,正巧看到云月在那里独力拉钟,便喜他雄壮有力,几使挑逗。云月也不是安于清净之人,眉来眼去两人就勾搭上了。李由蒲因为行商需要经常出门,一去就是十数日,正好方便了两人。为了更好地跟奸夫私会,陈氏借机遣回了丫鬟仆人,只留下一个娘家募来的老婆子。暗中给了些好处,那老婆子心知肚明地装聋作哑起来。
今年开春李由蒲照例去收茶,两人又趁机厮混到了一块。谁知李由蒲提前回来了,径直进了内院,老婆子来不及示警,云月慌乱之下只得从窗户逃走,却留下了一只鞋子。云月走到路上发现鞋子不见,担心留下凭证,便悄悄又折了回来。此时李由蒲正好回了盘石镇,里屋只留下陈氏一人。云月着实爱煞这妇人,便劝她跟自己一并私奔。陈氏思前想后,觉得也无路可走了,便收拾了个包袱跟着云月走了。
到了寺里,云月虽然有单独一屋,但进出十分不便。于是云月就把陈氏藏在铜钟下方,自回屋里收拾东西。只是因为陈氏路上耽搁,此时已近凌晨,有管事僧人开始准备早课,看到了云月,就叫他去帮忙。
云月实在无法拒绝,只能去了。到了黎明时分,听到十二记钟声被敲响。云月不由心里暗暗叫苦。等到忙完,云月拉开铜钟才发现陈氏已经浑身青紫、七窍流血、眼珠脱落,气绝身亡了。他稍一思量便想了脱身之计,将陈氏背回了李家里屋,丢在床上,还灌了一碗砒霜下去。
因为他身手敏捷,腿脚利索,忙完这些才刚刚天明,没多久那婆子买菜回来,进来叫人,发现了陈氏的尸首,于是案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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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会上架,先放一章意思下。上架后会多更几章,4章吧,太多就没有了,没有存货了。后续还是每天两章。
第一百四十一章 瓯江啼晓解奇案(六)
听到这里,众人不由目瞪口呆,李由蒲喜极而泣,连连磕头道:“青天大老爷,青天大老爷!”李母也在一旁边哭边磕头。
林默予扬身起来,走到李由蒲跟前,对他母子长施一礼道:“本官糊涂,错断了此案,差点误了你的性命,致此向你母子赔礼道歉。”
李由蒲母子俩忙不迭地回礼。
林默予又转向刘玄,拱手行礼道:“刘大人,幸得你明察秋毫,破了这案,否则下官就是其责难辞了。”
“林大人,人命关天,自当要再三斟酌,百思千虑方可下笔。凶犯跑了还能抓回来,冤者死了就救不回来了。”
“下官谨记在心了。”林默予满脸惭愧道。
过后林默予根据新的证物和口供,重新理案:“恶僧云月通奸、私奔、误杀陈氏,又辱尸、栽赃陷害,该犯供认不讳,又证据确凿,本县定为主犯,上报州省法司,再行定罪。李由志亏空贪墨、又下毒行凶未遂,本县定为主犯,一并上报州省法司。李由蒲实属冤枉,本县定为无罪,当堂释放,待州省法司正式行文明发,还汝清白。”
回到行辕,晴雯四人听完刘玄讲完此案经过,惊叹不已。
晴雯忍不住问道:“四爷,你似乎一开始就觉得李由蒲是冤枉的?”
