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深秋赋诗菊黄华(一)
“回老太太,刘府四郎先去了东府,说着给珍老爷上香。”有婆子在荣禧堂花厅禀告道。
“唉,这孩子,真是个知礼的人啊,是我们疏忽了,该有人引着去的。东府那边谁迎的?”贾母叹息道。
“回老太太,管事林之孝出来相迎,蓉大爷在二门外相迎,然后还在灵位前磕头谢礼。”
贾母点点头,一脸怜惜地说道:“这蓉哥儿一下子就懂事了,做得如此周全。幸好没有失礼,否则真是要让人笑话了。”
过了一会,刘玄在贾琏的引领下,来到花厅里,然后给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和薛姨妈行礼。
“见过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薛太太和琏二嫂。”
“快过来,这才两三月不见,又长这么高了,吃的什么呀,也告诉我们一声,给家里哥儿照着吃,也长这么高的个。”贾母拉着刘玄的手,一脸笑盈盈地说道,然后又指着薛姨妈说道:“这位你应该见过的,薛姨妈,你现在叫薛太太,再过些日子,该改口叫外姑太太了。”
在大家的哄笑声,薛姨妈笑着答道:“这事还得刘府老爷太太定夺下来。”
“明哥儿主意多正的人,加上我那老妹妹把他当眼珠子一样,还有什么不允的。要是我家儿孙有你这般出息,就是娶天上的仙女,我也要搭梯子爬了上拉两个下来。”
“老太太,后院的姐儿们,你的这些孙女们,宝姑娘、林姑娘、史姑娘、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哪个不是仙女?”琏二嫂在一旁凑趣道。
“你呀,这张嘴真是能把仙女都哄下界来。”贾母笑得前仰后倒,指着琏二嫂说道。
说笑了一会,贾母对琏二嫂说道:“宝玉他们等着跟明哥儿相聚呢,你赶紧带着他去后园子,今儿两个玉儿说是要以文会友,怕是要做些诗词,到时也抄录两份出来,我这里,还有老爷那边都等着。”
“好咧。”琏二嫂一边应道,一边站起身来。
“老太太,有这老祖宗您给撑腰,我也有胆子去赴鸿门宴了。”刘玄拱手道。
“这个明哥儿,也是爱打趣的人。”贾母笑呵呵地指着刘玄道。
进得后园子,贾宝玉、李纨、贾迎春、贾探春、薛宝钗、林黛玉、史湘云、贾惜春都在那里候着。
看到刘玄由贾琏和琏二嫂引着进来了,史湘云拍着手叫道:“初见郎来了,金玉娘子还不去迎接。”
众人大笑起来,薛宝钗躲在林黛玉身后,脸色比天边的火烧云还要艳上三分。
“见过嫂嫂,见过诸位妹妹,见过宝兄弟。”刘玄见礼道,“今儿是大家相聚一乐的日子,史姑娘莫要作弄我们,要不,我叫一声史大姑奶奶,你且放过我一马?”
“哈哈,明哥儿可是让国子监万马齐喑的主,史妹妹,你遇到对手了。”
贾宝玉在旁边大笑不已,自从前几次小辈们相聚,刘玄把嫂嫂和妹妹们放在他之前,便觉得持明兄顺眼多了。加上刘玄这诗词做得颇有几分脱俗仙气,便也不嫌他是痴迷功名利禄的可怜儿了。
“哼,你这嘴尖牙利的,比林姑娘还要厉害,只是待会比诗,看你如何。”
“我就说今儿是鸿门宴,老太太还不信。你看,这第一个出来的就是项庄。”
“刘四郎!”史湘云见刘玄把自己比喻成不怀好意的项庄,气得脸蛋和胸脯一鼓一鼓的。
“明哥儿,今天我们吟诗的题是菊,我们几个已经择好题目了,就等着你了。”林黛玉连忙出声道,她见过自己父亲跟别人聊天,三五句就聊到云里雾里,离题十万八千里去了。这刘玄看来功力也不浅,自己这几个姐姐妹妹绝对不是他的对手,还是直入主题比较好。
“这种诗我做得甚少,也不知道你们的规矩,要不你们先做出来,我看看,再学着你们的法子做。我新来是客,总有些优待吧。”刘玄笑着说道。
今儿主持诗局的林黛玉无可奈何,只能转向薛宝钗说道:“看看你家的初见郎,何等的刁钻奸猾,也只有你这心思缜密的人才对付得了。”
薛宝钗哭笑不得:“怎么又转到我头上来了,又是我的不是了?你拿我撒气做什么?”
林黛玉也不理她了,转到一边,在桌子上开始挥毫写诗。薛宝钗、贾探春、史湘云、贾宝玉也各自开始写起来。
史湘云写得最快,林黛玉第二,史湘云跑过去一看,不依道:“人家只写一首,你偏要写两首,非得要压一头,真是个不肯服输的颦儿。”
“我今儿诗意来了而已。”林黛玉脖子一拧,辩解道。
大家都知道她的意思,既有自己的不服输,也有想替贾宝玉出气,便都不做声了。
很快,大家都写了,众人围了过来,一一评论。
林黛玉的是《问菊》,“欲讯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扣东篱。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开花为底迟。圃露庭霜何寂寞,雁归蛩病可相思。莫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话片时。”
第二首是《梦菊》,“篱畔秋酣一觉清,和云伴月不分明。登仙非慕庄生蝶,忆旧还寻陶令盟。睡去依依随雁断,惊回故故恼蛩鸣。醒时幽怨同谁诉:衰草寒烟无限情。”
薛宝钗的是《画菊》,“诗馀戏笔不知狂,岂是丹青费较量。聚叶泼成千点墨,攒花染出几痕霜。淡浓神会风前影,跳脱秋生腕底香。莫认东篱闲采掇,粘屏聊以慰重阳。”
史湘云的是《对菊》,“别圃移来贵比金,一丛浅淡一丛深。萧疏篱畔科头坐,清冷香中抱膝吟。数去更无君傲世,看来惟有我知音。秋光荏苒休孤负,相对原宜惜寸阴。”
贾宝玉的是《种菊》,“携锄秋圃自移来,篱畔庭前处处栽。昨夜不期经雨活,今朝犹喜带霜开。冷吟秋色诗千首,醉酹寒香酒一杯。泉溉泥封勤护惜,好和井径绝尘埃。”
贾探春的是《簪菊》,“瓶供篱栽日日忙,折来休认镜中妆。长安公子因花癖,彭泽先生是酒狂。短鬓冷沾三径露,葛巾香染九秋霜。高情不入时人眼,拍手凭他笑路旁。”
“妙哉妙哉!这几首诗写得都佳,林姑娘的却是最绝妙。果然是国之东南,钟灵毓秀,那里的十分灵气却让林姑娘独占了三分啊。”
“果真是解元,夸起人来都比我们有文采十倍,我们只知道说林姑娘多有文采,可就是不知道怎么夸,今儿听了四郎这么一说,得,顶我们说一万句十万句。”
和贾琏安静地做吃瓜夫妻的琏二嫂忍不住开口道,众人也是纷纷附和。
林黛玉毫不客气地说道:“琏二嫂不要为明哥儿调转话题,我等诗作已成,该解元郎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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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深秋赋诗菊黄华(二)
刘玄笑着道:“几位已经把秋菊之景之情写得淋漓尽致,我才学浅薄,只好和一首了。”
说罢,挥毫写下诗一首,“今日得友黄菊赋,碎剪金英填作句。袖中犹觉有余香,冷落西风吹不去。”落款则写道“题和荣国府众友黄菊赋。”
“你这奸人!”史湘云毫不客气地指着刘玄说道,“我们费力劳神,才写下这几首诗,就是想拿你这个解元做标杆一试高低,看看我们的文采到底有多高,你倒好,一个顺水推舟,滑不留手,随便和诗一首就想躲过去,这万万不可。”
“史姑娘,不得不说,明哥儿文采就是比我等要出一截,就是随便一和,光是这‘袖中犹觉有余香,冷落西风吹不去。’,这韵意深远,语境双关,即捧了我们的赋菊诗作,还赞了黄菊高节,甚至还用了《礼记》中‘季秋之月,菊有黄华’的典故。如此诗作,涵蕴意境远胜我等。”
林黛玉有些心灰意冷,聪慧的她察觉出来,她和她的姐妹做的诗词再精美,也是无病呻吟,伤春悲秋的女儿之作。刘玄做出来的却是大家之作,大气澎湃,意蕴深远。
“不行,可不能就此放过他。初见郎,你的词可以说是独步京华,今儿你也做一阙以菊为意的词,词牌嘛,”史湘云眼珠子乱转,突然看到了薛宝钗头上的蝶恋花步摇钗,“就以蝶恋花为词牌。而且,还要写出你对意中人的相思之情哦。这样的词,对于你这样的大才,只怕是挥毫一就的事吧。”
“哈哈,果真是绝不饶人的史大姑奶奶!”众人拍手道,却都围了过来,哄笑着让刘玄赶紧写词。
刘玄推辞不过,便挥毫作墨,“蝶恋花,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众人看完后,不由大声叫好,赞誉不已。
贾惜春在一旁看了一会,转向林黛玉和史湘云道:“林姐姐,都是史姐姐,非逼得明哥儿写下这词。这蝶恋花一出,谁还记得你们今日写了什么菊花的诗,你们都白写了。“
李纨、迎春和探春都笑道:“可不是吗,都是史大姑娘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无妨!”史湘云却不在意地说道,“能引出明哥儿这样绝佳的好词来,我凑字数写一百首诗也愿意。‘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宝姐姐,你家初见郎对你真好。”
贾宝玉拍着手道:“可知道外面叫明哥儿什么?词牌圣手!知道明哥儿要写词,翰林院的学士都要掩面而走,不敢在旁边作词卖弄了,生怕丢了面子。你们写诗,还有几分胜算,非得要明哥儿写词,现在好了,大家都得了干净。”
大家笑着答道:“没错,就是这颦儿惹得祸,现在知道解元郎的厉害了吧,以后还看你把经魁当锅魁。”
几女说说笑笑,拿着各自的诗,还有刘玄的诗词到临水的亭子去细细欣赏。过了一会,还在那里呆头呆脑跟刘玄搭话的贾琏被琏二嫂给拉走了,这阁榭里就剩下刘玄和薛宝钗两人了。
大家都知道两人有意思,但毕竟双方父母亲还没有正式定下婚约,还能以通家之好亲戚的名义如此见面。要是两边真定下婚约,却要避嫌,反倒不好见面了。
不过两人倒是七夕之后第一次如此单独在一处。
“明哥儿,”薛宝钗微红着脸说道,“你给我写的那些词,我在此谢过了。”
“宝妹妹见外了。不如你叫我四郎如何?家里人都叫我四郎。”
薛宝钗听到这话,心跳得十分厉害,脸颊就像发了烧一样滚烫,身子在徐徐清风中微微摇晃。过了好一会,才缓缓定了下来,平复气息问道:“明哥儿,你为何愿意答应愚兄的狂妄之求?是怜惜奴家还是其他?”
在薛宝钗看来,刘玄欣然答应自己哥哥薛蟠的“无理要求”,应该是出于怜惜,不想让自己“声名受损”而已。
“不,自从我见到你第一面后,便发下大愿,非你莫娶。当我正苦于无计可施时,想不到蟠哥儿居然喊出我心中所想,真是上苍有眼,天遂人愿。”
刘玄的话让薛宝钗刚刚平息的心情又激荡起来。这个家伙,绝对故意的,怎么能说出这番让人脸红羞愧的话来呢?
但薛宝钗很快就回过神来,在哥哥喊出那句话时,自己只是在帷帐后面见过他,他绝对没有见过自己。
“胡说!难道你在我兄长发浑前见过我吗?”
“当然!”
“什么时候?在哪里?”
刘玄哈哈大笑道:“你唤我一声四郎,我便告诉你。”
这个死人,现在居然要挟我了。薛宝钗忸怩许久,才嗡嗡地低声道:“四郎!”
“刚才是蚊虫叫吗?还是我耳朵有问题了?”刘玄揉着对着薛宝钗这边的左耳问道。
“四郎。”薛宝钗咬牙切齿地叫道。
“哈哈,这回听到了。”刘玄摇头晃脑地说道,“好,我告诉你,那就是天机不可泄露!”
