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赏赐
1262年,4月5日,清明25日,临安皇城。
“嗬,‘京东安抚使夏誓师北伐’,这帮文人也真敢写,就不怕泄了军情给城中细作吗?”
垂拱殿便殿上,当今大宋官家赵昀斜躺在软榻上,手中抖着一张《江南新闻》,如此对另一边的贾似道说道。
不过说归说,他脸上却很是轻松,并未真的有责怪之意。
贾似道笑道:“官家说的是,该去训示报社一番才对。不过也无需多虑,这夏锦龟上个月下旬便已去亳州了,报纸上现在才登出来,即便真有细作看了报纸往北传递消息的,等到了开平,也不知哪年哪月了,并不碍事。”
赵昀也笑了一下,半玩笑地说道:“好啊贾师宪,平日可未曾听你如此为他人说好话,是不是收受了他们的贿赂了?”
虽然言辞中指出了贾似道和东海人的犯罪事实,但是赵昀也没有什么责罚的意思。实际上他再怎么昏,贾似道贪污、东海人行贿这样的事他肯定也是心知肚明的,而且也知道数额肯定不小,但是他并不在意。
当皇帝嘛,那么精明干嘛?只要下面人能把事情做好就可以了嘛。
事实上,贾似道和东海人做的确实都不错,所以私下里他们给自己赚取一些小利益,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封建社会本就是这样的,让你去担任某个差遣,本质上就是默认了你从中收取好处,也就是把这个权益“分封”给了你。当然你也得承担好相应的封建义务,不然以“贪污”为名的惩罚就要盖过去了。
贾似道装模作样一正色,说道:“官家误会了,臣下与东海国都是忠心耿耿,哪里会做这样的事?”
赵昀摇头一笑,把报纸卷起来朝他轻轻一点,然后又放到了旁边的小桌上,换了个话题道:“如何,今日可是前线又请钱粮了?”
贾似道一点头,也不看本子便娓娓道来:“正是,夏安抚请了五十万石,说是前方转运困难,要多发点。李制置,嚯,他胃口不小,一下子请了百万石,说是要赈济新复之土的百姓。东海国嘛,也是一直哭穷,说今年战事一起,市舶司都收不上税了,前线将士盐都供不上,只能看着咸鱼下饭……”
赵昀扑哧一笑,如今东海国和中央关系密切了,都能开得起玩笑了。“这些混账,也真能胡编。罢了,你们二府回去议议,考究一下实情,给他们安排安排吧。别惯着他们这么狮子大开口,但也不能真误了前线的钱粮。嗯,不过他们确实也是有功的,在例份的钱粮之外,你再把上个月的功绩核一下,定一份赏出来吧,也不能亏了他们。不过这两份可得分明白了。”
“是,官家英明。”贾似道听到准信,连忙拍了一个马屁,心里偷偷松了一口气。
这事总算是定下来了,下面可得好好安排了。李庭芝许了两成的回水,夏贵这老匹夫只肯给一成半,东海国倒是豁达,一下子许了三成。这赏赐的份例可得好好安排一下,既要收益最大,又不能把他们给饿垮了……
赵昀又拿起了那份报纸,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朝贾似道问道:“朕记得上个月东海军收复了莱芜监,那是不是就在奉符左近了?”
贾似道立刻领会了他的意图,说道:“正是,顺汶水直下,就是奉符了。不过前几日东海军多是在呼应李祥甫进军,未曾来得及攻取奉符。要不,我去催催他们?”
奉符,这个地方本身不重要,但它可是在泰山脚下啊!
泰山,帝王封禅之所,正统性的来源之一,但是自从南渡,就再没有赵家皇帝上去过了……
赵昀此人,其实是很有抱负的,别看整天沉溺于声色犬马,但那不是没事可做吗?
当年,他果断发动端平入洛行动(虽然失败了),开庆年果断调动大军援鄂,今年果断命令宋军全线出击,都证明了他是很有收复故土的野心的。只是个人能力有限,朝政和军务又积重难返,所以才实现不了抱负,只能忘情于酒色。
但是,现在,随着节节胜利的喜报传来,他的心思自然又萌动了起来。
“不,不用了,”赵昀拿着报纸,摆手道,“让他们自行其是吧,莫指手画脚误了兵事,早日将北虏逐出京东才是正道。”
说完,他又拿起了报纸,盯着上面的日期出了神。
“4月5日,清明25日……”
去年四月,贾似道等上《玉牒》、《日历》、《会要》、《经武要略》及孝宗、光宗、宁宗《实录》,象征着文治大盛。其中的《日历》由秦九韶主持修撰,相比旧历改动不大,只是在通常的日期之后再标注“某节某某日”,明面上的说法是方便计算农时,实际上却蕴含着他和赵昀的巨大野心,是先让世人适应一下,为以后的改阴历为阳历铺路。果然,这样一个小动作并未引发守旧势力的警惕,反而称赞是个便民的善举。
改阴历为阳历,这是亘古未有的盛举啊!
若是乍然推行此事,必然激起不少反对,但是……若是待朕驱除鞑虏,随后大军齐出收复神京,功成之后封禅泰山,那此事不就非但不是惊世骇俗之举,反而是中兴之善政了?
若能完成这些事,想来朕百年之后,青史之上的评价,岂不是要超越高宗、直追太祖了?嗯……后人会给朕个什么庙号呢,中兴之帝……世祖!这个没人用过吧?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官家,官家?”
贾似道见他陷入沉思,正欲起身告辞,不料赵昀突然反应过来,抬手说道:“贾卿且慢,之前几军都曾请拨铜锭铸炮,是有此事来着吧?朕道前几年东海国怎么讨要那么多铜呢,原来是铸炮去了。不过无妨,你看着他们要多少,都尽数拨了去,让他们多铸些火炮,多杀些贼人!哦,对了,你着枢密院也安排军器监多铸些出来,这等利器可少不得!”
之前李庭芝攻取涟水南城之后,便向朝廷献了两门火炮。当初赵昀就观看过发炮,确实威猛无双,令他赞叹不已,也安排军器监去仿制了。不过当时给的优先级不高,直到这次北伐火炮又大显神威,才更加重视起来。
贾似道大喜,立刻说道:“官家英明!”然后告辞退下了。
这铜锭,可比粮食好处理多了啊!
……
与此同时,淄州与莱芜交界处,博山。
几个东海军的士兵翻过一个矮坡,眼前豁然开朗,一条小河静静地在前方流淌着。
张乐生上尉拿出地图看了看,又掏出了指南针,还是不太敢确定,于是对身边的本地向导问道:“这就是淄河了吧?”
向导是个淄川县的猎户,短小精悍,双目炯炯有神,他看了一下周围的山形地貌,点头道:“错不了,就是淄水,从这儿一直往下走,就是临淄了!”
张乐生松了口气,点了点头,在地图上标记了一下,又朝后面招呼了一声,很快就有几个士兵抬着一大卷铁线走了过来。“路线没错,继续架起来吧!就架在树上,高一点!一会儿临淄那边应该就有人来接应了!”
稍后他又安排了一下,将手下兵分成两队,一队继续带着向导往淄河下游探索,而他留在此地带着另一队架设起了电报线。
嗯,没错,就是电报线。
现在南面旅和北面旅分头行动,随着南面旅开始深入泰山腹地,两方面相互之间的联络就成了一个问题。从莱芜往潍州送信,受大山阻隔走不了直线,得先南下一百多公里到沂州,再往东北走二百多公里才能到潍州,太误事了。因此统合部就紧急调拨了一部电报系统过来,准备在莱芜和北边的临淄县之间建立一条电报线,派少量人马驻在临淄,收到电报之后再快马送往潍州。
临淄县与莱芜之间隔了八十公里,直线距离并不近。之所以选这里,是因为这条路线上有淄河经过,冲积出了一条易通行的谷地,相比其他直线距离短但难以通行的山路,架设线路的成本更低。季国风对这条路线似乎也有些想法,想着将来把这条通路开发为一条运输铁料的备用线路,不过那是后话了。
东海商社还是第一次铺设如此长的电报线路,虽然使用了较粗的铁电线,理论上足以支撑这个通信距离,但还是准备在中间设立一个中继站,以免出意外,顺便还能当作关隘和补给站用。群山之中、淄河源头的此地,似乎正是个好地点,距离合适、地势平坦、取水方便,还可以通过淄河获取补给,张乐生在报告中把这里记了下来。
张乐生是义勇旅最早一批通信兵之一,当初参与了光报系统的建设,可谓资历雄厚,又有文化背景,所以提升很快,现在已经是上尉了。电报系统研制成功之后,由于通信原理与光报相通,所以这批通信兵自然无缝转换为电信兵,张乐生也当仁不让成为电信宿老之一了。可以说,虽然对原理仍不如一些股东掌握的透彻,但对于电报线路的架设和维护,可没有几个股东比他更熟悉了!
没过多久,正当张乐生指挥士兵把电报线架到树上之时,前方探路的士兵回来了,还带了临淄那边接应的人一同回来。张乐生赶紧放下手头的活,迎了上去,不过见了面之后眉头一皱,怎么是些穿蓝坎肩的海军?
对面领队的一个下士走过来一行礼,说道:“报告上尉,我是北面旅海军陆战队第一营下属李佳儿下士,前来接引友军,请上尉指示!”
这位居然是我们的熟人李佳儿!之前,他从临淄护卫纪成春一干人等回了胶州,之后回家见到征召令,就兴冲冲应征入伍了,被补充回海军陆战队。因为他之前去过临淄,正好也算对口,于是这次北面旅往临淄派驻通信小组,就把他挑上了。
张乐生回了一礼,把地图递给他,问道:“你部驻扎在何处?有多少人?”
李佳儿在地图上淄河下游一处河谷一点,说道:“旅部认为电报线不宜架设到人多的地方,所以把终端设置在了这处河谷里,驻扎一支合成部队,包括从青岛调来的一个连的训练骑兵和一个连的铁道兵,正在此处修建一个小型棱堡,已经接近完工了。”
张乐生点点头,既然是要传信,肯定需要不少骑兵才行,就是不知道训练骑兵行不行?
想到这里,他又说道:“既然如此,营地中应该有帐篷和船只吧?你去安排一艘船和两顶帐篷,再领一些补给过来,我们要在这边架线,尚需要几日的时间。”
第288章 认捐
1262年,4月6日,清明26日,登州,福山县。
当初改制后不久,福山县衙就扩建成了前后两院,前院是县令办公的地方,后院则是县议员们聚会之处,或许可称之为“议会”。
不过这“议会”有些奇怪,很少谈正事,议员们每月三聚,基本是谈些家长里短、儿女婚事、商业情报之类的事情,因为没什么正事可谈嘛!
自从两年前,东海商社将福山县“卖与”了他们,他们就翻身作主过上了好日子,再也不用担心上面有人欺压,反而可以去欺压别人了!呃,也不能欺压太重,不然小民就跑去胶州了,近年来这事可不少。
可是乡里生活本来就简单的很,一年收了租子应付了上面的税就来城里置办点新鲜玩意儿,能有什么大事需要议员们讨论的?县令既然是他们选出来的,平日自然不会得罪了他们,即使稍微拿点他们也觉得很正常,没什么需要指摘的嘛!最多隔三岔五,凑一笔捐,修补一下官道和旧桥罢了。
所以,这县议会与其说是个议事的地方,更不如说是乡绅们社交的场所了。
会议室内,议员们的座位既不是排成环形,也不是布置成扇形,而是像个酒楼一样,摆了十几张方桌。开会之时,议员们分成小组各围一桌,桌上放些茶水吃食,有的还放些棋牌之类的,嗯,也是很有生活气息。
今天逢六,按例是聚会的日子,议员们确实也齐聚一堂,不过却并未像往日一样热闹地闲聊,而都板板正正地坐着,目光聚集到中央的一张桌子上。
这张桌子上,登莱大区协调专员张正义微微一笑,对旁边一个富态尽显的议员问道:“赵员外,听说你家里去年开了一千亩地?真是大手笔啊,想来今年收成该不错吧?”
赵员外立刻冷汗直流,摆手说道:“谁,谁给专员这么说的?这不胡扯呢!也,也就几百亩薄田罢了。唉,眼看今年要旱,也不知道能收多少……”
虽然从法理上来说,只要不犯罪,他的议员位置就只跟他交的税有关系,张正义管不到他头上来。但是,根深蒂固的官本位文化哪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对“上级”的敬畏早就深深刻在了他们的脑子里,更别说眼前这位是登莱二州的顶头上司,甚至还是东海国的前首辅了。
他开了这么个头,旁边的议员也立刻开始哭穷了起来:
“是啊是啊,专员,这几年粮越来越贱,实在是卖不上什么价啊。为了给长工发工钱,我都半个月没见荤腥了!”
“是啊是啊,专员,这几年工价越来越高,哪里是我雇他们干活,明明是我给他们干活啊!”
“专员,胶州那边整天有人过来雇工,佃户一个接一个地跑,这样下去,我这把老骨头得亲自下去种地了!”
“专员,我表弟家有个闺女,今年刚十五,那叫一个水灵,可否赏脸见上一面?”
“呸,你家这模样能生出什么好闺女?怕不是买来的瘦马吧?”
“你闺女才是买的!”
眼看他们越说越离谱,张正义赶紧止住了他们,站起来说道:“各位,各位,先放宽心,我东海国的政策不会改变,只要交粮,就是议员,动不了你们的,也不会插手你们的合法事务!”
听了他的话,议员们为之一静,然后各桌窃窃私语起来。
不过还没完,张正义说完漂亮话后,又略不好意思地咳嗽一声,继续说道:“只是,现在正是大敌当前、一心对外之时。齐国公、李制置、夏安抚和我东海军,都在第一线上奋力抗鞑,保卫我华夏河山。值此国难当头之际,各位作为东海国民、华夏子孙,是不是也该出自己的一份力呢?上场杀敌就不必了,但是出一份钱粮供应前线,总是可以的吧?”
会堂中再次静了下来,然后冒出一片叹气声——议员们早就收到了风声,现在终于确认了,这张专员,果然是来劝捐的啊!
唉,怎么就不能让人过两天安省日子呢。
他们的样子并不出乎张正义的意料,世界上怎么会有人愿意交税呢?但他并不怀疑临时增税成功的可能性,因为这帮士绅没得选嘛。
若是东海人赢了,积威更盛,他们现在不认捐,以后肯定会倒霉;若是东海人输了,蒙古人打回来,那么他们不但会失去现在的地位,说不定还会更惨。
所以还是先听听吧。
张正义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也不需现在就捐,夏税时一起交上即可,照例算票数的。去年福山夏税差不多一万石,实在算不得高吧?我看今年一万五应该是可以的。诸位,依法纳税,利国利民啊,这粮也不是白给我们吃的,而是要运到前线供应将士的,没粮怎么打仗?你们现在多交一点,总比前线因为没粮败退下来,然后等敌人过来抢你们的家产好吧?”
他这么一说,选择就很明显了。交税,可以增加自己的投票权;不交,未来可能会被东海人穿小鞋,甚至是换更狠的过来直接抢,该选哪个还用说吗?
只是,具体该怎么交、交多少、各家摊多少还需要商议一下。张正义看效果已经产生,也不继续伫在这里,而是告辞走了出去,留给他们讨论的时间。
他走出会议室,径直回了县衙前院西厢一间客房里,拿起最新的内部资料读了起来。不多久,却有卫兵通报有人求见。
“咦,难道是这么快就商量出结果来了?”张正义有些惊讶,但还是第一时间让人把访客请了进来。
不过,来人却并非是议员之一,而是一个眼睛很大的精干男子。
他见了张正义之后,不卑不亢行了个礼,自我介绍道:“见过专员。在下廖青峰,字守风,在县城里经营珍玩生意。早闻专员大名,今日得见,果然气度不同凡响。”
张正义有些意外,一个奢侈品商人,找我干什么?不过面上依然客气:“廖先生请坐,不知此来所为何事?”
廖青峰迟疑了一下,掏出一份礼单递给张正义,然后在旁边的座位上坐了下去,只敢坐一半。“听闻东海大军在西方抗击鞑虏,在下虽然只是一介商贾,但也是东海国治下子民,自然知道报国的道理。本人虽然不能上场杀敌,但也愿意报效朝廷……在下愿此后每年上缴百两白银的税赋,此次一次带了了前三年的份例。”
张正义一愣,打开那份礼单一看,果然有三百两白银,下面还列着几样寻常的礼物。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难道还真有人愿意主动纳税的?刚才他在县议会好说歹说,不过才要求五千石的增税,这三百两银子换成粮,差不多得有一千五百石了啊!
他当然不信这廖青峰是真忠心才捐钱的。“东海国”的招牌才挂出来几年?连他这个前首席都不敢说多爱呢,更何况这个八杆子打不着的商人了。于是他合上礼单,直接问道:“廖先生是有何事所求?事先可说好了,这福山县里的事还是由议会作主,我可干涉不了。”
廖青峰身体前倾,紧张地说道:“不敢,不敢,无需劳烦专员。在下只是想……捐个议员身份,想来,这一年一百两,也没几个议员能达到这数吧?”
什么,议员也能捐的?呃,还真是捐的。
张正义刚才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仔细一想才回过味来。
福山等自治县的议员身份是根据纳税多少确定的,然而由于历史遗留因素,东海商社在控制区内没有开征商税,这个“纳税”指的只是田税,只有地主能享受,商人就是再有钱也参与不进来。
不过各个城的自治商会和议会倒是会对城内的商户摊派一些费用,这些费用会用来维护市容或者被老爷们瓜分掉,反正是交不到税务部那里。因此,商人们即使同样有负担,也无法从东海商社那里“购买”到权力。
这么说起来,不征商税,岂不是对不起他们了?
说起来,现在东海商社直接控制的胶东区域,有四种治理模式并行存在。
第一种是大家都熟悉的直接治理,统合部派出多部门混成的工作组,进驻某一城市,对区域内的行政事务进行精细化管理。这种模式效果最好,收税效率高,基础建设和经济发展工作也做得更好,然而由于需要大量高素质人才,所以难以扩张,目前只能在自建的三个市和即墨、登州蓬莱、莱州掖县三地实行。
第二种是附庸统治,也就是宁海州的情况,潍州和密州也有些类似。商社不插手地方事务,由当地的傀儡政权自行治理,只需要名义上服从东海商社,并且允许商社在区域内自由进行经济活动就可以了,连上贡都只是象征性的。这种模式的治理效果自然最差,但好在商社几乎不需要操什么心,说起来,等到明年,宁海州的第一个委托任期就结束了,到时候该怎么办呢?
