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成均馆里风波恶(二)
“持明说得没错,现在最急迫的是清理亏空积欠。我偶尔耳闻,国库司那里有数千万两的亏空和拖欠,而且是旧账未结,又添新帐。三位三司使大人,尤其是国库司的楚大人,头发都白了一圈,乞骸的奏章都上了七八回了。”
税务司负责征收天下田赋、商税、市舶税、丁口印花等税;国库司负责保管清点各省解递的国税钱粮,包括各省藩库里代管的铜钱金银、粮草棉绢等;度支司负责收支稽核,所有度支帐目和手续都以它为准。
此三司原本是户部下辖的三司,由于太过重要了,前周文宗年间就提擢出来,归尚书省直辖,三司主官也从郎中改为尚书省左中右三丞,直接成了尚书省仆射的佐理,与六部尚书并列,可参加内阁会议的,也称之为三司使,而税务、度支、国库三司也被称为尚书省左中右三司。
“积欠者多为勋爵世家,或是跟他们关系密切的显贵。一旦清理起来,那可是个大雷啊,谁扛得动?”刘玄也感叹道。
深入了解朝政的真实情况后,才发现里面的玄机太多了。难怪进士愿意去都察院当御史的多,进尚书省六部的少。御史只要会打嘴炮就好,占据了道德大义,尔等皆是鼠辈!进六部可是需要做实事,多做多错,一个不小心就掉坑里去,轻者几年才爬得上来,重则前途全无,提前乞骸归乡。但不得不说,只要能从尚书省和六部历练出来,那都是顶尖的人物。历届内阁阁老,包括前周,都是六部出身的,尤其是政事堂宰辅,一水的六部历练出来的庶吉士。
两人正说着,同为庶吉士的夏莫言和顾仝走了进来。
夏莫言是江南西省抚州人士,其老师末轩公是杨慎一在白鹿书院求学时的同窗,又是同科举人。只是考了三次都未中进士,便心灰意冷地回乡教书育人。十几年下来,也教出了一票牛人,现下科举成绩最好的就是这夏莫言。
夏莫言跟刘玄叙过交情渊源后,便互称起师兄师弟来了。
顾仝是南直隶常州人士,他是去年南直隶秋闱的解元。当时他拨贡入京时,江南众多学子名士相送,期盼他三元及第,再续江南士林前辈们的辉煌,可惜被刘玄把状元位抢了去。顾仝甚至连一甲都没进,被南直隶秋闱的亚元李桂芳给超过,人家好歹抢了个榜眼的位置。
“持明,重明,你们还在这里钻研文字呢?外面有大喜事了。”夏莫言开口说道
“什么大喜事?”
“几位王爷按例来翰林院拜左赞善了。”顾仝在旁边答道。
“哦,我记起来了,掌院富大人前几日跟我等说起过,我全给忘记了。”
“你啊,还真是心大的很。”夏莫言没好气地说道。
按例,每一科春闱后,新科进士们观政半年后,各皇子们都要来翰林院,拜请诸位新科进士,求为詹事府左赞善,兼职负责该皇子这三年的学业教导。三年期满,左赞善升一级为左谕德,过渡一下便不在詹事府兼职,转去专心正职。
为詹事府左赞善,新科进士们都愿意为之,一是可以亲近皇子,万一遇到条潜龙,仕途前程就全有了。二是一旦被拜为詹事府左赞善,就不会出京为地方官,会留在京里任一清贵的职位,这可是庶吉士才有的待遇。且左赞善三年一满,荣升左谕德,等于是连升两级,比其他同僚正常升迁要多升一级。
仕途上领先一步就步步领先了。
正因为这些,刘玄很理解同科们热衷求为左赞善。只是进詹事府跟他的计划不符,所以也就没有刻意去关注了。
不过刘玄是这科状元郎,这班庶吉士和进士们的领班,皇子王爷们来求拜左赞善,他怎么也要出下面。夏莫言此来应该是来提醒他此事。只是顾仝同来,又是什么意思?
“王爷们都来了吗?”
“广安郡王、广平郡王、吴国公都来了,忠顺王爷和忠廉王爷身为宗室皇叔,也陪着来了。”夏莫言答道。
广安郡王是皇长子,前几年就封王开府了。皇二子广平郡王是去年封王开府的,皇三子吴国公才十二岁,还没有封王,在皇城广华宫里养着。还有一位皇子才七岁,没到求拜左赞善的年纪。
“那咱们去吧。多谢夏兄和顾兄特意来提醒在下。”
“刘兄客气了,我也只是想着你这领班的状元郎都不在场,王爷们的脸面不大好看。”顾仝拱手回礼答道。
“顾兄说得极是,是在下疏忽了。”刘玄客气地答道。
顾仝笑了笑,拱拱手,闪到一边,示意刘玄先走。刘玄也笑了笑,拎着衣角率先出了门。
到了翰林院一处大厅里,这里已经挤满了人,一百余位新科进士来了大半,看到刘玄等人进来了,纷纷拱手道:“状元郎来了。”并自动闪开了一条道。
大厅正中坐着几位贵人,一个年纪最大,三十岁左右,一个年纪稍次,二十多岁,都穿着一身赤色圆领窄袖衮龙袍,戴着乌纱折角翼善冠,腰配玉带和三个金鱼袋。正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忠顺亲王和忠廉亲王。
在他们旁边坐着两人,模样都有些相似,但要年轻得多。一个不过二十,圆脸阔额,一双三角眼。一个十六七岁,眉眼要清秀许多。穿着都跟他们的皇叔一样,这两位正是皇长子广安郡王,皇二子广平郡王。坐在最旁边那个年纪最小,估计跟贾宝玉年纪相近,长得也跟贾宝玉一样灵动秀美。应该是还未封王的吴国公。
在他们身后站着十几位内侍和护卫。
刘玄等人一进来,大家都盯着他,目光炯炯,有强压着厌恶的,有灼热期盼的,有倾慕敬仰的,种种不一,但众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聚焦在他身上。
“想必是状元郎不屑教化指点我等吧,故而姗姗来迟。”广安郡王先开口道
“诸位王爷,公爷恕罪,下官来晚了。掌院富大人说是巳正时,想不到诸位皇子求教心切,早早地就来了,倒是让我这个做主持的有些尴尬了。”刘玄拱手笑着说道,轻轻地就把广安郡王包含指责和祸心的话化于无形中。
“果然是状元郎,这气度,要不是过了年纪,我都想求拜刘先生为左赞善。”忠顺王仰首大笑道。
“王爷缪赞了。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开始吧。”刘玄拱手跟忠顺王客气了一番,左右看了看,便说道。
“好,开始吧。”
广安王爷一马当前,径直走到今科榜眼李桂芳跟前,拱手道:“学生请求拜李先生为左赞善。”
李桂芳不由一愣,他看了看拱手弯腰行礼的广安王爷,犹豫了一下,最后拱手道:“谢广安王爷对下官的青眯,只是下官才学浅薄,难堪此重任。”
拒绝了,皇子拜求左赞善的第一炮就哑火了,众目睽睽下,大家脸上什么神情都有。
第九十九章 成均馆里风波恶(三)
刘玄站在旁边看着广安王的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黑,再看看李桂芳一脸施施然的样子,心里暗笑。这位广安郡王,仗着自己是太上皇疼爱的长孙,欺男霸女,骄横跋扈,名声比忠顺王还要臭。人家忠顺王虽然也专横霸道,骄奢淫逸,但人家只是关上门来自己玩,极少出去公开惹事生非。
李桂芳好歹是本科榜眼,要讲些风骨,是不屑去巴结这名声不佳的王爷。再说了,人家也不缺这点资历。换作其他三甲进士,要是功利心强些,可能就不管你臭的香的,早就过去跪舔了。
广安王最后鼻子一哼,拂袖而去,他可不敢再试了。李桂芳拒绝他,好歹还可以用自持榜眼身份,心高气傲来解释。要是再去拜求其他进士也被拒绝了,那就糗大了。现在这个场合,就算哪位进士愿意,也不好意思此时站出来。
广安郡王真是万万不敢赌了。
广安王怒气冲冲地冲出大厅,现场一片寂静。刘玄并不在意,他相信,今晚肯定会有今科进士去广安王府投帖子,求为左赞善,而且可能为数不少,需要一番竞争。
“学生拜求沈先生为左赞善。”广平郡王越众而出,走到沈自省跟前,拱手彬彬有礼道。
沈自省整了整衣冠,拱手行礼,正色道:“谢广平王信赖器重,愿为伴读,共求圣贤明理。”
两人挽着手,在那里惺惺相惜,颇有些隆中对的味道。忠顺王在旁边大笑道:“二郎这会子可算是称心如意了,找了位探花郎做左赞善,善,大善!”
刘玄也在旁边笑着道:“王爷和三思兄果然是同心合意,意气相投,必定留下一段佳话。”
看这两人的模样,只怕早就在私下里沟通过,刘玄心里不由对这位广平郡王另眼相看,这位跟自己年纪相仿的王爷,不是一般人,比他兄长广安郡王要高出一大截。
“三郎,该你了。”忠顺王转过头去,对三皇侄说道。
才十二岁的吴国公胆怯地站了起来,刚走了几步,突然回头看了一眼。旁人或许没有看到,但刘玄却看得仔细,他的目光直接投向某一位内侍身上,得到鼓励的回复后迅速转移开了。
这位内侍是谁?刘玄仔细看了几眼。看年纪跟吴国公差不多,也是十二三岁的样子,个子更高挑一些,模样有七八分相似,却面如傅粉,唇若施脂,更加秀丽。那个内侍似乎也察觉到刘玄投过来的眼神,反迎着刘玄的目光看了过来,把他给上下打量了一番。
这个内侍有些可疑啊,刘玄向着对方微微点了点头,又把目光转向吴国公。
他迟疑一下,走到三甲进士卢介瞻跟前,拱手道:“学生,学生拜求卢先生为左赞善。”
卢介瞻是南直隶拨贡,长得瘦高,相貌平平无奇。但刘玄曾经在弘文馆外见到过他搬着两口木箱子,走得比空着手的人还要快。刘玄后来去掂了掂,这两口木箱子虽然不大,但装满了书籍,足有上百本,加上其本身厚重的材质,当有百余斤重。一般人扛着都吃力,他居然抱着就轻松地走了,想必是手臂有天生神力。
此时的卢介瞻有些束手无策,他万万没有想到,一件大好事居然落到了自己这个三甲靠后的同进士身上。但他很快就镇静下来,拱手行礼正色道:“幸得公爷信赖,必不敢有负重托。”
“好啊,三郎也找到良师,好事。大事都完结了,我们也该走了。老四,两位皇侄,该回去向圣上复命了。”
忠顺王又转过身来,对刘玄拱手客气道:“今儿有劳状元郎主持此事了。”
“王爷客气了,我只是站了一会,完全帮不上手。”
“哈哈,状元郎还是那么谦逊。”忠顺王大笑了两声,又跟其余的进士们拱拱手道:“告辞了!”率先离开了。一直默不作声的忠廉亲王也笑了笑,拱手告辞离去。
今天只是皇子拜求老师第一步,等他们回去向圣上复命,再到礼部备案,自然会有吏部行文下来,差遣沈自省和卢介瞻为詹事府左赞善。然后择吉日,在文华殿御前,明确师生名分。
看到众王爷皇子客气地告辞离去,刘玄带着诸位进士将他们恭送到了翰林院大门口,这才散去。
“持明,如果有皇子拜求你为师,你愿意吗?”徐文祯开口问道。这会屋里坐着他和刘玄、潘籍以及虞文彬。
因为假陈荣华案,刘玄与孙传嗣结识,看中他的务实精干,便将其推荐给了周天霞。周天霞考究了他一回,发现是个有实才的人,便移文将其调到五城御史衙门,充任了五城巡访令史,也就是巡城御史的副手。
御史老爷多忙啊,抓-嫖抓赌,肃正风气,多少大事等着御史老爷们去办!所以督查地方侦办斗殴偷盗、伤人纵火案件的这等小事,自然就是巡访令史们去做了。
虽然品阶才从八品,干的活又多又累,但孙传嗣乐意啊。因为他终于迈过非科试出身的仕途第一道大坎,从小吏跃升到了官员行列。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拜刘玄为恩主,自居故吏。十七岁的状元郎,怎么看怎么前途远大,就算是拜为门生也不吃亏。
而虞文彬正是孙传嗣妻子的族弟,乃前唐名臣虞世南之后。他中了进士后,因为孙传嗣的缘故,结识了刘玄。虞文彬长得姿貌雄伟,慷慨磊落,刘玄与其交谈甚欢,相见恨晚,便成了好友。
“不愿意。我同恩师一样,三元及第,已经荣光至极,名声如烈火烹油,不好再轻举妄动了。”
“也是。你成了这状元郎后,多少人盯着你。刚才广安郡王临走时,可是恶狠狠地看了你一眼。”徐文祯知道刘玄跟广安郡王的交恶。
“广安郡王也就这样的城府,我只是好奇忠顺亲王,今日态度如此和善,倒是少见。”潘籍知道一些机密,斟酌着说道。
“什么?持明还得罪了忠顺王爷?”虞文彬诧异地问道。
“是啊,我来京城也就一年半时间,居然得罪了两位王爷,真不知该说什么。”
“哈哈,持明兄果然好气魄,不过忠顺王爷和广安王爷这两位,名声不怎地,我等持中守正之人,早晚都会得罪他们的。且我等读圣贤经书,养浩然正气的人,岂会怕得罪他们!”
