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劫掠
1262年,5月17日,芒种7日,乐安县。
乐安县也就是后世的东营市广饶县,位于淄州东北方、淄河下游,是个农业发达盛产渔盐的好地方。
如今,这个好地方已经被忙兀部的博罗欢占领。
忙兀部是最早追随成吉思汗的蒙古诸部之一,博罗欢在忙兀部中也是血统高贵之人,年纪轻轻就担任了本部的断事官,去年曾随朝廷出征对抗阿里不哥,今年又被派到了济南征讨李璮。如果历史没发生改变的话,他将逐渐成长为忽必烈手下一员大将,在征服南宋的过程中立下赫赫战功,成为朝中柱石级的重臣,在史上留下两千字的传记。但是如今,他还不过二十六岁,也只是将星云集的蒙军中一名“有潜力”的年轻将领罢了。
博罗欢占领了乐安县,自然是为了给大军收集粮草的。
蒙古大军云集济南,号称三十万,实际上虽然没有这么多,但战兵辅兵民夫加起来怎么也有十多万了,其中还有好几万匹马,所消耗的粮草可想而知是个天文数字,从外地转运压力巨大。而隔壁李璮控制的淄州、益都、潍州、莱州等地,农业发达,又刚刚收了麦,从这几州取粮,既能补充军需,又能打击李璮的后勤和统治基础,实在没有不做的道理。虽然出征之时忽必烈下令禁止剽掠民户,但他说归他说,只要将来能在史书上记一笔就好了,将领们该怎么做还是要看实际情况的。
不管是合必赤、史天泽,还是负责后勤的赵璧,都对征粮一事持赞同意见,其他将领就更不会有人反对了。如此一来,他们从北方带来的上万骑兵也就有了用武之地了,这下子正好向东席卷而去,肆意劫掠。
不过,受制于运输能力,山东地面上虽然有很多粮食,但是想运回济南是很困难的。
在大部分只通陆路的地区,蒙军的行动只是纯粹的“破坏”,烧毁即将收获的麦田和已经收获的新麦,顺便也奸淫掳掠一番。毕竟靠畜力车辆长途运粮损耗甚大不说,还要将兵员车队聚拢在一起,行动迟缓,容易被益都军找到空子,弄不好就赔了夫人又折兵了,还不如毁了了事。
李璮放在这些地方的守军只能算三线部队,没什么野战能力,只能躲进城里,闭城固守,对城外肆虐的蒙古骑兵视而不见。而以机动性见长却缺乏攻坚能力的蒙骑也不去理会沿途的城池,只在乡间执行战略打击任务,真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只有在靠近水路、有着充足运力的地区,他们才会把劫掠来的粮草运回济南供应大军,而乐安县就是这么个地方。
当前小清河的水路和后世略有区别,正好在乐安县内与淄水交汇,所以本地的货物可以通过小清河运往济南。只是,泺水改道之后,小清河失去了源头来水,水位下降了不少(并没有完全干涸,因为沿途还有不少支流汇入),运力大受影响。不过蚊子腿也是肉,再怎么受影响,水运也比陆运划算,所以这乐安县就成了蒙军的重点目标之一,博罗欢就被指派过来负责这个任务。
“好,这就是今天的一千石了。”
小清河上,一列小船满载着粮食,升起了帆,朝西方缓缓行去。岸上督办粮草的王磐松了一口气,总算又平安地完成了一天的配额。这一千石粮食,也不过能让大军勉强吃一餐,但有一点算一点,总能减轻一些转运的压力。
王磐之前在益都行省就任宣抚副使,李璮叛乱之后逃亡,如今又随大军打了回来。因为他在益都周近颇有威望,乐安县又属益都治下,所以这次他也随博罗欢一起被派到了这里。在一支张宏派过来的步兵攻取了乐安城后,他凭借自己的威武在城中组织了一个草台班子,负责用行政手段筹措粮草,现在来看效果还不错。
旁边的博罗欢见船队远去,也松了口气,对王磐问道:“王先生,乐安的粮食还够用几日?”
王磐闻言,脸上的皱纹更密了,叹气说道:“目前的存粮已经不足三千石,即使这几日再从周边征来一些,也很难撑过五日了。”
乐安虽有水运之便,但毕竟只是个小县,本身存粮没多少,骑兵们从周边征粮的效率也不高,因此一日日往济南运去,粮仓很快就见底了。
博罗欢对此也大概有了个预期,不算意外,稍一思考就又说道:“既然如此,明日我便带兵去攻取临淄吧。不知王先生与城中义士联络得怎么样了?”
临淄位于乐安之南,同样是农业发达的大县,而且两地通过淄水连接,粮食转运也很方便,是博罗欢早就确定的目标之一。不过临淄可谓是益都的西方门户,依山靠水,攻拔难度不低,博罗欢手下只有张宏派过来的那支步军和忙兀本部的骑兵,想纯靠军事手段攻城是很困难的。所以他就寄希望于王磐在本地的人脉,想搞个里应外合破城。
王磐点点头说:“李南山在临淄没什么根基,城中士绅甚至是他手下的兵将都颇有些心向朝廷的,我这就修书数封,约定起事日期,将军遣人送入城中即可。”
李南山被东海人救出来之后,就回到了益都。虽然李璮对他的平安归来有些惊喜,但也没太多的表示,而镇守益都的李彦简对这个哥哥颇有戒备之心,不敢把他放在身边,就安排到了临淄守城。
而李南山长期在外任职,在临淄就没什么根基,手下堪用的也就只有随他逃归的几十个亲卫。他到任后以他们为基础,加上李彦简调拨的一批士卒,又在本地征募了一批壮丁,勉强组成了一支两千人的部队。这支部队才操练了几个月,又没经过实战,战斗力自然很是可疑,临淄城中士绅对他们很不看好。
再加上年初的时候不少临淄商人逃亡去了东海国,在他们影响之下留在临淄的人也人心惶惶。之前宋军节节胜利的时候还好,如今蒙军打了回来,气氛立刻就紧张了起来。这种情况下有人与王磐联络,也就不足为奇了。
博罗欢松了口气:“那就劳烦王先生了。要是取了临淄,我一定喊大王给先生记一大功!”
王磐哈哈一笑,说道:“还是将军能征善战,才打下了这个局面!不过临淄毕竟有李逆之子坐镇,将军这边还是多准备些好,不用把剌剌吉他们唤回来吗?”
听了剌剌吉的名字,博罗欢眉头一皱。此人是原派驻益都的蒙古万户阿里必的儿子,之前被选入中枢充入忽必烈的宿卫军,也因此逃过了一难——年初李璮造反的时候,杀尽了益都留守的蒙古人,阿里必和大部分家人也在其中。
自此,剌剌吉可谓跟李璮结下了血海深仇,袭爵之后就跟着合必赤南下征讨李璮,现在更是带领一部游骑东进劫掠。他比博罗欢部走得更远,渡过淄河深入了李璮经营多年的益都腹地,听说正在四处烧杀掳掠,好不痛快。之前博罗欢顾虑他们孤军深入过于危险,传信让他们向乐安县这里靠拢共同进退,但已经杀红眼的剌剌吉并不理会,仍然自顾自地在益都乡间肆虐着。
不过这是蒙古人自己的事情,博罗欢虽然对这位王先生颇为尊敬,但也不愿暴露内部问题,只是敷衍地说道:“剌剌吉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做,暂时回不来,我这边自己的部民上去就够用了。”
王磐仍然微笑着:“那就有劳将军了。”
……
三日之后,5月20日,临淄县。
李南山看着城下巡梭的蒙军游骑,气极反笑:“这些鞑军,是欺我李南山帐下无人吗?”
从前天开始,就有小股的蒙骑前来临淄附近骚扰,到了今天,更是汇聚到了数百骑的规模,就这样明目张胆地在城外目力可见的距离上四处收集粮草,根本不把城内的守军放在眼里,让李南山这个曾经手握数千精兵的平滦总管很是没面子。
呃,实际上,李南山还真拿他们没什么办法。目前,他手中没有堪用的骑兵,根本没法出城反击。出动步兵的话最多把他们逼退,无法造成杀伤——说不定连逼退也做不到,因为就这几营新练的步兵,还真不一定能怼得过城外的几百精骑呢……
所以,气归气,他也只能闭城固守了。还好,这段时间麦子抢收了不少,城中储备充足,而城内居民出逃了不少,剩下的人不多,所以固守个几个月肯定是没问题的。骑兵野战再犀利,还能冲到城墙上吗?
他再怎么说也是知道西边的战况的,淄州大部分仍然在益都军掌握之下,这支骑兵肯定是孤军深入,必然无法持久的。
然而,事情的发展很快超出了他的预料。
“这,从哪来这么多步军?”李南山看着城北的场景,惊愕地喊了出来。
到了下午,一支至少有三千人的步兵打着“张”字旗号,从北方的地平线逐渐接近了过来,很快就在临淄城北扎起了营。这还没完,还有一支小型船队随着他们一起过来,在张家军扎起营地之后,不断往陆上运下一看就是攻城器械的大型木制构件。
看来是有备而来啊!
李南山眉头皱得越来越紧,意识到了事情并不简单。他立刻把最忠诚的手下林狵儿叫了过来,急切地吩咐道:“你立刻选上几个好手,今晚趁夜出城,去南边,找东海天兵求援!”
第302章 反击(感谢淮中为了晚明注高v的打赏,加更1/2)
1262年,5月23日,芒种13日,益都。
益都府前身是青州,乃是大禹所划分的天下九州之一(益都这个名字也是来自于当初禹分封于此的治水功臣益),自古以来就是山东这片区域的核心地带,人口稠密、经济发达,是土里都能攒出油的好地方。直到21世纪,当地都是中国最发达的农业区之一,而当前更是位列北方最富庶的地区之中。
益都城依山傍水,城防经李璮多年经营,可谓城坚粮广,论防御力比济南城还要更胜一筹,几乎是不可能从正面攻破的。三十年前蒙古人打过来的时候,就是拿它毫无办法,才只能用长期围困的方式破城。三十年后城防更胜,如今纵使济南蒙军能全军来攻,也拿这座坚城不会有什么办法。
但是,城坚则坚矣,险则险矣,如果敌人不来攻它,那么再坚再险的城防也没什么意义。现在,益都军面临的就是这么个窘境。虽然李彦简在城中做好了充分的防御准备,但是来袭的蒙军根本不来攻城,只是凭借骑兵的机动性,在境内随意肆虐。
一般情况下,骑兵虽然有良好的战术机动性,但是受限于补给等因素,想做出大范围的战略机动并不轻松,实际上不适合长期在外作战,除非像蒙古人那般把马当作消耗品来用。然而,在这个季节,乡间到处都是即将收获的小麦和已经收获的粮食,闯入益都府的蒙军游骑可以轻易地获得大量补给,所以可以长期持续地在当地活动,严重地打击了李彦简的税收和威望。
李彦简虽然对此感到非常气愤,但如同他的兄弟李南山一样,手中没有足够的骑兵,拿他们没有办法。益都府境内,除了益都城西南边是大山,其余各地都是一望无际的平原,根本没有一般意义上的要地,正是骑兵纵横的最佳地形。
说实话,李璮虽然割据益都三十年,但汗廷对他的防备还是起了不少作用的,至少,让他无法练出太多的骑兵。相比南宋军队,益都军中马匹倒是可以说不少,但真正的骑兵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远远不及蒙古铁骑。更何况,大部分都被李璮带去了济南,留守益都的骑兵数量十分有限。
最初,李彦简也派了一队骑兵前出阻截来袭扰的蒙军,但是接连失利之后,便放弃了这个想法,只能任由蒙军行动,转而派出大队的步兵出城,与蒙军争抢城外的粮食。益都步兵虽然追不上骑兵,但零散的小队骑兵也打不过他们,只能绕着走。
于是,益都城外就形成一种奇怪的情况,蒙军骑兵和益都步兵相互视而不见,招呼也不打,只是在埋头做同样的事情——从乡间抢夺粮食。这个策略倒也起到了一定的效果,至少益都周边的存粮和麦田基本已经搜刮完毕了,这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蒙军的行动,迫使他们朝交通不便的乡间深入……唯一倒霉的,就只有益都府的百姓了。
益都府东北,邻近寿光县广陵镇的一个小村子里,正一阵鸡飞狗跳……呃,只是个形容词,村里人都逃去县城了,村内并没有多少留存的活物,但是一队蒙古骑兵仍然闯了进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埋藏的好东西。
大队人马行动的同时,一部分游骑向四方散开进行警戒,而这支队伍的首领剌剌吉则带着几名亲卫策马来到了村边的小河边休息了起来。
现在这五月天实在是太热了,能不动还是不动的好。
他把自己三匹马头上的马勒解开,让它们自行去喝水,然后顺手攀上附近的一棵小树,躲在树冠中看着手下们在村内翻箱倒柜。旁边的亲卫们笑呵呵地对村里指指点点,他们的马背上都满载劫掠来的财宝,显然是看不上这小村子里的东西。
不久后,骑兵们在村里放起了火,看来是没什么收获。不过昨天刚下过雨,屋舍湿润得很,所以纵火行为并不怎么成功,反而冒出了不少浓烈的黑烟。村内的骑兵倍感晦气,纷纷上马朝河这边遛了过来。
一个矮壮的汉子首先冲到了河边,把两只倒霉的黄狗扔到了地上,唾了一口,气呼呼地说道:“呸,穷酸村子,走的时候刮得也忒干净了点,只找到这两个小畜生能填填肚子了!万户,咱什么时候打进寿光去啊?”
一个亲卫走了过来,拍拍这汉子马背上鼓鼓的背囊,笑道:“巴根,你都得了这么多东西了,还觉得不够?”
巴根哈哈一笑,说道:“金银财宝谁嫌多啊?我还想把里面的铜钱都换成银子呢!”
这时剌剌吉从树上跳了下来,看了看益都的方向,说道:“行了,这些也够你家好几年的花销了。如今我们在益都府呆了差不多半个月了,也该玩闹够了,这地方怎么说也是李贼的老巢,盘桓久了难免会招致什么麻烦过来。前几天博罗欢送信来让我们回去,我想了想,是该去乐安县那边休整一阵子了,正好听说他想攻临淄,我们去了多少也是个助力。”
巴根皱了皱眉头,说道:“莫不是忙兀部的那些人看我们发财红了眼,想把我们骗回去,自己过来发财?”
剌剌吉捶了他一拳,说道:“莫得废话,赶紧吃了这顿速速收拾行装,午后去把别处的队伍召集起来,明日我们便向西去!”
巴根努努嘴,但也没说什么,谁让他剌剌吉才是老大呢?
巴根和剌剌吉其实并不是同一部族的。益都事变之后,剌剌吉的本部损失惨重,虽然袭了父亲的万户之职,但手下能用的兵力连一个千户都凑不齐,是忽必烈又拨给了他一批零散部民,才有了一千多的兵力可以出来执行任务,巴根就是这么加入他的队伍的。
不过剌剌吉对益都当地的情况很熟悉,对军务也很熟悉,算是个不错的将领,所以让巴根这样的手下比较心服,还算愿意听从他的指挥。现在这一千多人分成了七队,分别在不同的区域游荡,他们这支是剌剌吉亲领的,也是最大的一支,差不多有二百人,寻常的村镇根本抵挡不住这样的力量。
几人忙碌了起来,把那两条可怜的狗剥皮洗净,点火烤了起来。又从村里搬来一口铁锅,往里面盛水扔了些汤饼和杂菜进去煮。其他骑兵也各自聚成什伍,生火做起了饭。一时间炊烟与村中冒出的黑烟相映,形成了一副一言难尽的画面。
过了一会儿,火堆上的狗肉开始冒出香气。剌剌吉也过去扯了一条后腿,然后从怀中郑重地掏出盐和一小瓶抢来的香辣粉,往肉上撒了一些,又掏出随身的银柄餐刀吃了起来。
闻到香料的气味,巴根也笑着脸过来讨要一点。剌剌吉瞪了他一眼,然后不舍地掏出那个小瓶掂了掂,感觉没剩多少了,就一咬牙,又往手上的狗腿上撒了一点,然后整瓶塞给了他:“老子出血了,你们拿去吧!”
“谢谢万户!”
巴根得了宝贝似的带着小瓶回到了火堆边,周边的其他亲卫也发出了欢呼。不久后狗肉的香味就更炽烈了,几人有说有笑,争抢从冒着香气的烤全狗上割下肉来吃。还有人取出一袋酒轮流喝着,一副幸福的模样。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嗖!”
一支响箭从东北方射入了天空,拖拽出长长的尾音,立刻吸引了正在大快朵颐的蒙军骑兵们的注意力。
“怎么回事?”
骑兵们本四散在村子附近,听到响声后却不约而同站了起来,迅速将手中的食物塞进嘴里,然后看向了剌剌吉的方向。
剌剌吉把手中的骨头一扔,翻身上马,对着部下们喊道:“告急之箭,是噶尔迪他们!速速列队披甲,把驮马就地拴住,换马轻装前去救援!”
骑兵们听从首领的命令,顶着烈日把各自的甲衣穿到身上,然后纷纷上了自己的战马,聚成小股跟着剌剌吉向东北边奔去,心中充满着疑惑。
这噶尔迪是剌剌吉手下一个千夫长,带领七支队伍之一在东北边行动,今天应该是去劫掠那边一个规模不小的庄园了,不知道这次是遇到了什么情况。就算庄园有家丁高墙护卫啃不下,那也拔马走人就行了啊,到底是什么东西能逼得他们不得不告急求援?
很快,他们就发现了端倪。
在剌剌吉部向东北方进发的同时,发出了告急信号的噶尔迪部也在向西南奔逃,所以两部没过多久就相遇了。然而让剌剌吉他们惊的差点从马上掉下来的是——当初上百人的噶尔迪部居然只剩了寥寥二三十骑,而且还正在被另一支骑兵追杀!
“长生天!那些人是哪来的?!”巴根忍不住叫了出来。
随着距离的拉近,他们逐渐看清了追兵的样子,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追兵差不多有上百骑,不算很多,益都附近能凑出这么一支汉家骑兵也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些骑兵的穿着几乎一模一样,身上银光闪闪的,头戴钢盔、胸前一大块铁甲,手臂腿脚上似乎也有甲衣,看上去可比穿着花花绿绿自备甲的蒙军骑兵规整多了!
远远望去,这支追兵确实颇有精锐的气质,怪不得噶尔迪他们被追着跑。但是,这么一支精锐的骑兵,是从哪冒出来的?
剌剌吉眯着眼望过去,脸上露出惊异之色:“银甲、红衣,难道是东海贼?!”
