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将而必诛
等他们走远后,忽必烈一屁股坐到了龙椅上,端起案上一杯凉了一半的茶,咕咚咕咚灌了起来。
阶下为首的姚枢见机上前一步,劝道:“陛下息怒,休得为这种宵小损伤龙体。”
忽必烈喝完茶,烦躁异常,举起手中的汝窑贡瓷杯正要往地上砸,听他这么一说,犹豫了一下,又把茶杯放回御案上,朝下面的众臣问道:“依你们看,这王贼该定他个什么罪?”
几个文士齐声说道:“人臣无将,将而必诛!”
忽必烈一愣,朝姚枢问道:“姚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姚枢一拱手,说道:“回陛下,此句出自《公羊传》,‘将’即是谋反,意思是说作为人臣的不能谋反,一旦谋反则必须要诛杀!”
忽必烈沉思了一会儿,此时后面的张柔突然大喊道:“处死太便宜了,应当剐了他!”
张柔是最早追随蒙古人的汉侯之一,勇猛敢战,屡立奇功,之前与忽必烈一同南征,一路立下了汗马功劳。只是英雄也敌不过岁月的侵蚀,如今的张柔也进入了迟暮之年,忽必烈本已容许他回真定家乡养老,直到这个月李璮造反,才紧急招他入京,一来是让他出谋划策,二来也是将他扣为人质,防止真定张家也跟着造反。
旁边的史天泽、严忠济也是类似的道理。史天泽是永清史家家主,忽必烈一朝的重臣,现任中书省右丞相。严忠济是东平世侯严实之子,继严实之后担任东平万户,执掌东平万民生死二十年,积威甚重。就在去年,忽必烈以执政失当为名,将东平万户之职转授于其弟严忠范,而将严忠济招入京中,名为……没有什么名为的,蒙古人很实在,就是入京为质。
张柔此时正是一副激愤的样子,忽必烈抬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史天泽几人,不由得有些欣慰,点了点头,我大蒙古帝国还是有忠臣的啊!
想到这里,他气也消了一些,摆摆手,说道:“王贼,王以道这些年毕竟也办过事,也算稍稍抵了一些过了,剐就不必了,选个日子照常处死吧。”
处理完王文统的事,忽必烈又敲了敲御案,问道:“这事便过去了,眼下的正事还是怎么应对造反的李璮,你们都说说,有什么对策?”
群臣相互看了一眼,又是姚枢前出一步,说道:“臣以为,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若问朝廷如何应对,先当思虑李逆会如何动作。
若臣与李逆易地而处,则有三策可选。
一,凭借舟楫之利,走海路直捣燕京,夺取居庸关闭关自守,使汉地人心惶惶,乘乱见机行动,此为上策。
二,与南朝连和,占据大山险川,凭借坚固要塞持久防御,再见机出击袭扰,使我朝疲于奔救、首尾不能相顾,此为中策。
三,如果出兵济南,等待其他诸侯响应,此为下策……不,这就是束手就擒了。”
忽必烈哈哈一笑,问道:“他会选哪个?”
“下策!”姚枢斩钉截铁地说道,“禀陛下,原益都宣抚副使王磐不愿从逆,孤身逃脱至济南,又乘驿路返京,臣与他议论李逆此人,他断言‘竖子狂妄,即成擒耳!’。李逆此人刚愎自用,又与济南路大都督有隙,必将直奔济南!”
“好!”忽必烈把手一拍,“说的没错,李璮那般狂妄的人,必会自取灭亡!嗯,只是,济南兵已大半北调,想必是抵挡不了李家强兵的。这济南城又是天下坚城,若是被李逆夺了,恐怕就不好办了。只有一个李逆也就罢了,可南朝也不安分,这我们该如何应对呢?”
姚枢答道:“去岁陛下大败阿里不哥,他要舔舐伤口,半年之内不会有动作。如今大军云集京、燕,正好以雷霆压顶之势,直扑济南,一举将李逆剿灭。此后,宋军势弱,一向不敢与我天兵野战,只要携讨逆之威南下,宋军自可轻易击溃,此次危局也就轻易化解了。”
这时,史天泽对身边的中年男人示意了一下,这个汉子上前一步,行礼说道:“启禀陛下,臣以为,李逆不过宵小罢了,不值得为他损耗太多兵力。他困守济南,不过如同笼中猛虎,城内没有存粮,城外没有援军,完全处于死地。只要在济南城外再筑一城包围起来,坐待城内穷困而亡,我军便可不费力而战胜之,将来对付阿里不哥和南朝,也就更多了一份力气。”
忽必烈一听,也觉得很有道理,李璮只是小麻烦,后面的阿里不哥和南宋才是大麻烦啊。他看了看此人,有些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于是问道:“卿是?……”
这时史天泽上前一步,说道:“回陛下,这是郭侃,郭仲和,之前从旭烈兀西征,颇有立功,如今归国后,在我军前效力,屯田于邓州。”
他这么一说,忽必烈就想起来了。旭烈兀西征的队伍里,是有这么个人挺出名,据说在西边拔了不少城池。
邓州位于南阳盆地,与南宋重镇襄阳正相对着,能被安排镇守这里,显然不是一般人。这郭侃,虽然姓郭,但其实是史天泽的养子,自小由他亲自调教,如今又亲自引荐,看来是想提拔一下的。
倒也无妨。
忽必烈看了看郭侃,说道:“嗯,郭侃,好汉子,朕知道你。刚刚说的好,既然如此,那这次讨逆你也跟着去吧,就先听史权节制,如果有功,自然有赏。”
史权是史天泽之兄史天倪的儿子,也是史家出类拔萃的一员,现任江汉大都督,屯田河南,也正是郭侃现在的直系上司。
郭侃大喜,立刻行礼道:“谢过陛下!臣定万死不辞!”
“好,好。”忽必烈笑了笑,然后又正色起来,说道:“现在谋略已经定下了,然而调哪些军将过去,分几路行动,粮草如何供应,仍是大事,还劳烦诸卿一一议定!史卿,朝中谋划之事,就由你来掌管,你们速速议论出个结果来,报与朕听,然后速速将李逆剿灭!”
阶下众臣齐声道:“是!”
于是,在忽必烈的领导下,蒙古朝廷迅速动作了起来,研究讨伐李璮的决策。没过几天,济南沦陷的消息传来,更加速了这一过程。
新生之朝,自有一股朝气,在史天泽的运筹帷幄下,蒙军以宋朝人难以想象的速度调动了起来。
在北地沿海,派出元帅阿海,分兵防守平滦、海口及东京、广宁、懿州等地,防止李璮跨海袭扰,并且围剿时任平滦总管的李璮之子李南山,他是李璮的庶子,滞留在滦州,看来也被李璮放弃了。
在山东地区,又将兵力向两个方向运动。
一是南边的东平方向,命水军万户解成、张荣实、归德万户邸浃向东平集中,又命东平万户严忠范收缩兵力,只留少量兵力防守南边的徐州、宿州,大部分兵力收回东平准备进攻济南。
二是清河北岸的滨棣方向,命在燕京的济南军主力南下,又派大名万户王文干、武卫军砲手元帅薛军胜等随行,在滨州和棣州回合,听从已经撤退到滨州的张宏和原本就在此地驻守的滨棣路安抚使韩世安节制,并将辖区内的全体民户征发为军户备战。
史天泽的两个侄子,史枢和史权,也带领河南的大量兵力东进。
说起来,李璮虽然号称是汉地第一世侯,但是论起人才和权势,史家才是当之无愧的第一,而论起作战勇猛,张柔他们家又当仁不让,真不知道李璮是怎么吹出来的。
在此之外,又从漠南召回了蒙古诸王之一的合必赤,统领真定、顺天、河间、平滦、大名、邢州诸路兵南下,并且总督已经向山东集结的三路军,共同围攻济南。
而且还为大军准备了一支文官力量,以不只爱不干及赵璧行中书省事于山东,宋子贞参议行中书省事,以董源、高逸民为左右司郎中,许便宜从事。又以中书左丞阔阔、尚书怯烈门、宣抚游显行宣慰司于大名,统领洺滋、怀孟、彰德、卫辉、河南东西两路,为大军提供补给。
他们甚至还主动放弃了位于淮西前线的息州(后世信阳息县),将民众尽数后迁到蔡州,驻军调往山东效力。
眼看着,一直强大到可怕的军事力量就要向济南集结起来了!
第274章 征召!
1262年,1月25日,立春第18日,崇明岛。
“好嘞,右边的,再加把劲,好,停!”
一艘“河”级浅水炮舰在观察员的指挥下,左右挪移,轻松泊入了崇明港的码头。
崇明岛现在的情况相比60年被劫掠一空的惨状好了很多。东海人占据了这座岛之后,大致上仍然延续了之前海盗们“自由、开放”的原则,对各地“商人”在岛上自发的建设和贸易行为毫不干涉,只收取少量的停泊费并提供最基础的治安服务。
如今,岛上的繁荣程度虽然未恢复到历史最高峰,但也有了五六分热闹,码头上此时停着三十多艘大小船只,岸上人流涌动,也算有生气了。
东海商社现在从崇明岛获取的利益,主要是在这里开设的商站获取的利润,还有一个晒盐场出的盐。嗯,这里产的盐是“官盐”而不是“私盐”,直接用相对低廉的官府采购价卖给李庭芝,省去了很多渠道上的麻烦,虽然利润不如私盐那么丰厚,但是生产成本低,生产量大,总利润还是有不少的。
为了维护商社在这里的利益,海军在岛上建设了一个四角小型棱堡,驻扎了一个营的海军陆战队和五艘战船,其中有一艘浅水特化型星火级“大暑”,三艘普通沙船,和一艘最新的河级浅水动力炮舰“墨河”。
河级浅水动力炮舰,源自于阔马造船厂的“项目d”,于61年二月份匆匆定型,在黄岛区代工,半年后就下水了第一艘,也就是这艘墨河号。墨河是即墨县的一条河流,水量不大,这艘船正是在这条浅河里成功完成了试航,证明了自己的通行能力,才得了这个名字。
正式投产的墨河号和当初周正茂的构想大差不差,长27米,宽5.5米,最大吃水1.3米,外面看着尺寸不小,但排水量实际上只有一百吨左右。说来也有些遗憾,它作为一艘只能在内河和近海用的船,却是东海海军第一艘完全为军事目的制造的专业战船,真是让那些整天想着与风浪搏斗的家伙羞愧啊。
船体仍然是常见的沙船船型,稍加改进,主要是用厚杉木肋骨加强了结构(柞木需要长期阴干,产量不够,为了尽快生产只能先凑合着用易加工的杉木了),以承受更强力的火炮冲击。但是甲板以上的部分与沙船有了很大区别,船舷板高高升起,足足有一米六高,中间开有一个个炮窗,顶部又覆盖了一层甲板。这双层甲板围出了一个可以安全开炮的空间,也就是海军们一直日思夜想的所谓“炮甲板”。
炮甲板每侧可以放置七门龙系列的火炮,火力惊人,相比星火级也不差了。不过尴尬的是,这船比较窄,若是全装龙吟炮的话空间就很局促了,因此是龙吟炮和短一截的幼龙炮交替布置的,每门炮都和左、右、后三门邻炮是不同型号。有些遗憾,但对付典型目标还是够用了,而且不仅这层炮甲板,顶上那层露天甲板同样可以装配火炮。只是这型船吃水浅稳性不足,故放不了重炮,只放了五对狮牙炮。倒也不错了,这船是设计用于内河作战的,而内河狭窄,避免不了接舷战,射速快的狮牙炮正适合这样的场景。
综合来看,这型船称得上火力强大,但也是意料之中的。这型船真正革命性的地方,不在于火炮,而在于人力驱动的螺旋桨!这让它在一定程度上摆脱了风力的限制,在小范围内具备了高度的机动性!