第三种和第四种都是“自治”,前者是在胶西、高密、莱阳三地实行的“商会自治”,后者是在福山等县实行的“议会自治”,看起来很像,都是由许多地方实力派自行治理,但实际上差别还是很大的。
商会自治,这种模式其实与其说是自治,不如说是“贵族共和”。它缘起于当初商社力量还很弱小之时,当时他们无法对胶西实行有效的统治,否则非得激起强烈的反抗不可,因此只能将权力委托给胶西城的实力派,任由他们自行治理县城事务。
这个“商会”的成员实际上并不是商人,而是设立商会之时的地方实力派,商会也没有成文规定成员的进入和退出机制。所以,他们实际上就是东海商社所册封的“贵族”,被商社授予了这一座城的治理权。不过治理范围也就仅限于县城,县城之外的农村区域的收税权仍然属于东海商社。
而“议会自治”则正好反了过来,议员的主要来源是农村,大都是有名望(和财力)的乡绅,农村的治理权也归属于他们。这一模式的存在不是因为商社力量不足,只是因为无法对它们有效治理,所以将治权“出售”给乡绅们。而且这次商社学乖了,从一开始就制定了完备的法律体系,议会的组成和解散、议员的选举和退出都写的明明白白,哪天要收回自治,也有法可依。
但是没想到,这里还是留下了一处纰漏,也就是商人的地位问题。东海商社对议员选票的定价是按田赋来的,不交田赋的商人自然就享受不到这个待遇,这就让他们在政治生活中处于了劣势……从社会发展的角度来说,这很不利啊!
张正义思考了一会儿,问道:“廖先生,你对福山县这两年的新政是如何看的?”
“自然是善政!”廖青峰下意识地拍了个马屁,然后说起了正题:“还政于民,这是亘古未闻的大善事啊。只是有些人得了权势,不想着造福乡里,反而欺压良善……”
张正义又问了问,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乡绅们掌了权之后,选了县令出来掌管一县政务。古代城市治理虽然不像后世那么繁杂,但也有不少事要做的,抓捕盗贼、清理卫生、修桥补路等等,这些事都需要县令来组织。如此一来,自然是要经费的,但议员们已经给东海商社交了一份税,肯定就不愿意再交一份了,于是就通过议案,允许县令对城中商户征收一笔商税,用这笔收入来维持市政。
议定的商税税率是十税一,这个税率实在不低,但也不是高到离谱,像廖青峰这样的商人也并非承担不起。
不过,现在又没有电子转账和税控机,税吏如何能知道商户的营业额到底是多少呢?所以就只能看着收了啊!城中不少商户,都与议员有或多或少的关系,税吏不敢太难为他们,而廖青峰偏偏就没什么背景,不正是一头好肥羊嘛!
这一年多来,廖青峰被勒索得苦不堪言,几乎就想把这份产业盘出去另寻他处经营了。但是现在局势稳定,乡绅们又地位骤升,手头宽松了不少,他这珍玩行赚钱还不少,所以到底狠不下这份心。
前阵子,张正义来福山县巡察,一早就有消息传出来,说这位大员是来劝捐的。别人对此或是惶恐,或是有一分看热闹的心态,只有这廖青峰灵机一动——若是趁此机会,我去给这位张专员奉上一笔银子,捐个议员的位子回来,以后的生意不就好做多了?一年百两银,虽然不少,但相比税吏勒索去的那些还是差远了,更别说说不定还有机会更上一步了……
张正义耐人寻味地看着这位商人,看得后者头皮直发麻,差点心理崩溃顶不住了,才突然说道:“好!廖先生有此拳拳报国之心,我自然是该成全的。这份银子我便收下了,稍后我写份回执给你。不过此事毕竟关系甚大,我需要给上面请示一下,无法立刻办成,还请廖先生回去稍候,不过一月之内必然有消息!”
廖青峰大喜,也不知道该用什么礼节,差点就要跪下。
张正义连忙把他拉了起来,差点吓出一身冷汗。这要真跪下了,又传扬了出去被全体大会听到了,编排一个“收买人心”的嚼头,以后他还要不要做人了?于是赶紧送客了。
送走廖青峰之后,张正义拿着那份礼单坐回了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琢磨了起来。
登莱四个自治县之内,像他这样的人该不少吧?南面三个自治县,也未必没有这样的需求,此事似乎大有文章可做啊……
第289章 城市化
1262年,4月8日,清明28日,登州,蓬莱新城。
福山县与蓬莱县之间的官道上,一队骑兵正护卫着一列四轮马车向西行驶着。马算不上好马,但人是好人,披挂着银亮的头盔和盔甲,车也是好车,保安屯车厂精工制造,四个轮子在破烂的道路上尽可能平稳地转动着。
在其中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上,张正义本在闭目假寐,突然感觉到身下的震动平缓了许多,便睁开了眼睛,问道:“是到蓬莱县境了么?”
他对面坐着的秘书白师之给他递来一杯凉茶,笑道:“专员感觉可真敏锐,确实是已进县境了。再有一个多小时,就该进新城了。”
白师之是登州土著出身,当年游历到胶州曾去崂山学宫求学,但自认不是那块料,没多久就下山了。但这段经历却是珍贵的敲门砖,后来他很快被东海商社招揽过去,在统合部任职。再后来管委会换届,张正义来担任登莱大区专员,因白师之是当地人熟悉情况,就把他带来了担任秘书。
张正义接过杯子,杯里为了防颠装的茶不多,他又有些渴了,便一饮而尽,然后插到侧席上的小桌板上的杯座里去。“还是自家的路好啊。”
与交由乡绅自治的福山等县不同,登州州治蓬莱县是由管委会直接管理的,基础设施建设自然也更用心些,这段路就是用三合土新修的,路况要比福山县的旧官道强上许多。
张正义又拉开窗帘,向外看去。时间接近立夏,暖风徐徐从东吹来,官道两旁农田中的青青麦苗随风慢慢摇曳着,预示着今年的好收成。
他感觉清醒了许多,心情不错,又对白师之问道:“之前有报告说今年缺水,之前在福山也有些议员抱怨这个,我们这没问题么?”
白师之不假思索地答道:“至少蓬莱这边问题不大,几条主要河流水位有所下降,但离断流还差得远。蓬莱这儿本来就多山少地,之前我们组织一批乡绅修了水渠,覆盖了好大一片,灌溉问题不大。而且这个月也下了两场雨,不算少了。当下来看,旱情大致是越往西越重,我国辖内受影响不大,反倒是根据前线的报告,东平那边旱得很严重。”
张正义微微一笑:“嗬,也该他们倒霉了。”
车队继续向西行驶,而越往西,路边的人气越重。一开始,还是偶尔能在田间见到几个劳作的农民,后来就能见到路边有人摆出了凉棚小摊,再后来有些村子干脆就建在了路边,而当旅途抵达终点的时候,一座大型棱堡和周边星星点点的建筑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白师之从车窗往外探头一看:“新城到了。”
张正义也不怎么看,只用鼻子嗅了嗅:“是啊,新城到了。”
……
蓬莱作为登州州治,是渤海沿岸最大的港口之一,商业兴隆,也因此被东海管委会直接纳入管理。但说是直管,却也没什么能管的,城内早已形成了内循环的治理体系,插不进手去,也没必要插手。
城市治理就是赚钱和花钱。赚钱也就是收税,花钱也就是兴建道路、城墙等基础设施,扩大城区、吸引更多的人口,本质上也是为了收更多的税。现在在赚钱方面,能收的税已经收了,想收更多就得加派更多的人手,算下来得不偿失,就失却了赚钱的本意了。而在花钱方面,人家已经习惯了脏乱逼仄的旧城,你非得插手进去给人家拆迁修路,你觉得是为他们好,可他们会领情么?
所以,东海人干脆重起炉灶,在旧城之东营建了一座新城,以后旧城负责赚钱,新城负责花钱,各司其职,两不干涉。
蓬莱境内税收的来源有三:一是传统的农税,但当地耕地不多,税收也不多;二是海贸收取的关税,数额不少,但全部上缴中央财政跟地方没关系;三是对城中商户征收的商税,由于没有完善的会计制度和转账记录,只能评估店铺规模收取定额税,但加起来也不是个小数了。
上个财年算下来,蓬莱工作组大约有两万贯的税收可供支配,也不少了,当年东海商社刚起步的时候一年都赚不了这么多呢。但当时东海人可以招募流民、以荒地养人,而蓬莱这边可效防不了,只能拿出真金白银募人干活,最多也就供养一百个公务员和几百个劳动力而已。
不过有一点好,张正义在执政末期主导了财政改革,将不赚钱的甲类项目和赚钱的乙类项目分离。乙类项目只管去赚钱,不再需要管委会的财政去负担,相应的甲类项目花起钱来也没那么心疼了。
蓬莱新城的建设就因此明显分出了两个阶段。第一阶段这座城市更像个“武装商站”,主体是一个边长足有二百米的六角大型棱堡,内部驻扎了陆军派过来的一个营,以确保安全,而内部设施以商行、海关、酒店等能赚钱的部门为主。而第二阶段才有了正常城市的味道,工作组拿着财政资金建设起了学校、医院、粮仓、公安局、消防队等纯花钱的部门,还开始向周边修路。与此同时,周边的许多居民和商人也被新城良好的秩序和基础设施所吸引,开始聚居过来,城内不能住就在城外结庐而居,在相当程度上给冷冰冰的棱堡带来的生活气息。相比铁板一块的旧城居民,这些新人更愿意接受东海商社的新生活和新秩序,商社也因此有了较充足的人力资源,能够更方便地募工修路甚至开设工坊,而这反过来又吸引了更多人移居过来。
到了现在,围绕着新城的三条主路(分别向西边旧城、东边福山与北边的新修海港),新移民已经摊开了三个新兴城区。受限于条件和时间,其中大部分设施都很简陋,甚至说就是些窝棚,但小规模的工商业在其中茁壮地发展起来,未来可期。
当张正义他们顺着道路进入新城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中午,城外飘起了处处炊烟,烟味和饭香味一起充盈在路上。
经过一处窝棚区的时候,张正义注意到一群人正聚集在南边一具大棚子前领饭,便随口问道:“这是谁家,又招工了?”
白师之看了看,答道:“这个地方……是搓绳工的聚居区吧?或许是哪家员外招了新人。最近招工的都还不少,现在干点活熟悉熟悉,等农忙季拉回自家地里帮忙,收完了麦再继续回来干活。喏,之前福山县不是抱怨佃户往外跑么,许多就来这边了。”
蓬莱是因港而兴的城市,东海商社在新城的产业布局也是围绕着海洋开展的。又主要有两个方向,一个对鲸鱼和渔获的后处理,另一个是造船业。海洋部收购整合了两家旧船场,在蓬莱水城那边设置了一家修船厂,为驻守当地的海军和一些外部船只服务。而要修船就要有一系列耗材,不可能什么都自己生产,所以又催生出了当地一些生产麻绳、木桶、条石、木板等等船材的小工坊。这片棚户区就是许多麻绳商人的聚居区,机械化程度不高,基本是手工搓绳,所以对人力的需求也不小。而雇佣工人的商人大多数是本地乡绅出身,家里还种着地,让雇工回去帮着干点农活也是常事。
张正义点头道:“很好,就让他们雇,多雇工!雇来十个,至少留下来五个,城市化指日可待啊。”
白师之笑道:“就是这窝棚也太差了些,还得多修些房子,让人住进去才好啊。”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张正义往背后一靠,吟起了诗,但又摇了摇头,“这赚钱的活,自然有人抢着做,我们不用管,只要管花钱的活就行了。第三小学要开学了吧?”
白师之低头翻了一下本子:“是这个月二十开学,上次校长请您去剪彩,您答应了来着。”
现在战事正酣,东海行政系统的许多支出都被压缩了,但唯有一项反而逆势增长,那就是各地的教育机构——穷什么都不能穷教育啊!
张正义又点了点头:“是有这事,那还是按计划吧。第四小学的建设也该加紧了。有道,你若还有些友人无其他事可做的,大可介绍来当教师,去南边培训培训过来上任,现在可是正缺师资啊!嗯,就算不愿做教师,去崂山那边过了考试,进工作组当个公务员也好么。”
东海商社现在并未建立正式的公务员选拔机制,一是因为这“科举”的事树大招风,不好明着搞,二是因为社会人才基数太小,选也没什么可选的。能识文断字满足公务需求的人才总数不多,而且多半家里小有产业,雇佣过来花费不菲,考虑到效费比,本来就没法大规模吸收。所以现在的公务员招募基本是个你情我愿的事,有人想进商社任职,只要去崂山学宫走上一遭,证明自己有基本的文化水平,就能进去。但相比正规的科举考中进士就能一步登天执掌一县要职,这东海公务员也就只是个稍宽裕些的生计而已。
“既然专员吩咐,那在下定当多留意。”白师之又在本子上翻了翻,“不过,现在不是正在压缩财政么,公务员再扩招的话预算不会过紧吗?”
张正义掂起桌板上的长颈茶壶,自己倒了一杯,又给白师之也倒了一杯:“战争总会过去,到时候城市还是要发展,还会有其它城市需要发展,而城市发展就需要税收财政基建治安教育这一套班子。而要是临时抱佛脚的话那上正轨不知道得什么时候了,现在多招点人,到时候一劈两半又是一套新班子。”
白师之连忙接过茶杯,点头道:“您说的是。”
张正义又看向外面方兴未艾的城市:“二十日剪彩,那还有时间再往栖霞跑一趟,劝个千百石的捐,聊胜于无。之前在福山发现了商税的问题,不知道栖霞能不能有什么发现。我们现在的自治体系,还是问题多多啊。”
白师之一凛,然后试探着问道:“现在事情多多,待到战事结束,我军乘胜归来,是不是就该携势削藩了?”
张正义一愣,然后笑了出来:“谁知道呢,但现在管不过来,到时候州县更多,恐怕更管不过来了。而且也没必要,那根本就是细枝末节的问题,与其在槽里跟别人争着扒食,不如跳出槽去,在更高层次上吃肉……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白师之身体前伸,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张正义脸上露出了充满回忆的表情,组织了一会儿语言,开始讲道:“当初我们威夷岛上有个镇子,小偷非常猖獗,经常趁夜趁家中无人之时入户盗窃,百姓不堪其扰。官府即使屡屡增派人手,却也抓贼不尽,解决不了贼患……结果日月逐渐过去,镇上还是那么些人,可这些小偷却销声匿迹了,你猜是为什么?”
白师之疑惑地说道:“是换了个高明的县尉么?”
张正义摇头笑道:“不,是因为移动支付……呃,我是说,是镇上开了储蓄所,镇民们把财产大都存进了储蓄所里,小贼偷无可偷,只能洗手不干了。”
白师之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张正义感慨道:“农村治理,收农业税,千百年来都是个难题,千百年后仍然会是。跟乡绅去争夺地里的那点产出,即使胜了也得把大半赚来的都赔进去,得不偿失。但他们就算扣了粮,难道还能自己全吃了?不还得上市流通起来。而这一流通,就是我们的机会了。而且……随着城市的发展,新增的生产力很快会对旧经济形成降维打击,自治县那点盘子现在看着不小,可到那时候也就算不得什么了。乡下是自治还是派个县官去收税,那根本不重要。”
第290章 亳州
1262年,4月7日,清明27日,亳州。
“你叫杜信?亳州戒备森严,你的人是如何混进去的?”
亳州城外,涡水边,宋军营地中央大帐中,披挂齐全的夏贵威严地对帐中一个穿着亳州军衣衫的男子如此问道。
这名叫杜信的男子身材不高,但是面肌丰腴,显然不是穷困之人。他对夏贵一行礼,说道:“回将军,小底原为归德府宁陵县民户,做些小本生意。前阵子,归德府尽发民户为兵,小底也在其中,被发往亳州戍卫。亳州军年前已大数北调,城中空虚,老卒不过千数,余下皆新近征发的民户。这些民户骤被征发,误了农时,本就有所不满,进了亳州粮草供应不足,更是愤懑,人人思变。小底在与城中数人熟识,其中如王豁子、张无僧等人,在民兵中颇有威望,如今听闻大宋天兵来伐,故派了小底出来,愿与王师内应,立些功劳,也搏一场富贵!”
“你倒是直白!”夏贵听他**裸地说出目的,不禁笑了出来,但也没有恼怒之意,“不过正好!你们来投,朝廷自然不会薄待了你们。嗯,暂且先与你一个正将的衔,你所说的几人,皆为副将,之后视立功多少,我再奏与朝廷,为你们请正职!”
杜信听了大喜,伏地说道:“多谢将军!小底与诸兄弟必将尽力!”
夏贵摆摆手,说道:“废话就不必说了,你先过来,将亳州军的布置一一说与我听。”
说完,他便走到了一盘积木搭成的亳州模型前,招呼杜信走过来。杜信看到这个模型一愣,但很快辨认出来城墙的模样,于是就上去指点着为夏贵介绍起城中的布置来。
这些积木是符凯伟赠予他的,并不复杂,只是一些有插口和卡榫的五颜六色的木块,可以拼成城池和简单地形的模样,不算逼真,但看起来很直观,比起二维的地图更适合教育程度低的普通武人。
夏贵一边听着杜信的讲解,一边招呼旁边的幕僚取过新积木标识出杜信所说的场所,虽然一直都板着一副脸,但心中可是狂喜。
他之前几年驻怀远军,与亳州正通过涡水直接相连,不知道对战了多少次。但亳州军由张柔家带领,勇猛敢战,每每夏贵一方都处于下风,时间长了都留下了心理阴影,经常听到亳州军的名号就先士气低了三分,往往只能退回怀远凭河固守,也是惨得很。
如今终于能打入亳州这个仇家老巢,如何不能让人大呼痛快呢?
本来,亳州城高兵强,城外又有数水环绕,可以说是易守难攻之至,夏贵还倍感头疼,想着是不是该把东海军的炮舰从宿州那边调过来。但现在有了内应,这份功劳就可以自己独占了!
想了想,他招来一个幕僚:“起一份给东海军的军令,命他们夷了永城之后去怀远军待命,暂且不必赶来亳州了。”
永城是宿州西北方的一个县,位于睢水边上,孤悬平原之上,易攻难守。宋军并不打算取此城,但其可能成为蒙军沿睢水反攻宿州的前线基地,所以夏贵指令符凯伟带着一部宋军去拆了这座城池,顺便把周围的人民“迎”回大宋,避免被蒙军利用。
嗯,东海军本来是听调不听宣的,并不需要服从夏贵的指令,但这强制移民的事对他们也有好处,于是很愉快地就去了。不过符凯伟似乎很担心夏贵会不会在亳州出事的样子,一直询问要不要来帮忙。之前夏贵还有所犹豫,毕竟在攻宿州之时他们出了很大的力,现在果断不需要了!
“如此……”杜信指着城北的城墙说道,“亳州军不太信任我们这些民兵,所以多放置在城北,若是将军在南猛攻,另遣一支精兵布置于北面,约定信号或时机,里应外合,定可一举拿下!”
夏贵点了点头,略带赞许地说道:“不错,以正合以奇胜,颇有兵家之理,你可读过书?”
这是要重用的架势啊!