“言而无信的登徒子!”薛宝钗恼羞成怒道。
刘玄大笑几声,没有再回应了。
他站在那里,四顾一望,近身的是青柳翠竹,自己如同站在一幅工笔山水画里,西风乍紧,初罢莺啼,暖日当暄,又添蛩语。再远处,塘中清水微漾,篱落飘香,树头红叶翩翻,疏林如画。在更远处的园子里,满目全是菊花。有大有小,大如绣球,小似碧玉,各有妖娆。更兼有各种颜色,红艳似火,洁白赛雪,翠绿如玉,粉的好似一片云霞。还有那白中带绿的,更是清幽淡雅。五颜六色,美不胜收。最显眼却是正中的那一片黄菊,如金煌璀璨,耀眼夺目。
正看着,有笑声把刘玄拉了回来,看着在前方嬉闹的贾宝玉、迎春、探春、史湘云、林黛玉、惜春等人,刘玄忍不住长叹道:“好一处世外桃源,好一方琉璃净土。”
站在旁边的薛宝钗眨巴着她那双杏眼,微仰起头,细细思量着刘玄话里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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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栩栩如生丹青手
又过了十来天,奉国将军显得热闹起来,原来丘好问和刘三娘子上京来了。丘好问要准备明年的春闱,刘三娘子跟着进京,除了陪夫君之外,还等着父亲带母亲进京来述职,可以相聚一回。
“四郎好生厉害!”在外书房里,丘好问笑着对自己小舅子刘玄说道,“不仅中了北直隶解元,还得了词牌圣手之名,诗词传唱大将南北。就是在岭东历城,井坊间,屋檐下,都有人唱诵‘自古人生长恨水长东。’‘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西楼望尽天涯路。’和‘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我的那些同窗们,最近也爱换上白衣青衫,然后唱着‘不似少年时。’,强说人生世间愁。大家都说,明年春闱,东华门唱名,少不得你刘四郎的名字了。”
“姐夫缪赞了,诗词一名,世人传捧而已,不过小道。科试还是要看制义策论。”
“四郎谦虚了,你国子监年考和秋闱的策论制义,家父看了后是赞叹不已,说他三十岁之前,是绝做不出这等策义来的,还让我细细琢磨,引为范文。”
“世伯老爷过赞了,我受之有愧。”
“四郎休得谦虚了,看你的策义纵横捭阖,雄阔豪迈,自然是志向高远,何必在这里给我装呢?”
“还是被姐夫看穿了。”
丘好问和刘玄不由对视大笑。
在内院,刘三娘子看着站在面前的四个丫鬟,脆生生如同四根水嫩青葱一般,上下左右地打量着。
“你叫晴雯?”
“回少奶奶,是的。”
“休得叫我三少奶奶,显得我好老一般,叫我三娘子就好。我无论是在家里做姑娘,还是嫁到了丘府,大家伙儿都是叫我三娘子。”
“是的,少,三娘子。”晴雯四人连忙应道。
“你是麝月?”刘三娘子继续一个个问下去。问完后赞叹道,“果然是公侯府上调养出来的,不仅模样儿长得好,更懂礼识体。不过你们能够伺候四郎,不敢说你们积了几辈子大德,却敢说你们这辈子不亏。我家四郎,虽然有罴虎之称,却有怜香惜玉之心,最见不得有欺凌妇孺之举。”
“那年四郎不过十三岁,我们一起出府到街上玩耍,见到有一泼皮在街上施暴一妇人一女童。一打听原来是泼皮要去耍钱,妻女拦阻不让,便加以拳脚。四郎气愤不过,上前把那泼皮打个半死,打完了还说,你这厮,连我都打不过,也只敢去欺凌妇孺了。打了人还诛心,他一向就是那德性。”
晴雯四人听得有趣,也觉得三娘子亲近了几分。
“四爷对奴婢四人,一向是体恤宽仁。”麝月答道。
“是啊,四爷连句重话都没说过我们。”晴雯补充道。
“那就是了。不过要是有人看着我们家四郎总是一副和气样子,见谁都是客客气气的,要打什么歪主意却是想错了。你们跟着他的时日还短,以后会知道的。”
“多谢三娘子教诲。”晴雯四人连忙答道。
到了第二日,丘好问去礼部报到,领取凭证。刘三娘子却径直去贾府给贾母请安。
“三姐儿,上回见到你时不过七八岁吧,这会子都已经出嫁做人妇了。你这模样,单要我来认,是万万认不出来的。”
“我是变了,倒是老太太,还是我心目中一幅菩萨寿星的样子。”刘三娘子在旁边奉承道,贾母乐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琏二嫂眼睛一亮,哦,难道我遇到对手了?
跟邢夫人、王夫人说了几句话,刘三娘子转向了薛姨妈。
“世婶,世叔这会子身体大好了?”
“大好,谢过你们伉俪牵挂了,你们真是太客气了,昨儿一到就来投了帖子。”
“原本夫君今儿要去拜访世叔的,只是礼部要去应个卯,换了明年春闱的文书,所以只能推迟几天了。”
“三娘子说得太客气了,正事要紧。再说,我家老爷还是多亏了你家四郎,妙手回春,才有这起死回生一举。”
“世婶太客气了。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家老四有这本事,要不然我早就说了。说实话,从小我知道他会诗词,治学问,但从没见过他写方子治病。”
“四郎曾经跟我家老爷说过,他原本不擅医术,只是曾在古书里看过这么一个方子,专治肝虫痈,就壮着胆子试了试。”
“还是多读书好啊。”贾母赞叹道。
“是啊,老太太说得没错,明哥儿亏得爱读书,读到了那本古书,不仅救了薛姨父的命,还能讨得一位天仙回家去。”
琏二嫂这么一说,大家都看着坐在薛姨妈身边的薛宝钗笑了起来。
“二嫂子说得没错,可不是天仙嘛。”刘三娘子走了过去,拉着薛宝钗的手说道,“当初我一见到宝妹妹,就觉得她跟我家的老四般配。只有这般瑶池仙境下来的仙女儿,才镇得住我家那个心高气傲的老四。果不然,我把宝妹妹的画送到京里府上,那家伙就按捺不住,计端百出了。”
“三娘子,为何这么说?画?什么画?”琏二嫂和大家一样,听出这话里有缘故,不由问道。
“我从小不善女红,却在工笔画上有些天赋,尤其擅画人物。而且我只要见过某人一面,便能将其模样画出六七分来。”
“还有这事?”众人诧异道。
“拿过来。”刘三娘子叫来随身丫鬟,从她手里端着的长盒子里拿出一轴画来。
“这是我画好后快马递给我家老四的,他看了后是再也不肯放手,每日里都要看一回,却又收得严严实实,连他的贴身丫鬟都没见过。我这次是硬抢了才拿到的。”
刘三娘子对薛宝钗道:“我这冒犯之举,还请宝妹妹原谅,要打要骂全由你,但是跟我家四郎的亲事,万不可翻悔。”
众人听刘三娘子说得有趣,不由都笑了,也围了过来,观看起刘三娘子展开的那轴画卷。
只见画中一女子独立花畔树旁。只见她肌骨莹润,举止娴雅,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配上身后的绿柳桃花,真可谓“眉将柳而争绿,面共桃而竞红。”
“这画的,可不是活脱脱的宝姐姐吗?添一笔太多,减一笔太少,风采神韵,丝毫不差。”林黛玉在一旁赞叹道,“想不到三娘子的丹青,已然到了栩栩如生、形神皆备的地步。”
“怪不得当初明哥儿一口就应了蟠哥儿的话,还写下了‘金风玉露一相逢’这样的好词。应该是天天看这幅画,已经看得患了相思病!”惜春在旁边歪着脑袋说道。
“四姑娘说得没错。”琏二嫂抱着惜春,笑得浑身都在打颤,“这宝姑娘跟明哥儿的姻缘,那真是天注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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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糊涂奇案牵朝局
刘玄却是又被师叔,左副都御史周天霞给请去了。
“贤侄啊,你推断得丝毫不差,这陈荣华是个冒牌货!”周天霞一见面就开口说道。
“师叔,可是验证了?”
“验证过了,我请刑部和礼部下了火票,把跟陈荣华同在邑庠的生员三人,还有贤侄你推断出的江陵州潜江县生员顾有茂的亲眷,同庠的生员四人全部提到京师,细细盘问过。”
“顾有茂六年前去武昌省城考过一次乡试,未中,但回乡后跟亲眷提及过那次赴考时遇到陈荣华,长得相近,又意趣相投,便结拜为兄弟,还曾经去过长阳县两回。但是他们都没见过陈荣华真貌。”
“又上一科湖广北省秋闱,顾有茂跟亲眷说,已经跟陈荣华约好在武昌城相见,不需要亲随相伴,便一人去了省城,从此了无音讯。顾有茂妻室数年前病故,尚未续弦,父母也是早故,家中只有叔伯兄弟三四人,见顾有茂一两年没了消息,更没有中举捷报,便伙同乡老地保,捏报了个暴毙,分了他家的二十几亩良田。”
“而陈荣华同庠的生员提及过,当年一并去武昌城应秋闱时,陈荣华确实跟江陵州一生员关系密切,出则成对,入则同榻,两人也的确长得七八分相似,各自同窗会认错。后来秋闱完结,陈荣华侥幸中举,其余生员未中,便都散了,再也没见过两人了。”
“我找人带着顾有茂的亲眷和同窗躲在帷帐之后,然后借故把陈荣华找来细谈。亲眷和同窗们仔细看过后都说,相貌、言行与顾有茂相差无异。更有亲眷禀报说,顾有茂年幼时右腿被利石划了一道半尺长的口子,深及见骨。痊愈后有一道蜈蚣伤疤,想必是神仙之药也抹不掉的。我又问了林氏,陈荣华右腿绝无此伤疤。陈荣华同窗也佐证过,有年在县庠读书,酷暑难耐,众生员下河洗澡,没见其右腿有伤。”
“那师叔可是想法验证过这位陈荣华的右腿是否有伤?”
“没有验证,只是把这些证据口供抄录了一份,找人递给了韩宰辅。”
刘玄忍不住看了一眼自己师叔,这一招以退为进,可真是太极高手啊。不过也是,这事明显牵涉到当今圣上跟太上皇暗斗,周天霞这么油滑的老吏,怎么可能轻易地掉进坑去呢?案情真相给你查得七七八八了,该如何收场,你们大佬们看着办。如果非要我下场收尾,那就只能秉公处理了,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看来师叔是功德圆满了?可喜可贺啊。”刘玄连忙恭喜道。
“哦,贤侄,你为何不好奇这案如何结案?”
“做学问做事须有好奇心,但做人千万不可有好奇心。”
“贤侄,我看你说的不是做人不可有好奇心,而是做官千万不可有好奇心。杨老西怎么收了你这么个奸猾老成的学生呢。只怕以后你比我还要会做官,比你老师还要会做事。你不想听,我偏要说给你听。”
“师叔既然愿意给师侄解惑,师侄洗耳恭听。”
“且慢,你先说说你对此案情的推测。”这位师叔还真顽皮。
刘玄只好开口道:“依我猜测,应该是真正的陈荣华秋闱后还未放榜就一命呜呼。顾有茂看到自己未中,好友却中了,心有不甘,又想到自己跟陈荣华相貌相似,且那一科又无同县生员中举,不怕有人认出,便拿了陈荣华官凭腰牌出来冒认。再后来,冒充陈荣华的顾有茂又入京应春闱,结果中了三甲进士,还被韩宰辅招为东床。”
“我一直都奇怪,你当时是如何推测出这陈荣华是假冒的?”
“我查了卷宗,又盘问过那林氏,发现她言辞颇有条理,询问细节又来回翻问,她都没有露出破绽,所以就初步断定,这林氏应该没有作假。再对比陈荣华,言辞之间有些闪烁,似有难言之隐,且言辞之中并无长阳口音。再结合卷宗所述,我怀疑这陈荣华是不是有人假冒?可是林氏跟这陈荣华也照过面,却没有指出假冒之事,那就不会是假冒的了。这左右矛盾,让人费解。此前有老大人审理此案时也曾怀疑过假冒,但林氏只指陈荣华停妻再娶,却未说陈荣华是假的。于是便只能怀疑陈荣华真的是贪图富贵,抛弃糟糠之妻。可又没有任何证据证实林氏是陈荣华之妻。”
“其实再一细想,如果这陈荣华中试又被招为贵宾有两三年了,如果他是真的停妻再娶,早该了结这后患,怎会容有人突然冒出来告大状再雇凶?所以说,极有可能是这假冒之人知道陈荣华大部分家世情况,唯独不知道他已经娶妻。此外,我问了林氏,说陈荣华去赴秋闱前,身体已经欠安。结合这些,我便有了这份推论。师叔,其实与其说这是桩奇案,倒不如说是一个糊涂案。”
“哈哈,好一个糊涂案。这么一桩糊涂案,却被你推测得如亲眼所见,难得啊。昨日,韩宰辅邀我过府一叙,让那陈荣华跪伏在地,自述陈情。如你所言,这个陈荣华正是顾有茂。两人自六年前秋闱,性情相投便结为好兄弟。但两人从未去过对方家中,都是相约游览地方。陈荣华告知大部分事宜,却从未说自己已经娶妻生子。前年秋闱,陈荣华到省城时身子已经病羸,顾有茂还帮他抓过药。强撑过两天秋闱后,陈荣华便油尽灯枯,放榜前一晚就去了。正当顾有茂悲痛之余,却有官差来报喜,说陈荣华中了乡试第九名。顾有茂一念之差,便冒充了陈荣华,然后径直入京。”
“正如你所说,此案我是功德圆满,余下的事,就由韩宰辅接手了。贤侄,你不猜猜韩宰辅如何处置?”