现在整艘船的船体被炮甲板分割为上下两个舱室,上层是炮舱,而下层的底舱是“动力舱”,除了必要的压舱物,就全是“动力装置”了,可以容纳最多四十八个“动力源”一同踩动脚踏车,通过皮带驱动头顶的天轴转动。天轴位于水线之上,伸出船尾后再通过一根竖向的传动轴驱动水线下的外置螺旋桨,规避了防水的问题。
出于制造简便的考虑,量产的河级没有采用规划的双螺旋桨,而是只用了单轴单桨,结构大幅简化,生产性更好,但多少也影响了推力。因为双螺旋桨的总面积会比单桨大一些,而功率相同的情况下,桨叶面积越大推力也越大,相应的极速会低一些,但也无所谓,更适合人力驱动这种低速的工况。不过说实话,就人力这种低功率的动力源,再怎么折腾也就是半斤八两,差不了多少。
当然,河级仍然装备了首斜桅和两根主桅。实际上,大部分场合下它的主要动力还是风帆,人力只是关键时候的辅助。
一个人常年劳作的人大约可以持续输出200w的功率,短时间内的爆发功率可以达到500w以上,也就是说理论上动力舱48人的输出功率在9.6kw至24kw之间,当然运行中免不了有折损。实际上,在不动用风帆的情况下,单靠人力,河级在静水里可以达到四节出头的巡航速度……也就比走路快不了多少,不过考虑到这些人驱动的是艘一百吨的大船,也算可以了。如果全力踩踏的话,这型船可以达到七节的极限速度,呃,虽然仍算不上快,但别忘了这是不依赖风帆的速度,在水上追逐中,这点主动速度是极为宝贵的!
其实这螺旋桨船的速度还赶不上传统的排桨船,极端的桨帆船可是能达到八节航速的。只是,船旁列桨的形式占用了大量的侧面面积,无法有效布置火炮,如果非要装的话,要么装在中央,要么装在艏艉,总之火力是大受限制的。而螺旋桨船如同寻常的帆船一样,并不受这个限制,可以在侧舷搭载二十几门大小火炮——这样的火力在浅水区域无疑是恐怖的。
墨河号下水后,就立刻被部署到了崇明岛,用来绞杀周边不听从东海人征召的海盗。它在崇明岛附近复杂的水文中如鱼得水,笨重的大船就用大炮解决,灵活的小船就追上去用大炮解决,逃到了外海的海船就让大暑号解决……总之,现在墨河号就是周边海盗闻风丧胆的存在!
当初崇明岛被官军攻陷,原本的海盗们大多逃散了出去,风头过后又冒了出来。若是他们能向东海军低头,老老实实听从调遣,倒也无事,但总有些看不清形势的,自以为张朱二家覆灭,自己能打出一片天了,暗中闹事,这就不得不吃一通铁拳了。
今天,墨河号又大发神威,俘获了一艘敢在附近打劫的海盗船,威风凛凛地带回了崇明港。
进港之时,船上的高川睁大了眼睛——崇明事态平息后,他被派了过来,处理岛上的军事事务——不是因为少了什么,而是因为多了一艘船,一艘星火级,江南工作组用的“小暑”!
崇明与临安、庆元府之间的商业联系都有规划,而今天小暑的抵达并不在计划之中,这就说明她不是来运输货物的,只能是运人或送信的。联系到最近的局势,难道是?
果然,他一登岸,迎面就见到了之前一直岛上负责行政的何魏。何魏也不客气,迎面就把一份文件拍了过来:“老高,本土来的征召令!海军要开始行动了,你带着大暑、小暑和墨河,还有两个连的海军陆战队,即刻北上,去东海县,与符凯伟联络后继续下一步行动!这期间,崇明岛军政事务由我负责!”
高川不惊反喜,叫道:“终于要开始了?总算能动起来了!”
“是啊,说是要对莱芜动手了,海州到莒州的水路至关重要。”何魏说完,稍稍冷静,思考了一下,又说道:“这岛上刺头太多,你得给我带走一些。”
然后他转头对身边的年轻人说道:“朱泾,去发布征召令!国战将及,这一片混水上饭的,只要以后想继续吃下去,都得有船出船,有人出人,随我北上!告诉他们,这不是为一家一姓而战,而是为华夏民族而战!有血性的,就跟我拿东西上!你也跟着高东家过去,听他指挥,好好表现!”
何魏在崇明岛呆了一年多,也不是吃白饭的。在朱泾的参谋下,他威逼利诱,收复了周边的一大群小海盗,如今正是用上的时候了。虽然他们不能与正规军对抗,但是用来补充海员,运输物资,骚扰敌后,也是很好用的嘛。
“是!”
他的身后,身着标准海军白蓝制服,一身英气的朱泾走了出来。听了何魏的宣言,不知为何,这个臭名昭著的前海盗头子,胸中竟有一腔热血迸发了出来。
……
1262年,1月26日,中央市,胜利公社。
“柱子哥,柱子哥,上面发公告了,征召令!招募退伍义务兵重新入伍,非强制,全自愿,但是进去就是志愿兵!只要五百人!咱们赶紧去吧!”
“什么?哪里报名?我这就去!”
“我也去!鞑子打来了,杀敌报国,不给钱我也去!”
“唉,可惜啊,佳儿和张信他们去临淄了,不然他们也有机会的。”
……
1月26日,胶西县。
北门附近,一个公差模样的黑衣男子夹着一卷纸,走到了城墙根,先是把上面残缺淡黄的旧纸撕干净,又拿出浆糊仔细涂了一圈,将新的告示贴了上去。
旁边一群好事者瞬间围了过来,有识字的人开始读道:“因抗蒙救国所需,即日起,征召公交马车,每日班次由十班减少为三班,请知悉。另,东海国……”
不远处,一帮稚气未脱的小学生,在老师的带领下,走过胶西街头,狂热地喊着:“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
1月26日,中央市,六艺学院。
“杀敌报国,就在今日!”
“好的,同学们,华夏之崛起,就在此一战!现在,我公布即将被抽调入伍的预备军官名单,点到者出列!”
“胡树!”“到!”
“赵清茗!”“到!”
“陆秀夫!”“到!”
……
与忽必烈朝横跨半个中国、轰轰烈烈的大调动不同,在狭窄的胶东一隅,一股细小的、不起眼的,但具有强大生命力的力量,也被调动起来了!
第274章 征召!
1262年,1月25日,立春第18日,崇明岛。
“好嘞,右边的,再加把劲,好,停!”
一艘“河”级浅水炮舰在观察员的指挥下,左右挪移,轻松泊入了崇明港的码头。
崇明岛现在的情况相比60年被劫掠一空的惨状好了很多。东海人占据了这座岛之后,大致上仍然延续了之前海盗们“自由、开放”的原则,对各地“商人”在岛上自发的建设和贸易行为毫不干涉,只收取少量的停泊费并提供最基础的治安服务。
如今,岛上的繁荣程度虽然未恢复到历史最高峰,但也有了五六分热闹,码头上此时停着三十多艘大小船只,岸上人流涌动,也算有生气了。
东海商社现在从崇明岛获取的利益,主要是在这里开设的商站获取的利润,还有一个晒盐场出的盐。嗯,这里产的盐是“官盐”而不是“私盐”,直接用相对低廉的官府采购价卖给李庭芝,省去了很多渠道上的麻烦,虽然利润不如私盐那么丰厚,但是生产成本低,生产量大,总利润还是有不少的。
为了维护商社在这里的利益,海军在岛上建设了一个四角小型棱堡,驻扎了一个营的海军陆战队和五艘战船,其中有一艘浅水特化型星火级“大暑”,三艘普通沙船,和一艘最新的河级浅水动力炮舰“墨河”。
河级浅水动力炮舰,源自于阔马造船厂的“项目d”,于61年二月份匆匆定型,在黄岛区代工,半年后就下水了第一艘,也就是这艘墨河号。墨河是即墨县的一条河流,水量不大,这艘船正是在这条浅河里成功完成了试航,证明了自己的通行能力,才得了这个名字。
正式投产的墨河号和当初周正茂的构想大差不差,长27米,宽5.5米,最大吃水1.3米,外面看着尺寸不小,但排水量实际上只有一百吨左右。说来也有些遗憾,它作为一艘只能在内河和近海用的船,却是东海海军第一艘完全为军事目的制造的专业战船,真是让那些整天想着与风浪搏斗的家伙羞愧啊。
船体仍然是常见的沙船船型,稍加改进,主要是用厚杉木肋骨加强了结构(柞木需要长期阴干,产量不够,为了尽快生产只能先凑合着用易加工的杉木了),以承受更强力的火炮冲击。但是甲板以上的部分与沙船有了很大区别,船舷板高高升起,足足有一米六高,中间开有一个个炮窗,顶部又覆盖了一层甲板。这双层甲板围出了一个可以安全开炮的空间,也就是海军们一直日思夜想的所谓“炮甲板”。
炮甲板每侧可以放置七门龙系列的火炮,火力惊人,相比星火级也不差了。不过尴尬的是,这船比较窄,若是全装龙吟炮的话空间就很局促了,因此是龙吟炮和短一截的幼龙炮交替布置的,每门炮都和左、右、后三门邻炮是不同型号。有些遗憾,但对付典型目标还是够用了,而且不仅这层炮甲板,顶上那层露天甲板同样可以装配火炮。只是这型船吃水浅稳性不足,故放不了重炮,只放了五对狮牙炮。倒也不错了,这船是设计用于内河作战的,而内河狭窄,避免不了接舷战,射速快的狮牙炮正适合这样的场景。
综合来看,这型船称得上火力强大,但也是意料之中的。这型船真正革命性的地方,不在于火炮,而在于人力驱动的螺旋桨!这让它在一定程度上摆脱了风力的限制,在小范围内具备了高度的机动性!
