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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我曾迷茫过     同时拥有两条时间线txt下载     同时拥有两条时间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三章 敕勒川里现牛羊(四)

    风河口驿站最里面院子里只站着两个人,穿着一身的公服,一人三十多岁,一脸的忠厚老实,戴着一顶遮阳帽。另一人也是三十来岁,戴着一顶毡帽,长得很普通,还是能看出几分焦灼之色。

    “陈大人,这事太难办了。那个状元郎,端是心狠手毒,那两个憨货家伙也不知什么时候被他给识破了,一言不发就给埋了。”带着毡帽的男子心有余悸地说道。

    “哼哼,说心狠歹毒,谁能比得过读书人?不过你也不用那么操心,那两个玩意原本就是填坑的,被发现也没关系,反正他们不知道我们的根脚。”

    “可是陈大人,我还是有些怕。”

    “怕什么,你怕那两位,京里的那位你就不怕了。”

    “那可能,我一向对陈大监敬畏有加。”

    “嘎嘎,”戴遮阳帽的笑得就像一只刚下蛋的老母鸡,“这件事可是陈大监亲自派下来的,你跟我是必须得交差的。”

    “小的谨遵陈大人你吩咐。”毡帽男拱手低着头说道。

    “那就好,”遮阳帽男子左右看了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递了过去,毡帽男一脸惨白,头摇得更拨浪鼓。

    “陈大人,小的上有老下有小,你放过我吧。王太尉可是京帅、钦差点检,害了他的性命,小的只怕是要尸骨无存,一家老小也要发配北边军镇为奴。”

    “嘎嘎,你做得隐秘些,天王老子也不知道是你干的。没人知道是谁干的?还能平白无故地捉了你去不成?”

    “陈大人,王太尉一出事,我们这些做随从跟驾的可是一个都跑不掉啊,只怕到时要小的的性命去填穴埋坑了。”

    “呵呵,王太尉出了事,不是还有状元郎在吗?他身为副使掌录事,正使出了事,他能逃得了干系吗?天塌下来,有他这个高个顶着,还能压着你我这样个小的?”

    “陈大人,你也知道,王太尉和状元郎非常谨慎,所有饭菜和饮水都是心腹之人用银针刺探过才进食的。我怕这药一放进去就会被发现。”

    “嘎嘎,你太小瞧我们内司苑局的手段了。从前周年间,我们不用砒霜那些子下作混杂的毒物,这是秘方提炼出来的,吃下去三五天也没事,只需静待个十来天,自然会让事主了账。无声无味,银针算什么,喝一口也验不出来,这等神鬼之物,你还怕被谁给揭了底去?”

    “小的一向胆怯,只怕到了跟前,会露出马脚来,小的事败露迹不打紧,只怕会误了大人的大事。”

    “你这三番五次的搪塞推诿,可是心不好啊。小严,你只是王家府上一介外管事,却置办的有两进的院子,娶得一房娇妻,生得三个女儿,日子过得比**品的堂下官还要滋润。靠的什么?你在西城还养了一房外室,还生了两个小子,你这齐人之福,又靠的什么?王太尉给你例银和犒赏?小严啊,你可要对得自己的良心啊。要不是我们内司苑局每月的线报费,还有给你的分润,你能置办得这么大份家业,能过得这么滋润吗?”

    说到这里,遮阳帽男子的脸上浮现出嘲讽之色,“小严,银子不是那么好拿的。要是这事你再敢推诿,我回去禀报一声,你一家老小就能在地府里团聚了,还有你那个外室和两个传宗接代的小子。嘎嘎,想想你们一家子整整整齐齐的,我也觉得欣慰了。”

    毡帽男浑身在颤抖着,过了好一会才缓过劲来,低着头颤声道:“小的愿为陈大人和陈大监誓死效命。”

    “那就好,东西收好了。王太尉一行人就要来了,我们是负责打尖的人,就要有打尖的样子,总得在这驿站四处看看。”

    半个时辰后,王子腾一行赶到这风河口驿站,他手下的佥事连忙上前迎住:“大人,我们都交待好了,大人可以放心住下。”

    这个佥事在他手下任事十来年了,一手提携起来的,王子腾对其很信任,点了点头,嘱咐随从们一声,便下了马车。这一路上颠簸了近一个月,上千里地,就算他是武将出身,也累得够呛。

    很快,驿站里的驿吏和驿卒们把饭菜都置办好了,流水介地端了上来。

    “严大郎,这是些什么菜?”王子腾问的是负责在驿站厨房里监督做饭菜的外管事。

    “回老爷,这一盘是当地的特色菜,风干野鸡,这一盘是碎枸杞叶炒牛肉,这盘是当地的野菜炒鸡子,这盘是水煮羊肉…”外管事一一道来。

    王子腾嗯了一声,旁边一位老家仆上前,用银针在各饭菜汤羹里都试了一遍,稍等了一会,银针没有变色。

    王子腾正要去夹菜吃时,坐在他对面的刘玄开口了。

    “王大人,且慢。”刘玄慢条斯理地说道,“这道汤里怕是被人给加了料。”

    王子腾脸色一变,严管事闪过一道慌乱,但随即挤出笑脸道:“刘大人怕是在跟小的耍笑吧。这汤怎么可能有毒呢?刚才不是用银针试过的吗?”

    “这位管事,我只是说这汤里有加了料,可没说有下毒啊。”刘玄笑呵呵地说道。

    严管事脸色一变,额头上渗出汗来,强在那里狡辩道:“是小的听茬了,这些日子有歹人生事,内外严查,我等是有些紧张了。”

    “没事,我看你右手不由自主地往腰上的囊袋里摸了三回,只怕是有什么宝贝藏在那里吧。天德,友德,帮我搜一搜。”

    徐天德和符友德上前去,一左一右夹住严管事,从他挂在腰上的囊袋里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了刘玄,刘玄又转递给了李公亮。

    “这是小的的药,专治肠胃不适。小的这次跟随老爷出关,怕水土不怕,饮食不当,特意备下的。”

    严管事咽了一口口水,继续解释道。

    李公亮打开瓶塞,使劲地闻了几下,唤人从驿站厨房里拿来一瓶醋,又叫人端来半碗清水,倒入些许醋,变得有些混浊。再把小瓷瓶里的药水倒了些在碗里,加了一把海盐进去,在不断搅拌过程中半碗浑水变成了淡黄色。

    “雕虫小计,这是乌头草汁。”李公亮鼻子一哼,有些不屑,随即斩钉截铁地说道。

第八十四章 敕勒川里现牛羊(五)

    “乌头草,又名乌草,分北乌草,东乌草和川乌。辛,热,有大毒。入肝、脾经、祛风湿,散寒止痛,消肿。《吴晋本草》有曰,‘乌头,正月始生,叶厚,茎方中空,叶四四相当,与蒿相似。乌头草乌头草乌喙,十月采,形如乌头,有两枝相合,如乌之喙也;所畏、恶、使与乌头同。’《通药别录》有记载,‘乌头草治消胸上痰,冷食不下,心腹冷疾,脐间痛,肩胛痛不可俯仰,目中痛不可久视,又堕胎。主风湿,丈夫肾湿**痒,寒热历节掣引腰痛,不能行步,痈肿脓结。’”

    李公亮摇头晃脑地说道,那个模样在严管事眼里十分地可恶。

    “一般这乌头草都是外敷使用,但内服能治恶寒去痛,且入口有轻微痛麻感,所以加入些许天花粉熬出的汁,不仅味道变了,药效也更能提升。”

    “哈,哈,李公子都说了是药,我真的拿来治病的。”严管事挤出两三分笑容说道。

    “且慢,待我说完。只是这乌头草有大毒,需要好生炮制才能内服。如果将其新鲜茎根采下,压榨取汁,再三蒸馏,又加入天花粉汁,秘制而成,便成了这乌头草汁。无色无味,只需那么三五滴,便可让人或三五天,或十天八天心痹而亡,任谁来验了,都只能说是心痛病犯了。”

    旁边的薛蟠却是再也忍不住,站起身来,对着严管事厉声喝道:“好狗贼,居然敢弑主!”

    “老爷冤枉啊,老爷小的冤枉啊。临伯不是用银针验过的吗?所有饭菜汤羹皆无毒,这会子他空口无凭地拿着小的药瓶,说小的下毒,是污蔑,是陷害啊,老爷,小的冤枉!”

    严管事扑通一声,跪在王子腾跟前,连连磕头道。

    “你小子真是死不悔改,这天下的毒物,用银针验不出来的不知多少,前周《朝枢秘…”

    “重明,不必再说了,”刘玄打断了李公亮的话,转向严管事说道,“验证很简单,既然是你的药,那你把这一瓶喝完,要是你喝完又无事,我和重明向严管事你赔礼道歉。”

    严管事额头先是密集的白毛汗,最后汇集成一滴滴的冷汗,在不断地往下滴落。

    王子腾看到他这个样子如何不明白刘玄、李公亮戳穿了他的阴谋,正要发火,却听到刘玄朗声道:“王大人,稍安勿躁,且等屏退外人再说。”

    王子腾眼睛闪过一道精光,挥手屏退下人,只留下刘玄、李公亮、薛蟠、贾琏和跪着的严管事。徐天德、符友德两人和王子腾的护卫领班带着人守在了外面。

    “刘贤侄,你这是何意?”王子腾先问道。

    “王大人,我怀疑这个人可能是皇城司或内司苑局的人。”刘玄在王子腾耳边低声道。

    王子腾脸上一寒,心里把事情始末想了一遍,便信了六七分。但他心里还有迟疑,便低声问道:“贤侄,你是怎么断定的?”

    “王大人,幸好刚才持明兄打断了我,我说的那本《朝枢秘档》是前周一位起居官写的笔记,隐晦地记载了最早使用乌头草汁下毒的正是内肃贼司。”李公亮上前在王子腾耳边低声说道,“内肃贼司乃前周太宗皇帝设立的,后来内肃贼司被废,这手艺却一直传了下来。”

    王子腾心里不再有犹豫侥幸,他阴沉着脸问刘玄和李公亮道:“两位贤侄,你们看如何处置?”

    李公亮看了一眼刘玄,刘玄微微点了点头。李公亮转向王子腾道:“太尉大人,这严管事刚才不是一直叫唤着这是他的药,是药总得要吃吧。”

    王子腾只是思量了十几息,便唤进了护卫领班,连同两个贴身护卫,按住了严管事,把那一小瓷瓶乌头草汁灌进了他的嘴里。

    只过了半刻钟,严管事躺在地上,嘴唇乌青,呼吸急促,眼神发散,双手捂着胸口,汗珠布满了额头、脸上。慢慢地,他的呼吸变得越发急促,嘴巴张得大大的,一只手捂着心口,一只手扼住喉咙,恨不得撕开自己的喉管,冲开被憋住的气息。但终究还是抓不住那虚无缥缈的东西,他张大着嘴巴,气息越来越近,却越来越无力,最后像一条困在沙滩上的鱼儿,瞪圆了眼睛,绝望地看着虚空,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王子腾把护卫领班叫进来说道:“严大郎这是心口痛突发,一下子就没了。找个地方好生葬了,回去后报个优抚,给家里多发些烧埋银子。”

    说罢挥挥手示意他们把严管事的尸体搬走。

    “舅舅,这是怎么回事?”薛蟠瞪着眼睛问道,这怎么才一会儿就弄死了一个人,难道到了这关外草原上人命就真的这般不值钱了吗?

    “休得呱噪!”王子腾厉声说道,“此事底细,待会我跟你细细说,只是事关内禁隐讳,你休得出去乱说,招惹是非。要是被人拿住跟脚了,我和你亲老子都保不住你,只能眼睁睁地看你走黄泉路,记住了!”