“虞兄说得极是!”刘玄大笑道。
第一百章 莫问前路凶与吉
傍晚回到府中,刘玄跟姐夫丘好问、姐姐三娘子一起吃了晚饭,说了一会子话,便回到书房里,接到了杨金水送来的密报,看完后叫人请来了李公亮和潘籍。
“有人在暗中收买兴平号京师分号的掌柜,四郎派人伪装做勾子,套取到了情况,他们意图获取兴平号的账簿?”看完刘玄递过来的密报,李公亮皱着眉头说道,“难道忠顺王要下手了?”
“不管是不是谁下手,这都是一个讯息。我就觉得今儿忠顺王怪怪的,他一向都是心高气傲,喜怒无常之人。吃了那么大的亏,怎么可能当面忍得下?只怕是早就有了筹谋,所以才跟四郎你虚与委蛇。”潘籍也难得地皱起眉头说道。
“与其等他们出手,不如我先出手了。”刘玄拿出一份折子,递给了李公亮和潘籍。
看完后,李公亮双手都在微微颤抖,递交给潘籍后,开口问道:“四郎,真要这般做,是不是太冒险了?”
“四郎这是置于死地而后生,直接把桌子掀了,把桌面底下的牌都露出来,那边反倒不好说什么了。”
“也罢,四郎这一招以进为退,险是险了些,但并不会有大碍。就算最坏打算,被窜贬地方安置,天涯海角,我也陪四郎去了。”李公亮恢复常态,慷慨道。
“重明好气魄,这事我也不能落于人后啊。这样吧,今晚我也写份奏章,到时我们俩一块递上去,两份折子总比一份有分量些。”
刘玄转过头来,盯着潘籍看了一会,又转向李公亮看了一会,站起身来,拱手长躬道:“谢过两位贤兄!”
李公亮和潘籍站了起来,拱手对礼,齐声道:“你我三人,曾发誓同生共死,岂能独自避祸,且这是大义公事,自当附随!”
送走李公亮和潘籍,刘玄慢慢踱步回自己的院子。
刚进去,就看到金钏和玉钏跑了出来,手里各自拿着一张纸,迫不及待地问道:“四爷,这是我今日写的字,你给看看。”
“好,不急,总得让我进了屋,就着灯光看。”刘玄笑着答道。
“两个小蹄子,学会了五六百个字就在那里招摇显摆,我都识了上千个字,也没见到处嚷嚷啊。”晴雯在后面追骂道。
麝月却是笑了,“晴雯,你这话比金钏玉钏还要不堪,更不要脸。”
“谁不要脸?我撕了你的嘴。四爷,你给评评理,麝月姐姐总是这么欺负我。”
“好了,休得再闹了。”刘玄笑着劝道,他知道这两个丫鬟玩笑惯了,进了屋,看到里面摆了两个箱子,便问道:“这是什么?”
“回四爷,是荣国府老太太身边的鸳鸯姐姐和琏二爷屋里的平儿姐姐送来的。鸳鸯姐姐说,这两日,府上庄子里送了好些物品来,贾母叫捡了些鹿筋、碧玉贡米、蘑菇干之类的送了过来。说东西不值几个钱,四爷也未必看得上,却是一片意思。琏二爷和琏二奶奶还选了些其它的东西添在里面,让平儿姐姐一起送了过来。”
口齿伶俐的麝月一口气把事情原委都说了一遍。
“我们好久没见两位姐姐了,就留她们坐了会,说了一会子话,吃了中饭才放她们回去。”晴雯连忙补充道。在刘玄所住的这小内院里,他不在,自然是麝月和晴雯做主。
“哦,你们聊什么?”
“聊了会荣国府这些日子的事情。说元春姐儿在宫里被封了庄嫔,亲戚们都来祝贺,金陵的族人,还有如甑家这样的世交,都听到消息,派人来送贺礼,这会已经在路上了。”
“呵呵,这消息传得挺快的。”刘玄轻轻地摇了摇头。贾元春被封庄嫔的消息才不过一个月,金陵的亲戚和世交都派人过来祝贺,可见这消息传得多快,这祝贺的人来得有多急。
“四爷,听说庄嫔过了年要被册封为妃,甚至贵妃,你说是真的吗?”麝月好奇地问道。
“极有这个可能。”
“真的?”麝月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四爷的话你也敢不信。我们四爷是什么人,状元郎,成均馆庶吉士,圣上的圣旨都要他执笔写的,怎么会不知道呢。”晴雯驳斥道,然后又问道,“四爷,那要是那样,岂不是二老爷成了国丈爷,宝二爷成了国舅爷了。”
“真按律制算得话,须得皇后的父亲和兄弟才能称为国丈和国舅。只是历朝历代大家把封了妃子的外戚也算进去,俗成约定了。”
“哦。”
“四爷,今儿平儿姐姐还开玩笑问晴雯姐姐,有没有后悔没到国舅爷身边伺候着?”
“金钏,休得胡说八道。我才不后悔来伺候四爷呢。皇上那么多妃子,得多少个国舅?状元郎呢?三年才一个,比什么国舅爷金贵多了。”
“晴雯说话是越来越乖巧了。嗯,就冲你这么会说话,过几日休沐,四爷带你们去南市转转,买些小玩意。”
“好啊,谢谢四爷。”晴雯、麝月、金钏、玉钏兴高采烈地说道。
停了一会,麝月迟疑着开口道:“四爷,今儿我听鸳鸯说起一些事,说荣国府而今阖府上下心气都变得很高了。前些日子,两位举人是府上某一位的亲戚,登门去拜访,结果被门子给羞辱了一番,说他们是穷措大,想来打荣国府秋风,骂了一顿给赶走了。”
“两位举人都敢骂走?”刘玄真的被贾府门子的气魄给惊到了。从前周开始,进士录取率就低,且三年一次,显得无比金贵,人数也极少,所以国朝中低层官员的主流还是是举人们,贾府门子这番作态,简直是要冲破天际了。
“是啊。奴婢听了后也是甚忧。奴婢没读过书,但也知道‘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的道理。荣国府原本就是靠着祖上遗荫才富贵至今,延绵到今有数十年,三四代人了,再厚的福泽也淡薄了。可他们还不知道收敛,殊不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哈哈,想不到麝月也知道这么多道理。只是你这个比喻用得不恰当,贾府现在的言行当是‘堆出于岸,流必湍之’。”
麝月细细品味着这两句话含义的差异,越琢磨越品出味道来了,也越发觉得有些紧张。
“四爷,我们四个都是从荣国府出来的,老太太她们对我等也是有恩的。现在贾府这个样子,奴婢们请四爷帮忙去说一说,劝一劝,也好全了奴婢们与贾府主仆一场的情义。”
“你都看得明白了,贾府上下却看不明白。这个时候的贾府,清醒的人少,糊涂的人多,是劝不动的。且这几年是不会有事的。就是怕飘得越高,到时候摔下来就越惨。明日的果,都是今日的因啊。是凶是吉,全在一念之间。”
听刘玄说得这么玄乎,麝月、晴雯四人相视一眼,不好再说了。
刘玄站起身来,慢慢踱出屋来,看到天上月亮如银盘,照得天地间如白昼,默然了一会,突然转身问站在他身后的四女道:“你们舍得离开京城这花花世界吗?”
麝月和晴雯等人对视一眼,坚定地答道:“舍得,四爷去哪里,我们就跟去那里,我们知道,四爷绝不会委屈了我们。”
晴雯、金钏、玉钏在旁边把头点得跟鸡啄米一般。
第一百零一章 东华门前风雷动(一)
皇城的正门是天-安门和正统门,但这两个门平日不轻易开。首先只有新皇继承大宝时,被文武百臣和万民拥立着从此两门进,入皇城正殿登基。其次是圣上出入宫祭祀天地和太庙。再就是迎娶皇后,大婚时从此门接入。其余时间是严禁出入的。
因此文武百官上朝办公,都是从东安门入皇城,或直入东华门,转去太和门上朝,这叫御门听政;有大事时,相爷和阁老们直去乾清宫,在那里召开御前会议;其余大部分官员不入东华门,只是绕过紫禁城东南角,转到午门左右两边的三省、五军都督府等衙门里,各自办公。到了散班时间,再原路返回。
今天不是大朝日子,众多官员们穿着束带的团领衫,戴着乌纱帽,陆陆续续从东安门进入,先到东华门前向圣上行礼,算是点卯,再自去各自衙门办公。他们有绯袍,还有青袍,只有少数的绿袍。补子有孔雀、云雁和老虎、豹子,也有锦鸡和狮子等。互相打着招呼,一团和气。
可大家的目光很快被站在东华门前两个官员给吸引住了,一个穿着青袍,补子是鸂鵣,一个是绿袍,补子黄鹂,在衮衮诸公面前,都是微末小官,可认识两人的百官们却不敢轻视。看到这两位一身公服正装,手里各捏着一份奏章,一脸的凝重正色,有经验的官员心里在咚咚打鼓。怕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果然,那穿绿袍的官员走到东华门左侧,毫不犹豫地摘下鼓槌,挥手轮将起来,把那面闻天鼓捶得天响。
守门的殿前司骁卫们有点麻爪了,他们可认识这两位,且门前上百位文武百官都在看着,万不敢动粗。只好派人飞奔跑进去向殿前司和内侍省报信,先把锅递出去再说。
过了一会,提知上书房太监翁德海带着两位小黄门气喘吁吁地跑了出来,客气问道:“两位大人,可是有事!”
“我等有奏折叩阙上奏圣上!”那两位异口同声道。
得,果真如此。
后面围观的文武百官发出一阵低低的嗡嗡声。叩阙上奏就是那些没有资格直接把折子递到皇上跟前的官员,通过击响闻天鼓,在东华门前叩宫门的方式来把奏折递进去。不过这种绕过三省和五军都督府的做法是逾越之举,再有礼,后面都会受到惩戒,所以很少有官员会这么做。
“递上来吧。”翁德海不动声色地说道。
两位官员对着宫门跪了下来,朗声道:“臣翰林院成均馆都检校文字刘玄!”“臣翰林院成均馆正字郎潘籍!”“有本上奏天听!”
“臣奏为请移太上皇皇太后居外禁以安内外折!”
听到刘玄读出第一句,不远处围观倾听的文武百官们都忍不住轰地一声,就如同幽静的密林里钻进一只大猫,数百上千的鸟儿全吓得飞了出去。
“肃静!肃静!”翁德海不满地尖着嗓子大喊道,状元郎上奏说了什么他不管,可要是他听错了,回去复命说错话了,那才是大事。
百官的杂声被翁德海给压下去了,刘玄继续开始朗声念道:“臣闻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大明宫,自太祖始初,乃宴群臣万民,延藩国外附,示恩威于四海之庭,实为大秦北辰天枢之所。太上皇效尧舜之贤,禅位当今圣上。大典已行,天地太庙皆告祭,名分已定,四海万民皆受命。”
翁德海越听心里越麻爪,这位状元郎可真是敢说。他读过书,自然听得明白刘玄奏折里的意思。无非就是太上皇已经禅位给当今圣上了,天地和太庙都告祭过,正式典仪也举行了,名分已经定了,天下官民也都听命了。那么现在大秦天子就是当今圣上了,可太上皇你还占据着大明宫干什么?
大明宫可是当年太祖皇帝继位,受嗣前周大宝的地方,后来又成了重要节日宴请文武百官、地方军民和藩属外国使节的场所,何等重要!可以说是禁内最重要的地方之一。却被你太上皇和皇太后居住在里面,这叫什么事?这叫天下和藩属外国如此看待?
再说了,且普通百姓家还知道礼法,公公婆婆都知道跟儿子儿媳分开住以避嫌,你身为太上皇怎么就不知道礼法,不知道避嫌了呢?这样如何为天下表率?
不愧是状元郎,文字里是绵里藏针,一个直白的字都没提,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像钢针一样刺人。翁德海强压着心里的波澜,继续安静地听着。
“臣请太上皇皇太后移居外禁,北海湖内北苑,阁楼林立,有琼华岛、蕉园、万善殿、德仁堂、水云榭等处,松桧苍然,日月滉漾,波澜涟漪,景色宜人。太上皇皇太后安居此处,内可尽圣上孝心,外可安万民思惑。”
翁德海一听,得,人家状元郎连太上皇、皇太后的养老住所都安排好了。不过还真安排的好,北内苑是皇城里风景最美的住处,是专门给皇上皇后和嫔妃们避暑休闲用的。不在紫禁城内,却就在边上,果真是养老的好去处。
刘玄念完后,潘籍在一旁大声道:“臣附议,也有奏章一封。”
翁德海静待潘籍也把自己的奏章念完,接过两人的折子,客气道:“刘大人,潘大人,洒家就着把两位的折子递进去,两位先候着吧。”
说完,他捧着这两份奏折,带着两个小黄门,施施然地进了东华门,回去复命去了。
四周围观的文武百官的议论声却是越来越大,就跟一群黄昏时分在湖边聚集的鸟儿,叽叽喳喳地交流着。他们对着已经直身站立起来的刘玄和潘籍两人指指点点着,脸上的藏匿不住的神情各色各样。
过了一会,两位穿着绯袍的老大人联决走了过来,一位补子上纹着锦鸡,一位补子上纹着狮子,都有五十多岁。一位正是保和殿大学士、尚书仆射、入值政事堂参知政事的魏良弼魏老大人,一位却是武显阁大学士、中军大都督、定国节度使、入值军机班护理军务的姜本庆姜老将军。
他们往那里一站,一个板着脸呵斥道:“还在这里做甚?不用坐班办事了吗?朝廷白给你们俸禄了!”