杜信一阵激动,说道:“小底并未读过书,不过识得几个字,而且平日常与友人谈论史上英雄与兵事,故对此道也有所知。哦,对了,夏将军大名,在下也是极为佩服的!”
夏贵哈哈一笑,受了这个马屁,但摇了摇头,说道:“你想的很好,但是我们没必要玩那些花活,随我来!”
杜信赶紧跟着他走出帐外,来到一排用布盖住的大车旁边。这些大车除了是四轮,看起来与寻常大车也没什么不同,不过周边有数排备甲兵士护卫,显然是重要之物。
夏贵亲自上去掀开一辆车上的篷布,露出一根充满了力量感和奢侈感的大铜管,拍着它说道:“大炮之下,皆为齑粉!”
杜信有些疑惑,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还是做出了恭维状。
夏贵看了看他,带着笑意点了点头,似乎并不在意他有身为细作的可能性,说道:“你只管回去,告诉你的人,明日听到连串雷声之时,择机发动,外面自会配合你们!”
……
1262年,4月8日,清明28日,亳州。
亳州外围虽然有河水环绕,形成了天然的护城河,但是与宋军经常遭遇的窘境类似,当下亳州周边兵力不足,失去了野战的能力,只能困守孤城,被宋军掌握了主动权,所以这天险也就难以利用了。
夏贵上个月底就到达了亳州,观察了一下亳州的地形之后,就让士兵在上游负土填河,截断了护城河南流的通道,使河水尽数向北流去。如今南河已经干涸,不再成为进攻的阻碍了。
今日,宋军在城南处摆出了进攻的架势,已经紧张多日的亳州守军见他们终于动了起来,也征发民兵上墙,分发弓箭,每人发了一个白炊饼填填肚子,清点了一下墙头的石头和抛石机,又开始煮起了金汁,顿时墙头弥漫起了难闻的味道。
“都一个个给我打起精神来!别看外面人多,但一个个都是软脚虾!老子跟万户南征过好几次,见过的宋狗多了,最多的时候比今天还要多几百倍,不照样一个照面过去就溃了?
老老实实卖命!亳州城高粮广,就算他们填了河,也上不了墙!守上一阵子,等万户派人来援,下面的宋狗一个都跑不了!
我知道你们有人起了别的心思,但是别做梦了,再怎么搞鬼他们也进不来,白丢了你一条性命!是谁自己心里清楚,我也不说破,今天老老实实卖力守城,事后自然有赏可领!编入军户,按月领赏也不是不可能!听明白了没?都老实点!”
一个百户,正对自己负责的这片城墙上的民兵训话。他确实也是身经百战的,知道开打之前先诈一下,敲打一下有异心的人,实际上鬼才知道哪个真有异心呢。不过他这么一敲打,确实有了些效果,人群中的王豁子和他的六个同伴一惊,差点以为被发现了,还好最后只是虚惊一场,不过行动的决心确实也被动摇了。
百户训完话,看到民兵们一副惊恐的样子,很是满意,说道:“好,就这样,拿上弓箭吧!一开始别急着……”
他说道一半,发现不对,怎么这群泥腿子还是一脸见了鬼的样子?这时,不光眼前这些泥腿子情况奇怪,周围也传来了惊呼声,于是他转过头一看,一下子也被吓了一跳。
城南边的宋军大阵前,不知道什么时候推出了一排大铁筒子,不知道是什么器械,但是整齐地排成一排,黑洞洞的筒口就对着这里,看着忒瘆人。
“哈哈,”百户不知道说什么好,大笑了几声,然后转身说道:“宋军没招了!摆出这种鬼玩意吓人!都别忄……”
“轰!”
一声巨响传来,百户吓了一跳,然后转身一看,一个小黑点出现在眼前,而且越来越大,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突然就感觉到一股大力,整个人向后飞了出去……
……
“好!”夏贵从望远镜中看到炮弹击中的城头混乱起来,大声叫好了起来,“首发命中,打得不错!传令下去,这组赏钱五十缗!”
夏贵营中这些火炮,大部分是李庭芝卖给他的,也就是当初扬州那边试制的火炮。李庭芝听从李涛的建议将火炮简化为两个型号之后,这些试制炮就有些鸡肋了,用起来麻烦,但是扔了又舍不得。正好后来夏贵见识了火炮的威力,向李庭芝讨要几门,李庭芝就顺水推舟卖给了他,被夏贵视若珍宝地带了过来。
这些火炮口径繁杂,后勤是个很大问题,为此他带了近百个随营铁匠,随时开炉铸造合适的炮弹。这么多铁匠自然不能闲着,有空的时候他就让他们试着仿制火炮,最后还真做出了点成果,今天也摆了两门出来。只是由于初次铸造不敢把形制做太大,这种炮只有二百斤,威力自然也不强,只是摆出来壮一下气势的。
第291章 来迟一步(累计打赏加更)
夏贵帐下火炮繁杂,至于炮术什么的更是谈不上了,只能根据符凯伟给他写的几条《炮术精要》照猫画虎,基本也就是打响的程度。今天第一发试射,居然正好打到了墙头,这真是撞了大运了,连炮手自己都不敢相信,我明明瞄的是上面那根旗杆啊!
夏贵放下望远镜,又挥手喊道:“不用试射了,自己看着打吧!先打上十轮再说!让步卒趁机清理杂碎!”
他这望远镜自然也是东海人送的。
京东商城建成之后,魏万程以经营珠宝生意为名,挖来了不少手艺极强的精工师傅,其中有一个手特别稳的,在他和几个学徒的操作下,居然能小批量磨制出三棱镜了。因此工业部终于能在此基础上用三棱镜组合出把倒像变为正向的转向系统,从而能制造出一些现代化的开普勒式望远镜,对安全部和海洋部都是一个大福音。
对商务部和工业部也是一个福音,因为从此大会解禁了对望远镜的技术限制,可以对外出售原始型号的望远镜了!
现在他们出售的望远镜有两种型号:一是凹凸透镜组合的伽利略式望远镜,放大倍率只有2.5;二是双凸透镜的开普勒式望远镜,放大倍率为4,比前一种要清楚一些,但看到是倒像。两者的售价都为一千贯,即使如此高价,依然引发了猎奇的江南土豪的追捧。这次东海军与李庭芝、夏贵配合作战,也各送了两人几支,算是联络联络感情。而夏贵拿到手后,也立刻认识到了这种神奇器具的价值,爱不释手。
火炮轰隆轰隆响了起来,一阵乱射之下,自然不会有什么准头。事实证明了刚才那一炮绝对只是凑巧,现在十几炮打过去,要么打到了城墙上,要么飞过了墙头,还有几炮射程不足干脆落在了地上,就是没有正中墙头的。
但是对于墙头的人来说,这可就吓人了!
连片的巨响从城下传来,每一发击中的炮弹都会让脚底下震动一下,让人不得不怀疑这城墙修建的时候是不是吃回扣了。守军尤其是民兵的士气快速下挫,各个军官气急败坏,但饶是他们身经百战,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个场景。开玩笑,刚才西边张百户可是只留下半个尸身,这样的场面谁看了不心惊胆战?
在亳州军手足无措的时候,夏贵军的火炮却是越打越准。这些炮手原先都是操作床弩出身的,虽然炮弹和弩箭的弹道特性不太一样,但毕竟都是抛物线有相通之处,最起码炮口越高打得越远这点常识还是有的,于是逐渐调整之下,总能逐渐找到准头。
不过,夏贵也并未指望完全靠这些火炮来破城。
在宿州一战中,他已经见识过东海海军的龙吟炮和巨龙炮的威力,那才叫真正的火炮啊!一发下去那叫一个地动山摇,相比之下他手头这些只能算挠痒痒了。不过即使是东海军的巨龙炮,对付宿州的城墙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敲开,得轰上一天一夜才能打开一个缺口。他们最终拿下宿州城,不是靠火炮打开缺口,而是在它的压制之下,输送步兵登城才将城池夺下。
今日,他也打算故计重施。在火炮的轰击之下,宋军步兵悄然上前,清理亳州军放置在城下的拒马、篱笆、陷阱、壕沟、铁蒺藜等物。之所以要火炮先打一会儿,不是为了轰击城头,而是为了找到准头,免得炮弹落到自己人头上……
在火炮压制之下,果然城头守军的反击力度大大缩水,射出的箭矢只有稀疏几根,还大多失了准头,宋军步卒可以随意地在城下行动,只要注意别太靠近墙根被土石溅到就可以了。
夏贵见行动顺利,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把儿子夏富叫了过来:“富儿,我看正午之前,城下通路即可畅通。正午歇息一阵,午后攻城!你且去带人准备器械,备好甲戎,届时亲自带兵登城!”
夏贵今年已经六十五岁了,虽然身子骨还硬朗的很,但也是培养接班人的时候了。夏富是他的长子,自然是当仁不让,但他夏贵野心不小,希望儿子接下的不仅是他打拼出的富贵,还有他麾下的军力,这自然是需要威望和军功支持的。
要夏富亲自登城,确实危险很大,但富贵险中求,不拼怎么行?再说了,一边是守军被火炮压制,风险较小,一边是夺下宿敌张柔的亳州城,收益极大,这正是收益风险比最高的时候,此时不拼,更待何时?
就算真出事也无所谓。夏贵还有好几个儿子呢,光是有出息的,就还有夏松和夏柏两个,候选人多得很。
“是,大人!”夏富并未对父亲的决定产生质疑,而是很痛快甚至有些兴奋地应下了,只是有个疑问:“不过,大人不是在城中安排了细作吗?不需要通知他们发作吗?”
(注:此时“大人”是对父亲的称呼)
夏贵看了看城头,嘿嘿一笑,说道:“那些人说是来投诚,但谁知心里是怎么想的,不可不防。但经午前轰上这么一轮,想必傻子也知道我大宋天兵必然夺城,他们自会做出决断的。午后我们再轰几轮,他们识时务的话自然会发动,届时你再带人上去即可。只是,兵备万全,即使城中无人应和,你也定要夺下城头!”
夏富再无迟疑,说道:“是,大人!夏富定当身先士卒,将夏旗插上城头!”
……
4月11日,立夏,归德府。
“快,再快一点!”
归德府(商丘)南下去亳州的官道上,上千骑兵正策马奔驰着,骑士们一人三马,不时在行进间换马,展示出了高超的骑术。
为首一人现在所骑的只是一匹普通的黑马,但旁边还有一匹空着的骏马格外令人瞩目——它通体金黄,如同绸缎一样映着金光,竟是一匹来自西域的汗血宝马!
能拥有这般好马的显然不是一般人。此人即是安肃公张柔之子,刚刚袭了父亲万户之职的张弘略。
去年忽必烈北伐之时,征召张弘略带兵北上,今年李璮造反,本来没有立刻将他派出来,只命他做好出征准备,随时征讨济南。然而,局势却突然急转直下,本以为至少能抵挡一年半载的淮北诸城因为李杲哥的出降轻易被瓦解,空虚的中原地带门户大开,中原重地、张家经营数年的老巢亳州面临夏贵的攻击。这种情况,无论忽必烈还是张弘略都是不愿意见到的,因此忽必烈诏令张弘略急速回援亳州,阻挡夏贵的进军。
但是为时已晚了!
张弘略的前锋马军从府城睢阳出发还没多久,就遭遇了一伙北上的溃军。溃军的首领认出他来,当场跪地痛哭起来:“万,万户,属下有愧啊……没能守住亳州!”
张弘略一惊。此人是亳州鹿邑县一名千户,姓郑,并非无能怯懦之人,连他都逃了,那可真不妙了。他连忙厉声问道:“郑千户?你说什么,亳州已经陷落了?何以至此?!”
郑千户痛哭流涕地说道:“回万户,不是属下无能,实在是,宋狗会妖法啊!本来我们在权万户的带领下,尽发左近民户为兵,就算只是居城固守,守上几个月也不成问题。可没想到,那夏贵搬出了妖法!也不知道是什么物事,总之就如大铁筒子一般,喷吐出大铁弹,力可撼动城墙,声音如雷鸣一般,弟兄们实在不知道如何应对,眼看着他们爬上来。偏偏此时城中奸民又作乱,所以才,才被宋狗把城夺了去啊!”
张弘略听了,脑袋像被炮弹打了一样,颅腔中回响着嗡嗡声。如此坚固的亳州城竟然被夏贵夺下了?怎么可能!
他气急之下,朝郑千户抽了一鞭子,喝骂道:“那你们是如何逃出来的?”
郑千户把头埋在地上,答道:“城破后,属下本想与宋狗同归于尽,但想着总得有人把消息传出去,于是就带着弟兄们从北门抢了出去。宋军急着进城,又没什么马军,所以竟被属下杀了出来……”
张弘略仔细看了看郑千户等人,见他们衣衫灰败、面色憔悴,身上还带着不少伤,确实也不像是不战而逃的样子。他稍微冷静了一下,问道:“你是孤身逃出来的?还是有别人也一起出来了?”
郑千户一愣,说道:“属下没细看,但逃出城的应当有不少吧。我等家小都在他处,常年跟宋狗打也多有仇怨,敢愿投降的不多。宋狗那妖法虽然犀利,不过也没伤到几个兄弟,破城之时也未多加拦截,跑出来的应该不少。倒是那些征发来的民户,降宋的可是颇有一些。”
张弘略沉思了一会儿,对后面的马军下令道:“四散出去,寻找溃军踪迹,都收拢过来!传令后面的步军加快脚步,赶到此处扎营!”
第292章 局破
1262年,4月13日,立夏3日,亳州。
张弘略花了一天收拢溃军,竟收拢到了三四百人。这些人虽是溃军,但能溃而不乱,从亳州城中逃出来之后仍结队行动并主动向后方归队,显然是军中精锐骨干。张弘略将他们安抚了一通,又与后面赶到的两千步军合兵一处,赶到了亳州城前。
然而他们只来得及看到一片惨淡的景象。
城中浓烟四起,南城城墙被拆毁了大半,砖石就地拆到了护城河里,内部的夯土坍塌了大半,城中仍留有少量宋军士卒在继续拆毁其他城墙。城外的农田也被损毁焚烧了大半,即将收获的夏粮眼看着是没指望了。
夏贵攻占亳州后,并没有在这座坚城久驻,而是洗劫一空后就要将它毁弃——开玩笑,该城地处中原孤立无援,远离南宋产粮地,周边产出又不足以供应大军,呆在这里不是作死吗?
宋军初八夺下亳州,初九纵兵在城中大掠。其实也没什么好掠的,中原早已荒废,这亳州城自然也不会有什么财货,就算真有也早就被张家搬去真定老家了,只有各军头在城中的居所有些附庸风雅的摆设,也不值什么钱。宋军士卒攻入城中,抢不到东西,愤怒之下造成的破坏可想而知。
初十,夏贵就带兵退往了涡水下游的城父县。城父县曾经也是涡水之上一个繁华商镇,一度有“小开封”之称,然而此时中原万里无人,此城早被废弃了,只有少量残余的城墙可以给大军提供一个象征性的屯驻地。
等到张弘略赶到亳州的时候,夏军主力早就不在了。
张弘略见自家经营多年的重镇如今被破坏一空,这愤怒之情丝毫不亚于从小定下的未婚妻被人〇辱。他当即就换上汗血马,带领先头马军冲进废墟内,二话不说挺枪向正在拆城的宋军刺去。
这些宋军都是夏贵留下来垫后的炮灰,其中大部分都是这次攻陷亳州之后俘虏的民夫,自然不会有什么战斗力,一见马军当场就尿了,哪里敢抵抗?大部分直接跪地求饶,少部分四散而逃然后被六条腿的一一追上戳死。
盛怒之下,张弘略根本不留俘虏,问出夏贵军下落之后,就全部斩首示众,以泄心头怒火。
所谓哀兵必胜,张弘略在亳州整军誓师之后,一鼓作气冲到城父,击溃了那里垫后的一部宋军,俘虏了一个副将叫张无僧的,夺取了十几艘战船和运输船,又紧接着冲到了更下游的涡阳县,简直是神速。
……
4月17日,立夏7日,涡阳。
夏富站在城头,用望远镜观察着城西北处亳州军的军容,果然“张”字大旗高挂,是宿敌张家人到了。兵力也不算少,总共数千人的样子,而且其中颇多骑兵,令宋军一看就不舒服。
他放下望远镜,皱了皱眉头:“这才几日,就冲到涡阳了?城父那些民兵也太废了。对面是张弘略吧?果然不可小觑。”
旁边一个幕僚立刻献策道:“亳州军憋着一口气冲到现在,锐气怎么也该消散了,直如强弩之末,我军正可以逸击劳,灭了他的威风。”
夏富心气也上来了,点头道:“正合我意。既然如此,就别给他们喘息的机会,点兵,出城!”
夏富奉夏贵之命,带着五千人押着劫掠来的粮草和民夫垫后,本来并不是个什么危险的任务,但没想到竟被张弘略追了上来。不过夏富年轻气盛,不觉得这是什么危险,反而觉得功劳送上门了。自己这边休整了多日,又有四门火炮助阵,岂不正是斩了张弘略立威的好机会?
……
城外,亳州军阵中。
张弘略骑在他那匹汗血宝马上,骑得高,看得远,发现宋军出城之后有些意外。
他们若是坚守城池,我还真拿他们没什么办法,可现在这些宋狗居然敢主动出城迎战,这不是送死吗?
既然敌人主动出来了,他也不多话,一边命令属下军官布置军阵,一边策马在阵前巡视了起来,一边还喊话道:“儿郎们,就是这股宋狗杀我兄弟,夺我钱粮,毁我亳州,如今他们出来送死,我们该如何做?”
或是因为仇恨,或是因为劳累,红着眼的亳州士卒们高声呼喊着:“杀!杀!杀!”
见军心可用,张弘略点点头,比较满意。但是此时那个郑千户上来提醒道:“万户,宋狗搬了几门妖器出来,还请当心啊!”
张弘略一愣,顺着他指过去的方向一看,果然发现了四辆奇形怪状的大车,上面拉着又粗又大的长筒子,怪异,不像是好对付的样子。
他皱了皱眉头,问道:“这是妖器?”
郑千户点点头,说道:“也不知宋狗是如何做法的,总之这妖器会突然吐出白烟,然后发出雷鸣之声,又有铁弹飞射而出,势头威猛无双,城墙都受不住,更别说血肉之躯了。”
张弘略听他的描述,似乎察觉出了一点门道,等到双方列阵完毕,相互近到一里之处时,他点了一队骑兵:“去,去那几门大筒之前转悠一圈,若是有巨响发生,就择路绕回来。”
这些骑兵并未参与过亳州攻防战,不知道火炮的厉害,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阵前袭扰,他们常做这事嘛,很多时候转上几圈,宋军就自溃了。
宋军布置的军阵与以往大同小异,横着摆出了四个方阵,方阵外围是刀盾兵,内层布置一排长枪手,再内部是大量弓箭手和弩兵。火炮并未散于两翼,而是布置于正中,被两个方阵保护着。
夏富现在也没什么炮兵战术,只凭直觉布阵,并非炮掩护兵,而是兵掩护炮。
他正觉得距离差不多了,该开上几炮震慑一下对面的亳州军,就见一小股骑兵闯了过来,于是立刻说道:“炮兵,准备,打前面那帮马军,让他们见识见识厉害!”