    薛蟠自小就畏惧这位舅舅,听得如此这般严厉,连忙低头应了下来。

    王子腾转过脸来,和声善气地对贾琏说道:“琏哥儿,这事与你无关的,却是牵累了你,我是万分过意不去。你且等好生做事,不做声张,我和持明自然会帮你打通这阴山北海的商路。”

    贾琏心里是叫苦不迭,老子是来做买卖赚钱的,却碰上了你们这勾心斗角,官场倾轧的破事,我招谁惹谁了。

    他挤出几分笑容,对王子腾和刘玄说道:“舅老爷和四郎客气了,大家都是一家人,我自当听舅老爷和四郎的吩咐。”

    重新换了一席,众人草草用过饭菜,王子腾、刘玄、李公亮自去一屋商议事情不论,但说这贾琏回到自己屋里,躺在床上,想起这些事,细细品过,这才明白可能牵涉到宫里,冷汗又出来。

    可是这事遇到了你是万万躲不过,只能叹自己倒霉。贾琏越想越窝火,越想越烦躁,越想心里虚火就腾腾地往上冒。翻来覆去,覆去翻来,贾琏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要被虚火灼熟了,可身边偏僻没有温柔似水的小娘子,这火就是消不下去。这时,有人在外屋叫道:“爷,你睡不着,要不要小的来陪陪你。”

    贾琏想起自己带来的两个小厮,特意选得眉清目秀的,尤其有一个,跟东府秦氏的相貌有四五分相似,连忙唤了进来,拉进滚烫的被窝里来,做些消火去肿的事。

第八十五章 敕勒川里现牛羊(六)

    严管事事败后十来天,一路上变得平安无事。王子腾一行穿过绥远州、白云州,先到了克宁城外,在这里汇合了德宁军派来的护卫骑兵,一总旗三百骑,在他们的护送下,沿着妥迷思河谷,翻过阴山。

    “王大人,刘大人,这妥迷思河当地语叫不可思意的河,爱哈河、清水河都是自北向南流,唯独它自南向北流,还穿通了整个阴山山脉,所以被当地牧民称呼为妥迷思河。不过这条河不长,一百四十里不到,最后流入到塞乌泊的小湖泊里。”

    在旁边做向导介绍的是德宁军的都管领、从五品武信使于子斐。

    “这妥迷思河过阴山后有道关口,叫肃风关,阴山行省山北防御使下辖的一总旗兵在这里驻守着。以此为界,南边是我们所说的漠南,北边是我们所说的漠北,东边是锡林军防区,西边是我们德宁军防区。”

    “于大人,那么说我们现在已经深入到漠北了。”王子腾问道。

    “是的王大人,你和刘大人走得这条路叫北海中大道。当然前周太宗皇帝举师讨伐漠北时,中路大军就是走的这条路。从肃风关再向北一百五十里,翻过舒朗山,就是北海行省的翰南州,再往北走七百多里,就是北海行省的治所库伦城。”

    “于大人可真是阴山、北海两省的活地图。”

    “刘大人缪赞了,于某虽然知道些微末,不敢在刘大人面前卖弄,谁不知道贵府从武宣公起,就一直轮驻金山、北海、阴山、黑水、辽东五省军镇,这九边诸多将军,哪个不是武宣公带出来的?”

    “于大人客气了,家祖只是谨遵皇事,恪守职责罢了。”

    王子腾看了一眼刘玄,笑意更浓了,他对于子斐拱手道:“于大人,这一路上还要劳烦你多操心了。”

    “王大人客气了,这是在下的职责。”

    第二天早上出发没多久,徐天德便策马过来,在刘玄耳边低声道:“四郎,昨夜豫春和友德带了几个夜不收出去打探了一番,发现有一队骑兵吊在我们尾巴后面。”

    “有多少人?”

    “有三百骑左右。”

    “三百骑可吃不下我们。”

    “是啊,我们原本就有一百余人,其中能打的护卫有七十余人,现在又添了德宁军的这一总旗骑兵,三百骑是吃不下我们的。再说了,为了这次点检,德宁、锡林、归化、开平四军和呼伦、翰北、翰西三镇抽调了数千兵马,汇集在这三四百里外的地方,骑快马去报信也就是一天一夜的事情。且这四周,到处都是阴山山北防御使的捉守城、巡防寨,再远一点就是北海瀚南防御使的捉守和巡防兵马,只要发一支穿云火箭,四方的兵马都会往这里汇集,这伙贼子插翅也难逃。”

    “是啊,所以我纳闷了,他们到底想干什么?真想下手,我们跟德宁军骑兵汇集之前才是最好的机会。难道?”

    “四郎,你难道认为德宁军的这伙子骑兵有鬼?如果是这样,那就事大了。”

    “是啊,如果这一队德宁军的骑兵有鬼,天就要被捅个大窟窿了。”刘玄微眯着眼睛说道。他沉吟了一会,看周围没人注意到自己这边,便低声对徐天德说道:“你跟豫春、友德、国胜以及我们的人暗中打好招呼,加强戒备,随时应战。危难时,外人优先保住薛家蟠哥儿,贾府琏哥儿和王太尉这三人。”

    徐天德默念了一遍这三人的前后次序,点了点头,“四郎,我马上去交代他们。”

    刘玄找到了李公亮,悄声把情况一说,李公亮也眉头紧皱,“四郎,这伙骑兵真的有些古怪。他们离我们多远?”

    “四十里。”

    “四十里?按照军律,一般情况夜不收前后左右探寻的距离是三十里左右,他们离着四十里,想必是深知军法。”李公亮默然了一会,叹了一口气道:“四郎,你猜测的很有道理,可真要是那样的话,就远超出我等的预料了,那些家伙就真的太胆大妄为了。”

    “是啊,我也想不到这事…”刘玄突然停住了话,想了一会,才凝重地对李公亮说道:“重明,你说会不会是底下人胆大妄为,别有用心?”

    “四郎,你的意思是上面那位原本没有这个想法,是底下人为了邀功又或者其它某个原因,擅自做主的?可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还有这么大的权柄?”李公亮的眼睛突然迸出一道厉色,“忠顺王?”

    “那就说得通了。这位昔日的三皇子,现今的忠顺亲王,看来还是不甘心四年前的夺嫡失败,他这是想把事闹大,把水搅混,好浑水摸鱼啊。”李公亮最后叹息了一声,“如今名分已定,再痴心妄想也是枉然,何必呢?”

    “总得试一试,不试怎么知道就不行呢?再说了,这漠北草原戈壁上,天知地知人不知,真闹出什么乱子来,忠顺王自然能撇得干干净净。先不说这些,重明,你觉得他们会怎么下手?”

    李公亮想了一会,脸上露出不屑之色,“只怕又是那一番雕虫小技。有了这一队德宁军骑兵,王太尉那颗悬着的心落下来了一半,其他人想必也是如此。外围戒备全部交给了这队德宁军,钦差护卫队的警戒肯定会松了不少。且过了阴山,这驿站稀少,路上只怕要露宿野外。这种安营扎帐最难防守,入夜了只要外围悄悄地放一道口子出来,让那些贼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近中帐,再暴起发难,孙武项羽再世也难挡这一击。”

    “重明说得没错。”刘玄点头赞同道。

    “四郎,要不要知会王太尉一声?”

    “你觉得他信吗?”

    “会信。相比毫不知根知底的德宁军,他更愿意相信我们。不过我觉得还是不要知会他的比较好。”

    刘玄沉吟了一会,最后微微摇头道,“重明,我知你意思,但是这样太过弄险。我是钦差副使,你和天德等人都是钦差行在的随员,王太尉出了任何差池,你我等人都脱不了干系。”

    过了两夜,一行人终于没有如期赶到驿站,在野外安营扎帐。大家早有准备,帐篷、吃食、柴火等物品一应齐全。只是住着肯定没有驿站舒服,薛蟠和贾琏是叫苦连连,但是这种处境,天王老子也得受着。大家胡乱吃了些东西,都回各自营帐里歇息,明日好早点赶路,争取按时达到驿站,不再露宿野外。

    到了三更时分,徐天德悄悄唤醒了刘玄,低声道:“四郎,有动静了。”

    刘玄掀开被子,穿着一身轻甲站了起来,背好就放在脚边的弓箭,配好井中月和另一把佩刀,拧起长枪,低声道:“好,我们去会会他们。”

第八十六章 一夜风起刀兵急(一)

    刘玄和徐天德走到帐外,看到周围已经站立十几人,都在黑暗中悄无声息。走近去,才看到常豫春和李公亮,都穿着轻甲,拿着兵仗弓箭。

    “王太尉那边如何?”刘玄悄声问道。

    “已经做好应对了。”

    “蟠哥儿和琏二哥那边呢?”

    “他俩被招呼在一起,国胜带着人去看着他俩,随时可以起身。”

    “那就好。现在情况如何?”

    “有一百多号人被放进外围,有五十多人往太尉那边摸去,有三十多人往我们这边摸来,其余的截住我们的去路。友德已经带人在那边埋伏好了。”

    徐天德的话刚落音,只听到一声哨响,营帐周围寥寥可数的火把全部熄灭了。整个营地陷入一片漆黑中。

    刘玄看看天,根本没有月亮,不由低声道:“果真是天黑风高杀人夜!”

    黑暗中隐约听到弦响,然后是一人的惨叫划破夜空。

    “友德动手了!”天德厉声道。

    李公亮一边跟着大家一起摘弓搭箭,一边感叹道:“一年不见,友德的箭术又长进了,居然能辨声循人了。”

    “李秀才,你还是少呱噪,待会子这贼人就要冲过来了,你可别分了心,到时候这刀枪箭矢可不分学问相貌的。”

    前面的常豫春转过头来,毫不客气地说道。

    “哼,我知道。我勇武虽不及你,可自保还有余,不用你操心。”

    “呵呵,李秀才,你想多了,我才懒得操心你,只是担心待会你伤到了,我们哥几个扛着就要受累了。你这么大块头,可比年猪重多了。”

    “休得再说了,贼子上来了。”徐天德一边说着,一边对着不远处急冲过来的人影嗖地就是一箭。这不打着招呼就上来的人,可不就是贼子。

    其余的人也不停手,纷纷松开手里的弓弦,对着人声脚步声最密集的地方一顿猛射,箭矢在这不宽的地方射出了五月暴雨的气势,冲过来的数十人被射得人仰马翻,顿时一滞。

    贼子的攻势为之一顿,剩下的贼子们都躲到了营帐障碍后面,屏住呼吸,可不敢再乱叫唤了。刚才路上吃了几支暗箭,稀里糊涂地丢了几条性命,现在又遭到一顿迎头猛击,地上躺下了十几人,终于知道应该是遇上硬茬,不敢再似刚才的轻举妄动了。

    场面一时僵持下来了,但是其它地方却惨叫连连,应该是贼子得手了。更有几处火光冒出,在黑暗中不断地跳跃着,晃动着众人的心。

    “四郎,王大人、蟠哥儿、琏二爷都到了。”

    一身戎装的封国胜从另一处过来了,先说了暗语,对上了,这才从隐身处钻了出来,对刘玄说道。“快请他们过来。”

    二十多人护着四辆马车过来了,打头被簇拥在中间的是王子腾。他穿着一身常服,有些狼狈,不过还好,没有到惊慌失措的地步。他身后是薛蟠,居然也人模狗样地穿了一身轻甲,拎着一把刀在那里装勇武,脸上也不见惊慌,居然还有一股子跃跃欲试的感觉。

    真正惊慌失措的是贾琏,他穿着一身便服,衣襟有些乱,帽子也带歪了,慌乱全显在他脸上,算得上是花容失色。但真正算得上花容失色的是他的那个小厮,紧紧地抱着贾琏,恨不得挂在他身上变成一件物件。

    与此同时,符友德带着伏击的那几个伴当也回来了。

    “王大人,可安好?”刘玄拱手问道。

    “多亏贤侄提醒,无恙!”王子腾心有余悸地说道。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次皇差居然如此凶险,都快要搭上性命了。

    “那就好,王大人,请问钦差关防、王旗命牌都在?”

    “都在我身后这马车上。”

    “那就好。”刘玄长舒了一口气。

    “四郎,现在我们合兵一处,是不是杀将出去,杀他个措手不及,迎头痛击!”薛蟠挽了个刀花,豪气万丈地说道。

    “还迎头痛击?你头硬你先上!”刘玄没好气地说道。

    “贤侄,我们该怎么办?”王子腾也不管外甥的胡言乱语,直接开口问刘玄。

    “趁着事态没有最坏,我们赶紧撤。”

    “撤?四郎,这样不战而跑有损你名声啊?”

    “名声?死了你还要名声干什么?”刘玄瞪着薛蟠说道,“你要挣名声,我绝不拦着,还送你一张弓两壶箭。明年今日我也会记得给你烧纸钱的。”

    薛蟠听刘玄都这样说了,不由脖子一缩,不敢再吱声了。

    “贤侄,你说是那个逆贼于子斐?”王子腾却是明白过来了,拉着刘玄低声道。

    “是的,今夜贼子直入中帐,负责外围警戒的于子斐绝对逃不离干系。要是等他回过味来,知道光靠那些贼子杀不掉我们,直接撕破脸面,跟贼子合流击杀我们,那就麻烦大了。”

    王子腾眼睛一眯,只是思量了几息时间,便点头道:“好!我们马上撤,我的人全部交由贤侄指挥!我等遵听号令。”

    “好,豫春,友德。”

    “在!”