“师叔,师侄愚钝,实在猜不出。”
“你啊,猾不留手啊。”周天霞指着刘玄笑道,过了一会,脸色却变得有些阴沉,“朝中局势却因为这起糊涂案,又有了变数。”
“师叔,有些事急不来的。”
“是啊,急不来的。”
而在修国府里,侯孝康和石光珠也在谈及刘玄。
“这个刘持明,居然让他中了解元,真是气煞我也!”
“唉,侯兄,这刘持明的进士,我等是挡不了,只是要阻住他不要进一甲就好。”
“为何这般说?”
“每科进士定数一百二十,殿试点三魁,再选十人为庶吉士。成了庶吉士,仕途上就能比其他进士少牵绊十年。”
“我懂你的意思了,只要这刘持明不进一甲,就难为庶吉士了,不为庶吉士,就难有一飞冲天之势。可是这会试我等更难插手啊。”
“放心,天时在我等。刘持明有如此名声,有人在故意为之。这里面牵涉到南人北人之争,这一科,天时人和在我等,刘持明大为不利,所以才要大造声势,但人算不如天算。”
“刘持明能吃个暗亏,方解我心头大恨!”
第七十二章 东宁军帅京述职(一)
刘玄这段时间一直在和徐文祯、明国维、李公亮、潘籍温习功课,准备明年的春闱,现在这里面又要多加一个丘好问。
“这些文卷是国子监祭酒,李守中李老大人给你的?”丘好问看到这厚厚一叠,包含二十多年来诸位学士大儒们策义文章的文卷,激动不已,这可是一般人办不到的事情,居然收集得如此齐整。
“正是!”
“持明,我听说国子监年考一事里,李老大人跟你有隙?”
“怎么可能呢?李大人身为国子监祭酒,从四品殿上大夫,何等身份?怎么可能轻易卷入到那种破事去呢?”刘玄一口否定道。
“好问兄,我国朝学官中,以点学政最为清贵,而南北两直隶的秋闱,更是贵中之贵,都是由礼部侍郎、馆阁学士才能担当。李老大人这次被钦点南直隶秋闱,跟那位左司业秦基秦大人却是天壤之别。”潘籍笑着说道。
丘好问一点就透,了然地点点头,不再追问了。
几人拿着这些文卷翻来覆去地研读。考科举,除了文采,运气也很重要。要是你的文章做得不是卓异超群,还是老老实实地琢磨下主考官和副考官们的喜好比较好。不求正中下怀,但求避过嫌讳。万一考官们是制古学派的,你按照温新派观点去写。虽然不会被斥之为异端,但是考官会恶了你,把你从中上降为中中,那得多冤?中试和未中是天壤之别,可二甲和三甲也是山岳之差。
温习功课,研读范文,闲暇之余,六人就是聊聊明年的春闱。
“持明,这次春闱你有多大的把握?”
“这次春闱,天时不在我,人和也不在我,只不过一个所谓的地利,毫无意义。”
“为何这般说?”丘好问好奇地问道。
“张义,你给好问兄说一说。”
“好,虽然这事牵涉到在座的诸位,但我就事论事而已。”明国维毫不犹豫地说道,“其实这里面有着国朝文林南人、北人之争而已。前周立朝前三百年,每科进士,乃至翰林院、庶吉士、内阁宰辅,皆是以北人占优,十中有七八。但是从前周同泰年间开始,南北分占一半,各持所长,难分胜负。后室韦南侵,前周偏安金陵,北人名将辈出,南人却是聚集文才,北武南文有所失衡。国朝立后,为平衡南北,太祖皇帝便暗采轮取之制,一科用南人学士为主考,下一科必用北人学士为主考,轮流交错。”
“难道明年春闱是南人学士为主考?”丘好问忍不住问道。
“是的,不仅如此,明年春闱出的题目也会偏南。”潘籍补充道。
丘好问了然了。
出题目怎么会偏南偏北呢?很简单,诗词要你写一首边塞诗词,没去过北方边塞的江南士子们头发抓光了也写不出神韵来。出题写一首江南春,没游历过江南的北地学子就得抓瞎了,只能胡编了。
“可是就算这种不成文的轮取,北地学子还是科科落在你们南地学子之后,尤其是江南东西和浙东三省,每科都是十占六七,尽得优势。”刘玄感叹道。
“早知道明科春闱偏南,去年我也跟着四郎坐海船南下游历一番了。”李公亮叹息道。
“哈哈,谁叫你的老师不是多智几近太公留侯的烟溪先生。”潘籍在一旁打趣道。
“四郎,”福伯在书房外叫道,“三娘子叫我问问,明儿是将军和夫人来京的日子,你和姑爷准备好去迎接了吗?”
“早就准备好了。”刘玄答道,“福伯,院子都收拾好了吗?”
“四郎,早就准备好了,东西也搬好了,晴雯麝月那四个丫鬟都在那边收拾呢。”
奉国将军刘仁带着夫人按例回京述职,明儿就要到京了,刘玄把正院让了出来,给父母亲住,他跟四个丫鬟搬到左侧院,丘好问和刘三娘子还继续住右侧院子。徐天德四人在前院,李公亮和潘籍在左角院都不变。
“那就好。”
第二日一大早,刘玄、丘好问、李公亮、潘籍由徐天德、常豫春、符友德、封国胜陪同,策马前往朝阳门外十五里铺去迎候。
到了那里的驿站,等了半个时辰,有中军都督府左同知冯遇仙和兵部右侍郎许知贤陆续赶到,代表军机班和政事堂迎接刘仁一行。
刘玄和丘好问连忙上前向两位大人请安。
“两位贤侄早早就到了,”冯遇仙长得一张和气生财的脸,加上滚圆的身材,十足的某家商号当铺的掌柜,完全不像一位镇抚过大金山、黔中蛮、祁连羌等处叛乱,屡立军功的大将军。
“持明贤侄,你这一甲武进士的材料,非得往那帮子酸秀才堆里凑干什么。也不知道这老刘被杨老西灌了什么**汤。”
听了冯遇仙的话,许中知不乐意了,他的那张马脸拉得更长了,“冯掌柜的,你这话说得,东华门前唱名才是真功名,比那么子舞枪弄棒的粗使活强多了。”
“我朝祖制,非军功者不得封爵,老子这怀安伯的爵位,你个许马脸把眼睛读瞎了都挣不到,说个球的真功名啊。”
“冯大头,你休得嚣张,你是怀安伯又怎得?要是敢跋扈乱纪,我照样弹劾你!”
“弹,弹,弹你个***!你们这帮子酸秀才,除了会喷口水弹劾之外,还会什么?”
“村野匹夫,不跟你计较!”许中知嘴炮一般,怎么说得过满嘴粗话的冯遇仙,只能拂袖而去。
临近中午,官道上来了一行人,打前的两人骑着关东大马,穿着百叶锁子甲,戴着兜月铁头盔,手里擎着两面竖旗,左面上书:“辽东东宁镇兵马统制使刘”,另一面上书,“镇夷将军”。
紧跟着二十骑,穿着轻便皮甲,戴着裘围皮帽,蹬着半长马靴,挎着刀,配着角弓箭壶。接着是十六骑,内穿明光对锁连环甲,外穿赤红棉罩甲,戴着红缨辉光盔,持着丈长骑枪,护着正中一人,再后面是六辆马车,以及五十余骑殿后。
“来了,来了。”迎接的人连忙列好队,冯遇仙仗着手下人强壮,先抢了左边,把许中智一行挤到右边去了。
刘玄等人则附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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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东宁军帅京述职(二)
两面旗子闪开,前面的骑兵也分列两边,正中被簇拥的那人策马走了出来。他四十岁,黝黑的脸上满是络腮胡子和皱纹。戴着遮阳大帽,穿着一身棉绸的常服,坐在马上如同铁浮屠。
他敏捷地跳下马来,拱手对冯遇仙和许中智道:“见过冯大人许大人!辽东东宁镇镇将刘循义见礼了。”
冯遇仙和许中智连忙还礼,然后一人端起一杯酒,说道:“刘将军辛苦!为国戌边,劳苦功高,我等谨奉上谕,恭迎刘将军荣驾!”
刘仁连忙转身,对着宫城方向躬身行礼,大声道:“末将谢圣恩!”然后先接过冯遇仙的酒杯一饮而尽,接着又接过许中智的酒杯,也是一饮而尽。
一番礼后,才轮到刘玄和丘好问等人上前请安问好。
“父亲/将军大人,一路劳顿,辛苦了。”
刘仁看到幼子和女婿,黝黑的脸上有了笑容,更挤得脸上的皱纹如同纵横重叠的沟壑。
“这点路途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两位哥儿也来了,还有你们这四个猴崽子,这几月跟着明哥儿可算撒欢了。”
刘仁笑着对李公亮、潘籍和徐常符封四人说道,寒嘘了几句,转头对刘玄和丘好问道:“你们母亲这一路倒是辛苦了,你们去问安吧。”
刘玄、丘好问和众人连忙走几步到后面的厢车里,拱手问道:“母亲大人/夫人辛苦了。”
“明哥儿和姑爷都来了,还有你们几个也来了,在家等着多好,还跑这么远做什么。我甚好,不辛苦。”帷帐后面传来一个欢喜的女声。
“好了,夫人就交由你们了,我且跟两位大人进京,在这里分路了。”
“恭送父亲/将军大人,恭送冯大人,恭送许大人!”刘玄、丘好问等人在路边拱手道,目送刘仁等人仪仗。他将由冯遇仙、许中智陪同进京,直接住进武安馆,等明天去五军都督府述职完后才能回府。
等到一行人走远,刘玄等人拥着刘夫人的马车也往朝阳门走去。一路上,刘玄策马跟在马车后面,跟母亲低声说着话。
“明哥儿出息了,短短大半年,居然挣下这么大一份名声。传到辽阳府,我都不敢相信。以前没见你这么大的文采啊。”
“以前在辽阳恩师面前,怎么敢班门弄斧呢?”
“哼,你那小心思,我跟你父亲想得到,烟溪公也猜得到。不就是想扬名吗,明年春闱好进一甲。不过你的那些诗词,写得真好,尤其是写给薛家宝姑娘的那首,我最喜。想不到我的明哥儿,还有这风流花肠子。”
“母亲大人,你怎么能这样说孩儿?”
“哼哼,你是为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又养了你十几年,你什么人我不知道。打小你们兄弟姐妹中,你主意最多,六岁就能把你大哥耍得团团转,十岁后二哥儿和三娘子加一块都不是你的对手了。不过那薛府的宝姑娘,我见了三娘子画的画儿,也蛮中意的。只是为娘听说她才十二岁,这就下聘定亲是不是太早了些?”
“我的亲娘啊,遇到好事好机会就得赶紧下手,这是你打小就告诉我的。宝姑娘有个姨表哥,叫贾宝玉,三天两头能见到面,我要是不早点下手,就没我什么事了。”
“啊呀,我家天不怕地不怕的刘四郎,居然会怯敌?”刘夫人在马车里笑着问道。
“母亲,论武艺,我让那贾宝玉一只手一只脚,论科举,贾宝玉把马屁股抽开了花也追不上我,论诗词,他还稍微有些机会。可架不住人家长得俊,又特别地会讨姑娘们欢心。”
“可是那位生下来就衔玉的宝玉哥儿?”