大炮此前已经预装好弹药,炮兵们只需将固定的木桩钉好,便开始朝骑兵瞄准了起来。对面的骑兵察觉到了他们的探头探脑,却也并未在意,而是掏出弓箭,把马速控制到了合适的水平上,正欲放箭骚扰,结果……
“轰!轰轰!轰!”
四声巨响传来,随即四枚铁弹飞入了马群中,顿时打得人仰马翻——倒也没打中几匹,但只要是中弹的都很不好看,而且马匹对这种巨响很不习惯,不少都乱跑起来。
骑兵们骤然大惊,这才想起万户的忠告,也顾不得放箭了,连连向两侧打马,试图绕回阵中去。
“噫……”张弘略倒吸一口凉气,“这威力竟恐怖如斯!”
但他没有立刻被火炮吓到,而是敏锐地观察到,虽然马匹和骑士受惊,但是真正的损伤并不多,反而是绕过宋军阵前之时,对面射来大量弩箭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他当即立断,立刻又派出一队骑兵继续袭扰。这一队新骑兵虽然刚才也被吓到了,但是军令如山,训练有素的他们依然接令奔了出去。
这队骑兵再次冲过去,宋军炮兵手忙脚乱地装填了起来,但是临阵焦急,迟迟未能准备就绪。不过也无所谓,新来的骑兵对刚才的炮击印象太深,没敢朝火炮直冲过去,而是远远地就朝两翼散开,朝宋军步兵阵列随便射了几箭,就绕了回来。
直到他们快要回归亳州军阵了,才有一门火炮装填完毕开了火,吓出了平安归来的这批骑兵一身冷汗。
张弘略哈哈一笑:“妖法不过如此!听着声势惊人,但是这么慢才能打一次,能打死几个人?儿郎们,不用怕,有妖法的宋狗也只是狗罢了!”
士卒们不管怕不怕,总之是跟着他扯着嗓子吼了起来。
张弘略趁士气还盛,立刻下令擂鼓进军,步兵开始朝宋军推进,而且又派出了一队骑兵去骚扰火炮,同时自己也披挂完毕,带着骑兵大队慢慢随步兵前进起来。
对面的宋军经过刚才两轮炮击,也渐渐领悟到了火炮的局限性,这时他们多年养成的亳州军恐惧症就不由自主地发作了起来。一批亲兵护卫到了夏富身旁,准备随时带着他撤回城里去,而炮兵指挥则大声吼着,要求炮兵朝着亳州军阵射击。
轰隆的炮响过后,炮弹果然在亳州军中打出了几道血痕。但是,他们用的这些火炮连东海军的狮吼炮都不如,而亳州军前排盔甲又颇为精良,所以这一轮炮击并没有伤到多少人,也不知道有二十个没有。
亳州军阵稍有松动,立刻就被张弘略带着高喊了一声“杀!”然后就重新振奋了起来。
对面的宋军这下子真慌了神了,火炮都对付不了他们,这可怎么办?炮兵们冒着冷汗,加紧装填起弹药来。
此时,失去火炮威胁的骑兵也找回了感觉,在宋军阵前不断游走,用弓箭抛射诱使宋军发弩反击,宋军阵列渐渐松动起来。
眼看两军就要接战,宋军士卒握兵器的手都出满了汗。各级军官大呼小叫,正欲指挥弓弩抛射,此时异象突生——军阵正中发出一声巨响,一门火炮炸裂了开来!
原来,这组炮兵紧张之下,竟然给火炮装了两份弹药,火炮承受不住,自然发生了炸膛事故。这还不是最倒霉的,由于图省事,炮兵将火药罐紧邻着炮车放置,然后很不幸被冲击波引燃,瞬间引发了更大的爆炸,然后又波及到了旁边的炮位……
接二连三的冲击瞬间让军阵中央混乱起来。
宋军立刻大乱,而张弘略则哈哈一笑,大喊道:“儿郎们,宋军的妖法被破了,都随我冲啊!”然后把马一打,带着右翼骑兵从侧面向宋军军阵撞去。
宋军中央出事,前线步兵交战后受挫,两翼又受骑兵打击,顿时崩溃。夏富懊恼之下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在亲兵的护卫下退回城中闭门固守了。
张弘略肆意地带着骑兵在宋军步卒中冲杀着,多日来的不快一扫而空,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着大炮的位置高喊道:“莫毁了宋军的妖器!会用妖器的士卒也一并保下来!”
第293章 急转直下
1262年,4月19日,立夏9日,涡阳县。
张弘略虽然在涡阳城下胜了一阵,还夺取了三门火炮,但是攻势确实已经衰竭,粮草供应不济,又没有攻城器械,所以对闭门的涡阳城还是没什么办法。
昨日,亳州军驱赶俘虏的宋军攻了一阵城,无果。很快,夏贵又带着一部军队和东海军的两艘炮舰来援。张弘略见讨不到好,便把剩下的俘虏斩首堆成了京观,之后就在城头夏富愤怒的目光中带兵北撤了。
对于夏贵来说,虽然涡阳的失败给这次战役的最后留下了一个不光彩的尾巴,但毕竟儿子保住了,而且亳州的毁灭确实也给宋军带来了战略上的优势,短时间内蒙军无法再从这个方向骚扰淮东,总体来说仍然是一场辉煌的胜利。中原和淮西方向的战略威胁大大缓解,从此,宋军可以集中精力北上与李璮取得配合了。
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张弘略取得的这次小胜利,虽然影响不大,却为蒙军的全面反攻吹响了号角。
这个月初,在不利消息接连传来的背景下,忽必烈痛定思痛,终于决定不再过于提防尚未叛变的汉侯,放手让他们施为。
在张弘略回防亳州的同时,忽必烈已经派出了右丞相史天泽全面负责征讨李璮相关事宜,统一调度周边诸路将领的行动。除此之外,还增加了一路西路军,派出蒙古诸王之一的按脱,与江汉大都督史权一同带领河南方面兵力剑指东南,试图收复徐州。
真正的压力到了。
……
4月20日,立夏10日,济南府,长清县。
“丞相,不是本人藏私,实在是宋军攻势太猛,我非得分兵防御不可,不然等宋军抄了东平,咱这路也就别干了啊!”
长清县南边的蒙军大营中,东平万户严忠范对着新鲜到任的史天泽如此诉苦着。
东平军的兵力虽然一度达到了六七万人,但是分散于各地。最精锐的一批调到了燕京入戍,又有一部分调到了长清县进攻李璮,剩余能用来防御东海军和李庭芝部进攻的兵力实在没多少,上个月宿州那边的守军几乎损失殆尽,就更捉襟见肘了。如今,史天泽一到山东,就立刻要求他调更多的兵力北上进攻长清县,这如何不让他头疼呢?打到济南,他未必有多少好处,但是东平路腹地受袭扰,可是实实在在在他身上割肉啊!
史天泽把桌子一拍,怒目圆瞪,说道:“都这时候了,还打自己那点小算盘!若是被李逆做大,你以为你的东平路就保得住了?”
不待严忠范回应,他便将一封信甩了过去。
严忠范接过来一看,竟是他的兄长严忠济的信,里面说的是让他听从史天泽的一切指挥,不要藏私云云。
严忠范接过东平万户的职位不过一年,之前都是由严忠济担任此职。他的这位兄长在东平积威数十年,可以说威望远胜于严忠范,做弟弟的可不敢不听,连忙服软表示听从史天泽调度。
史天泽看着旁边的一副简陋的地图,略一思索,说道:“东南边的东海贼和宋军正值气盛之时,不要去硬撼他们的锋锐。坚壁清野吧,把兵力收缩进济州、兖州、东平三处,其余兵力都调动到此处来!我从顺天府也带了三千精兵过来,并且请动陛下发还了你的五千武卫军回来,这阵子史枢也会从河南调兵过来,张荣实的水军养精蓄锐了这么久,也该动动了。如此一来,在长清一地便可召集三万王师,足以让李逆好看!”
严忠范先是表示听令,然后又提出疑问道:“只是,丞相,李逆就算兵力不足与王师对抗,但四五万大军总是拉的出来的。我军若只用三万人攻长清,李逆并非应付不来。何不待更多兵力汇聚,凑个十万人出来,再一鼓作气攻过去呢?”
史天泽没好气地看了看他:“亏你也是知兵上过阵的,十万人马,这短短长清县一段摆的下吗?就算摆的下,得消耗多少粮草?你东平路供应得下吗?”
说到粮草,严忠范立刻头疼了起来。
现在这个时节,正是所谓青黄不接之时。春季种下的粟还是青苗,冬季生长到现在的小麦却还没到成熟的时候,粮食存量在一年之中的此时达到了最低谷,极大地限制了军事活动。更何况,东平路腹地接连遭到东海军的劫掠,粮草供应因此更加困难了。
要东平一藩独立供应战事所需的粮草,确实难为了他们。不过幸好史天泽可以通过黄河航道从中原地区运来一些粮食,阿合马又从燕地向南调拨了不少存粮,暂时还撑得住。但这也损耗不少,且不能持久,因此他们必须加快战争进程,改变当前的困顿局面,因粮于敌才行。
史天泽继续坚定地说道:“我有三万精兵,李璮得有多大的本事,才能挡得住?”
说完,他又看了看东北方向:“就算他这边应付得来,别的方向呢?”
……
4月24日,立夏14日,济南。
繁华的济南城,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军营。这几个月来,益都军不断加固城防、堆积粮草,城中富户被劫掠一空,家产充作了军资,而老弱则被驱赶出了城去,青壮被征发用来运输和守城,可以说是准备得极为充分了。
不过守城只是下策,御敌于外才是上策,李璮还是力图借助天险,将蒙军阻挡在大清河之外。这段时间,也可以说勉强达成了这个目的。
“报!”
一名传骑手举令牌,策马驰入济南城中,为李璮带来了最新战报。
“蒙军水陆并进,开始猛攻长清一线?”
李璮听闻战报之后,没有立刻做出决策,而是对着地图深思起来。
益都军的水军在淮河上与宋军对峙多年,实力还算不错,不过战船数量不够,只是来济南之后征发了一批船只,实际上并不足以控制整条大清河。迄今为止他能挡住蒙军,靠的是水师和陆军之间的配合,陆军控制了河南一侧诸多要点,相互之间可以及时支援,蒙军无法获得一个稳固的登陆点,所以才不能大举渡河。
但是这样的局面其实是相当脆弱的。他无法获得清河北岸的具体情报,只知道蒙军在那里积累得越来越多,随时有可能在薄弱处集中兵力发动致命一击。此时长清方向受到猛攻,他若调兵去救,必然要抽调清河防线上的兵力,但这么一来,无疑会增加蒙军登陆的风险。
然而,即使他看清了局势中隐藏的陷阱,却也不得不跟着局势走下去。如果不去救长清,那蒙军就可以直接在济南近郊登陆了,那东线守得再牢固,也没有意义啊!
所以他思索良久之后,还是发布命令:“命柴牛儿、田都帅,点检蒲台、高苑、博兴三地兵力,抽调五千人出来,前来济南合兵!另外,发信给益都那边,让他们尽快把新募军发过来!”
益都那边的新募军是他起兵之后不久就开始征募训练的,现在交由儿子李彦简在负责,虽然成军不过三月,但现在也不得不拿来用了。不管如何,至少要撑过一个月再说。
如今已过小满,眼看着冬麦就要成熟收割了,只要撑到麦收,那么济南城就足以坚守一年,反之,要是这时候让蒙军过了清河,那济南城外连片的良田就是他们现成的补给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又对幕僚们补了一道命令:“再征发三千民夫!不做别的,就出城割麦,看见熟了的或是近熟的就割了再说!嗯……等等,不熟的也割,离城太远的就一把烧掉,不能在留下这些祸患!
对了,再发信给东海军,催促他们赶紧来援,前阵子报纸和密报上不是说他们有什么炮舰吗?让他们一并带来!告诉他们,只要帮忙守住了北两路,金银生口女子尽可自取之!”
……
4 月27日,立夏第17日,高苑县。
“儿郎们,给我冲!杀敌报国,就在今日!”
高苑城下,一名披着全套金甲的老将如此怒吼着,虽然声音苍老而嘶哑,但仍然蕴含着强烈的愤怒与力量感。
在他的激励下,上千打着“张”字旗的士卒一鼓作气,攻上了高苑城头,很快在城墙上取得了优势。
旁边的滨棣总管韩世安见状,当机立断命令擂鼓进军,围城的蒙军发动了总攻,守城的益都军节节败退,眼看着大局已定了。
突然,城中上百名骑兵从故意让开的西门冲了出来,向西面济南的方向冲去。这意味着主将的逃离,残存的益都军失去了抵抗意志,纷纷弃械投降。
“张”旗在高苑城头升起,标志着这座清河南岸的重镇就此陷落。
韩世安松了一口气,对旁边的老将拜了一拜,说道:“济南公老当益壮,张家子弟勇猛敢战,在下实在佩服。今日一战,张家军当居首功。”
这位老将便是年过八十的济南公张荣,现在他与李璮可以说不但有了国仇,还有了家仇,可谓不共戴天了。在逃出济南之后,这位行将就木的老人恢复了一代豪杰的魄力与胆识,命令孙儿张宏尽起张家埋藏在各处的宝藏,拿出来招募士兵、购置兵械粮草,准备打回济南去。在召回了北上入卫的张家军主力之后,他手下的兵力再次突破了一万人,立刻又成了山东附近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
正如同李璮担心的那样,在西线战事正酣的同时,东线的韩世安和张荣也集中了一支五千人的精兵,又将解成的水军从东平走陆路调了过来,就地利用滨州当地的船只,水陆并进,在河南岸的蒲台附近登陆,迅速打垮了益都军在蒲台的防御,占领了蒲台城。然后他们接引后续部队渡河,连战连捷,击退了博兴县方面的援军之后,又攻占了西边的高苑城。
如此一来,北清河东线区域可以说完全被蒙军控制,自此清河不再是天险,而是蒙军南下的通途了!
张荣轻轻“嗯”了一声,闭目养神了起来。他毕竟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了,这辈子大风大浪荣华富贵见得多了,已经不在乎什么功名利禄了,只要能夺回济南就好。
他旁边的孙子,现任济南路大都督的张宏见祖父已经疲乏,命亲兵将他扶下去休息,然后对韩世安说道:“韩总管,事不宜迟,如今高苑已下,赶紧请合必赤大王率诸军渡河吧!”
合必赤乃是托雷第八子、忽必烈的异母弟,自少年起就多有征战,之前被忽必烈委托来统帅征李大军,但一直困在清河北岸不得进,现在终于可以过河了。
韩世安笑道:“说的是,不必也无须劳烦大王亲动,只要派遣一部精骑过来,我们直接发兵去西边,接引大王在济阳县渡河即可!”
第294章 无边无际
1262年,5月3日,立夏23日,济南。
清河,也就是济水,又名北清河、大清河,因济水曾经与黄河一道并行向东北流入渤海,一黄一清,对比鲜明,所以得了这个名字。
又因要与南清河区别,所以称北清河。现在黄河东流入梁山泊,再分出一南一北两条支流,一部分南流汇合泗水入淮,也就是南清河,而北流与济水汇合的这一条就是北清河。
又因要与小清河区别,所以称大清河。宋金之交,杜充决黄河,极大地影响了下游的水文状况,当时的清河也受到影响,河道北移,转移到了现在大清河的位置,此后这条河道差不多一直延续到了后世,也就是黄河山东段。但是,原先的清河河道连接到半岛北岸重要的产盐区,北移之后,食盐的运输就受到了很大影响。所以,当时女真人所扶植建立的伪齐政权就兴修水利,导泺水入清河故道,复活了这条运盐通道。从此,两条清河并行入海,北边那条大的称大清河,南边那条小的称小清河。
泺水发源于济南西南泉眼,分为了东西两支绕城而过,是济南城的天然护城河。之后又北流汇入城北部的大明湖,与泉城众多泉水汇聚之后继续向东北流,水流充沛,是滋养了济南的重要河道。原先,泺水流经济南城东北方的华山之后,会径直向北汇入大清河,后来伪齐政权在华山南修筑了一条“下泺堰”,将泺水向东导入清河故道,从此就形成了小清河。
也正是因此,大小清河之间夹出了一长条状的独立陆地,之前蒙军攻占的博兴、高苑等城都位于其上。这一长条又以下泺堰之北直到大清河南岸的一段为最窄,仅有数里宽,是从东北方向前往济南城的必经之地。
如此要地,历史上的李璮没有时间经营,但是如今却有功夫在这里修建了基本的防御设施。他的部将建立了简易的营寨,挖了几道壕沟,就地从华山上伐木做了些拒马鹿角堵在路上,不至于使蒙军长驱直入。之前李璮从东北防线调了一部分兵力回防长清,结果调动的部队刚行进到济南地界就收到了东北防线被突破的消息,因此干脆也不用去长清了,就地在这里布置防御吧!
不光陆军在此防守,益都水师也集中了相当一部分力量过来。东北失守之后,他们已经不需要防守漫长的清河航段,而只需要看住长清至华山之间短短的一段即可。以他们的实力,虽然将蒙军水师完全逐出去是不成的,但至少能阻止蒙军大举在南岸登陆,护卫住东西两道防线。
如今,蒙军从蒲台附近登陆之后,很快就肃清了益都军在东北部的防御,以精骑突进,一路掠地至济阳县南岸,接引早已在济阳县屯兵多时的蒙军主力渡河。
一时间,河上渡船络绎不绝,无边无际的蒙军渡到了南岸。之前他们早已养足了精气,此时简单休整后,就立刻在统帅合必赤大王的指挥下向济南城扑去,一路推到了这华山防线之前。
益都军在华山附近布置了三道防线,第一道位于华山东北方的卧牛山,第二道位于华山附近,第三道位于华山后方。三道防线依山扎营,层层阻拦蒙军的前进。
嗯,不过虽然想法很好,但是在数量绝对优势的蒙军的进攻之下还是节节不支。尤其是蒙军中有武卫军万户薛军胜,他本金人,擅长用砲,人称“砲手元帅”,麾下有一支专业砲兵。之前薛部在济阳县的时候就准备好了大量的砲机,如今全都带了过来,就地取石,像不要钱地一样向益都军的阵地上砸去。再加上蒙军有优势骑兵,在防线上撕开一个小口之后,很快就能长驱直入,虽然无法攻拔要点,但可以骚扰后方对前线的支援,让益都军左支右绌难以应对。
华山之上,益都军主将大营中,柴牛儿带着几个亲兵灰头土脸地闯入营帐中,也顾不得行礼,当即就对着主将田都帅喊道:“不行,顶不住了,万户,动手吧!”