另一个则怒骂道,“你们这些兔崽子,有热闹就围了过来,平日里办差也没见你们这么勤快,还不赶紧给老子各回各位,再慢些小心老子打折了你们的腿!”
文武百官轰地一声,全都散开了。魏良弼和姜本庆看了一眼站在东华门前的刘玄和潘籍,也离去了。只留下十几个微官小吏躲在旁边,探听着消息。
第一百零二章 东华门前风雷动(二)
过了半个多时辰,一个太监急匆匆地跑来了,在他后面,跟着几个小黄门,也是跑得摇摇晃晃,差点把鞋帽都跑掉,来者正是大明宫守戴守忠。折子被翁德海递进去后,涉及到太上皇,圣上肯定会先转给大明宫。大明宫那位看了后,想必是火冒三丈,这不,他一发火,戴守忠就得来跑腿了。
来到东华门口,看到了还站在那里的刘玄和潘籍,戴守忠额头上的白毛汗更多了。我tmd招谁惹谁了?居然摊上这破事!早知道有今天这么一遭,当初就在尚膳司老实待着,不来应大明宫守这份差事。好吧,现在这神仙打架,自己这种细胳膊细腿的小鬼就难做了,很容易被误伤的。
戴守忠努力地扳着脸,不让心里的苦流露出来。他站在那里,端着拂尘正色道:“奉太上皇口谕问话,刘玄、潘籍可在!”
“臣在!臣等恭请太上皇万安!”
“太上皇躬安!”
一套礼仪走完,戴守忠开始问话了。
“太上皇问,刘玄、潘籍,你二人为何挑拨我父子关系?是想陷圣上与不孝之地吗?”
“臣刘玄回话,天地君亲师,此乃太祖皇帝定下的人伦。臣在朝为官,先论君臣之忠,再究父子之孝。圣上和太上皇乃天下君父,当为楷模,何不忍己克用,忠孝两全呢?”
戴守忠心里暗叹,果然是状元郎,这话回得犀利。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太上皇你赖在大明宫才是陷圣上于两难之地。圣上赶你走吧,有违人伦,是为不孝;不赶你走吧,有违国法体制,又为不忠。所以我上这份奏折,出面当这个恶人,才是全了你们父子俩的忠孝之意。
可想归想,话还得继续问。
“太上皇问,刘玄、潘籍,你唆使圣上忤逆,不怕国法吗?不怕天威吗?不怕死吗?”
一连三句“不怕吗?”,气势汹汹,可见太上皇是有多生气,旁边听着的殿前司官兵,不远处躲着的官吏们,都替刘玄捏了把汗。
“纪纲制律就是国法,令行禁止就是天威,微臣尽忠王事,恪守职责,谨守为臣之道,何惧之有?怕死?”
刘玄不由提高了嗓门,高声道:“国朝养士百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然后又朗声口占一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潘籍双目瞪圆,死死地盯着刘玄,浑身在不停地颤抖着,但跪着的腰杆却不由地变得笔直,就像一根标枪戳在那里。
戴守忠也被这句话给吓得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这是要玩死谏,当年你老师杨慎一都没玩得这么生猛,状元郎,你这是要青出蓝胜于蓝。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今儿这事是没法善了,赶紧回去复命,要是这事出了岔子,两边可能没什么,自己这中间跑腿传信的只怕要被推出来顶雷了。
“刘大人,潘大人,话洒家问完了,现回去复命了,两位先候着。”说完,一溜烟就往东华门里跑,几个小黄门也是忙不迭地也跟着跑。在不远处,几个微官小吏也拔腿就跑,奔回各处报信去了。
过了一个时辰,一伙百余位穿着绿袍的进士们,在几位庶吉士的带领下,雄赳赳气昂昂地从东安门走了进来,最前面的是榜眼李桂芳、探花沈自省,中间还有徐文祯、夏莫言、顾仝、虞文彬、卢介瞻等人。
这伙人在诸多人的关注下,径直走到东华门前。刘玄转头问道:“诸位同科,为何而来?”
李桂芬率先出来,扬声道:“刘兄仗节死义,为何落下我等?”
“此事干系重大,刘某不敢强人所难。”刘玄长施一礼道。
“我等知你好心,只是此事事关我等士人气节,岂能避退之。”李桂芳气势轩昂地说道,然后也摘下鼓槌,咚咚地敲响起来。
过了一会,翁德海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看到李桂芳及其身后百余位进士,脸上闪过一道喜色,随即正色道:“诸位大人,为何擂鼓?”
“我等有奏章叩阙上奏!”李桂芳大声道,然后大声念道:“臣等奏为附议请移太上皇皇太后居外禁以安内外折。”
等他念完奏折内容,身后的近百位进士齐声道:“臣等附议!臣等与刘、潘二位同请,请圣上、太上皇纳谏!”
李桂芳将奏折递给翁德海后,率先跪在地上。东华门前跪了一片的进士,煞是壮观!国朝立朝六十几年,从未有过。
就在此时,明国维、李公亮等人,领着数百位国子监贡生,沿着大街,浩浩荡荡地向东安门走去,一路上招摇过市,极吸人眼目。到了东安门,他们没有官身腰牌,是进不去的,便就在东安门前齐声高呼道:“我等同刘、潘及诸位进士所请,谏请太上皇、皇太后移居外禁,请圣上、太上皇纳谏!”
三省各司、都察院、翰林院、国史馆、武备院等衙门,众多闻到风声的官吏们蠢蠢欲动,手快地匆匆写下奏折,火急火燎地往东华门和东安门奔去,这事必须要赶早,晚了就芸芸众生,没人记住你了。你去了可能没人会记住,但没去绝对会有人记住。既然都得去,那还不如赶个早,稍微留个印象也行。
荣国府荣禧堂花厅里,正有一桌酒宴开席,坐在上席的是贾母,左下首是王夫人和薛姨妈,右下首是邢夫人和琏二嫂,还有几位有脸面的管事媳妇。
自从元春被封庄嫔后,各路来祝贺的人络绎不绝,王夫人被当活菩萨哄,赤手可热。过了那两日最盛的风头,下面的人继续想着法哄她开心,编着各种借口,三天一小席,五天一大宴。于是,王夫人开了心,下面的人也捞了好处,皆大欢喜。
听到传进来的消息,王夫人不由脸色一正,自有一番威仪,鼻子哼了一声,对着坐在她下首的薛姨妈道:“刘家四郎这是怎么的了?鬼迷心窍了吗?天家的事,也是他能掺和的?真是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姨太太,他是你晚辈,可要好好教着他,可别给你们家,还有我们贾家招祸!”
薛姨妈一脸尴尬,正不知该如何答复时,只听到一声巨响,大吃一惊的众人转过头去,原来是贾母发火拍了桌子。
“还明哥儿鬼迷心窍,我看是你鬼迷了心窍!过了几天富贵日子,都不知道姓什么了!天家的事掺和不得,那朝堂上的事,你个妇道人家就敢指三道四了?你这没遮没拦的胡说八道什么?东华门里都没传出什么话来,你倒开口发话,编排起明哥儿和他的同科们了?你是嫌元春姐儿在宫里温良克慎,没招惹人,想给她添事是吗?还是嫌我贾府得罪的人太少,要自绝于士林?去,把二老爷叫来,我知道,他这几日一直告病在家呢。叫他把这乱嚼舌根子的妇人带回去,再敢胡说八道给我们贾府招祸,那就一纸离合书打发她回王家!”
第一百零三章 东华门前风雷动(三)
听到贾母如此勃然大怒,众人都吓坏了,管事媳妇们连忙跪倒在地,王夫人听到最后一句,吓得跪倒在地上,除去头簪发钗,泪流满面。贾宝玉、林黛玉、三春等人也被吓得跪倒在地上,陪着一起流眼泪。
薛姨妈连忙在贾母旁边低声道:“老太太,姐姐只是在家宴上发发牢骚而已,这里外里的都是自己人,绝不会外传的。”
“唉,姨太太知道我的苦心,可惜,你那糊涂的姐姐却是不明白啊,还是让她老爷好好教教她,要不然早晚给我们贾府招祸。”
这时,贾政在厅外说道:“老太太唤儿子,有什么吩咐?”
“你把你媳妇领回去,好好说说她。东华门的事,也是她能妄加评论的。”
贾政听到这话,背后一下子全是汗,真是个糊涂的婆娘啊。
“还有这段时间的言行,也让她好生反省。元春姐儿被册封为庄嫔,光耀了门庭,可盯着我们的人也多了,她这个做母亲的,可不能给元春姐儿再添乱子了。”
“儿子记住了,这就带她回去好生教诲。”
等到婆子们把哭泣不已的王夫人扶了出去,贾母看了一眼众人,长叹了口气道:“都散了吧,对了,叫人把琏哥儿请过来。”
等到丫鬟婆子们都离去,屋里只剩下王夫人和自己,贾政才厉声道:“你还觉得你委屈不成?今儿你闯下多大祸事,你还不知道吗?”
“我闯下什么祸事?闯下祸事的是刘四郎,与我何干?我只是说说他,老太太就发那么大的火,这不是偏护外人吗?”
“你个愚钝的妇人!”贾政恨铁不成钢地呵斥道,“今儿刘四郎在东华门这么一跪,已经隐为将来二十年的士林领袖,天下读书人的楷模了。你居然敢出声指责他,你不怕天下读书人群起骂你?”
王夫人听到天下读书人群起骂她,也有些害怕了。
“老爷说得太玄乎了吧,他今儿上书,就是要赶太上皇走,就不怕太上皇降旨责备他吗?”王夫人心里,太上皇积威甚久,还是天下最大的主。
“糊涂!糊涂的愚妇!太上皇从大明宫搬走,最高兴的是谁?当今圣上!”
说到这里,王夫人终于明白了。太上皇从大明宫搬走,意味着正式退出大秦朝堂核心,不问朝政,当今圣上当然开心。而刘玄刘四郎又得了冒死上谏的美名,合着里面最傻的是我,幸好只是在家宴上说,要是传到外面去了,读书人得罪了,圣上只怕也不喜,太上皇也不见能领你的好。
看到王夫人脸上露出后怕的神情,贾政恨恨地说道:“你是不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关系啊,刘四郎可是在东华门外喊出了‘国朝养士百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就冲这句话,满天下的读书习武之人,还有文武科试出身的官吏,有一个算一个,都要上奏折,力挺这件事。这个时候,就是忠顺王爷,以及太上皇一手提携出来的几位相爷阁老也不敢出头,否则一句话说错,天下士子的口水能淹死你!”
“老爷,我该怎么办?”王夫人终于知道其中厉害关系了,怯怯地问道。
“你少说话了。元春被册封为庄嫔这段日子里,你做的有些过了。有举人上门拜访,居然被讽刺一顿给赶走了。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要不是这个样子,下面的人能这般?老太太是借着这个机会敲打你啊。你敢说刘四郎,还当着薛姨妈的脸说。你知道吗?元春能从大明宫里出来,被册封为庄嫔,全靠的是刘府和薛府帮忙!”
“老爷,你说的真的假的?”王夫人不敢相信,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哥哥荣升节度使,补任了后军都督,加上贾府的荣威,才让圣上念及,下旨册封。
“真的假的?”贾政恨恨地说道,“提知宝符阁太监林内相跟薛世兄关系莫逆你是知道的。那你可知,提知上书房太监翁内相,曾经受过刘四郎恩师烟溪公的大恩?乾清宫守、内侍省宣庆使吴内相跟刘世兄是少年便结识?正是有了吴内相牵头,翁内相和林内相帮手,才有的元春姐儿册封为庄嫔一事。”
王夫人听得目瞪口呆,心里却是信了七八分。光林受用或翁德海一人或许没法帮元春姐儿册封,但有了吴宝象就完全不同了。他可是当今圣上最信任的人,再加上林受用和翁德海的帮忙,这事就成了。
“老爷,我,我知道错了。”
“唉,你先在家里好好待着。这些日子,我也不敢出去了,还是继续告病吧。”贾政叹息道。
大明宫,太上皇坐在桌子后面,喃喃地念道:“‘国朝养士百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这个刘四郎,比他老师还要厉害啊。戴大伴,”
刚才一直在旁边当隐形人的戴守忠连忙应道:“回太上皇,奴才在!”