“就是他。这厮原本挺看我不顺眼的,后来见我诗词写得好,又不是那种孟浪轻薄之人,也愿意跟我交好了,不过这小子蜜罐里泡着,胭脂堆了长着,我跟他并无什么话题。”
刘夫人听到第二句就有些恼了,“哼,他什么玩意,还看我儿不顺眼?衔玉而生,怎么不说他生下来时满屋异香、紫气萦绕、红光冲天!还公侯世家?十足的愚夫蠢妇,就算为孩儿讨个好彩头,也不该居然如此不避讳。”
刘玄知道母亲话里意思,笑着答道:“这位宝玉哥儿自小不喜策义经济,只好诗词,爱与姐姐妹妹玩耍,胸无大志。这样岁月静好,自有一番逍遥也是好事。”
“幸好他无心仕途,否则他这出生异象,肯定要吃弹劾的,轻则安置地方看管,重则远窜南安海洲。”
“母亲大人,明儿去贾府,这些话万万说不得。这位玉哥儿可是贾府老太太的眼珠子。”
“我没有这般不知轻重。”
赶在黄昏之前进了城,回到了奉国将军府。福贵安带着所有奴仆家丁出门恭迎主母回府。等到刘夫人进到了二进院子,刘三娘子在那里等了一天了,相见后是抱头就哭。从刘三娘子出嫁后,母女俩是两年没见到面了。
哭过一场后,刘三娘子很快就恢复了,她拉着刘夫人的手道:“母亲,四郎在京城可是艳福不浅,招惹了薛家宝姑娘不说,身边还有四个如花似玉的丫鬟,真不知道他哪里还有心思读书?”
刘玄在后面直翻白眼,“三姐,要不明儿去贾府跟老太太再讨两个丫鬟,放在你身边伺候着。”
“你敢!老四,你休得打这坏主意。”刘三娘子转过头来呵斥道。
到了左侧院子,晴雯、麝月、金钏、玉钏四人站在院子,忐忑不安地迎接着刘夫人。
“奴婢见过太太。”
“果真是四位可人儿。有你们悉心伺候明哥儿,我也放心了。四郎越来越大了,以后还要中进士,京里地方转迁做官,四处碾转。儿行千里母牵忧,有你们在身边看着,我也安心不少。看四郎的气色,却是不错,没饿着寒着,你们用心了。”
“回太太,这是奴婢的本份。”晴雯和麝月连忙躬身答道。
“本份是本份,但主家该赏的还是要赏的。我这里有四件貂绒围脖和狐皮褂子,你们一人一件,挡挡风寒。”
“谢太太。”四人连忙躬身道。
等到四人离开,刘夫人把刘玄叫到书房,私密道:“我儿啊,你还算把持得住,没有乱了分寸胡来。我们刘家的家训,哥儿从小就没有丫鬟婢女贴身伺候着,就是怕胡来伤了根本。只有到了十八岁,筋骨气血都成了,才可开了戒。现在老太太心痛你一人孤身在外,这才破了规矩配了丫鬟给你。且你又在京师这花花世界里,更要坚守本心,万不可失了心性。”
“孩儿记住了,请娘亲放心。”
看着刘玄几乎跟父亲一样高大雄壮身形,还有七分相似的模样,刘夫人忍不住伸出手来,摸着刘玄的脸叹息道:“我家的四郎,也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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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东宁军帅京述职(三)
刘仁下午就从五军都督府回来。来京述职也就是走个过场,一月一份军报,还有同知、佥事的上报,以及某些渠道的密报,各军镇放个屁,五军都督府都能闻到味。各军镇将帅来京述职更重要的就是详细汇报治下的军情,讨论未来三五年的防备任务。重要的军帅,如刘仁这样的,还需要等待当今圣上的垂询。
刚近黄昏,一位内官带着几个小黄门就到了奉国将军府。
“小子,劳驾通报一声,就说禁内乾清宫守吴宝象来传口谕。”来人不过三十多岁,脸圆圆的,面白无须,一脸的喜气,中等个子,穿着一件赫青的斗牛服,笑眯眯地说道。
门子一个激灵,连声大叫道:“开大门,迎中使!”
刘仁闻声赶来,见了中使内官,连忙行礼,朗声:“恭迎中使。”
“口谕,明日未正时,宣辽东宁镇兵马统制使刘仁勤政殿觐见,赐紫禁城骑马。”
“臣谢圣恩。”
传完口谕,待刘仁行完礼站起身来,吴宝象上前拱着手道:“循义兄,三年未见,你还是这般模样。”
“宝象兄,你也还是这般精神。”刘仁也笑着答道。
“不行了,去年病了一场,身子就差了很多,根本比不得当年一起走街窜巷玩耍的那个劲头。”
“当年宝象兄可是有了名的镇三街。”
“比不得循义兄那净街太岁的名头响啊。”
两人说笑了一会,吴宝象看了看天色,拱手道:“老哥子,我先回去了,晚了宫门就要落锁了。明儿记得早些递帖子进去,皇爷等着见你呢。”
“记住了。恭送宝象兄了。”
“行了,不用送了,洒家先走了。”
待到刘仁回来,一直躲在一边的刘玄忍不住问道:“父亲,刚才这位是乾清宫守吴宝象吴内相?”
“嗯,是他,来传口谕,明儿圣上要诏我觐见。”
诏你进宫觐见是很正常的事,关键为什么是乾清宫守来传这份口谕?还跟你这般亲近?刘玄知道一些情况,知道乾清宫守论品阶在内官里只能排在三四位,但论当年圣上最信任谁,乾清宫守绝对排第一位。就算是东西六宫都守于安良和夏守忠,提知上书房太监翁德海,也要恭敬地叫他一声吴大监或吴公。
“为父与宝象兄有段渊源,以后方便时再跟你详说。”刘仁挥挥手道。
刘仁、刘夫人、刘三娘子、丘好问、刘玄,一家人围坐在餐桌上,吃了一顿团年饭。
“今儿夫人去贾府给老太太请安了吗?”
“去了,除了给老太太请安,还见了薛夫人和宝姑娘。三娘子有慧眼,帮四郎挑得这个媳妇,太合我心意。唯独就是年纪小了些,才十二岁,要是成亲还得等个四五年。”
“母亲,十六年你都等了,还在意这四五年吗?”
“哈哈,四郎说的也是。”刘夫人大笑道,“不急不急,四五年我还是等得了。老爷,我跟老太太和薛夫人说好了。过两日,我们去贾府给老太太请安,贾府政老爷和王夫人为媒人,正式说合四郎和宝姑娘的亲事。”
两家都是高门贵府,婚娶大事,总不能刘府直接上门去提亲。须得有媒人做保,中间牵针引线,两家再按流程提亲、下聘,把这门亲事定下来。
“行,只要四郎中意,夫人满意就好。母亲大人也是盼着四郎早日定下亲事。我们趁着在京里这段时间,把事情办妥了,回去也好让老太太高兴高兴。”
第二日,刘仁换上一身大襟、斜领的赤色缎绸公服,上面绣满了径二寸无枝叶的散答花,前后各有一方老虎补子,戴上金花对翅乌纱帽,腰挎镶玉腰带,配上三个银鱼袋,坐了马车先到了东安门,交侍卫司验过腰牌,被引到东华门外。在这里由殿前司左内班领班都虞候接住,收了刘仁的请见帖子,递给了殿前司和内侍省,过了两刻钟,传来旨意,着未初时一刻觐见,并赐下禁内行走的对牌。
到了未初时,刘仁验过腰牌对牌,骑了一匹飞龙苑驯养的良马,由殿前司内班御前骁卫牵着,在两位小黄门的引领下,进东华门,穿过左四殿,来到勤政殿前。
刘仁下马,整理衣装,再将自己的官贴递给守在殿前的内侍。内侍接过后,递到勤政殿门口,大声道:“臣下,奉国将军爵、镇夷将军领统制东宁军镇兵马指挥使、从三品武翼大夫刘仁刘循义奉旨觐见。”
很快,两重殿门打开,吴宝象笑眯眯地走了出来,大声道:“宣朝臣刘仁觐见。”
进得殿来,刘仁跪拜行礼,“臣刘仁见过圣上!”
隆庆帝走了下来,他戴着乌纱翼善冠,穿着一身赭黄的盘领、窄袖、前后及两肩绣有金盘龙纹样的绫罗袍子,更有玉带皮靴。他四十岁的样子,两鬓有了些许华发,宽额削脸,鹰眼悬鼻,自有一份威仪。
“刘爱卿快些起来。三年未见,爱卿还是这般精神。”
“圣上也还是这般神采奕奕,天颜自威。”刘玄笑着答道。
“吴大伴,给刘爱卿搬张圆凳来,再把闽海省武夷山进贡的岩茶泡上一壶。”
“遵旨,老奴这就去办。”在旁边的吴宝象连忙应道。
“刘爱卿,看辽东的军国奏章,这两年那边不是很太平。白山和北山的野胡也罢,不过癣疥之疾。到是东边的高丽,这两年总是不得安宁,乱军暴民累累犯境扰边。奏折里说得简略模糊,总不及你这镇守东宁的军帅说得详细,你给细细说说。”
“好的圣上。”刘仁坐了下来,接过递上的热茶,看了一眼退出到殿外的吴宝象等内侍,开口道。
“高丽这两年大乱的根源在四年前。当时高丽王李氏灏即位,其有王弟四人,其中最年幼的王弟滋跟高丽王乃同胞弟,颇受王太后上贤院疼爱,封为大兴君,受领富庶的高丽河南之地。大兴君骄横跋扈,有不臣之心。高丽王灏原本还想玩一出郑伯克段于鄢的把戏,结果玩脱了,被上贤院走漏了风声。大兴君便联合另一位王弟南安君,纠集了河南、岭南两郡兵马,奔袭了汉阳城。高丽王灏被弑,其子李氏馥逃到旧都开京,自立为主,据高丽北地,大兴君据汉阳,据高丽中地,另有王弟沢自封海平君,据高丽东地。一国三主,互相攻伐,民困兵疲。且各地豪强割据一地,毫无法度。所以没有约束的乱兵暴民,累累犯境。”
“听刘卿说的,比前军都督府的军情折子有趣多了。”隆庆帝笑道,“现在这三方都遣使来京,自表为正朔,指责另两方为叛逆,政事堂和军机班为此争论不休。刘卿,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圣上,微臣之见,继续让他们上表,举证正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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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东宁军帅京述职(四)
“哦,爱卿的意思是让高丽继续乱下去?”隆庆帝问道。
“圣上英明,远超凡人,自然知道这高丽君臣素来是贪利背义之辈。前周年间,室韦势大,那高丽便输币献女,屈膝乞降,自表儿臣之国。甚至在前周与室韦相持危急之时,背后暗施冷箭,乱我关东,肆掠人口,侵占十六州县。前周建武帝挥师北伐,光复北地。时遣卢国公陈武忠公收复关东,斩首数万,尽收失地,并陈兵边境,问罪高丽。高丽废王诩事急自杀,王室败散,亡德失鹿。大将李倧景趁机问鼎,建立高丽新朝。后又趁前周思宗年间民乱骤起,朝枢无力顾及关东,兴兵犯境,又占去州县十余。”
“刘卿说得没错。当年太祖顺承天运,立鼎我大秦。刘卿先父,新安侯武宣公得高庙宗皇帝重托,节制关东,累败高丽军,收复失地,威压高丽遣使称臣,才有这关东四十年安宁。而今高丽自乱,刘卿的意思我也明白,让他们再多乱一阵,多耗费些民力,省得它有余力生歹意。”
隆庆帝从桌子上取下一份奏折,递给刘仁道:“这是前军都督府递上来的密报,高丽三方,海平君其势最弱,暗地里遣了使者渡海去了东倭,意欲勾结东倭九州探题大内家。”
“勾连倭兵?”刘仁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他恭敬地接过军报,细看了一回后禀告道:“圣上,东倭蛮野之地,自前周太宗皇帝遣水师攻掠其国九州、畿内等地,方迫于天威遣使称臣。太祖立朝后,东倭一直桀骜不臣,且国内争战不休,落魄逃亡武士纷纷泛舟渡海,袭扰高丽。近两年,东南也时有倭警,地方惊扰。要是让这些子不臣蛮狠的倭兵占据了高丽,就能以此为据点,就近袭扰岭东、淮东和东南等地,甚至会直扰天津镇,惊动京畿。圣上,此乃大警,不得不防。”
“爱卿所虑得极是。高丽国乱,东倭袭扰,这是连在一起的。而且东南的倭乱,内情没有那么简单啊。那帮贪利的混账子,天天煽动民情,什么食禄者不得与民争利,还以为朕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
“圣上最圣明不过了,这些贼子苟且之事自然瞒不过你的法眼。”
两人坐在一起,低声谈论着,从关东谈到北直隶,又谈到东南。
吴宝象揣着拂尘,站在勤政殿门口,两个小内侍站在远些的台阶上,低着头,揣着手。更远处站着六个殿前骁卫,挎刀站直了一排。
那边走了一行人,打头的正是东六宫都守于安良。
“吴公还在尽职,替圣上守着呢?”