李璮起事后,大肆封赏,田都帅如今也升为了万户。他对柴牛儿的失礼倒是不以为忤,而是走出帐外,朝北方的战场看了一眼,然后回来说道:“行了,带你的人边打边撤,正午时分动手!”
柴牛儿松了一口气,立刻领命下去了。
过了些许时间,益都军打退蒙军的一次进攻后,放弃了卧牛山上的大寨,在华山主营派出的一部骑兵接引之下,退回到了第二道防线。
……
“万胜!万胜!”
此时在第一线的蒙军是来自大名府的王文干部,昨天到达这里,今天就取得了突破,不由得令他们的统帅王文干志得意满了起来。
王文干摘下头盔,从侍卫手上取过棉巾,擦了擦汗,又抬头看了看日头,下令道:“让士卒们速速行进,进占贼军留下的营寨!然后埋锅造饭,歇息过一阵后,下午便乘胜追击,取了华山!”
如今五月天正是燥热之时,即便只穿单衣站在太阳底下都受不了,更何况战场之上还要穿着厚重的盔甲呢?这正午太阳忒毒,根本不是打仗的时候,还是等午后凉快下来再战吧。
王文干躲进营帐中,喝了口水,又招来幕僚再次下令道:“薛元帅的砲军确实威势惊人,一会儿报功的时候要称赞两笔,省得显得我们心胸狭隘。待会儿也择一处靠近官道的地方让他们进驻,方便午后行军。另外,催促一下后面的韩总管和张都督,他们就算渡河有功,这几天也歇息过来了吧?如今咱们拿下第一道了,后面几道也得让他们去啃啃!”
幕僚迅速把他的口头命令整理成了文字,给他看过无误之后便用了印,派传令兵送往各部,其中便有一份送到了后面的韩-张联军手里。
韩世安抖着手里的军令,笑着走进了隔壁张家军的主营,对张宏说道:“张都督,那王文干王万户要我们南移呢,我们是去还是不去?”
张宏此时正在服侍祖父张荣用午餐。他张家家风极严,孝道是重中之重,他这个济南路大都督也得亲自做这样的事。
他见韩世安进来,朝祖父告了个罪,然后把汤碗交给旁边的侍卫,轻松地说道:“嗬,这攻华山的军令可是大王派给他王文干的,只说了让他攻三天,没说攻完一道就能下来啊。他倒真会使唤人。不过也罢,安肃公家的小子,那个叫弘范的,已经到了,后路无虞,为大局着想,我们还是移兵过去吧。”
韩世安点头道:“既然如此,午后我们便过去吧,你军驻卧牛山,我去河岸附近。”
他说到这里,张宏还未表态,一边的张荣却睁开了眼睛,看着韩世安,嘶哑地问道:“卧牛山?是哪个卧牛山?”
韩世安有些无语,您老是老糊涂了吧?但这位面子太大,不敢怠慢,于是客气地回复道:“济南公,说的就是华山东南的那个卧牛山啊,就在咱前面不远。”
张荣突然激动了起来:“王文干可是要去卧牛山西边驻营?万万不可,快让他们撤回来!”
张宏也有些奇怪,问道:“祖父,卧牛山是有什么不对吗?”
张荣恨铁不成钢地说道:“糊涂!咳……你不知道吗?那边是泺水故道!咳……”
眼看祖父激动到咳嗽了起来,张宏连忙上前扶住他,然后脸上唰的一下变色了。
泺水故道!泺水改道都上百年了,原先的河道早已成了良田,谁会记得这里曾经有一条大河?但即使经过百年沧海桑田,故道的位置多少会残留一些起伏,若是李逆故意利用这点,在此掘壕,然后吸引王师入驻,再掘开下泺堰,那后果简直……
想到这里,他立刻对脸色同样不对的韩世安喊道:“快去通知王万户,让他退回来!”
传令骑兵飞快地自营中奔出,向南边王文干的军营驰去——然而已经晚了。
就在此时,华山之上,田都帅用东海望远镜看到进驻旧防线的蒙军越来越多,嘴角不禁露出一丝冷笑,把手一挥,喊道:“打出旗号,让堰上的人动手!”
随着他一声令下,华山顶上挂起了两面“田”字大旗,南面下泺堰上的士兵见状,点燃了几根导火索,然后飞一样地向华山之上逃去。
李璮毕竟是一代枭雄,心够狠,在这些日子里派人将下泺堰掘出一道大缺口,只留薄薄一小段,然后在其下埋设了大量的火药。火星随着导火索逐渐深入地下,然后就是“轰隆”一声巨响,土石飞溅,下泺堰残余的一段土石墙承受不住,垮塌下来。
益都军用的火药并不精纯,爆破威力不算大,虽然声势惊人,但只是将堰体松动了而已。不过,泺水本来就是在这里被下泺堰强行导向东流,河水对堰体的冲击可想而知。有了这么个开头,巨大的水力自然会完成下面的事情。
眼看着,水从炸出来的小缺口里流了出来,然后流量越来越大,缺口周围的土石也随之被冲垮。最后,量变引发质变,随着轰然一声巨大的垮塌响,泺水夹杂着土石从下泺堰的缺口喷涌而出,河水澎湃北流,不断沿着低洼处前进,以巨大的力量冲刷着沿途的土地。
当然,毕竟泺水已经改道百年,原先的河道大部分已经在水土运动下变成了平地,河水不可能立刻冲刷出一条新河道,而是漫无边际的向任何势能更低的方向前进着,毁灭着沿途的一切。
这其中,益都军修建的第一道防线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他们本来就是考察低洼之处修建了营寨,又挖了壕沟将南北贯通起来,在此引导之下,决堤的泺水有相当一部分向这里冲了过来。
刚刚进入休息状态的王文干部和少量薛军胜部,还有一些零散的各方部队,只听到一声巨响,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手刚拿起武器准备与袭营的贼军战斗,就见漫天的洪水从南扑面而来,无边无际,将刚刚胜了一阵的他们整个吞没……
待在后方的益都军也未能完全幸免。下泺堰决堤之后,河水的流向就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了,有一部分也向第二道防线冲了过去。还好,此道防线修建时特意选择了高处,主营更是修建了在华山之上,虽然不可避免地也遭受了一定的损失,但是大部分的元气还是保住了。
蒙军在此役之中损失了上千兵力,但更大的损失在于战机的贻误。决堤的泺水在华山和卧牛山之间形成了一片面积广阔的泛滥区域,这对他们来说可以说是最差的情况。新的河道尚需要数天乃至数月的冲击才能形成,在此期间,大片的积水和泥泞地既使陆军无法通行,又因为水体过浅导致船只也不能通过,这片区域几乎成了死地。
数日之后,益都军在华山之后重新建立了防线,田都帅看到局势稳定下来,终于松了一口气。
“好,这样子至少又能将蒙军拖上一个月。待到一个月后麦熟收割,济南也就稳固了……”
——然而,就在这时,后方传来了急报。
田都帅拿到最新的消息,大惊失色:“什么,长清失守了?!”
第295章 失守
1262年,5月1日,长清县。
“陛下有令,李逆犯上作乱,自当千刀万剐,但属下军将文臣被其胁迫者,可从轻发落,若有立功,更是有重赏!”
长清县北部的清河河面上,一艘挂着“李”字旗号的列桨楼船之上,一名文士模样的男子,在周围一群手持刀兵的赤脚水兵的注视下,面不改色地对面前一位将领如此说道。
这名将领面色一阵红一阵白,许久之后终于做出了决断,抽刀狠狠地往甲板上一捅,说道:“罢了!老子在南边跟宋狗打生打死,末了却要反过来跟自己人打,老子早就不爽了,如今,正好反他娘的!呃,不对,是弃暗投明!姜先生,该怎么做,你给指条明路吧!”
“姜先生”名为姜彧,祖上是莱阳人,因父亲与张荣有旧,举家迁居济南。他在济南幕下为官,现在是张宏的亲信之一,当初张宏告发李璮谋反之时,就是带着他一起上京的,信任程度可见一斑。济南沦陷之时,他与张宏等人一起逃往滨州,此后又被派去合必赤帐中协助,前不久又被史天泽要了去参赞军务,现在倒也胆大,孤身潜入益都军的水师战船上,试图说服李璮的属下归降。
此时,合必赤旗下的各部在东北方向取得了突破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西南史天泽的部下们这边。虽说双方皆为忽必烈效力,本为一体,但是东边进展顺利,西边迟迟未进,这局面总归不太好看。所以姜彧就自告奋勇站了出来,试图在战场之外取得突破,如今显然是有成果了。
姜彧听了对方的决断,面露微笑,说道:“孙千户弃暗投明,朝廷自然会给千户一个好前程,将来,这千户转成万户也未必不可。只是不知,将军能带多少同袍归正?”
孙千户面上一喜,又想了想,说道:“李逆倒行逆施,早就有不少人跟我一样不满了。多了不敢说,两三成的船总是能拉来的。”
姜彧大喜,俯身一拜,说道:“那便有劳孙将军了。还请将军回去串联同志者,谨慎为上。数日之内,王师水军必大举来攻,届时以红烟为号,诸位义士见了便可发难!”
北地虽然不如南宋那般重文轻武,但是文士对低级武将行拜礼也是个不小的礼节,孙千户当即感受到了满满的诚意,感动地说:“请姜先生放心,在下一定竭尽全力!”
……
5月3日,长清县。
宽阔的清河之上,两支船队相遇了。
东边的一支,旗舰上挂着“赵”字旗号,由原海州水军千户、现已升任万户的赵咎带领。
西边的一支,旗舰上挂着“张”字旗号,由蒙古水军万户、曾经在忽必烈南征之时立功甚多的张荣实率领。
两支船队遭遇之后,没有像传统水师混战一样直接撞在一起,而是很默契地错开了一个角度,在交错的边缘地带展开了砲战。
嗯,对,砲战。
赵咎当初曾经与李平安一道,在海州湾遭受了东海海军坚船利炮的重创,虽然说出去很丢脸,但也为他开拓了眼界,了解了先进的海军思想。事后,他开始思考起如何在当前的技术条件下增强战斗力。
跟随李璮入济南之后,他临危受命在清河上重建一支水师。虽然他并没有那么多火炮,但是像李平安那样,把回回砲装在船上的思路肯定是没错的。在这个思路指导下,他在济南附近征用了不少大船,又令工匠加装上投石机,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改装出了一批堪用的战船。甚至相比东海海军他还更进了一步,船上不仅搭载了石弹,还搭载了一些火药武器震天雷。
凭借这样的“先进”战船,即使赵咎所带领的益都水师对清河的水文不太熟悉,也在与蒙军水师的初次遭遇中仍然占尽了优势。后者的思路仍然停留在原始的接舷战上,最多装备一些拍杆和床弩,而就算是打接舷战,益都水师也照样不怵,更别说如今有远程火力加持了。
这样的战术优势帮助益都军在济南站稳了脚跟,但是很快蒙军水师也从战斗中学到了这招。回回砲本来就是蒙古人从西亚带回来的武器,只是之前一直限制汉军使用,如今有了需要,忽必烈亲自批示对水军进行了解禁,并且调拨了一批色目匠人帮着去改装。
到了现在,双方都装备了大量的砲舰,作战模式也从鲁莽的接舷战进化到了远近结合,先互相投掷几轮砲弹,再见机脱离或是靠拢打接舷战。阵型也从原先尽量紧密团成一团的密集阵变得越来越细长,有向线列阵进化的趋势。两军的技术优势渐渐被抹平,随着蒙军的数量优势体现出来,益都军在战场上也逐渐落到了下风,现在只是能勉强阻止蒙军大规模登陆罢了。
今日,蒙军又发动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庞大攻势,不由得让赵咎紧张了起来。这显然是由于泺水的变故,蒙军暂时失去了从东北进入济南的通道,不得不再次加强了对长清一线的攻势。目前陆上防线已经岌岌可危,如果再被他们从背后登陆,两面夹击,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赵咎打了个冷颤,立刻对旗牌官喊道:“打出旗号,全力攻击,定要将鞑军赶出去!”
一阵旗鼓过后,益都水师各船收到讯号,帆转桨动,朝蒙军战船扑了过去。
一时间,各船机括群发,砲石破空声大作,水柱四溅,间或还有震天雷的爆炸声,战局一下子进入了白热化。
不少战船发射完砲石之后,就朝蒙军战船接近过去,发动了接舷战。赤着脚的水兵把手中的震天雷往对面船上一扔,就手持钢刀踩着踏板冲了过去。张荣实部与益都军打了几个月的远程战斗,不少人都习惯了发射砲石打水花的安全操作,一时间遭遇接舷肉搏,还真不太适应。
“好,干得好!记下来,回去之后统统有赏!擂鼓进军,本万户的座船要亲自上阵!”
在这拼死一搏下,数量处于劣势的益都水师还真占到了上风。赵咎见状,兴奋地大笑了起来,准备让旗舰也参与到战斗中,奠定胜局。
他的旗舰搭载了两门珍贵的狼牙炮,火力远胜于那些只有回回砲的船。
不过,就在此时,对面蒙军旗舰上突然冒出了奇特的红色烽烟,颜色瘆人,感觉甚为不详,旁人不禁惊呼了起来。
“这是什么妖法?”
赵咎皱起了眉头,担心是蒙军的什么新式武器。不过过了一会儿,也没发现什么异象,他也就不再踌躇,只当是他们的传令讯号,命令旗舰向前方的一条小型敌船扑去,以免因敌军的弄神弄鬼贻误了战机。
他的旗舰先是用两门狼牙炮速射了几轮霰弹好好洗了一下甲板,然后抛出绳索将两船连接了起来,船上的披甲水兵有序地向敌船冲了过去,很快就在对面占据了上风。赵咎对此很是满意,正要寻找下一个目标——此时异象突生!
旗舰身后,刚才一直与另一批敌船“厮杀”的孙见虎部突然生变,与敌船一起,骤然朝赵咎所在的旗舰扑了过来。
而此时旗舰上的主要兵力尚在旁边的敌船上厮杀,没法撤回来,而且两船紧紧连结,一时也动不起来。在赵咎和他的士兵们反应过来之前,孙部和蒙军的水兵就接舷冲了上来,杀散残余的少数士兵,逼到了赵咎面前。
赵咎终于反应了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对着邻船上的孙见虎怒吼道:“孙贼!你这小人!你如何对得起齐国公的厚恩?!”
昨日,东北方泺水决堤的消息传来,虽然对于益都军算是个好消息,但却更坚定了孙见虎投敌的决心,就算能续几日的性命,他依旧不看好李璮的未来。而且,现在他的身价可是又升了——原先蒙军两面夹攻,他倒戈一击只是锦上添花,但现在一路断绝,他再投的话不就是雪中送炭了吗?
于是,在张荣实都怀疑他是否还会战场叛变,只是试探性地放出信号红烟的时候,孙见虎果断选择了一个合适的时机发难,一举擒下了益都水师的首脑。
现在他感觉不能再好,甚至可以说,人生最光辉的时候就是现在了!
孙见虎哈哈一笑,朝北方一抱拳,说道:“老子效忠的是朝廷,是大汗,而不是什么狗屁齐国公!赵万户,你若识相,便老老实实一起投了过来,为朝廷讨逆出一份力!”
他虽然说着劝降的话,但语气毫不客气。开玩笑,这赵咎可是万户,难道真要招来再压自己一头吗?
赵咎果然也遂了他的愿,硬气地吼道:“痴心妄想!国公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才……”
话音未落,孙见虎突然大喊了一声“动手!”,然后赵咎身旁的孙部亲兵立刻举起了手中大刀,狠狠朝赵咎的脖颈砍了过去。
瞬间鲜血四溅,赵咎的头颅落在了甲板上,双目犹自不甘地圆瞪着。
孙部士兵砍下了旁边的“赵”字大旗,用旗面将赵咎的人头包了起来,然后在旗舰上敲起了收兵的大锣,又随意吹了几声号。
周边,鏖战正酣的益都水师突然听到鸣金之声,又看到旗舰落旗、号声混乱,顿时疑虑和慌乱起来。而蒙军则士气大振,向对方反攻过去。
孙见虎部一边配合蒙军对昔日的同僚进行攻击,一面也对早就联络过的那些熟人呼喊起来,劝他们一道归降。
与孙见虎不同,这些人本来只是左右摇摆,准备见机行事。昨日河决的消息传来之后,这些人大半已经打定主意不再搅这趟浑水,只是为留条后路没有告发罢了。但是此时风云突变,战况激转,他们便也没了办法,只能加入到孙见虎的阵营中。
一下子近两成的益都战船叛变到了蒙军一方,此消彼长,战局急转直下。
益都水师一下子陷入了巨大的劣势,船队又失去了主心骨,船只各自为战逐渐撑不住,眼看着就大势已去了。不少“识时务”的益都将领当场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当即举旗投降,进一步恶化了局势。
张荣实大喜,大呼小叫地命令全军全力出击。
这几个月,双方水师大大小小打了不知道几十场,但绝大多数都是不伤筋动骨的试探战斗。即使一方占了上风,另一方也能轻易撤离,胜者难以对败者造成致命打击。然而,今天这个形势就完全不一样了,在叛徒的帮助下,眼看着就要打出一场难得的歼灭战了!
……
经过一上午的激战,益都水师几乎有近半叛变或投降,剩下的大部分被围攻占领,少部分被击沉,只有寥寥几船逃了出去,蒙军水师可谓取得了一场极为辉煌的胜利。
到此为止,益都水师的西部分支,同时也是它们的主力,就此全灭,只剩下一小半在东部泺水防线抵御滨州方向的蒙军水师,但也是独木难支了。
张荣实部携大胜之威,在几日之内输送了大量的陆军在长清县东部登陆。前后夹击之下,长清防线再也坚持不住,一小部分向济南城的方向撤去,大部分抵抗失败之后牺牲或投降了。
长清防线崩溃之后,益都军再也无法阻拦蒙军的陆军长驱直入,不得不将主力收缩进济南城中。
更为雪上加霜的是,蒙军可以从陆上攻击益都残余水师的泊地,益都水师就连骚扰也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北岸的无穷无尽的蒙军就近在济南城北登陆,然后向济南城包围过去。
华山防线上的田都帅等人自然也撤回了济南,蒙军占领了这道防线后甚至没有布置太多的兵力,因为决口后北入清河的泺水不但能阻碍蒙军进来,也能阻住益都军出去,现在这道天堑反而为蒙军所用了!
第296章 技术扩散
1262年,5月1日,立夏21日,砀山县。
“军爷,饶了俺吧!俺家就这点存粮,您全拿了的话,俺一家老小就撑不到秋收了啊!”