现在整艘船的船体被炮甲板分割为上下两个舱室,上层是炮舱,而下层的底舱是“动力舱”,除了必要的压舱物,就全是“动力装置”了,可以容纳最多四十八个“动力源”一同踩动脚踏车,通过皮带驱动头顶的天轴转动。天轴位于水线之上,伸出船尾后再通过一根竖向的传动轴驱动水线下的外置螺旋桨,规避了防水的问题。
出于制造简便的考虑,量产的河级没有采用规划的双螺旋桨,而是只用了单轴单桨,结构大幅简化,生产性更好,但多少也影响了推力。因为双螺旋桨的总面积会比单桨大一些,而功率相同的情况下,桨叶面积越大推力也越大,相应的极速会低一些,但也无所谓,更适合人力驱动这种低速的工况。不过说实话,就人力这种低功率的动力源,再怎么折腾也就是半斤八两,差不了多少。
当然,河级仍然装备了首斜桅和两根主桅。实际上,大部分场合下它的主要动力还是风帆,人力只是关键时候的辅助。
一个人常年劳作的人大约可以持续输出200w的功率,短时间内的爆发功率可以达到500w以上,也就是说理论上动力舱48人的输出功率在9.6kw至24kw之间,当然运行中免不了有折损。实际上,在不动用风帆的情况下,单靠人力,河级在静水里可以达到四节出头的巡航速度……也就比走路快不了多少,不过考虑到这些人驱动的是艘一百吨的大船,也算可以了。如果全力踩踏的话,这型船可以达到七节的极限速度,呃,虽然仍算不上快,但别忘了这是不依赖风帆的速度,在水上追逐中,这点主动速度是极为宝贵的!
其实这螺旋桨船的速度还赶不上传统的排桨船,极端的桨帆船可是能达到八节航速的。只是,船旁列桨的形式占用了大量的侧面面积,无法有效布置火炮,如果非要装的话,要么装在中央,要么装在艏艉,总之火力是大受限制的。而螺旋桨船如同寻常的帆船一样,并不受这个限制,可以在侧舷搭载二十几门大小火炮——这样的火力在浅水区域无疑是恐怖的。
墨河号下水后,就立刻被部署到了崇明岛,用来绞杀周边不听从东海人征召的海盗。它在崇明岛附近复杂的水文中如鱼得水,笨重的大船就用大炮解决,灵活的小船就追上去用大炮解决,逃到了外海的海船就让大暑号解决……总之,现在墨河号就是周边海盗闻风丧胆的存在!
当初崇明岛被官军攻陷,原本的海盗们大多逃散了出去,风头过后又冒了出来。若是他们能向东海军低头,老老实实听从调遣,倒也无事,但总有些看不清形势的,自以为张朱二家覆灭,自己能打出一片天了,暗中闹事,这就不得不吃一通铁拳了。
今天,墨河号又大发神威,俘获了一艘敢在附近打劫的海盗船,威风凛凛地带回了崇明港。
进港之时,船上的高川睁大了眼睛——崇明事态平息后,他被派了过来,处理岛上的军事事务——不是因为少了什么,而是因为多了一艘船,一艘星火级,江南工作组用的“小暑”!
崇明与临安、庆元府之间的商业联系都有规划,而今天小暑的抵达并不在计划之中,这就说明她不是来运输货物的,只能是运人或送信的。联系到最近的局势,难道是?
果然,他一登岸,迎面就见到了之前一直岛上负责行政的何魏。何魏也不客气,迎面就把一份文件拍了过来:“老高,本土来的征召令!海军要开始行动了,你带着大暑、小暑和墨河,还有两个连的海军陆战队,即刻北上,去东海县,与符凯伟联络后继续下一步行动!这期间,崇明岛军政事务由我负责!”
高川不惊反喜,叫道:“终于要开始了?总算能动起来了!”
“是啊,说是要对莱芜动手了,海州到莒州的水路至关重要。”何魏说完,稍稍冷静,思考了一下,又说道:“这岛上刺头太多,你得给我带走一些。”
然后他转头对身边的年轻人说道:“朱泾,去发布征召令!国战将及,这一片混水上饭的,只要以后想继续吃下去,都得有船出船,有人出人,随我北上!告诉他们,这不是为一家一姓而战,而是为华夏民族而战!有血性的,就跟我拿东西上!你也跟着高东家过去,听他指挥,好好表现!”
何魏在崇明岛呆了一年多,也不是吃白饭的。在朱泾的参谋下,他威逼利诱,收复了周边的一大群小海盗,如今正是用上的时候了。虽然他们不能与正规军对抗,但是用来补充海员,运输物资,骚扰敌后,也是很好用的嘛。
“是!”
他的身后,身着标准海军白蓝制服,一身英气的朱泾走了出来。听了何魏的宣言,不知为何,这个臭名昭著的前海盗头子,胸中竟有一腔热血迸发了出来。
……
1262年,1月26日,中央市,胜利公社。
“柱子哥,柱子哥,上面发公告了,征召令!招募退伍义务兵重新入伍,非强制,全自愿,但是进去就是志愿兵!只要五百人!咱们赶紧去吧!”
“什么?哪里报名?我这就去!”
“我也去!鞑子打来了,杀敌报国,不给钱我也去!”
“唉,可惜啊,佳儿和张信他们去临淄了,不然他们也有机会的。”
……
1月26日,胶西县。
北门附近,一个公差模样的黑衣男子夹着一卷纸,走到了城墙根,先是把上面残缺淡黄的旧纸撕干净,又拿出浆糊仔细涂了一圈,将新的告示贴了上去。
旁边一群好事者瞬间围了过来,有识字的人开始读道:“因抗蒙救国所需,即日起,征召公交马车,每日班次由十班减少为三班,请知悉。另,东海国……”
不远处,一帮稚气未脱的小学生,在老师的带领下,走过胶西街头,狂热地喊着:“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
1月26日,中央市,六艺学院。
“杀敌报国,就在今日!”
“好的,同学们,华夏之崛起,就在此一战!现在,我公布即将被抽调入伍的预备军官名单,点到者出列!”
“胡树!”“到!”
“赵清茗!”“到!”
“陆秀夫!”“到!”
……
与忽必烈朝横跨半个中国、轰轰烈烈的大调动不同,在狭窄的胶东一隅,一股细小的、不起眼的,但具有强大生命力的力量,也被调动起来了!
第275章 满万了
1262年,1月27日,立春20日,东海市,东海堡礼堂。
本月四日,临时大会通过了“金丹计划”,东海商社开始为战争做起了准备。
安全部、海洋部整顿军队,工业部生产军备,商务部筹备钱粮并且合纵连横,后勤部生产补给物资,文化部搞宣传……这些自不必说,劳工部和建设部也联合搞了个基建计划,以便以后抓了俘虏可以直接投进去管起来。
为了不妨碍股东行动,这个月23日的全体大会本来已经取消了的,转而给了管委会较高授权让他们自行其是。但是前几日传来了李璮攻占济南的消息,计划又到了关键节点,因此今日也再次召开大会,通报最新战况和备战情况,并且安排下阶段任务。
最初上台的是统计组组长高源,他把李璮在济南的一系列布置叙述了一遍之后,无奈地耸耸肩,说道:“嗯,就是这样,李璮入城后整顿城防、收集粮草,都是常规应对,没什么纰漏。那边我们有不少人脉,所以知道的还算清楚。但蒙古那边就没什么办法了,种子尚在培育,远不到结果的时候。还好,我们有另一个‘渠道’的信息源,请王同彩再来讲讲吧。”
蒙古方面的应对策略,统计组侦察不到,但在后世的史书中都写着呢。文化部虽说最初在这方面有些拉跨,但后来在各类电子产品的角落里翻出不少资料,再整理一下,还是能提供不少有用信息。虽说这个时空的发展未必就和后世史书一模一样,但仍相当有参考价值。
于是王同彩接替高源走上台去,翻开笔记本讲了起来:“……嗯,按这上面的记载,说是姚枢给忽必烈献了三策,上策濒海捣燕,中策连宋固守,下策直取济南。最后李璮果然选了下策,最后被困死在济南里,我们……”
“等等,”听她讲到这里,韩松忍不住如此问道:“这姚枢真是这么说的?”
王同彩点点头:“是啊,很有前瞻性吧?”
没想到韩松非但没佩服,反而哈哈一笑,把桌子一拍:“这姚枢,完全是在装逼啊。”
王同彩一愣:“这怎么说?”
韩松伸着手指说道:“闭关居庸?居庸关离海边还有几百里呢,李璮怎么过去?就算过去了,燕京西有张柔、史天泽,东有辽东的东辽国、塔察国,都不是好惹的主,这不是被他们瓮中捉鳖?
连宋固守?现在他不就是在连宋固守吗?论‘固’,什么地方比得上济南?即使用了这个中策,为了看住北清河沿岸、保住老家益都,济南也是必须拿下的啊。
所以姚枢这三策完全就没意义嘛,说来说去,李璮就只有进济南这么一个选择。这些腐儒,就会搞故弄玄虚的这一套,可怜忽必烈还被忽悠了。”
“呃,”王同彩有些无语,“你这么一说,也好有道理啊。”
“咳咳。”史若云急忙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先继续报告吧。”
于是王同彩又接着把蒙古方面有可能的军事调动列了一下,看得股东们啧啧称奇,可真是大手笔。
结束后,史若云又看向了韩松:“之前是蒙古人的动向,接下来是我们的应对。韩委员,现在该你报告了。”
今天夏有书和高正他们去布置军务了,韩松不但代表海军,还是代表军委会发言。他一耸肩,走上台去,开门见山地说道:“大计划之前夏有书已经说得很详细了,我不再赘述,现在只讲讲计划进展。我们海军已经尽可能收缩力量,从南方调拨了一批船回来,同时也带回了不少消息。根据我们从南边获得的消息,南宋朝廷对这场战争其实是相当积极的。或许是之前抗蒙战役取得的胜利迷住了他们的双眼,总之,我们从多个渠道获悉,南宋准备在淮河战线上全面开花,东西齐动,向北推进。还有,魏万程也收到了暗示,朝廷允许我们今年再次入贡,看来是想用钱换取我们再次出力,这倒是正好了。”
韩松停了一下,又继续分析起当前的形势:“北边蒙军还需要时间集结,我们估计,整个二月份,都不会有大的战役,只会有连串的小冲突。这段时间,我们正好以战代练,让各部队轮流见见血,迅速把战斗力提上去。
淮西我们够不着,但是淮东的夏贵、李庭芝一定会出手的。趁此机会,我们计划一边夺取莱芜,一边派出少量部队协助他们,既是吸收战地经验,也是加快一下他们的进度,同时还能第一时间获取情报。虽然不指望他们能干多少活,但能拖住蒙军一点是一点。
另一边,济南战场这时候我们不便参与,但是北边却有一个不错的目标,滦州。李璮的一个儿子,李南山,现任平滦总管,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李璮起事时没通知他,他现在应该被围困在滦州了。滦州有滦河通海,眼看着就要解冻了,正是我们介入的好时机,能救出李南山最好,不行的话就当骚扰了。通过此举,我们可以让忽必烈心里有个钉子,多在北地沿海布防。北边多一点,南下的就少一点。”
他说道这里,史若云明知故问道:“听起来动作很大,你们兵力够用吗?”