    “你们一个在前突击开路,一个在旁策应掩护,带十人做先锋。天德,你带着二十人护着王大人、蟠哥儿、琏二哥和重明,跟随突围。国胜,你带五人在侧翼掩护,以为机动。我带余下的人殿后。”

    “四郎,我来殿后。”徐天德着急道。

    “不必多言。事态紧急,大家就不要争了。”刘玄斩钉截铁地说道,随意又安慰道,“你们也知我本事,没有你们这些累赘,我早就跑得远远的。”

    听到刘玄最后一句带着玩笑的话,大家也放心了。

    “四郎,我们往那个方向冲?”徐天德问道。

    “对着西边,顺着贼子摸进来的方向杀出去。”

    “对!就沿着那个方向杀出去。德宁军那帮逆兵在那里给贼子放出一条通道,一时半会也来不及堵上,他们现在的注意力都放在其它方向,慎防有漏网之鱼。而且他们肯定没有想到我们已经识破他们勾连的诡计,还以为我们会固守中帐,静待他们的增援,万想不到我们会反其行而动,正好我们可以趁乱突围。”

    徐天德点头附和道,然后喝令道,“诸位,赶紧准备。”

    王子腾听完后二话不说,调头钻进那辆载着钦差关防和王旗命牌的马车,贾琏也连忙拉着贴身小厮钻进另一辆马车。薛蟠犹豫了一会,最后也还是钻进了第三辆马车里。

第八十七章 一夜风起刀兵急(二)

    大家准备了一会,天色开始麻麻亮了,已经开始能隐约看到对面的人影。刘玄、徐天德、常豫春、符友德、封国胜对视一眼,互相点点头。常豫春舞着他的铁枪,身后有两个刀牌手紧随,符友德持着强弓,搭着箭,也有两个刀牌手随着,一前一后扎进薄薄的晨雾曦光中。六个护卫牵着十二匹马,只隔着十几步的距离。

    寂静中突然爆出一声大吼声,然后是铁枪在空中挥舞的声音,然后是击打在血肉上的沉闷声,接着是惨叫声。惨叫声接二连三地从前方传来,更有惊呼乱唤声接踵而至。

    看到前方乱做了一团,徐天德一挥手,带着人护着四辆马车,牵着坐骑,鱼贯地扎进越来越亮的晨色中。封国胜带着五人,像鱼入大海,悄无声息地溶入到旁边的环境中。

    刘玄身边只余下七人,韩振上前问道:“四郎,我们什么时候撤?”

    “稍等片刻,我们先收拢所有的马匹,再准备引火之物。”

    “好的四郎。”

    等了一小会,那边的杀声和惨叫声由盛减弱,刘玄果断道:“韩振,点燃引火之物,把这中帐都给我烧了。”

    等到中间十几处营帐大火骤起,刘玄对韩振等人道:“上马,驱动这些马匹,我们跟在后面一起冲出去。”

    “好!”大家暴喝一声,纷纷上马,然后拔刀举枪,跟在刘玄后面,驱动收集到的二十多匹多余的马匹,沿着徐天德等人去路冲了过去。

    贼子被常豫春等人杀得措手不及,不敢挡其锋芒。终于等这波子杀神冲过去了,正慌乱中整顿兵马,准备衔尾追杀,却又被刘玄带着人马直冲过来,把刚刚召集好的队伍又给冲得七零八落。

    两个勇武家丁挥舞着长刀,在前面开路,韩振和另两人在旁边用马刀掩护他们。刘玄带着其余的两人在中间,持弓左右顾盼,看到有贼人冒出头来,嗖地就是一箭。虽然十矢只中四五,却也把这些贼人吓得够呛,赶紧散开,各自找保命的掩护。

    等到贼首拳打脚踢,把部众驱赶出来准备杀敌时,刘玄等人早就杀出营寨,跟在已经上马狂奔的徐天德等人后面,一并扬长而去。

    刘玄等人狂奔了一上午,人马体力皆乏,又不熟悉路况,还是被追兵给围在了一处山丘上。

    追兵把山丘团团围住,因为他们也是追了一路,人力马力也乏了,一时半会也无法开仗。双方一时僵持下来了。

    “四郎,于子斐那厮来劝降了。”在外围巡视的封国胜策马回来对刘玄说道。

    “王大人,属下去会会那厮。”刘玄眉头一皱,想不到这于子斐居然如此干净利落地跳到台前来了,他想了一会,对王子腾拱手说道。

    “也好,贤侄去摸摸贼人底细也好。”颠簸了一路,王子腾有些疲惫,但精神还算好,现在陷入困境,脸上也没有什么惊惶之色,到底是武将出身。

    刘玄在常豫春的陪伴下,策马向山下跑去。

    “见过状元郎了,王太尉可安好?”于子斐很客气地拱手道。

    “于管领有心了,王大人安然无恙,让于管领失望了。”

    “失望是有些,想不到昨晚那么一场好戏,还是算计不到王太尉和刘四郎。看来是我们低估了刘四郎的智谋。”

    “客气了。我现在只是非常好奇,能让于管领抛下一切做这等杀头灭门的勾当,到底是哪一路大神?”

    “刘四郎不是猜出一二来了吗?只是这漠北荒蛮之地,天地苍茫,发生点什么事,只要没有人证,这大风一吹,大雪一盖,真是个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既然属下没有接到王太尉和刘四郎一行,顶多算个失职,何来的杀头灭门?”

    “哈哈,于管领啊,此前你还说小瞧了我等。可实际上到现在你还在小瞧着我等。你真有把握把我们全部都留下?只需我们逃出一两人,你就祸事了。”

    “逃得出我的手掌心,能逃得出这漠北的凶险吗?刘四郎又不是没来过这里,自然知道这里的厉害。地荒路远不说,更有野狼成群,一旦落单,只怕就要成了野狼的腹中食。”

    “于管领,你也知道我们来过这漠北之地,多少知晓一些求生之法。不瞒你说,更凶险的,我们也遇到过。”

    于子斐一时语塞,顿了一会打着哈哈说道:“是啊,谁不知道关东罴虎的威名?”

    刘玄听出于子斐话里的迟疑和心虚,微笑着说道:“于管领,你请我下来,不会是来扯闲话吧。劝降?呵呵,你这明显是要奔着杀人灭口,毁尸灭迹的路子去的。我等就算降了,你敢留我们活路吗?”

    “刘四郎是聪明人,我也不兜圈子,你们束手就擒,我给你们一个痛快的,黄泉路上少吃些苦头。要是杀红了眼,我也挡不住手下发狠,你军中出身,应该知道有不少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暴虐手段。”

    刘玄盯着于子斐好一会,突然笑道:“于管领啊,就算我们死了,也会在黄泉路上等着你。这么大一件机密的事,你背后的那位怎么放心让你这个知道底细的人还存活在世上?于管领不必再假惺惺地劝了,我们会好生等你。”

    “既然不识好歹,那你就好生等着,我的人马一旦恢复体力,定要把你们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于子斐盯着刘玄一直握着井中月刀把的手,额头上都冒出细毛汗了。听到这么说,也撕下面皮,阴沉着脸狠狠地骂道,然后转身离开了。

    回到山中,刘玄先问道:“天德,我们还剩多少人?”

    “四郎,我们还剩下四十九人。”

    听徐天德细细说完,刘玄知道王子腾的人只剩下家丁随从三人,护卫七人,薛蟠身边只剩下两位护卫,贾琏只剩下一位护卫,还有那个还紧紧贴着他的小厮,其余的人都丢了干净,生死不明。

    刘玄自己这边损失不大,只折了四人。

    把情况一说,王子腾阴着脸坐在那里不说话,薛蟠铁青着脸,默然了一会,突然发起狠来,开始整理兵仗弓箭。贾琏则抱着他的小厮,在那里默然流泪。

    “重明,天德,现在这危局困境如何破?”

    “只能拼死一战了。”李公亮隐晦地看了一眼王子腾那边,“逃命嘛,我们在关东游戏之时都玩出经验来了。不要跑得比对手快,只要跑得比队友快就好。我们累,那些贼人也累。他们这次没有带备马来,我们还是有机会的。不管如何,那位蟠哥儿总要护住才好。”

    “重明啊,就是这会了,你的刻薄性子还是没改。”刘玄叹息道

    突然,封国胜奔了上来,大声道:“下面的兵马开始有行动了,看样子是休息够了,准备围攻我们了。”

    贾琏和他的小厮脸色变得更白,抱着一起瑟瑟发抖。薛蟠拎着他磨好的那口刀,铁青着脸,嘴里还念念有词:“我们薛家真的要断子绝孙了。”

    只有王子腾强撑着问刘玄道:“持明,我们该如何办?”

第八十八章 一夜风起刀兵急(三)

    在远处十几里地的山丘上,站着十余骑,正远远地眺望着这边。打头的是一女子,穿着一身碎花青翠的袍子,头上带着大帽帔,脸面上挂着一张薄纱,遮住了她的面容,只露出一双深陷的蓝眼睛,闪着灵动的光彩。

    在她身后除了两位侍女,还有七八位男子,当地牧民的装扮,但他们的鹰钩鼻子、棕色眼睛和浓茂的络腮胡子,显现出与当地牧民大不同的面容。

    “公主殿下,这几十个逃出来的人很厉害,一路骑射干掉了不少追兵,看模样似乎是关东那边的东宁镇镇夷军。大秦九边二十七军镇,战斗力最强的除了防备我们和贵霜海都汗国的葱岭行省的天马、修鲜两镇,防备钦查温汗国的金山行省的乌梁镇之外,就是他们最强了。”一个二十多岁包着红头巾的男子恭敬地答道。

    “应该是那位出身东宁镇的状元郎带着的人马。”女子的声音略带些嘶哑,但依然能听得出两三分稚声,她的年纪应该不大。“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最后一句,声音细微,几不可闻。

    “公主殿下,我们要不要出手?”

    “不。”女子抬起头果断地说道,“我这看了一路,总觉得这位状元郎像是在钓鱼。”

    “钓鱼?”众人诧异地互相对视一眼,都不大明白女子话里的意思。

    这时,有两骑狂奔过来,到了后一人翻身下马,半跪在地,气喘吁吁地禀告道:“公主殿下,万户那颜,怯薛那颜,我们发现有三支骑兵正悄然向这边围了过来。”

    “多少人?”

    “每一支都有五百骑,分别从那里,那里,那里,正向那座山丘围过去。”报信的人指了三个方向,然后指向刘玄等人所在山丘说道。

    众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这是要包圆啊。

    “我们赶紧撤!要是被他们的侦骑发现了,那就麻烦了。”

    “遵命,公主殿下。”

    女子调转马头时,向那座山丘远远地看了一眼。

    刘玄站在山丘顶上,似有感应,转头望向那个方向,可是苍茫天地间,除了于子斐的骑兵,一眼看不到边的草原和戈壁,却是看不到任何人和物。

    “四郎,穿云火箭发不发?”徐天德的声音打断了刘玄的远眺。

    “发吧。“刘玄看到王子腾等人都要崩溃了,而且时间也差不多了,便点头道。

    徐天德从马鞍的马袋里拿出一支长竹筒,用火折子点燃,对着空中,喷的一声,一道火光划破长空,扶摇直上半空中,然后猛地炸响,化成一团巨大的火花在空中炸开。

    于子斐看到这方圆百里都能看得清的火花,脸色不由一变。他久在德宁军,如何不知大秦军中的这穿云火箭。专门用来传递讯息,不同颜色有不同的含义,这火红的一团正是总攻的意思,也就是召唤各处埋伏的兵马,向火箭腾空处汇总齐攻。

    “上当了!”于子斐脸色变得铁青。他手下的军官自然也清楚这火箭的含义,惶恐地围着他,询问该怎么办。那些兵丁是奉命行事,根本不知道做的到底是什么事,但他们却能察觉出大事不妙,整个队伍变得惶恐不安起来。

    正当于子斐还没有从手下军官们七嘴八舌的争论中想明白该怎么办时,一阵震动的声音隐隐约约从四周的远处传来。

    “坏了!自己都糊涂了,还在这里想个屁啊,还不赶紧跑路。”于子斐翻身上马,二话不说就往动静不大的地方跑去。他手下的军官兵丁也是有样学样,跟着一窝蜂地跑了。

    刘玄站在小山丘上,看着于子斐等人溃逃,没有带人去追。他看到三队骑兵队伍如同三支巨大的长箭,向这边飞疾包抄过来。马蹄翻飞,风驰电掣,迅速划了一个弧形,最后汇集在了一起。

    “围三缺一。”知道援军来了的王子腾这时抚着胡须,颇有一番名将风范地说道。

    “王大人英明,深知兵法,一眼就看穿了。”刘玄也不吝啬马屁。

    王子腾微仰着头,颇为自许地笑了起来。

    突然间,南边,也就是围三缺一的那个方向,响起了一串牛角号声,然后是数百骑兵像是从地上钻出来的,迅速列成队形,对着于子斐等人围了过去。

    “刘四郎,没事吧。”

    “刘四郎,想不到你居然成了状元郎,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刘四郎,你骑射没退步啊,有时间咱们再比试比试。”

    “刘四郎,你小子还是那么坏,又有人中你的道了。”

    七八个援军的领队武官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说道,看样子有好几位都是刘玄的熟人。

    “休得呱噪,还不赶紧见过钦差王大人!”刘玄高声喝道。这些人终于变回了正形,拱手正色一一禀告道。

    “开平军管领莫惠相拜见钦差大人!”

    “锡林军管领鲍东新拜见钦差大人!”