砀山县西北方的一处农家中,几个蒙军正从毁坏的仓库中搬运出几袋仓促收上来的麦子,这家的主人带着全家人跪在地上,苦苦地哀求着。
“滚!”一个蒙军见他这样,气不打一处来,径直走了过来把他踹倒在地上,“官军讨逆,拿你点粮怎么了?再不识相,就把你儿子抓去做军粮!”
旁边的女主人吓了一跳,赶紧把三岁大的儿子揽在怀里,小儿哇哇大哭了起来。还好这位女主人是典型的村妇模样,容貌不讨喜,不然说不定今天又得遭一番罪。
砀山县位于徐州西北方,归德府正东。百年前此地曾经一度被南流的黄河淹没,但黄河改道东流入梁山泊之后,在故道附近留下了一大片肥沃的土地,吸引百姓前来开垦,砀山县也再次重建了起来。
宋军和东海军轻取徐州之后,事先做的军事准备也如一锤子敲在棉花上落了空,于是干脆就在李杲哥部的带路下,突袭了徐州西北方的几个县,拆毁城墙、劫掠粮仓、转移人口,连城外的麦田也焚毁了相当一部分,以免被反攻的蒙军利用。砀山县也在其中。
现在,砀山县已经没剩多少人口了,残存的居民一边咒骂着宋军,一边期盼“官军”来拯救他们。没想到,当“官军”真的来了的时候,带给他们的却是又一次苦难。
上个月,蒙古元帅按脱奉忽必烈军令,从归德府东进试图收复徐州,前锋就停驻在了砀山。这里本来是个绝好的前线基地,但是现在被宋军摧毁,支持大军的能力被大大削弱了。现在北朝要供应几十万大军和民夫的粮草,本来就很是吃力,砀山县没有水路可以运粮,问题就更加严重。因此按脱只能一边催促归德府走陆路运输更多的粮草过来,一边派出军队在附近征集农家的余粮。具体是怎么征集的,大家都知道了。
……
砀山县是在一片白地之上重建的,也没多少历史,再加上中原地带民生凋敝,所以也没积累出什么大户,城中就没几间像样的宅邸。现在城墙已被宋军拆毁,故城变成了“遗址”,居住条件自然就更寒碜了。城中勉强整理出一座还算过得去的院子给按脱住,剩下的将领看不上那些破房子,干脆还是搭帐篷住着。
城西南方,一部挂着“史”字大旗的营寨之中,两名中年男子相对而坐。如今天热,两人也未曾披甲,都穿着单薄的便衣。
右边那位身着绿衣的男子似乎刚到不久,一副眉头紧锁的样子,正是西征归来又随军南下的郭侃。
“大都督,按脱如此破坏民户生计,真的要放任不管吗?”
郭侃一开口,就表达了他对按脱的不满。他倒不是认为不该征粮,而是认为现在的征粮太过火,无异于杀鸡取卵。就算一时征到了不少粮食,但是破坏了砀山附近的农业生产,若是民户都饿死了,没人种地,那么秋粮怎么办?
他面前的这位“大都督”是史天泽的侄子史权,现任河南屯田万户、江汉大都督。在前不久,他是与李璮并列的唯二大都督之一,负责对长江中游的征讨,可谓位高权重了。现在,李璮反了,他的地位就更突出了。
不过郭侃也是史天泽的养子,两人从小熟络,算是情同兄弟,因此说起话来也不见外。
史权摇摇头,说道:“纵使杀鸡取卵,也没办法了。你是担心攻徐不利,拖到秋后?无需担心了!”
他这么一说,郭侃松了一口气,以为史权掌握了什么好消息。
但是没想到,史权接下来的话,却让郭侃惊得站了起来!
“北边传来消息,顺天、真定等地出现蝗灾,飞蝗连天成片、遮蔽天日,宿麦颗粒无收。接下来,估计临近地界也不会好过,只看能抢收多少了。所以,今年的粮草绝对供应不及,别想着拖到秋后了,还是老老实实想办法,速战速决吧!”
“什么?!”
蝗灾?!
这简直是不能再坏的消息了!
眼看着就到芒种了,冬小麦马上就要成熟收割,为大军提供充沛的粮食补给。然而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生了蝗灾,不但一季的粮食全毁了,就连秋粮的种植也会大受影响,这简直要了命啊!
郭侃心中一震,不由得就想起了“天罚”二字,难道真是天命不在蒙古吗?
顺天、真定就是后世的保定到石家庄一带,也是张柔和史天泽等燕地世侯的根基之地。这些地方在乱世中早早就投靠了蒙古人,并未遭遇多大破坏,是忽必烈朝廷最重要的税源地和兵源地之一。现在,大半个山东已经被敌对势力占领,河北又被蝗灾重创,今年北朝的财政必然会大受影响,如果不能速胜,甚至可能出现大范围的饥荒……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史权淡定地摆摆手:“就是如此,若是拖到秋后,我们的情形就大大不妙了,所以绝不能以此为据谋划战事,必须速胜!按脱强取民粮没什么问题,我看还该再进一步,把那些民户都征发起来充军,就算战场上没什么用,消耗一下宋军的箭矢和炮弹也是好的!省得饿极了逃荒成了流民,还生出一堆麻烦。”
看他面色平静地说出如此可怕之事,郭侃一愣,但并没震惊,毕竟之前他随旭烈兀西征的时候这种事也做过不少。
不过史权所说的“炮弹”倒让他想起了什么:“听张亳州说,宋军多了一种新兵器,以火药驱动弹丸,威势更胜抛石机,可是真的?”
史权点点头,说道:“今日我叫你过来,也是为了此事。此物名曰‘火炮’,张仲杰在涡阳城下得了三门,一门他自留了,一门送往了京师,还有一门不日将送来这里,之后再送去东平和济南那边,传阅诸军,让大家有个印象,以免遇了之后惊慌失措。不过据济南来的消息,他们在李逆那里已经见识过火炮了,所以也就我们对此物最为陌生。”
说完,他又看着郭侃说道:“仲和,我们军中,就数你对砲、床弩、火药这些东西最为熟悉,等到东西运到了,你一定要好好参研一番,找出它的弱点,以免遭遇宋军之后被打个措手不及。如果可能,最好教工匠仿制一些!”
郭侃是蒙军中著名的远程武器专家,之前听说过火炮这东西之后就有些心痒痒,现在能够看到实物,当即兴奋起来,搓着手说道:“敢不从命!”
……
“轰!”
随着一声巨响,一枚铁弹砸到了砀山县城残存的一段城墙上。
张弘略这次送来的火炮,是他在涡阳缴获的三门宋制火炮中最小的一门,口径两寸左右,全长不到三尺,重约八百斤,规格很差劲。再加上火药和铁弹都是缴获之后在俘虏的指导下重制的,所以这门炮用起来其实没太大威力。不过今天这个目标选的特别好,或许是因为这段城墙之前被宋军拆毁过,总之不太稳固,被铁弹击中之后,先是几块断砖落了下来,然后夯土滑落了一些,虽然总量不多,但是落下来扬起了一大片烟尘,看上去很壮观的样子,令围观的一帮蒙军将领和军官目瞪口呆。
“好!”
大军的统帅按脱首先用蒙古语叫好了起来,然后又斜眼看了看刚刚满头流汗放了一炮的那几个宋军炮兵俘虏,对手下喊道:“给他们放赏!嗯,给一个银符,然后今晚给他们加只羊!”
蒙古人并非不重视技术的野蛮人,实际上,他们正是因为善于吸引各文明的先进技术,才得以达成征服大半个欧亚大陆的伟业。而且这火炮威力如此之强,正可以弥补蒙古铁骑擅长野战而短于攻城的缺点,显然是一项极为重要的技术。按脱身为部族之主,又是经验丰富的大将,自然马上就看出了这一点。
而郭侃更是在炮击结束的时候就第一时间冲了上去,先摸摸炮管的温度,又要伸头往炮口里看过去,吓得俘虏中的炮长赶紧用身子挡住他,说道:“这位爷,不能看啊!里面说不定有没燃尽的火药,要是伤到了那可就坏了。”
当初夏富仓皇逃进城里关了城门,部属被扔在城外不少,大部分都做了俘虏,也包括操作几门大炮的炮兵。张弘略知道这些炮兵的价值,特意保护了起来,威逼利诱之下,现在的人也没多重的民族观念,他们很快就迫于形势为蒙军服务起来。
郭侃知道此事轻重,没有强求,倒是拉着这个炮长问起火炮操作的诸多事宜起来,炮长也回忆着炮兵操典,一条条地跟他说起来。
听了几条后,郭侃又起了兴趣,问道:“这些规矩条理清晰又详实,是南朝哪位大将编撰的?”
炮长老实回答道:“非是我军中人,是东海军的人传过来的。”
“哦?”郭侃想了想,又问道:“东海军,是胶州那个东海军?听说这火炮就是从他们那传出来的?”
开战以来,东海军在东边好是一番折腾,蒙军将领对他们也多有耳闻,不过大部分人仍然对这个突然崛起的势力不太熟悉,只知道他们是海盗出身,被南朝招安,打了几场硬仗,是颗小而硬的骨头。
炮长又回想起当初在宿州城下见识过的东海军的巨龙炮的威势,心有余悸地说道:“正是。东海军自用的火炮,威力还要百倍于此!”
郭侃一惊:“百倍?那这炮得有多大?”
炮长当时其实隔得挺远,并没看真切,但刚吹的牛不能就这么咽回去,只能一比划,夸张地说道:“差不多有两丈长,人都能塞进炮膛!炮身巨大,陆路上极难通行,只得装于船上水运,临战再卸下。发炮之时,声震数十里,前方皆糜烂!”
郭侃听了,不惊反喜,刚才他就在琢磨着自制火炮的话能铸造多大,现在听到一个“现成”的上限,心里就一下子有了目标。
他又跟炮长交谈了几句,便回到了史权身边。后者问道:“仲和,你观之何如?”
郭侃道:“确实是利器。以往军中也常用火药,只是声焰惊人,其实伤不了几个。究其根底,应是火药爆炸之时,药气朝四面八方散开,每一方分到的药力便少了。这火炮,便是以铁管将八方药力汇聚于一处,虽说还是那些火药,但威势却远超以往。妙哉,实在妙哉。不过有利便有弊,这火炮威猛归威猛,但是消耗的火药也不少,若是装备军中,恐怕将来大军除了粮草器械,就又多了几项硝硫铁弹要供应了。而且这炮看来是精铜铸造,本身的耗费亦是不小啊。”
史权点头道:“确实花费不小,不过有此威力,倒也值了。仲和,你看,战阵之上该如何使用此物?”
郭侃想了想,说道:“我听他们说,宋军李扬州部只用两种大小的炮,一是千斤炮,二是两千五百斤的重炮,想来也颇有道理,炮多了反而杂乱。依我看,这炮可有三用,一是攻城,二是野战,三是守城。”
史权眼前一亮,问道:“此三用何解?”
这时附近几个将领也起了兴趣,围了过来。
郭侃取出佩剑,就地在地上画了起来,讲解道:“攻城之炮,自然要越大越重越好,用以摧破城墙。自此之后,坚城无用矣,宋军连拔我数城,恐怕也多赖于此。
野战之炮,则类似于八牛弩之类的器械,用以攻破军阵。此类炮不需要太大,反而应尽量做轻便些,反正不管多大的炮弹,打到人都是一个死。张仲杰送来的这门炮,我看大小就还算合适,不过据他们所说,这门是旧炮,并未做到极致。若是能征召能工巧匠,加以改良一番,必然能成一门利器。
而且相比宋军,此物在我军手中更有妙用!宋军多重甲劲弩列阵而战,而我军更长于骑兵。以往骑兵每与步阵遭遇,往往不能正面硬撼,须得骑射骚扰乱了军阵、甚至诈败引步兵追击才能设法取胜,如遇强军只能绕路而行。如今,待我军有了野战炮之后,遭遇军阵便可用炮轰开,之后骑兵便可随意拿捏了。反之,即使宋军有了野战炮,对我军的威胁也不大,马军只要四散开,一炮能打中几个?
守城之炮,因是架设在城墙上的,就不需太轻便。我看当有两种,一种是大而笨重的,用来摧毁敌军的攻城器械;另一种是比野战炮更为小巧的,装个几两的炮子就够了,遍布墙头,用于应对敌军的步兵,类似劲弩之用。
嗯……说到这里,我又想到一条。从今以后,若是火炮多了,恐怕这城墙的形制也得大改才成。如今这城墙高而薄,若是被火炮摧破一点,整面墙都有垮塌的危险。之后的城墙,必须矮而厚才行,御敌不靠墙高,而靠墙上的守城炮……”
郭侃不愧是用火器的名将,乍一接触火炮,就把它的作用说了个七七八八。围观的众将听到他所描述的火炮应用,尤其是用火炮对付步兵方阵的场景,不由得愉悦起来。
史权欣喜地点点头,说道:“说得好!仲和,有你在,朝廷在火炮之事上当可无虑了!既然如此,你这就把你所想的写成奏章,报与陛下。”
说完,他看了看南边,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们自己想造出火炮,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现在宋军已经有了不少火炮,你还得赶紧想个应对之策出来啊……”
第297章 徐州危急(今日四更)
1262年,5月13日,芒种第3日,徐州。
“都给老子快点!”
“走这么慢,是作死啊!”
“去那边,挖上一袋土搬走!”
徐州城西,蒙军士卒挥舞着鞭子,驱赶着一群群从邻近征发来的民夫往麻袋中装土,准备以他们为前驱,负土攻城。
在黄河改道之前的北宋时期,徐州是汴水与泗水交汇之地,汴水西来,泗水北来,既有水运之便,又有难渡之险,与周遭的山地配合,形成了一个极为易守难攻的地形。
不过后来黄河多次改道,先是夺汴经徐州入淮,在河道上淤积了大量的泥沙,之后又东流入梁山泊再南北分流,汴河故道只留下了一段涓涓细流,稍大一点的船只就无法通行,因此现在流经徐州的大河就只剩下了北来的南清河(泗水)一支。
现在的徐州,北边是河水,东边也是河水,南边是一个大湖“石狗湖”(也就是后世的云龙湖),都不是适于攻城的地方,只留西边一侧可以进攻。如果汴水尚存,那么守军一方的水师还可以沿汴水西去,打击攻城一方的补给线,然而现在就没了办法。东海海军留在徐州附近的四艘星火级虽然船坚炮利,却也只能守在徐州附近,眼看着蒙军从西边的陆路逐渐接近而干瞪眼。
徐州位置重要,李杲哥反正之后,夏贵和李庭芝虽然大喜,却也不敢把这些旧蒙军继续放在这里,省得将来发生反复。但他们是主动反正,又不好立刻打散整编,以免惹出事端,因此就把他们保持建制分批调往后方看守粮路,在徐州只留了两千人协助守城。
夏贵部主力在看守宿州一线,戒备河南方向的蒙军,那里相比徐州还少了一份山险,需要更多兵力防守,没有多少余裕支援徐州。当前的徐州守军,以李庭芝部为主,大约五六千人,加上李杲哥部和临时征发的民夫,差不多有近万兵力可用。不过相比气势汹汹而来的三万蒙军和从邻近征发的不知道多少万无边无际的民兵,可就杯水车薪了。
徐州城上,边居谊放下望远镜,疑惑地说道:“鞑军征发了这么多民夫,难道是想速战速决?”
以往宋军与蒙军对战,并不怕守城,只怕蒙军利用骑兵机动优势打击战线上的薄弱之处。比如说,骑兵先把援兵给打了,你是继续守还是不守?敌军置城池于不顾,直接绕城而过,你是出去打还是不打?又或者骑兵去乡间四出劫掠,你是救还是不救?
一旦被迫离开城池护卫的范围,缺乏骑兵的宋军就陷入了被动。
然而此时,徐州城可以说是没有弱点。从徐州到宿迁二百里都是宋军新占领的土地,而且大面积荒芜没什么人烟,补给都是从水路运过来的,只要老老实实呆在城里守着就好,根本不怕蒙军在外面耍什么花招。反而对于蒙军来说,徐州城是他们收复失地的关键,可谓必攻之地,他们必须弃长扬短,想法破城才行。
本来,边居谊等宋将所担心的,只是蒙军用优势兵力围困住城池,拖到冬季河水结冰失去了水师支援之后生变。但现在看这个架势,蒙军是根本不考虑长久之计,准备直接来一次杀鸡取卵式的强攻了啊!
一旁的高川点头道:“我看也是,这么多民夫,他们这是把归德府的壮丁全抓来了吧?如此一来,田地还怎么种?秋粮不要了?看来就是要做一锤子买卖了啊!不过无妨,一群乌合之众罢了,再多也拿城墙没办法的。”
近期,东海海军在淮北地区的兵力大部分已经走海路北调,以应对北清河流域的局势变化。在徐州只留下了一个小规模的分遣队,主要目的是随时获取南方的第一手消息,次要目的是给宋军提供一些协助,省得他们弄出些纰漏拖后腿,高川就是这支分遣队的主官。
当前,虽然大敌临头,但是黄河与徐州城之间的交通仍然很通畅,城池本身短期内也很安全,所以高川放心大胆地来到了城内,观摩宋军是如何守城的。
果不其然,边居谊在城墙上布置了大量的火炮。
这次守徐州,他们可以说下了血本,城墙四角布置了四门两千五百斤的神威大将军,其余位置分散了二十三门一千斤的平虏将军。宋军用的四轮炮车模仿自船用炮车,野战的时候机动力很差,但用来守城倒正合适。
除了这些大型火炮,他们还大量装备了一种新型的小型火炮,和虎蹲炮差不多大,是之前边居谊在实战中领悟到小型火器的妙用之后报请李庭芝试制出来的,虽然射程不远、威力不强,但在近距离对人群还是有不小的杀伤力。
之前,宋军在徐州城外还依山势布置了两道防线,不过现在已经撤除了。
蒙军铺天盖地而来,强驱民兵打头阵强攻,虽说这些民兵根本没什么战斗力,即使是宋军也能轻易打出极高的交换比,但是架不住人多啊!