韩松笑道:“扩军计划已经开始,现在看进行得还算顺利,不过事不宜迟,不能等新兵训好了再行动,现在就要开始动作了。”
金丹计划启动之后,军委会得到权限,立刻启动了一个临时的义务兵招募计划,员额为两千,暂编成五个训练营进行集训。这次扩军没有继续从胶州老区招募,而是选择了登莱、宁海和潍密这些相对靠外的地方,以扩张商社的影响力。
招募过程仍在持续,目前看来还算顺利。虽然现在是真正在打仗,潜在兵员大受影响,但毕竟只招两千人,战争的恐惧还是阻挡不住对土地的渴望。自然,这也受益于东海商社多年打出的威势和近几年在周边的宣传攻势。
最近,李璮攻占济南之后,军委会又启动了“征召”计划,重新征募一部分已经退役的义务兵入伍,并且慷慨地给予志愿役的待遇。同时,还提前从六艺学院征召了一批预备军官,补充指挥力量。
在军队扩编的同时,全体大会也放开了军队的笼头,任由他们按照五九军制设定的更高一级目标进行改编!
义勇旅升级为义勇师,下设三个旅:南面旅、北面旅和东面旅,分别执行三个方向的战略任务。
南面旅下辖第六、七、八步兵营和第一炮兵营、第一骑兵营、第一铁道营,又有两个保障连和一个近卫连。主要职责是对莱芜监和其他南部地区进行攻略。
北面旅下辖第九、十步兵营和第二炮兵营、第二三骑兵营、第二铁道营,又有一个保障连和一个近卫连,海军陆战队第一营也会临时加入北面旅。主要职责是对益都、济南以及渤海沿岸进行攻略。
东面旅下辖第一至五步兵营、第三铁道营、五个训练营和其他剩余兵力。主要职责是进行本土防御、训练兵员以及对其他方向进行支援。
每个方面旅所属的兵力已经达到一定量级,考虑到不可能总是集团行动寻求决战,总会有分散行动的时候,所以安全部将每个旅又临时编制成了若干个小型的野战合成团,混编了步兵和骑兵、炮兵,以执行独立作战任务。说起来,这个编制倒是和当初宁惟俞曾经提出过的合成营比较像,不同的是,这个合成团仍然是临时编制,随着战时需要随时会解散或改编。
以南面旅为例,最多可分出三个合成团,每团含一个步兵营、一个骑兵连、一个炮兵连、一个铁道队连(工兵辎重连)和适量的通信、医疗、后勤等专业保障力量,此外还有一个团部直属的近卫排,可以作为警卫、侦察兵和宪兵使用。视情况,也可以减少团的数量、增大规模。
为了尽可能加强北面旅和南面旅两个机动旅的力量,安全部还准备将这两个旅的五个步兵营扩编,从东面旅抽调一部分,再把征召来的新兵安插进去一部分,保持每个营四连三排三班不变,但是每班人数增长到12人,其中四名士官,八名义务兵,正好可以形成四个三人小组,每营人数扩张到四百八十人。
如此一来,每个合成团约八百人,小而精悍,可以战胜同级别的任何敌人,能够单独执行一个方面的任务。如果遇到无法战胜的大股敌人,也可整个旅合兵一处,整编后发挥出强大的实力!
整个南面旅的兵力达到了三千人,北面旅两千八百人(含一个海军陆战队营),东面旅含训练兵共三千一百人,总计超过了九千人,再加上海军的一千多名海员和另外两个营的海军陆战队,东海商社现在直接用于作战的总兵力已经稳稳过万了!
第276章 重火力
1262年,1月29日,立春第22日,海州东海县。
现在海上刮得还是北风,高川带领大暑、小暑和墨河号三艘船北上,前两艘星火级要戗风慢慢挪,不过墨河号有自主动力,收了帆迎风直插过来,虽然不可能一直工作,但人帆结合,还是提前抵达了东海县所在的郁州岛。
郁州岛两年多以前被东海商社占领,之后虽然没怎么用心经营,但还是在面向大陆一侧建立了棱堡和港口。墨河号本就吃水浅,又有自主行动的能力,轻松就泊入了港区之中。
这艘新锐战舰并非港中唯一来客,在此之前就有许多本地的渔船、渡船停靠,还有几艘来往南北的商船。此外,就是新近从本土抵达的许多运输船和战舰了,其中除了常见的星火级,还有另外三艘最新的河级。这种新船虽然排水量不大,但水线之上的尺寸并不亚于星火级,而且侧面密布的两层炮窗更增添了力量感。
停入泊位后,高川迫不及待地跳到栈桥上,伸展腿脚,同时也不忘了对里面招呼道:“让脚工都下来,活动活动吧!”
他看看东边高大的云台山,又看了看海峡西岸的海州城。城头已经插上了东海旗帜,用望远镜能看到辣椒土豆图案在风中飘扬。海州的易手是东海商社与李璮的交易之一,如今城中的守军已经尽数跟随李璮北上,现在这座重镇已经真正为东海国所有了。
“城头变幻大王旗啊。”他感慨道。
曾几何时,东海军还曾与海州城的益都军对峙着。可两年多眨眼而过,双方就成了同一条破船上的战友了,“造化弄人啊。”
“造个屁化。”这时符凯伟从堡中迎了出来,听了他的感慨,吐槽道:“搞到今天这样,不都是我们自己挣来的?”
符凯伟和高川两人代表海军驻在海州,以后周边事务就是他们负责了。
高川嘿嘿一笑:“也是。行啊,计划下来了没?我们时间可不多啊。”
符凯伟点头道:“确实时间不多,过几天我们兵分两路……先不说这个了,有个更急的事,先过来吧。”
说着,他就带高川往港区内不远处的另一条栈桥走去。
高川有些不明所以,跟着他走过去,又上了停泊在那边的一艘河级“五龙河号”。结果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姚工,你怎么来了?”然后又露出了喜色:“难道是新炮有消息了?”
来人正是姚崇义,正在五龙河号的露天甲板上站着。他大多数时间都在金口市那边搞火炮,今日来了海州很稀奇,但想想多半也是跟火炮有关系。
姚崇义跟他打了个招呼致意,点头道:“没错,是新炮。我这次要往崇明去,在那边搞个项目,顺便给你们送点新炮的样品过来。来吧。”
高川赶紧蹭蹭蹭自折叠舷梯攀到了露天甲板上去,问道:“怎么这次这么快就出来了,是战时加快速度了?是哪个方案,120还是125?在哪呢?”
100mm口径的龙吟炮在战场上展现出了出色的表现后,东海军和武备组再接再厉,下一代更大口径的火炮的研发也提上了日程。“下一代”这个说法并不太准确,因为龙吟炮族依然足够实用,不会被完全替代,还在持续改进,新的大型火炮只是一种更高火力的补充。
陆海军对要不要研发新一代火炮的意见自然是一致的,当然要。但是在具体的口径选择上则有了分歧,海军主张125mm口径,陆军则坚持120mm口径。换算成弹重,前者约7.2kg(16磅),后者约6.4kg(14磅),不管是哪个都近乎龙吟炮的两倍了。
之所以有这样的分歧,自然是因为海军靠船移动,当然希望火力越强越好,而陆军靠马拉,则不愿意火炮做得太大,以免运输起来太麻烦。两军执拗着相互不妥协,管委会又坚决不同意研发两种口径相近却有分别的火炮以免造成后勤的复杂化,所以事情就一直这么拖着没进展。难道是现在战事临头,决断终于下来了?
姚崇义摆摆手,说道:“都不是,我们武备组这段时间研究了一下,觉得一二零一二五都不怎么合适,大这么一点没什么意思,咱们直接上一五零!”
高川一惊,看了看姚崇义,又看了看符凯伟。后者摊手道:“别看我,老姚也是跟你前后脚来的,细节我也不知道,这不跟你来一起听课了嘛。”
于是高川急忙对姚崇义问道:“等等,怎么,你们武备组能造出150mm的真·大型火炮了?”
若是有了150mm的大型火炮,那就是真正的质变,弹重几乎有13kg(28磅),火力惊天动地,将之前几个方案远远甩在身后,可真是鸟枪换炮了。但是工业部门的铸造能力也就刚超过一吨,还在朝两吨努力,造这样的大炮是不是太勉强了点?
“标准版的不行,但咱可以变通嘛。”姚崇义摇摇头,然后从文件夹中掏出一叠设计图,翻出一份摊开,指着上面说道:“你要是想要18倍径的标准版150加农炮,那我们当然拿不出来,那怎么也是两三吨的大家伙了,过几年等有了大功率蒸汽机再考虑吧。但是,如果换了一吨以下的短倍径弱化版本,那我们还是能搞定的。”
说完,他招招手,引两人下到了炮舱里。
进了炮舱,高川首先是感觉宽敞了许多——墨河号的炮舱虽然是长短炮相对布置,但加上炮车、阻拦索以及各种零碎,中央只剩一条一米宽的弯弯曲曲的通道,很是憋屈。但这艘五龙河号里,中央却空出了一条笔直的通道,足够两人并排而行,就舒服很多了。
然后,他才发现了导致这种宽敞的原因:两侧的炮位上,布置的不是常见的龙系火炮,而是一种从未见过的短粗炮,比龙吟炮粗了一圈,炮身却只有一米多长,自然就把空间省出来了——这应该就是姚崇义所说的新炮了。
“这就是150炮?”高川扑到了一门炮旁边,“倒是挺省空间的,还真适合这河级。”
姚崇义点头道:“还没起名,先叫开发代号‘d1’吧。150mm口径,7.5倍径,生铁铸造的,炮重大约666kg。这不是我们搞了蒸汽机了吗?但试验机的75mm口径太小,所以下一步直接翻倍做到了150mm,为了加工气缸又上了一套对应的刀具。不过镗气缸只占了工时的一小部分,这套刀具也没太多用的机会,我们一看这不正好嘛,既然有现成的也不用搞120或者125了,直接上150炮得了,就趁着河水解冻的时候做了一批出来。当然能力有限,口径大了身管就不能太长,只能做这种‘短重炮’了,以后再逐步加长吧。”
符凯伟眉头一皱:“不过身管这样短,空有口径,威力恐怕并不怎么样吧,能比龙系炮更强?”