    “归化军管领席宝安拜见钦差大人!

    “德宁军提调高细秀拜见钦差大人!”

    “德宁军?”王子腾有点慌。

    “属下惭愧!出了这么一个吃里扒外的逆贼,德宁军上下蒙羞啊。”

    “高大人说错了。”众人闻声把目光都投向了李公亮。

    “于大人奉上命,领兵护送钦差一行,夜遇马贼奔袭,拼死厮杀,终究寡不敌众,与诸多同僚以身殉职,尽忠皇事了。”

    听完李公亮的话,众人一时没明白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出声。

    “王大人和我领皇命出京时,圣上切切交待。此行名为点检,实为抚慰。九边诸军镇为国之柱石,安境保民,忠勤王事,实乃朝廷和圣上信任有加的精锐之师,否则的话怎么会每三五年就从九边军镇中轮换一批军士充任侍卫军,警备京师,拱卫天子安危呢?”

    听到最后一句,王子腾也醒悟过来,“刘大人说得没错。九边军镇都是深得天子和朝廷信任的精锐,怎么可能有叛逆之徒。于大人以及诸位同僚,为了本钦差,浴血奋战,死于战场,本官定要上奏天子,褒奖他们的忠义尽事之举!”

    高细秀等人也品出味来,连连点头附和道:“没错,没错,我们九边军镇,怎么可能出叛逆贼子呢?于子斐他们那些人,都是尽忠王事,为保护钦差大人而牺牲的,真不愧是我九边的好男儿。”

    “重明,于大人等尽职之士需要好生烧化了,骨灰总要带回去给他们家人,你去帮帮忙。”

    李公亮应了一声,就跟高细秀走到了一块,两人的头都要凑到一起了,低声商量着。

    “这有职位的军官都尽忠了,真是大不幸啊。不过也显得贵军军官都是作则在先。那些子士兵,跟在那些军官旁边的,自然是一起殉职了,离得远些的那些,自然存活下来了。高大人,你是不知道啊,昨晚那伙子马贼真是来势汹汹,上千人一拥而上,要不是贵军于大人带着部属拼死厮杀,我等也决计活到今天跟你见面了。”

    这些话随着漠北的风飘了过来,断断续续地飘进了薛蟠、贾琏两人的耳朵里,让他们不由地打了一个冷战。这漠北的风,真是冷得有些邪门啊。

第八十九章 漠北列阵受点检(一)

    库伦西南三百里,伊尼尔山脚,有一大片营地,连绵数十里,密密麻麻的营帐有上千座。这日清晨,天刚刚麻麻亮,太阳还没有从东边的山头钻出来,营地里就炊烟四起。人声,马叫声,还有其它各种声音,就像天边的云朵一样,时不时地飘了过来。

    等到太阳从东边山头蹦了出来时,营地的各大门打开,数千军士身着披甲,举着各色兵器,依次地出来,在营地门前,伊尼尔山脚下整队列阵。

    在伊尼尔山脚一处山丘高处,早早地就搭了一个木台子,王子腾、刘玄等人天不亮就到了这里,等待点检的开始。

    在等各军整队列阵的时候,刘玄跟王子腾介绍道:“王大人,此地东北三百里是北海行省首府,漠北重镇,库伦城。再北五百里就是北海了,那一片广袤万里,都是极苦寒之地,一年只有三四个月属于暖和的时日,其余都是大雪覆盖,难以行走,一般人很难在那里生活。”

    “但我听说那一片还有牧民和化外之民?”

    “是的王大人。从叶尔石河(额尔齐斯河)以东,一直到我们关东以北黑水入海口和东里岛(库页岛),乌梁镇、北三镇和我们关东山北军以北的地方,绵延四五万里,人迹罕见,从东到西分别住着嘎吉斯人、都波人、拔野人、仆骨人、乌罗人、靺鞨和鄂伦春人。都波、拔野都是室韦人西迁后留下的遗民,为数最多。突厥、回纥人被室韦人驱出金山、安西、葱岭等原居住地,其中一部北迁,盘踞在叶尔石河以东,剑河(鄂毕河)和谦河(叶尼赛河)流域居住,便成了那嘎吉斯人。”

    “仆骨人、乌罗人原为契丹、奚人,前周北伐灭辽,这些人一路北逃,盘踞在北海以东、大黑山(大兴安岭)地区。室韦人兴起后,便附为臣属,被赐予了呼伦草原。后前周北伐复土,室韦人西迁,部分人就留了下来,向前周称臣,变成了这仆骨人、乌罗人。”

    “靺鞨和鄂伦春人盘踞在黑水、白山和黑岭山(小兴安岭)一带,原名女直、女真人,据说前周太宗皇帝甚恶这两个名字,便将其改为祖名靺鞨人,另外几支赐名鄂伦春人。”

    “都波人、拔野人有四十万之众,嘎吉斯人大约有十余万,都以游牧为生。仆骨人、乌罗人有二十余万,部分以游牧为生,部分以渔猎为生。靺鞨和鄂伦春人有四十余万,大部分以渔猎为生。朝廷设立北三镇看守着都波和拔野人,呼伦镇看守着仆骨和乌罗人,山北和东宁镇看守着靺鞨和鄂伦春人。”

    “咦,那个什么卡,卡吉斯人怎么没人看守着?”薛蟠忍不住开口问道。

    “不是卡吉斯人,是嘎吉斯人。他们在乌梁镇辖区之内,不过乌梁镇主要的任务是防备叶尔石河以西的温钦查汗国。嘎吉斯人人数不多,且不少青壮都在乌梁镇效用,充为义勇。”

    李公亮出声回答了薛蟠的问题。

    “哦!”薛蟠应了一声。虽然他心里还是搞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看到舅舅王子腾、琏二哥都是了然的样子,也不好再问。真要是出口问了,只怕会显得他愚钝无知。

    一骑从军阵中过来,大声禀告道:“报!诸军列队整齐,等待点检!”

    “好。”王子腾整理好了衣装,钦赐的飞鱼服,两梁折翼帽,配上钦赐的绣春腰刀,端是威武。刘玄也是着飞鱼服,只是颜色花样与王子腾的有异,头戴着一梁折翼帽,除了钦赐的绣春腰刀,还配着自带的井中月。

    李公亮转身对薛蟠、贾琏说道:“蟠哥儿、琏二爷,我们该下去了。”

    “干嘛下去,这台子上看多好。”薛蟠不明就里说道。

    “王大人是正使,持明是副使,都是领皇命的钦差,代天点检,自然有资格站在台上接受诸军检阅。你我只是随员,可没有资格站在上面。”

    听完李公亮的话,贾琏二话不说,拉着嘴里还叨叨的薛蟠,跟在李公亮的身后下了高台。在他们身后,王子腾高声呼道:“请王旗命牌!”

    王旗是代表圣上,命牌是代表身负皇命的两位钦差。因为只是点检,不是出镇或出征,没有持节,只有这王旗命牌。

    等到王旗在高台前的木杆上升了起来,两面命牌分立两边,几支人从军阵跑了出来,陆续跑到高台前。

    “报!锡林军提监吴进忠奉命领锡林军军士五百,列阵受阅!并众将士恭请圣安!”

    “圣躬安!”王子腾朗声答道。

    “报!德宁军兵马副使郭临安奉命领德宁军军士五百,列阵受阅!并众将士恭请圣安!”

    “报!呼伦镇提调牛白路奉命领呼伦军军士五百,列阵受阅!并众将士恭请圣安!”

    锡林、开平、归化、德宁四军和呼伦、翰北、翰西三镇的领兵将官们一一禀告,恭请圣安,王子腾也以天子钦差的身份一一回答。

    “这就是九边点检?”薛蟠在台下低声问道。他可是知道九边有好几十家军镇,怎么只来了四军三镇?

    “也就是这样,真要去九边这几十处军镇点检,王大人四五年就在路上折腾了。”李公亮低声解释道,“当年高宗皇帝也顾及到这个问题,就改为轮流点检,上次去葱岭、金山,这次就去阴山、北海,下次再去关东。”

    说到这里,李公亮似笑非笑地说道:“王大人这次算好的,只是来阴山北海点检,要是轮到去葱岭金山点检,那才是真苦。那里的点检场地在碎叶镇辖区的热海畔。开春从京师出发,还得在陇右或安西某地歇一冬,等第二年开春再去。一来一回,至少得三年时间。”

    三年?薛蟠不由打了个冷战,我的个亲娘额,下回有点检,打死都不沾身。

    这边台下说着悄悄话,那边台前诸军领军将官禀告完毕,刘玄一一验过他们的旗号,然后回到王子腾跟前,拱手:“诸军齐备,请钦差代天点检观阅军容!”

    众人也齐声高呼道:“请钦差代天点检观阅军容!”

第九十章 漠北列阵受点检(二)

    王子腾正色高喝道:“隆庆三年秋七月,臣兵部左侍郎衔领枢密院行走、钦差观军容使、九边都点检王子腾。”

    “臣成均馆都检校文字、门下省殿中司监察御史、枢密院东房副承旨、钦差观军容使掌录事刘玄。”刘玄在旁边跟着高喝道。

    “奉旨点检观阅九边诸军军容,点炮鸣号,壬寅年点检开始!”王子腾大声叫道。

    当下面的人开始点号炮时,薛蟠却悄悄对李公亮和贾琏说道:“奇了怪,为什么我舅舅的官职还没有四郎的多呢?”

    贾琏可不明白这个,也把头转向李公亮。

    李公亮神情复杂地说道:“这就是东华门唱名的好处。中了文武进士,都是这个样子。”

    薛蟠还想追问,只听到耳边三声号炮炸响,震得他耳朵都在嗡嗡作响。还没等他回过神来,上百支牛角号被吹响,呜呜的声音回荡在这苍茫天地间,就像蜿蜒在漠北高原上的伊尼尔山脉,悠长雄远。

    “咚咚!”号角声刚落音,上百面战鼓被敲响,巨大而又有节奏的声音,震得这天地都失了色,伊尼尔山脉都在这声音中瑟瑟发抖。薛蟠、贾琏都被这号角战鼓震得满脸通红,如同喝醉了酒。

    一队骑兵举着锡林军的军旗,一路纵驰,大声高呼道:“锡林军,出列受阅!”

    呼声刚落,五百锡林军整齐地举起刀枪,齐声高呼:“呼-呼-呼!”

    三呼之后,有锡林军战鼓队敲响了他们的战鼓。在鼓点声中,最前面的四排军士举着一丈二尺长枪缓缓走了出来。他们身穿半身甲,也就是铁甲、皮甲混合,只遮住上半身的铠甲,头戴勇字盔,走得十分整齐。

    走出百余步,在军阵指挥的一位军官一挥旗子,鼓声顿时一变,长枪手开始平举长枪,小步跑了起来。只见长枪如林,枪尖密集,薛蟠、贾琏等人隔着远远地看,都觉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要是对着自己冲过来,不要说逃,吓都吓软腿了,就等着被刺成个血葫芦。

    小跑了三十余步,长枪手都停了下来,再次举起枪,站在那里。又有四排刀牌手,结阵走了出来,他们举着半人高的盾牌,如同一堵城墙,缓缓向前推进。后面还有四排弓箭手,跟在刀牌手后面,走到长枪手后面三十步,随着一声鼓响,全部停了下来。

    刀牌手把盾牌拼接起来,组成了一个龟壳阵,弓箭手站在龟壳阵后面,站定后张弓搭箭,一口气射出了三轮箭。箭雨从刀牌手、长枪手头顶上飞过,在前面五十余步的地方纷纷落下。

    锡林军出阵后便是开平军,开平军受阅的全是骑兵。

    这些开平军的骑兵身着皮甲,戴着皮帽,背着角弓,马鞍上挂着四筒箭壶和另外一张弓,腰上配着着弯刀,策马走得不慌不忙,如同在草原上闲逛一般。

    “重明,这是什么骑兵?”薛蟠转头问李公亮道。

    “这是叫弓骑兵,轻骑兵的一种。以奔袭、袭扰为主,主要以张弓发箭杀敌,手段有奔射、飞射、跨射和回射。”

    一声号角响起,这些原本显得漫不经心的骑兵们突然发动,纵马奔驰,绕了一个半圆,对着检阅高台远处的一处布满草垛子的地方奔去,跑到那里,骑兵们纷纷张弓搭箭,箭矢如雨点一般落在草垛子上。奔过那里,骑兵们又全部收好弓,伏在马背上,一溜烟就跑不见了。正当薛蟠要问时,看到这些骑兵从整个军阵背后绕了出来,又跑回来原来的位置上,然后站里在那里不动。

    德宁军受阅的也全是骑兵,只是半身板甲,就是胸口、背后各有一块成型的铁甲,戴着红樱尖顶铠甲,举着八尺长的长枪,枪尖下面还配着一面小三角旗。

    “这是枪骑兵,要是轻骑的一种,以奔袭、侧击为主,主要以长枪击敌军侧翼,破阵杀敌。”