第303章 遭遇
剌剌吉是知道东海人的。
当初他父亲阿里必在益都的时候,就曾经受李璮的蛊惑,派出一部骑兵奔袭东海贼作乱的莱州。然而,派出去的巴图等人不知怎么就陷在了里面,连个报信的都没回来。
后来,只听潍州的姜思敬说他们是被困在昌邑县全军覆没了,是他费了好大劲才把尸体赎回来的。一下子没了几百兵,这损失可不小,阿里必也向汗廷反应过此事。但当时适逢汗位之争,事情太多,中央大员们无心理会这偏僻之地的小事,等到好不容易腾出手来……李璮就造反了!
也就是因为这层关系,剌剌吉比其他人更关心胶东一隅的东海人。但也仅仅是关心罢了,由于情报所限,他无法获知东海人的详情,只模糊地知道他们器械精良颇为善战,但到底是什么样子还是一概不知。
直到今天!
一大片毁弃的农田之上,一群蒙古骑兵正在朝这个方向狼狈地疾奔着,正是之前被他派去东北方向打草谷的噶尔迪等人。
噶尔迪他们见到援军抵达,激动地呼喊了起来,然后挥鞭加快马速朝这边狂奔过来。
骑马是门学问,即使是同样的蒙古马,老手和新手骑出来的速度也大相径庭。东海骑兵刚开始追的时候还能拉近一点距离,但后来反而渐渐被抛开了。之前能保持一定的距离,其实是蒙古骑兵主动吊着的结果。这主要是为了节省马力,双方骑的都是差不多的马,若是一开始就撒欢狂奔,没一会儿就累了跑不动了,还不如等后面的马匹开始疲惫之后再设法拉开距离。但现在见到了友军,就不用如此节省了,蒙军骑的马仍然保有不少余力,现在催动起来,就迅速与后面的追兵拉开了距离。
东海骑兵见追不上他们,又因为前面遇到了大队敌兵,便也不再追击,渐渐停住了马,然后就地观望了起来。
他们停下之后,后面又逐渐汇聚过来几批同样的骑兵,汇入队伍列成军阵,眼看着人数就和蒙军这边差不多了。
看到这个情况,剌剌吉他们也没贸然冲上去,同样渐渐停了下来。剌剌吉自己带着几个亲卫朝噶尔迪等人迎了上去,然后陪着他们一起掉头往回跑,在回来的路上寻到空闲,对噶尔迪喊道:“噶尔迪!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剩下的人呢?”
噶尔迪此时帽子和背囊都扔了,一脸仓惶的样子,丝毫没有降低马速的意图,头也不回地喊道:“不知道!今天我们本来想去攻那个大院,但是院子有防备,我们便不去硬啃,而是散开打草谷去了。没想到,那院子里却突然冲出了一堆银甲骑,二话不说就朝我们杀来。当时天热,我们也没穿甲,对抗不过,我看情况不对,就带着周近的人先跑回来了,剩下的人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万户,你快把人带上去,给弟兄们报仇啊!”
噶尔迪是阿里必的旧部,跟剌剌吉有着同样的丧亲之仇,现在也认出了对面是李璮的帮凶东海军,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逃出生天后立刻就拾掇着剌剌吉攻回去。
队伍中的巴根听了,立刻气愤地说道:“哼,无胆鼠辈,只敢偷袭!万户,看他们这样子,虽然衣装光鲜得很,但是马术实在稀松,咱就直接一股脑冲上去,杀散他们!”
虽然很多人印象里蒙古骑兵是以骑射见长——实际上确实也没错——但是长于马背上的蒙古人最清楚,单靠骑射是无法打赢战争的,冲锋陷阵的重骑兵才是决定胜负的力量。一支正规的蒙古野战骑兵,一般会以2:3的比例配备重骑兵和轻骑兵,可以说,重骑兵才是他们的精锐,而轻骑兵有很多都是临时征召来的部民。所以,巴根见了这情况,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结阵冲锋。
不过剌剌吉却摇了摇头,说道:“我看那些东海蛮子走起来很有章法,盔甲也好,说不定是个硬点子。我们这次没带多少重甲,要是一下子冲上去,就算赢了也得折损不少弟兄。这样吧,大队慢慢靠过去,先选一队好手上去试探一下,若对面是一群草包,就趁势冲杀过去,不然就四散将他们引开,然后择机杀回去!”
这也是蒙古人的常用战术,若是遇到队列严整的敌军,那么用重骑兵冲阵是很吃亏的,不如用轻骑兵上去骑射骚扰。敌军要是不为所动,那么就得承受不断的小规模伤亡,很伤士气;要是进行反击,那么行动起来就容易露出破绽,被蒙军见机击破。只有纪律严谨、战斗素养精湛的部队才能克制这种战法,但是长生天庇佑,他们打遍大半个大陆,也没遇到多少这样的敌人。
剌剌吉的手下对此都没什么意见,仗不都是这么打的嘛。很快,一个叫查干的百户自告奋勇,带着手下的二十几号人,在周围的一片欢呼声中,轻快地向敌阵策马跑了过去。
……
“吁……这天真**的热!”
王破虏咕咚咕咚灌下一口加了盐的煮茶水,对这个鬼天气发出了抗议,丝毫不把对面即将过来掠阵的那一小股蒙鞑骑兵放在眼里。
现在已入盛夏时节,还是个正午,如果有温度计的话必然在三十度以上了,实在不是个作战的好时候。王破虏率领的这支骑兵,也不得不拆下了不少甲片,脱下了棉质的防护服换成丝质汗衫,只留下最低限度的防御,不然在被敌人砍中之前就先中暑热死了。
即便如此,几块晒得滚烫的铁板架在身上的滋味也很是不好受。不光人受不了,胯下的马儿也晒出了不少汗(它们也装备了一块面甲和一块胸甲,使用了工业部的最新锻造技术,只有薄薄一片,并不算太重。东海人没多少好马,只能在这些装具上下功夫了),真是遭罪啊。
但别说,人马都整齐地穿着制式的衣装和铠甲,往那里一站,还没开打就冒出一股子精锐的气质,实在是吓人的很。若不是蒙古人胜利惯了,艺高人胆大,说不定还真就被他们吓退了。
他们出现在这里,自然标志着已经蛰伏了几十天的东海军再次活跃了起来!
在不久之前,军事委员会综合各方面情报,判定局势已经发展到了合适的程度,终于做出了全面反击的决定。各方面的部队结束了休整,开始拿着军委会发下来的最新指示,朝各个目标行动了起来。
王破虏所带领的第三骑兵营也正是其中的一支。
本来,他们是屯驻在弥河附近李应所有的那个庄园里面,准备与其他地方调拨来的骑兵汇合后,扫荡在益都地面上肆虐的蒙古游骑的。但是人还没到齐,就有一支不长眼的蒙军部队撞了过来,于是他们只好主动出击,试图剿灭这支来犯之敌。
噶尔迪所领的这支蒙军在益都纵横了半个月,早就有些懈怠了,当时四散开劫掠根本不成队形,骑三营有心打无备之下很快就取得了全面胜利。不过东海骑兵毕竟太过年轻,虽然装备精良,但是手艺生疏,还是让不少蒙军逃了出去,结果又引了不少回来,也是没谁了。
骑三营现在并不满员,之前有一个连调到南面旅那边执行任务去了,王破虏手上只有两个连可用。其中还有一部分轻骑兵留在后面清剿残余的蒙军游骑,现在列阵的人数实际上比对面的蒙军还少一点,只是精气神不错,气势上算是势均力敌吧。
算起来……这是东海骑兵成军以来,第一次在没有其他兵种配合的情况下与另一支骑兵正面遭遇!
王破虏能有幸成为东海史上第一支骑兵遭遇作战的指挥官,心里其实是有些忐忑的。但是他在陆军里当了这么多年的军官,手下功夫先不说,至少脸上的功夫是练出来了。此刻他做出一副镇定自若的表情,没有立刻去应对眼前的敌人,而是喊过身边一个刚从北边归队不久的少尉,问道:“怎么,问出来了没有?鞑子在益都地面上来了多少人?”
这个少尉是他的同乡,当初也曾被胶水县的蒙古小部落捉去做牧奴,被东海军救出来之后就加入了骑兵。由于他会蒙古语,就被王破虏派去审问之前捉到的蒙军俘虏,看能不能套点情报出来。他摇了摇头:“说什么的都有,多的甚至有说上万的,不过看起来还是一两千比较靠谱。”
王破虏点了点头,说道:“也不该有太多人。行,既然打起来了,那就按计划进行吧。你带人回去通知海军他们,让他们开始行动!对了,催促一下包奎他们几个,让他们快点把宝贝带过来!”
“是!“少尉行了军礼,然后很快点了几人向东边去了。王破虏这才转向来袭的那些蒙军骑兵,估算了一下距离,大喊了一声:“重骑兵,下马,检查弹药!轻骑兵,持枪待命!”
第304章 骑射无双!(感谢淮中为了晚明注高v的打赏,加更2/2)
查干看到对面的东海骑兵纷纷下马,把马匹交给后面的人收拢起来,然后在前方列起了军阵,忍不住笑了出来:“闹了半天,人模狗样的,原来是不会骑马的土狗!”
旁边的士兵们也跟着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样的步战骑兵他们也不是没见过,汉军中就有不少,虽有马能骑着赶路,但是不擅长马战只能下马步战,一向被他们这些正统骑兵看不起。
不过从另一个方面说,能骑得起马的步兵,即使只能步战,步战的技艺也比一般的大头兵强多了。所以查干笑归笑,却不敢掉以轻心,对手下们大声吩咐道:“控好你们的马!对面那些银甲狗敢下马步战,肯定是有不少弓弩的,都瞪起眼来,先把他们的箭勾出来,再杀回去射死他们!”
“好!”
骑兵们纷纷用呼喊做出了回复,然后掏出了背上的弓和箭操弄起来。
双手离了缰绳,却依然能用腿力保持稳定,还能操控马匹的方向,不得不说他们的骑术真是神了。
不过马术再怎么精湛,在马上也是无法像在地上那样稳固发力的,所以骑弓的射程有限得很,一般来说很难超过二十步,而且基本破不了甲。也正是因此,宋军才发展出了远程兵种占比超过一半的步兵方阵,试图用射程更远的步兵弓弩来对抗骑射,达成以步克骑的目标。
以步克骑,这是宋朝建立以来就一直存在的军事梦想。严格来说,这个思路在战术上是可行的,要是大宋的诸多敌人都傻乎乎地用骑兵去直冲宋军的步兵方阵,那大宋早就收复燕云征服西夏了。然而……步高一尺,骑高一丈,从战略上来说,我干嘛要去冲你的军阵?绕过去不好吗?
更悲哀的是,以步克骑,也只有当步兵的组织度和训练度比较高的时候才能实现,比如著名的岳家军。对于日渐堕落的其他宋军来说,即使是战术层面,对抗骑兵的时候也凶多吉少。更常见的情况是,蒙军轻骑在阵前勾引一下,步卒就忍不住把箭射出去,然后等到骑兵杀回来掠阵骑射骚扰的时候就手忙脚乱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战友被射死。虽然实际损失并不大,但是心理压力却大得很,往往来上这么几轮,宋军就溃散了……
如今查干他们,采用的就是这样的战术。他们没有直着向东海军阵冲过去,而是先向东走了一点,来到东海兵的左前侧,然后转向西北斜着掠过去。这样一来,即使没下马的那些东海骑冲出来,他们也有充足的时间向西转向加速,不用担心被追上。
嗯,这个战术动作无疑体现了查干极高的军事素养……然而经验主义害死人啊!
当蒙军骑兵在阵前三四十步的距离掠过,正奇怪对面手里拿的那些短矛是什么东西的时候,就突然看到了火光和白烟,然后——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一部分人明白了,而另一部分人则永远没有明白的机会了!
下马列阵的东海重骑兵差不多有四个排,按王破虏的指挥列成四个三行阵。蒙军试图从这条薄薄的线列阵型前面掠过,就正好吃了四个两行齐射(蹲着的第一行不开枪以备不测),作为初体验来说也够惨烈的了。
近距离发射的铅弹,即使是穿了盔甲也抵挡不住,更别说因为天热他们穿的都是轻甲了。齐射过后,后排装填,前排开始对仍能动的蒙骑补枪。连绵的枪声中,不断有人中弹落马,或者有马中弹倒地,或者是人马一起中弹的。
最后,这一小队骑兵侥幸逃出生天的十不存三,就连百户查干都当场死在了铅弹下!
实际上蒙军的艺高人胆大害了他们。如果他们胆小些选择一接触就掉头离开,那就吃不满四组齐射;如果他们不是对距离很有自信,近到了五六十米的距离,那么也不至于中那么多弹。总而言之,这么高的折损率,完全是他们自己送上来的……但后悔也没用了。
“什么,这是什么妖术?!”
正带着本部骑兵慢步接近东海军阵的剌剌吉见此惊变,差点惊掉下巴,怎么突然就败了?
这还没完,这阵噼里啪啦的响声刚一结束,东海军阵中仍骑在马上的那些银甲兵就趁着残存的查干部游骑惊魂未定的时候冲了出来,三下五除二将他们砍落马下。
就这眨眼间的一阵子,蒙军居然损失了二十七人,比他们之前在李彦简手里折损的都要多了!
蒙军对此变故惊疑不定,渐渐停了下来驻在原地观察敌情。见他们不动,对面下地的东海骑反而再次上马,排成整齐的队形压了过来。
剌剌吉快速思考着对策,该怎么办?
蒙古人一向能屈能伸,这时候退一步不算什么耻辱,但是该往哪退?按一般思路是该向南退回刚才那个村子取回驮马和一路劫掠来的财物,但是真这么做的话肯定得浪费不少时间,说不定就被追上了,不如……
“我们也迎上去!”剌剌吉立刻做出了决策,“不过不要硬冲他们,掠阵之后转向西,各百户带着自己人散开,控好马速,等他们跑散了之后再杀回来!”
对面装甲精良,若是两军对撞,肯定占不了便宜。不如发挥骑射的特长,先跑一阵子扰乱他们之后再杀个回马枪。
这也是蒙古人的常用战术,在西线对抗其他游牧骑兵的时候,就经常佯败撤离,吸引敌军追击。往往敌军追着追着自己就乱了,这时候再结阵杀回去,几乎有十成的把握转败为胜。
“是!”
属下们迅速领会了精神,然后也策马对着东海骑对冲了过去。
……
“呸,一群没胆的。”
王破虏放下了手中的“铁雨”霰弹枪,骂了一句,但是心里也稍稍轻松了一下。
刚才,他见蒙古人也奔了过来,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想着带领部下来一次东海标志性的墙式冲锋。没想到临阵之时,蒙古人居然转向朝西跑去了,让他们撞了个空。但不管怎么说,我进敌退,这一回合总算是胜了,是个好开端。
但不能就这么放敌人离开,他很快下达了新的命令:“转向,跟上去!”
虽然追上他们的希望不大,但这些蒙古人都是一人一马,显然是在附近有后勤基地,不会逃太远,跟上去的话还是有可能打上一架的。
骑三营听从他的指示,向西方追了过去,不远不近地跟在蒙古人后面。不过事情的发展超出了王破虏的预料,追出两三公里之后,他们非但没有回归什么后勤基地的迹象,反而分成了好几股,向不同的方向“窜逃”了出去。
但他好歹是经过六艺学院培训的,很快识破了蒙军的计策,露出了冷笑:“哼,这是要诱使我们分兵啊。”
要是换了宋军将领,很可能就被他们骗过去了,但王破虏从蒙古人的牧奴出身,又经过了长期的军官教育,一下子就看出了端倪。
但是即使他看了出来,却没有收兵,而是装作中计的样子,依然下了分兵的命令。
骑三营轻重骑兵搭配分成四队,分别向不同的蒙军追了过去,然后随着距离的拉近,又逐渐分散成了班排级别的小队……
然后,不出意外的,蒙军掉头杀了回来。
……
“他奈奈的,弟兄们,掏枪,好好教训一下他们!”
孙镇河喘着粗气,气息在面甲内侧甚至凝成了水珠。他身边的十几名东海骑兵同样粗重地喘息着,听令掏出了背后的霰弹枪,然后左手控缰,右手持枪朝对面正大呼小叫着的蒙军骑兵迎了上去。
刚刚,孙镇河带领的这支小分队正在追击一支数量相当的蒙军,眼看着就要追上的时候,对面却突然调头向后杀了回来。还好之前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当即按操典排成紧密阵型,直接撞了过去。
不过这支蒙古人技艺高超,见到他们这如墙而进的恐怖样子,没有硬抗,而是分成两股左右绕了过去,只有三个倒霉蛋反应不及被撞下了马。
第一次短兵相接,东海骑算是胜了一场,但是接下来的情况就不对了。冲撞之后,蒙军紧接着就转身杀了回来,而东海骑转身之后失了马速,队形也无法保持之前的严整,眼看着就要被张弓搭箭的蒙军逼到眼前了!
东海骑不得不硬着头皮散成小组,与蒙军捉对厮杀起来。
这时候,是蒙古铁骑最能发挥骑射优势的时候!
“把那个两支角的留给我!”蒙军之中,身材最为魁梧的那个家伙怒吼了一声,紧接着就把手中的弓拉满,对准了带着v字天线军官盔的孙镇河,显然是认出了此人与众不同。“蛮子,吃爷爷一……”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把箭射出去,就见对面的孙镇河右手一抬,火光一闪,紧接着就是上身剧痛,战马也突然发狂控不住,重重摔在了地上!
刚刚用霰弹击杀了一个敌人的孙镇河心脏狂跳,只觉得热血上头,下意识地就把手中的铁雨霰弹枪对准右边一个吓傻了的蒙古骑兵,扣动后扳机将右管中的独头弹打了出去——
“妈的,打歪了!”
马上瞄准不易,枪响过后,铅弹从目标的身侧擦了过去,把对方吓得一愣,但却毫发无伤。孙镇河暗暗骂了一句,然后把霰弹枪甩回了背后,又顺手从马鞍右侧抽出一把白虹手枪,朝那个目标冲了过去。
骑兵用的白虹枪和其他部门是同一个型号,都是相同的12mm口径双管设计,特殊之处在于子弹,并非球形而是球柱形。这种球柱形铅弹重量是球形弹的1.5倍,装药量也是1.5倍,动能自然也是1.5倍,杀伤能力……还不止1.5倍!因为圆柱形子弹进入体内后会发生翻滚,能够造成远比球形弹更大的撕扯损伤。中了这么一弹,别说人受不了,就连马都不一定能扛得过去。
当然,圆柱形子弹也有自身的缺点,它出膛之后会在空中不断翻滚,导致弹道不稳定,动能衰减也很大,换言之就是打不远。但是,骑兵手枪本来就是在极近的距离才会开火,所以这个缺点也不算很大的问题。
眼看着孙镇河越来越近,那个大胡子的蒙骑也紧张了起来,双手颤抖着拉满马弓,将箭头对准这个恶魔般的人影不断瞄准着,试图寻找盔甲的缝隙射过去。然而随着孙镇河将手中的手枪抬了起来,他受到惊吓再也坚持不住,匆匆把箭射了出去,然后……射中了马胸前的那块钢板,“噔”的一声滑了开去。
“#%……!”