“是的,我看到陈氏的死状,觉得不像是中毒身亡,此案当另有蹊跷。后来传嗣去验了陈氏的尸身,我便觉得这陈氏死状像是被震死的。关东军镇曾经出过事故,十余桶火药着火爆了,有死者跟陈氏的死状很像。身上只是青紫,并无任何外伤,七窍流血,内脏皆伤。可陈氏是怎么被震死的?被什么震死的?现场又没有火药爆炸的迹象,陈氏身上也没有硝烟之味。于是我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先从那只鞋子着手。”
“四爷觉得那只鞋子是奸夫的?”晴雯追问道。
“是的。李由蒲如果是冤枉的,那么他呈上的那只鞋子就真的如他所言,是奸夫的。原本我要叫人去温州各县的鞋帽店问问,后来传嗣一句话提醒了我,说这只很像是僧鞋,于是我就怀疑奸夫可能是和尚,就叫人打听县城附近的寺庙。陈氏通奸,邻居街坊居然毫无察觉,奸夫必定不是街上的人,且每次都是趁夜摸黑来的。李家后院院墙的攀爬迹象就是佐证。”
“后来他们回禀说永嘉县城城郊就有一座前唐古刹-崇光寺,我问了下距离,正好合适。天黑摸出来,凌晨之前再潜回,神不知鬼不觉。于是我就带人去了崇光寺,实地测试了距离,让我对崇光寺更感兴趣,便进寺四处查看,看到那口钟,便突发灵感,或许这陈氏就是在这铜钟里被震死的。去看了那铜钟,离地面不过三寸,一人钻进去却是万万不可能。那么必须有人要把这钟拉了起来。”
刘玄顿了一下,麝月连忙递过去一杯温茶。刘玄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咙,继续说道:“我其实看到了那钟亭里的机关,但再怎么也需要三四个人合力才拉得动那口钟。可这等阴私之事,肯定只有一人,不应有几人同犯。于是我故意套话,那住持就得意说出他寺里有一神力者,可以独力拉起这铜钟。至此,我就断定这云月僧人就是凶犯了。”
晴雯等人听得神摇意夺,许久才感叹道:“真是一件奇案,要不是遇到四爷,只怕那李由蒲就真的含冤而死了。”
回到书房,李公亮和孙传嗣在那里等着。
“大人,我问过印光和尚了,那云月是七八月前来崇光寺挂单的,不仅持有他师兄如海大和尚的书信,还有江淮行省核发的,挂在海州云山寺的度牒。可如海大和尚明明是苏州名刹寒山寺的住持,这就有些奇怪了。”
孙传嗣禀告完后,也是有些诧异。李公亮皱着眉头道:“四郎,我已经行文苏州和海州,询问如海大和尚推荐书一事,以及云月在云山寺的详情。四郎,你怀疑这云月和尚?”
“是的,如此神力之人,怎会窝在一家寺庙里。而且你们谁见过随身带着一包砒霜的和尚?”
听完刘玄的话,孙传嗣猛地一惊,“大人提醒得没错,云月招供说他给已死的陈氏嘴里灌了半碗砒霜。那他这砒霜哪里来的?李由蒲买的五包有砒霜的鼠药可是一点都不少,那真的就是随身携带了。”
李公亮不由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如此说来,此僧果然可疑。”
“那我们就连夜审一审这云月。”
“云月,你为何来这崇光寺?”刘玄开口问道。
“回大老爷,小僧自小秉异,除了一身神力,却脑子愚钝,还特别能吃。佛经不通,又甚耗粮食,各寺庙里都不喜,总是找借口驱我出寺。在云山寺时,眼见我要被赶了出来,有惟明大和尚怜悯我,就把我荐去了黄州十方寺;没两年十方寺里的住持又嫌弃我,德光大和尚怜悯,给我一份荐书,让我去了寒山寺。到了没一年,得如海大和尚推荐,来了这崇光寺。在这里我还能卖些力气,寺里也就能容我到现在。只是小的千不该万不该,犯了淫戒,不仅伤了人性命,还辱了崇光寺名声,累及了几位大和尚的清誉。小僧痛心疾首,只求速死。”
听着云月这天衣无缝的答话,李公亮和孙传嗣忍不住都把目光转到刘玄身上,公堂上一片寂静。
刘玄却突然开口问道:“你穿的鞋子,可是你自己做得吗?”