蒙军根本不在乎这些民兵的死伤,强行逼迫他们拿着简陋的兵器冲击宋军阵地。就算完全无法造成战果,但至少能消耗宋军的体力和箭支,等到他们力竭之时,蒙军精锐就趁机而上。凭借这个战术,第一次交锋蒙军就一连拔了好几个营寨,还俘获了三门珍贵的火炮。这样的攻势下,宋军的外围防线根本难以抵挡,继续摆在外面无非是摊薄兵力等着被各个击破罢了,因此边居谊将他们都撤了回来,只在徐州城附近布防。
由于主战场在城西,所以宋军在城西北和西南各设置了一处营寨,西北寨可以与河上的战舰配合阻敌,西南寨堵住了石狗湖到城南之间的通道,防止蒙军绕过去。这两个营寨还起到了类似棱堡的作用,可以夹击攻击城墙的敌军,牵制蒙军的兵力。
也正是因此,这两个营寨就成了蒙军的眼中钉肉中刺,是攻城之前必须拔除的目标。北面的营寨有海军配合,而且北边是河,就算攻占了也没多大机动的空间,所以蒙军把优先目标放到了西南寨上。
如今,他们就在驱赶民兵,试图填死西南寨前的一条天然河流,铺平攻寨的道路。
河西侧,民兵在蒙军的鞭笞下,顶着沙袋涌到河边,把沙袋投入河中,然后立刻撒腿往回狂奔。只要能运去三个沙袋,他们就能得到一块干粮和撤回去休息的机会。
不过宋军自然不会眼看着他们把河给填死,而是在河东岸严阵以待,用弩、弓和床弩、小型火炮等远程兵器对西岸的民兵进行攻击。
最初,两岸之间隔得比较远,杀伤效率不高。但是随着民兵们在西岸堆出一道堤坝,双方离得越来越近,箭矢和炮弹的命中率显著提高了起来,对准堤坝上拥挤的民兵几乎一打一个准,造成了惨重的伤亡。虽然蒙军不在乎他们的伤亡,但是眼看着工程就差一小半了却迟迟不能完成,也着急了起来。
城墙上的边居谊和高川两人一直关注着这边的动静,但眼尖的边居谊首先发现了不对:“等等,那是什么?”
民兵们不再急着涌入堤坝上送死,而是就近堆起了几处土墙,随后,西方的蒙军大营推了几个大家伙过来,两人连忙拿起望远镜看了过去。
“嗬,好家伙,床弩,抛石机……我的天哪,还有火炮!”
高川惊叫着,然后放下望远镜,心情复杂地看了看边居谊。
真够讽刺的,李璮那边我们挖空心思做了些锻铁佛郎机炮给他们防泄密,结果这边你们宋军果然还是做了运输大队长啊!
边居谊也皱着眉头说道:“这大小,一门该是亳州那边丢的,没想到运到这里来了,另两门应该是之前在苏山那边被俘虏的平虏将军。这些鞑子也真是暴殄天物,得了这宝物不知道好好藏着,竟又拉到了战场上!”
当初,虽然李涛教过宋军炮手被俘虏之前要强装药毁炮,但没什么人真当回事,再说了,真到了实战里,都顾着逃命了谁还有闲功夫管这个?所以外围防线上的三门炮就安然无恙落到了蒙军手里,一门送到了后方试图仿制,另两门就现场拉到了战场上。
说话间,这一批攻城器械已经推到了土墙后方。
河东侧的宋军见状不好,纷纷调转方向试图摧毁这些器械,但是要么没打中,要么只是打在了土墙上,虽然溅起不少烟尘,但墙后的器械毫发无伤。趁着宋军火力被吸引过去的这个机会,民兵们也再次负土挤了上去,开始继续填河。
高川往城墙上狠狠砸了一拳:“都会修炮位了!是谁教他们的?”
边居谊这时突然大叫了起来:“不好,快让他们撤回来!”
河西边的蒙军有土墙庇护,但河东边的宋军可没有,他们刚才一直在放心大胆地攻击那些民兵,哪有功夫挖土?就算现挖,也没那么多民兵给他们搬土啊!这样一来,双方一旦对射起来,宋军肯定是要吃亏的。
边居谊虽然反应了过来,但是命令可不会那么快就传达过去,东岸的宋军仍然在傻乎乎地朝西岸射击。
蒙军的指挥官看来倒是个有经验的,虽然带了三种不同的远程武器,装填速度各不相同,但是却并没有乱哄哄地开始射击,而是很能沉住气,等待速度最慢的床弩上满了弦,然后才发动了攻击——随着一声炮响,十多门各类器械一齐动作了起来!
“嗖”“哐”“轰!”
或许是因为第一次在实战中开炮,第一门作为号炮的小炮并没有命中,接连到达的两颗平虏将军的弹丸也落了空。不过巨大的炮响还是给宋军造成了不小的心理压力。以往火炮都是自己这边的,炮声响起就意味着胜利,而现在敌人也有了炮,这以后得怎么打?
别的器械的命中率也没高多少。回回砲扔出的石弹全部落空,而且散布很大,有的就近落到了水里,有的远远扔过了头。床弩射出的弩箭倒有一根正中了一门火炮,不过并无法摧毁铜铸的炮身,只是把炮车掀翻了。
总体来说,这一轮打击,几乎没造成什么战果。但是,极大地打击了宋军的士气。
遭受了这次挫折,东岸几个宋军头目果断放弃了阵地,拉着家伙撤回了下游方向的另一个营寨中。
如此一来,蒙军民兵没有了妨碍,就更加卖力地填起了河。他们填出一条通道,又在东岸垒出了一个小寨子,数不清的黑压压的蒙军前出到已经断流的小河周边,开始扎营立寨,准备明天的攻城事宜。
边居谊和高川心情复杂地看完这一切,相互看了一眼,都感觉有些不妙。看来,是有一场恶仗要打了……
第298章 济南之围(2/4)
1262年,5月15日,芒种5日,济南府。
“混账,无耻!这些诽谤朝廷的小报是哪里来的?陛下重文士、行汉法,如何是蛮夷了?!”
史天泽气愤地吼叫着,顺手把一张印满了字的纸摔到了地上。
这张纸大小和《江南新闻》发行的二版特刊相仿,实际上就是同号的纸,文字也是活字印刷的宋体字,排版方式也几乎一致,油墨味道都差不多,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是来自东海人的手笔。
不过上面印的却不是什么新闻,而是来自于前“衍圣公”孔之全的一篇檄文,不知道是哪位文豪捉刀的,声情并茂地控诉了蒙鞑在北地的倒行逆施之行,号召天下儒生共反之,后面还罗列了一堆蒙军在北方的屠杀行为作为佐证。
呃,严格来说,这倒真不算冤枉了他们,虽说现在忽必烈有心汉化,但他的叔伯兄弟们这样的事可真做了不少吧?史天泽身为蒙古重臣,自然能看出其中十有七八是真的,但越是如此,他越是感到头疼,有什么诽谤能比用真话诽谤更严重呢?也是因此,当初他见到这种“悖逆文字”后大惊失色,立刻命部下大举出动收缴上来。只不过当时这小报已经传播很广了,即使是乡间地头也能看见几份,收了一大堆,也不知道还剩多少在民间私藏着。
他旁边的姜彧摇了摇头,走过去把这张纸捡了起来,倒没有看正面的檄文,而是翻到了反面,读道:“《哭郎中》。一人有一妻二妾,杀死后妻妾绕尸而哭。妻抚其首,曰:‘我的郎头呀!’次捏其足,曰:‘我的郎脚呀!’又次者无可哭附,只得握其〇物而哭曰‘我的郎中啊!’……哈哈哈。”读完,他先忍不住笑了出来。
“胡闹!”史天泽仍然一副死了娘的表情,“如此粗俗的段子,也好意思印于文字之上?”
史天泽前半生不读书,四十岁才开始读《资治通鉴》,但很快领悟到前人智慧的妙用,对文字是很尊重的,自然看不惯这样的荤段子。嗯,这份小报正面很严肃地印着檄文和罪证,北面却全是些笑话和小故事一类的东西,多半带点颜色,是份不错的厕所读物。
姜彧抖着这份小报,仍然带着微笑说道:“这帮子人确实也是有些奇思的。说实在的,这济南府承平数十年,有几人是真在乎什么华夷之辨的?若只是发这么一篇檄文,恐怕愿意读的就没几人,但如今在后面附了这些粗俗笑话,肯定就有不少人愿意传着看的,传来传去,就连着前面的檄文也传开了!”
史天泽有些生气:“既然如此,就更不能放任这些东西胡说八道了!”
姜彧摇了摇头,说道:“丞相息怒,无须过于担忧。这些文字功夫只是末节,若是我们拿不下济南,被赶回了河北,那么民众自然就会信了。反之,只要我们夺回济南,携威南下,收复淮北胶东诸地,那么这些‘谣言’自然不攻自破。总之,值此之时,济南战事才是重中之重,切不可因小失大啊!”
他这么一说,史天泽也反应了过来,是啊,蒙古人的天下这么大地盘不都是一点点打出来的?之前说屠城就屠城也没什么人不服啊,反而因屠城的威胁而臣服的城池可不少,倒是从没听说过有“慕王化”来投的。
史天泽想了想,说道:“文卿所言有理,确实军事才是正事……如今李逆困守城中,我军即将合围,不过东西两边各有主帅,调度不便,文卿去那边做个信使如何?”
益都军水师生变之后,蒙军控制了清河航段,开始大举渡河,很快就逼到了济南城附近,不过这时候,蒙军出现了一小点指挥上的问题。
一开始,忽必烈指派的讨逆军主帅是亲王合必赤,他带领了大量河北、蒙古和中央武卫军的兵力南下。但是后来这支部队攻势受阻,忽必烈又派了史天泽过来救火,统领已经到达战场上的各支军队,自然也包括合必赤在内。但这就有问题了,虽然理论上史天泽的指挥级别比合必赤高,但他真敢去指挥这个真蒙古大王吗?
史天泽毕竟是识时务重大局的能臣,没去搞什么争权夺利的幺蛾子,而是与合必赤简单交流之后,将主力分为了东西两军。东军包括合必赤带来的河北诸军,还有滨棣的韩世安、张宏等部,由合必赤统制;西军包括了从河南来的史枢等部和各支水军,还有东平的地头蛇严忠范部,由史天泽统制。看起来相当平衡。
此外,军政事务也做了分配。军事上的大事,主要听合必赤的意见,而转运粮草、招抚官吏民兵等琐碎的政事则由史天泽负责。嗯,还好,现在济南战场上蒙军的兵力占了绝对优势,各部一齐往前推过去就行了,所以没什么军务大事,绝大部分事务都体现在后勤方面的细节上了。
蒙军现在的军制有浓厚的封建色彩,不管是蒙古本部还是汉地,大部分兵力都是由部族酋长或者世侯自募自练自养的,只是要尽军事义务服从中央调动罢了。现在挤在济南府的十多万大军,就是若干部不同世侯带领的私兵拼凑而成的。
这样的兵制,能够最大程度地压榨出控制区的潜力,自然也会有指挥不畅甚至分裂的风险。不过忽必烈政权仍然处于上升期,这个问题并不严重,到现在也就出了一个李璮罢了。说起来,宋朝理论上都是朝廷军队,但实际上面临的军阀化问题也未必不比他更严峻。
这样一支来源复杂的大军,是几乎不可能做出什么精妙的战略操作的,只能大致把目标发下去,让各将领自行发挥去吧。这倒不一定算缺点,让将领自我发挥总比上面瞎指挥强多了。
只是不管如何,各部之间的交流沟通都是非常重要的,史天泽用了这姜彧一阵子,觉得此人颇能领会自己的意图,派去东军中做个联络官应当正好。
姜彧也不谦虚,拱手行礼说道:“敢不从命!”
史天泽对他的态度很满意,点点头,说道:“很好,今日东军要动兵,路上危险,你也无须即刻动身。先收拾一下,三日后东平那边该有批粮草运过来,你一道押运过去便好了。唉,说起来,今年东夷贼猖獗,东平那边夏税减的厉害,严万户都被商人逼债了,也真是凄惨……”
……
当前的济南城是北宋时始建的,历经宋、伪齐、金朝和张家的建设,城防极为完善,已经可以称为“天下坚城”了。城墙周长约十二里,将大明湖整个包了进去,湖水位于城北部,几乎占了城内四分之一的面积,在用地之上可谓奢侈,但也导致了城北边几乎不可能攻拔,即使攻进来了,面对一片大湖也没什么意义。
济南是天下闻名的泉城,西南有趵突泉泉群,东南有黑虎泉,城内外还有其他大大小小不少泉眼,为护城的东西两支泺水提供了充沛的水源,再加上城墙就是依河而建,导致了攻城方不可能像攻取其他城池那样通过在上游填河来阻断河水,只能想法渡过河水再攻城。
这城墙也不是光秃秃的四方墙,而是随处都有外凸的敌台和高耸的角楼,又有部分地段借地势向内凹了进去,城东西南三门还修建有瓮城。敌人不管攻哪里,都会受到多角度的打击。
说实话,这样完备的城防,任何一个将领看了都要头皮发麻,当初李璮要不是趁了城内空虚的良机发动突袭,是绝对不可能攻占的。后世朱棣靖难,在这个济南城下也吃了个大亏。
而如今,就轮到蒙军来撞这个已经被益都军准备完全的坚城了。
……
“威武!”
城东齐川门外,一支身着黑衣的部队正举着盾牌,抬着登城梯,整齐地从一座石桥上经过,试图对东门展开一次进攻。
这支黑衣部队队形严整,有强军气象,是颇有来头的。该军正如其衣着,号为“黑军”,由已故上将军石抹也先创立,现在由其孙库禄满率领,是蒙军序列中的一支著名部队。
说起来,这石抹也先可是金末的一个传奇人物。他祖上是辽朝奚族人,石抹氏,汉姓为“萧”,“也先”是草原民族的常见名字,意为“平安”,所以他也可被称为“萧平安”。奚族是辽朝的后族,与契丹人共辽之天下,自然也与灭亡了辽朝的女真人不共戴天。这石抹一族,在辽亡之后就誓不仕金,实际上也确实很好地贯彻了这个誓言。当年石抹也先武艺超绝,颇有勇名,金朝曾经想启用他作为奚部长,但他宁愿躲进深山也不接受这个职位。
与金人深仇大恨,那自然与金人之敌蒙古人就有共同利益了。在蒙古入侵金朝的时候,“萧平安”石抹也先就主动投靠了他们,并且为蒙古帝国的征伐事业立下了汗马功劳。
其中有颇为传奇的一段。当初蒙军进攻金朝东京辽阳府,石抹也先率少量精骑截杀了当时临时来赴任的东京留守,然后也是胆大,直接就带着新留守的文书官印大大咧咧进了辽阳城,自称新任留守,结果还真把里面的一众官员唬住了。于是他就在里面胡搞瞎搞撤掉了城防,等到大军一到,直接无血开城,瞬间给蒙军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这阶段,石抹也先还只是“猛士”一类的角色,直到后来有一个汉地世侯张鲸谋乱,石抹也先将他截杀后,收编了张鲸私蓄的强兵一万二千人,以此为基础组建了他的势力“黑军”,此后南征北战,打下了赫赫威名,才成为一名大将。
不过统军之后,石抹也先仍然保持着勇猛的特色,后来在攻蠡州时身先士卒登城,结果被砲石砸中而死,年仅四十一岁,也是可惜。之后黑军传到了他的儿子查剌手里,不过查剌也是个短命的,现在又由第三代库禄满继承了这支军队。如今朝廷征讨李逆,黑军也当仁不让地来到了济南城下。
第299章 攻城(3/4)
益都军虽然退守济南,但是兵力未损、气势仍盛,又有高城深河护卫,这时候去攻城,显然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买卖。
绝大多数来到济南城下的世侯,都不愿意在这样的情形下去强攻,只愿意在城外扎下营地固守,等把李璮困一阵子再说。
说起来,这也是封建体制的缺点之一了,兵力虽多,但各封建主都有点小九九,打顺风仗自然猛于虎,但要啃硬骨头的时候就会相互推诿了。
合必赤虽然位高权重又是大军主帅,但面对一群下属普遍的抵触情绪,却也拿他们没什么办法。要是一两个人不想干,那还可以杀鸡儆猴逼他们上去,但都不想干,他还能全砍了不成?
蒙军的决策层现在分成了两种意见:一种认为应当继续执行当初出兵时谋划的决策,以大军掘壕锁城,困死李璮;但也有以张宏为主的一小部分将领提出了反对意见,认为情形已经大不相同。
现在李璮准备了好几个月,城中应当积蓄了不少粮草,再锁城真的能困死他吗?反而蒙军自己的补给出了问题,河北遭了蝗灾,夏粮锐减,东平那边又受宋军骚扰,粮草断断续续,只能依赖河南方向送些过来,万一比李璮先撑不住怎么办?再说了,宋军攻势如此之猛,大军守在这里,被他们找到机会打到别的地方去怎么办?所以不能继续围城,而应当尽快强攻把济南城拿下来才行。
张宏这么说,当然是有私心的。济南是他的领地,要是围上几个月把里面的百姓都饿死了,以后他还怎么牧民?
但客观来说,他所说的确实也是正理,当下蒙军的确面临严重的补给问题,不宜久战。
只是,正理就一定能执行吗?说是强攻好,但是强攻由谁来攻,损失的士卒谁给补?你说要强攻,那你自己上啊!
说句诛心的,李璮这么一闹,朝廷下一步肯定是要削藩的,要是兵力都打光了,等李璮没了,下一个没的就该是自己了……所以,张宏的意见,世侯们心里纷纷赞同,但是嘴上却异口同声地反对起来。
但是就这么干看着也不行,就算要锁城,那也得试探几次摸摸守军的底啊。在合必赤的威逼之下,世侯们也象征性地出了一些兵力去攻了一下城,但是没用什么力就被击退了,根本试探不出什么来。没办法,合必赤只得调动一些直属于中央和忠诚度较高的势力去打一次硬仗,以此来评估益都军的战力。这黑军,就是其中的一支。
说来,黑军和益都军也是有些渊源的。
三十年前蒙军围困益都、逼降李全的一战,黑军也参与了其中。当时李全负隅顽抗,阻挡了蒙古天兵好一阵子,出降之后,是有不少蒙将喊着要屠城泄愤的。不过,当时黑军的主帅石抹查剌却以“杀降不祥、空城无用”等理由劝阻了他们,也算对益都有恩了。
只是世事移易,这两军如今又要兵戎相见了。
黑军现在的主帅石抹库禄满年纪不大,不过却继承了祖父的勇猛和忠诚,当然也少了一些军略和人生经验,在合必赤和随军南征的汪古部首领赵王爱不花的鼓动下,热血上头,拍着胸脯接了这个任务,提兵直攻戒备森严的济南东门。
东门外的这座石桥有些年头了,久经人来车往承受住了时光的考验,益都军退守城中之时,并未将其摧毁,而是就这么放在那里,一是保留一个出城反击的通道,二也是作为一个致命的陷阱,吸引蒙军从这里进攻,以便能集中火力进行杀伤……
“轰!”“轰轰!”