他骂了一句不知道什么话,然后硬着头皮抽出弯刀对冲了过去。
“**,射得还挺准。”孙镇河感受到胸前一震,但却并未有痛觉,露出了残酷的笑容,继续举枪,“十米……五米……去死吧!”
“砰、砰!”
在即将接地的前一刻,孙镇河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枪对准目标接连扣动扳机两次,然后看也不看,直接把手枪往马鞍袋里一插,就把马刀抽了出来——然而已经没必要了!
两颗重铅弹全部击中了那个大胡子,他身上薄薄的皮甲根本无从抵挡,口吐鲜血死不瞑目地从马上摔了下去。只留下失去控制的马儿与孙镇河擦身而过,然后飞一般地逃离了这个满是剧烈响声和难闻气味的战场。
“啊哈,赢了,赢了……”
激战之后,孙镇河口中仍然喘着粗气,但心中绷紧的弦终于松了一些。这时,他终于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剧烈到了几乎跳出胸膛,也有了余裕环顾这片战场。
枪声在战场上不时回响着,服色各异的骑兵们正在结对厮杀——与开战前蒙军的设想相同,战局出现了一面倒的局面,然而取得上风的不是身经百战的蒙古轻骑,而是初出茅庐马都没怎么骑熟的东海铁骑们!
如果仅是刀剑相搏,或许蒙骑会给东海兵一个难忘的教训,然而在真正接战前,东海骑兵就拿起手中的长短火枪,将高速铅弹打了过去。在凶残的远程火力打击下,敢于与东海骑兵近身缠斗的蒙军损失惨重,而那些拉弓射箭的蒙骑同样讨不了好去——他们手中疲弱的弓箭难以对东海人精良的盔甲造成伤害,而东海人瞄准了打过去却是一打一个准!
这一回合交锋,蒙军一下子损失了十多人,而东海人几乎毫发无伤!
侥幸未死的那些蒙古人此时脸上充满了恐惧而不可思议的神情,他们竟然在骑射上输给了东海人!
“哈,哈哈哈哈……”
孙镇河忍不住笑了出来,又看了看手中的马刀,毫不犹豫地将它插回鞘中,拔出另一把手枪,大喊了一声:“兄弟们,别放跑了他们!”
然后纵马向前冲了上去。
“我们才是,真正的骑射无双!”
第305章 封锁
1262年,5月24日,芒种14日,益都府。
无法理解。
无法理解。
为什么会败?!
从那片可怕的战场逃出来已经过了一天,可是剌剌吉仍然沉浸在对过去和自我的质疑之中。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使他陷入了一种朦朦胧胧的情绪之中,似乎昨日的那场惨败只是一场幻梦,以让他有充足的时间来消化这个巨大的冲击,如果真的有时间的话。
昨天的那场遭遇战,本来已经完美地按照他的剧本演绎了起来,东海贼的骑兵轻易地被他们引散开来,这时候只要杀回去,就能凭借蒙古好汉精湛的马上技艺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然后那些土狗就会溃散,然后就能一路追杀……理应是这样的!
然而杀了回去,甫一交手,各条战线上却出现了一边倒的劣势!
蒙古好汉们引以为傲的骑射技巧面对东海兵精良的盔甲根本发挥不出来,相反东海人手里那些奇怪的火器却隔着老远就能对蒙古兵造成惨重的杀伤。双方的交换比根本不成正比,上百名好汉就这么莫名其妙死在了与东海人的第一次交锋中,剌剌吉好不容易才带着少量部下逃了出来,事后一点检,也就只剩下了四十三人而已,而且驮马和一路上抢来的财宝全丢了……
“混账,混账!”想到这里,剌剌吉突然郁急而狂,发疯一样把手中的干粮扔到了地上,然后狠狠地跺了起来。
旁边的亲卫面面相觑,他们以前也没见过他出这种情况,不知道是该上去拉住他还是应该让他继续发泄。
这时,出去打探消息的巴根回来了,见剌剌吉这个样子,赶紧上去把他拉住,吼道:“剌剌吉,你这是干什么呢?当年成吉思汗也不是没败过,只不过输了一场,你发什么疯呢?!”
经他这么一吼,剌剌吉才清醒了过来。他把巴根推开,喘着粗气坐到旁边一块石头上,然后拿过水囊咕咚咕咚灌了几口,长啸了一声,又干脆把水倒到了头上,好久才开口说道:“你说的对,是我不好。怎么,巴根,东海贼没追过来吗?”
“没呢,一点踪迹也没有。”巴根也坐了下来,拿出一块肉干啃了起来,“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这样子都不追过来。不过也正好,正方便我们跑路。倒是奇怪了,贼人没见到,可自己人也没见到,不知道他们去哪了。”
剌剌吉部战败逃亡之后,因为害怕向东海军暴露自己的位置,所以没有发信号召集其它部众,就一直在这处小林子里躲藏着。
“应该是不知道我们到这儿了吧,毕竟之前的计划里我们也不会到这里来。”剌剌吉摇了摇头,迟疑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不是我胆小,不过我们现在不能去找他们。这里应该离乐安县不远了,我们应该先去那里与博罗欢他们汇合,告诉他们这件事,然后带着他们的人再杀回来。不然还是散在益都地面上的话,迟早会被东海贼一点点吃掉的。”
说完,他又从怀里取出一把奇形怪状的黑色兵器端详了起来,眼中熠熠发光。
这是昨天他伙同亲卫围攻一个东海骑兵后,从他那里夺过来的。至今他也弄不明白这么个小东西是如何把人打死的,但他有一种隐隐的使命感,一定要把这东西给大汗带回去。
“对。”“没错!”“还是先回去再说。”
既然老大表了态,周边的蒙古人也纷纷表示同意。经过之前那场惨败,他们也已经吓破了胆,巴不得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好,那赶紧吃完,我们这就向乐安出发!”
既然达成了共识,那么事不宜迟,剌剌吉立刻做出了出发的决定。骑兵们三下五除二解决掉手头的食物,毫不犹豫地上马跟着万户向西北方行去了。
此地淄水也就十多里,而渡过淄水就是乐安城了。那边有忙兀部的驻军,淄水也在他们的控制之下,渡河不成问题。只要到了河边,就能逃出生天了!
这个距离上不需要节省马力,众人撒着欢往目的地奔去,不消多时便到达了河边。当他们看到河水的时候,所有人都欢呼了起来,争先恐后跑到了河边,甚至有人捧着污浊的河水喝了起来——之前忙着逃命,都没时间补充饮水,可是把他们渴死了。
剌剌吉激动地朝空中射了一发响箭,试图引起对面驻军的注意力,而对面确实也有些不知道什么人注意到了他们,向西跑去了乐安城报信。不多时,几名穿着忙兀部风格服侍的骑兵从城中跑了过来,隔着河与他们交流了起来。
“我们刚从益都回来,有重要的消息要告知博罗欢!”剌剌吉对着河对面大喊着,“快派船接我们过……等等,那是什么?”
剌剌吉喊着喊着,突然瞪大了眼珠,指着东北方的河道惊讶地叫了起来。其他人也顺着他指向的地方看了过去,然后也如出一辙地惊大了嘴巴。
好几艘前所未见的大船(以这些旱鸭子的标准),正侧着红纹白底的风帆,出现在了淄水下游的巨淀湖上,缓慢而坚定地向他们的所在行驶过来!
……
当日,临淄。
“轰!……轰轰!”
“该死,这些人和船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等等,乐安怎么样了?”
临淄城以北,轰隆的炮声之中,博罗欢带领本部骑兵向北仓惶逃去,心中只剩下了这么个念头。
本来,他带领张家军的一部步兵试图攻取临淄城,进展正顺。前几天还没动用城中的内应,就一度攻上了墙头,今天更是联系好了城中热心士绅,准备里应外合把这座城池拿下。今日他早餐时给士卒们加肉放了赏,士气高涨,只要一动手,基本说是十拿九稳了——
可没想到,正要攻城之时,淄水之上突然杀出了一批程咬金,五艘大船从北面溯水南来,一照面就用火炮击沉了蒙军的那些小号运输船,然后呼啦啦放了一批穿着红蓝服饰的士兵下来,攻城进程不得不因此打断。
这还没完,南边的山林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藏了上百骑兵,在船队到达的同时一下子涌了出来,与登陆的步兵汇合,结成了一个小而坚实的军阵。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博罗欢一脸懵逼地带着部下迎击了过去。就算遭到了突袭,但是他这边的人数仍然是对面的数倍,还怕打不过?
但是船上火炮的射程超出了他的想象,数不清的炮弹落入了他们的军阵中。初次遭遇这种打击的张家军和忙兀骑兵吓破了胆,而已经列好阵的敌兵也趁机压了上来……
博罗欢此时展现出了名将的潜质——果断就跑!
面临出乎意料的强敌,他带领本部骑兵向北逃离了战场,把混乱中的张家步兵扔给了敌人!这份果断和坚决真是令人佩服啊。
逃离临淄之后,他已经没有心思关心后面的步兵会是什么结局,心里想的只有乐安的情况。敌船是从淄水上来,那么淄水下游的乐安城岂不是也会受到攻击?若是乐安有失,那么这条重要的粮草渠道就危险了啊!
而且淄水被他们这么一拦,东西交通就必然会被截断了,蒙军相当于被封锁在了淄水以西,益都那边的剌剌吉部恐怕凶多吉少了……
还好,当他们急行了一个时辰抵达乐安城的时候,虽然河上确实有两艘大船在巡梭,但是城池并没有受到攻击的迹象。
收到博罗欢入城的消息,留守的王磐松了一口气,连忙迎了出来,还没等博罗欢说话,便问道:“将军,东海贼可是去援临淄了?”
“东海贼?”博罗欢刚喘顺气,就听到了一个关键词,“你是说,那些船是东海贼的船?”
王磐点头道:“正是!老夫虽然以前没见过他们,但是船帆之上的那‘两仪’纹路,可是颇为有名,之前的公文上也出现过。而且想来,如今在这山东地界能有如此大船的,也就只有那些东夷海贼了。”
“这些东海贼,几个月没动静,怎么这时候反而动起来了?”博罗欢回忆起了这个一度在南方战报上频繁出现的名字,先是抱怨了两句,然后突然色变:“不好!贼人那些大船会妖术,若是闯进清河,那么水军肯定会吃不小的亏!”
说到这里,博罗欢立刻拉住王磐说道:“王先生,我得亲自回去告知合必赤大王此事不可!你劳累点,在此守着乐安城,能守就守,不能守也别撑着,该撤就撤!”
王磐听了不得不苦笑起来,他一个文官怎么懂守城?但还是接下了这个任务:“既然是大干系的军务,将军还是要速速回去的才好,此地就交给老夫了!”
……
乐安到济南有二三百里路,就算是骑兵也得走上几天才行,于是事不宜迟,说干就干,博罗欢当天就带着大部分部众踏上了返回济南的归途。
不过,实际上,他并不需要这么急切。因为两天之后,没等他到达,济南那边的蒙军就知道了他即将要报告的消息。
北清河之上。
“那,那是什么怪物?!”
“别管了,快跑啊!”
“佛祖庇佑!长生天,太一天尊,阿拉,亚华,白蛇大仙……什么都好,快施法除了那妖孽吧!”
“少说话,快划桨!”
发出这些鬼哭狼嚎的哭喊的,是蒙古水军万户解成部。他们本来是奉命拦截一支闯入北清河的东海水师的,然而现在没怎么打起来,就已经完全丧失了斗志,纷纷调转了船头,试图逃离这支可怕的敌人。
这倒不是因为这解成万户的麾下胆小,当初他们与益都水师作战时也是颇为勇猛的,如今溃不成军,争先恐后逃命,实在是因为敌人实在是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清河之上,一艘史无前例的白色大船如山岳一般,缓慢的向西南济南的方向驶来。
这个“史无前例”,并非是由于蒙军见识不足而使用的夸张的形容词,而是真正的史无前例!
船长不知道几百尺,船楼如城墙一般高大,船帆高耸入云。这样的船只,怎么可能是人力能建造出来的?又怎么可能是人力可以对抗的?还是跑吧!
不光水上的水军丧失了斗志,岸上前来侦察战况的骑兵也被吓出了魂,怎么会有这样的船?
随着巨舰渐渐接近,它的真容也更加清晰地暴露在了蒙军眼中,而这只会让他们更为惊讶和恐惧。
巨舰通体洁白,竟不似是用木头建成。船身之上,密密麻麻开了好几排舷窗,大部分窗中都有一根大铁管子,充满了惊悚感。船头两侧,用黑漆写下了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东海号”
第306章 东海号,再出发!
若干天之前。
1262年,5月4日,立夏24日,莱芜。
一列小型船队沿着汶水上溯,到达了莱芜要塞,刚刚完成一次远征的南面旅第二合成团从船上走了下来。
刚刚过去的这个月,南面旅的战区可是热闹了。
随着今年初招募的一批新兵逐渐训练完成,东海军的兵力充足了不少。东面旅把一部分新兵补充入其它两旅之后,又从前线抽调了一部分因功升迁的军官和士官回来,将训练营改编成了三个守备营。有这三个营,在前线无虞的情况下,已经足够进行本土防御了。
因此,军委会也有了底气,把东面旅手头的五个守备营调拨到了前线,一来缓解一下前面几个主战营的压力,让他们休整一下,二来也让新兵见见血,提升战斗经验。
以第二团为例,原先只有一个第七营,现在则增加了第二营,还有一个后勤营(由一个铁道连编入本地民夫和降兵扩充而来),总兵力已经超过了一千五百人!其余各团也各有扩充。
在南线,不光有南面旅的三个团在作战,北面旅也派了一个团过来练练手,就连海军也把两个海军陆战队营送了凑个热闹。如此一来,南清河以东、群山之中这片富庶的区域,东海军居然足足有五支能够独挡一面的强悍力量在活动。东平那边的严家军根本无法抵抗,只能瑟瑟发抖地躲在城中,任凭东海军在城外活动和征收物资。
当然,这么多人,没必要也不可能同时出击,总要一部分留守休整,剩下的人再出征。今天这情况,就是第二团满载归来,换留守莱芜区域的两个陆战队营出征。
这种交接之前已经进行了很多次,嗯,不过,这次就有些不太一样了。
“海军的人都撤回去了?”
宁惟俞拿着最新的指令,惊讶地如此问道。
留守莱芜要塞的林小雅点了点头,说道:“前几天来的电报,济南那边出事了,李璮告急……详细情报一会儿你自己去看,总之北面有情况,军委会在往回调兵。你们团先在这里休息几天吧,过几天高头儿和段明远他们都会过来开会,下一步怎么干到时候再说,总之我们也得动起来了。”
宁惟俞连忙接过报告,翻了几页,不惊反笑了起来:“哈哈,这李璮……终于是我们大干一场的时候了!”
看他这一副好战的样子,林小雅忍不住叹了口气,摸着肚子说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
5月6日,立夏26日,东海市,阔马区。
今日,晴空万里,白云如纱,海风徐徐向岸上吹来,为正值盛夏的阔马区带来了些许清凉。
与火热的温度一样,此时阔马造船厂的气氛也火热着。厂区内到处挂着彩旗彩带,海军所属的军乐队按顺序奏着激昂的军乐,不时有鞭炮和礼炮鸣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天上飘舞着彩纸彩带。
这个月厂区封闭不接外客,但厂内的劳工依然不少,这时候不少人就翘首以盼,看向远洋船分厂中的船坞区——
青蓝海波不断拍打着砂石海滩,在海滩上的两座大型干船坞之侧,一处新扎的海军营帐区将其保护了起来,而在其中一座船坞之中,一艘巨大的白色舰船以全新的姿态高高挺立着,正是东海商社的传奇象征,载着他们来到这世上的东海102!
“这,这真的是我们的船?”
已经晋升中士的李佳儿看着港口中整修一新的白色巨舰,忍不住惊叫了起来。
之前他复员入伍编入海军陆战队后,一直跟着队伍在南面战区作战,大大小小也打了好几场,表现还不错。半个月前,突然有上级找到他,神神秘秘地问他愿不愿意参加一个秘密项目。虽然一头雾水,但他还是想都没怎么想就表示了同意,于是……就见到了这艘想都不敢想的大船!
经过多年努力,这艘船终于有了再次活动的能力,而针对严峻的战略形势,她将重新上阵,披挂出征,向世人展示她威严的一面。
正有诗赞曰:
碧波连苍穹,东海生白龙;
挂帆何处去,执剑济苍生!
当然,光有船没人也没用,因此海军各部门的精英被大量抽调过来,尽皆为了这艘大船服务,为这艘承载着东海人的历史和精神寄托的大船服务!
像李佳儿一样的人还有很多,他们到来之后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艘圣洁的巨舰,然后很快兴奋感和使命感涌上心头——这是作为海军的最高荣耀啊!
……
东海102上,能来的股东几乎都汇聚到了这里,深情地参观着这艘带着他们来到这个时空的大船。
“没想到,我们真的让它活过来了……”
艉甲板上,张船长抚摸着额外加装的一面巨大的木质舵轮,感叹地说道。
旁边的梁恩坚定地说道:“复活只是第一步,将来我们必然能造出和它一样伟大,不,更加伟大的船!”
秦晋则仍然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我还以为你们说的‘项目b’是什么新一代战舰,没想到居然是把102重新下水!等等,那项目a是什么?”
当初秦晋在梁恩那里看到了四个项目代号,其中项目c发展成了单桅快速帆船闪光级,项目d发展成了浅水炮舰河级,项目a和b却一直保密着。
如今项目b正式揭开了面纱,它便是当初东海人很想却不怎么敢想的项目——将搁浅的东海102翻修一新,重新下水航行!