前膛火炮就是一根铁管子,没什么花活,所谓火炮设计,其实就是受铸造和加工能力的限制,在同样的重量下,改变口径、倍径、壁厚等参数,造出最合适的火炮。这其中,应用场景不同的火炮又有不同的最优解。像是陆军野战炮,就追求一个“平衡”,倍径不能太小,以免打不远,但又不能太大,以免超重,所以到了最后,不管什么口径,倍径一般都控制在14-18的范围内,过长过短都不好。
而海军舰炮则与野战炮思路不同,是越长越好,为此甚至可以牺牲一些口径。因为舰炮所面对的,不是擦之即死的脆弱**,而是厚实的船壳,必须有足够的穿透力才行。在远距离上,细而长的火炮自然比同等级的粗短火炮要好,因为后者根本打不中,也就不用谈威力了;在近距离上,细长火炮还是要比短粗要好,因为同重量的情况下,细长火炮壁厚更大、身管更长,可以承受更多的装药,带给炮弹更多的动能,可以更好地穿透;而即使是同动能的情况下,小口径炮弹同样是要比大口径要好,因为横截面积更小,更容易穿透。
如果放在陆军炮上,小口径还有个远距离衰减的缺点,但是海军真正的开炮距离通常都在三百米内,衰减并不明显。所以总的来说,舰炮首要的追求方向一定是更长的身管,只有在达到了极限的情况下,才选择更大的口径。风帆时代的舰炮,受到炮舱面积和铸造能力的限制,舰炮一般最长也就三米左右,但是从基础的9磅炮到威猛的32磅炮,都尽力向这个极限靠拢。
姚崇义点点头,说道:“看来符少校的基础知识还是非常扎实的,不愧是海军啊。确实,如果同样用一吨铁铸造一门巨龙炮和一门150口径的短粗火炮,那么后者的穿透力还赶不上前者。但是,这个前提是对付‘厚木板’。”
高川上前拉开一门炮,比了比它巨大的炮口,一拍手,表示他理解了姚崇义的意图:“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既然我们现在的敌人并没有等级足够高的厚实船壳,所以火炮的穿甲力只要够用就好,在此基础上,可以选择杀伤力更高的大口径短炮?”
姚崇义竖起大拇指:“就是这个道理!大短炮虽然穿透力不行,但是杀伤力那是惊天动地啊!想想,150口径的大铁球,打在小船上,甚至足以将船体震碎啊!就算打霰弹,也足以投射出龙系列3倍以上的弹丸,真正的如雨如雹。而且,我们还有一种特别的弹药……”
他招呼炮手,打开一个弹药箱,从里面取了一枚异型炮弹出来放在地上,又翻出一张设计图展示了出来。
两人凑过来一看,比照着设计图,很快理解了这种弹的设计:是将九枚较小的球形弹三个一组堆叠在一起,用网兜裹住,再用一根细铁杆串着,在两侧固定两块圆片木板夹紧,形成了一枚子母弹。
符凯伟问道:“嗯,这是葡萄弹?”
葡萄弹和霰弹都是类似的弹种,一次发射大量的小型弹丸。但是霰弹用的通常是与步兵火枪弹通用的小铅弹,而葡萄弹的弹丸更大,一般是海军用得多,以便穿透木板。
姚崇义继续解释道:“这确实只是普通的葡萄弹,但是由于150mm的大口径,所以这九枚子弹可以采用狮吼炮用的72mm炮弹。二位,想想,到时候,新炮发射一发葡萄弹,可比一颗实心铁球强多了,相当于九门狮吼炮同时开火,一打就是一大片窟窿……火力甚至超过了星火级的一舷齐射!”
听了这个鼓动性的描述,高川与符凯伟两人都心动起来。
实际上姚崇义说得夸大了点,葡萄弹子弹体的动能相比真正狮吼炮发射的炮弹的出口动能还差得远,但是用于对付薄弱目标也差距不大了。这正是当前东海海军所需要的火炮,因为他们所面对的主要敌人,不是后世大航海时代船壳坚实的战舰,而是脆弱而大量的小型战船。这样的火炮,正是小船毁灭者,虐菜之王!
鼓动过后,他也没把话说死,又补充道:“当然,这个d1和龙吟炮各有千秋,近距离对弱目标杀伤力自然超群,但射程和穿透力就差了些,不过正好给你们的河级用,反正这浅水炮舰本来就碰不到太强的对手,主要对付些灵活的小船,正合适。”
“好,说得对!”高川赞许道。
他又推了推这门新炮,炮身灵活地左右转动起来。它并非放置在传统的四轮炮车上,而是装在了一个新式的旋转炮架上。这种炮架分了三部分:地台、底梁和炮座。地台是甲板上固定着的一道对着炮窗的弧形钢轨以及圆心位置的地桩;底梁一头连接在地桩上,一头通过滑轮放置在钢轨上,可以如同指针般摆动;炮座用于安装火炮,再放置在底梁上,通过两道倾斜的滑轨连接,这样火炮击发时就会带动炮座沿着滑轨向后抬升,减少后坐距离并使得复位更省力。
旋转炮架有诸多好处,一来减缓了后座冲击,使得小船能抗大炮,二来可以更灵活地调整射界,便于对付近身目标,三来整体结构相比传统的四轮炮车及拦阻索系统也更紧凑,可以减少空间占用。总体来说,与这短重炮简直是天作之合。不过这炮架并非新东西,之前高川就见过了,因此也没太过惊奇。
高川又招呼上符凯伟,找出装填工具,模拟了一下装填过程。炮弹十多公斤,搬起来有些麻烦,但炮膛很短,还能把炮身往后拉,装弹药和清膛都很方便。总体来看,装填速度比龙吟炮还要快,如果不算瞄准所需的时间,甚至一分钟五发都是可期的。
“这下可厉害了。”符凯伟又举起了一枚葡萄弹,笑道:“而且还有个好处,你看,这葡萄弹的子弹体和狮牙炮的炮弹是通用的,这样下层放这个d1炮,上层放狮牙炮,后勤又方便了。”
姚崇义补充道:“就是这个意思。我走之前跟韩松他们也聊过了,以后海军的船就分两种,一种是装备100mm龙系火炮的,对付常规对手,二是装备这150/75系统的,对付轻快小目标。”
“那么河级显然就是后者了。”高川又问道:“那除了这d1,还有d2、d3吧?”
“自然是有。”姚崇义又抽出一张图纸,与之前的d1类似,但炮管显著的要长些,“这是‘d2’,150mm口径,10倍径,重一吨左右。嗯,不知道你们注意到了没有,之前的d1内膛深度与狮吼炮相当,这d2和龙吟炮是一样的,便于利用成熟的加工工艺,也便于火炮布置。”
“也是,真是你们工业部的风格,非得榨干最后一分利用价值才行。”符凯伟接过图纸一看:“嗯,感觉这个d2会威猛不少啊。”
高川摇头道:“但是不怎么合算,打小东西,d1就能胜任,打硬货,又未必比巨龙炮表现好。”
姚崇义点点头:“是这样的,毕竟这d2是新炮又是大家伙,生产性不好,所以你们海洋部也没下多少订单,只预定了一批试用。d1倒是不麻烦,所以先装备了这一艘五龙河,隔壁的白狼河也装了八门,后续还在继续生产。你们先试着用用,如果好用,就发信回去下订单,本土就调整生产计划了。”
高川立刻拍手道:“那还等什么?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开出去试试吧!”
第277章 千里挺进
1262年,2月1日,立春第25日,沂州。
东海军义勇师进入全面战备状态后,新兵招募和老兵征召仍在火热的进行中,但是兵贵神速,新鲜编成的南面旅已经在高正的带领之下,一路向沂州奔了过来。
理论上来说,如果在胶州登船,行至海州,再沿北部的大沙河上溯,登陆后行至沂州的话,用时和耗费会小的多。但是军委会出于开辟交通线、留出冗余方案的考虑,选择兵分两路,南面旅的人马走陆路前往沂州,而海军则负责走海路向沂州运输补给。
补给问题,才是义勇师面临的最大问题!
为此,军委会把财政部的徐云吸收了进来,组建了一个专门的军需后勤处,统筹谋划后勤补给事宜。徐云又设立了四个小组,分别对接商业运输、水路运输、陆路运输和马匹管理。之所以把马匹管理单独拿出来,是因为这实在是个繁重的工作。
即使不考虑补给线,按携带一个月的补给计算,就算是不骑马的步兵,平均每人也需要携带60kg的装备、食粮、弹药等物资,一个营480人就是28.8吨。一吨一车,这就差不多需要六十匹马来拉车。而马的食量是人的十倍,这六十匹马要吃的食物几乎相当于整个营,又得配备更多的马车来携带补给……最后算下来,即使一省再省,步兵营也至少要配置相当于总人数20%的马才能运转起来。
这么一算,炮兵营要拉大炮,得配置相当于人数100%的马才行。而骑兵也是一样,本来就要一人双马,这两匹马又要另一匹马来运输补给,骑兵营至少要配置300%的马才行。
整个南面旅,人才三千,马就需要两千多啊!
当然,这是最奢侈的情况,大多数情况下,可以通过让士兵携行一部分物资、就地购置或征收物资、让马吃草、让不同的单位共用马匹等等办法解决一部分。但是未虑胜先虑败,如果遇到什么情况,这些办法都没法用怎么办?有足够的马,可以放在后方不用,但没准备好足够的马,等到必须用到的时候却没有,那可不只是欲哭无泪,而是全军覆没了。而且还不是配了这些马就完事了,马会累、会病、会损耗,要有轮替和补充制度,而为了轮替补充,又得在前线沿途建立马场草场,还得配备操持这些工作的人手,还得派人去审核监督以防出各类纰漏……
还好,东海商社这几年毕竟攒下了一些家底,几千匹马和对应的马夫还是拿的出来的,而且从密州到沂州这一线算是半个内线,可以就地采购补给,又有海路辅助运输,实际上也是用不上这么多马的。不过为了检验真实的运输能力,军委会这次还是给南面旅备齐了马,看看这一路到底能出多少纰漏。
高正亲率第一合成团,日行30-40km,不做停歇,一路赶往沂州,在蒙水和沂水的交汇处择地扎下了营。而宁惟俞率领的第二团和段明远的第三团则在后面交替出发,滚筒前进,每人每两日行进30km。第一日,第二团行进至15km处,停留一日,第三团行进至30km处,也停留一日,同时第一团再超越至45km处。这种行军方式有些便秘的感觉,但好处是能比较稳固地确保补给线,虽然没什么用,但就当练习了……
但是……
“八天了,按预定第二团该到莒县了吧?怎么还落在后面?”