“是啊,圣上正在召对镇夷将军。于都守来给圣上送膳来了?这会子什么时候了?”
“吴公,马上就是酉初时了。”
“酉初时了?那我得进去提醒提醒,再过一个时辰,宫门就要落锁了,刘将军可不能留在这紫禁城里。于都守稍侯,容我通报。”
“吴公自便,我在这边候着。”
吴宝象走进勤政殿外门,走到内门,弯腰贴着门禀告道:“皇爷,酉初时了,再过一个时辰宫门就要落锁了。于都守也送来了晚膳,在外面候着呢。”
“这么快就酉时了,那把晚膳传进来,我跟刘爱卿共进。”
“臣谢圣上赐食。”
晚膳很简单,不过六荤六素,两个汤,两份甜点,摆满了一张桌子。
“吃吧,刘卿,你素爱吃肘子,这个酱肘子是朕特意点的,你拿过去。”
“谢圣上。”
“你家老四真是了不得,词牌圣手,刘卿,你府上祖辈六代,都是以武勇著称,想不到到了你家老四这里,却是文采洋溢,不愧是烟溪先生教出来的。”
“谢圣上夸奖。”
“休得装了,心里得意就笑出来吧。”隆庆帝笑着道。“四郎写的那些词,我每阙都读过,首首我都喜爱得不得了。不过相对而言,我更喜那些策论,行文雄阔,谈古论今,纵横捭阖,气象万千。最重要的是,言之有物。”
“谢圣上夸奖。”刘仁满口子地谢圣恩。
“舔犊之情,人之常情。”隆庆帝看着刘仁脸上藏匿不住的得意和喜色,叹息道,“唯独这天家,少了这份温情啊。”
刘仁脸色一涩,抬起头看着隆庆帝,低声问道:“圣上,可是这次韩宰辅因为女婿假冒案之牵连,请辞之事?”
“是啊。韩卿受无妄之灾,原本想招个好女婿,谁曾选来选去,选了个这等货色。现在那个顾有茂欺君罔上,治大不敬,刑部论罪当绞。我下旨免死,流放南安州。韩卿无颜待在内阁,前几日上折子请辞了。摊上这种大事,朕也强留不得他,批红了。一向勇于任事的韩卿一走,政事堂和内阁又显得老迈不堪,才两三日就耽搁了不少政事。”
“微臣是镇将外臣,中枢之事不敢妄加议论。”
“刘卿,你我君臣相交于少时,有些话我也只敢跟你说说。”
“谢圣上信赖臣下。依微臣看,大势在圣上这里,有些事急不得。毕竟我朝以孝道治国,万难忤逆。”
“大势在我,大事急不得。烟溪先生也是这么劝我的。我已年过不惑,却事事迷惑啊。”
“圣上春秋鼎盛,等得耐得。”
“就是有些人等不得耐不得啊,尤其是那一位,最近跳得十分欢快啊。”
“那等跳梁小丑,逃不出圣上手掌心。微臣算了算日子,这京畿诸军里新三营五年一轮,侍卫军三年一换,也差不多时日了。”
“正是,这可是关乎京畿安危的大事,马虎不得,刘卿提醒得极是,我明儿下诏,让军机班和五军都督府得好好拟个章程。”
半个时辰,刘仁也吃完了,拱手道:“圣上,天色不早,微臣万不敢逗留了。容臣告辞。”
“行,宫里规矩如此,我也不好留你。吴大伴,替朕送送刘卿。”
“领旨。刘将军,这边请。”
吴宝象领着行完礼,谢过恩德的刘仁,出了勤政殿,两人缓缓走在宫里的巷道里,后面的小黄门远远地跟着后面。
“宝象,你悉心伺候着圣上,辛苦了。”
“这是我的本份,谈什么辛苦。”
“殿帅还是汤布山?”
“还是他,只是内外两班指挥使换了老胡和老姚了。”
“那就好。汤布山都六十四了,熬不了多久的。”
“是啊,快了,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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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元夕闻名青玉案
隆庆三年上元节。
大秦沿前周例,上元节五夜无宵禁,正月十三开始试灯,一直到正月十八落灯,九门不闭,内外两城不禁,满城军民皆欢,其盛况可用前唐一诗来形容:
“今夕重门启,游春得夜芳。月华连昼色,灯影杂星光。南陌青丝骑,东邻红粉妆。管弦遥辨曲,罗绮暗闻香。人拥行歌路,车攒斗舞场。经过犹未已,钟鼓出长杨。”
入夜,满城的花灯犹如满天繁星,绚丽夺目,把夜晚耀亮如白昼。这几夜,不论男女老少,贫穷富贵,都会打扮一番,穿上最好的衣裳,走上街头,看花灯,观烟火,彻夜欢喜。
到处可见载歌载舞,到处可见欢声笑语。其中更有才子佳人,青年男女,盘桓游历这花灯火叔底下,寻觅心上人。
又有诗云,“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游伎皆秾李,行歌径落梅。金吾夜不禁,玉漏莫相催。”说得也是这太平盛世,上元佳景。
重泽楼二、三楼,是观花灯火树,赏上元夜盛的好去处。今日,这里早早就被刘府、贾府的家丁健仆给围住了。丫鬟婆子流水介地端上名闻京华的重泽楼佳肴美食。
奉国将军夫人李氏早早就包下了重泽楼,宴请贾府、薛府一家子。三楼是女眷,以贾母为首,左下首是李夫人,再下是邢夫人、琏二嫂。右下首是薛姨妈,再下是王夫人、李纨。
刘三娘子和黛玉、宝钗、史湘云、迎春、探春、惜春等小辈坐了另一桌。周围是赖大家的、周瑞家的、鸳鸯、平儿等有脸面的管事婆子和大丫鬟,得老太太发话,也坐了一桌。
二楼就满满当当坐了好几桌。正中有贾赦、贾政,左右是贾琏、丘好问、刘玄、薛蟠、贾宝玉。另两桌还有贾芸、贾瑞、明国维、徐文祯、李公亮、潘籍等贾府中人和刘府好友。
东府贾蓉夫妇还在守孝期,就没有出来了。薛规身体还在大养,也没有过来。
“今儿刘府太太实在是太破费了。”王夫人客气地说道。
这两三月,她是见识到了刘府的真实实力。一向不显山露水的奉国将军府确实跟宫里关系不错。先不说镇夷将军刘仁述职这段日子,不过十日被圣上召对了六回。甚至连太上皇也召对了两回。然后是宫内的各色赏赐流水介的下来。最让王夫人在意的是,奉中旨来恩赐的内相们,从乾清宫守吴宝象到提知上书房太监翁德海,再到东六宫都守于安良、西六宫都守夏守忠,甚至连大明宫守戴遇恩,宫里有头有脸的大太监们一个不落,都在奉国将军府上露过脸。
“哪里哪里,我家四郎在京城这些日子里,全靠诸位亲戚照顾,老太太把他当亲孙子看待,大太太和二太太也跟自己的子侄一般,些许谢宴算得了什么?”李氏豪爽地说道。
刘仁述完职,也办完了正事,赶在大雪封路之前赶回了辽阳城。刘夫人则留在了京里,总得等刘玄和丘好问中了进士,天气暖和了再回辽阳城去。
刘三娘子坐在薛宝钗旁边,一个劲地给她夹菜,坐在对面的史湘云笑着说道,“三娘子,你可太偏心了,只给宝姐姐夹菜,在座的可都是你的妹妹。”
“没错,都是我的妹妹,可只有宝姑娘是我的弟媳,我当然要另眼看待了。你们几个我动动嘴就好,宝姑娘我必须动动手。”
听刘三娘子说得有趣,大家都笑了。
在二楼,贾政拱手道:“在座的有六位要参加春闱的哥儿,值此上元佳节,我借花献佛,祝诸位春闱中试,东华门唱名!”
大家齐声应道,都饮了一杯。只有贾宝玉有些心不在焉。其实他更愿意去三楼,跟姐姐妹妹们一块吃酒,尤其是今儿大家都来得这么齐,还有三娘子姐姐这么不同寻常的奇女子,他更是心向往之。只是有他老子坐在对面,他是连个屁都不敢吱声,低着头努力做一位隐身小王子。
贾政也知道自己儿子,诗词还能说得过去,可在座的六位年轻才俊都是拔贡,诗词制义,随便一个拿出来都能吊打自己的宝玉儿,还是不拉出来炫耀丢丑了。
酒过三巡,众人酒薰脸红,兴致更好。而外面更是人声鼎沸,透过楼窗,看到外面的灯火万千,与天上的繁星相映,不知哪里是天上,哪里是人间。
“明哥儿,今儿是上元节,你跟我妹子的亲事也定下来了,怎么得也要按照习俗给我妹子写首定情诗词吧。”薛蟠借着酒劲,站了起来说道。
刘仁还在京的时候,刘薛两家就按照习俗规矩,请贾政夫妇、侍卫司左班指挥使尚伟民夫妇为媒人,把刘玄跟薛宝钗的亲事定了下来。
“没错,这都有两三月没听到三郎的新词传唱了。”贾宝玉听到要刘玄写词,马上就跳了出来。
“是啊,这两三月,三郎一直在备考春闱,没有新词传出,我等都觉得这耳目越发地污秽阻塞了。”贾琏也在一旁笑着附和道。
“至此上元佳节,那我也就写一阙,以应此景,以和此情。”
词牌圣手刘三郎要写新词了,不仅二楼的人都围了过来,三楼的女眷们也都来了精神,尤其是几个小辈们欢呼雀跃,叫着小厮去楼下候着。机灵的店老板和伙计们更是站到二楼门口挤着,等着抄录。
“青玉案.元夕,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拿到抄录的新词文卷,三楼众姐妹们在互相传阅,林黛玉喃喃地念着最后一句,“这或许是我等听过最朴实无华,却最痴苦的一句情话。且这阙词跟明哥儿其它词一样,不拘于情,由情入意,意境深远。笑我这几月还想着学作词,一争高下,现在我决定了,以后只作我的诗,不再作词了。”
“是啊,有词牌圣手刘三郎在,我等做再多的词,都是陪衬。”史湘云在一旁也感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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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壬寅春闱选贡士
隆庆三年二月初九,壬寅年科春闱正式开始。来自三十六省的近两千名拔贡举子进了贡院,十数年苦读,就在这三年一次的会试中。
今次主考官是保和殿大学士、尚书仆射魏良弼,同考官为成均馆学士,翰林院掌院富时景,副考官十二人,皆是从四品以上殿上官,非学士即侍郎,既有学问又有威望。
连考两日后贡院解禁,众拔贡纷纷出来,脸上除了疲惫之余,各人是有喜有悲。
刘玄等人回了奉国将军府,用柚子叶煮水洗过,再用了一顿热饭热汤,睡了一夜,第二日才算回过神来。
“今科春闱偏南,谁曾想如此偏南!”
缓过劲来第一件事就是复盘这科春闱了。李公亮先忿忿不平地说道。
“诗题为江南,目为春雨,江南春雨,我连江南都没去过,如何写这江南春雨?”李公亮脸色苍白道。
“唉,我也是,我又何曾去过江南,只能根据前唐周诗词里意思捉字凑词了。”潘籍摇着头也哀叹道。
“重明,淳之,我等侥幸,生于江南,也见过江南春雨,可这春雨如何写?‘夜来风雨声’?还是‘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又或者‘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春雨最常见,也被前辈诗人写滥俗,要想写出新意来,难啊。”徐文祯也叹息道。
“更可恨的是这词,不仅要写余杭景胜,居然要以吕仙调做新声。到底是哪个老糊涂想的主意?这会试作诗词,原本就诚惶诚恐,还要做新声新词牌,八斗文采也不够他折腾的。”明国维也是怒火中烧。
科举中诗词是最容易看出差距来的。这策论制义,有时还要看对不对考官的“”口味,但诗词却是一目了然,写得好与不好,略通文才的人都能识得出来。要是科举中做的一首好诗一阙好词,能增分不少。现在这科出的如此刁钻的诗词题目,如何不叫众人气愤。
“诗词偏题不论,这策论居然题出《尚书》的‘刑疑付轻,赏疑从众,忠厚之至。’以往策论不是取史论就是时事,今科却是取五经中的一句,真是前所未有,真正让人猝不及防啊。如此论起来,唯独就制义,‘志士仁人’一题还相对中正。”潘籍叹息道。
“魏次相是余杭人士,富掌院不仅是富春郡人士,更是《尚书》一经的泰斗,有这两位在,能出这样的题目,不足为奇了。”刘玄坐在那里,默然了一会,最后才开口。
“也罢,这一科我等北地学子,只能看祖上积不积德,能中三五人就是天幸了。”
“不要说你们北地学子,我等江南学子,这科能否中举,也要看上苍祖先保佑了。”
会试取贡士,按例是一等十人,二等三十人,三等一百二十人。但跟秋闱一样,这是上限定额,往下却也是不限的。
众人叹息一番后,各自散去,各寻法子解愁去烦。
刘玄坐在书房里,挥毫写着什么。晴雯和麝月走了进来,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说道:“四爷,太太传来话,叫吃午饭了。”
“这么快就吃午饭了。你们帮我收一下。”
“四爷,你这写得什么呀?”晴雯一边收着,一边开口问道。
“我抄的南直隶、浙东等地的邸报,一些地方上的人土风情事宜。”
“四爷,你还有闲心抄录这些?”