云月光秃秃的头上渗出了油光,迟疑了一下答道:“回大人,小的愚钝,如何会针线活?是小的买的,只是在哪里买的却是忘记,或许黄州,或许苏州,又或许海州。因为当时小僧在赶路,鞋子破了,便顺手买了一双。”
“顺手买的?”刘玄淡笑道,随即又问道,“那你穿了多久?”
“穿了不到半年。”云月连忙解释道,“买了有些年月了,只是在各寺庙里干活都有草鞋,所以小的平日里穿草鞋,只是在与陈氏私会时才会穿上。”
“你这和尚不愚钝,反而聪明得很啊。”刘玄大笑道。
“大老爷说什么,小的实在不明白。”
“罢了,先将他押下去。”
等到云月被押了下去,刘玄叫来了徐天德:“天德,你跟豫春、友德、国胜四人,轮流换班,带人暗中看住这云月。”
李公亮肃色道:“四郎,你看出什么端倪来?”
“要是我没猜错,这回我们只怕兜到了一条鱼。虽然自身不大,但干系重大。”刘玄正色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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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云起且听钱江潮(一)
在温州耽误了月余,又在台州巡察了十几日,便移行辕到了明州鄞县,开始明州的巡察。
一路奔波,刘玄等人都有些疲惫,更不用说晴雯等人了,便决定在鄞县休息几日。
这一日,刘玄接到几封书信。
第一封是金陵发来的,薛宝钗写的。
“郎君见字如面,妾闻君已就任两浙,巡察沿海。念及郎君奔波千里,勤勉王事,身心疲乏,多有劳顿,妾心甚痛切…”
薛宝钗说了一番相思之苦,便转提及薛家在金陵的一些布置。薛规有个同年好友出任松江州知州,便筹谋去那里开棉厂和商号货栈。已经抽调了上百可用可信的掌柜伙计,去松江州下属的上海县,在那里准备大展手脚。
“上海县?想不到我这岳父还真有这份气魄。”
刘玄从薛宝钗的这封书信里体会到薛规的用意。他在京师察觉到某个大势,为了避免卷入漩涡中去,便离开了开国勋爵世家的窝子-金陵,却又没有离远,只是在南直隶找个相对偏远又颇有潜力的地方蛰伏。而且这番投入花费巨大,再过些时日,要是哪位亲戚世交来借银子填亏空还积欠,不好意思,薛家的大项活钱都投到上海县那个窟窿里去了。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在信中,薛宝钗含蓄地提到,那人被安置在了句容县常宁观。那是薛家家观,又是族中祖墓所在之地,自有可靠的族人能护住那人,自待风头过后再移居金陵。信中还提到,有人自京师悄悄给那人送来了衣帽金银等物,猜测应该是南安郡王府的人。
“南安郡王府的人?”刘玄不由陷入了沉思。南安郡王虽然带了个南字,其先祖在前周末年却是河阳节度使、判中都留后,控制着河南大部以及河东和北直隶一部。后来一直延嗣郡王位,跟薛家、秦家并无半分瓜葛。原来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只是另一位怎么不暗中送东西过来呢?看来还是男人的心比较硬一些。
打开贾宝玉的书信,他在里面写了一番自从四郎、宝姐姐、林妹妹离京后,他觉得少了许多意趣。贾府里也变得暮气沉沉,了无乐趣。他在信中愤慨地提到,史府给史湘云许配给了西安知府丁家的嫡二子,约定后年成亲。迎春也被大老爷许配给了贾府门生,原河东兵马指挥使之子孙绍祖。
贾宝玉在书信中说,他见过孙绍祖,那厮形如异兽,行为粗鄙,甚为不喜。老太太不喜这门亲事,老爷也不喜孙家非书香门第,孙绍祖更是全蒙父荫的纨绔子弟。但大老爷一意孤行。他是迎春姐姐的生父,执意之下,旁人拘于礼数,倒无可奈何。