临沂城外的南面旅大营中,高正带着几个军校生摊开地图,标记出第二团的位置,然后对着前来报信的第二团轻骑兵问道。
这个轻骑兵不是别人,正是范龙城的爱将王破虏。现在他已经升到了上尉,就任第一骑兵营的副营长,也就是实际上的长官,这次跟南面旅一起行动,被高正派到了后面负责骑兵的侦察和通信。
王破虏行了个军礼,说道:“报告上校,正月二十七日,第三团经过七宝山口时,发现预定地点不适合扎营,于是就前出十公里扎营。二十八日,第二团推进时,发现两团扎营位置接近,计划被打乱,于是第二团原地休整了一日,等待第三团前行十五公里,再次达成战术距离。嗯……这期间,第二团的马又吃了邻近的麦子,宁少校要给民家补偿,然后附近的民家又为那是谁的田争了起来……于是就耽搁了一天。”
高正一听,一阵头疼,这俩活宝,走这么慢还能走乱节奏的。他看了一下地图,摇头说道:“算了,先不用这样滚动了。让第二团暂时驻扎在莒县,第三团直接前来临沂。另外,北面旅还在胶州没出动,本土防御没问题,那就让东面旅调一个守备营过来,驻守在沂州。我们这边不能再等,要动了!”
他在沂州的这几天,海军从南边送来消息,宋军开始出动了。经过一番协调,李庭芝率领一支部队已经从扬州出发,预备走海路登陆已经被东海军控制海州,然后向西前进,经过沂州,攻占更西边的滕州。
滕州,位于泰山山脉西南、南清河东岸的狭长走廊地带,南接徐邳,北连兖济。此时微山湖尚未形成,但后来的湖也不是突然冒出来的,低洼的地势就是成湖的先决条件。既然地势低洼,南清河东岸就形成了大量的湿地和星罗棋布的湖泊,相比一个连片的大湖其实更难通行。滕州就位于这片湿地以东,基本不用担心西来的威胁,只需关注南北,也算是一个战略险地了。
滕州本来是李璮的领地,但是地处边缘地带,又被汗廷直属的徐州和东平严家包夹,如鸡肋一般,所以李璮并未在此过多经营或驻军。起事之后,此地很快就被严忠范占领。现在李庭芝试图进攻这里,并非看中这里的战略地位,而是为了南下攻徐。
徐州,才是天下重镇啊!
整个淮东战场,可以分成南北两部分,南方是宋朝的淮河防线,而北方则有亳州-宿州-徐州-邳州等城池从西到东连成一线,形成了一条珍珠链与宋军正面相对,进可攻退可守。这个珍珠链,本来一直向东延伸到李璮控制的海州,但现在李璮造反,海州方向就突然出现了一个大缺口,正是宋军趁虚而入的好时机。这几年,蒙古一方一直处于攻势,这条珍珠链大部分时间都是作为出兵的前线基地,很少收到宋军的攻击,现在也是时候让他们尝尝挨打的味道了!
这时候,夏贵应该也已经亲率大军北上,攻拔徐州西南边的宿州了。现在蒙军尚未反应过来,只要夏、李两支宋军会师,夹攻徐州,这条宝贵的珍珠链就被宋朝势力拿下,富饶的淮北平原就收入囊中了。
既然宋军出动,东海军这边也不能干看着,一要趁宋军吸引蒙军注意的时候钻空子,二来也是要打出威风来好在友军那里获得更多的话语权。
高正看了一会儿地图,开口对旁边的一个少尉参谋说道:“陆秀夫,你收拾一下,跟着步兵第三连,去海州迎接李制置的大军。”
……
第278章 沭水航路
2月1日,海州,沭阳县。
波光粼粼的项硕湖中,墨河号和五龙河号乘着东北风,缓缓靠近湖西岸。不过多时,几艘小船从西边驶来,一人上了墨河号,对高川回报到:“报告!少校,西边沭水已经探测过了,二十公里内皆可通行!”
高川点点头,说道:“好,那这就出发,今天进驻沭阳城!”
海州与沂州直线距离不过一百公里,但是水路交通线却要长上许多。
沂州有两条大河南下,西侧为沂水,东侧为沭水。这两条大河也是有名的“害河”,经常泛滥,经常改道,给沿岸人民带去了沉重的灾难,一直要到新中国时期才算被治理好。
当前,它们的水路也与后世不同,走向恰如一个“儿”字形。左边的沂水南下之后,直接经邳州向西南汇入黄淮水系,要到明朝时地方官瞎折腾,才会如后世一样拐向东与沭水汇合。而沭水南下之后,没有直接向东进入海州湾,而是向西南拐了个大弯,在宿迁东北向东转向,经过沭阳县南后一直向东北流,在沭阳东北方的洼地形成一个巨大的湖泊“项硕湖”,然后又流向东北,在海州城附近的朐山南侧入海。
这西沂东沭两条大河虽然距离很近,但却没有直接相连。这样的情况下,想从海州走水路去南面旅旅部所在的沂州就有些麻烦了。如果想一路乘船过去,那就只能进淮河转沂水北上,这条路太绕,还要通过蒙军控制的邳州,并不是个好选择,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在东边的沭水流域想办法。
军需后勤处规划了两条路线。甲线距离较短,是在海州储备物资后,派小船沿海州西北方的大沙河上溯约五十公里,然后卸货,将货物走陆路转运到沂州。这条路线差不多是在海州和沂州间画了一条直线,后世建国初开挖的分沂入沭工程和新沭河就是从这条路走的。
相比完整的沭水路线,甲线省了一百五十公里水路,多了二十五公里陆路,不过嘛,这二十五未必就比那一百五十成本低,而且其中要多次水陆转运,很麻烦……所以还有一个乙线方案,就是派较大的船只进入沭水,然后拐个弯前往沂州。
高川他们现在走的就是这个乙线,一来探查一下航运的可行性,二来也是控制沿岸要点,防止敌人利用这条水路袭扰沂州和海州。
他带的这两艘河级都是不怕浅水的平底船,按理说不需要这么小心,不过现在枯水期还没完全过去,某些航段连0.8米水深也不知道有没有,他又宝贝着这两艘新锐战舰——它们不怕沙,但不是不怕礁石啊!所以还是事先派出小船,侦察前方水文。
眼看着已经出了项硕湖,前面没多远就是沭阳县城,只要没什么意外,今天就能控制这座沭水边上的城池了。。
沭阳是海州四县之一,其他三县为东海、怀仁(金改为赣榆,以后也沿用此名,但怀仁是宋名,政治正确)、朐山,都在海边,只有沭阳深入了大陆。
金丹计划实行之后,东海商社对海州的政策也悄然发生转变,从视之如鸡肋转向了主动吞并,至少也要把沭水围出来的这一圈控制起来。淮北一带尽是上等的灌溉平原,但是因为战争的原因地广人稀,在现在的东海人眼里正是绝佳的地盘。而且法理上这是大宋朝廷划进了东海军辖区的地盘,不要白不要。反正就算他们不要,南宋也会占去,然后又被蒙古人抢走,为何要这么白白浪费呢?土地有德者居之啊。
如此一来,位于海州西南角的沭阳,战略地位就很重要了。
沭阳南边就是淮安,前不久还是战争前线,历年来反复拉扯,所以没太多居民。不过之前李璮驻屯了不少兵马在这里,也在这里开辟了不少屯田地。如今城外随处可见大块大块的麦田,过几个月就成熟了,当高川他们到达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片青苗的景象。
李璮起事之后,把沭阳的大部分兵力都带走了,沭阳城也为之一空,所以东海军接管起来并不费力。城中还留有不少带不走的粮草,倒也是个意外收获。
河级居住条件很是憋屈,因此高川放了大部分人上岸去城里益都军留下的军营过夜,只留一小批在河边圈了个小营地看守船只,倒也一夜无事。
麻烦的是第二天。
2月2日,立春第26日,沭阳。
天亮后,高川派了几个小队去周边转了一圈,收集一下情报,如果没什么问题,就继续北上了。本以为这次侦察不会有什么状况,但没想到,还真遇上了状况,一个小队在沭水南岸发现了一帮宋军,于是赶紧回来报告。
高川接获报告后,一边腹诽着“怎么这么快”,一边派朱泾带人去问问情况:“带一个班,去问问他们是哪个部分的。等等,提两箱酒,先送过去,你先客气一下,他们要是客气,那正好,若是他们不客气,那你也要硬起来!”
朱泾很快领命去了,高川想了想,也出了城回到了墨河号上。也没干等,而是命人找了两艘旧船固定在河中当靶子,然后叫起两艘河级,一前一后对着靶子操练了起来。
“轰!”“轰!”
墨河号单侧有七门龙吟炮,火力之凶猛超越了海军历史上任何一艘曾经在实战中出现过的船,一轮打过去,当即把一艘靶船打得木片横飞,侧倾进水。
而后面的白狼河号甚至还要更为凶猛,它紧贴着靶船逆流经过,一侧四门d1短重炮次第开火,四发葡萄弹先后出膛(实际上葡萄弹才是d1的主力弹种,实心弹只是压舱备用的),三十六枚铁弹贴脸散发出去,本就破烂的靶船立刻被打了千疮百孔,当即解体成数大段无数小碎片,哗啦哗啦随河水飘去。
“效果拔群啊!”即使之前已经做过实验了,高川还是兴奋地叫起来。有这样的武器,沭水上还有谁能挡?
巨大的炮声不断向四周扩散过去,南岸的宋军中有不少人都忍不住抬头望来。
过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朱泾回来了,向他报告道:“对面是个姓汤的什么太尉,说是夏招抚的下属。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炮声吓到了,他接了我们的酒,仍然板着脸,但也没刁难,只说是奉命移营,经过沭阳,也没说要往哪去。不过我猜,若是他们要往东去海州,那也没必要瞒我,既然不说,那八成是要往西图谋邳州了。”
高川点了点头:“很好。既然他们不闹事,也给他们行个方便吧,今日估计他们走不出沭阳地界,还得扎营歇息一晚,就让他们在南岸驻营吧。”
他想了一会儿,思考要不要多呆一天等到宋军离开,但最后还是觉得不值得为他们浪费时间,于是又说道:“不管他们,还是按计划继续北上。朱泾,我把整个第一连都留在这里,你也留下,负责跟宋军交涉。你跟范奎协调好,守好城门,除非有对付不了的敌人来袭,否则不要放宋军进来!”
这支分遣队兵力不多,只带了两个连的海军陆战队,蹬船用的脚夫都是雇佣的民夫,周边侦察用的小船除了几个专业水手,别的都是从崇明带来的海盗……
朱泾先是立正喊了一声“明白!”,然后又问道:“少校,如果宋军强要渡河进城的话,我们是真与他们打吗?”