“哪又如何?春闱已经过了,难道日夜忧惴,茶饭不思,就能得中贡士,入内殿试?”刘玄笑着反问道。
“四爷真是心胸开阔,拿得起放得下下。”麝月在一旁赞许道。
“哈哈,你们两个,读了些书,这马屁也是拍得有声有色了。”刘玄大笑道,晴雯和麝月听得有趣,不由莞尔。
贡院中,魏良弼和富时景在房里正中,对坐饮茶。
“侍尧兄,今科我等出这会试题目,怕是要遭人唾恨啊。”
春闱比秋闱规矩更严。内阁给出人选,圣上钦点。主考官和同考官一旦被点中就入住贡院,由殿前司和侍卫司监守,一干饮食和进出物品,严加盘查。两位“禁住”在房里,合出一套题目,待到开考才放出来。
“老朽六十有三,也不知还能扛得多久,趁着还能动弹,就为朝廷选士出份力吧。”
“你我这般出力,不仅北地学子要恨疯了我等,江南学子也不会留口德的。”
“管那些做甚,就是要这样出题,才显得公正。”
很快,便有副考官呈上初评为上的诗词。
魏良弼和富时景一份份地翻看,看到其中一诗一词,品味许久,又互相交换了,最后魏良弼说道:“光胜兄啊,我有种不详之感。”
“侍尧兄,我也如此,真要是如我等猜测,世人会不会说我俩弄巧成拙,白费心思?”
“也罢,要是能出这样的诗词,一段传世佳话,你我成了垫石踏板又如何?后人提起这段典故时,总是绕不开我们这两个昏愦老糊涂。”
“哈哈,还是侍尧兄大气。”
五日后,壬寅年科春闱会试放榜,赫然列在贡士一等头名的会元是北直隶辛丑科乡试解元,淮西人士刘玄刘持明。
众人一片哗然,但是随即贴出他的诗词,顿时遭疯狂抄录,一时京华纸贵。
“余杭春雨,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吴华。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
“望海潮,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一时间,三吴江南学子羞愧不已,扶墙捶胸大哭,“我等世居江南三吴,却为何做不出这‘东南形胜,三吴都会,参差十万人家。’的绝句佳词来呢?”
哭罢,拭干眼泪,高唱着“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又访亲寻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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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钦点壬寅科进士(一)
会试完后第五天放榜,第十天入保和殿御前殿试。
殿试是一科科举最关键也最重要的一环,中者为天子门生,当场钦点一二三甲进士。
黎明时分,刘玄等人就在东华门前等着。他们看着高耸巍峨的宫门,心绪万千,今日考完后,圣上钦点名次,诸位便以进士的身份要在这里唱名。
刘玄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众人,只有不过百余人,里面熟悉的只有徐文祯、潘籍、丘好问和沈自省。明国维和李公亮未能中试,只能来年再考了。
过了一会,有殿前司领班都虞候进来,跟带队的礼部官员交接,再验了诸位贡士的腰牌对牌。然后在四个小黄门的引领,三十六位殿前骁卫的护送下,静悄悄地穿过空地巷道,来到保和殿前。
站在殿前台阶下,可以看到上面站满了人,政事堂的诸相,内阁诸位阁老,还有翰林院、礼部等一干官员,都早早地在那里候着。
九十位贡士站在殿前空地里,朝阳正徐徐从东方升起,照在他们年轻和满是憧憬的脸上。
这时开始点名,主考官魏良弼点一二等,同考官富时景点三等。
“隆庆壬寅科会试贡士一等头名,北直隶辛丑科乡试拔贡刘玄刘持明。”
“臣在!”此时的刘玄等人有资格称臣了,他率先从左边台阶走了上去,向魏良弼和富时景行礼,然后站在殿上第二层的空地里。
“二等第十一名,岭东乡试拔贡丘好问…二等第十五名国子监拔贡沈自省…二等第二十一名辽东乡试拔贡潘籍…三等第六名,国子监拔贡徐文祯…”
点名完成后,众人把在东华门领到的各自的会试文卷拿了出来,双手捧上,大声道:“学生蒙恩被点为贡士,现殿前投卷,请圣上御览!”
自有小黄门将众人的文卷收了上去,递到隆庆帝桌上。
接着有礼部官员领着众人赞拜、行礼,完成后有乾清宫守吴宝象出殿,大声道:“奉旨,宣隆庆壬寅科会试贡士入殿行御前试。”
众人再行礼,按名次鱼贯入殿,坐在各自的座位上,然后发放策题。
殿试一般只考一篇策论,限时一个时辰,由执相阁老、翰林院掌院等临时考官初评,选出十份上优者,递交御览。当然了,会试一等前十名贡士的文卷如果不在其中,也会被单独选出来递呈上去。
今天殿试的策论题目,是隆庆帝早些日子想出来,早上才御笔写下的,《论人材》。
众贡士在殿中紧张地挥毫写策论,隆庆帝在殿上书桌上御览众贡士的会试文卷。九十多名贡士的文卷,他也不可能一一全部看完,只是有选择地看。现在他看的正是会元刘玄的会试策论制义。
“《刑赏忠厚之至论》,尧、舜、禹、汤、文、武、成、康之际,何其爱民之深,忧民之切,而待天下以君子长者之道也。有一善,从而赏之,又从而咏歌嗟叹之,所以乐其始而勉其终。有一不善,从而罚之,又从而哀矜惩创之,所以弃其旧而开其新。”
果然,这刘玄的策论正如烟溪先生和众人所言,纵横捭阖,气象雄阔。他的行文遣句能看到烟溪先生的五分精髓,但意境气象却有些另辟蹊径,自成一派了。想不到这小子还有这份功力。
“圣人于心之有主者,而决其心德之能全焉。夫志士仁人皆有心定主而不惑于私者也,以是人而当死生之际,吾惟见其求无惭于心焉耳,而于吾身何恤乎?此夫子为天下之无志而不仁者慨也。”
看完刘玄的这份制义,隆庆帝连连点头。这制义倒是尽得烟溪先生真传,言之有物,严正缜密。
半个时辰过后,刘玄第四个交卷,然后退到殿外候着。他的策论果不其然被评为上优,递呈到隆庆帝桌前。
“《论人材》,天下之患,不患材之不众,患上之人不欲其众;不患士之不为,患上之人不使其为也。夫材之用,国之栋梁也,得之则安以荣,失之则亡以辱。然上之人不欲其众﹑不使其为者,何也?是有三蔽焉。”
隆庆帝品味再三,喃喃地低声道:“烟溪先生教出来的好弟子啊,当仁不让、勇于任事的宰辅之才啊。”
待到一个时辰的考试时间和一个时辰的评卷时间过去,众贡士又入殿参驾。
隆庆帝居然站起身来,径直下阶,走到刘玄跟前道:“你的策论朕看过了,当为鼎首。但今科是朕即位以来的首科,朕执朝的首位状元不是那么好当的,朕再给你一题。”
“臣请圣上赐题!”刘玄毫不胆怯地答道。
“好胆识!你被称为词牌圣手,朕就考你词才。朕这些日子在读三国志,正好读到孙刘屯兵长江,共抗曹魏,你以此史为题,赋词一阙,词牌就不限了。”
“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好词,好词!”隆庆帝看完后,抚掌拍手大声叫好道,“真是荡气回肠,回味无穷,读完后平添万千感慨在心头。”
众臣也在旁边大声叫好。
隆庆帝沉吟一会道,“此词写尽三国雄史和风流人物,已属千古绝唱,唯独有一遗憾,朕读此史,甚喜周郎公瑾,可惜这词中未写,有些意犹未尽。”
说罢,隆庆帝摆手笑道:“是朕贪心不足了。刘卿能写出《临江仙》如此佳词,已属万幸,何敢再求更多。”
“圣上,臣还有一词,待臣为圣上写出。”
刘玄也不管不顾了,都到殿试这个地步了,圣上也有点魁之意。风头已经出尽,也不在意再多出些了。
“念奴娇·赤壁怀古,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妙!妙!妙!词曲豪迈雄壮,已经难越这两词颈背了。”隆庆帝大声道。
“圣上初科,有天纵英才,居然连赋两阙千古传唱之佳词!此乃祥瑞,臣等幸哉,亲临盛况!与有荣焉!我等共贺圣上!”
太和殿大学士、中书侍郎、平章国事卢文韬以下,众臣齐声恭贺道。
隆庆帝仰首大笑,挥手把刘玄唤到跟前,朗声问道:“你久居北地关东,为何能做出‘小楼一夜听春雨’,“东南形胜’和这两阙大江东去的词?”
“回圣上。前年为师祖昆林公百岁诞辰,恩师困于国法,监居辽阳,便遣弟子代行孝道。臣自金州上船,泛海南下,在余杭上岸,沿富春江西进,过婺州、衢州、睦州、信州、抚州,至吉州太安,与墓前拜祭师祖昆林公。后顺赣江而下,在江州入长江,先逆江游历赤壁、武昌,再顺江而下,过安庆、太平、金陵,在京口入运河北上,过扬州、淮安,直入密州,在密州再上海船北还,历时八月有余,遍游东南、江南、湖广、淮南、岭东诸地名城”
“哈哈,果然是烟溪公先生,算无遗策啊。”隆庆帝大笑之后,便坐回到御桌后,开始钦点今科的进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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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钦点壬寅科进士(二)
这会东华门前站着二十余位小黄门,等着保和殿传讯息出来。
“奉旨!钦点隆庆壬寅科殿试三甲,南直隶乡试拔贡卢介瞻…岭东乡试拔贡丘好问…国子监拔贡徐文祯…河东乡试拔贡虞文彬…,计八十一人,赐同进士出身,授正九品修职郎,领翰林院弘文馆校书郎。”
“奉旨!钦点隆庆壬寅科殿试二甲,江南西省乡试拔贡夏莫言…辽东乡试拔贡潘籍…南直隶乡试拔贡顾仝,计七人,赐进士出身,授从八品承事郎,领翰林院成均馆正字郎。”
潘籍运气好,加上临场发挥得好,殿试的策论做得花团锦簇,被众宰臣举为上优,又中了隆庆帝心意,竟然被点了二甲,入了成均馆正字检校,充为庶吉士。
这二三甲唱名花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接下来是最激动人心的时候,是钦点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
“奉旨!钦点隆庆壬寅科殿试一甲第三名,国子监拔贡沈自省,授正八品承务郎,领翰林院成均馆检校文字。”
“奉旨!钦点隆庆壬寅科殿试一甲第二名,南直隶拔贡李桂芳,授正八品承务郎,领翰林院成均馆检校文字。”
一甲前三位每一人唱名相隔半刻钟,从东华门一直唱到东安门。而东安门前聚集了无数的人,有各贡士家眷,有未中试的拔贡举子,有看热闹的京城百姓,还有各府上来打听消息的仆人。
此前探花和榜眼的唱名已经让众人一片沸腾,但很快大家都屏住呼吸,倾听最重要的唱名。其实到了这个时候,不少人都知道今科的状元郎是谁了,但依然压抑不住激动心情。知道和东华门前唱出来的,有着天壤之别。
“奉旨——!钦点隆庆壬寅科殿试一甲第一名,北直隶乡试拔贡刘玄,授从七品宣教郎,领翰林院成均馆都检校文字。”
尖锐的声音从东华门那边响起,极有韵律,如同是唱词颂歌一般,飘飘悠悠,晃晃荡荡地就传了过来,如同是一根钢丝弦儿从空中飞抛了过来。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最后一个小黄门站在东安门城楼上大声唱道:“奉旨!钦点北直隶乡试拔贡刘玄,为隆庆壬寅科殿试一甲第一名,授从七品宣教郎,领翰林院成均馆都检校文字。”
哄地一声,整个东安门都沸腾了!