贾宝玉不由哀叹:“女孩儿未出嫁,是一颗无价之宝;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了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就变得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姐姐妹妹要陆续出嫁了,要变成一颗颗死珠,心如绞疼,几不能呼吸。在偏僻无人之处都哭了好几回,也不知该跟谁去诉说,只是觉得四郎也是爱怜女孩儿之人,便跟他倾述一二。
刘玄看到这里,颇为唏嘘。先是为贾宝玉的这番性情,后是为西安知府丁玮。他是前参知政事丁知亮丁公的侄儿,保龄侯史鼐一直在图任地方要员,丁公任天官和宰辅十数年,有不少门生故吏用得上。跟丁家结亲,史家也是打了好算盘。
至于孙绍祖,刘玄倒是听贾琏提及过。贾赦支用无度,却没有掌握荣国府的收支,无法贴补,所以在外面借了不少债。孙绍祖此前中了武进士,做过县尉和州兵马巡监,被弹劾“酷苛贪婪、玩忽职守”夺了职。静待了两年,带着银子进京来活动复职。
原本想走贾府的路子,银子流水般地往贾赦手里塞。谁知这贾赦就是个貔貅,只管吃,却完全不管事。孙绍祖不答应了,要贾赦还银子。贾赦如何还得出,思前想后,想出这么一个“妙计”,将庶出的女儿迎春许配给孙绍祖,欠的那些银子就当是聘礼彩钱。
对于贾赦这实际上是卖女儿的一招,大家都不屑。贾母和贾政怕坏了贾府的名声,贾琏怜惜亲妹妹,大家都去劝。可贾赦死活不听,油盐不进。他是迎春生父,按照礼数,旁人是万万阻拦不了的。贾琏无法,只得用法拖延。想不到他送林黛玉回扬州省亲,却被贾赦抓住了机会。
刘玄放下这封信,默然一会。知道贾宝玉信中想让自己插手这件事,免得迎春妹妹落入狼子之手。可刘玄更知道这事自己是插手不上,连贾母、贾政都被一句“父纲”给挡住了,自己一介远亲又能如何?
叹息一番又拿起林黛玉的书信,她只是草草几句寒嘘便转到她父亲林如海的病情上,说他日益消瘦,身体一日差过一日,想请自己这个“杏林国手”出手诊治。
虽然对医治林如海没有太多信心,但刘玄知道自己于情于理都不能拒绝。只是现在自己在任上,怎么也不敢擅自离职,跑去扬州给两淮巡盐御史林如海看病。思前想后,只能定下自己两年任期满,回京述职路过扬州时给林如海把把脉。希望林老爷能活到那个时候。
刘玄提起笔来,一一回信。薛宝钗的回信自然是情意绵绵,还附上在温州、台州和明州买的一些东西和小玩意。虽然都不是贵重之物,却是一片心意。至于那人的事情,刘玄多谢了宝钗的悉心帮忙,其余的话并不多提。
贾宝玉的回信,刘玄只能说他无能为力。贾母和政老爷都搞不定,他怎么能搞定?刘玄点明这点,希望贾宝玉清醒点。不过刘玄还是给贾宝玉留下了一个念想,说迎春的亲事还只是半拉子货,因为吉日问题还没有走完议程。要想破了这事,必须赶着这段时间,而且要找他大姐贾元春帮忙。求她在宫里言语一声,将迎春另指一位。现在元春眼见着要封妃了,是贾府上下身份最尊贵之人,她发了话,妥妥的“君纲“,“父纲”根本不够看。
只是能不能让贾元春开口,就只能看贾宝玉的本事了。
林黛玉的回信,刘玄先抱歉,再把两年任期满后的预约跟她提了提,算是有个交待了。
这时,符友德进来禀告一个消息,押解路上被救过一回的云月和尚还是被人给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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