说这话的时候,他倒没有惊疑,反而隐隐有些兴奋的感觉。
高川一愣,说道:“你们看情况,若是能打过,就打!若是肯定打不过,那就别打了,但是一定要装作强烈抗议的样子,一边让他们进城,一边强调此地是东海军的土地!”
……
宋军倒没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过了沭阳之后就往西北去了。高川率船队沿着沭水走了一段,就继续北上。
过了沭阳后很长一段距离都没什么人烟,沿岸尽是大片的荒地、灌木丛乃至和平时期很难见到的森林。直到行进了差不多九十公里,到了后世郯城县的位置,才有了一处小聚落。高川派人下去与当地人接洽了一下,采购了一些粮食蔬菜肉类,发现价格还算公允,尤其是当地人有不少腌肉熏肉之类的东西,卖价相比其他地方算是很公允了,甚至还有牛羊马驴等活畜出售。也难怪,这周边没什么人却有大片的好平原,放牧比种田更合适。
但现在他们舱容有限,也没采购太多,又继续行程。
再一路北上,航路都还算顺畅,四十多公里后,他们抵达了甲线上的要点“临沭堡”(后世临沭县附近)。
甲线走大沙河大约只有四十多公里可以通航,然后还要走二十五公里陆路才能抵达沭水,这段陆路的终点就是这个临沭堡。
当然,运输路线打通也没几天,这“堡”还只是个名字,只是把原来就有的一个小渡口给占了,刚在两岸圈了两个营地出来,建材还要想法运过来呢。
乙线航路的重点,也是这个临沭堡,因为再往北行船也没意义了,想去沂水水系得就地卸货再陆运去西边。
显然,此地得好好经营一下了。
高川抵达的时候,正巧见到一名陆军少尉带着几个兵乘船到了东岸,紧接着这艘渡船就又开始装货,再往西岸送去。他观察了一会儿,见两岸秩序井然,也就没继续关注,带人停到了东岸。
此时海洋部同属第二舰队的许嵩涛正在东岸港区带着几个人测绘些什么,见到两艘河级过来,高兴地迎了上去:“哈,高川你来了,果然这条路是能通的啊!”
高川点头道:“不麻烦,沿途有几处浅水区,我都记录下来了。以后开春入夏水位还会涨,总体来说通航能力还挺强的。”
许嵩涛哈哈一笑,说道:“那就方便了,以后大宗货物直接走沭水过来好了,临沭堡的建材也方便运了。”
“嗯,也好。回去给徐云报一下,让他准备一批一二百吨的平底船,直接从本土出发一路走沭水来这临沭,省了不少事。”高川道。
“对,甲线以后只走时效性强的货。”许嵩涛又往河边一指,“说起这个,我准备把这处码头修一修,准备一批特殊的船,东岸马车到了之后,通过码头上的坡直接拉到船上,乘船到西岸上岸直接走,又省了一遍装卸货的麻烦。”
“好,这个办法好。”高川忍不住笑了出来,“我们这都把粮草喂到嘴边了,也算对陆军仁至义尽了。”
许嵩涛捏了捏拳头,看向了北方:“是啊……不过我们第二舰队来了南边主战区,本以为大展拳脚,可到现在全在干运输大队长的活,反倒被第一舰队捡了漏,可惜啊。”
第279章 突袭平滦
1262年,2月9日,惊蛰,滦州。
“哦,这么说,这李南山原本是不同意齐国公归正啰?”
白沙河号上,王广金对着身边的李平成如此问道。
此时,白沙河号和胶水河号这两艘归属于第一舰队的河级浅水炮舰,正在几艘小船的簇拥下,在滦河上逆着北风缓缓向北行驶。在它们后面,还跟着三艘运输用的沙船,不断调转帆向,戗风行驶着。河岸上,一整列身着红白军服的陆军正徒步前进着,远方,还能看到蒙军游骑远远打量的身影。
李平成是李应的第四子,今日在这里,是因为第一舰队和北面旅要执行突袭平滦、救出平滦总管李南山的任务,所以就请了李应帮忙,李应就把他这个儿子派了过来。
李平成眺望着北方,点头说道:“是的,我这位堂兄是长子,但是是庶出。他能做到平滦总管这个位置,齐国公给的帮助不多,更多是自己赚来的,所以一向忠心朝……虏廷,不愿意出什么意外。齐国公大概也是因此才没有知会他。不过他毕竟是李家子弟,还请王少校看在齐国公和大宋的份上,救他出来。”
“应当的,应当的,任何一个抗击鞑虏的盟友,都值得我们拯救嘛!”王广金嘿嘿一笑,父子不和,这李南山看来是没什么用了,不过,说不定反而更有用呢?
李南山现在是平滦路总管。这平滦路大致就是后世唐山市和秦皇岛市之间的区域,北部是唐时的平州,南部是辽国时始置的滦州。整个平滦路由一条滦河贯彻南北,正方便了东海人的行动,可以凭借优势海军逆河而上,不然他们今天也不会来这儿了。
本来,海军两支舰队分别负责南北水域,第一舰队在南,第二舰队在北边的渤海沿岸。但开战后,南面旅要涉及淮-泗-沂-沭一带内河水系作战,所以海洋部就把配备了更多平底船、更擅长浅水作战的第二舰队调了过去配合他们。而既然南面海上不面临威胁,第一舰队就大部北上,既防守蒙军从海上骚扰(如果真的有的话),也负责协助北面旅作战。
第一舰队虽然大部分都是海船,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浅水作战能力的。河级目前下水了六艘,给了第二舰队四艘,第一舰队也有两艘,之前还已经有了铁血号,浅水火力也是很足的。不过新式的短重炮就来不及送到了,主力还是龙吟炮,但其实也够用了。
其实滦河通航能力很强,船只甚至能深入上游群山之中,一直抵达北方草原上的开平,若是丰水期,就算大号的星火级也是可以开进去的。不过这时节滦河刚解冻,水量不丰,恰恰就正好进不了。于是星火级只能干别的,今天进河执行任务的只有两艘河级和若干运输船。
但话又说回来了,河级现在已经优先换装了龙吟炮,而很多星火级仍然在凑合着用之前的狮吼炮,真打起来,还不知道谁胜谁负呢。
之前,蒙古一方已经迅速调动,派遣元帅阿海分兵防守渤海北部沿海各重镇,防备李璮跨海突袭,这平滦路也是重点之一。只是,有了防备,就能防得住吗?
2月5日的时候,一支五艘星火级和一个营海军陆战队组成的分遣队,已经先行北上,袭击北边的榆关,也就是后来的山海关附近。
榆关的地理位置自然重要,但是之前的几百年,这里都是北方少数民族建立的政权的内地,并没有作为边关使用过,所以军事意味不浓,反而因为商路必经,发展成了一个不小的商业城市。如果这里被袭击,必然会大大牵动阿海的神经。
昨天下午,等到这支真正作为主力的平滦作战特遣舰队到达滦河的时候,虽然蒙军确实在河口设置了烽火台,也设置了拦河索,但是在十艘船搭载的强悍火力之下,烽火台没坚持多久就攻陷了,拦河铁索自然也被解除。
到了今天,不知道是不是被榆关方面牵制了,总之也没有蒙军大部队过来拦截,两艘河级和三艘运输船就这么长驱直入,置沿途的乐亭县不顾,直接朝着北边被围困的滦州治所义丰县行去。
……
2月10日,惊蛰第2日,滦州州治义丰城。
“轰……轰!”
“哈,昨天惊蛰,怎么今天才打雷?”
“打雷好啊,早点下雨,收了兵仗,咱们也好歇息一天。”
义丰城头,两个守军听到远处的雷声,忍不住交谈了起来。
他俩也是倒霉,本来城门兵当得好好的,突然莫名其妙就被李总管的亲兵征了过去,发了弓箭上墙守城。等“敌人”打过来一看,我的妈呀,这不也是自己人吗,怎么打过来了,难道是有人造反?哪家的兵这么大胆,不知道周遭团团都是强军,等他们收到消息赶过来,还不是立刻土崩瓦解?
所以一开始,他们守城还算卖力,还拿到了不少赏钱。结果守了几天,城下的“叛军”不但没散去,反而越来越多,最后把整个城都围住了。
这造反的怎么这么多?等等……真是他们造反吗?
被围了一阵子之后,就连他们这些底层士兵也察觉出不对味来,渐渐出工不出力。如果没有什么异变,这座城池失守也就是十天半个月的功夫了。
不过,今天不知道怎么就真的出现了异变,居然晴天打雷了。
一人听着听着,突然发出了疑问:“欸……怎么这声音有点不对,真是打雷吗?”
另一人也察觉出了不对:“是啊,哪有这么密的雷?而且这天都晴着,也没下雨的迹象啊。”
不久后,他们就发现了更多的异象,城下的军营骚动了起来,好几股士兵汇集起来,沿着滦河向南走去。
他俩对视了一眼,马上向军头的方向走去,报告这一消息。
很快,不同渠道的情报汇聚到了李南山府上。他这几天正进退维谷、焦头烂额,听到这个消息,当即感觉抓住了什么,亲自上了城头。
“确实动了,只是为什么?难道……父亲终于来救我了?!”
李南山今年三十多岁,也是有家小的人了,虽然以往与李璮不怎么和睦,但现在看到“父亲没忘了自己”,他还是激动了起来。
到了这时候,他精气神也上来了,一扫几日来的颓废,命人取了伯父送的银甲过来,穿戴齐全,就这么守在了城头上。
果然,到了正午的时候,外面就出现了更多的骚动。先是南边有成群的小股马军退了回来,后又见不少步军也向这边撤来,然后又没过多久,滦河河面上出现了两艘“巨舶”,升着红白色的帆,追逐着败军一路驶过来了!
正在阴凉处休息的李南山赶紧扑到女墙前,看着河边的场景,大笑了起来:“哈哈,果然来了,鞑军拦截不住!”
他旁边,一个同样身披银甲的高瘦汉子定睛看着河上的两艘船,辨识起上面的旗号,叫了出来:“‘宋’,‘东海’,还有‘李’字旗!等等,总管,快看,后面还有三艘大船!”
此人名叫林狵儿,是李南山的亲兵百户,擅长射箭,眼力极佳,远远就看清了远处河上的情形。
“好!”李南山听了击掌赞叹起来,“‘李’旗自不必说,是我家人来了;既然父亲归正,也该挂宋旗;这‘东海’……应当是胶州那边的‘东海国’吧。听说这帮贼…义士精于航海,所用船舶形制大异,看来这该是他们的船了。哼,他们以往与父亲做对,现在倒是听调遣了,看来还是明白些事理的。”
林狵儿倒是有所疑虑:“不过,就这五艘船,对付城外数千大军,有把握吗?这河边离着城门可还差几里呢!”