当黑军的前锋部队有近半冲过石桥之后,东门上架设的两门狼牙炮开炮了。
其中南面那门的炮手明显要熟练些,开炮之后,一个炮手卸下子铳,另一个炮手直接把一个新子铳按下去,第三人顺手用铁楔子卡住,紧接着就点火激发,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听上去如同连续的两炮一般。
狼牙炮由于是后装,漏气严重,射程和威力都不怎么样,不过在这不到百步的距离上仍然取得了不小的战果。前后三枚炮弹砸入密集的黑衣军阵中,头顶的盾牌完全抵挡不住,顿时就杀伤了十余人。
黑军第一次遭遇火器的打击,一下子产生了一些动摇。但他们毕竟是天下强兵,没有立刻散掉,而是仍然在基层军官的带领下列阵朝城门前进着。
不过后面督战的库禄满就有些沉不住气了,立刻命人擂起了鼓,催促前锋向前冲锋。
接到鼓声传令,前锋也解散了队形,朝城门和城墙的方向涌去。只是这么一来,奔跑中的士卒就难以用盾牌护住头顶了,城墙上的守军见机射起了箭,箭矢如雨点般落下,一下子就造成了不小的杀伤。
看到这个场景,库禄满不惧反怒,翻身上马,对着身后的士卒们喊道:“**的,再派一军,跟我上!”然后把马一打,便身先士卒冲了过去,果然有先祖遗风。
黑军军官中,有不少是不赞同如此出血强攻的,但如今主帅都上了,他们也没办法,只好赶紧带着队伍跟了上去。不过窄窄一道桥,能挤进去多少人呢?如果没有其他部队的配合,只不过是排队送死罢了。
战场东边,一名将领冷眼观看着这些黑衣士卒涌过了石桥然后死在各种远程兵器下的景象,一言不发。
这名将领骑着一匹高大英俊皮毛灰白的大食骏马,身穿一套银光闪闪的精钢札甲,背后披着一件大红色的绸布披风,身边还有十多名魁梧的怯薛护卫,背后一面“赵”字大旗高高飘扬着,正是当今汪古部的首领、赵王爱不花。
汪古部在六十年前归附成吉思汗,是蒙古势力中极为重要的一部分,与孛尔只斤家族约定世代通婚,关系密切。爱不花就是汪古部的这代首领,尚了忽必烈最为疼爱的幼女月烈公主,是忽必烈手下的重臣,如今也跟随合必赤来到了济南讨伐李璮。爱不花擅长军事,合必赤对他十分信任,把整个东面城墙的军务都交托给了他。
如今看着黑军送死,附近的将领都有些急躁起来。虽然死的不是他们的兵,但毕竟是友军,折损太过的话,必然也会拖自己这边的后腿的啊!
反倒主将爱不花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对此毫不在意。
直到南边几名传骑疾驰而来,带来了一份军报,给他看过之后,他才点头说道:“张晋亨开始进攻了?好,擂鼓,让王、蔡两部也推上去!”
张晋亨是东平严家手下的一个大军阀,任恩州万户(后世德州武城附近),本来对朝廷的忠诚度并不比别的世侯高多少,但今日却发了疯一般卖力攻城。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有一个好儿子名曰张好古的,原是驻守蕲县的一个千户,在蕲县被宋军攻破后下落不明。他对这个儿子极为重视,丧子之后立刻陷入了沉重的悲痛中,如今化悲痛为怒气,就算把家底拼光,也要对害了儿子的罪魁祸首李璮进行报复,所以很痛快地就接受了合必赤的攻城要求,在城南发动了攻击。按约定,城西史天泽也会安排一批部队攻城,那么现今城东就是大举发动的好时候了。
爱不花一声令下,周边的怯薛将具体的军令传达了出去。战阵之后,四名**着上身的壮汉一齐吹响了手中的长号,低沉的号声立刻贯彻了整个战场,带来了肃杀的气氛。
随即,战鼓以特定的节奏擂了起来,发出了进军的号召,两支打着“王”“蔡”旗号的部队开始列阵,前进到城东的泺水东岸待命。
泺水之上,水军解成部开始忙碌起来,水兵们划着小船驶向西岸,开始在两岸之间搭建几道浮桥。
自从益都军掘开下泺堰后泺水北流,经过十多天的冲刷,泺水渐渐地也形成了一条稳定向北的河道,虽然仍然很浅不足以通行大船,但是已经可以从大清河上调拨一批小船过来了,如今正好用来渡过护城河。
说来,这也是因祸得福,若是泺水仍然导向小清河,那么这么短的时间内还真没法子收集到这么多渡船。
城墙上的益都军自然不会坐视他们就这么搭建浮桥,不过城东门正在遭受黑军的攻击,城内守军没法出城反击,只得用墙头上的回回砲和床弩朝河上的小船攻击起来。
“发砲!发砲!再快点!不要用震天雷,再搬些石弹上来!”
城墙之上,益都军的守将杨拔都大声呼喝着,指挥士卒用投石机反击。不过这东西实在没什么准头,即使事先已经对射界标定过,但是即使用同样的射角也打不到同一个位置,所以士卒们干脆就不瞄准了,只是快速地搬运着石弹往河上投掷,能不能打中就全看运气吧!
石弹不断呼啸着砸入河中,激起无数水柱。在火力覆盖之下,还真有不少船只被打中了。这样的小型船只,被石弹击中几乎就注定了沉没的命运,但是由于数量够足,三道浮桥还是渐渐成了型。
爱不花见状,再次命令加快攻击的速度,战鼓擂响的频率瞬时高了一个等级。
王、蔡两支军队开始朝东岸附近已经搭好的那段浮桥登上去,黑军也怒吼着向城门冲去,石抹库禄满甚至亲自过了桥督战,爱不花又派了一支从辽东调来的契丹军前去助战,形势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第300章 毕竟是李璮(4/4)
“瞄准那些船打!把它们都打下去!”
眼看着浮桥渐渐成型,杨拔都也急了起来,狂吼着催促士卒们加快投石的进度,但是之前就已经逼到了极限,现在再催促又能有什么用呢?就刚才这一阵子,甚至有两台回回砲因为高频次的发射而断裂了。
正当他焦急的时候,却突然有一个大手拍到了他肩上,紧接着就是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不用急,慢慢发射,将他们放过来。”
杨拔都打了一个激灵,回身行礼道:“国公,您怎么上来了?这城墙上刀林箭雨的,您万金之体还是要保重啊!”
来到他身边的正是当今济南城的主人、大宋齐国公李璮,他刚才去了南城,确定南边的防御无虞之后,又来到东城这里看看。
李璮摆摆手,说道:“无妨,我也是腥风血雨里杀出来的,这些不算什么。”说完,他走到东侧的女墙边,看了一下护城河东岸的蒙军,冷笑了一下:“就这点兵力,也想夺下我的济南城?实在是做梦!”回头对杨拔都又道:“你要是把浮桥给毁了,挡是挡住了,但是也伤不到他们的元气。就这样,把他们放过来,在城下杀!”
杨拔都被他的霸气震撼,敬佩地说道:“还是国公高瞻远瞩,属下这就命人停止砲击。”
李璮摇了摇头,说道:“骤然停歇会让鞑军生疑,逐渐放慢即可,仔细看看,打准了!”
……
“好!王万户的弟兄们渡河了!儿郎们,加把劲,跟我冲上去,莫被他们抢了功!”
城东门外,黑军士卒的尸体在墙下不断堆积着,但是石抹库禄满的精神依然亢奋,因为两部增援的友军已经成功搭建好了浮桥,也带着简易的攻城梯过了河,朝着城墙登了上去。这益都军不过是纸老虎嘛,这么简单就被攻过了河,现在岂不正是我建功立业的好时候?
想到这里,他更加激动,不顾属下的劝阻,径直带着亲兵参与了攻城行动中,抬着一架攻城梯就朝城墙冲了过去。在他的鼓动下,周边的黑军士卒也士气大增,争先恐后登上了梯子,咬着刀朝墙头爬上去。还真有几人登到了城头,不过很快就被守军围杀了。
其实这是益都军故意控制的节奏。墙头上的守军很有余裕,就那几架搭上城头的攻城梯,想破坏的话是有很多办法的,不管是用滚石砸还是用火炮轰击,木制的梯子都承受不住,之所以留在这里,可以说是一个陷阱,好吸引黑军爬上来一个个绞杀掉。
看着城下的黑军越来越多,负责城门南侧防御的一个姓叶的百户觉得是时候了,于是对着那个狼牙炮炮组喊道:“是时候给他们点厉害了,换铁砂弹!”
听了他的话,一个装填手拿起一个子铳,先是舀了一勺火药放进去,又从一个装满了铁钉、石子等细碎硬物的木桶里舀了两勺装进子铳,最后又放了一个正常的铁弹封口,然后拿到了火炮旁边。
炮长匆匆将前一炮打完,然后让装填手换上铁砂弹,之后移动着炮身,正欲寻找一处人员密集的所在打过去,却突然听见城下传来了一阵欢呼声。他冒着被箭射中的风险向外探头一看,发现原来是一名黑甲红袍的将领爬上了一架攻城梯,顶着箭雨奋力向城门上方爬去,周遭的士卒不断欢呼着为他鼓气。
“哈哈,有大鱼来了!”
炮长见到这个场景,不惊反喜,转身吼了一声:“叶百户,这一功一定给老子记好了!”然后就右手调转炮口,对准了那名蒙将,左手一下子把火把按到了火门上。
“轰!”
火炮击发,数十枚小型弹丸从炮口中激射而出,居高临下向城下的黑军飞了过去。
客观来说,由于火炮漏气,加上弹丸的形制不是球形,所以穿透力并不怎么强。不过黑军士卒大多未着全甲,单靠肉身肯定是无法抵抗的,被打了这么一炮霰弹,立刻死伤惨重。
但也有一些盔甲精良的士卒即使中弹也抗了过去,比如库禄满的那几个亲卫,身着铁盔札甲,脖子上还有全包围的顿项,即使弹丸穿过甲片造成了伤口,也不足以致命。
登城梯上爬了一小半的库禄满也穿着类似的盔甲,而且要更为精良。但是,他比较倒霉,或者说城墙上那个炮长的技术特别好,那枚封门的大号铁弹居然正好命中了他!
库禄满只感觉到身侧传来一下重击,吐出一口黑血,从梯子上摔了下去,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
“好,梯子搭上去了,都给我上!”
东门北边的一处城墙脚下,王三马儿举着一面贴了牛皮的木盾,怒吼着招呼着身边的士卒往一架已经挂上城头的登城梯爬上去。
王三马儿是大名行军万户王文干的手下,和他也算是同族,但是关系只能说勉强扯上,所以在军中只做到个百户,平日里也不怎么受上司待见。
前阵子,王文干率部下攻华山,被益都军来了一个水淹七军,损失惨重,事后也被合必赤狠狠地痛批了一顿,今日就被派了过来在东门这里听从爱不花的指挥攻城,以一雪前耻(也可以说是因为实力大损之后无法拒绝上司的调遣)。
这任务可以说是九死一生,王文干虽然硬着头皮带兵过来了,但自然也不愿意把自己的嫡系太过消耗,只能尽量把外围部队送上去。于是王三马儿这个没什么人缘的家伙就被派了过来打头阵,也算是倒霉了。
不过战场上本来就是出生入死的地方,王三马儿在抗拒无果之后,也就只能接受这个现实,老老实实带兵渡河攻城,看看能不能从一线生机中闯出一个富贵来了。
而或许是上天眷顾,临到他这一个百人队渡河的时候,城墙上抛来的石弹不知道为什么减少了,最终让他带着大部分手下冲到了对岸,还收拢了一支因为百户中弹而失去了指挥的队伍,以他们为前锋成功冲到了墙边,将攻城梯搭了上去。
现在的王三马儿激动异常,要是他的队伍成功做了先登,那得有多少军功?千户的位子也唾手可及啊!
在他的鼓舞下,周围的几支渡过河的部队也加快了进攻的步伐,接连又有几架梯子靠上了城头。
今日是试探性攻城,所派来的这批士卒都不是精锐。若是寻常战斗,他们必然不会有多么勇猛,但是今天他们冒着石弹和水柱过了浮桥,可以说是闯了一次鬼门关,现在已经过河,再想退回去可就千难万难了,这反而应了背水之势,激发起了他们的勇气。反正败必死,何不试着求胜取得一条生路呢?
危机时刻,城墙之上鼓声大作,开始有人往下扔石头。不过这反而激励了攻城的蒙军,一时间士气大振,士卒们争着往墙头爬,试图夺取先登之功。在狂热的心态促使下,还真有几人靠近了城头,虽然很快被上面的守军用矛戳了下来,但无疑象征着胜利的希望。
“好好好,再上去些,兄弟们,升官发财,就在今日了!”
王三马儿看到手下一个兵在即将跃入城墙上的前一刻被两根长矛戳中,哀嚎着掉了下来,一拍大腿,不惊反喜,继续催促其它士卒登梯。这么容易就靠近了,今天这是登城有望啊!
但是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战场上,突然响起了一声长号,然后就是急促的鸣金之声。
王三马儿一惊,这打的好好的,怎么就要撤了?等他往左右一看,差点眼珠子都惊了出来,南边城门处黑军刚才还在往城墙上抢着冲呢,怎么就一下子溃退下来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异象再次发生。守军见黑军溃退,居然主动打开了城门,门后一支早就待命多时的精锐步兵立刻冲了出来,结成整整齐齐的方块阵,直接撞入松散的黑军之中,立刻就展开了屠杀。
黑军此时主将受袭,正急着退回去,根本无力组织抵抗,一窝蜂地向背后的石桥涌过去。但是桥就那么窄,哪容得下那么多人通过?于是大部分人就被堵在了那里。
这可以说是溃军所面临的最差情况了,若是完全没有退路,那么说不定一发狠就回头反击了,但现在留了一丝念想,反而瓦解了他们的斗志,只想着夺路逃回去,而没几人愿意回头阻截的。
“杀啊!”“速速投降!”
与黑军相反,杀出城门的益都军却是士气越来越高涨。这不是废话吗?有什么比追杀一群组织度低、退路又受阻的敌人更好的军事任务?简直是白捡的军功啊!
在北边,正在攻城的蒙军见到这副场景,也立刻慌了神——等到黑军被屠杀干净,不就轮到他们了?于是机灵的将领立刻带着亲兵往浮桥上逃去,反正后面赵王也算仁义,敲了收兵的大锣,所以他们这也就不算临阵脱逃了。
然而,益都军似乎不想让他们走的样子。刚才已经稀疏的回回砲突然一齐发作,朝着河中那几条浮桥把石弹投去。刚才停歇这一阵子,砲手们有了充足的时间仔细瞄准,虽然中不中仍然要靠运气,但准头终究是好了不少,一轮砲石扔过去,还真砸断了一条浮桥,严重影响了蒙军的撤离。
此时攻守易位,墙上的益都军士气大涨,也不再留手,纷纷站直了身子朝城下射起了连珠箭,蒙军中无甲的那群低阶士卒顿时就被杀伤了不少。
但是披甲的精锐士兵也不好过,沉重的盔甲虽然能让他们防住大部分箭支,但是在现在要涉水逃命的时候无疑是个巨大的累赘。一些不着甲的士卒已经入水试着朝东岸游过去,而这些甲士就只能先把自己身上那些复杂的甲衣脱下来……
“哼,丢盔卸甲,真是狼狈。”
东岸,看到了这一切的爱不花仍然一脸漠然的表情,似乎并不在意这么一场失败。但他身后围观的各部将领就激动的叽叽喳喳起来了,主帐中的合必赤叹了一口气,说道:“罢了,毕竟是李璮,不好对付。还是按照当初的计划,锁城吧。”
关于穿越者国度的远景规划
现在的东海人仅占据了胶东一隅,今年可能会多占一些但也不太多,但13世纪毕竟没什么强敌,未来他们的势力将遍布全球,建立一个庞大的华夏文明圈。
为了达成这一点,不仅需要穿越者引入的新技术,也需要每一个华夏人的努力——不是作为唯唯诺诺的螺丝钉添砖加瓦,而是作为有主观能动性的“人”去开拓。
不同时期的历史文有不同的看点,三国看的是英雄豪情,隋唐看得是华夏巅峰时自信的姿态,而宋末、明末则看的是对异族入侵的抗击,说到底,是对历史上真正发生的沦陷的遗憾的弥补。但是这一“遗憾”到底是什么,仅是改朝换代么?不,是文明的衰退,是民族的臣服,是奴性取代了自信。因为这些,我们才希望逆天改命,解决这些遗憾。
真正成功的逆天改命,不仅是用一个政权去取代另一个政权,而是挽救文明、改良文明。而你要是做得比历史上的异族还果决,把治下子民调教成了更好的奴隶,那能称得上“挽救”吗?
最近一些书友对书中东海商社的县级自治政策多有质疑,认为应当加强对基层的控制——关于这一点,新文明迟早会渗入到乡村中去,但不是通过安插官僚暴力管理的形势。
其一是书中反复用数据展示过的,当下东海商社的中层人才少且贵,往乡间发展得不偿失。
其二,我也并不想建立一个从上到下严密不透风的大帝国。如果真的这么做了,或许第一代穿越者情怀尚在,能保持进取之心,但之后呢?他们是会利用体制优势发展经济、开疆拓土,还是禁锢国民、维持稳定,好使自家的统治千秋万代?很显然,与其投入成本开发大洋彼岸的蛮荒之地,把国内税率提高一个点性价比要高得多吧?
其三,官僚系统是有自身意志的,派个官下去收税简单,但要做多少工作才能保证他尽心行事不从中自肥?一套庞大的官僚系统建立起来,那就不是轻易能掌控的了……这一点相关论述太多,不买弄了。
所以,本书的重点,始终是给这个世界带来新的东西,而非去与别人争抢旧事物。
资源有限的情况下,与其穷兵黩武,不如先建铁厂。有了工业基础,才有枪有炮,不然你就是憋了几千兵出来,拿着长矛也没法抵御土著的正规军。
农村难以深入的情况下,与其花费众多人力下乡,不如把这些人力用来发展工商、建设城市——当下的城乡形势与20世纪上半叶并不同,选择城市化并不意味着从两个阶级中选择一个,而是意味着在一片白纸上建设新的产业,是做大蛋糕而非从既有的蛋糕上切下一块来。
话又说回来了,即使税赋留在了乡间,也不意味着就这么消失了。乡绅农民有了余财,自然需要来自城市的消费品,而从生产端征税不比从消费端征简单多了?该缴的税照样逃不掉。与其费心花费巨大代价争抢每亩一斗的税赋,不如放手让农村发展,只要农业总产量上去了,也就有了更大的征税基础。
一个自治县不怎么好掌控,那也不要去费力掌控,直接去获取更多的县——中国这么大,以后还有全世界,什么时候才能吃完?
当然,话虽这么说,也不会真的就这么放任不管。随着经济和技术的发展,以后东海管委会的治理水平还是会逐渐提升的。
或许有人担心以后治下国民会不服管,但这种“不服管”不正是我们需要的民族精神吗?你若是不服管,大可以离开乡土创办事业,实在不行就移居海外为文明开拓做马前卒,世界大着呢。
我希望未来的华夏国民,人人都有健强之体魄、自强之精神,是因对民族、国家和文明的认同而凝聚在一起,而非是被一伙掌握了21世纪技术的野蛮人强行捏合到一起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