    李公亮刚为薛蟠、贾琏解释完,又是一声号角声响,枪骑兵们变化队形,十人一排,左右两骑相隔不过两尺,几乎是马挨着马,结成一排排的墙。随着军官一声喝令,长枪放平,只见长枪晃动,枪尖在飘动的三角小旗映衬下更显寒光四射。纵马奔跑,如同波浪一层层向前拍去。

    等跑到目标草垛子处,枪骑兵们纷纷用腋下夹着长枪枪尾,手握着枪身,对着那些草垛子,飞速就是一枪,疾如闪电。长枪扎在草垛上,骑兵们也顺势松了手,然后拔出马刀,继续冲锋,顺手把前面的草垛子砍得七零八落。

    “果然雄壮锐利!如此破坚,当无坚不摧吧。”贾琏赞叹道。

    “是啊,真是大开眼界。”薛蟠开口附和道。

    李公亮看了一眼大惊小怪的两人,微摇着头说道。

    “枪骑兵当不得破坚好手了。四郎曾曰,弓骑兵袭扰诱敌是好手,枪骑兵更多是攻击敌阵侧翼,顶多算是利剑,刺两肋腹下是最凶险不过。但正面破敌,最犀利有效还是重锤。而具装甲骑,也就是重甲骑兵才是破坚摧敌最具有威力的重锤。”

    “具装甲骑?”薛蟠和贾琏异口同声地问道。

    “具装,指坐骑铠甲,甲骑是指骑士着的重甲。具装有面帘,鸡颈,当胸,马身甲,搭后和寄生旗。骑士着的重甲,包括头戴的铁胄,上半身穿的内连环甲和外板甲、护颈披膊,下半身着的裙甲、护膝和护腿,持一丈长的骑枪,配厚背砍刀、钉锤、长斧,以此破坚,那才无坚不摧。刘四郎被人称为罴虎,就是因为他十四岁率三百具装甲骑,踏破了高丽军阵。”

    薛蟠和贾琏不由听得心旷神怡,连连追问道:“如此神兵利器,为何点检场上不见?”

    “具装甲骑除了攻阵破坚之外,没有其它太多的长处,且又费钱费力。一套具甲,合银二百两以上,还需要七尺以上的呼伦马做战马,所以逐渐被轻骑替代。九边诸军镇中,恐怕只有镇才有两三百具装甲骑,其余各军都凑不齐。而且具装甲骑一旦出动,就意味着一件事。”

    “什么事?”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所以不到生死决战关头,是不会轻易出动的。所以这点检也不会拉出来受阅了。”

    “哦,”薛蟠和贾琏连连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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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漠北列阵受点检(三)

    归化军受阅是重装步兵。这些重装步兵分两种。第一种为重甲步兵,身穿上千枚甲叶组成的札甲,头戴遮面头盔,手持长一丈的钩镰枪,可刺、可劈、可勾,是为率先队。打仗的时候可是要顶着敌军的箭雨冲在最前面,用钩镰枪把敌阵撕出口子来。

    后续的为陷阵队,身穿半身轻甲,手持圆盾,配雁翎刀,三五一伙,交替前进,顺着率先队撕出的口子杀进敌阵,把那些缺口撕得越大越好,方便后续的大队人马冲进去。

    这些东西都是李公亮跟薛蟠和贾琏解释的,否则他两人也就是看个热闹,难以发现里面的底细。

    归化军后就是翰北、翰西和呼伦这北三镇受阅了。

    随着一声炮响,翰北镇骑兵呼啸一声冲出阵来,对着被蹂躏多次的草垛处直冲过来。等到不过三四百步时,马头一转,整个奔跑的队伍就像是改了方向的洪流,向左边拐了过去。所有的骑兵张弓搭箭,对着右手边的目标一阵箭雨。

    “这是奔射,当初四郎在西山围猎时就用过,想不到这数百人同时使出来,更显厉害。”薛蟠手舞足蹈地说道。

    等到翰北镇骑兵跑远,草垛处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箭矢。

    接着是翰西镇骑兵出阵,他们很快就策马跑动,却迅速分成了左右两股,且越跑相隔越远,等离着目标处还有一千多步,分开一里多地的两股兵马突然调头,各自相对而奔走。等到了目标处不过一百多步时,两支骑兵终于交错而行,就在交错那一会,翰西镇骑兵张弓搭箭,对着草垛子就是一阵箭雨,连放几轮后两支骑兵便各自远去。

    “精彩啊,真是精彩!如此精湛的骑射,想必也只有在九边军镇才看得到。”贾琏也忍不住抚掌赞叹道。

    最后出场的是呼伦镇的骑兵,他们也是轻骑兵,或举着长矛,或挥着马刀,策马缓缓向前。他们分成了前后两部,中间留了一条百余步的空间出来。

    当前部走到离目标处不过两三百步时,在两边等候的翰北、翰西两镇的骑兵也发动了。他们排成两条细长的队伍,对向交错跑动。等到呼伦镇骑兵前部离目标不过一两百步时,这两股骑兵在前后两部骑兵中间的空间交错而过,然后箭雨从相向奔走的骑兵手里不断射出。

    呼伦镇骑兵走得慢,翰西、翰北两镇交错的骑兵跑得急,射出一片箭雨交错而过后,呼伦镇前部骑兵离目标还有数十步,一声号角响,前后两部骑兵纷纷策动坐骑,加快速度,对着被一片箭雨笼罩的草垛目标处冲了过去。

    这回薛蟠和贾琏不用李公亮解释,也看出些门道来。

    “翰北、翰西两镇骑兵这一番奔射,肯定把敌阵射得七零八落,这时呼伦镇骑兵再直冲上去,破阵就容易了。”

    “蟠哥儿说得没错。不过刚才翰北、翰西两镇那番射箭,不叫奔射。交错而行叫飞射,箭矢飞过呼伦镇前部骑兵,落到敌阵头上叫跨射,都是九边军镇骑兵经常练习的战术而已。”

    “这不足为奇?”贾琏睁大着眼睛问道,这么精彩的骑射,你居然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我们这些长九边军镇的人来说,从小就见惯了。我们五六岁就会骑马,十来岁骑射略熟,就开始玩这些了。”

    贾琏和薛蟠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的神情,看来我们跟你们确实玩得不是同一套的骑射。

    四军三镇兵马全部展示后,又列成整齐的队伍站在那里。

    有一小队骑兵护举着王旗在最前面,王子腾上马紧跟其后,刘玄策马次后,他们在七位领军将官的陪同下,策马小跑,从列阵兵马跟前一一走过。

    “万胜!万胜!”当王旗和钦差走过,各军齐声高呼,声音一浪接过一浪,就像春天里的第一波雷声,在这广袤无边的漠北上空滚动不息。

    薛蟠和贾琏被这排山倒海的欢呼声震得热血沸腾,他俩盯着在队伍前面走过,接受万军欢呼的王子腾、刘玄两人,许久才悠悠地叹息道:“大丈夫当是如此!”

    在伊尼尔山腰某一处,站着五六个人,正俯视着这一幕。

    “公主殿下,大秦边军不过如此,徒有虚表,华而不实。”

    “百狐那颜,这只是阅兵,很难看出真实来。不过却实实在在看得出来,大秦九边军镇的骑兵们,骑射底子不差,他们立朝一甲子,这九边军镇还没见朽烂,只是不知内地繁华之地如何?”

    那女子顿了一眼,又说道:“这次来漠北祖地转了一圈,我倒是发现了大秦的强盛所在,或者说我们室韦人一百多年败于大周的真实原因。”

    “殿下,睿智的你看出什么来了?”

    “乌梁镇远离他们的腹地,周围只有十数万贫瘠牧民,却能支撑着一万将士的辎重补给,何等不易。”

    “殿下,你说得没错。他们乌梁镇的补给完全靠的是前周当年开拓出来的通往温钦查汗国的北商路。这条每天都有商人来往,每五十里有一驿站,每百里有一营寨,每三百里有一城。就像一条流淌不息的河流,将各种货品和辎重源源不断地从他们内陆运到这九边军镇,运往了万里之外的温钦查汗国。这条商路不断,如乌梁这样的军镇就会屹立不倒,而军镇耸立,大秦这万里疆域就会牢不可破。”

    “是啊,我要好好搞清楚这条商路,或者也叫粮道的底细。下一步,我们乔装成温钦查汗国的商人,跟着他们一路南下。”面纱女子看着山下说道,碧绿的眼睛清澈见底,如同夜空中无比浩瀚深远的银河。

    “遵命,公主。”众人齐声应道。

    过了一会,有人爬了上来禀告道:“公主殿下,几位那颜大人,刚才秦军侦骑来回过几次,差点发现我们藏在山脚下的护卫队和马匹。斛律大人让我上来报信,未免万一,我们还是先撤为妙。”

    “好,我们也看得差不多了,先撤吧。”

    不一会,伊尼尔山再也看不到任何人迹,它在数千军士的“万胜”欢呼声中保持着静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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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秋风萧索萧风关(一)

    “四郎,这次我们把忠顺王和大明宫里的那位给得罪大了。”

    骑在马上,李公亮左右看了一圈,看到徐天德、常豫春、符友德、封国胜、韩振等人护在周围,左右并无外人,便低声对刘玄说道。

    “是的,我们这次坏了他们的好事,让点检九边顺利完成,圣上也能继续往下轮换侍卫军了。只是你我,倒是小瞧了对手,差点误了事。”

    “是我有些轻敌了。没想到他们这般狠心胆大,也没有想到九边军镇中还有如此愿意死心塌地为他们卖命的人。真要是让他们得逞了,钦差皇事有失,九边军镇涉及到谋逆大案,圣上真不好此时开口轮换侍卫军。等这无头案厘清,再行轮换,又不知过了几年,中间又起了什么波澜。倒是四郎你当机立断,直接把于子斐等人报了个尽忠殉职。有马贼袭扰钦差和官军,九边军镇顶了天只是失职,比成建制的谋逆要强万倍。”

    “所以说,有时候这阴谋诡计不要求多么足智多谋,只要够心狠,敢下手就好了。”

    “这次李某受教了。我以前一直认为只要智谋够高,就能识破各种阴谋诡计,定国安邦。可那曾想真遇上事了,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不仅得多谋,还得心狠手毒。”

    “哈哈,重明莫要着相了。你闲暇不是喜欢打麻雀牌吗?其实这暗中对弈,跟打牌是一样。猜测他人的心思是一种,算计他人的手段也是一种,但关键是要看自己的手里有什么牌,这才是本,其余都只是出牌的技巧了。好牌有好牌的出法,坏牌有坏牌的出法,为的都是要赢牌。一手好牌打得稀烂的有,一手烂牌打成天牌的也有。斗得只不过是势和术,斗的都是人心。”

    “是的,斗得只是势和术。而今大势在当今圣上,忠顺王只能玩玩术,玩得好还能阻缓这大势一二,要是玩得不好,只怕要尸骨无存。”

    “重明,不能这么想。而今大势确实在圣上,可大明宫的余势犹在。只要太上皇在位一日,这天下大势永远都是四分对六分,圣上总是只能拿到那六分。而那四分虽然对抗不了圣上,但只需分出少许来,就能将我们碾成粉末。”

    “四郎说得没错。忠顺王府和大明宫对圣上是无可奈何,但对于我们这些蝼蚁,确实能是视之为草芥。四郎,想必你已经定好脱身之计了吧。”

    “想得差不多了。既然捅了个大窟窿,不如再捅大些。漠北的这些事都是腌舍事,摆不到桌面上去,那边要下手只怕要另寻借口。我与其等他们找茬,还不如主动些。”

    “哈哈,我就知道四郎早有定计了。且看你的好戏。”

    “重明你不慌吗?”

    “我慌什么?有王太尉和你这个状元郎顶在上面,天塌下来也是先压到你们头上。”

    “你倒真看得开。”刘玄指着李公亮忍不住摇头笑道。

    到了萧风关,王子腾传下令来,天色不早了,一行人就在这里休息,明日再启程。

    这次南下,有锡林军、德宁军、归化军相继护送,一千多兵马,真算得上是固如金汤。到了这萧风关,德宁军和锡林军各自归建,只留下了归化军。虽然只有五百人了,但这里也进入阴山行省腹地,州县营寨密集。王子腾又早早发了钦差滚单,调了山南防御使的兵马过来护送,所以也不急着日夜兼程地赶路。且经过一串的事变,王子腾、薛蟠、贾琏都是身心皆疲,需要更多的歇息时间来恢复。

    安置好王子腾、薛蟠、贾琏等人后,刘玄与李公亮在徐天德四人的陪伴下,兴致勃勃地游历起这阴山第一关。

    “四郎,你看这萧风关扼锁阴山南北,地势虽然不险要,但位置确实极为紧要。”

    “重明说得没错。这萧风关就是位置要紧,更是漠南漠北之间最大的集市。南下北上的商旅汇集在这里,有的直接就在这里交易货品。”

    “是的,这就是前周传下来的抽税货栈制。各军镇负责辖区的商路安全,从温钦查、伊尔利、贵霜海都三汗国进来的商队,以及中原出关的商号商队,都从中按例抽取货品做税赋,存于军镇各自仓库中。域外商队可以就地用他们的货品换取仓库中取自中原商行的货品,省却一段路程。中原商行再用粮草辎重去换取仓库里那些域外的货品回来。加上各商路的驿站和营寨皆由各军镇负责,商旅来往,吃住用度全在驿站和营寨里。有收益,自然就能维持得好,驿站营寨维持得越好,这商路就越繁华,各军镇也越安稳,不愁补给。”

    “重明说的这些极对,正是这抽税货栈制如此有效,前周实行了数百年,不断加以完善,我大秦又延续至今。可惜啊。”

    “四郎你可惜什么?”