“状元郎出来了!”
“今科状元郎是我们北直隶乡试解元!还是今科会试的会元!”有知道的人大声道。
“连中三元,状元及第,而且是师生同为三元连中!状元及第!此乃前隋唐行科举以来,千年未有之盛举!”
“天降文曲星!天降祥瑞!我等要同为圣上贺!”
一时间,东安门、东六街乃至整个内城外城都沸腾了,众言议论,都在讨论着这千年难得的盛事。
薛蟠从东安门一路狂奔,离着薛府大门还有几十丈,就早早甩蹬下马,然后跟踩了风火轮一般,一阵风地冲进了府里。
“有消息了,蟠哥儿有消息了。”有仆人小厮连忙跑向内院给老爷太太报信,可是没几步就被薛蟠给超了过去,反而落在后面了。
“蟠哥儿,拿到确实消息了。”
薛规、薛姨妈、薛宝钗早早坐在正厅里,急切地等着消息。
“拿到了,我拿到消息就跑回来了。”
“早半个时辰你就叫人来报信,说东华门开始唱名了,怎么这会才回来?”薛姨妈抱怨道,生怕儿子又趁机去哪里偷懒玩耍去了。
“难道四郎中了一甲,所以你才这般晚。”薛规眼睛一亮,大声问道。他是知道规矩的,知道名次越前,越在后面唱名。
“岂止,千年难遇的盛事。”薛蟠终于喘匀了气息,“四郎是连中三元,高中状元,跟他的恩师烟溪公一样。”
“什么?!”薛规猛地站了起来,“师生同为三元连中的状元郎,确是行科举以来从未有过的盛事,四郎和他恩师烟溪公定是要青史留名了。他的前途难以限量啊。”
薛规想到的是,刘玄的恩师杨慎一颇受当前圣上器重信赖,早晚要被召回京,转迁一两年肯定要入阁为宰辅。而刘玄才十七岁,有的是时间慢慢转迁熬资历,更重要的是他这般年轻,当今圣上是不可能用的,定是要留给储君用的,这富贵甚至可以延绵到两代数十年。
“现在我能明白四郎持意要在春闱前把亲事定下。看来他确实中意我家的大姐儿。”
“老爷,你这话里是什么意思?”
“四郎对其参加这次春闱或是有几分把握,又或者说是抱了破釜沉舟的决心。夫人啊,现在他这般声势,我府上再与其联姻定亲,怕是要出波折了。”
薛姨妈听明白了。
春闱之前,刘玄虽然是解元,但还只是拔贡的一员,能不能中试也难说。不要说他这个北直隶解元,就是南直隶解元会试里没中的也有过。那时的他与薛府嫡女结亲,没有人说高说低。但是这会他中了状元,还是连中三元的状元,那声势完全不同一般了。这时再来结亲,刘府的老太太和老爷太太愿意吗?这样的名声,就是婚配圣上的公主也绰绰有余,反正国朝对驸马做官又没有什么限制。
就算刘府上下没有什么意见,他的师门同意吗?现在的刘玄绝对是师门中年轻一代的领袖,婚配一皇商之女,那些师伯师叔们愿意吗?
“唉,四郎对大姐儿的心思,也算是真心实意了,这样我也放心了。”薛姨妈摸着女儿薛宝钗的头发道。她确实是心满意足了,定亲的女婿中了状元,女儿的亲事眼见是一门良配。儿子跟着未来舅哥儿一两个月,完全像是变了个样子,居然有了两三分要有出息的苗头。
薛规看了一眼低着头,满脸羞喜的女儿,又看了一眼洋洋得意,好像自己中状元的儿子,叹息了一声。自家这个女婿,心思太深远缜密了,走的每一步你都看不明白,可等到了时候再看,却觉得正该如此。薛家沾上他,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这时,府上门子在厅外禀告道:“禀老爷太太,刘府派人送来一件物件,说是非常重要。”
里面的四人一愣,过了一会,薛蟠忍不住开口道:“该不是刘四郎的退亲文书吧。”
“你这混账呆货,胡说什么!快快传进来。”
很快,物件被火速传了进来,打开外皮,现出一方木盒子。薛蟠迫不及待地打开,只见里面摆着一件牡丹国色镶红宝石金钗,花团硕大艳丽却丝毫不落俗,还有一件温玉连枝牡丹天香簪。旁边还有一张纸,上书“牡丹一株开绝伦,二十四枝娇娥颦。天香国色十分春,薛女独得七八分。”后面还有一行小字注解:此钗由小生制样,府中巧匠打造,特赠世妹。
“这个刘四郎,还真是…”薛姨妈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她明白刘玄的意思,上次给薛宝钗的金钗玉簪是专门给刘三娘子打造的,由她转赠的,有些不甘心,所以特意为薛宝钗打造了一对,还附诗一首相赠。
只是这个时候相送,吓死我们了。
“这个时候送,这个刘四郎有心了。”薛规笑着道,同样的事,从不同的角度去想,却有不同的结果。
第八十章 敕勒川里现牛羊(一)
“我们一路从京师向西,沿着永定河出西北,先是到了怀来,再那里又沿永定河分支白洋河继续向西北,过宣化州,再继续走东阳河,出张家口关。前日我们翻过了大青山,那里开始便是出了北直隶,进入到了阴山行省地界。”
“我们再沿着集宁州、绥远州、白云州走上半月,就能到了克宁城。那里地处阴山北麓,是爱哈河、清水河等几条小河流交汇之处,不到百里处还有一个叫云边泊的小湖泊,是阴山北部,勾连北海省的紧要位置。当年前周神武帝在那里大败契丹阻卜联军,克敌靖宁,便筑了一座城池以受降。原是唤作受降城,只是后来北边的受降城太多了,便改名为克宁城,成了阴山省要城,白云州的州城。”
王子腾骑在马上,笑着对刘玄道:“这次多亏了圣上指了你来做我的随员,要不然这北地九边的典故谁说得这般清楚?”
“王大人这次荣升保宁节度使,奉旨点检九边军容,我等附翼,沾些功劳,也是一番造化。”
“你这个持明啊,你我现在是亲戚,不必说着这些场面话。我一向在关内做官,这九边的事,只是耳闻,从未亲历过。这次得圣恩点了九边军容点检差事,自当要恪守职责,尽心尽力。只是怕不熟悉这边的风情习俗,误了事,恶了人,所以还要贤侄多多提点。”
“这个自然,王大人请放心。再说不才也在这观军容钦差皇事中恭添末位,尽心尽职也是本分。”
两人正说着,后面有两骑策马上前来了。前面打头的正是意气风发,左顾右盼的薛蟠,后面却是苦着一张脸的贾琏。
“舅老爷,四郎,前面有探马回报,前面是集宁州的卫宁县城了,这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就在那里歇息了。”
“蟠哥儿,你跟着出来都半月了,怎么还没搞清楚规矩?王大人和我是奉旨办差,一路上走州穿县,是不能进城的,只能在城外驿站驻扎,否则就是违例,要吃弹劾的。”
“切!我还以为只是在北直隶装装样子,出了地界就没事了,想不到还要守着这破规矩。”
王子腾看着这混账外甥,哭笑不得,倒是刘玄替他说了:“你说得什么胡话,王大人现在荣升节度使,旁人都要尊称一声太尉。眼见着办好了这件差事,就能入五军都督府,甚至入值军机班,为武职尊荣至极。多少双眼睛盯着大人这一路行事,如何不小心谨慎?你说的那些不守规矩的家伙都是些微末小吏,巡察御史都懒得搭理他们,自然可以暗地里做些混账逾制的事儿了。”
“还是持明知事。蟠哥儿,正器兄将你派到持明身边听用,就是要你学些东西,不要再孟浪了。”
“外甥知道了。”
王子腾点了点头,转向贾琏道:“琏哥儿这一路上辛苦了。”
“有舅老爷和四郎照拂着,我还真没吃什么苦。只是这骑术不精,一路走来有些疲乏难堪,拖累了舅老爷和四郎的行程了。”
贾琏苦着脸说道,他这次捐了个从七品通直郎,又补了观军容使令史,跟在王子腾和刘玄身边出关,原本是想借着王子腾的威势,刘玄的关系,打通一两条阴山、北海、金山到钦查温汗国的北商路。
经过跟刘府兴平号的生意往来,贾琏也算知道了茶叶、丝绸以及棉布在北商路的价值,只要能运到阴山,获利五倍以上。而茶叶、丝绸和棉布,江南三吴出产最多,贾家是金陵的坐地户啊,采办这些货品有优势啊。所以贾琏就狠下心来,要借着这次大好机会到这阴山内外走一遭。只是他预估了这趟路途的艰辛,可还是极大地低估了。
“琏二哥,你可以跟我学骑术啊。现在你看我跑得多欢实?”薛蟠在一旁洋洋得意道。
“跟你学骑术?我还不如跟四郎学。你什么德性我还不知道,以前的骑术跟我一个样,还不是给四郎用马鞭给抽出来的,现在在我面前洋洋得意。”贾琏不屑道。
薛蟠脸色由红转黑,忿忿地说道:“居然不领我的好意,且看你继续吃苦。琏二哥,不是我吓唬你,你骑术不练好,大腿内侧总是血肉模糊,一个不慎会连累到中间要害的。到时一个溃烂,把你的蛋蛋和话儿都烂断根了,圣上身边还正缺你这么一个长得体面又说话伶俐的内侍。”
“你这憨货!就没一句好话!”贾琏知道薛蟠故意在吓唬自己,气得伸腿踢一脚薛蟠,却扯到伤处,疼得直呲牙。
到了卫宁县城外的驿站,早就接了滚单的卫宁知县已经在驿站迎接。不一会,集宁州知州也过来拜访王太尉和刘状元,同时也向王旗命牌行了礼。从卫宁县再走两天,就要出了集宁州,进入到绥远州地界,集宁知州这会不来混个脸熟就没有机会了。
是夜,刘玄跟李公亮在房里说着话。
这次春闱,李公亮和明国维落榜了。明国维倒无所谓,反正他做好了苦战三四回的准备。只是心高气傲的李公亮情绪就有些不大好,尤其是同伴潘籍中了,还中了二甲庶吉士,这就郁闷了。所以刘玄这次趁机给他补了个行军录事,让跟着出来办差,就当是散散心。
四处巡视过的徐天德过来禀告道:“四郎,有些事情不对。”
“哦,哪里不对?”
“出了张家口关,友德和国胜发现队伍中有几个人行事有些诡异,就跟我和豫春说了。我们分班盯了这三四日,果然有些鬼祟。傍晚,有两个人又偷偷跑出去了,我和友德就吊着他们,这回看到有人跟他们接头了。”
“什么人跟他们接头?”
“大约十余人,装扮看着像马贼,但我们一看就知道肯定是边军骑兵。”
“这样啊。”刘玄不担心徐天德等人认错。他们久在边军,又世代从军,其他或许有偏差,这九边的边军他们绝对认不错。“离这最近的是锡林军和归化军,再过去一点是德宁军、开平军和呼伦、翰北、翰西三镇了。”
“不是开平军。开平军跟我们泰宁军挨着,他们的习惯我们能看得出来。北三镇嘛,离这里太远了,要穿过来没有那么容易。“徐天德分析道。
“重明,你怎么看?”
“天德,那两三个鬼祟的人是谁的人?”
“一个是王大人的家丁,两个是琏二爷带来的人。不过这三人像是两拨人,各不牵涉。今晚跟那帮子马贼接头的是琏二爷的人。”
“王大人的那个家丁,可能是前军都督府的人,也可能是皇城司或内十二局的人。至于琏二爷带的那两人?”李公亮沉吟道。
“琏二哥带的人,除了两个随身小厮,两个管事和四个伙计,其余六人是从马行或走行请的护卫。”
听了刘玄的解释,李公亮又把头转向徐天德。
“那两人都是琏二爷请来的护卫。”徐天德连忙答道。
“四郎,这事有些明朗了,怕是有人盯上你和王大人的这件差事了。”
“重明兄说得没错。”刘玄点点头道,“我出京时就有了这预料。”
徐天德也有些急了,“难道是大明宫,还是忠顺王府?”