东海102原先是靠柴油机航行的,虽然机器并没有损坏,可是东海商社是怎么也弄不出足以让它行驶的柴油的。如今它能重新下水,并不是靠机械动力,而是靠加装的风帆。
102原先的船体结构并不适合加装桅杆,阔马造船厂也没有切开钢质船板把桅杆塞进去的本事。他们是给它装上了所谓的“a型桅杆”,也就是在船体两侧固定一对人字型的木桅杆,然后中间用若干横杆连接起来,形成了一个稳定的结构。后世机动船出于省油目的加装风帆,就常用这样的改装方式。
这艘船总共加装了三套a型桅,没有首斜桅。这种桅杆结构稳固、可以做得很高,但由于造型的限制,无法装备可以灵活转动的海翼帆,只能装上大面积的软帆。这种帆装顺风时动力不错,但是其它时候就很不灵活了,因此只能再在桅杆间拉上支索帆,在最后一根桅杆后面装上一面不大的纵帆,以在获得一点聊胜于无的戗风能力,其他时候也能作为空气舵辅助转向。原先的机械助力舵也没法用了,只能在艉部加装一个巨大的舵轮,再通过铁索与原先船上的舵叶连接起来,必须要四个人同时转轮才能有效操舵。
东海号的实际规格其实并不高得吓人,长约50米,宽约9米,吃水1.5米,排水量估计也就六七百吨左右,并不比南宋能造的五桅大海船更重。只是因为有高大的船楼客舱,所以看起来体积很大,再加上独一无二的钢铁材质,给这个时代的土包子们造成了极大的震撼。
原先船中的各类设备,能拆的全拆了出来,只留下底舱中的动力设备拆不动也不敢拆,密封之后作为压舱物留在了那里。取而代之的,是东海商社自制的各种武器装备,相比这个船体实在原始,但相比这个时代却又非常先进。
原本客舱上便于观光而设置的密密麻麻的舷窗,现在就成了天然的炮窗。珍贵的玻璃窗户被拆了下来,换上了鲜明红色的木制挡板。下层客舱中,装入了每侧10门共20门庞大的巨龙炮,上层客舱则安装了14门龙吟炮,最顶部甲板安装了10门幼龙炮,形成了强大的立体火力网络;前露天甲板比较开阔,设置了四门射界很大的龙吟炮,后露天甲板面积就要小一点,还因为加装了舵轮占用了不少空间,所以只有两门龙吟炮;除此之外,各个边边角角还布置了不少狮牙炮,专打霰弹,用于防备近身敌人,如果真的有的话。
如此强大的火力,本时代根本没有任何一艘舰船能够对抗,就连东海人自己的船也不行。光是看着那密密麻麻的炮口,就足以让任何人胆寒!
也是因此,这么强大的力量必须牢牢掌握在全体大会手里,军委会足足给这艘船派驻了十二名股东进去,其中四名军官、八名辅助和文职人员。船员也是从各部门抽调来的政治可靠、素质过硬的精英人员。全体船员分成了两套班子,轮流指挥这艘大船,以确保不出任何状况。
那么,东海商社为什么会重新启用这艘意义重大、独一无二的舰船呢?
“这时候也不用卖关子了,”梁恩耸耸肩说道,“项目a是我们早就想研发的下一代主力舰,当初的计划是排水量五百吨以上、带有一层炮甲板、能够适应恶劣海况的巡航舰,但是纸上谈兵时很好,落到实处的时候却遇到了很多工程问题,一直迟迟未能完工。”
说完这个,他走到舷边,靠着栏杆继续说道:“项目b和项目a其实是有关联的。眼看着李璮之乱的日子越来越近,而项目a迟迟不能落地,单靠我们手头的那些星火级,恐怕无法确保对清河水系的完全控制。毕竟蒙古水军也是在长江上跟宋军打过的,他们的实力并不能小看,我们必须要有能完全压制局面的大船才行。
如此一来,我们就动了修复102,让她重新下水,改装成战舰的想法。有了想法之后一看,她这不是正合适嘛,本来就有多层甲板和窗口,把火炮往里一放自然就成了再合适不过的炮位,简直就是天生的战列舰啊!而且她本来就是平底船,吃水也浅,正适合内河水况,于是这个想法就打了报告落到了实处,这便是项目b了。
当然,其实在这之前我们就一直有修复她的想法,但是那时候商社基础薄弱,没这个能力,直到近几年才能办成。具体项目从去年初开始动工,先是就地修了一个干船坞,然后才开始修复。谢天谢地,她虽然搁浅了这么久,但是并未发生太大的损伤,我们简单修复了一下——主要是给船底包了一层木壳刷上白料,又加装了帆装和舵轮,然后把内外清理了一下,她就能下水了!”
东海102之前已经下水在海上绕过几圈,如今开到了阔马区更完善的干船坞里检查维护,如果没问题的话,很快就能正式入役了。
秦晋听完,也激动地叫好了起来:“好!就该让它好好教训一下蒙古人,把他们赶出山东!”
他们正说着话,韩松突然从船舱里钻出头来,朝他们招呼道:“咦,你们在这儿啊,赶快过来吧,趁现在人大部分都在,赶紧来开个会,把船的名字定下来。”
三人一笑,跟着他走进了船舱里,张船长一边走着还笑着说道:“还用开会?该叫什么还用说吗?”
五天后,前身为东海102的这艘白色大船正式进入了海军的服役序列中,作为独立于第一、二舰队的特别单位,成为了最新组成的“清河特遣舰队”的旗舰,带领着大大小小几十艘各类风帆战舰,踏上了北伐的航程。
在她的船头两侧,新近涂装的“东海号”六个大字格外醒目。
第307章 北伐
1262年,5月15日,芒种5日,登州。
“天哪,她真的动起来了,难以置信……”
登州水城的城墙上,张正义看着远处驶来的庞大舰队,尤其是其中最为亮眼的白色东海号,泪花忍不住地就涌了出来。
夏季盛行的是东南风,对于走折线绕过大半个山东半岛的清河特遣舰队来说正是合适的风向,所以这几十艘船比计划提前了一天就到达了登州。
这支特遣舰队是东海商社有史以来组织的最庞大的海上力量,汇合了渤海沿岸的部分第二舰队船只后,总数量已经超过了六十艘。其中包括“东海号”战列舰1艘,星火级12艘,河级8艘,闪光级24艘,还有各类武装运输船16艘,大部分没载多少货,因为运输船的主要作用不是往前线运输物资,而是往后运送战利品……
单论数量,他们肯定是比不过蒙军动辄论百上千的内河战船的,但实力上则要远远胜过。这从人数上就能看出来,要驱动这么一支庞大的舰队,足足需要两千三百名各类海员,蒙军水师一个万户的战兵也就是他们的两三倍,不成绝对优势,再算上火力那就更差远了。为了满足这么大的人员需求,海军在这半年的时间里进行了急速扩充,在胶州和江南招募了大量水手,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收了不少前海盗进来,简单训练了一下,不放在核心岗位,做些辅助工作是够用了。
去年海洋部在蓬莱刀鱼寨重建了一个修船厂,现在初具规模,特遣舰队就先停留在这里保养一下,顺便也向当地人民展示了一下东海海军的赫赫军威。
他们在本地没有补充太多补给,倒是装了不少夏粮备用,紧接着就向西南方前进,又访问了一下莱州掖县,最后停靠在了新河要塞的港口中,等待前方传回情报。
战况没有让他们等待太久。
等到时间进入五月下旬的时候,前线的诸多情报和李南山的求救信息逐渐传了回来,摆在东海人面前的战争图景越来越清晰,他们也迅速做出了全面进行反击的决定。
“占领乐安县怎么样?它北边有个巨淀湖,大小合适,通海又能停船,我们进去正好,还能顺路封锁淄水、援救临淄。事后就把乐安作为前线补给基地,然后把临时指挥部移到淄水堡那里。”
夏有书看着地图,提出了这么一个建议。
韩松和张船长都上了东海号来到了北边,高正和范龙城在南面战区,军委会就剩了他一个人在本土,也没法开会了,所以他干脆也搬到了新河要塞这里,作为陆军的代表与海军召开军委会商议军务。
韩松点了点头:“我看行,淄水堡与莱芜通了电报,又临近前线,可以说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了,那个地形也适合防御。”
张船长也表示赞同:“淄水河是最靠近战区的南北向大河了,乐安这个点靠海又能控制淄水,是个好地方。嘿,这地方正好被蒙军给占了,我们去‘收复’它天经地义,那李彦简现在被一帮子蒙古骑兵吓得要死,估计也不会在意这么个小县。”
既然三人都一致同意,那这个方案立刻就得到了通过。
三人定下了大致的方向,预备以淄水流域为依托建立防线,既能防御蒙军对此线以东的骚扰,也能以此为基地向西进攻,然后就扔给了手下的参谋们让他们去制定具体的作战和后勤计划。
“然后怎么办?”夏有书又看着地图思考了起来,“益都地界上的那股蒙军骑兵得想办法帮李彦简给灭了,不然扔在那里总是个麻烦。接下来我们有三个方向可以进攻,一是让南面旅和许嵩涛他们打到东平,二是让北面旅向西出击,三是你们带着特遣舰队进入北清河。这三个方向哪个都不能少,但是哪个先哪个后?”
张船长深思了起来:“按照我们之前的目标,首先要确保蒙军无法攻下济南,但也不能让他们完全失去攻陷济南的希望。如此用济南城把他们的大部队吸引住,然后迫使一部分蒙军在我们的优势战场与我们决战,我们借此重创他们,取得战场上的威望和主动权……老实说,这个目标有点难啊。”
“补给,”韩松突然蹦出两个字,“问题的关键在于补给。李璮能不能守住济南,要看他的存粮能坚持多久;而蒙军的命脉也是补给,要是补给断了,那么他们几十万人不用打就自己溃了。当然,真出现这种情况,他们肯定会做出困兽之斗,说不好就会给我们造成大麻烦。
所以对于李璮这边,我们的策略应该是与他接触,增强他坚守的信心,但是暂时不要参战,也不给他输送补给,以免把城外的蒙军吓跑。而对于蒙军那边,我们应该给他们留下一条补给的通道吊住他们,让他们不能完全丧失希望。”
他这么一说,夏有书的思路也清晰了起来:“对!这么一来,蒙军残留的那条补给通道就成了他们的命脉,这时候我们只要做出切断这条通道的姿态,他们必然就会做出反击,这时候就是把他们拉入我们选择的战场的好时候了!”
说完,他立刻拿着铅笔在地图上画了起来:“首先,你们带着特遣舰队以雷霆之势进入北清河,切断从北方进入济南的补给路线,这么一来一定能好好震慑一下他们。
济南南面是大山,接下来他们只能从西边的东平或者东边的淄州取得补给。淄州仍然在李璮控制之下,而且有不少河流流入小清河,现在正是盛水期,很容易被我们的河级切断。这样的话,他们所能依赖的,就只有西南边通向东平的山中通道了。
这样,只要南面旅做出攻击东平的姿态,蒙军就不得不应战,而我们只需要选择一处对我们最有利的战场就可以了!”
“好!就这么办!”张船长鼓起了掌来,“就先按这个方案细化实施吧,更远的计划等看到效果了再说,时机已到,我们该动起来了!”
说完,他又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当然,我看这计划也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完成的,蒙军不一定能跟上我们的步子,得等他们反应。这段时间内,我们得给自己捞点外快啊……”
夏有书疑惑地看着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韩松则看着地图上的济南,会心地笑了起来……
……
军委会达成共识之后,东海军的各支力量迅速地调动了起来。
5月23日,北面旅的第三骑兵营在益都府意外与蒙军一部游骑遭遇,拉开了反击的序幕。
5月24日,特遣舰队派遣一支分遣队进入了淄水,击败了正在攻击临淄的博罗欢部,阻断了蒙军东进的道路。三日后,北面旅与李南山部配合,攻取了乐安县城。紧接着,运输船卸下了大量建材,开始了增强城防的工程。
与此同时,北面旅也开始清剿益都地面上残余的蒙军游骑。他们的骑兵数量相比蒙军仍然较少,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具备了单兵质量优势,在小规模的遭遇战中占据了明显的上风。这就使得蒙军引以为傲的松散骚扰战术破产,不得不聚拢兵力,结成大队对抗东海铁骑。而一旦聚拢起来,大队骑兵的行动就很容易被侦测掌握了,北面旅便可动用步兵炮兵,与他们正面对抗。
而且稍后益都的李彦简也发现了战局的变化,果断出兵痛打落水狗。两军配合,用步兵集团一点点挤压过去,最终歼灭了这股蒙骑。
5月25日,特遣舰队的主力闯入了北清河之中,放下了六个连的海军陆战队进攻利津县,大部队径直向济南进发,清剿沿途的船只。
此时山东北部的海岸线相比后世要回缩不少,巨大的黄河三角洲尚未冲积出来,后世地处内陆的利津县现在离出海口没有多远。
利津县位于河海交界处,是天然的水运和产盐要地,战前过往商船常在此处停靠,周边的税赋也以此为基地转运。不过这里地处河口,两水交汇,多浅滩暗流,其实并不是很好的港口,现在夏季停泊特遣舰队的那些船勉强也够用了,但秋后枯水期就不好说了。
原本特遣舰队并不打算立刻就把利津县城给占下来,因为这次他们只带了两个营的海军陆战队,本来就不太够用,在此驻军的话又要摊出去不少。他们的想法是在南岸择地新建一个小而坚实的港口堡垒,作为舰队在济水上的基地,这样不用驻扎太多兵力就能钉住北清河河口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现在也必须先把利津城清理一遍,以免蒙军以此为基地给他们找麻烦。
……
“轰轰轰轰轰……”
一连串的炮声中,三台冲车缓缓地向利津城墙推进过去。
利津城作为一个因港而兴的城市,城址离河岸很近,这就方便了东海军的进攻。海军陆战队登陆之后,倚靠舰炮的火力支援逼退了城中守军的反击,把他们逼回了城中,然后就开始大大咧咧地从船上卸下火炮和各类攻城器械,开始了攻城的进程。
今年初,忽必烈的朝廷做出讨逆对策时,命令利津县所属的滨棣路和李璮作乱的济南府“尽发管内民为兵以备”,也就是把当地的民户尽皆拉了壮丁。其中,有相当一部分给南征的大军做了运输粮草的夫子,剩下的则简单训练了一下留在各地守城。
利津县作为水运重地,守军数量其实不少,可能在三千人以上。但大部分都是没什么盔甲和训练度的民兵,战斗力几乎相当于没有,就算是五百传统冷兵器甲士都能轻松将他们击退,更别说装备了击发枪的海军陆战队了。
这次进攻利津县的海军陆战队一反兵法常识,没搞什么围三阙一的幺蛾子,而是用船把临水的东南两面封锁之后,封锁住了北门,从西门发动起了进攻,势必要将城中军民——哦不对,现在只有军没有民了——全部俘虏。
因为对东海人来说,人口,才是他们最大的战利品啊!
第308章 攻取利津
1262年,5月25日,芒种15日,利津县。
“轰……轰!”
四艘闪光级沿着利津县周围的水道,来到了城西南不远处,然后收帆下锚,拉开篷布,将船体艉部的一门d1短重炮露了出来。
这四艘船是海洋部梁恩特别设计的“岸轰”型号,搭载了相比小小的船体堪称巨大的150mm重炮,不过并非像寻常舰炮那样是向侧面开炮,而是炮口向上高高扬起,打的是高抛物线弹道。
直射和抛射,看似只是改一下射角,但实际上有巨大的差别。水平直射之时,后坐力的方向也是水平,炮车向后移动便可卸力,使得后坐力减弱到较低的水平,通过简单的阻拦索或炮架就能承受。而大角度抛射的时候,后坐力是有显著的垂直方向的分力的,而炮车却没法通过垂直移动来卸力,只能靠甲板硬抗,稍有不慎就会造成结构损坏。
所以一般的炮舰上,火炮都是水平发射的,射角通常只有个位数。不过高角度抛射在特定的场景下还是很有用的,一是能增加射程,二是能绕过障碍物打击后方,所以海军对其还是有一定需求。但若非要装备抛射火炮的话,那就要在炮位之下加装额外的支撑结构,增加强度,而这又会占用大量的空间,往往得不偿失。
所以与其费心思改装常规的战舰,还不如设计专门的岸轰舰,也就是这四艘了。
其实也不麻烦,就是把现成的炮装到现成的闪光级上而已。闪光级用的是钢骨结构,强度足够,而且小体型反而更有优势,开炮之时船体往下一沉又上浮,变相缓冲了后坐力。不轰岸的时候也可以放平了曲射,遇到敌人的小船堪称虐菜,遇到大船也可以利用自身运动灵活的优势一边放风筝一边开炮,简直不要太合适。梁恩都打算给每艘闪光级都装上一门了,只是d1炮存量有限,到现在只改装了一小批试试水。
这次特遣舰队北上,免不了有岸轰任务,所以带上了四艘岸轰型。如今刚进清河就遇到了攻利津,正好用上——果然也效果拔群,四门炮先后开火,四枚葡萄弹升上了天又散开,三十六枚子炮弹如天女散花般往利津城墙上洒去,顿时就把守军给打傻了。
不过,指挥这场战斗的李涛仍然不太满意:“单靠铁球砸人也太没效率了……”
虽然城墙上的守军被如雨落下的铁球砸破了胆,但实际上想正好砸中人还是很有难度的,这一阵子打得挺热闹,其实没击杀多少人。炮击真正的作用是打击了守军的组织度,掩护攻城的冲车和士兵们接近城墙。
利津城如同蒙统区的大部分城池一样,因为蒙古人的修城禁令,所以城防并不完善,城墙既破烂又矮,也没什么护城河之类的额外防御。直到今年朝廷下了动员令之后,才匆匆开始加固,但事来抱佛脚也没什么用,城外还是那一马平川的样子,冲车走起来毫无阻碍。
就在火炮持续轰击的同时,陆战队员们推着冲车,逐渐接近了城墙。
炮弹在他们旁边呼啸着飞过去,队伍中不少人其实都提心吊胆的,但是周围人都不说话,就算害怕也憋在心里,硬着头皮朝城墙走着。但其实海军对自己的手艺也没太大自信,陆战队兄弟刚一接近炮击区边缘,他们就停止了打葡萄弹,换实心弹往另一边打过去。这就更不用指望能打中什么敌军了,只有轰隆轰隆的声音能唬唬人。
“快到了,加快速度!”眼看着离城墙已近,一台冲车边的范奎中尉大扯着嗓门喊了起来。“敢死队,上冲车!五百点就在眼前了!”