    “前周是制定不少好规矩,可是再好的规矩,时日一久就会腐僵生弊端。前周气运尽失,看似外有强敌入侵,内有民乱生患。其实是那具庞大的身躯有了重病,内外交加,就倒在了地上。大秦传嗣大宝,原本可以改变这些积弊,再造血肉肌骨。可惜,可惜,痛失了这大好机会。”

    “哈哈,四郎还说我尖锐狷激,你也差不离。”李公亮笑罢后左右看了一圈,这才低声道:“前周太宗皇帝一统天下,南下交趾,北逐冰海,拓疆十万里,远胜汉唐,得位何其正,这才有大周国祚五百年。我大秦太祖以驸马之位传嗣前周鹿鼎,有些勉强啊。为了安抚四海,绥靖地方,这才把那些地方豪强封了四王八公十二侯。后为了制衡这些开国勋爵世家,不仅扶植九边的淮西、燕赵军将世家,还大开科举,广录进士儒生,文武兼纳。六十年,这才把那四王八公十二侯磨到今日这个地步。”

    “重明,开国勋爵世家跟大明宫那位一样,早晚都是皇陵的一抔黄土。”

    李公亮低声接了一句,“试看明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是士大夫共天下,还是文武并用,垂拱而治天下?”

    “再或许如四郎所说的天下人之天下?”李公亮补了一句。

    刘玄深深地看了李公亮一眼,叹息道:“不管这些将来的事了,现在我们就陷在这皇权内斗之中。这也是我们要迈过的第一道坎。”

    李公亮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四郎说得没错,我们眼前的这条路曲远漫长,而每一步都要全力而行。”

    正说着,关口那里有了争吵声,引得两人走了过去,一看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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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秋风萧索萧风关(二)

    走得近来,看到一个包着头巾,满脸胡子的胡人在那里跟关隘的军官吵架。

    “我们这十五车货,在乌梁镇、德宁军纳过税了,按规矩,到了你们萧风关,只要十抽一就好了,你为什么要抽我三成税?”

    “规矩?到了这里,我就是规矩!”关隘的军官昂着头说道,“我说收多少就收多少,你个胡商,呱噪什么?要敢啰嗦,老子办了你。”

    “办了我,有本事你当场办了我!”那胡商跳着脚骂道,丝毫不见怯弱。能跋涉数万里出来做生意,没有一个是良善好欺之辈。“只要你不弄死我,大爷我就去山北防御使司、去白云州、去阴山行省转运司告你丫的!阴山告不了你,老子去京师告你丫的御状,老子就算这趟赚不到钱,舍去命来,也要拉了你这个直娘贼的当垫背。”

    看到一个胡商用一口夹生京片子在那里跳脚骂街,颇有几分喜感。

    军官听得胡商这么一骂,也知道这伙子商人绝对是这条商路上跑惯的老油条,真要是让他们去上告,不要去阴山行省和京师,光是去白云州就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那帮子文官,早就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盯着自己这些丘八,只要抓到些错,弹劾就跟不要钱地往上递。本朝的规矩,文武分治,各自制衡,按律关税只能由军镇和防御关隘抽取,入了萧风关,就不能再抽取关税了,只有在交易时才可收取商税。关税归军镇防御关隘,商税才归地方,所以你说白云州那帮子文官眼睛能不红吗?

    “你这胡货,早嚷嚷老子就真办了你。”军官色厉内荏地说道,“看你跋涉万里,到这里也不容易,着实辛苦,本官就体恤你,只收你个两成。”

    “什么?还要收我两成!你个狗贼,真要吃我们的肉,饮我们的血啊!我们走上这一遭,几是九死一生,赚些买命钱,你还要抽大半去,我等还有什么活路?”

    胡商在那里捶胸顿足,嘶嚎哭叫着,关口围着数百来往的商旅,指指点点,不少人都心有戚焉。大家伙都是抛家弃亲来做生意,远涉上万里,此中辛苦,自然深知。

    军官看到围观的人,心里也有些麻爪了。这些商旅里有多少是权贵人家的商号?要是他们回去后多上那么一句,自己这芝麻绿豆大的官也就当到头了。可再怎么样他也要强撑下去,否则今天他就过不了关。

    “来人,给我把这胡贼抓起来,他在这里肆意生事,定是奸细!抓起来,细细审办。”

    “住手!”几乎两个声音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一个自然是刘玄,另一个却是女声,从不远处的马车里传出。

    刘玄看了一眼那辆马车,转向关隘的军官,阴着脸问道:“按律你这萧风关当收多少关税?”

    那位正八品的队虞候还没来得及发威,李公亮上前,笑眯眯地说道:“成均馆都检校文字、门下省殿中司监察御史、枢密院东房副承旨、钦差观军容使掌录事、从七品宣教郎刘大人问你话,你还不快快答来。”

    队虞候脸色一耷拉,刚才一直强撑着的那股子气全泄了,双腿瑟瑟发抖,大有一言不合就要下跪的姿态。他可是听说了,关里今儿来了两位钦差,都是京里的高官,就是他们防御使见了,都要恭敬行礼。

    “天德、豫春,扶住他!”刘玄喝道,“九边军镇的男儿,没有膝盖软的。”

    “小的不是九边军镇,小的隶属山北防御使麾下。”队虞候哆嗦着答道,要不是徐天德、常豫春一左一右扶着他,真就跪在地上了。

    “狗贼,管你什么防御使的麾下,支着耳朵听训。”常豫春毫不客气在他额头上怕了他一巴掌,喝道。

    “你这狗贼,知道朝廷为什么要让九边军镇和尔等关隘收关税吗?就是让你等以税换粮草来养军。却不想你这厮,为贪墨私利,随意加征。像你这等横征暴敛的小人劣吏一多,这商旅便畏难不行了,这商路也跟着阻塞。商路不通,九边的诸多军镇吃什么喝什么?拿什么打仗?你这狗贼,为你一己私利,置九边军镇十数万同袍生死于何地?”

    听到刘玄呵斥,队虞候一脸懵逼,我是谁?我怎么了?我只不过多收些关税而已,用得着这般小题大做吗?只是人家是钦差,队虞候怎么敢回嘴?

    刘玄看了队虞候的脸色神情,知道他这种人如何明白这里面的关窍和连系重大。况且像他这等微末之人,就算知道挖个小口子能引起整个堤坝崩溃,也不会放下自己的锄头。堤坝要溃的时候跑了就是,现在先把这便宜占了再说。

    李公亮也看出了这队虞候的心思,也体会到刘玄的那份叹息。

    “四郎,这种人让阴山行省兵马司来处置吧,犯不着为他置气。”

    “唉,天下不知有多少个萧风关啊。好规矩总会让人找到破绽,最后变成了坏规矩。天德,拿着我的帖子,将这厮押还萧风关,让他们兵马司好生处置。”

    “遵命!”

    徐天德和接手上来的封国胜拧着队虞候,就往关隘里面走去。刘玄指了指一位都武侯,朗声道:“你,还不上来接替,处理事务?”

    “是,是,是!”都武侯点头哈腰地跑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处理起事务来。

    刘玄和李公亮正要转身进关,回驿馆时,听到有人叫他们。

    这位男子三十多岁,络腮胡子,鹰钩鼻,棕色的眼睛。带着盘头围巾,穿着紧身窄袖的上衣和一条灯笼腿裤,披着一件卷衣半长袍,带着软帽护颈围巾,双手捧着一把弯刀,刚要走上前,却被常豫春拦住了。

    “豫春,让他上来。”

    “见过贵人。我们是伊尔利汗国河中萨末建城的商队,我家主人为感谢贵人为我等仗义执言,特赠此物,还请贵人笑纳。”

    刘玄接过弯刀,只见这把刀护手为银质错金,刀柄为黑色犀牛角制成,刀鞘内部应该是硬木,外层包裹着数层牛皮,用金、银线缝合而成,刀鞘的鞘头和鞘口全是金银镂刻制成,刀鞘和刀柄一样,上大镶有红珊瑚、蓝宝石和绿松石,三色镶嵌,再配以金银,显得十分华贵。

    刘玄轻轻拔出刀身,只见寒光四射的刀身上布满花纹,脉络犹如丝绸织纹,行云流水,光泽夺目,美妙异常。

    “好刀,果真是波斯好刀。刘某无功不受禄,不敢收之。”刘玄赞许了几句,收回刀身,退了回去。

    那男子笑着答道:“闻得贵人是今科的状元郎,诗词文名传遍各地,我家主人愿以此刀换贵人诗词一首,也算是宝刀赠英雄,美词赠有缘人。”

    “哈哈,走北海中商路的萨末建城的商队,你家主人真算是一位妙人啊。我也不惺惺作态了,此刀我就收下了,你傍晚时分去驿馆取我写的诗词。”

    “多谢贵人!”

    “鹧鸪天.送别,唱彻《阳关》泪未干,功名馀事且加餐。浮天水送无穷树,带雨云埋一半山。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异域女子喃喃地连读几遍,终于放了下来,默然一会,突然笑着自语道:“好个人间行路难。看来不论东西哪国,想做些实事,都有牵绊。且看你我,谁先打破各自的桎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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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荣府双喜皆临门(一)

    回到京师已是八月二十五,可巧没赶上中秋节。王子腾和刘玄各自去军机班和内阁交了差事,递了份详述的折子,算是完成了这次钦差皇事,再回各自挂职的衙门点个卯,静待上面的发落。

    忙碌了几日,接到贾琏递来的帖子,原来他媳妇琏二嫂九月初二生日,贾母怜惜她一年到头为府里操劳,便传下话来,这一日阖府上下凑份子,给琏二嫂过一个热热闹闹的生日。薛姨妈、薛蟠、薛宝钗接到帖子,欣然答应当日必去贺寿。王子腾夫妇得了信,打发自家二哥儿,带了礼物先送了过来,权当贺寿,当日就不来了。

    贾琏跟刘玄去了一趟漠北,觉得算是“生死之交”了,府上办寿宴,他这位主家的二爷,正式下了一份帖子过来,邀他过去喝杯薄酒。

    这一日,刘玄在成均馆点了卯,坐了大半天,等到下午散班,便直奔荣国府而来。早有小厮通报,贾琏出来相迎。

    “四郎,拙荆生日,原本在屋里摆一桌,自家人喝几杯,吃一顿就是了。可曾想老太太体恤孙媳妇,传话要阖家大办一场,这才惊扰了各家,真是过意不去。”

    感觉去了一趟漠北,贾琏做事说话都有了不少长进,沉稳许多。

    “琏二哥客气了。琏二嫂生辰,就算不下帖子给我,也要舔着脸过来,要不然下回来府上,没有好茶,只有高碎,没有美酒佳肴,只有残羹冷炙,那就不妙了。”

    “哈哈,四郎你是有胆,此话还是留着,给你琏二嫂说去吧。”

    这话里已经透着几分与往常不一般的亲近,前面引路的管事忍不住低着头回看了几眼。

    刚到荣禧堂花厅门口,就听到里面叽叽喳喳,不一般的热闹。

    “拜见老太太,见过大太太、二太太,薛太太,大少奶奶…”刘玄给几位长辈见了礼,一转身看到了被几位姐姐妹妹簇拥在其中的琏二嫂,不由叫道:“原来寿星在这里,小弟给你见礼了。”

    “怎么没胆说了,刚才在外面还说那么顺溜。”贾琏在旁边笑着说道。

    “四郎在外面说什么了?”众人连忙追问道。

    贾琏把刘玄在外面才说的话学了一遍,大家笑得前仰后倒,贾母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道:“琏二媳妇可算是遇到对手了。”

    琏二嫂笑骂道,“你个促狭鬼,尽编排我。你可是状元郎,要是给你喝高碎,吃残羹冷炙,出门怕是要被读书人的唾沫星子给淹了。”

    “没事的二嫂子,你出门打个雨伞就好了。”