“传旨给内侍省和外朝三省,就说我年纪大了,喜清静无为,要修身养性,想离自然观近些,好日夜向真人们请教。北内苑离自然观近,清静又景色秀丽,让内侍省把那里好好收拾,择个吉日我和皇太后一块搬过去。”
戴守忠愣了一下,连忙弯腰恭声应道:“遵旨!”
坐在旁边的皇太后却拦住了戴守忠,对太上皇问道:“官家,我们真的要搬离大明宫?”
“不搬能怎么办?现在只是京里的科试官们上书,消息传出去,天下都会沸腾,各州县的文武士子官吏们,只要是正经文武科试出身的,都会上奏折。这一回,这个刘四郎抓住了大义之势,势不可挡啊。文武士林,尤其是那帮子文人儒生们,正愁如何显彰他们的实力。刘四郎这是给他们独辟蹊径,指出了一条明路。与其搞得天下汹涌,灰头灰脸地被逼走,还不如借着这个台阶,自个先走。”
皇太后听了后,恨恨地说道:“最坏的就是那个刘四郎,跟他老师一样。不,比杨老西还要坏。杨老西是焉坏,他是又坏又胆大!”
“哈哈,娘娘说得没错。这样也好,也省得我在老臣们跟前为难。老戴,去传旨吧。”
太上皇旨意传到内侍省和三省,外内两朝不敢擅定,上呈给了圣上。圣上不允,驳了回来,并到大明宫请安挽留,哭请再三,太上皇执意要搬,圣上这才允了。
消息一传出,朝野一片哗然。
随即,又有旨意传了出来,说李桂芳等今科进士们逾制上奏,有违国法,着明令训斥,罚俸禄三月。还有国子监等一干贡生,擅议朝政,论罪当应重责,只是圣上念及初犯,只是训斥一顿而已。
至于刘玄和潘籍,旨意是停职回家,闭门思过,等候发落。
李桂芳等人领了旨,拥着刘玄和潘籍出了东安门,那里一直候着地国子监的贡生们,顿时发出一阵欢呼声,然后大家一起念着“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走过大街,一直走到国子监北面的文武庙,先去拜祭诸位先贤,然后在刘玄等人敦敦劝告下,这才散去。
第一百零四章 待罪闲置思功过
搬了一张椅子,刘玄坐在院子里,沐浴着深秋的阳光。暖暖的阳光让刘玄如同泡在温泉里,他闭着眼睛,心里在细细品味着进京这近两年发生的事情。
定了亲,还是个不错的对象。在这个天聋地哑撞天婚的年代,能找到薛宝钗这样的女子为正妻,倒也是一件幸事。
想到这里,刘玄猛地睁开眼睛,唰地一声拔出大腿上摆着的刀,寒光一闪,往右脚边上一挥。这就是那把大马士革刀,刀锋无比锋利,就像切豆腐一样,在碎石地上划出一道印子。
轻轻地收回刀,刘玄又闭上了眼睛。
考上了状元,这是自己始料未及的。自己原本只想着考入三甲进士就是大幸,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运气这般好,那么多策论和制义题目,却让自己给撞到了。状元郎,这个招牌足以让自己在士林儒生界内呼风唤雨,就算是再鄙视自己是军将世家出身,也得捏着鼻子认下了。要不然人家非士林儒生的军将世家子弟都考了状元,是不是显得你们这些正统士林儒生出身的文人们太无用了。
那么中进士,成为科制文官一员的目标也达成了。想到这里,刘玄又拔出刀来,在碎石地上划出一道印子来。
闭上眼睛,在阳光下继续想着。阳光在眼皮外面晃悠着,就像是冒着五光十色的无数泡泡在眼前飘动着。此时正想着漠北点检事情的刘玄记起来,草原上的阳光也是这般,只不过多了一种泥土的腥味和青草的清香。
漠北历经的那些事,想必应该是忠顺王一手操办的。只是他是不是秉承太上皇的意思?现在看来又有点不像。自己叩阙上奏,逼着太上皇离开大明宫,移居内北苑。想不到他人家干净利落地就应下了,不过三四天,就硬逼着钦天监“选了”个好日子,下月初六移宫。
为什么?刘玄有些百思不得其解。他觉得太阳越来越暖和,自己的皮肤有了一种麻麻的感觉,还有胸腔里的那颗心,似乎被晒软了一些。刘玄让自己的思绪更发散,向无穷无尽的天空散去,无数的记忆和感悟就像刚才那些泡泡,一下子全涌了上来。
刘玄突然记起了当初老师杨慎一跟自己偶尔提及过,太上皇为何选定了当今圣上,而不是他更喜欢的忠顺王,或是皇太后的亲子忠廉王。
勇于任事,隐忍克用,刘玄细细品味着,想起自己在成均馆跟潘籍收集统计的那些数据,心里慢慢有了一些思路。
这对父子俩啊,一对戏精。
如果如此想来,自己漠北救险,又叩阙“逼宫”没算大错,应该在当今圣上心里留下了好印象,太上皇也没有真正恶了他。只是可能在忠顺王那里留下了深刻印象,不过也无所谓了。他再名声臭,也只能在京城里横,而且也只能在当今圣上的容忍范围里横。
如此算来,漠北救险,叩阙上奏,也算是得了一着。刘玄又拔出刀来,在地上划出第三道印子。
“四郎,淳之和重明回来了。”徐天德在院子门口禀告道。
“快请进来。”
李公亮一眼就看到地上的刀印,忍不住问道:“四郎,你在做甚?”
“我在试刀,好给它取个名字。”
“没错,神器有灵,以名寄之。这是一把宝刀,总不能无名传世。”潘籍点头赞同道,“你取了什么名字?”
“虎翼。”
“虎翼?此刀来自西方,四方中西为白虎,此刀刃上花纹如云翼。虎翼刀,倒是恰如其分。”李公亮摇头晃脑道。
“波斯、大马士革、天竺等处的宝刀流入国朝的也有不少,但这把虎翼却算得上是其中珍品。居然随手送了出来,赠刀的那人究竟是何人物?”潘籍微侧着头问道。
“不知,但我从那马车旁走过时,闻到一股淡淡的异香,其中似乎含有迷迭香,还有几种我叫不出名字来。”李公亮在旁边皱着眉头努力地想着。
“重明鼻子可真灵啊。我走过马车时,也闻到了香气,只是没有重明闻得这么通透。”
正说着,福伯在门口禀告道:“四哥儿,卢相爷府上的三哥儿卢光寿前来投贴拜访。”
“卢相爷,太和殿大学士、中书侍郎、平章国事卢文韬卢相爷?”
福伯看了一眼名帖,笃定地答道:“是的,四哥儿,名帖上就是这么写的。”
“我去侧门迎接。”
过了一个时辰,刘玄回到了外书房,潘籍和李公亮都在那里安静地读书,看到刘玄进来了,都忍不住问道:“持明,卢三郎找你做什么?”
“攀交情。我去岁北直隶乡试时不是拜了主考官、礼部右侍郎钟老大人为座师吗?卢三郎前几年在原籍乡试考上了举人,正好也是钟大人为主考官,也拜了他为座师。”
“还真是巧了。”潘籍不由大笑道。
“持明去年就拜钟大人为座师了,他早干嘛去了,这会子来叙同门之谊,应该是他老子卢相爷授意的。”
“太上皇已经明诏天下,下月初六移居内北苑,朝野上下都知道,这天下大势,今上已占据了八分。再过得两三年,只怕太上皇就只剩下一个孝道的名分了。大家都开始盘算后路了。持明第一个上奏移宫,卢相爷此时派三子来跟你攀交情,应该是表态给天下、百官和宫里看吧。”潘籍笑着说道。
“管他给谁看。我只担心,圣上到底会如何发落四郎?不管如何,持明叩阙上奏,属于逾制,又有挑拨天家父子孝道之嫌,可轻可重,全在圣上一念之间。”
“重明放心了,圣上肯定是板子高高举起,再轻轻落下。要是真要严惩了四郎,以后谁还给他冲锋陷阵?”
“淳之,慎言啊。”
福伯又在外书房门口禀告道:“户部左侍郎、判中都留后杜大人的大哥儿杜秀中前来投贴拜访。”
“杜云霖杜大人?”刘玄诧异了。
杜云霖是北直隶瀛州南皮县人,年纪与比杨慎一相仿,却晚一科中探花,名声相差无几,有“南杨北杜”之称。只是杨慎一以学问上佳、刚正直谏闻名,杜如令却是以能吏著称。初授淮东高邮州通判,遇到高邮湖溃堤,临危受命,治理有方。后累积政绩升任淮东行省转运司,修刘河、白茆、练湖、孟渎等水利,整治辖区内漕运,颇见成效。
两年前,河南行省水患泛滥,开封中都和洛阳受损严重。于是刚刚忙完河西关中等地旱灾事宜的杜云霖加户部侍郎衔,判中都留后,主持河南行省的赈灾和民生恢复,以及修缮开封和洛阳。成绩斐然,河南行省今年大丰收,中都开封和洛阳的修缮工程也进入到收尾阶段,最关键的是,支应费用远远低于内阁当初的估算。
“杜秀中因父荫,在集贤馆补了个校书郎,在京城中颇不显眼,跟我们也没什么往来,怎么这会子来拜访四郎了?”
“不知道,见了他不就是知道了吗?福伯,我去侧门迎接。”
第一百零五章 琉璃界里点映红(一)
荣国府门子今儿的姿态低卑了许多,至少下雨天鼻孔不会漏水了,听说贾母亲自发话,让荣国府自上而下拾缀了一遍。前些日子风头最盛的二太太王夫人近来身体不适,所以老太太体恤她,让她在荣禧堂的佛堂里念经养身子,府中一干大小事务交由琏二嫂处置,同时也指了李纨为“协理”,一正一副,合力打点着荣国府内务事宜。
贾琏出来相迎,笑着说道:“今儿宝玉兄弟和姐儿们在后园子里又摆了一桌,宴请宝钗、湘云两位姑娘。你这么巧就赶上,是不是蟠哥儿给你递的信?宝姑娘和史姑娘前脚刚进来,你这后脚就赶来了。”
“天可见,今儿真的是赶巧了。昨儿关东送来了应节过年的东西,有六筐是孝敬老太太的,我又选了四筐,给琏二哥、琏二嫂、宝玉兄弟和几位姐儿们尝尝鲜。”
“四郎有心了,先谢过你了。”贾琏看着后面有仆人接应进来的礼物货品,拱着手客气道。
两人一边继续往里走,一边谈着话。
“这段时间,四郎名声可是震动四海。就是我们府上二老爷,也天天在那里絮叨,就恨没能也跟着上折子。”
“二老爷有心了。只是他身份特殊,还要顾着宫里的庄嫔,不像我们了无牵挂,可以肆意而为。”
“四郎这张嘴,太会说话了。”贾琏笑道,左右看了看,小厮们都在后面远远地跟着,便低声说道:“听说圣上有意要召烟溪公入京了?”
“这个我真不知道。”刘玄笑着答道。
“那圣上意属世叔进京任殿帅或侍帅,这可是真的吧?”
“家父曾跟我提及过,圣上是有这个意思,但家父婉拒了。这一回侍卫军轮换,关东诸军镇居一半,家父再任侍帅,与制不合。”
“哦,”贾琏顿时知道了此中的厉害关系,不再追问了。
先给贾母磕头请了安,献上了关东送来的年货,闲聊了几句,便让贾琏带着他自去后园子跟贾宝玉等人相聚。
“知道你好容易得了机会相见宝姑娘,再留你,只怕要埋怨老身了。”
贾母的话让众人含笑不已,鸳鸯在旁边还打趣道:“老太太说得没错,状元郎这走时的步伐要比进来时的快多了。”
待到刘玄走出了花厅,贾母转过头来对鸳鸯说道:“鸳鸯,以后你少开这刘四郎的玩笑了。”
“老太太,是我说错话了吗?”鸳鸯吓了一跳。
“不是你说错话了,也不是四郎开不起玩笑。只是你是我身边的人,要是轻佻了他,下面那些没眼珠的人看在眼里,只怕要怠慢了他。万一有什么轻慢的事传出去,四郎或不会怎么样,就怕某些有心人想卖弄邀幸。这个时档,贾府可不敢卷进这漩涡里,被人拿去当了枪使。”
“奴婢记住了。”鸳鸯连忙恭声道。
与此同时,后园子林黛玉悄悄把贾宝玉拉到一边,低声嘱咐道。
“待会四郎要来,你可要好好敬他三杯,要好生谢过他一番。”
“为什么?”贾宝玉不解地问道。
“我也是这两日才想明白的。四郎为什么漠北点检回来后着急忙慌地托人,在宫里一番运作,这才借着皇太后寿辰的机会将元春姐儿册封为庄嫔。想必他已经有了定夺,要叩阙上奏,所以先把元春姐儿从大明宫里接出来。要不然真要跟着太上皇、皇太后去了内北苑,大姐儿再想回紫禁城里来就千难万难了。”
贾宝玉不由听得目瞪口呆,“居然还有这内幕?”