“敢死队”是临时从军中选拔出来的,此刻顶着烈日穿着几乎覆盖着全身的板甲,将负责第一批登城,为后续部队清理出一条通路。这个名字听起来很吓人,不过在巨大的技术差距之下,其实风险并不大,又有丰厚的点数收益,所以主动报名的人还是很多的。
点数是今年东海军的新玩意,全称是“荣誉点数”。之所以有这么个东西,是因为今年临时征召了不少新兵和退伍兵,打乱了服役周期,以往服役27个月才能拿到一块顷田,现在就不好计算了。所以经全体大会批准之后,军委会就推出了这个荣誉点数的方案,以量化士兵的贡献。
普通士兵在和平状态下服役一天可得12点,平时表现好也会奖励一些,正常役满之后可得一万点上下。退役之后就可以用九千点换取一份顷田,剩下的点数可以兑换一些东海商社提供的商品。随着军衔的提升,点数收入也会更高。在战时,根据执行任务的不同和立下的功劳大小,也会获得额外的点数奖励。像现在这样做一次敢死队,就至少有五百点保底入账,登城之后视战果还有额外奖励,攒.asxs.数来可比老实呆在后方快多了。
这个制度的推出,既有效地增加了士兵的积极性——如果他们点数攒得够多,甚至可以购买第二份乃至更多的顷田,就算不买田,之后换成别的什么也不亏——也缓解了东海商社的兵饷支出压力。
如果还是按照以前的惯例,进入战时状态之后,义务兵的收入向士官看齐,士官军饷翻倍,那么东海商社可真就花钱如流水了。像现在这样,只需要向他们支付更多的点数就可以了,真正的奖励可以等到几个月后再渐渐落到实处,其中有相当一部分还可以拿不值钱的土地抵账,实在是太划算了。
当然,这也是因为几年来,东海商社在士兵们心中建立了高大上的形象,让他们有了信心,才有可能实行这样的制度。不然,若是宋军那样的旧式军队也拿着这种空头支票去忽悠士兵们,当天就非得哗变不可。
“五百点,五百点,八千除以五百是怎么算来着……”罗八五正绞尽脑汁计算着自己这次赚到的点数与下一块顷田的关系,突然听到范奎的命令,打了个激灵清醒了过来,然后放下了面甲,带着自己的小队登上了冲车,摆弄起了车顶上的那两门装满了霰弹的狮牙炮子铳。
带有一根独角的钢盔,表明了罗八五的士官身份。实际上,他原先是流落崇明岛的四川水手之一,因被东海人的军力强悍所震撼而加入了海军陆战队,曾经参与过突袭滦州的行动,积功升到了中士,这次有幸抽中了敢死队的签,被指派带领一个小队首先登城。
罗八五中士的小队登上冲车顶部的时候,冲车已经即将靠上城墙了。
之前后方的火炮已经调转炮口不再轰击这段城墙,跟随冲车前进到城墙根下的普通士兵大部分停住了脚步,开始列队用火枪压制城头的守军,只有一小部分人继续把车往前推。
其实他们这么做很是有点抛媚眼给瞎子看的感觉,罗八五站在冲车顶上看得清清楚楚……这段城墙上就没几个守军了啊!
“好了,吹号吧。”罗八五对身边一个敢死队员指挥道。后者立刻拿起冲车上的一个小铜号吹了起来。
收到信号,推车的士兵们突然加大了用力,把冲车狠狠地撞到了墙上。而火枪手们也停止了射击以免误伤自己人,转而向冲车的方向汇聚过来。
罗八五他们例行公事地用子铳朝城墙上打了两发霰弹,然后放下了跳板,罗八五带头端着上了刺刀的霰弹枪冲了上去,对着并不存在的敌人警戒了起来。
“呸,一群没胆的,这下子先登之功肯定要缩水了。”
敢死队员们就像一拳打进了棉花里,浑身的力气用不出来反而感觉难受,只能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招呼下面的战友尽快上来占领城墙。
其它两台冲车的情况也差不多,敢死队员没遇到多少抵抗就成功登了城,城下的陆战队员们按顺序沿着冲车登上了城墙,向两边延伸出去。
但是他们夺取城门之后却没急着立刻开门,而是在城墙上重整了阵势,结结实实将这座城池围了起来。
这时候,城中的守军才如梦初醒,出现了小规模的部队试图上城反击。刚才他们躲在城下,没机会见识到火枪的厉害,见陆战队对登城石阶的守卫并不森严,便举着个盾牌就想要登城,然后就瞬间被打了个抱头鼠窜。
“砰砰砰……”
“好了,别打了!有谁会包扎的过来两个!”
范奎见自己这边随意放了几枪对面就跑了,不禁又骂了起来,赶紧止住部下的射击,下城抓了几个没受致命伤的活口回来。
“大爷,饶命啊!”俘虏们一脸惶恐的样子,“俺家里都是良民,被抓了丁没法子才当兵的,可怜俺的娃啊……”
范奎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们:“行了!我问你们,现在城中是谁在主事?”
“赵县令!”“耶律千户!”俘虏们立刻嘁嘁喳喳叫了起来。
“得得得,”范奎赶紧止住他们,点了一个脸上有黑痣的,“你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黑痣一激灵,说道:“回将军,这赵县令是本县原来的县令,俺也不知道他叫啥,听说和咱滨棣路的韩总管还沾亲带故的,反正在这里管了十几年事了,俺们都听他的,来当兵也是被他拉的。那耶律千户是新来的,不知道是谁的部下,从他来了之后,这守城事务就都听他调遣了。”
范奎略一思考,这耶律千户应该是朝廷派来接管本地防务顺便监视地方官的,不过这些杂事他也管不了,把手一挥,对黑痣说道:“好,你表现得很好,你可以回去了,顺便知会那赵县令和耶律千户一声,让他们派使者出来谈判!”
……
当天夜里
“真的,我们可以带家当族人出城?”
利津县衙中,赵县令惊喜地对与东海人谈判归来的四儿子赵四菊如此问道。
赵四菊肯定地点头道:“正是如此。东海天兵说了,咱家可以带三辆大车和二十个人出城,再多也不是不成,就是得出不少钱换了。不过,他们就给了咱家一天时间,若是明天不走,就再没机会了。”
赵县令听了,大喜过望,连忙追问了起来:“就这样,没什么条件?”
赵县令在几十年前在战场上也是叱咤一时的猛将,虽然在富贵中浸淫了几十年早荒废了,但也不是不知兵之人。
之前,他以为自己这利津城就算遭到了敌军的进攻,也怎么都能坚持个十天半个月吧?结果没想到,今天刚跟东海军打了个照面,瞬息之间城墙就被人家占下了。这可就把他吓得魂飞魄散了,等到东海军传信过来要谈判的时候,当即就把自己庶出的四儿子给派了过去。现在看来,结果还不错啊。
赵四菊迟疑了一下,说道:“有的……他们说了,大人须得留在城中几日,帮他们整顿城中秩序,而且……还得帮忙把耶律千户给做掉才行。”
赵县令眉头一皱,问道:“等等,耶律逻不同意这条件吗?”
“呸,”赵四菊做出一副嫌弃的表情,“那家伙死撑着,根本就没派人去谈!”
赵县令冷笑了起来:“哼!那死鬼还真想做忠臣了啊!也罢,就成全了他吧,你去回复那些东海兵,说这些条件我全同意了!”
“吁……”赵四菊心里松了一口气,但脸上仍然做出关心的表情:“大人,小心有诈啊!”
赵县令看了看自己这个小儿子,说道:“不用多想。若是什么也不干,那么肯定是家破人亡,帮他们做事,总是有一线生机的。他们守诺,我家逃出生天;不守,也不过就是一样家破人亡罢了。就算没我们帮忙,他们杀灭耶律逻、制住城中那些刁民,也不过是几日功夫的事,今日给我们这个机会,也就是为了省下些许麻烦罢了。反过来说,这个机会对我们才算珍贵。”
说完,他的决心更为坚定,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道:“行了,事不宜迟,我带些人去兵营找耶律逻装作讨论军务,你这就去与东海兵联络,让他们趁夜去攻兵营,我在里面应和他们!”
第309章 清空
1262年,5月27日,芒种17日,利津县。
日头正烈,河水潺潺,夏风不断从东吹来。利津城外的码头上,一行民夫正在一群原利津城正式守军的鞭笞下,拖家带口,走在了通向运输船的道路上。
这群人本是滨棣路的普通民户,后来汗廷一纸令下“尽发滨棣路民为兵”,他们就被征发成了民兵,被拉来利津守城,现在被俘虏又成了东海商社的“长期契约劳工”,真是世事无常。
上船后,他们将被运回东海本土,按照流程进入各部门从事各类工作,从此过上用双手取得合理报酬的幸福生活。但是他们现在对自己将来的美好前景一无所知,而是恐惧地哭哭啼啼着,仿佛即将被送往什么地狱般的险地一般。
码头上,“护送”他们上船的海军陆战队员看不过去了,一边把他们赶上船,一边骂骂咧咧地吼道:“别哭了!看看你们这点破家当,有什么好留念的?等到了东海国,有你们的好日子过!”
而在码头另一边,赵县令捧着一本簿册,毕恭毕敬地对李涛汇报道:“李中校,您看,利津县在册共一千一百二十七户,实有近万口,前阵子征兵,共得丁两千三百一十七人……”
听到这里,李涛皱了皱眉头:“一共一万人,就征了两千多兵出来,你们这是把老头子和小孩子都拉进来了吧?”
赵县令冷汗直冒:“您说的是,不过这是上面的命令,我们也只能奉命从事……”
同时腹诽道:你们连妇孺青壮都一并拉走了,不比我们狠多了?
李涛摆摆手:“行了,之前的事我也不想管。既然他们已经当了兵,而且与我们敌对,那么就是俘虏。按照《战争法》,俘虏是要服劳役才能给自己挣得自由的,所以他们就得全回到东海劳动改造!哦,对了,本着人性化原则,为免他们妻离子散,我们也通情达理地把他们的家眷也带上……”
“是是是,”赵县令实在是佩服此人的厚脸皮,“不亏是东海仁义之师,做派就是不同。”
李涛不在意地点点头,又想起了什么,继续问道:“对了,我看你们利津守军不是有三四千吗?本地兵员只占了两千多,剩下的是从外地调来的?”
“是这样没错,那个耶律逻带了二百契丹兵过来,之前我们利津也有一营兵,剩下的都是从滨棣路其它地方调来的。”
“嗯……”李涛思考了一下,带这么一千多单身汉回去,对平衡本土的男女比例不利啊,“那既然不是本地人,那就让他们先留在城中做些杂事吧。若是做得好,我便也找个机会,让他们与家人团聚。”
赵县令一愣,不知道这人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只得拍了个马屁:“是,中校仁善。”
特遣舰队已经在北清河南岸选定了一处闭塞区域,准备建设成他们在北清河流域的基地。不过,建设基地需要时间也需要人手,所以舰队还需要在利津城呆一阵子。反正人口一时半会儿也运输不完,在这里等着附近的蒙军自己过来送死也不错。这段时间内,不准备立刻运回本土的那一千单身俘虏,就正好留在这里做些杂务,顺便也正好帮着去把散居乡间的移民家属“请”回来。
……
5月28日,济南东北的北清河河段上。
水军万户张荣实大声呼喊着,对手下将领们做最后的总动员:
“不要担心,这里水流湍急,缠斗起来,我们有优势!”
这里是泺水的出口。距离益都军决堤之日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月,汹涌的泺水渐渐冲刷出了一条稳定的河道,在此地汇入北清河。虽说如此,泺水仍然夹杂着途中卷走的不少泥沙,在河口处制造了凶险的浅滩和暗流,如果没有事先勘探过水文就贸然闯入,那么八成会折在这里。
“是!”“定要让东夷好看!”“为解万户报仇!”
将领们纷纷发出了呼喊,但看他们的脸色,却很是有气无力,一副没底气的样子。
三天前,滨州的守军快马来报,说一支“无边无际”的水师闯入了北清河之中,一路烧杀抢掠,眼看着就朝济南的方向去了,这立刻引发了蒙军的警觉。
前天,负责北清河东段防务的水军万户解成部仓促向前迎击,在济阳县附近的河段与敌军发生了“大战”。结果损失惨重,连解万户本人都折了进去,却未曾对敌军造成任何有效的反击,唯一有用的一点是确定了敌人就是传说中船坚炮利的东海军。
侥幸逃生的残兵败将们星夜兼程,将这个消息送回了济南,留守济南的张荣实部立刻如临大敌,仓促做起了应战准备。
昨日,据陆上侦查的骑兵说,东海水师在济阳和滨州间的河道上到处搜集船只,并未有继续向济南前进的迹象。这让济南方面大大松了一口气,张荣实部趁这段宝贵的时间加紧准备,最终选择了泺水河口作为迎战的战场。
(注:此人叫“张荣实”,是河北出身的水军万户,跟济南公张荣不是一个人)
今日,便是决战之时了!
若是此战胜了,那什么都好说,但要是输了,那济南的三十万大军的粮草可就危险了!
河口西边的临时码头上,停靠着四十多艘大号战船和近百艘中小型的辅助船,都是张荣实部这段时间在济南地界上搜罗来的,还安装上了回回砲。张荣实自己的旗舰上,还装了两门缴获自益都军的火炮。
这样的力量若是放回几年前攻鄂州那时候,张荣实都有信心跟宋军水师正面对抗了,但是现在仍然是心里惴惴的。为此,他还在近岸芦苇荡里藏了上百条装满了干柴的小船,准备看时机冲出去纵火。
做完总动员之后,张荣实让将领们回各自的船上做起了准备,自己则在旗舰上闭目养神了起来。
也许是这几天太过劳累了,往椅子上一倒,倦意便不住地涌了上来,半睡半醒之间,幕幕往事不禁涌上了他心头。
他是河北霸州人,父亲张进曾经做过金朝的北平公,在蒙古入侵时投降,后又在徐州战死,他本人便从此继承了父亲的位子,踏上了为蒙古人而战的征途。
霸州有著名的白洋淀,本地人多习于水性、精通操船,张荣实本人也是水中一个好手。当年蒙古人与南宋开战,急需水师人才,他便被指派在家乡训练一支水军,然后随军南征。
实战证明这支霸州军素质很好。他在淮水、在汉水都取得过不小的战果,后来跟着忽必烈南征鄂州,更是勇猛敢战,打出过亮眼的成绩,为自己挣得了水军万户和霸州管民万户之职,对于今年四十六岁的他来说,可以算是功成名就了。
想到这里,张荣实渐渐睁开了眼睛,又从怀里掏出一份家书,深情地抚摸了起来,又回忆起了自己的三个儿子,不由得又盘算起他们的前程来:“颜儿如今代我行霸州管民万户之职,做得很好,以后这个位子可以让他接过去;玉儿擅长军事,果决敢战,以后可以让他接过水军;圭儿能读书,不如……”
“报!”
一声响亮的报告声打断了他的思路,他脸色稍有不愉,但很快意识到这是军务,立刻摆正了神态,问道:“什么事?”
“传骑来报,济阳那边的东夷水师向这边过来了!”
张荣实立刻站了起来:“贼军现在何处?”
“济阳军发现他们动静的时候是辰时,属下估摸着,再有一个时辰他们就该到了。”
“好!”张荣实深深吸了一口气,“传令下去,入水列阵,准备迎敌!”
……
“就这几艘船?蒙军在搞什么鬼?”
东海号的船顶露天甲板上,李涛用望远镜观察到蒙军只派了十几艘小船前来迎战,不由得嘀咕了起来。
“大概是来试探的吧,”张船长把望远镜放下,又拿起一张地图看了起来,“泺水改道之后,这里的水文变化很大啊,嗬,在这里迎战,对面也是懂行的。”
李涛套上一件救生衣,开始往船下走去:“得,东海号太慢,我还是先带人去前面看看情况吧,您还是在这边坐镇,尽可能沿河中央走!”
“嘿,”张船长笑了起来,“看不起老人家是么?论在浅水区航行的经验,我可比你这毛头小子强多了!”
“哈,那您就多担待了!”
李涛抛下这句话,就一溜烟地上了一艘交通用的闪光级,转移到了河级浅水炮舰“北清河”上,然后一上船就对着船员们做起了鼓动:
“好了,伙计们,背负着‘北清河’之名,那这条北清河就是你们的主战场,好好表现吧!把我的指挥旗挂出来,打出信号让旁边的跟上,都给我瞪起眼睛,拿出劲来,向前进发!”
船上的军官和水手听了,立刻齐刷刷地立正行了军礼,皮靴碰撞出整齐的声音,然后齐声大喊了一声:“为东海而战!”
响亮的口号过后,北清河号的船长赵虎子上尉苦着一张脸,指挥着水手们动作了起来。
赵虎子作为东海海军的老资格,经过多年奋斗后终于得以独立指挥一条主力战舰,如今到了战场上正准备大干一场,却突然被顶头上司空降过来夺去了光彩,任谁谁都不愿意啊!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不满,李涛走了过来拍了一下他的肩:“嘿,我就是来坐坐,该怎么干你还是怎么干。哦,对了,虎子,等这一战打完,可是有不少校官名额的,你得抓紧啊……”
以往,校级军官都是由股东垄断,土著军官升到上尉就是天花板了。现在随着战争白热化,军委会终于准备解除这一限制了。
听了这句话,赵虎子眼睛大睁,眼神热切起来:“真的?……是,我一定好好表现,争取立功!”
李涛笑了一下,没说什么,又拍了拍他的肩,便回去观察战况去了。
这年头的水战节奏非常缓慢,虽然在望远镜里已经看到了敌船,但真正接触怎么也得几十分钟之后,还有得等呢。
第310章 海军对水师
特遣舰队的大部分舰只仍然以东海号为核心,用三四节左右的航速慢慢前进着。在北清河号挂出李涛的指挥旗并且打出相应的信号之后,陆续有三艘河级和八艘闪光级脱离了编队,跟随北清河号加快航速向西南方的敌人迎去。
四艘闪光级升满了帆,很快达到了八节的极速,一马当先驶了出去。
这几艘船都在船身两侧的批水板上固定了一根测量水位的竖向木杆,以便在航行过程中探测水下的浅滩和暗礁,好为舰队排雷。上面的水兵终于一扫之前慢慢挪动的憋气,畅快地高歌起来。
李涛看着他们,笑了一下,又看了看脚底下的甲板,对赵虎子说道:“让底下的兄弟们省着点脚力,吃点东西,等到了战场上再发力!”
“是!”赵虎子接了命令,紧接着就对一个少尉吩咐两句,少尉行礼之后便下到船舱底下了。
北清河号的船舱相比第一批的墨河号等船做出了一点改进,那就是添加了两对排风扇,与天轴连接,蹬船的同时也可以顺便给舱里通风,大大改善了工作环境。不过即便如此,底舱里面仍然弥漫着一股子汗臭味,无它,实在是因为这天气太热了,再怎么通风,一动起来还是汗如雨下。
现在全面开战,陆军的兵力也很紧张,这次行动中没法派人来给河级蹬船。没办法,海军只得从宁海州和登莱大区各自治州县的自募兵中征召了一批过来,塞进船舱驱动螺旋桨。虽说是强拉过来的,不过海军给的待遇很厚道,既有月钱拿,吃得又好,所以这些征召兵还算卖力,就是卫生习惯不好,非得让船上的医官用鞭子抽着才能好好洗澡,真是令人头疼。
少尉闻到味道也面不改色,走下去拿出一个沙漏卡在一根柱子上,然后对船工们发布了命令:“全体都有,工况降到1级,单数工号继续蹬,双数休息,三分钟后轮替,赶紧喝水吃饭吧!”