    听了刘玄的话,刚稍冷下来的花厅又爆出一阵笑声来。

    “唉哟喂,四郎是在说捉口笑话的吗?把我肚子都笑痛了。”史湘云一边揉着肚子,一边靠在薛宝钗的肩上,笑得眼泪水都出来了。

    贾琏站在刘玄身边,看着他把全厅老少逗得人仰马翻,再想起漠北的那些身影,总觉得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等到大家笑完,又重新坐下来,贾母开口道:“四郎,琏哥儿跟我们说了漠北的事,刚才听蟠哥儿又说了些。这次塞外之行,不说别的,琏哥儿和蟠哥儿都是得了你庇护才得周全。待会儿,酒席上,琏二媳妇须得多敬几杯。”

    “老太太,那是自然的,四郎是救了我们二爷的性命,只是再怎么敬也难以表全我等的感激之情。”

    当众说的,当然没有两口子在一个被窝里说得详细。只是再详细,早就得了叮嘱的贾琏也不敢把边军谋逆的事说出来,只是按统一口径说遇了马贼,护卫的边军都遭了难,三停死伤了两停。要不是王太尉镇静指挥,刘玄居中调度,这会子连尸骨都找不到了。

    可就这已经把琏二嫂唬得三魂丢了两魂,抱着贾琏就是肉啊,心肝哭叫个不停,吓得外屋的平儿还以为里屋的两口子小别胜新婚,又上演什么新武艺把式了。

    琏二嫂对自己叔叔的跟脚底细了解得很清楚,那种关头没有拔腿就跑,真算是尽忠皇事了,还镇静指挥?所以她也知道了,要没有刘玄,她不仅要没了娘家最大的依仗,更会没了丈夫。所以话里话外多有了几分敬重。

    大家正闹哄哄地说着话,又管事的人跑着进来了,“回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宫里来人,说是奉诏册封大姐儿。”

    这话就跟火里泼了一盆油,贾母等人连声招呼,“快,快!开中门,摆香案,穿诰命霞帔,快去传老爷们来。”

    过了一会,只见一行小黄门护着一位太监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份黄绸缎圣旨。

    “上谕,贾氏淑慎性成,勤勉柔顺,雍和粹纯,性行温良,克娴内则,淑德含章,于宫尽事,克尽敬慎。着进嫔位,加庄慎号,迁永和宫同顺斋居住。钦此。”

    夏守忠念完后,笑眯眯地对贾母等人说道:“恭喜老太太了,你家元春姐儿这回子可是修成正果,以后还要多靠着她在宫里体恤些老奴。”

    “夏内相客气了,这都是你照顾有加的结果。二太太。”贾母笑着答道,并叫道。

    “老太太,媳妇在这里。”

    “还不赶紧给夏内相呈上一份谢礼?”

    “是的老太太,我这就去准备。”

    “哎呀,老太太,二太太,你们客气什么?以后老奴还要叫庄嫔一声主子,怎么敢收了她娘家的谢礼,都是我应该做的。啊,原来状元郎也在。”

    夏守忠眼尖,不仅看出王夫人脸上的神情,更往远处瞄了一眼,看到了等到宣完旨,这才从旁屋出来道喜的刘玄。脸上顿时如同春天里的百花园,五颜六色煞是好看,两腿轻轻一蹑,居然无声无息地飘到了刘玄的跟前。

    “难怪我一出宫就听到喜鹊叫,感情是要遇到状元郎。”听着夏守忠的话,骨子里透着几分亲热。

    “夏内相安好!今儿我刚出门的时候,迎面吹来一阵东风。古语云,东风自来,当遇贵人。可不就遇到夏内相你这贵人了。今儿见了你,比前几日进宫述职时见到的还要红润几分。想必你老又遇到好事了。”

    “有状元郎吉言,我自然是好事连连。”

    两人挽着手,就跟多年未见的好友,在那里一顿互吹,旁边的薛蟠听着身上都起鸡皮疙瘩了。好在夏守忠说了一会,便告辞道:“状元郎,洒家还有皇差得复命,先行告辞了。”

    “夏内相伺候圣上,恪守职责,殚精竭虑,实在是我等之楷模。圣上怕是一刻也离不得内相你,我也不敢留你,送送你。”

    夏守忠被这几句话说得,眉毛都快要挑飞起来,要不是在这里,只怕要拿刘玄做最知心贴己的人。

    “洒家先走,这回子真是事急,要去复命,下回有空,我再跟状元郎絮叨。”

    贾母看到刘玄跟夏守忠在那里眉飞色舞,惺惺相惜的样子,再看看王夫人在旁边还端着的模样,又看看强忍着眉开眼笑故作镇静的贾政,不由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连忙给贾琏使了个眼色。

第九十五章 荣府双喜皆临门(二)

    贾琏连忙端着一盘银子,微弯着腰上前去,“小的腆着脸,附四郎的尾翼,恭送夏内相一程。”

    夏守忠眼睛一亮,盯着贾琏笑道:“这也是个知冷暖的好孩儿。走了,状元郎,我可不敢耽误了。”

    说罢,在刘玄、贾琏的护送下,自上了马,扬长而去,那盘银子自有小黄门帮着收了。

    出了荣宁街,夏守忠忍不住回头看了几眼,冷哼几声:“阖府上下,也就那么一两个顶事的。其余的加一块连人家状元郎的一根手指头都抵不上,还在这里跟我装大瓣蒜,什么玩意!”

    今日荣国府算是双喜临门,尤其是后一件喜事,真是喜从天降,被封为嫔,算是正式成为圣上的妃嫔,宫中贵人了,再往上就是妃、贵妃、皇贵妃和皇后,贾府也算是外戚了。知道底细的人都清楚,嫔这个封号都是过渡的,贾府元春姐儿早晚都要入主某一宫,册封为妃。

    所以夏守忠走后,就算是贾府的下人,也是一股子贵气从脚心底涌上来,笼罩了全身,顿时脱胎换骨,羽化出凡了。府门前守门的门子们,更是小心抖落着衣上的尘埃,免得玷污了身上的贵气。坐在长凳上,头仰得更高。幸好天色晴好,没有下雨,否则这鼻孔都要漏雨进去了。看向街上行走的路人,眼光里更带了几分鄙视。

    各处行走办差的下人们,也是与有荣焉,不仅步伐轻快了几分,脸色的笑容还多了三四分矜持。王夫人如同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端坐在那里,雍容华贵,接受着众人的恭维祝贺。她身后站着的丫鬟、婆子,个个仿佛成了御殿驾前的卷帘大将、执金吾郎,自带了七八分生人勿近的威严。

    等到乱哄哄忙完,王夫人矜持地向贾母行了一礼,说:“老太太,媳妇今逢大喜,身心皆摇,忙了这一阵,颇有疲乏,所以告假先回去歇息一二,稍后再来给老太太请安。”

    “好,你先回去歇着吧,明儿一早还要进宫去谢恩呢。”贾母体谅道。

    王夫人站了起来,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如同繁星拱月,施施然就离去了花厅,自回荣禧堂正屋去歇息。邢夫人坐在那里,如同透明人一般,脸上挂着的微笑颇有些古怪,不知是喜极而笑还是苦极装笑。琏二嫂坐在那里,想要开口说一句,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刘玄在旁边看着这一幕幕,如同在看一幕人间喜剧。

    “琏二媳妇,元春姐儿的喜事是另一拨,你的生辰也是正喜事,两个玉儿、迎春、探春、惜春、宝钗湘云和珠儿媳妇,还有管事的媳妇们,都凑了银子,置办了几席,这会子怕是都准备妥当了,且去后园子吃吧。”

    “我们都等着老太太给我们开席呢。”琏二嫂恢复了往常的神态,笑着说道。

    “玩笑了,你们小辈们的事儿,只怕嫌我们这些老家伙们碍眼,你们只管去耍玩,不必要管我们了。”

    “好的,老太太。”贾宝玉、林黛玉、三春、宝钗湘云和李纨都齐声应了。

    “琏哥儿,你把四郎和蟠哥儿都好生陪痛快了。不过千万不能喝多了酒,你也是有官职在身的人,明儿一早还要跟着大老爷、二老爷去谢恩呢。”

    “孙儿记住了。”

    大家笑着说着到了后园子,早就摆好了两桌。临水的阁榭里有一桌,姐姐妹妹们在那里,外面花园亭子里摆了一桌,宝玉、薛蟠、贾琏,还有叫过来作陪的贾芸等几位爷们在这里吃。

    “四郎,出去一趟,我才知这天有多高,地有多广。这一趟的恩情,我是没齿难忘,来,四郎,敬你一杯。”

    薛蟠也在一旁叫道:“可不是嘛,这一趟我和琏二哥多亏了四郎你。我们三也算是生死之交,啥都没说了,都在这酒里了。”

    贾宝玉看到三人笑了起来:“三位哥哥,你们这像是在喝桃园结义酒一般,想不到漠北出去一趟,琏二哥和蟠哥儿倒成了英雄。”

    “英雄豪杰?哈哈,惭愧,惭愧。”贾琏摇着头说道,“这天下英雄豪杰何其多,我算得了什么?”

    “琏二叔,且不论天下其他的英雄,你却是我们荣国府的顶梁柱、主心骨,自然也是我等子侄们的英雄了。”

    听了贾芸的话,贾琏忍不住看了他几眼,沉吟着问道:“你是西院子琅五哥的儿子,今儿多大了。”

    “回琏二叔,谢你还记得侄儿我。我今年十六了。”

    “正是机灵中用的时候。”贾琏感叹了一句,没有再说什么。

    那边贾宝玉却在追问薛蟠,“蟠哥儿,这古诗有云,‘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更有前唐王摩诘的诗云,‘居延城外猎天骄,白草连天野火烧。暮云空碛时驱马,秋日平原好躲雕。’你亲自去过漠南漠北,那草原可是如这诗句里写的一般吗?”

    “宝玉,我可不明白你说的那些诗句里说得那些玩意什么意思。我只知道,那草原可他娘的大,一眼看不到边,那夜里的风,真他娘的冷,就跟刀子割肉一样。你骑着马,在那里走着,可不能偏了路,要是走歪了路,就看到有绿色的灯笼,就跟拳头那么大,什么东西?就是野狼的眼睛,冒绿光呗。”

    看着薛蟠在那里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刘玄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一个婆子在亭子外面晃了一下,对着刘玄拱了拱手。

    刘玄会意,趁着大家都在听薛蟠胡吹,悄悄走了出去,跟着婆子七转八转,到了花厅屋外,有鸳鸯在外面候着。

    “可是老太太唤我?”

    “是的四爷,还有薛姨妈也在。”

    进去后,果然只看到贾母和薛姨妈坐在那里,正说着话。

    “请明哥儿来,还是问得我家元春姐儿的事。我原本也没脸问这些宫内的事,便请了薛家太太过来,总想着明哥儿看在未来岳母份上,当能说透几分。”

    “老太太这是何苦呢?你只管侄孙过来,我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有明哥儿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贾母顿了一下,继续问道,“自从元春姐儿被送进宫去后,二太太是有些魔怔了。只要跟宫里有些关联的,那怕是洒扫的,都上赶着送银子。这个内相,那个内相,把我们贾府当成了票号银庄,随便捏个理由就过来提银子。可这两三年过去,银子不知塞了多少,却一直没见动静,怎么这会子突然降下恩旨擢升了?”

    贾母看了一眼薛姨妈,叹了口气道:“原本不该问明哥儿,可是家里这几个,没一个有少些出息,能打听出事来的。明哥儿是天子门生,又在成均馆这机要位置,所以想问问,这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说到这里,贾母微伸出头,低声问道:“又或者到底是福还是祸?”

第九十六章 荣府双喜皆临门(三)

    听到这里,刘玄感叹道,贾府还真是多亏有这位知事明理的老太太镇着,要不然真不知成什么样子了。看看今日,其余的人见到元春受册封,一个个迷五三道的,都快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只有这位老太太察觉到这其中的不同寻常。

    刘玄斟酌着说道,“想必是元春姐儿在大明宫伺候皇太后,代圣上行孝,尽心尽力,得了太后欢喜,降了懿旨。此中详细原委,侄孙也不大清楚,毕竟这是事关后宫的恩旨,不必经由中书门下颂发。是福是祸,只要庄嫔在宫里小心谨慎,尽心伺候圣上,自然能得雨露天恩。”

    贾母长叹了一口气,把刘玄拉到跟前,对着他和薛姨妈说道:“姨太太,元春姐儿可是你的亲外甥女,明哥儿,这边,你也该元叫春姐儿一声表姐。从姨太太那边论,你也该叫一声表姐,真真的亲上加亲。所以,这元春姐儿,在宫内,还要多劳烦姨太太和明哥儿多照拂一二。老身真的拜托了。”

    “老太太说得这什么话?这是在羞臊我了。元春姐儿,是我嫡亲的外甥女,从小又体贴我这个姨妈,我是拿她当亲女儿看待。而今她进了宫去,在那个龙潭虎穴一般的地方周旋着,真是不易。我家老爷跟宫里一两位公公有些渊源,早早地就拜托他们了,帮忙好生照看着。此前元春姐儿在大明宫听用,他们也使不上劲。今儿老天开眼,元春姐儿得圣上看中,册封成主子了,别的大忙不敢说能帮得上,让跑跑腿,帮着打听些消息,肯定是能用得上。”

    “那老身谢过姨太太了,以后烧香拜佛,我定要给姨老爷和姨太太多念叨几遍。”贾母拉着薛姨妈的手,诚切地说道,然后又转向刘玄,满眼热切地看着他。

    刘玄沉吟一会说道:“乾清宫守吴内相前月擢升内侍省宣庆使,原本该去庆贺一番。只是我当时在漠北办差,回来后又一直交办差事,没得空闲。想着过两日,等吴内相清闲,请他到重泽楼坐一局,代表家父聊表一下心意。届时想请琏二哥作陪下,不知老太太允准否?”