“我在家时,有听家父偶尔提及过,擅为官者都是看五步走一步,更有甚者是看十步走一步。而今看来,四郎不是等闲之辈,只怕是家父嘴里那种走一步却已看了十步的人。他能冒着干系把元春姐儿先接出了大明宫,想必是真念了贾府的情义。”
“林妹妹为何说四郎是真念了我们贾府的情义?”
“你这呆子,可不知为官的多为寡情薄意之辈,居约易出人下,得志亦轻食人。四郎筹谋叩阙上奏,得担多大干系?要是被人察觉到蛛丝马迹,恐有万劫不复之祸。所以那时必须要藏于九地之下,以免万一。托人接元春姐儿出大明宫,极易打草惊蛇。四郎却还是做了,可不就是有情有义之人。至少对贾府,是念着一份情的。”
“听林妹妹这么一说,我也明白了。当日太太当众数落四郎,老太太那般雷庭大怒。想必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说到这里,贾宝玉面露愧疚之色,叹息道,“是我有些偏激狭隘了,那日老太太重责太太,我心里居然还有了几分埋怨,埋怨四郎的牵连,却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知道就好,待会多敬四郎几杯。他不肯说,必是不愿声张。此事说出去,对贾府和宫里的庄嫔没有什么好处。”
“嗯,我记住了。多谢林妹妹提醒。”
刘玄入席后,说了一会子话,贾宝玉一马当先,率先敬酒,结果自己三杯下去脸如赤霞,身如软泥,姐妹们连忙叫来小厮,要把他扶了回去,却是死活不愿,硬要再跟四郎和姐姐妹妹们一块喝酒。探春只好让人将他暂且扶到旁边一屋去,叮嘱袭人备好醒酒汤水,给贾宝玉喂下,又取来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皮里的鹤氅,把贾宝玉紧紧地裹上,免得酒醉体弱之时寒气乘虚而入。
重开席后,众姐妹故意缠着贾琏和琏二嫂,问他们能不能帮忙从外面带些趁手好玩的小玩意和首饰插花。
贾琏和琏二嫂也知道大家的意思,居然带着大家三三两两去到另一处阁榭,这摆席的暖阁里只剩下刘玄和薛宝钗,还有几个丫鬟婆子在旁边伺候着。
“宝姑娘是抹得什么香?居然跟他人有些不同。”
薛宝钗睁大着一双杏眼,看着刘玄一会儿,突然笑了,“素闻刘四郎壮怀天下,不曾听闻有喜好儿女脂粉之行,怎么今天却问起女儿抹香之事。”
“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自古天下英雄,多是难过美人关的。”
薛宝钗不由脸色一红,垂眉低首,细声道:“我抹得是安南的佛手香,与姐妹们抹得江南茉莉香有些不同。”
“我闻古人以茉莉形色如珠,故供助妆压鬓,此花必沾油头粉面之气,其香更可爱,佛手当退避三舍,故而府里姐妹皆爱茉莉。为何宝姑娘独爱佛手香?”
“佛手乃香中君子,其香在有意无意间;茉莉是香中小人,其香须借人之势,如胁肩谄笑。故而我独爱佛手香。”
“想不到宝姑娘在香上,也是亲君子而远小人,谨守先贤之教诲。”刘玄开着玩笑道。
“谁是君子,谁是小人?”阁外突然有人道。
第一百零六章 琉璃界里点映红(二)
薛宝钗一听,外面居然还有听墙角?不由吓得站了起来。却看到刘玄朝她摆了摆手,然后故意大声道:“当然我刘四郎是君子了,喜欢在外面窥听**的小丫头是小人。古语不是有云,唯小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唯小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怎么听到有个自诩是君子的人在里边赖着脸皮献媚一个小女子?”
薛宝钗听出来了,刚才突然出声的是史湘云,现在说这尖酸刻薄的话却是林黛玉。
“我在屋内就闻到林姑娘的酸味了。”刘玄知道她们在开玩笑,不在意地说道。薛宝钗却不依,追将出去,只听得几女嘻嘻闹闹,一路走远。
招呼旁边伺候的丫鬟婆子收拾席面,刘玄也慢慢地踱了出来。
昨晚下了一夜的雪早就停了,各处的树木假山,裹上了一层厚厚的银装,已是琼枝玉砌,一片真正的琉璃清净世界。再吸一口寒气,沁入心肺,洗涤神灵。
林黛玉体弱,嬉闹一番后坐到一边的暖凳上歇息去了,接替她下场的却是一向好静的惜春。薛宝钗、史湘云、惜春,穿着或桃红撒花袄,或大红洋绉银鼠皮裙,或暗红撒花半红大袄,在这白雪世界里如同在寒风中摇曳的三枝红梅,茫茫一片洁白晃动着点点胭脂,更显灵动精神。不仅闻声推开窗户的贾宝玉看得痴呆了,刘玄都忍不住看入迷了。
嬉闹了好一会,三女都有些累了,旁边各人的丫鬟生怕她们玩耍出了汗,寒风一吹着了凉,连忙给披上白狐绒氅、青哆罗呢氅和半新的猩猩毡,搀扶着进了阁楼。先灌了几杯热汤,再搬来了火笼,给她们暖脚。
莺儿在旁边一边伺候着,一边埋怨道:“姑娘这是忘了什么节气,这天寒地冻的还敢跟两位姐儿在雪地里玩耍,要是寒气入了身子,可就要吃药受苦了。姑娘,你可要爱惜些自己的身子。”
已经缓过来的林黛玉在一旁玩笑道:“你家姑爷就是国手,些许感冒了,自然是药到病除。说不得宝姑娘是想显一下柔弱病态,好引得你家姑爷怜惜疼爱。”
“你这嘴尖牙利的颦儿,摇唇鼓舌,刻薄毒狠,看你嫁了人,你夫家的公公婆婆,姑子妯娌如何能忍了你。”
薛宝钗涨红了脸。原本她嬉闹就已气急脸赤,现如今更添几分红润。在她身上银白狐绒氅的衬映下,宛如那万里冰雪中最艳丽的那一抹红梅。
贾宝玉在旁边看得越发痴呆,脑子只想着,如此美人胜景,我当以何诗词颂之,真是痛惜,平日没有多读诗词,那《西厢记》里似乎也没有这般记载,真是痛恨之极。
刘玄呆立了一会,却缓缓走上前去,站在薛宝钗跟前,伸出右手,轻轻掸去她耳鬓旁的一小片枯叶。旁边的林黛玉、探春、迎春、惜春和史湘云看得目瞪口呆。身为当事人的薛宝钗更窘迫,刘玄身上的气息似乎带有几分暖日的味道,近在咫尺,几乎让她停止了呼吸。幸好刘玄随即又退开了几步。
“真是抱歉,我这是情不自禁,如此一幅红梅傲雪图,却不能让这半片枯叶坏了景致。在下愿作诗一首,以谢刚才的轻佻之罪。”
“桃李莫相妒,夭姿元不同。犹余雪霜态,未肯十分红。”
“好诗,好诗,如此一首诗,抵得上刚才的罪过了。”最先反应过来的林黛玉笑着开口道,其余的人神情各异,探春诧异,迎春羡慕,惜春惊喜,史湘云阴晴不定,但随即回复正色。
贾宝玉却在心里狂呼,想不到你刘四郎居然也是这样的人,深藏不露,你这一放浪不羁起来,真就没有我们什么事了,果然是国手,比我等要高出好几个段位,不愧是状元郎。
看到薛宝钗低首含羞,其余人还在那里各自品味,林黛玉眼珠一转,又问道:“刘四郎,你最近在府上做什么?不会只有这么一首诗词吧?”
“这些我待罪在府,闲暇之余,终于把《唐诗三百首》编撰完成了。”
“说起你这《唐诗三百首》,我听袭人、秋纹说,前些日子晴雯麝月来府上给老太太请安后,跟她们几个姐妹叙旧闲聊时提起过此事。说是在帮你检校这《唐诗三百首》,还说你许了她们两位一个编撰列名的好处。好一顿炫耀,可有此事。”
“没错,我的这部《唐诗三百首》共选前唐名家诗人七十七位,计三百一十二首诗,其中五言古诗三十三首,乐府四十六首,七言古诗二十八首,七言律诗五十首,五言绝句二十九首,七言绝句五十二首,诸诗我皆有注释和评点,正文共有一万九千六百字。”
刘玄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晴雯和麝月帮我检校文字,堪核错误,包括校正标点*,都一一厘清,核对无误。此案牍之劳,十分辛苦,她二人耗费了许多心血,自然能名列这编撰。”
“想不到四郎还有这份气度,小弟敬佩不已,且受我一礼!”
刘玄一把扶住了贾宝玉的拱手行礼,笑着道:“这与宝哥儿何干?你来谢我做甚?”
贾宝玉却笑着道,“我只当这世上只有我一个怜惜爱护女儿们的男子,想不到四郎却更胜我一筹。”
刘玄摇摇头道:“宝哥儿缪赞了。我自小便认为,真正的强者当抑暴扶弱,绝非是恃强凌弱。有本事自去斗狠制暴,用不着在女子和小儿这等弱者身上耍狠逞凶,展现威风。”
“四郎真乃大丈夫也。”林黛玉都忍不住夸赞一句。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当初恩师烟溪先生也曾问我为何有如此这般想法时,我默想了许久,自拟了这一句作为答复。”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贾宝玉、林黛玉、三春、史湘云等人念着这句话,心里万般情绪。
倒是薛宝钗在旁边顾虑道:“要是让晴雯、麝月二人真的上了编撰名字,只怕四郎会被士子文人嗤笑。”
其余人一听,正是如此。其他人可不会有这般胸襟,嘴里念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人不少。
“无妨,我早就定计了。”
*此处假定,前周太宗皇帝,那位疑似穿越者已经发明和推行标点符号。此外,还有什么与历史不符,让人不解疑惑的问题,都是他的锅。
第一百零七章 琉璃界里点映红(三)
“我跟晴雯、麝月说了,我以‘听雨楼主’的名字名列《唐诗三百首》主编撰,让她两人各自取个名,并列编撰之行。晴雯取了‘芙蓉翁’,麝月取了‘钓月叟’。我还各刻了一方印章赠予了她们两人。过些日子,诸位应该能看到‘听雨楼主’为主编撰,‘芙蓉翁’和‘钓月叟’为编撰的《唐诗三百首》刊印发行,还要多捧捧场。”
“四郎对晴雯和麝月实在是太好了。你真是太有心了。”贾宝玉赞不绝口道,想不到这刘四郎比我更懂怜香惜玉,更有格局和情调。
“说到印章。前几日我得了两方白山挖出来的冻玉桃花石,润如羊脂,艳如桃李,细看如包含了数十朵桃花在其中,更妙的是天生的一对,相映成双。我自取了一方,刻了朱文‘小楼一夜听春雨’,以为来往书信的私印。宝姑娘,另一方留于你,你想取何诗词?我且帮你刻之。”
“哦---哦---,”林黛玉、史湘云、三春等人实在是无话可说了,只能嘴里发出喔哦之声以示鄙视。
薛宝钗默然一会,最后低声道,“还烦请四郎刻‘天香国色七八分’一句。”
林黛玉最机警,马上问道:“这又是什么典故?何不速速说于我们听?”
“是啊,是好姐妹就休得隐瞒。”史湘云也在旁边附和道。
“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那日我殿试折桂,当晚给宝姑娘送去一副亲手绘制的牡丹样式金钗玉簪,还附了一首诗。‘牡丹一株开绝伦,二十四枝娇娥颦。天香国色十分春,薛女独得七八分。’”
众人听了后,皆默然无语。贾宝玉看向薛宝钗,只见这位宝姐姐,脸色红润如霞,一双美目全在刘玄身上,泛漾着一泓春水。他忍不住回想了一番自己跟林妹妹的过往,发现跟刘四郎和宝姐姐的交往故事比起来,简直是波澜不惊,一滩死水。难道外面的世界果真精彩?难道只有走出去,才能活得像刘四郎那般。心有猛虎,细嗅蔷薇,何等快意人生之事!只是听说外面十分凶险,老太太和太太更是不会放自己出去,这可如何是好?
“我今儿才知道,词话里的才子佳人,还不如四郎和宝姐姐的故事十分之一出彩呢。”惜春歪着脑袋,看着并坐在一起的刘玄和薛宝钗,感叹道。
“哈,惜春姐儿这般会说话,那我也不该吝啬。这样,连同那两方桃花石,我同时得了十几方桃花石,虽然成色远比不过那两方,但也是中上之物。明儿我叫人送了过来,你们各选一方,再自己拟了名号字句,写在纸上,送回给我。我均给你们刻上。反正这些日子我待罪在府,左右无事可做,当个刻石匠也无妨。”
大家一听,都喜气洋洋,探春开玩笑道:“有状元郎为我们刻印,只怕也是天下独一份。先谢过刘四郎了。”
“真是想不到,刘四郎诗词写得好,连篆刻也精通,真不知还有你什么不会的?”迎春在一旁感叹道。
“我知道四郎有两样是万万不行,下棋和作画!”惜春在一旁拍着手道。
大家都知道刘玄下得一手的臭棋,更是“小鸡吃米图”的水平,不由大笑起来。
“我等原本还自诩诗词书画专擅一二,却是不想遇到四郎这等国手,诗词卓异超群,我等愧疚难比。”
“是啊,原本我还想着再多读多习,以图诗词上再进一步,可不曾想,越学越心寒。”
“宝姐姐,你再心寒也得学啊,四郎可是词牌圣手,你可不能相差太远。”探春在一旁笑着打趣道。
“可是我再努力习读,还是难窥门径。”薛宝钗摇着头丧气道。
“四郎,你可有入门诗词的什么好法子吗?”惜春在一旁问道。
“鹤善舞而不善耕,牛善耕而不善舞,物性如此,不必强求。”刘玄一本正经道。
薛宝钗嗔怒地横了他一眼,林黛玉也反应过来了,指着薛宝钗说道:“你说我嘴尖牙利,你看看你们四郎,谁嘴尖牙利?真是个状元郎庶吉士,绕着弯骂人的水平确实一等一的。”
贾宝玉懵懵地问道:“怎么了?四郎说什么了?”