临时船工们的训练度仍然不是太足,听了休息命令之后发出了一阵欢呼,一部分船员继续蹬着脚踏车,剩下的人则站起身来,在狭窄的船舱中稍稍活动了一下腿脚,然后拿过身边的竹水筒和烙饼吃喝了起来。
河级的工况共有五级,0级是不使用人力,1级是分成两组交替工作,2级是全体以舒适速度踩踏,3级是适度用力一点,4级是出力最大。
现在降到1级,实际上船就是在全靠风帆行驶,之所以还要一半人在蹬着,只是让螺旋桨主动转起来不给航行增加阻力罢了。还好,现在的东南风和西南航向对于海翼帆来说正合适,虽然风不大也能达到五六节的航速,在内河上实在不算慢了。
如此这般,快速支队一边探测着水文,一边与蒙军相向而行,终于在半个小时后发生了接触。
“轰!”
打头的两艘闪光级撤了测深杆,探到蒙军阵前,随意开了两炮,然后便立即掉头往回跑,试图把敌舰勾引过来。
蒙军的船只全部是小型的桨帆船,倒是和东海海军曾经用过的青叶船比较像,通过望远镜,可以清楚地看到船身上加装了几门小型的抛石机。
“呵呵,这不是班门弄斧吗?”赵虎子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这是加装了棱镜组的新型号,可以看到正像,相比之前的倒像望远镜好用太多了,令赵虎子爱不释手。“让下面升到三级工况,我们靠过去!”
李涛皱了皱眉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但还是同意了赵虎子的决断,命人发出信号,让后面的船跟上。
北清河号打出了全红的战斗信号,四艘河级依次加速,向蒙军的船冲了过去。然而果然如同李涛预料的那样,敌军并没有冲过来一战的勇气,看清河级的模样之后,便掉头换了帆向,用力向回逃走了。
“呸!”赵虎子对这些无胆鼠辈狠狠骂了一句,然后招呼了几个海军军官学员过来:“测速!”
他所说的“测速”,自然不是测量北清河号的航速这么简单,这早就通过良好设计的水轮测速仪解决了,而是指测量目标船只与本船之间的相对速度。
随着东海商社仪器制造水平的提升和人才的培养,这种高端的测量也成为了可能,而海军之所以被称作技术兵种,就是因为有这样的能力。
那几个学员接到命令之后,立刻动作了起来,两人分别来到艏艉两端,操作起工业部出品的精密测角仪来。
测角仪用三脚架固定在甲板上,其上有一台小而精密的望远镜。学员操作望远镜,用物镜上十字线的中心对准远处的目标,就自然能从外部的测角仪上读出两者连线与船身轴线之间的角度。
测距原理与人眼立体成像的原理类似,前后两台测角仪之间的距离已知,当两者各测量出一个目标角之后,就能用三角函数计算出目标与本船之间的距离。
当然,受限于仪器精度和船只的稳定性,这种测量只有在几公里的距离内还算有意义,再远就仅供参考了。但不管怎么说,这样的测量方式相比靠体感估计,无疑高出了一个次元的差距。
“艏角12.10度!”“艉角18.50度!”
前后两个学员瞄准距离最近的一艘敌船,快速报来了测量的角度,第三名学员立刻翻开手中记录了密密麻麻数字的函数表,查找起对应的数值来:“1.96米……咦,为什么会这么小?”
“笨蛋,查错表了!”赵虎子恨铁不成钢地敲了他脑壳一下,“你查成横向测量了,现在这是纵向测量,快点改正!今天晚饭前做二百个俯卧撑!”
听到这么重的惩罚,学员差点急哭出来,但是手上不敢慢下来,快速翻开了另一张表,报出了正确的数字:“492.6米!”
赵虎子看了一眼船上的钟表,记录下了时间和这个数字,同时对学员们喊道:“很好,继续测量!”
这台船用钟表是临安京东商城的能工巧匠制造的,比本土的同类产品更耐用,但长期精度仍然不能满足航海钟的要求,不过在短期内计个时是够用了,目前产量不高,一艘船也就能配上一台。
随着学员们报出一个个测距数字,赵虎子在坐标纸上画出了一系列散布在一段狭长区域的点,然后掐指一算,差点把铅笔甩到了地上:“每分钟接近30米,这也太慢了!”
现在两支船队同向而行,都是顺风逆水,相对速度自然所剩无几。河级的海翼帆动力更强,还有螺旋桨助力,速度会稍微快一些,但对面的蒙军也在奋力划桨,所以并没有多大差距,这五百米的距离想追上去可真不容易。
赵上尉正要下令提升到四级工况,李涛起身拦住了他:“不要冲动,前面有个河弯,再前面就是泺水河口了,小心有什么情况,先省省体力吧。”
赵虎子这才想起他们这次的任务是给主力舰队探路,冷静了下来,朝李涛敬了个礼:“是!”
……
“确定对面全是海船没错吧?”
泺口以西,蒙军船队中,张荣实接到了陆上侦察骑兵送来的最新情报,心中稍安的同时,也询问起了更多细节。
送来消息的传骑肯定地点头道:“是这样的,东夷的船没桨、没水轮,也没见橹,只是帆樯颇为高大,全然是海船没错。”
“好,这样就好。”张荣实松了一口气。
海船大则大矣,快则快矣,但进了水文复杂的内河,可真就是龙困浅滩了,这次果然我有机会啊。
只是时机不巧,东夷恰好分了一小批船出来打头阵,若是灭了这些,主力说不得就得有所警觉了。但反过来说,贪多嚼不烂,要是他们全部压上来,那么说不定自己还对付不了了呢。先小胜一场,挫挫他们的锐气也不错。
“传令下去,全体东行三里,准备接敌!”
济南-济阳这一段的北清河河段,大致上是西南-东北走向,但是在泺水河口东边的这一小段,却像突然打了个横一样,变成了西北-东南走向,整体河道形成了一个“s”字形。如今夏季盛行东南风,从下游过来的船只到了这里,风向就突然变成了逆风,船行骤缓的同时,还要承受水文状况不明带来的航行风险,可谓行船的鬼门关。
张荣实就是准备在这段复杂水道埋伏,打来犯的东海人一个措手不及。
现在,他的舰队停靠在“s”河段底部的那一横中,时刻准备冲过去,对陷入斜水道的东海船只展开厮杀。
他们并未等太久,随着太阳逐渐接近头顶,“s”的上横上出现了船只的痕迹,还有,轰隆的炮声。
前去诱敌的十三艘蜈蚣快船急着逃命,争先恐后地划着船,拉出了长长一条队伍。在他们身后,东海清河特遣舰队的快速支队紧紧地跟着他们,河级的炮门尽数打开,工况被提升到了最高的四级,准备将这群猎物撕咬殆尽。
落在最后面的那艘蜈蚣快船已经被追上,北清河号侧面的炮窗打开,七门短重炮只打响了三门,成群的铁弹就撕碎了目标薄薄的船板。赵虎子干脆也不开炮了,一边命船上的陆战队和水兵持枪驱逐落水的敌军,一边掌船继续向前面的目标追去。
两军就这么撕扯着,转入了东南向的斜水道,如果为蜈蚣船这次的诱敌任务评分的话,他们毫无疑问应该得满分!
“好!”张荣实大喜过望,他虽然没有专业的测距工具,但以他几十年的水上经验,轻松地看出了东海军的大船拐过来之后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然后,他果断发出了命令:
“全军发进,随我杀敌!”
第311章 前卫战
1262年,5月28日,芒种18日,11:07,泺水河口。
“冲上去再发砲,近战我有优势!”
张荣实面色红润地大吼着,手上用力挥舞着一面大旗,似乎又回到了过去的青春岁月。
就在片刻之前,他率领旗下的上百战舰冲入了斜水道。不过出乎他的意料,陷入水道之中几艘东海大船非但没有调头逃亡,反而改了帆向,戗风对着他们驶了过来。
这顿时让他感觉到被小看了、被侮辱了,但也激发起了他的斗志。
横竖就是四艘船,说大也没多大,也就跟自己这边的大号沙船差不多,就算再如同传说中的那样船坚炮利,又能有什么办法,蚁多咬死象懂不懂啊?
对方逆风逆水,而己方则顺风顺水,还有桨助力,航速一下子提升到了过更的程度,以猛虎下山之势向东海军的几艘船扑了过去。
“准备好绳钩跳板,准备登船!”
冲在最前方的一条战船上,权万户孙见虎冷静地指挥着手下做好了接舷战的准备。
孙见虎可谓蒙军摧毁益都水师的大功臣,事后合必赤和史天泽大喜过望,当即向忽必烈报功,许了他一个权万户的衔,还把当时“战场归正”的益都战船和兵将尽数交给了他统领。现在他虽然名义上听张荣实节制,实际上却是听调不听宣的独立力量,待遇不可谓不优厚。
实际上这种充分的自主权,也是蒙古兴起之后雪球能越滚越大的重要原因之一,给得够多,投降过来的人才会卖力。当然,也是因为他们自身的力量足够过硬,能够压住新手下。
不过,孙见虎本人却并没有因功而骄纵,虽然理论上可以听调不听宣,但他事事还是听从张荣实的指挥。毕竟,他还是想尽快再立新功,把自己这个权万户的“权”字给拿掉,变成真正的万户的。
万户可掌一地军政大权,是真正的一方诸侯,而权万户虽然只是多了一个字,实际上的地位却差得远,也就是个高级点的将领罢了。
而如今,他就对拿下对东海贼的首功势在必得!
“哼,当初赵咎把他们吹上了天,我倒要看看到底有什么厉害!”孙见虎看着对面的东海战舰,愤愤不平地说道。
孙见虎之前未曾见识过东海海军的力量,不过当初他在淮河前线时,与宋军屡次交手,并未落过下风,也不觉得东海军就能强多少。
就算稍强一些,但就这么几艘船能干嘛?今天就看我破了你们的威名!
不过,随着两方离得越来越近,孙见虎渐渐察觉出了不对。他看了一下桅杆上的旗子,确认了一下风向,确实是东南风没错,“奇怪,他们戗风为何如此顺畅?”
逆风而行时,船只需要不断左右转向,借助水体的横向阻力和船帆升力走“z”字前进。自然,前进角度越小,就说明船只的戗风能力越强。而东海人的弧形海翼帆能够充分地利用升力,使船以一个相当小的角度戗风而行,河级在这一点上还要更胜星火级,因为有螺旋桨动力推进,最佳戗风角可以进一步减少。最终的表现就是几艘河级几乎顶着风在前进,让孙见虎极为诧异。
但是诧异归诧异,他还是按计划带着船向前冲了上去,“降帆!都打起精神来,先抛绳钩,拉起……咦?”
等到两艘船几乎要鼻子对鼻子了,他和船上的水兵才突然发现情况不对。对面的船怪模怪样的,船舷板高高升起,上面包围了起来,似乎……没有可以用绳钩钩住的东西啊!
正当他们迟疑的时候,对面的北清河号却突然把一侧的七门炮窗一下子全部打开了。
手下的水兵们没见过这架势,发出了疑惑的声音,孙见虎的脸色却一下子变了,里面这装的是火炮啊!
他夺下赵咎座舰之后,也曾试过上面的狼牙炮,知道比投石机好用得多。但狼牙炮口径小威力差,他一咬牙,道:“不过是炮多了点,弟兄们,没什么好怕的……”
不管他们怎么想,北清河号已经不想给他们出场的机会了。由于孙见虎这艘船一看就是军官座舰,所以赵虎子没有留手,直接命令左舷齐射,先打完一轮再说。
“轰轰轰轰轰轰轰!”
短重炮轰轰轰地打响,一连串小炮弹如满天星斗般飞过来,轻而易举地穿过了这艘战船薄薄的船舷板,把侧面打得千疮百孔,船桨被烂根砸断,一大块一大块的船板垮塌下去,当即就有了进水的迹象。
孙见虎所在的船楼侧面被扯下了一大片,向右倾斜了过去,他本人也腿脚一软,一下子跪在了船板上。
顺着船楼正面的射孔,他看到前面甲板上待命的水兵们被炮弹及炮弹溅起的木屑打出了道道血痕、红白一片,心中的惊惧几乎压抑不住:“怎么,怎么可能这么厉害!”
这跟狼牙炮完全不一样啊!
他突然惧极而怒,站起身来,举刀对对面的东海船喊道:“我可是要成为万户的人,怎能就这么败了!东海小贼,可敢与大爷正面一战?”
北清河号上,赵虎子正带人启用露天甲板上的狮牙炮,准备清洗敌船上的甲板,见状直接把一门炮对准了孙见虎:“废话什么呢,怼他!”
轰!
霰弹跨越短短的距离,径直砸到了孙见虎身上,铅子打中了他的上身、双臂、脖颈、面门,穿过他的盔甲,撕碎了他的血肉——他就这样带着满腹不甘,表情破烂而狰狞着,向后倒了下去!
孙见虎成为了这场战斗中第一个阵亡的蒙军将领,梦断于此,令人不胜唏嘘。不过也反而因此在后世的史书上留下了一个名字,说不定因祸得福呢?
……
“不好,快发砲,快发砲!”
紧随其后的几艘蒙军战船见权万户吃了亏,纷纷意识到不好,也不想着近身接舷了,急匆匆就把回回砲打出去,只求能避开这几个瘟神,等到后面大部队围上来之后再浑水摸鱼。
不过就抛石机这种可怜的命中率,扔出去的石弹也就只能吓吓鱼用。
“哈哈,爽利!让下面降到工况二,先歇息一会儿!继续开炮,开炮!”
北清河号上,在四周不时激起的水柱中,赵虎子意气风发地发号施令着。前方密密麻麻的敌船,在他看来都是一个个战功,不怕他们不过来,只怕躲太远打不到。
北清河号一马当先,带领四艘河级组成的战列线插入了蒙军战团之中。在周围都是敌人的情况下,两侧的火炮可以得到充分的利用。一时间,炮舱中充满了硝烟,各专业和业余水手们汗流满面地装填着炮弹,装填完成简单瞄准一下打出去,然后又继续装填,场面甚是热闹。此时赵虎子分外后悔炮手没有满配,只得把海军学员和一些水手都赶到了炮舱中去操炮,还从底舱挑了几个机灵的上来帮忙搬运弹药。
后面三艘河级也如法炮制,炮弹向往欢快地发射着。这前后四艘船五十六门大炮,足足达到了每分钟上百发的投射量,简直如同猛虎冲进了羊群之中。
近处的蒙军战船当即粉身碎骨,远处的避之不及,只敢远远地用抛石机回击。
虽说石弹没什么准头,不过数量多了,总有蒙中的时候。这不,后面的“南清河”号就运气不好被打中了一发。船体倒是没什么损伤,但是偏不巧就砸中了两个正好在露天甲板上操纵狮牙炮的水手,一死一轻伤,不幸成为了海军在这场战役中的第一批牺牲者。
南清河号的舰长关大富上尉气红了眼,命令动力源提升到了工况四,脱离编队朝最近的敌船冲了过去。
“混蛋,关大富,回去我非撸了他不可!”
这种不守纪律的行为让李涛破口大骂,连忙打出信号让他归队。还好,关大富击沉那艘船之后,也意识到不妥,乖乖地落到最后,回归了线列编队。
“其实,我觉得,就这么解散编队,各自猎杀,也未必不好嘛。”看到南清河号回归编队之后,赵虎子松了一口气,然后打趣般地对李涛如此说道。
李涛仍然未完全消气,瞪了他一眼,说道:“你也想跟着胡闹挨处分?别看你们打的热闹,现在我们可仍然是数量大劣呢。如果不组成线列阵型彼此护住艏艉而是各自为战的话,要是被群起而攻之了。敌人从前后死角攻上来,你们就真能挺得住?别以为打了几炮就无敌了啊!”
“是!”赵虎子连忙行礼表示尊重,然后看了看周围惨烈的战场,嘟囔了一句:“我看确实无敌了啊……”
李涛瞪了他一眼,但想了想,又回头往主力舰队的方向看了看,说道:“算了,我们毕竟是来打头侦察情报的,也别恋战。就这样,解散编队,各自猎杀敌船,再过三十分钟,我们就回归本阵!”
信号板上缺口变变换换,后方三艘船收到命令,按顺序向左右拐出,有如猛虎出笼,各自寻找目标厮杀起来。
……
第312章 午时已到(打赏加更)
1262年,5月28日,芒种18日,泺水河口。
“混账,竟然如此!”
张荣实看到前方东海军的战船闯入己方船队之中大杀特杀,惊得差点目眦尽裂。
早就知道他们厉害,没想到竟然如此厉害!
眼看着自己的船一艘接一艘地变成废木料停在了水上,东海船却毫发无伤,他目瞪口呆:“这,这难道就是真正火炮的威力吗?”
他旁边的一个亲卫也吓得不行,小声地对他说道:“万户,您看,要不要暂避锋芒?”
张荣实一脚把他从船楼上踹到了甲板上,骂道:“避?还能避去哪?我们的身后就是济南城!再避,三十万大军就要断粮了!”
说完,他又把椅子边的大旗一挥,怒吼道:“我军已经避无可避,只有力战一途!退则必死,力战尚有一线生机,擂起鼓来,全军发进,后退者军法处置!”
前方仍不断有炮声传来,震耳欲聋,不断干涉着张荣实的声音,实际上听不清多少。但他积威甚重,船上兵将不敢有异议,只看着他张牙舞爪不断点头。
他对着船上的几十个自己人狂吼了一通之后,稍稍冷静了下来,眼角突然瞥到之前勘探出的一道河中暗沙,灵机一动,又发布了一道新命令:“把我的帅旗挂高点,擂鼓,朝那边开过去!”
……
“咦,‘张’旗,难道是对面的主帅?”
河级战舰“无定河”上,大尉赢平正指挥自己的座舰追杀一条中型桨帆船,却突然听见一阵鼓声自东南边传来。他转头一看,就见到一艘大船出现在那边的水面上,船上城墙装的船楼高耸,各类旗帜迎风招展,显然是一条大鱼。
这似乎是个好机会啊!
他看了看船上的计时器,距离约定的撤离时间还有十多分钟,于是搓起了手:“好,去会会他们!拿下鞑虏主帅,点数要多少有多少!”
进攻命令一下,水手们欢呼雀跃,将帆向调整到最佳角度,动力工况也提升到了三级,船只的速度一下子提升到了六节,向张荣实的旗舰冲了过去,然后……
“*的,暗沙!”