“现在说不好。现在暂且不管他们是谁的人,只看他们想干什么。”
“四郎说得没错,另外我们还要提防,队伍中是不是还藏着没冒头的家伙呢?”李公亮微眯着眼睛说道。
第八十一章 敕勒川里现牛羊(二)
走了两日,一行人在青塔寺驿站住下。这里是集宁州与绥远州交界的地方,方圆两三百里全是草原牧场,没有城池,唯独有一座青塔寺。王子腾和刘玄还特意以钦差观军容使、观军容使掌录事的身份去拜谒了一番。这是喇嘛青教四大主庙之一,阴山省的十大庙之一。
只有监寺、维那、僧值等人带着一干喇嘛出来迎接两位钦差。一打听,原来这寺庙住持乃喇嘛青教排名第二的措班纳里活佛。这一世转世的活佛在五岁签中获选后便被接到京城去了,由太仆寺优待安置在京北八大庙,交由德高望重的高僧指点教化,待二十岁后再回寺庙来坐床升位,正式为信徒们诵经祈福。
现在的这青塔寺完全由太仆寺任命的监寺、维那、僧值等僧人执掌。
“这寺庙修得还真是漂亮。这么偏僻的地方,居然还有这么一座富丽堂皇的寺庙,真是想不到。”薛蟠砸吧着嘴巴道。
“这每一座寺庙,都是方圆数百里牧民的圣地,都是那些牧民们捐出身家财货,累积数百年才成了这个样子的。按照前周太宗皇帝收复漠南漠北吐蕃和安西后定下的规矩,这些化外之地除了大兴教育德化,还准行喇嘛教,每一庙都有优待。原本这喇嘛教只有红、黄、白、蓝四派,后历练数百年,又分出青、花、格鲁、赤木四派,合计八个教派,所以京北有八大庙。”
李公亮在旁边给薛蟠等人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对了,过了这青塔寺,是不是就到了绥远州了?”贾琏问道。
“是的,前面就是绥远州长和县,不过有两百多里路都没有城镇,而离我们最近的驿站也有六十里,这段路有些荒凉。”
“我也是到了这阴山行省才发现,这天下还有这么地广人稀的地方。要不是官路来往的全是商队和巡逻的兵丁,我们一天也难遇到一两个人。”薛蟠摇头晃脑地说道。
“阴山、北海两省人口少是从前周年间执行的限口律令,每一地,牧民丁口都有限定的,超过一定数量,就要迁走多出的,会去关东,或去安西,或转到关内,化为耕民。数百年下来,这里一直保持着这地广人稀的局面。”
这会出口解释的是刘玄。
“还有这稀奇古怪的律令,人不越多越好吗?还特意限定丁口,真是奇了怪了。”
听到薛蟠的话,刘玄和王子腾对视一眼,没有再出声。
这个国策在前周延续了数百年,确保了漠南漠北的安宁顺服。也就是前周有三位皇帝数十年间的懒政,这限丁口的国策名存实亡,才给了室韦人崛起的机会。但就是这样,由于前两三百年丁口限制得太厉害,室韦人及其附属的人口短时间就是发展不起来。所以当年前周累犯大错,也只是退守两淮,稍一拨正,又开始振奋复起。等到室韦人败走西边,前周就将这漠南漠北限定丁口的政策执行得更加严格,所以就算是末年民乱,漠南漠北也没有什么力量趁机浑水摸鱼。
到了国朝,这一条连同喇嘛教各寺庙住持册封教化的律条,一并被毫不犹豫地沿袭下来了。这些东西刘玄和王子腾心知肚明,但总不好当众讲出来,而且就算讲出来,薛蟠这个呆头鹅只怕也明白不了。
青塔寺驿是乙二等驿站,不算大,王子腾一行百多号人,把整个驿站挤得满满当当。等到王子腾、刘玄等人拜完佛上完香回来,随从们已经把事情处理整齐了。用完晚饭,说了一会子话,便各自回房洗漱休息,明儿一大早还要赶路。
有皇命在身,钦差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很快夜深了,整个驿站也陷入到寂静之中,只有不知藏在何处的虫子还在孜孜不倦地发出自己的声音,偶尔有马匹噗呲的声音,更多的是幽静。
两个身影从黑暗中钻了出来,借着院墙角落,以及各种物品,躲避着天上的月光以及各处悬挂的值夜灯。几经腾挪,终于挨近了马厩。
正当他们站起身来,准备往马厩食槽里放东西,几人从黑暗中钻了出来,瞬息间点亮了值夜灯,将马厩这一角照得明晃晃的。
在徐天德、常豫春、符友德、封国胜四人的簇拥下,刘玄走了出来,看了一眼被抓现行的两人,正是贾琏请来做“保镖”的那两个护卫。
“这么夜深,你们来做甚?”
“我等给马儿喂夜草。”
“马无夜草不肥啊,只是两位这么好心,不给自己的马儿喂,却要给我等的坐骑喂夜料?豫春,看看这两位好心人喂得什么好料?”
常豫春上前去,毫不客气地夺下两人手里的包袱,打开后凑在值夜灯下一看,气得破口大骂:“你这两个挨千刀的腌舍货,居然敢给我们的战马喂巴豆?直娘贼,老子捶死你们。”
这巴豆大黄可是虎狼之药,而马儿有时候比人还要娇气。这两样要是吃到肚子里去,只怕不出半天就能拉稀拉得腿软身乏,最后脱力而亡。
“我等,我等拿错了,还以为是豆料。”其中一人还在抵死狡辩。
刘玄也懒得理他,转身拱手道:“太尉老大人。”
王子腾阴着脸走了出来,身后跟着薛蟠、贾琏和十来个护卫。
“太尉,这两个贼子如何处置?”
“就由持明处置了。”
“好。天德,找个背风的地,埋了他们,也算是入土为安。””
当刘玄的话刚落音,薛蟠诧异道:“不问口供吗?”
“问口供干什么?这两人一看就是填穴的,问不出背后的指使人来,省些力气。
“好的四郎,哥子几个帮把手,早点了事早点歇息,明儿一早还要赶路。”
徐天德招呼几个刘府的家丁随从,上前按住两人,先堵住嘴,再把手脚绑了结实,然后两个人一位,抬着就出去了,另有几个人拿着铲锄,早就跑了出去,应该是挖坑去了。
刘玄却是转向贾琏道:“琏二哥,回去后你给走行报个因病暴故或者落马伤亡之类的,赔些烧埋钱。支出多少,到时候去我府上商号支取就是。”
“好,好…”贾琏居然有些哆嗦了,看到大家都散了,不由一激灵,连忙和薛蟠一起,跟着大家伙回房去了。随着大家远去,马厩又回复黑暗,整个驿站也陷入沉寂,只有远处隐隐传来呜呜的声音,似风声,很快就消散了。
第八十二章 敕勒川里现牛羊(三)
第二天继续赶路,薛蟠看到大家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一样,还以为自己是昨晚做了个梦。可是跑到贾琏队伍中,发现他请来的护卫中确实少了两位,其余的人都阴沉着脸不说话。
想去找刘玄问个究竟,可想想昨晚他那轻描淡写的样子,薛蟠心里居然有些害怕。左思右想了一会,还是跑去找王子腾,自家舅舅,又一向疼爱自己,总要好说话些。
得了允许,坐上了王子腾专用的马车,薛蟠迫不及待地问起昨晚的事。
“此事你不要过问了。”
“舅舅,那可是两条人命,就这么不管不问算了?”
“蟠哥儿一向都是胆大包天,怎么这会把两条人命看得这般重了?”王子腾的脸上有几分揶揄。王子腾知道自家的这个外甥,从小被妹妹薛姨妈娇惯,无法无天说的就是他这号人,一般人的命在他眼里就跟只鸡崽差不多。
薛蟠脸微微一红,随即梗着脖子道:“人命关天,我当然要管一二。”
“呵呵,这一路艰险远出我预料。早知道如此,当初就不该带你和琏哥儿来的。”王子腾端坐在那里,脸色深沉道。
“舅老爷,你吓我吧?”
“吓你做甚?现在想来,我这心都是虚的,要不是明哥儿跟着来了,只怕你舅舅这次要吃大亏了。还想着青云直上,呵呵,要是这差事真那么好,那些王八蛋也不会轻易就让给我了。狗娘养的,一个比一个不是东西。”
听到舅舅王子腾爆粗口了,薛蟠也被吓住了,过了好一会才开口道:“舅老爷,这事悬乎啊?”
“悬着呢!还两条人命,一个不好,我们这一团百十号人都得一块埋了。”
“舅老爷,谁在背后害我们?”薛蟠听舅舅王子腾说得这么吓人,都快要吓哭了,也是倒霉催的,我在京师里舒坦的小日子过得多滋润,非觉得好玩跑着跟来,是花萼楼特酿的小酒不好喝呢?还是那春露楼粉头的小手不润滑?
“你问这个干什么?好生待着,少惹是非就好。这关外可不比京师,这里是荒蛮之地,管你是尚书将军还是王公贵胄,没了就没了,跟昨儿那两个小贼没啥区别,埋在地里一样要烂。”
王子腾眯着眼睛说道。薛蟠看着此时如同换了一个人似的舅舅,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这时,刘玄和李公亮策马走在后面,周围是徐天德等人护卫着。看着前方的仪仗和王子腾的马车,李公亮笑着问道:“王太尉这回算是明白了吧。”
“他啊,当了几十年的官,当得太油滑了。”刘玄叹息道。
“没有法子的事。他们王家,跟八公十二侯牵涉得太深了,一时半会怎么能断得开?”
“就是因为牵涉深,圣上才会遣了他来做这个观军容使,点检九边军镇,为侍卫司和新三营换防做准备。”
“看得出,有些人不愿意侍卫司和新三营换防啊。”
“这是当然的事情。五城兵马司也就是干个日常巡防,维持治安。京卫军十三营又龙蛇混杂,战斗力就是那个样子。算下来京师防务的中流砥柱只有侍卫军和新三营了。”
“我知道,当年太上皇就是把侍卫军和新三营换防了一遍,这才禅位给今上的。”
刘玄不由眼睛一瞪,低声呵斥道:“重明,小心慎言!”
“我这张嘴,就是忍不住,估计就是因为缺口德,才得以今科落榜。”
“重明,你跟淳之才学相差无几,只是这心境上有高低啊。淳之心宽怀仁,宽于待己,更宽于待人。你呢,心急刻锐,严于律己,更严于律人。”
李公亮默然许久,这才拱手道:“谢持明点化,只是我这性子,一时半会改不了。”
“性子是难改,那就好好想法子,扬长避短。”
“嗯,我明白了,持明说的这些话,很有些道理。”
“你自己明悟就好。而今你我要好好想想,如何了结了这趟皇差?”
“这个我知。这趟皇差,等于是王太尉、持明兄还有我们几个替圣上闯这九曲黄河阵。闯不过去,一份抚恤打发,闯过去了,简在帝心。持明,你说他们爷俩闹别扭,拖我们下水做甚?”
看到刘玄的眼神,李公亮轻轻地拍了拍嘴巴,“又在胡说八道了。不说这个。持明,王太尉现在该定下决心来了吧,要是还像此前那样首鼠两端,可就两边讨不了好。大明宫那位和当今这位,都是心思深沉的主,他还是那样两边投机,都不得罪,那就两边都不会保他,说不得第一拨稀里糊涂地往枉死城里走的就有他。”
“这才是棘手的事。我临行前,我那未来老丈人再三嘱咐我,务必帮衬一把我这未来的舅老爷。”
“呵,你那老丈人居然看出门道来了?”
“他经商二十多年,什么人没打过交道,什么事没见过?当初跟薛家一样为内库司采办的皇商有六家,现在还剩几家?要是没点道行,怎么可能这些年薛家这般兴盛。只是可惜啊,身子骨居然坏了,真是天意,造化弄人。”
李公亮猛地转过头来,盯着刘玄说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有些明白了,你为何会选一皇商之女为正室。”
刘玄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想那些没用做甚?还不如好好想想,接下来该如何躲过那些明枪暗箭。从这里到点检场还有一千多里路,地广人稀的,真要是闹什么马贼沙匪,钦差护卫队这百十号人可扛不住。”
“持明心里早就有定计了吗?这去路看上去凶险,但只怕是有惊无险,真正的杀招想必在我们归路上吧。”
“这只是你我的推测,万一定下这计谋的人跟我们想的不一样,非得在去路上下手,那可怎么办?”
“水来土掩呗,真要是那样,我们倒放心了,定下这计谋的人也就是个半桶水。现在想来,我大致明白圣上为什么谁都不选,偏指了你这罴虎当副使陪同来?还不是想借了你的名气。我估摸着圣上的意思,太尉可以折一个进去,但这差事得全须全尾地办完。”
“重明,所以我才说你性子太过刻薄狷激了,听听你刚才说得这些话。”刘玄有些无奈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