史湘云和探春听出来了,在那里互相抱着头笑,不知是笑贾宝玉还是自己。
惜春气呼呼地站了起来,指着刘四郎道,“宝二哥,你还没没听出来吗?四郎夸自己是鹤,善舞有风雅,说我们是牛,愚钝只会耕地。”
贾宝玉也笑骂道:“四郎,这样可不行,你怎么能拿着对付朝堂衮衮诸公的手段来消遣我等?”
“是我在开玩笑,诸位不要当真。”刘玄连忙站起身来,拱手向贾宝玉和诸位妹妹施礼道歉。
“要我们原谅你也行,不过你得做一事,答应了,我等才能原谅你。”史湘云眼珠子一转,开口道。
“史姑娘,你总得说出事情来,我才好答应,总不能你说要天上的月亮,我如何去帮你摘了下去?没那么高的梯子啊。”
“切,谁要你摘月亮?下月便是上元节,又是一年花灯热闹,你须得带我们出去玩一夜。”
“贾府还有你们史府,都有观灯赏景之处,又何必找我来做苦力?”
“切,谁不知京城里观花灯赏火树最好的去处在皇城、内城各城楼和角楼上。可那里是侍卫司和殿前司的关防。这两处可是有了名的铁面不认。不要说贾府和史府,只怕只有王爷、相爷和军机们才能搭得上话。”
“那我就能搭得上话?”
“四郎休得瞒我们了,你去殿前司、侍卫司两处转一圈,一堆的世交朋友。上元节放人上城楼观灯,国法未禁,全在人情上。就凭你两司满是朋友交情的份上,不求有个绝佳的位置,一般的看处也行。”
“王爷、相爷和军机们上元节喜欢去东安门、地安门和大佛寺观灯。其实满京城观灯赏景最佳的位置在鼓楼。那里地势高,视野开阔,又靠着曲江湖,那段花灯夜景最是秀美。只是鼓楼是上元节两司指挥调度中枢,一般人近不得。我就去腆着脸,求他们把鼓楼旁边的钟楼让给我,那里地势也不低,也正对着曲江湖。”
“真的,那太好了。”众人欢呼雀跃。
这时,起先陪了一会酒,后来有事出去的贾琏急匆匆地跑来,对刘玄说道。
“四郎,二老爷请你过去。”
“怎么了?”
“二老爷说,今儿御门听政,有众多朝臣弹劾四郎你。群情汹涌,来势不善。”
“这么冷的天还要御门听政,真是苦了这些老爷们。”刘玄看了看天,感叹道。
贾琏忍不住白了一眼,继续催着他,“快去吧,二老爷正等着呢。”
贾宝玉、林黛玉、史湘云、三春等人不明就里,看着刘玄拱手告辞,脸上皆是担心之色。薛宝钗也忍不住了,慌忙告辞,回府去跟自己爹爹商议此事。
第一百零八章 弹劾如云暗杀机(一)
来到荣禧堂的书房里,贾政正在那里等着刘玄。
贾政穿着一身常服袄子,背着手在房里转来转去,一脸的焦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被弹劾得是他。
“见过世叔。”
“明哥儿来了,快点坐。”贾政连忙扶住刘玄,引着他坐了下来,然后拿起书桌上的一叠纸说道,“今儿御门听政,有好几位朝臣当场上书弹劾明哥儿,还有十几位殿下臣上书内阁,也在弹劾明哥儿。我托了一位任中书舍人的好友,把这些奏折都抄录一份,都在这里。”
“谢过世叔关爱之心。”刘玄起身行了一礼,然后拿起这些弹劾奏折的抄件,慢慢地看起来。
贾政看着神情丝毫不乱的刘玄,心里却是感叹不已。别的不说,就是这份养气功夫,就已经超出自己甚多。难怪舅兄王子腾没口子地对这位世侄赞不绝口。想到这里,贾政努力让自己也平复下来,可不能连小辈世侄的气度都比不上。可一想到刘玄要是真吃了弹劾,答应帮自己操办点学政的事要黄,又忍不住地心急火燎起来。
“这是刑部右侍郎毛贵均毛大人的弹劾,说我挑拨圣上与太上皇的天家亲情,有违天理人伦,包藏祸心。我记得毛大人好像是卢相爷的故吏。”说到这里,刘玄想起前两日这位卢大学士卢相爷三哥儿跑来拜访自己,不由地笑了。
贾政看到后不由有些心塞,自己这位世侄,还真不知道天高地厚,卢相爷的故吏出来弹劾,就代表着卢相爷的态度。他可是中书侍郎、政事堂平章国事,内阁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相,他也表态要弹劾你,你居然还不当回事?你非得天塌下来才算罢休吗?贾政原本还想着,动员一下贾府的资源,帮着刘玄躲过这次弹劾风波。现在看来是不必了,自己那点子资源,根本扛不动这滚滚天雷。
“这是中书省左六厅郎中李国利李大人的弹劾,说我不尊天威,不循人伦,位卑却擅议上者讳,‘当远斥此獠’。有意思,这位李大人我记得是魏大人的门生。”
“世侄知道就好。”贾政没好气地说道。前面那个首相你都不当回事,这位保和殿大学士、尚书仆射魏良弼,入值政事堂参知政事的内阁次相,自然也不在你眼里。
在一旁的贾琏却听得额头冒汗,他自从捐了个通直郎,凭借着这个候补官的身份以及贾府的牌子在官场里厮混了一段时间,也知道了什么叫官威如天,官法如炉。
“还有这几位的弹劾,差不多都是老生重弹。”刘玄快速地翻阅着这些抄件,看到后面一份时,不由皱起了眉头。
“臣等伏闻,刘氏两代镇守漠北关东,镇胡獠,拒高丽,延绵于今数十年,居关东亦十五年…”刘玄看得出来,这份奏章名义上在说他祖父、父亲两代在漠北、关东如何劳苦功高,实际上在暗指擅开边衅以邀军功,结营军心以固兵权,“竞克之功,远胜前唐平卢、范阳两镇。”还故意用前唐平卢、范阳两镇节度使的拓边军功来衬托刘玄祖父、父亲镇守关东时的军功。可是前唐这两镇节度使最有名的是谁?大叛贼安禄山!这不是明摆着在影射刘家有割据不臣之心。
奏折里笔锋一转,“臣实忿成均馆都检校郎刘氏玄,如此家世,累受天恩,不思忠君报国,只知离间天家,擅开朝议,作乱庙堂,”
看到这里,刘玄吓得出了一头白毛汗。这个上奏折的人,心思歹毒,下手却极准,可谓是一刀封喉,真个是想置刘府与万劫不复之地。
刘玄稳了稳神,继续看了下去,“臣又伏闻,刘氏有商号曰兴平行,私营盐铁,广贩良马,粮食、皮货、牛羊等厚利之货,无一不沾,欺行霸市,敛财聚利,用途暗晦,恐有前晋世宗景帝之效尤。”
这话的意思无非就是说刘家还利用权势,霸占关东商路,甚至私自贩运盐铁、战马、粮食等物资。这些东西,可都是能够用于战事武备。最后还说刘家聚集了这么多钱,却不知道用在哪里,暗指刘家收聚钱财物资,阴养死士,收买军心。前晋世宗景皇帝是谁?司马师啊。这一位当年阴养了三千死士,散在民间,高平陵之变前夜,一朝而集,众人莫知所出。这才一战定胜,奠定了晋代曹魏的基础。
这奏折的意思说得还不够明显吗?
估计贾政是没来得及看这份压在下面的抄件,否则的话定会被吓得惶惶不可终日,说不得已经去“廷尉”处自首了,把自己跟刘家的所有勾连一一坦白。
写这份奏折的人是个狠人,下手也极其准确歹毒,要是一般权臣镇将,估计已经闭门收拾行李,做好流放南疆的准备。甚至都可以准备家中主事人的棺材了。
“世叔,这鸿胪寺丞梁鸣赞梁大人你可认识?”
“鸿胪寺丞梁鸣赞?”贾政低着头思量。这会显示出他的功底了。他在中枢任职十来年,虽然追求的是清净无为,可倒也勤勉,每日里去点卯坐班,很少有缺。各部各署的同僚看在荣国府面上,也愿意打声招呼,和气交往。所以知交没几个,但认识的同僚确实不少。
“想起来了,这梁鸣赞梁大人不是进士出身,是河东的举子。曾经做过几任县丞、知县,后不知为何被调到京兆府任推官。听说忠顺王侧妃的弟弟兰汝阳,拜了他为老师,学了几年制义,便被举荐到了鸿胪寺,成了从六品的鸿胪寺丞。”
“这就对了,原来是忠顺王爷的手笔,这就说得过去了。”
“什么!忠顺王爷也下场了?”贾政吓得有点失色。
“世叔不用担心。”刘玄把梁鸣赞的那份奏折抄件收了起来,笑着答道,“最后定夺还在圣上那里,其余都是鸡鸣狗吠,不用放在心上。”
看到贾政脸上的神情,刘玄知道他肯定是放不下心来,也不好再劝慰了,只好拱手告辞道:“今儿多谢世叔给我通风报信,过几日,等事态定下来了,我再来答谢世叔。我先告辞了。”
“世侄回去后,好好拟定一份请罪折子。按律接到都察院的弹劾折子是要免冠停职,回府待参的。世侄已经在府待罪,免冠停职不必了,但请罪分辨的折子还是要上的。”
“世叔放心,小侄回去后就写请罪折,赶在三省散班前递进去。”
“那就好。唉,世侄还是过于年轻气盛,好于弄险了。”贾政最后长叹一口气道。
第一百零九章 弹劾如云暗杀机(二)
回到府里,潘籍、李公亮早就等在那里,他们也把弹劾刘玄的奏折抄了一份,放在书桌上。
“还是这份最歹毒。这个梁鸣赞,倒有几分眼力和心计。”刘玄把那份抄件拿了出来,潘籍和李公亮扫了一眼,点头道。
“我们都看过了,这么多奏折里就这份是暗藏杀机。”
“是啊,大部分折子,或秉承卢首辅、魏次相等阁老意思,或是长辈们例行公事,甚至也有圣上的意思,都是意思一下而已。只是这封折子,是想置我于死地。”
“那四郎知道这梁鸣赞是谁的人吗?”
“荣国府政老爷正好认识他,说是做过忠顺王爷侧妃弟弟的老师。”
“没错,我打听过了,这梁鸣赞是托了忠顺王爷的举荐才进得鸿胪寺为寺丞的。”潘籍冷笑道。
“这忠顺王还是忍不住下场了。他难道不知道这里面的玄机吗?不清楚四郎只不过是替圣上演这出戏吗?”李公亮袖着手,冷然地说道。
“他肯定知道。只不过在漠北出手之后,他已经没法下船了,只能继续硬撑下去了。”潘籍微眯着眼睛,一边思量着一边说道,“事到如今,太上皇和皇太后再过几日就要移宫内北苑,叩阙这事总要有个结果了。想必圣上和相爷阁老都达成了默契,揪住四郎弹劾一通,雷声大雨点下小,再给一个不大不小的处分,明诏天下,大局皆定,这事就算过去了。从此太上皇、皇太后安居内北苑,圣上独掌乾坤。这忠顺王偏偏要趁机捣乱,搅混这潭水。他是心有不甘呢?还是另有想法?”
“另有想法?什么想法?王太尉和四郎去漠北点检九边兵马,军机班、五军都督府和诸军镇皆按诏行事,表明了态度。少数跳梁小丑乱事,不仅于事无补,反而把他们的小心思和狐狸尾巴都露出来了,得不偿失。现在到了这个地步,他忠顺王还有什么想法?”
“淳之,重明,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忠顺王真的很暴戾乖张吗?”
“四郎为何这么说?”