……
12:00
“哈哈哈,贼军果然中计了,儿郎们,给我上啊!”
当初看到前面的那艘东海战船向自己冲过来的时候,张荣实还不免有些紧张,但当它如同预料一般陷入暗沙中之后,他便不可自抑地狂喜了起来。
虽然敌船搁浅后并未倾斜,看来也是防沙平底船,让他有些失望,但即使是沙船,在没有桨橹做动力的情况下,想单靠风帆从搁浅状态脱离出来也不是件简单的事。
这段时间就是他们的机会!
附近的蒙军战船发现了这种情况,也大喜过望,像群狼见到肉一样,朝停住不动的无定河号冲了过去。
“冲啊!”“夺下贼船!”“夺船者赏百银,晋一级!”
……
无定河号上,赢平看着周围蜂拥而至的敌船,微微一叹:“还真是被小看了呢。”
“轰、轰!”
右舷两声炮响,将一艘冲得最快的敌船轰成了碎片。一股硝烟升了上来,遮住赢平的身影,然后又很快散去。
硝烟过后,赢平抽出指挥剑,直指着东南方张荣实的座舰,高喊道:“也该让他们知道,他们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敌人——无定河号,前进四!”
命令传达下去,动力舱的力工们在水兵的带领下大喊一声“破!”,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踩踏起了脚下的踏板。
脚踏机连着皮带带动天轴转动,螺旋桨在水中空转,产生了巨大的滑失比,然而船体仍然纹丝不动。
赢平心中焦急,不由得冲下动力舱,大喊出来:“动啊,无定河,动啊!”
力工们受他激励,脚下用力更重,涨红了脸,拼命踩踏着。天轴以前所未有的高速旋转起来,甚至突破了一般的四级工况,螺旋桨吸引混着泥沙的水流不断向后喷射,在水下产生了看不见的推动力——终于船体一颤,这艘困于暗沙的战舰动了起来!
起步速度很慢,然而确实地动了起来。船底擦过暗沙的最高点,离开了这处困龙浅滩,重归深水区,然后速度很快提了上去,以超过七节的高速向张荣实直冲过去!
“怎么可能?”张荣实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用力看向这艘怪船,但是仍然看不出什么端倪,只有艉部后面的浪花似乎多得有些奇怪,“明明没桨,现在又没什么风,它是怎么动的?”
虽然一肚子疑问,但已经没有时间让他慢慢找答案了。
无定河号以惊人的速度向张荣实的旗舰直冲过去,炮门大开着,两侧的火炮都装填了沉重的葡萄弹,就等着接近上去,给他一份好看!
“不好,暂避!”
张荣实这才惊慌起来,急匆匆指挥部下调头逃离这个杀神。
不幸的是,他所选择的这个战场害了他,当初过来的时候,顺风顺水带给了他们高速的优势,然而现在逃命的时候,风向就是在和他作对了!
随着敌船越来越近,张荣实反而闭目养神起来,等到周围的兵将发出阵阵惊呼的时候,他突然睁开眼睛,抄起身边一杆长枪,大喝道:“怕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过来了,我们便战就是了,都别大呼小叫的,拾掇一下,准备接舷!”
“不是啊!”一个亲卫大张着嘴指着后面,“万户,你看北边!”
张荣实莫名其妙地转头向后看去,然后也如同他们一样惊恐了起来。
北边不仅有快速逼近的无定河号和上面的火炮,还有更可怕的东西——在远方的河弯处,一艘巍峨如山的巨大白色战舰出现在了水面上!
“这……”张荣实不由自主吞咽起了口水。现在这四艘“小船”就已经这么难对付了,后面还有这么大的,可怎么办——
“嘿,老家伙,看什么呢?”
突然一声怒吼从侧面传来,张荣实惊转过头去,就见无定河号已经行驶到了自家座舰的眼前,侧面平整的舷板如城墙一般高耸,墙上整齐的炮窗和窗内黑洞洞的炮口如深渊般令人惊惧。
在这城墙之上,一名穿着白衣红甲蓝坎肩的青年男子正举剑对着自己,高喊道:“记住了,击败你的是东海海军大尉赢平——开炮!”
侧面的炮口如焰火般绽放,将他带上了生命的最高点!
……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又一轮密集的炮声传来,徐三魁抬头看向北方,颤抖着擦了一把汗,然后再次朝着手下们催促道:“快,再加把劲!”
他所带的是一艘只有二十多人的小船,没有甲板,现在顶着风也没挂帆,水兵兼船工们正分坐两舷,用力地划着桨。其实不用他催促,他们本来就已经在尽全力了——开玩笑,有那个杀神在背后,谁敢在这时候偷懒啊!
在他们北方不远处,正是那艘恐怖的白色巨舰!
徐三魁原本是济南张家手下的水军,李璮打来的时候被留下来断后,最后没办法投了李璮。后来蒙军打回来,孙见虎投诚之时他也顺势反正,重归蒙军序列,现在带着二十几人一条小船听孙见虎调遣。
今日,他也跟着孙见虎打头阵,结果没想到,孙万户一个照面就给东海贼毙了,旁边的战船也被打残了不少。他见机不对,果断带船继续往下游飘去。
和他做出同样选择的船还有不少,他们顺风顺水,很快就离开了那几艘危险的河级,来到了下游河湾处。
可是,前门拒狼,后门遇虎,他们还没喘顺气,就见到前方来了一支更为庞大的舰队,高大的帆樯如云般遮蔽了天际,其中甚至还有那艘如同噩梦般的巍峨大船!
这艘白色巨舰高大如城楼,长度几乎有一条街,上面还有密密麻麻的窗口,难以想象是怎么做出来的,简直是鬼斧神工……对!船身通体洁白,不似木料,绝对不是人力所为,一定是妖法,是魔物!
妈呀,这更可怕了啊!
双方就在北清河拐角处相遇,一个照面,对面二话不说就把炮弹砸了过来,巨响接地连天如同雷鸣,水面上立刻扬起了数不清的水柱。当即就有几艘运气不好的船被砸中,船板劈里啪啦被砸碎,血肉残肢散了一地,哀嚎声和恐惧声同时响起——果然是妖魔来了!
徐三魁运气还好,第一轮炮击没被砸中,立刻带船调头往回逃。
但后面那艘白色恶魔仍在不断对他们开着炮,即使命中率惨淡也不在意,好像炮弹用不完一样。这就让他们背负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即使已经躲过了三轮炮,也仍然不敢掉以轻心。
徐三魁亲自在后面操着橹,眼睁睁看着刚刚放过一轮炮的白色恶魔向左转向,把左舷慢慢向他们露了出来,如同一头猛兽渐渐张开了獠牙大口。
这让他更是冷汗直冒,加大了摇橹的力度,同时心里默默念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老天爷爷龙王爷……”
念到最后,甚至嘴里都念叨了出来,不过船员们也不惊奇,因为他们自己也在拼命祈祷着呢。
然而他们的乞求毫无用处,那艘白色恶魔仍然坚定地完成了转向。徐三魁突然眼睛大大地瞪圆了,因为他又看到了对面的船窗接二连三冒出了火光,其中更是有一个小黑点直奔自己而来!
“娘……”
还没来得及他有什么反应,就一下子失去了意识——炮弹撕裂了他的胸口,接下去又横冲直撞打倒了一整排水手,这艘船已经完了。
但至少他被打中的时候是一击毙命的,也算是死得痛快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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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3章 大杀四方
1262年,5月28日,芒种18日,泺水河口。
“轰!”
东海号的下炮舱之中,一门庞大的巨龙炮发出巨响,炮身连着炮座猛然后坐,沿着炮架的底梁上向后上方滑动了一截,然后停了下来。
装填手立刻凑到了炮窗前,将长长的湿拖把伸出窗口,然后反抓着向炮膛内塞进去,熄灭里面的火星。之后另一侧的装填手又拿着一把干拖把如法炮制了一番,以拭干里面的水分。
相比星火级的露天甲板,东海号安全的封闭式炮舱无疑更让炮手们安心,但安心之余,也带来了一些之前没想到过的麻烦,比如说这个装填。
之前擦炮膛的时候哪有这么麻烦啊,直接从船舷上方拿着拖把往里面捣就行了,现在却一副有力没处使的便秘感觉,甚至还有人干脆把身子探出炮窗在外面操作的。
而且,巨龙炮本身的长度也给装填造成了不小的麻烦。要知道它全长可是有两米半,炮膛深度是狮吼炮的两倍,狮吼炮拿一根普通拖把就能清理,巨龙炮所用的专用拖把却是用2.5米短矛杆改装的,在炮舱里都竖不起来,操作起来自然也费事。
两相结合,这门炮得几分钟才能开一炮。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因为现在东海号逆风行驶,在河面上不断戗风改变着航向,射击窗口期很短,空余时间完全足够装填了。
这最后一门炮射击结束后,下炮舱的又一轮炮击就完成了。十门巨炮的射击效果不是盖的,最明显的效果就是现在舱内仍然弥漫着的遮蔽视野的硝烟。
等到硝烟稍散,潘学忠大尉就挤到了一处炮窗前,观察起了战果。
“一、二、三……咦,能动的少了一艘,哈,我们打中了!”
前不久特遣舰队刚转到这处河弯,就撞上了一批慌不择路的敌船,张船长见猎心喜,没让其他小船上去围剿,而是命东海号开炮攻击,好开个彩头。
当初目标隔了不到五百米,在巨龙炮和龙吟炮的理论射程内,但水上飘忽,命中率根本不靠谱,与其说是瞄准打中了目标,不如说是目标倒霉自己撞了上来。之前打了三轮,前两轮还能蒙中几艘,但目标越逃越远,第三轮几乎一无所获。刚才打这第四轮的时候,目标已经要出一公里外了,几乎就等于打水花玩了,潘学忠本想打完这轮就收工,没想到最后一轮居然打中了一艘,也真是走运了。
但再打下去也没意义了,所以他确认这个战果后就离开了炮舱,上了船顶去与其它军官汇合了。
军官们没在原先的封闭式驾驶室里指挥,而是上了顶部的露天甲板上指点江山,一来这里视野更好,二来有风吹着也更凉快……
这时,在他们的指挥下,整支特遣舰队逐渐变换成了战斗阵型。
东海号旁边伴行的四艘河级开始加速前进,前往前方战场去与李涛他们汇合。
闪光级们被分散到了河岸浅水处,去察看各处浮草丛中是否有埋伏。
星火级们也分两列向两旁散开,列队戗风向前,与后方的东海号构成了一个大口袋阵,对南方河道上的蒙军战船形成了包夹之势。
而船队的中央也是末尾处,高大的东海号以最慢的速度前进着,虽然体积只占了宽阔河面的一小部分,但火炮的射程足以将整条河封锁住,为这个口袋封住了底。敌军不进则以,进必无幸理。
潘学忠登上船顶之时,整个口袋阵已经接近成型。不过,他看着这缓慢的航速,嘟囔着说道:“有些慢了啊,这么下去,等赶到战场菜都被人抢光了啊。”
东海号采用了全横帆帆装,顺风时速度还行,但逆风时戗风能力远不如星火级,在进入这段逆风航道后航速骤减,只能以大角度走着折线一点点往前挪,笨重得令人心急。也亏是星火级压着速度,不然东海号现在就得掉队了。
前方的舰队指挥官张船长听见了他的声音,回头豁达地道:“没事!就这么堂堂之阵压过去,就算慢点也无所谓。这里是北清河又不是大海,他们能躲到哪去?再躲,家都给他扬了!”
潘学忠行了个军礼,走到舷边观察起前方场景:“也是,那我们就这么慢慢挪吧,反正还有半天……哟哈,居然还有主动过来送的?”
他朝前方兴奋地指点起来。
前方,无定河号已经将张荣实的座舰摧毁,周遭的蒙军因此大乱。李涛见状干脆撤销了撤退命令,与新到的四艘河级一同绞杀起了周近的蒙船。
蒙船们四散奔逃,但往后逃逆风逆水也跑不远,就有不少船干脆顺流往北逃的。这其中就有几十艘战船不知道怎么的就聚集到了一起,然后非但没往上游退却,反而继续向下游冲了过来!
张船长等人也取出望远镜观察起这个船团来。他们挂的大部分仍是“张”旗,间或有些“孙”“严”“解”之类的,也不知道哪个是首领,但确实都挂帆划桨奋力向下游驶来,一头撞进了特遣舰队的口袋阵之中。
两翼的星火级开始朝他们开炮,击中了一些船只,但其余的仍然在继续前进着。
张船长也有些诧异:“怎么,他们难道是活腻了,过来主动送死了?”
这时,旁边一个衣着迥异的男子突然扭捏起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旁边一名东海海军军官见了他这个样子,就喊道:“解楚,你有什么话便说吧!”
这个解楚是蒙军解成部的一个百户,在之前的水战里被东海军俘虏,顺势投降了。由于他是俘虏里相对配合又有点见识的一个,于是今天军官们就带他上来,帮忙讲解些蒙军的旗号、战术之类的信息。
他或许是比较了解蒙军的思维方式,这时看出了些什么,得到了许可后,就试探着说道:“将军,我,我觉得,那些鞑军,可,可能是想着‘擒贼先擒王’……啊,不对,呸,我这张嘴啊!”
他惊觉失言,立刻扇起自己的耳光来。
张船长没去管他,琢磨了一阵子,倒是明白他的意思了:“哦,你是说,他们觉得我军的主帅在我这艘东海号上——倒也没错——所以拿下我们的船,就能赢了?”
解楚连忙说道:“是是是,也是他们不自量力。不过将军这艘东海号一看就与众不同,定是贵人在处,反正他们也无计可施了,还不如过来拼一把呢!”
“呵呵。”张船长笑了出来,“有意思。既然如此,那我就成全他们,让他们见识一下东海号的真实威力吧!全员戒备!”
“是!”
命令逐渐传达下去,潘学忠也又下了炮舱就位,炮手们再次检查已经装填完毕的火炮,陆战队员们握起了手中的枪,整艘东海号如同猛兽一般戒备了起来。
虽然东海号的航速仍然不尽如人意,但不要紧,敌人的速度快啊。顺风顺水加上划桨,船团的平均航速几乎有十节,飞快地朝东海号接近着。虽然沿途被星火级拦截了一些,但最终抵达这艘白色恶魔近前的时候,仍然剩下三十多艘大小战船。
“哈哈哈啊哈!”看到这密密麻麻的敌船,张船长不惧反喜,“撞过去,碾碎他们!”
东海号虽慢,但动起来也是千钧之重,如同泰山压顶一般向蒙军战团对撞过去。
一艘蒙军战船上,一名披甲军官看到这巨大的影子压来,心里咯噔一声,意识到自己的思路可能不太对。但这时候也管不了这么多了,他把手中刀一抬,大吼道:“弟兄们,我们冲到这啦,胜利就在眼前啦!贼人的大将就在上面,一起随我登船,夺取这泼天功劳,封妻荫子!”
“封妻荫子!”
士卒们跟着他喊了起来,但握着绳钩的手却不可避免地抖了起来。他们看着越来越近高到不知道哪里去的白色大船,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妈呀,这绳钩要抛多高?
很快,他们就不需要思考这个难题了。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白色恶魔侧舷的窗口中接连冒出火光和硝烟,然后就是雷霆般的巨响在耳边打响,无数铁弹落水声和击碎木板的声音几乎在同时响起,然后就是无边的哀嚎声!
“哈哈哈哈!就是这样!”
东海号中,潘学忠兴奋地狂笑着。这次他没有去安装巨龙炮的下炮舱,而就在布置了普通龙吟炮的上炮舱呆着,在这个近身距离上,两型炮的威力同样过剩,而龙吟炮的射速要高上许多,打起来更痛快!
兴起之时,他甚至亲自扑到一门炮旁边,操炮向前方一艘小型战船射去,然后果然命中了。很快,他又催促炮手装填,然后又是一发。
在他的身边,几十门各种型号的龙系火炮同样在不断轰鸣着,巨龙炮在对付较远的大型目标,龙吟炮在对付较小目标,而顶上的幼龙炮和雏龙炮则填装了霰弹对着近身目标轰击。硝烟四起,火光交相辉映,炮声震天,正如一场最华美的焰火表演!
蒙军战船群起向东海号围攻,本以为是群狼咬死象,到了跟前,却发现自己只是群羊,对方却是浑身长牙的猛虎!
接战没多久,蒙军就死伤惨重,剩余幸存者丧失了胆气,向外一哄而散。然而都到这个距离了,他们还怎么逃得掉呢?
在火炮的持续轰击下,最后一艘能动的船也很快趴窝了。
张船长意气风发,直指东南:“乘胜追击,今日就要全歼他们!”
第314章 北清河船场
1262年,5月29日,芒种19日,玉水下游,北清河船场。
昨日,泺水河口一战,在东海号到达战场之后,战斗就进入了垃圾时间。
东海号强大的火力使得所有威胁都化为无形,以一舰之身化作一支舰队,蛮横地冲入了密集的蒙军船团之中。三层火炮齐射,尤其是下层的巨龙炮展现出了极为恐怖的威力,稍小些的敌船在这样的炮火中直接被撕成了碎片,大些的船挨上几炮后就注定了沉没的命运。
她就如同18世纪欧洲海军中的一级三甲板战列舰一样,即使缓慢、昂贵、难以复制,却能发挥出主导战场的作用,是一支海军的灵魂所在。
当然,东海号一艘船再猛,也不可能单靠她就歼灭所有敌船。她更大的作用,是打乱了蒙军的阵型,使得他们无法配合作战。这就给东海军的其他战舰提供了机会,使得他们可以以更灵活的队形,结成小规模的三舰或双舰编队,四处出击,绞杀分散的蒙军战船。
这一战中,蒙军所选择的水文复杂、对东海海军不利的战场,最终却成了葬送他们的坟墓。在逆风逆水的条件下,蒙军即使想逃亡也很困难,只能被东海军一一追上,然后用火炮打瘫。为了逃脱这种必然毁灭的命运,甚至有不少船只径直冲到了岸边,弃船逃生了。
战后,这条河段漂浮着无数木板碎片,随着水流渐渐漂往下游,此后一直持续了好几日都没有完全流干净,给沿岸目睹了这一场景的军民造成了极大的震撼。
取得了胜利的东海舰队耀武扬威地在济南北边的北清河航道上巡梭着,向济南城附近的蒙军无声地宣告着制河权的易手,为城中的益都军带去了鼓舞,也让蒙军之中的赵璧等文官头疼起接下来的补给问题来。
到了今天,舰队主力仍然在济南附近巡逻,清除沿岸的船只,消除蒙军任何一点反击或偷袭的可能。而在东海号上憋了好几天的李涛则带着又一支快速支队,轻装奇袭,攻击了济南城西玉水沿岸的北清河船场。
这说起来就一句话,但背后却有着复杂的军事调动。
在特遣舰队进入北清河作战的同时,留在后方的运输船从潍州运输了北面旅下属的一个步兵营去了利津县,把留在那里的海军陆战队解放了出来,又载上他们马不停蹄与主舰队汇合,把他们分散到了两艘河级和四艘星火级还有若干闪光级组成的快速支队之上,这此行动才有了足够的可行性。
在这场战争之前,济南府经张家精心经营,治安良好、吏治清明、经济活跃,可谓蒙古控制区内最富庶的所在。周边的东平、益都,还有河北诸世侯的领地,也都安生了几十年,经济状况可以说很不错,因此催生出了相当发达的商业,甚至足以为纸钞的发行提供足够的经济基础。而北清河在这段时间内,又正好是水流充沛、沟通南北的所在,自然而然就发展成了一条黄金水道。所谓黄金水道,自然需要大量的船只来支撑它的航运,也就自然会孕育出发达的造船业。
在这样的背景下,整个北方最大的造船产业集合体,比阔马造船厂的产能还要高一个数量级的庞大手工业集团,北清河船场,就这么诞生了!