    “当去,自当去,待会我唤了琏二哥来,切切交待他,早早备好酒席,必不让明哥儿操心。”贾母眉开眼笑地说道。

    又说了一会子话,贾母放刘玄出来,自去了后园子,跟着众人敬了寿星琏二嫂一杯。那边又开始行酒令,刘玄和贾琏一个借口明儿还要去翰林院成均馆坐班,一个借口明儿一早要跟着老爷们去谢恩,都推掉了。

    倒是薛蟠奋勇上前,原本想搏个彩头,谁知接连抽了三四个酒令,全是生僻字词,薛蟠一个都不认识,谈何说典故行酒令?幸好薛宝钗机警,不动声色地帮兄长补上,这才免了他出笑话。只是薛蟠被贾宝玉等人给捉住了,各种借口敬酒,薛呆子也是来者不拒,只往嘴里倒。

    入夜回到府上,被灌得七荤八素的薛蟠被人抬回房自去歇息了。薛姨妈带着薛宝钗,去看了在房里静养的薛规,然后说了今日贾府荣光之事。

    “你这姐姐,眼皮子真是太浅了。才封嫔,就如此作态,以后要是封妃封贵妃,还了得?”薛规摇着头说道。

    “你说元春姐儿还会被封贵妃?”薛姨妈惊讶地问道。

    “有这个可能。”

    “爹爹,这是为何?”薛宝钗在一旁突然开口问道。

    “我的儿,你原本对这些一向不在意的,为何现在突然关心起来?”薛规有些诧异地问道。

    “还不是想当贤内助呗。”薛姨妈一句话让薛宝钗脸色变得通红。

    “母亲,”薛宝钗撒娇道。

    “哈哈,也该学学。我儿如此聪慧,自能明白这些关窍,以后嫁过去,也能帮着你相公参谋策划一下。”薛规仰首大笑道。

    “爹爹,你也来取笑我。”

    “我的儿,不是我取笑你,是你当该如此,不要学你姨妈,还有你琏二嫂,看上去聪明精干,却只是小聪明,毫无大智慧。聪明易被聪明误。”

    “老爷,你不该如此编排我亲姐姐和我亲侄女。”

    “我的夫人,不是我故意编排她们,而确实如此。元春姐儿突然擢升庄嫔,不去探究原委,只是在那里附翼升天,嚣张得意,哪天被抄家毁门了都不知道。”

    “老爷,你这话什么意思?”薛姨妈颤抖着声音问道。

    薛规暂时不管她,只是转向薛宝钗道:“现在你许了刘府明哥儿,已得双方父母首肯,也走了媒妁,礼法都齐备了,你也算得上是刘家的媳妇了。自当不要学荣国府的姐姐妹妹们,还有那个什么子衔玉公子,风花雪月,伤春悲秋。要不是贾府历代祖先的遗荫,他们何来的如此逍遥。”

    说到这里,薛规又转向薛姨妈,继续说道,“刘家四郎是做大事的人,今儿在老太太和你面前,话不敢说得太明白。我也不敢说得太透,只是一点,这一局圣上赢了一手,总得给大明宫那里让一手,这场面上才好看。”

    静思了一会,薛姨妈还是一头雾水,薛宝钗却眼睛越来越亮,最后忍不住开口道,“爹爹,你是说舅老爷和四郎去漠北点检九边军镇的差事?”

    “是的,九边军镇点检事毕,军机班和五军都督府也就能正式下文,开始从九边诸军中抽调精锐,轮换侍卫军。”

    听完父亲的话,薛宝钗红唇微张,一双杏眼全是诧异和兴奋之色。

    在旁边的薛姨妈却忍不住问道:“你们说得什么,二哥和四郎点检九边,跟元春姐儿擢升庄嫔有什么关系?”

    “你们这些妇人呀。当初太上皇能够继承大宝,四王八公十二侯是出了大力的,所以他秉政时,非常厚待这些勋爵世家。可当今圣上跟四王八公十二侯没有什么情分,关系一向疏远。可以这么说,现在的四王八公十二侯就是太上皇的脸面而已。”

    薛姨妈还是没搞明白其中的关系,薛规也不管她,懒得解释了。在他看来,只要女儿薛宝钗明白了就行了。

第九十七章 成均馆里风波恶(一)

    翰林院在皇城的西南角,军机班衙门后面,靠南海湖边上。这里有一大片清贵的衙门,从国史馆到收藏整理历代先帝御书文字的天章、宝文、显谟三阁,从收藏朝廷中枢文档的资政馆到收藏内禁文档的龙图阁,还有为数不多属于军机班、五军都督府的枢密院、武显阁、武翼馆都在这里。

    成均馆就在隶属翰林院的一片馆院中,只有小小的一栋阁楼。本科二甲进士,十位庶吉士之一的潘籍抱着一堆的文卷匆匆地走了进来,放在桌子上后抱怨道:“持明,这堆东西可算帮你整理完了。”

    “多谢淳之了!”

    “这些都是我朝数十年来的赋税表册,你看这些东西做什么?”

    潘籍搽拭着额头上的汗问道。现在都九月份了,秋老虎依然凶狠,天气闷热,稍一动作就出汗。偏偏翰林院这块地方最重仪表,稍有疏忽就被前辈上司训斥,或被它馆阁的人指指点点。所以再热,这公服也须穿得整整齐齐,严严实实,真个热死个人了。

    “看了这些表册,就可以知道我朝百姓每年要缴的赋税,应的徭役,切实知道百姓之疾苦。又可以知道商税、关税、市舶税、契约印花税、杂税多少。这些可是我国朝之根本,上到天子宫内用度,下到官吏兵卒粮饷,都要从此中获取。”

    “持明说得没错,你关注的东西就是不同。其余庶吉士和观政的进士们,都忙着翻阅历代名臣笔记,瞻仰先帝谕令,唯独你在细读这些浑浊凡俗之文牍。”

    “哈哈,要是我们散了馆,各自授职,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拿到这么多这么详细的资料。”

    “这也倒是。我去各馆阁,各衙门索要这些文卷,只要亮出成均馆庶吉士的腰牌,都会给这个面子的。”潘籍笑着说道。

    确实,成均馆庶吉士有“储相”之雅称。更有仕途老前辈总结道,“庶吉士先登青云上,进士出身连连升,同进士苦干熬岁时。”所以庶吉士到了哪里都要给份面子。你在那里苦熬资历岁月,人家一转二转三四转,腾空就上去了。今天不给面子,等到人家做了你的主官上司,呵呵,你就烧香拜佛自求多福吧。

    “持明,你看了这些时日,看出些什么来?”

    “我朝赋税沿袭前周,不同课目上略有浮降,不过还算中肯,不少征也不暴敛。”

    “太上皇秉政时期,就有人上书,地方赋税过重,民不聊生,尤其是逋赋者众多。按我朝律令,逋赋者一年者,当众训示,两年者当众杖十,三年者抄没家产,以抵欠税。当时不少人上书,说这是恶政,求废除。太上皇秉政二十多年间,四次下诏蠲免地方逋赋者,恩泽十数万户,被人称颂为千古仁君。今上似乎有改弦易辙之意,登基以来年年下旨,要户部和三司清查亏空,追缴拖欠。”

    “淳之也是看得仔细,深究得明白。”刘玄笑了笑,左右看了看,屋里只有他们两人,便低声道:“能上官府名册的逋赋者会是普通百姓吗?小民们稍微拖欠一日,就会被小吏折腾的半死,敢拖欠吗?所以这逋赋者绝多是地方士绅,他们族里有人中了文武科举,或成了名士大儒,有了一份体面,便敢拖欠赋税了。地方州县的官员如何敢动他们?只好将他们登记入册,如实上报,便成了这逋赋者。”

    “所以他们的亲朋好友便频频上书,一通天花乱坠,把逋赋者说得无比凄惨。逋赋者以地方乡绅居多,各个都跟四王八公十二侯关系密切。太上皇秉政时厚待这些勋爵,大节上多行压制之举,这些小利上就多让让他们,这才有了那四次蠲免恩旨。”

    “淳之明白就好。”

    “不说这些敏感之事了。你看这些文卷有些时日了,可看出些心得了吗?”

    “心得?倒是有些。原本历朝历代有赋税徭役,前周太宗皇帝大改制后,将所有的赋税徭役厘清为赋税役三种。赋为田土赋,税为丁口税、商税、印花税、市舶税和杂税,役归为民役和兵役。数百年来,几经增减,还是以上述的那些为主。其间有实行过折色法、两税法、并税法、合役法等等,基本上是赋、役合并;民役以里甲地方的力役为主,十年一轮改为每年编派一役,只在本州县辖里从服;兵役以抽丁为主,本州武训,邻州执备,钱粮补贴,以减民负;赋役征收解运事宜全部改为官府办理;改实物折铜银…”

    “这其中最大的弊端是改实物折铜银,即折色法。当初为了简单化一,前周朝廷曾经要求将田赋谷物桑麻全部折合成铜钱纹银缴纳。可是当初铜银贵,谷米桑麻物价高低波动,结果官府没有多收,百姓应支反而日益繁重,不堪重负,最后肥了谁?买进卖出的中间商贾。”

    “折色法曾经名存实亡,后来前周文宗皇帝年间,水师终克吕宋大岛,置南安州,开出大铜矿。又连通东倭官府,确定堪合贸易,得其白银流入。自此铜银日益充裕,定价稳固,折合法才又再兴起。到室韦人兴起乱北地,粮重钱轻,田赋又改为以谷米为主,铜银为辅。又百年国战,耗费巨大,逐大开市舶税和盐铁丝茶商税,最盛时,此两税年入一万两千万贯。可以说,室韦人除了是被我中原军民强力击退的之外,更是被用铜银给砸败的。”

    听到这里,潘籍都忍不住大笑起来,但仔细一琢磨,刘玄的玩笑话确实有几分道理。前周人口是室韦人数百上千倍,只要有钱有粮,树起招兵旗,自有大把的人来吃卖命粮。十人换一命,也能活活耗死室韦。所以百年国战,前周和室韦都越打越弱,可室韦却先撑不住,最后干脆不跟前周硬拼了,谈好了和约,调头去找软柿子捏去了。

    “时至今日,我朝沿袭前周的赋税制令,也多有弊端了,亟待改进,只是现在各有心思的人太多了。”

    “是啊,东南三吴的人天天在喊税负太重,不该与民争利,最好把盐铁丝茶商税和市舶税全部砍掉。中原湖广的人则在喊,田土出产艰难,田赋当减免,田土买卖当免印花税。”潘籍也低声道,“我看过你统计的数字,国朝初年,年田赋合计三千六百七十万石,年税入合银五千四百万两。去岁的田赋却只有两千九百万石,税入更是降低到三千四百万两。总不见得国朝一甲子,年年开荒地却开得耕地越来越少,年年扩商路扩得税入越来越少吧。”

    “都是屁股坐在哪里,就唱那里的歌。与民争利,这个民到底是谁?田土买卖当免印花税?前周乃至本朝沿袭的律令,田土交易缴纳高额契约印花税,为的是抑制土地兼并。现在呢,地方士绅们,拥有数千上万亩良田的比比皆是,都是用各种手段吃下的,田赋却在按数十年前的鱼鳞册缴纳。现在还觉得不保险,要免除印花税,好名正言顺地拿到这些田土的契约。不缴纳印花税可过户,朝庭官府如何知道谁手里有多少田地?”

    潘籍低声叹息道,“太上皇千古仁君的名号怎么来的?我这会子可算知道了。”

    “淳之,慎言!”刘玄提醒了一句,随即转言道,“不过现在这些还不是最急迫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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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物入侵,人心惶惶。阴影之下,绝望滋生。身为穿越者的王瀚,不仅长有一张主角脸。更是身怀近乎BUG一般的能力,被命名为‘存档’。改变,从这一刻展开!本书又名《我好像有两个存档》、《我有两条时间线》、《我真的有两条命啊》。同时拥有两条时间线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同时拥有两条时间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同时拥有两条时间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