“我从贾府回来的路上,一直在琢磨忠顺王这个人。这一位其他的暂且不说,但对当今圣上的秉性脾气的熟悉,只怕要远在我等外臣之上。”
听到这里,潘籍和李公亮眼睛不由一亮。
“四郎说得没错!”李公亮急匆匆地抢着开口道,“从太上皇继嗣大宝后,几位王爷的夺嫡之争,明里暗里就没断过。当初忠义王爷呼声最高,最被看好。当初已经是遥领京兆府尹,离储君之位就差遥领上将军兼五军大都督了。突然一夜之间就坏了事,为何坏事,被谁给坏的,至今是个迷。后来忠顺王爷跟当今圣上又争了好几年,甚至不落下风。如此看来,忠顺王爷应该对圣上了解颇深。”
“四郎,你的意思是忠顺王已经琢磨出圣上下一步的动作,提前布局了,唆使梁鸣赞下此毒手,或是在布局,又或是在转移我等视线?”潘籍转向刘玄问道。
“我想恐怕是的。”刘玄点头道,“淳之、重明,你们猜猜,圣上收回权柄,下一步会做什么?”
“清理亏空积欠!”
“整顿吏治勋爵!”
潘籍和李公亮异口同声地答道,但说的答案却不一样。两人听完对方的答案后,都瞪着对方,各不服气。
“哈哈,你们猜得都对。”
“那总得有个主次前后吧。我看当然是清理亏空积欠了,国库现在都没钱了,没钱什么都做不好。”
“当然是整顿吏治,打压勋爵世家了。不如此,亏空和积欠能乖乖地补上吗?”
潘籍和李公亮还在那里抬杠,互相挤兑。
“为什么这两件事不合作一件来做?”刘玄慢悠悠地问道。
潘籍和李公亮听了后一愣,随即仰首大笑起来。
“是我等想茬了,这本来就是互为表里,合二为一的事情,我们还非得将其分开。”潘籍摇着头笑道。
“是的啊,积欠最多的是勋爵世家,亏空的官吏也跟勋爵世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借着清理积欠亏空一事,完全可以整顿吏治,彻底打压勋爵世家,两件事做成一件。”李公亮点头道,“还是四郎比我们高明。”
“如果忠顺王爷猜中当今圣上下一步的心思,又为何走梁鸣赞这一步棋呢?莫非他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表面上要对付的是四郎你,实际上是烟溪先生?”潘籍迟疑地问道。
“没错,烟溪先生不仅是我的恩师,在辽阳这些年,名义上是‘交地方安置’,加以软禁,但因为家父的庇护,不仅可以开学院收弟子,更能刊行文章,广交天下士子。名声更甚往日。盯着我打,再把家父揪出来,那么烟溪先生自然就被拖带出来了。史书上哪次谋逆是没有谋臣军师的?”刘玄笑着说道。
“忠顺王想必是猜到圣上要起用烟溪先生去整顿吏治,故而想先斩一翼。只是这梁鸣赞奏折写得阴险,会不会让圣上生疑有了忌心?”李公亮阴沉着脸问道。
“原本看到前半截,我也是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但是看到后半截,说我刘家兴平号大肆敛财,这才舒了一口气。他是不知道,旁人都以为我兴平号赚得金山银海,实际上五成进了圣上的内库,两成孝敬了太上皇和皇太后,两成肥了宫里的诸位内相和公公们。我们刘家能落个一成已经不错了。这些都是有账目可查,且司内库和几位内相有派驻掌柜或管事在兴平商号,往来支出清清楚楚。”
听到这里,潘籍和李公亮都轻松地舒了一口气。
潘籍笑道,“想必圣上看到前半截,还有些动心思,可看到后半截,估计是心思全无了。梁鸣赞那半截费尽心思想出来的妙笔,却是弄巧成拙,适得其反。”
“没错。而且我也琢磨出来了,太上皇和皇太后跟忠顺王并不完全站在一起的。”
“四郎说得没错,否则的话,兴平号两成利钱归太上皇和皇太后这事,忠顺王不应该不知道的。”李公亮点头道,突然笑了起来,“现在我知道了,去年年底将军来京述职,诸位内相轮番来府上替圣上宣旨赐物,各个看上去和蔼可亲,原来是看到了财神,如何不亲?对于这帮子阉人而言,再深厚的情义,也抵不过这孔方兄,黄白君。”
正当刘玄和潘籍闻之大笑时,徐天德在门口禀告道:“四郎,福伯来报,徐文祯徐公子、明国维明公子、虞文彬虞公子、孙传嗣孙大人,相约来了府上,还有一位宋恪元宋博士中午就来过了,这会子又来了。另有沈自省沈大人,李桂芳李大人,卢介瞻卢大人等十几位大人遣人投了帖子来,说明日想过府来拜访一二。”
刘玄不由欣慰地说道:“患难见真情,我这几位朋友没有白交。我去迎迎他们。他们来的也正好,帮忙参谋下,我这请罪折子怎么写。对了,三姐和姐夫呢?”
“四郎,福伯说了,中午时分接到消息后,三娘子就去了几家世交府上,找那几位诰命打听消息去了。丘姑爷去了他的几位世交叔伯那里打听消息去了,都叮嘱叫四郎务必沉住气,等他们晚上回来再说。”
“我一时贪功孟浪,倒是叫他们操心了。”刘玄叹了口气道。
第一百一十章 水月庵里腌臜多
水月庵在东城昆眙街上,被延福坊、永嘉坊和兴宁坊围着,不远处是五岳庙。
本朝沿袭前周惯例,奉道教为国教。为大行皇帝进谥尊庙之外,再上一个道真皇帝号,以示代天巡狩天下九州的法统。比如当今圣上祖父,尊的是高宗庙号,进的谥号是至德弘文钦武章圣达孝仁皇帝,上的道号是敬天体道纯诚元虚玄应开化忠孝帝君,这个牌位天下道观都有供奉,算是位列上天帝君,做了神仙。
但本朝也不禁僧佛寺庙,只是在道僧司里要排在道士后面。出家度牒、庙宇规格、寺产多少都有严格的规定。所以自有聪明的高僧,将寺庙挂在某一奉诚信佛的权贵世家门下,号为家庙,有了庇护,顿时就兴盛起来。
水月庵也是如此。它是以宁荣国府为首的几家权贵的家庙,所以越发的兴盛。坐地数十亩,房屋上百间,院落十数进。北直隶州县还有信徒世家供奉的庙产,良田上千亩,早就超过朝廷的制令。不过总是有办法的,无非化整为零,挂在庵主、知客等私人以及其它名目下面,掩人耳目。
跟在秦钟和一位知客女比丘后面,从水月庵的后门进入,顿时从繁闹转入到了幽静。汹涌的喧哗熙攘,被关在了院门之外。这里林密草疏,水低石高,蜿蜒曲径,遮栏回廊,走一圈下来,自会让你有了一番脱俗出世之心。
沿着院廊走着,突然听到隔着院墙有丝弦之声传来,还有女子娇笑和男子戏耍的声音隐在其中。
刘玄不由看了一眼秦钟,他一脸的尴尬,只是低着头在前面走着。最前面的女比丘却是一脸的宝象庄严,恍然已经到了六识遮断、六根清净、六尘不染的境地。
这时韩振凑过头来,轻声地说道:“四郎,小的曾听过些风言风语。说水月庵原本是给京中诸多世家女眷代为出家,或清静修为的地方,前些年是极好的。可是后来有权贵世家府上,妻妾争宠,贵人们便将姬妾以出家静修为名,安置在了这水月庵。这些人怎得安心静修,她们的老爷也是时常过来,体恤安抚,在这庙庵里成了好事。庵里原本就是托庇在贵人们名下,又得了许多好处,自然是一个个皆修得闭口禅。后来就蔚然成风,有些不像话了。”
刘玄不由乐了,忍不住说道:“‘口乃心之门户’,口闭心沉。此处一静,万物皆景;此口一闭,万籁皆胜;此心一沉,万象可爱。”
引路的女比丘却是转过头来,脸色露喜,“檀越是有大智慧之人,与我佛有缘,何不离了红尘,悟明真谛,解脱生死。”
“这里都还是红尘,如何脱了红尘?”刘玄反问道。
“修佛乃是修心,何执作于一副臭皮囊?”
“就算心如止水,总归有容。”
看到女比丘还要争辩,刘玄挥挥手道:“我知佛,却不信它。我还有要事,请比丘快快带路。”
女比丘长叹一口气,又低首无语地在前面带路。
来到一处偏僻幽静的小院前,女比丘合掌稽首道:“这里便是幻海的静修之处,你们即是她的家人,自当叩门进去便是了。”
说完便转首就走了。
秦钟上前敲门,过了好一会,院门才开了一缝,露出半边脸,看到了秦钟的模样,猛地拉开了半边门。宝珠走了出来,又喜又惊,含着眼泪说道:“大哥儿可算是来了。”
随即又看到跟在身后的刘玄和韩振两人,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手又掩着了院门。
“是先生和他随从。”秦钟慌忙低声解释道。
宝珠仔细看了一会,认出人来,脸上一松,连忙全开院门,站在一边,轻声道:“先生快请进。”待到三人都进来了,宝珠探出头来,左右看了看,再关上了院门。
韩振没有进堂屋,只是在门口守着。宝珠带着刘玄和秦钟进了堂屋,安坐下来,又递上了茶,里屋的秦氏在另一丫鬟瑞珠的通报和服侍下,坐到了门帘后面。
“宝珠,瑞珠,你们先出去,我跟先生和大哥儿说会子话。”
等到宝珠和瑞珠都出去了,秦氏在门帘后面施礼道:“大哥儿连过了县试、府试和院试,进学生员,可以录科乡试。这全是先生的敦敦教诲,妾身在这里给先生行礼了。”
“大姐儿客气了。秦钟成了我的学生,这师生名分一定,教诲指点都是本分。且秦钟天资聪慧,又勤勉上进,自然会有一番成绩。而今迈出了第一步,此后的科试之路漫长艰辛,就看他的努力和造化了。”
顿了一下,刘玄又开口道:“今儿大姐儿托秦钟带我前来,不光是为了拜谢我吧。还有其它什么事,暂且说来。”
秦钟听罢,推金山倒玉柱,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磕头说道:“宁国府突逢大事,我家姐姐原本在府上闭门守孝。可不曾想刚荣升宁国府老爷的蓉老爷居然以‘无子所出、命硬克亲’为由,匆匆写了离合书,休了我姐姐,还送到这水月庵来待发修行。”
贾蓉办事倒是利索,丧期刚过三个月就动作了,也算是守诺。虽然匆忙,但也是没有办法,真要等三年孝期满了,秦氏就是‘与更三年丧’,属于三不去,没法写离合书了。
“学生原本想着,姐姐也算是脱了宁国府那腌舍肮脏的地,此生还有再活的机会。可那曾想这水月庵,先生刚才也看到了,哪里是佛门清修之地?学生只怕姐姐离了虎穴,又进了这狼窝。可这水月庵特殊,进来的容易,出去的难。学生只能再厚着脸皮求老师了。”
刘玄默然无语了,得,我都快成你家门神了,这老师当的,都快当成奶妈了。
秦氏在里屋幽幽地说道:“大哥儿,莫要为难先生了,我这没福之人,天下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处?”
确实是,离了水月庵,又能去哪里?回秦家?秦业老爷子已经明说了,跟这被离合的女儿断绝了关系。秦氏能明白父亲的苦心。秦钟年少,刚刚科试起步,秦家光耀门楣的期望全在他身上了,万不能被秦氏这不好的名声牵连。
刘玄也在心里盘算着。
他曾经早早找人暗查过这秦氏,确实是秦业从善堂抱养的。可据善堂的老人说,秦氏幼时被人抱送到善堂,不仅单辟一处居住,还有专门的下人易服装扮在身边照顾着。那时的秦氏就长得粉妆玉砌,想领养的夫妇络绎不绝,全被暗中拒绝了。只有当秦业这年长无后,家世清白,又文人儒生出身的人来领养,才放了手。
所以说秦氏的切实身份十分可疑,刘玄已经初圈了几个来处,只是不敢确定。目前来看,不管是从秦钟师生关系来论,还是从不能得罪秦氏亲生父母亲来说,刘玄觉得自己都该出手。而且秦氏现在是他的一处隐患,不得不防。
“此事容我思量一番,必给你姐弟俩一个答复。”
“谢过恩师/先生。”秦氏姐弟在里外没口子谢道。
第一百一十一章 水月消障添新债
“听闻叔父开春要举家南归?”
“是的。得贤侄妙手回春,拔除我的痼疾,又延请了几位名医,妙方静养了这些日子,身体已经大好。我薛家根基在司内库,产业却多在金陵江南。我北上京师已经一年多,现在身体也好了几分,该回去处置下。家中产业需要明细安置,还有族人亲友需要交待。时不待我啊。”
刘玄知道薛规的意思,想趁着现在身体养得不错的情况下,回去金陵,把在江南的产业好好梳理一番,还有诸多族人,也要好好安排一番。不仅刘玄诊断过,其他名医也是差不多口吻,薛规的寿命短则三年,长则五年,算起来时日真不多了,他总得为薛蟠接手家业做好妥当安排。
“我薛某人活了三十多年,家室美满,儿女双全,荣华富贵也享尽,没有什么好抱憾的。原本最牵挂不下的是宝钗和蟠儿,怕他们孤弱无助。现在好了,宝钗许了你,结成了一段良缘。蟠儿有你在旁鞭策看管着,也不敢肆意妄为。我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只想着速速南下,安置好一干事务,再与家人好生相聚,聊度残生。”
“叔父既然主意已定,我也不便多说什么,只是路上好生当心。不知叔父行程日期是否已定?”