北清河船场位于北清河的支流玉水之上。玉水也就是后世的玉符河,位于长清县城和济南城之间。这条河发源于济南南方的群山之中,向西北方汇入北清河,可以将高山上充足的木材资源运输下来。与明州的北轮船场类似,玉水本身形成了一条加工流水线,上游的木材流下来,经过不同的工段逐渐加工,最终在下游组装成船只,再沿北清河驶往各地。在下游东岸,还自发形成了一个小镇,既是往来客商临时落脚谈生意的地方,也是船场中人居住生活的区域。
“真是个好地方啊……”
李涛看着玉水两岸连绵数里、一眼望不到头的各类工坊,不由得眼中放光起来。
这里在过去的几十年里,生产出了不计其数的船只,其中绝大多数是平底的沙船,但也有少量的尖底海船,各类大小的都有,大者可达两千料以上。在北洋水面上看到的平底船,可以说两艘里面就有一艘是这里产的。后世明朝之时北清河船场发展至极盛,与南京龙江、淮南清江、福州闽江并为天下四大船场之一。
就在此时,玉水之中还能看到不少原木和木制部件在河中漂流着,只是因为挂着大宋旗帜的东海舰船的闯入,船场里大部分的人都惊慌失措地去躲藏起来了。
快速支队急匆匆地赶来这里,所为之何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出来。这还用说吗?自然是为了这里充沛的造船业人才啊!只要能抢,哦不对,是解救百八十个资深船匠回去,阔马造船厂立刻就能少奋斗好几年啊!
北清河船场这里到处都是码头,快速支队很容易就占领了一处合适的暂时泊了下来。星火级把搭载的陆战队员卸下之后,就回到了北清河里巡逻,以防有蒙军船只过来打扰,只留两艘河级在河边作为火力支援。
岸上,陆战队员正在掘壕堆土建设一个临时的河边堡垒,面积还不小。在海军的计划中,这个拯救人口的计划要持续好几天,很有可能会遭到周边蒙军的反击,所以防御措施得事先搞好才行。
李涛从船上下到了临时营地中,见到手下从附近抓来的几个舌头,立刻换上了一副和善的表情:“老乡,你们受苦了!不用担心,我们这就来解救你们了,你们从此就不用再做匠户了,以后有好日子过了!”
被抓来的这几人都穿着粗布短衣,看来只是普通的船工,大部分年纪都不小了,所以才会被人追上抓回来。此时,他们仍然惊魂未定的样子,其中一人见李涛不像有恶意的样子,大着胆子说道:“这位……将军?我们,我们不是匠户啊!”
“啊?”李涛一囧。怎么,居然不是匠户?那还怎么解救?
实际上,蒙古人虽然对技术人才实行了落后的匠户制度,但是在各世侯领地执行情况并不相同。张荣就在济南实行废奴政策,并不强迫工匠成为匠户,而是鼓励他们自由劳作,这也是济南手工业蓬勃发展的原因之一。现在他面前的这几个船场工人,就是自愿做工的。
又问了几句之后,李涛差不多弄清楚了情况,然后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之中。
这可就难办了啊……如果没个合适的理由,直接上去强掳的话,非得把人吓跑了不可。这里又不是利津城那样的县城有城墙围着,四周都是大平地,人往外一跑就别想抓到几个了,而且就算真抓回去了也不会真心服你。
不过,也不一定真就不行。
船场里的这些人既然不是匠户,那么就是民户了,而忽必烈可是发过“尽发济南路管内民为兵”的命令的,也就是说,理论上他们现在都应该被征发为兵了!既然是兵,那就可以光明正大的俘虏了啊……而且船场里有居住区,不少人的妻儿老小全家家当都在这里,想跑也不容易,真能抓的话也是能抓到不少的。
李涛内心交战了一会儿,仍然不敢贸然做出决定,还是觉得得再多打听点消息才行,于是对着刚才那个主动回话的船工问道:“在下东海国海军中校李涛,敢问老人家如何称呼啊?”
老船工腿肚子一哆嗦,赶紧回答道:“将军不敢!小老儿叫刘二,从祖上开始就以这造船为业了……”
“哦,原来是刘大伯。”李涛笑呵呵地说道,“不止刘大伯在此做什么工?一月能赚多少钱?养家可还够用?”
说道这个话题,刘二做出一副凄惨的表情:“唉,不好啊!不是小老儿自夸,这造船五十六工,咱多少都懂一些,尤其擅长捻缝。咱家还有两个儿子,也跟着咱做这行,一年下来扣掉税钱免役钱和孝敬,多了不敢说,二三十缗钱总是能赚出来的,供应一大家子也够用了。不过到了今年,先是益都李相公打了过来,后来朝廷又打了回来,不管哪边过来,都要咱们赶制战船,还不给工钱。呃,这虽然是东家们的事,但东家们没钱拿,也就没法给咱们开足了工钱,咱家都好几月只能吃淡食了……”
“唉,也苦了你们了。”李涛脸上做出同情的表情,心里却乐开了花,好啊,有难处就好,有难处才有机可乘嘛!
他装作迟疑了一下,又继续问道:“刘大伯,我这里有份工,以您这水平,一年五十贯应该是没什么问题。呃,是一人一年五十贯,若是您两个儿子一起过来,一年上百贯都是轻轻松松,怎么,有兴趣吗?”
一年五十贯,差不多是阔马造船厂二级工的薪资水平,在东海市不算少见,不过对于刘二这些人来说就是高薪了。
刘二大瞪着眼,他刚才被抓住的时候还吓得要死,现在听了这话就不禁动摇了起来。这位李将军虽然衣装发饰有些怪,但似乎不像恶人啊,要不……等等,他许了这么多工钱,到底是做什么活?会不会只是幌子,要把我骗过去然后炼成大药?但我要是说不,他会放我走吗?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之后,他迟疑地开口问道:“敢问将军,是要我这小老儿做甚么?”
李涛哈哈一笑,指着背后停泊着的河级和西边游弋着的星火级说道:“自然还是造船啊!这就是我们东海国自造的船,您看如何?如果您去了,就可以参与制造这样的船了,哦不止,还有比这更大更威猛的船!”
其实从刚才开始,这几个被抓来的船工就一直在偷偷观察着东海人的几艘战船。他们自小就参与了造船行业之中,对各类船只可以说非常熟悉,但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船型,虽然怪模怪样,线条却非常协调,尤其是那高大洁白整齐呈弧面的帆装,更是让他们怦然心动……
刘二听了李涛的鼓动,连忙说道:“这就是东海国的船?真是好啊真是好啊,这得多少能工巧匠才能造出来啊……哎呦,失敬失敬,乡下人没见过世面,李将军见丑了……”
李涛心里苦笑,论设计和武装,阔马造船厂自然高出这个时代一截,但是论制造,还真不敢说能比得上他们这些浸淫了几十年的熟练工匠。至少,北清河船场已经有能力制造长达十几二十丈的大船了,而阔马那边的项目a到现在还有好几道工程上的拦路虎没攻破呢,所以才需要引进外来人才嘛。
刚才为难,现在他倒是有点头绪了,似乎招募些人过来,也不是不可行?
第315章 恩威并施
1262年,6月1日,芒种20日,北清河船场。
看着船场里有头有脸的二十几个东家和大匠拘谨地坐在临时营地的临时会议大帐中,李涛得意地摸起了下巴:“嘿,真做起来了,也没什么难度嘛。”
昨天他从几批本地俘虏中了解了一些信息之后,一个计划在他手中渐渐成型。
就现在来看,北清河船场的状况并不太好,不但正常的生意受到了影响,还被各方军头巧取豪夺,从工坊主到底层工人都难过得很。在这样的条件下,就算单纯以利益诱惑,说不定也能招募到不少人回去。不过李涛并不满足于此,而是打算用暴力手段逼他们一下,所谓恩威并施,好扩大目标人群。
这种事情,纯硬纯软都不行,看得就是一个度。
如果单靠暴力掳人,那没效率不说,还会招致俘虏们的仇恨,对将来的工作很不利。若是从事基础工作的农夫苦力也就罢了,但这些技术人才,还是不要跟他们闹得这么不愉快才好。
但反过来说,光靠利益诱惑的话也是很难的。现在的人乡土观念重,外界信息的输入也不通畅(这也是产生了前一种观念的重要原因),使得他们对移民外地的未知前景产生了极大的恐惧。想让他们自愿跳槽,非得付出一个不合理的高价不可,按经济学的术语这叫价格被扭曲了。更何况,你拿钱把他们诱过去,他们就真的会服你吗?有句话叫升米恩斗米仇啊!
所以,李涛的计划就是,先用暴力把人逼过来,恐吓一番,然后再施点小恩小惠,好多招点人回去。
这事说起来简单,但真做起来的话,还是有不少细节要注意的。
首先,昨天李涛跟俘虏们谈过心之后,把带来的干肉和炒面炖了炖,请他们好好吃了一顿,就把他们放了回去。此举向船场中的其他人施放了一个善意信号,阻住了不少想着连夜逃亡的人的步伐。
然后,下午的时候,他又组织海军陆战队在显眼的地方来了一次实弹射击演习,打烂了一堆木板,展示了一下武力。之后紧接着,又派人找了几个向导,带着东海商社的土特产,“和和气气”地去拜访了船场里的大户,“请”他们明日来营地里商谈大事。
到了今天,他们果然应约而至了!
李涛收起笑容,板着张脸进了大帐之中。
帐中众人见他气宇轩昂、自带一股王霸之气,意识到来了大人物,纷纷站了起来拱手行礼,口里说着吉利话,想着讨好讨好这位来自“大宋东海国”的将军。他们今年以来,已经先后见识了三波官兵老爷,早就熟悉了这套流程,总之先拍马屁肯定没错。
李涛却没给他们好脸看,而是把头盔一摘,露出一头短发,然后挥手止住了他们,厉声喝道:“各位,你们大难临头了!你们可知道?”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纷纷变色——他们头上的大难早就不止一桩了,您说的是哪件?
一个穿着黑色绸衫、身材矮胖、手上没什么老茧的中年男子向前一步,做了个揖,对李涛说道:“我等愚钝,还请将军指点!”
李涛一摆手,让他们都回去坐下,然后高声说道:“各位可知道,鞑酋忽必烈早就下过伪诏,济南路的各位,已经被尽数征发为兵了!”
“什么?!”众人纷纷惊叫了起来,“竟有此事?!”
其实他们对此早就听过风声了,但实际上忽必烈的这道命令主要还是针对滨棣路,济南路当时在李璮手里,就是想征召也征不到。等蒙军到了济南的时候,从滨棣路带来的民夫差不多够用了,再征召更多的话反而得多吃粮,所以并未在济南路大肆征兵。至于船场这边还要他们造船,就更不会多拉人了。
李涛这么一说,主要还是先恐吓一下他们,有什么比真话更吓人呢?
不少消息灵通的人士,脸色当即就难看了起来。
李涛也坐了下来,敲着桌面说道:“不瞒诸位,我东海军来了这里,自然是来营救齐国公的。之前蒙鞑之所以没动诸位,不过是因为兵力还堪用,如今我们打了过来,他们自是必败无疑,但完败之前不用说肯定还要负隅顽抗一会儿。鞑子一向丧心病狂,等到走投无路的时候,难道会放过玉水船场这里的近千壮丁不管吗?”
东海军并不打算硬撼济南城下的十几万大军,他这只是随便忽悠一下,结果效果果然不错,众人的脸色更难看了。他们未必信东海军能打败蒙军,但是两军打起来,最倒霉的肯定是民人这点是不会错的,看来大祸真的是临头了。
席中有几人忍不住叫了起来:“还请将军救我!”
李涛满意地点点头:“我东海军队是仁义之师,自然不会放任诸位不管的。就这样吧,大家赶紧回去,召集各自的家人雇工,收拾行礼,随我上船,撤离这个是非之地!”
他这是要把人全打包带走啊!
不过船场诸人并不领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露出了迟疑的表情。他们中不少人都是在此地经营了几十年乃至更久的,可谓家大业大,即使有战事威胁,但就这么让他们抛下家业走人,实在是心有不甘。再说了,虽然这“李中校”说的挺好,但鬼知道跟他走了之后会有什么事?
又是刚才那个黑衫胖子开口了:“将军……将军好意在下心领了,但是我们在此都有不少产业,还有数不清的人依赖我们谋生,想尽数迁移,实在不是易事。常言道,故土难离……”
“放肆!”李涛突然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打断了他的话,气鼓鼓地站了起来,“难道你们宁愿在蒙鞑手下为奴,也不愿回归王化正统吗?岂有此理!那我也不用跟你们客气了,今日这就把船场尽数轰烂焚毁,省得留给鞑子!”
他这么一诈唬,众人不由得再次回想起了枪鸣炮轰所带来的恐惧,一下子着急了起来。
黑衫胖子急中生智,立刻站起身来故作小声地对李涛说道:“我陶三正愿出白银三百两、黄金一百两报销军需,还请李将军勉为其难收下!”
李涛一愣,还有这出?他这阵子脑子里想的都是人口,根本没意识到还可以抢钱的啊!
被陶三正这么一提醒,余人也反应了过来,争先恐后地表示愿意出钱报效王师,数额有高有低,人多嘴杂一时李涛也记不清,估摸着换算成铜钱总共可能都有上万贯了。
按照一般的规矩,这笔钱名为报效,实际上就是给将领个人的孝敬。当然按照东海人的规矩就不一样了,不过李涛也不打算点破,而是借坡下驴,装作脸色和缓了一点,坐了下来。
“既然你们眷恋故土,那我也不好过于用强,不过,全留下是肯定不可能了。这样吧,你们各家,必须分一部支脉出来,随我回东海国。放心,等到了那边,你们还是可以自主经营原先的产业,我们会划一个造船产业园出来给你们,让你们还是按照以往的规矩合作造船,甚至我们还会对你们进行指导,让你们做些技术改进。至于造出来的船是自用还是出售,全凭你们自行处理,我们不加干涉,只需如同一般商户一样交商税就行了!”
李涛这意思,就相当于强制的招商引资了。
北清河船场这里并未形成大规模的掌控了全产业链的巨无霸造船企业,而是从伐木到组装都有一系列的分工,每一家只主做其中的少数几道工序。看上去这种分工协作的方式很现代化,但实际上只是因为资本经营不够发达,各家只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敢做大,才形成了这样的局面。
想自己就把全部工序都干了的造船工坊也不是没有,但是规模不够高的情况下,这类工坊里的工匠必须身兼数职,生产效率必然比不上北清河船场这样的高度分工的产业集合体,因此只能在夹缝中生存,难以做大。
说句揭自己短的,当初阔马造船厂初建的时候也曾面临这样的窘境。商社在明州那边买艘四百料的新船才两千贯,而回头一算,自造船的各项成本加起来也不比这低多少,要不是东海商社的体制化支持,还真走不到今天呢!
对于东海商社来说,虽然主要需求的是熟练工匠,但实际上,这些有经营能力的小企业主同样是一笔宝贵的财富。随着本土经济的发展,航运业的需求也水涨船高,而阔马造船厂的产能供应自己人都不太够,更别说对外出售船只了。所以说,引进一批私营的造船业,对本土的经济发展是很有利的。
而如果只搬少数几家工坊过去,那么产业链就相当于被切断了,即使迁移过去,一时也难以形成产能。只有把整个体系都搬过去,才能迅速重建生产力。至于那什么造船产业园的计划,是李涛自己临时起意的,并未曾出现在计划中,但想来回去临时打申请,不通过的概率也不大。
不过,在李涛心里,“产业园”是很高大上很优惠的一个政策,可船场诸人听了就不太舒服了——这不就是找块地方把他们圈起来的意思吗?
可是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用真金白银才换的李中校这么让步,再计较岂不是不给他面子了?而且退一步说,搬一个分家出去,多少也是个分散风险的手段,万一被李中校说中了,玉水这边真遭了难,那东海国那边的分家也算是把祭祀和产业延续下去了不是?
见他们还在犹豫,李涛又加了把火:“等等,别以为这是条件,这是给你们的优待,我要的条件还在后面呢!我东海国也有自己的造船产业,现在急缺熟练船匠,你们各家得给我担待起来,什么木匠、铁匠、漆匠,我全都要!总数不得低于二百人!而且必须要经验足、脑子活的,年龄大点倒也无所谓,你们都回去跟你们的雇工商议一下,把人给我挑出来。
别想着糊弄我,我这里可是也有不少能工巧匠的,到时候现场考核,不达标的就得重选!三日之内,这二百人连同他们的家眷,必须到我这儿报道!当然,我也不让你们为难,我要这些人,不是要他们做什么匠户,而是正常的雇佣,是给钱的,工钱还不低,只要他们去了东海做满五年,就来去自由了!你们也不用难做,只需要给他们好好讲清楚这个道理,把他们劝来就可以了!”
好吧,这才是他这次过来的本来目的。这个要求也不算简单了,整个北清河船场在做工的也就一两千,既要分家带一部分过去,又要给东海国提供二百人,这可算伤筋动骨了。
若是李涛一开始就提出这个要求,他们肯定不会痛快地答应,然而现在经过一阵诈唬,他们的心理预期已经降得很低了,不就是二百人嘛,给他们便是!
而且他们这二十多个人虽说是船场头面人物的代表,但也并不是说就覆盖全部船场了,总有些是与他们无关的势力,大不了让他们多出点呗。
再说了,这么一比较,之前那个建立分家的要求,似乎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