“我原本想定在二月初六。那会子只怕已经雪融冰化,运河水路畅通了。只是贾府那边,似乎有要去还金陵几处世交的人情,还要顺带着整理一番江南的产业,召集留守在金陵的族人,传述蓉大爷接任新族长一事,安排蓉大爷孝期满后去祖坟祭拜事宜,种种林林。所以贾府两位老爷和蓉大爷商议后,委了琏哥儿为主事的,还有两位玉字辈、三位草字辈一同南下处理这干事等。”
“除此之外,黛玉姐儿寄养贾府也有三四年了,也想回扬州看看父亲,正好顺带着一路。这不,大家就约好,结伴一同南下。只是各处事情繁多起来,需要时日处置,就把启程日子推到了二月十二。”
“这样也好,人多也好有个照应。”刘玄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开口了。
“叔父可曾听说水月庵之事?”
“听说了,真是有污佛门净地,必当严惩不殆。”薛规忿忿地说道。
事情是这样的,前几日,一伙子新科进士在兴宁坊玩耍,喝了些小酒,然后想着去五岳庙逛逛庙会。
年底了,各衙门准备了事封印,这帮子观政的进士们也没有多少事要做,多了闲暇时间到处耍。在去五岳庙的路上,正好遇到了一伙子要去水月庵的人,稀里糊涂地就起了冲突。那一伙人是永寿伯、兴安侯等权贵勋爵府上的公子哥儿,忙着去水月庵“进香”。见这帮穿着常服的进士们挡了路,还恶了他们,便下令手下健仆们小小地教训了一番他们。
原本以为只是些普通读书人,却不想全是新科进士,这下可是捅了马蜂窝了。
这伙子新科进士刚做了一件仗节死义、叩阙移宫的惊天大事,心气最是高涨的时候,居然被一伙侯伯府的纨绔子弟给打了,那还了得,必须要报仇雪耻!
且这伙子进士不是等闲之辈,知道只是上书弹劾这些侯伯子弟纵容恶奴、仗势欺人,恐怕是隔靴搔痒,伤及不了他们多少,便忍下气来,暗暗观察这些纨绔子弟所作所为。
一看就不正常了。京城这么多道观寺庙,哪里不好去烧香敬神,偏要跑到这水月庵里来?进士们二话不说,分组微服暗查,结果把水月庵的腌臜事查了底朝天。
原本只是权贵们悄悄来在这里,跟各自待发修行的姬妾们相聚几日。可不知从何时起,有些纨绔子弟却偏爱上这个调调,喜欢来这里修欢喜禅。而一旦入了这水月庵就出去得难,总有些被安置在这里待发修行的姬妾被权贵们负心抛弃。这些人,没有什么慧根佛心在这里修行,且个个“相貌不俗,武艺不凡”,戳在那里就跟香气四溢的花朵儿,把那些闻着味儿的蜂蝶都给勾揽过来了。
于是,这水月庵一半是真正静修之地,一半却堪比花楼烟巷,真个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进士们抓到了把柄,秉承“精准狠”的原则,一通弹劾折子淹了有牵连的两处侯府、三位伯府以及大小官员十几位,顺带着拆了这座有近百年历史的水月庵。
“宁国府蓉大爷休掉的正妻秦氏,前些日子也被安置在水月庵静修,谁知却遇到了这无妄之灾。宁国府是万万回不去了,其父秦老爷又是个顽固不化之人,生怕被休的女儿坏了他秦家的名声,死活不纳。秦钟却跟他姐姐情义深长,于是便求到我这做老师的跟前。”
说到这里,刘玄不由长叹了一口气道:“早知道如此,我就不该应了琏二爷和蓉大爷的请托,收秦钟为学生弟子。现如今,这事沾上身了,却是万万脱不了爪。不管吧,于情难却,又真要是搞得沸沸扬扬,我这做老师的,面子也不好看。管吧,又不知从何管起。思前想后,想到叔父要举家南下,便寻思能不能请托叔婶,将这秦氏一并悄悄携带南下,到了金陵江南,再寻一处正经静修的道观或庙宇安置了她。也算了结我那学生一片苦心,好静下心来准备明后年的下场。”
“这是小事,无伤大雅,也费不了什么事。”薛规只是一沉吟,爽快地应了下来,“稍后我嘱咐内院管事的婆子,将秦氏主仆悄悄接了进来,居一小别院。再待开春二月一并南下,远离了这是非之地。”
说到这里,薛规抚须道:“曾经听宝钗提及过这位东府曾经的大奶奶,言辞中有些喜爱之意。且她被蓉大爷离合而出,非是品行不端,而是无子克亲这天意,也怪不得她。正好这南下路途漫漫,陪着宝钗,也好多个说话的伴。”
刘玄眼角忍不住微微抽动一二,自家岳父,太敏锐聪慧了,一下子就闻出味来了。不过他没揭穿识破,自己也装作不知道,起身恭敬地谢礼了一番。
待到刘玄走后,薛规唤来心腹亲信,低声切切叮嘱了一番,到了傍晚,心腹呈上一张两指宽的纸条。
薛规看完之后,忍不住摇头自语道:“原来是他俩的女儿,真是一笔孽债啊。只是此事极其私密,四郎是从哪里得来消息的?几位内相?他们不应该这么没遮拦的啊。”
正当薛规把纸条凑到灯上烧掉时,薛姨妈走了进来,低声道:“老爷,我见过那秦氏了,发现一件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我夫妻一体,有什么不当说的?”
薛姨妈凑到薛规耳边,轻声道:“那秦氏身姿虽然妖娆,却似还是处子之身。”
“真的假的?”薛规吓得手一哆嗦,差点没让快要烧尽的纸条烧到手了。
“妾身怕看错了,特意找了府上有经验的婆子,装作给秦氏量身制衣。她几十年的经验,一口咬定秦氏定是处子之身。”
“原来是这样!”薛规恍如大悟,“那这事就说得通了。”
“老爷,什么事?”
“此事干系重大,太太还是不知的好。那个婆子,你好生安置了,万不可走漏风声。”
“放心了老爷,我都安置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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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书友明月醉春风,残帆影,书友20170504195456744,曾用名杨凡,dear白君,寂寞的江南,十万两,前面的炮灰,任他随聚随分,陈二生的打赏!真是太感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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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又是一年上元节(一)
京师钟楼楼体为木质结构,深、广各三间。总高十二丈,由基座、楼身和楼顶三部分组成。下部是砖石结构的正方形基座,高三丈,四边各长十二丈。基座四面正中各有一个高宽均两丈的十字形券洞与东南西北四条大街相通。
基座内有楼梯可盘旋而上,之上为两层楼体,由四面空透的圆柱回廊和迭起的飞檐等组成,高九丈。由台阶踏步上至基座的平台,可入一层大厅,大厅四面有门,周为平台,顶有方格彩绘藻井。
二层四周均有明柱回廊,楼内有彩枋细窗及雕花门扇与外廊相通。顶有两重屋檐,四角攒顶覆盖碧色琉璃瓦,各层有斗拱凿景彩绘。钟楼顶部为三重四面攒尖顶结构,由斗栱支撑。金顶原来是铜皮包裹,木质内心,屋檐上覆有深绿色琉璃瓦,楼内贴金彩绘,画栋雕梁。
在钟楼平台西北角,有一亭子,内置一口铜钟,通高八尺有余,重一万二千斤,钟裙外径五尺,纹饰铭文古朴,音质嘹亮雄浑。
此钟楼与对面相隔不过数十丈的鼓楼对峙。每日里的辰时,钟楼鸣响十声,此外不再鸣响,只有到了危急之时才会鸣钟示响。而每个时辰,鼓楼则击鼓报时,通报全城。所以晨钟暮鼓是京城官民每日里熟悉的声音。
这里离曲江湖不过两三百余丈,站在二楼回廊上,全湖美景尽在眼底,确实是赏景观灯的上佳去处。
离隆庆四年上元节还差好几天,侍卫司就把钟楼和鼓楼封了。京兆府的人在这里挂上花灯,装饰了一番后也撤了。
待到这一日,琏二嫂打头,李纨、探春、迎春、惜春、林黛玉、史湘云、薛宝钗合乘了四辆马车,丫鬟、婆子们连同各色物品,又坐了六辆车。贾琏、贾宝玉、贾环、贾芸、薛蟠等男丁骑着马,护着一行人,再跟着十几个小厮在左右打着照应,径直来了西城曲江湖。
到了这里,贾琏和贾宝玉先包了一处园子,叫小厮和婆子们看住了各门口,严防闲人乱闯。一拨丫鬟陪着各自的主子姐儿进去,另一拨丫鬟在贾芸和十来个小厮的护送分去了钟楼,先去那里布置。
这园子叫愚园,是本朝开国名相袁文肃公修的。占地六十多亩,分内外两园。外圆围了曲江湖一块为愚湖,再筑有一山丘为钝山。
内圆尽置假山阁楼,内外园计建有清远堂、春晖堂、水石居、无隐精舍、分荫轩、松颜馆、青山伴读之楼、觅句廊、依琴拜石之斋、镜里芙蓉、寄安、城市山林、集韵轩、延青阁、容安小舍、秋水蒹葭馆、栖云阁、春睡轩、柳岸波光、课耕草堂、啸台、养俟山庄、在水一方、漱玉、小沧浪、竹坞、小山佳处、岸窝、憩亭、牧亭、西圃、梅崦、愚湖、鹿坪、界花桥、渡鹤桥三十六处,是为三十六景。
这园子在袁文肃公后人获罪后,被没入官中,后被赐给了南安郡王。
只见这几位姐姐妹妹们盛装打扮,或穿秋板貂皮,或穿大红百蝶穿花袄,或穿狐腋箭袖,或穿一斗珠儿的羊皮褂子,或穿天马皮褂子,或穿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或穿大红洋缎窄褃袄。外面或披了披风,或戴了斗篷。三三两两,说说笑笑在这愚园里走着,逢桥必过。按照习俗,上元节这样子便能够祛病延年。
普通人家女儿们也不在意,自去东西两城或曲江湖边走一遭便是。但高府贵胄的姐儿们便不好这么随意了,往年里都是在自家园子里走一走便是了。今儿有了刘玄借钟楼的借口,贾琏也托着世交人情,找南安郡王府借来了这处园子,供大家“走百病”。
在这园子里走了一两个时辰,挑景致秀丽的地方坐了一会,还写了几首诗,最后大家停在了秋水蒹葭馆。南安王府早就在这里备下了三桌美食,供贾府哥儿姐儿们用晚宴。
吃饱喝足,大家喝了一钟普洱茶消食,后又上了马车,趁着天色未黑,径直来了钟楼。
刘玄跟丘好问早就在楼下等着了。见了一行人过来,连忙招呼人把马车赶到楼下的别院里,让女眷在这里下了,再从别门穿入,直接登楼。
在一楼平台上,早就用青幔围了一个通道,与周围隔开。
“侍卫司在这里驻有巡哨兵丁,以备警戒,我叫人用青幔隔开,免得扰了他们公务,又惊了众女眷。”
贾琏在旁边客气道:“四郎有心了。”
沿着楼梯上了二楼,站在四面回廊上,京城四处看得清清楚楚,就是南边不远处的皇城门楼也是一目了然。近处的曲江湖更是一览无遗,各处花灯悬张,裹红披彩。在脚下东西南北大街小巷上,街头巷尾已然红灯高挂,有宫灯、兽头灯、走马灯、花卉灯、鸟禽灯等各色。
街面上更是人头涌动,跃跃欲试,全城就等着天黑点灯了。
刘玄把贾琏拉到一边,切切嘱咐道:“这钟楼二楼,回廊连同里面的房间,我都借下了。早先你府上的丫鬟婆子,连同我府上的都在这里布置好了。吃的,喝的,各色趁手的物件都备好了。我让人将这二楼的房间隔成了两边,女眷在西边,爷们在东边。”
刘玄顿了一下,继续交待道,“三楼还有一哨位,专门用来观警报信用的。上下从旁边的侧楼梯过。你在那里放几个婆子小厮,挡住闲人进来。一楼平台,我跟他们的指挥说好了,让出东北角给我们。那里有两个方便之处,都清洗干净了。还临时搭了个棚子,备了好几缸清水。我已经叫人用布幔围了起来,排了我府上二十几个家丁散在布帷外面看着。他们跟侍卫司的人都熟,也说得上话,必定不会让他们惊扰了女眷们。但是姐儿和嫂子们下二楼来这,一定要叫丫鬟和婆子们陪着,小心免出差错。”
“此外,侍卫司那边的答谢我已经给了,不过那是我府上的情面。等走时,琏二爷最好也给上一份谢礼,算是贾府的情面。”
“四郎放心,人情谢礼我早就备好了,贾府可不敢失这个礼。”说到这里,贾琏拱手道,“今儿可真亏了四郎帮忙打点,想这十几二十年,贾府这些姐儿们,还有宝玉他们,真没有今儿这么高兴过。真是再怎么谢四郎都不为过。”
“你我府上世交,这样的客气话不要多说了。天色已黑,各处花灯要点上,琏二爷,我们好生看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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