蒙军虽多,但是阿海要防守整个北部沿海,不可能全部集中一处,既然不够强攻滦州,那干脆就只留几千人看住城门,等他无粮自毙。前几天,榆关遇袭,又调了一批过去,但剩下的蒙军也不是城里面那心不齐的几百兵能正面对抗的,只能固守了。
李南山却很有信心地道:“城外布置颇为粗疏,突围不难,只是往日即便突出重围,我等也无可去之所,所以只能困守于此罢了。如今有人接应,办法多的是,且看这‘东海’船有何举动吧。”
不多久,五艘大船抵达了近前,向河边港区行了过来。滦州邻近滦河,滦河又通海,港区里本来是有不少小型商船和渡船的,不过昨日和今日接连征调了好几批南下,却一艘也没回来,现在空空荡荡的。很显然,南下的船就是葬送在这五艘敌船手里了。
现在这五艘船又逼近了过来,其中后来的三艘直朝着栈桥抢过去,而另外两艘高大的则灵活地一前一后绕到了港区两侧。
岸边守军如梦初醒,不少士卒在军官的指挥下,拿着引火物,准备烧毁栈桥。不过事出仓促,哪能准备那么齐全?不少人点了火把就急急忙忙扔过去,但水边浸渍水汽的木桥却很难点着,还没等他们折腾出新法子,那两艘大船就已经近到一定距离了,然后就是……
“轰轰轰轰轰轰轰!”
“轰轰轰轰轰轰轰!”
第280章 登陆
1262年,2月10日,惊蛰第2日,滦州。
“轰轰……轰!”
河上的两艘巨舰上突然冒起了白烟,然后就是一连串雷声炸响,城墙上当即就有不少士卒被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更不用说河边那些蒙军了。
林狵儿看得真切,两艘船两侧各有七个口子,是口子内接连冒出了白烟,然后才有雷响的。而就在这响声传来的同时,港区的蒙军像被吓魇了一样,有的趴在了地上,有的转身跳进了河里,有的拔腿朝岸上逃了过来!
“这是……这是什么妖术?!”
还不待他问出疑问,另外三艘东海船中的一艘已抢先靠上了栈桥,船上一下子涌出了数十近百的士卒,冲上栈桥,冲散了岸边少量已经被吓破胆的蒙军,然后就地列起了一道窄长的横阵。细节看不太清,但他们明显没携带常见的长兵器,而是拿了些短矛之类的器械,不合兵理,让人很怀疑他们能否撑过蒙军主力的反击。
“竟是要弃船上陆?这几艘船再大,又能容下多少士卒?古里葛随便调两营兵过去,他们也站不住啊。”看到这里,李南山也产生了些许疑问。
古里葛是城外这支军队的统领。元帅阿海接管北渤海防御之后,不信任周遭的汉人将领,害怕他们与李南山勾连,所以派了自己人去接管附近的防御,古里葛就是其中之一。
没过多久,船上下来的人越来越多,林狵儿略略一点,竟差不多有三百人了。这些人都穿着有红有蓝的战袄,大部分仍然在近岸处列阵,只是往前推了一点,少数一部分在船和岸两边来来回回搬运着什么,不知道是在作甚。
岸上邻近的几百蒙军被军官吆喝着组织起来,向河边围过去,准备趁这些人立足未稳的时候把他们推下河。
只是,等蒙军列好阵势,逼近河岸的时候,两艘大船上再次发出了白烟和如雷巨响。上次“雷响”的时候蒙军分散,体现不出效果,但这次他们列阵而战,旁人就看了个真真切切——雷声刚起,蒙军的阵列中就出现了十多道血腥的缺口,队形一下子混乱了起来,哀嚎声数里可闻!
经此巨变,李南山、林狵儿还有城墙上的其他人,都瞪大了眼睛,朝河边看了过去。
李南山期待地看着蒙军的阵列——将心比心,他觉得如果是自己的兵挨了这么一通,绝对就溃了,他现在也很期待这些蒙军发生溃散——但不知道他们是勇气绝伦,还是吓懵了没反应过来,总之被军官喝骂着很快又聚拢起来,朝河边踉跄涌去。
但是没想到,仅仅过了十几息的时间,两艘大船就又发动了!
如果身处蒙军阵列中,就能眼睁睁地看见一阵白烟过后十几颗小黑点朝自己飞来,然后蛮横地冲入阵列,带起一片腥风血雨——这样的威力,哪是血肉之躯能抗衡的?!
趁蒙军再次陷入混乱之时,河边的东海军阵向蒙军推进了过来,隔了几十步,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妖法,总之阵中同样冒出一片白烟,紧接着蒙军阵前就倒下了一大片,然后城墙上就听见了一阵细碎的脆响和冲天的哀嚎声。
蒙军这下再勇猛也不干了,这是妖法啊!怎么可能对付得了?士卒们也不管军官的喝令了,纷纷掉头向后逃去。而军官也被这场景吓着了,哪敢继续打下去,还是一起跑吧!
他们一跑,后面的红蓝军也提着兵器追了上去,在少数敢抵抗的蒙军勇士被戳倒之后,蒙军就溃散得更快了。不过红蓝军也没追太远,将他们驱散之后,就掉头回了河边,一小半的人继续列阵警戒着,而剩下的人则在河边忙碌了起来,有的挖土,有的在往地上插木桩子,看来是在扎营了。
“好,好,好!不愧是东海强军,滦州之围不日可解了!”
城墙上,在一片目瞪口呆的人群中,李南山首先清醒过来,击掌赞叹了起来。
难怪父亲总是剿不灭这东海国了,原来他们是会妖法的啊!不过还好,现在这妖法是我们这边的了。
林狵儿却仍然有些担忧:“总管,只怕他们这么一赢,古里葛反而调更多兵过来,我们的处境就更难了。”
李南山一瞪他,然后挥手带着他和亲卫走下了城墙,等到没人的地方,拉着他小声说道:“你去把亲卫纠集起来,不带细软,今晚突围!”
林狵儿一惊,但很快明白过来,现在蒙军兵力不多,又乍然遇敌定然混乱,还有什么时候比今夜更适合突围呢?
……
下午。
“嗯,不得不说,论起挖沟的功夫,还是陆军强一些啊。”
滦河西岸的滩头阵地上,王广金视察了一圈新鲜建成的防御设施,半是敬佩,半是调侃地对身旁的司徐说道。
这次突袭平滦,海陆军联合行动,王广金是海军代表,司徐自然就是陆军代表。
司徐一耸肩,说道:“当然,我们在敌人身上开沟的功夫也比海军强一些。”
在中午的登陆战中,先头的海军陆战队出色地完成了登陆行动,清理出了一片滩头阵地。稍后,搭载陆军的另两艘运输船也抵岸靠上了栈桥,将义勇师第九步兵营放了下来。
陆军步兵一个个都忙碌起来,外层拉铁丝网,中层挖壕沟,内层把挖出来的土装进麻袋堆成有棱有角的土墙,又把船上搬下来的狮牙炮架了上去,忙活了一下午之后,修成了一个看着就令人头皮发麻的完备堡垒。
中间蒙军试着攻了两次,连第一道铁丝网都没过就被河上的舰炮打回去了,甚至都不需要动用步兵炮。
呃,说来也奇,蒙军今天中午第一次遭遇火炮的时候,不知厉害,还能稀里糊涂坚持两轮。但溃兵逃回去之后将火炮的恐怖散播出去,口口相传,越传越玄乎,给每个人都种下了沉重的心理负担。结果下批人再次遭遇火炮的时候,光是被炮弹打打,还没尝到火枪铅子的味道,就自己溃散了……
现在堡垒修成,里面的人就有余裕得很了。
“嚯,行啊。”王广金踢了踢一堵沙袋墙,纹丝不动,“那要不要让白沙河和胶水河休息一下,把蒙军放过来,让你们好好给他们开一下沟?”
司徐丝毫不为所动:“好啊,我早就觉得这火炮杀人太没效率了,这打了两场就没歼灭多少有生力量,还是把他们放过来多杀点吧。”
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么可怕的话,王广金一阵哆嗦,走远了一步,说道:“得,得,要不今晚你们守夜?先说清楚了,夜间看不远,舰炮不好支援,万一一个浪过来炮口下压打进营地就不好玩了。晚上对面八成会夜袭,你们多杀点。”
司徐不受激将,摇了摇头:“我们明天还要打穿过去,去城下接应李南山呢,今晚要养精蓄锐,还是让你们海军陆战队守夜吧。”
王广金刚要争辩,又看了看两公里外的滦州城,还是决定以大局为重:“唉,好吧。切,什么脏活累活都让陆战队干,还好现在没空军,不然就是四等人了……”
其实也不一定要守夜,全撤回船上过一晚也不是不行,昨天晚上就是这么过的。但明天还有军事行动,到时候再重新登陆一遍时间就有点紧了,不如今天就钉在岸上。
司徐点了点头,又看了看表,说道:“那让你们的人先休息一下吧,我们先守着,今晚2100换防。”
“行,就这样吧,我先回船上看看。”王广金比了个“ok”的手势,往白沙河号上走去。
此时,胶水河号在外巡逻,白沙河号和三艘运输船停泊在码头上,四艘船上各升起了一面大旗,上面分别写了“明”“日”“接”“引”四个字,迎风招展,数里可见,宣告了东海军明天的行动,简直是**裸地对周围的蒙军进行嘲讽。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李南山被封锁在城里,东海人和他既没有事先联系,又没有通讯渠道,怎么告诉他该如何配合行动?只能出此下策,希望李南山能看懂了。
他好像确实也看懂了,今天下午,城头有好几人拿着大旗在摇,东海军这边也学着摇了几下,他们就停了,这……大概是沟通成功了吧?
剩下的问题就在于蒙军了。现在蒙军无疑已经有了准备,但是不大可能立刻就调援军过来,一个营的陆军抱成团,在舰炮的支援下,冲到城下再冲回来问题不大,只要李南山不拖后腿就没什么困难的。
一直到入夜,蒙军也没再来骚扰,只是在周边渐渐集结起来。东海军也没管他们,按部就班的分批吃饭,设置明哨暗哨流动哨,入夜之后又在周围点起了熊熊的火堆。等到九点,海军陆战队次第从船上走下来,与之前守营的陆军换防。
司徐在旁边监视着,两军都训练有素,沉默着不说话,一个班一个班地进行替换。但是,替换到一半的时候,异象突生!
第281章 营救
1262年,2月10日,滦州,夜。
“呜——”
一声凌厉的号声划破夜空,将营内人的注意力吸引向了外部。
之前,陆军在营地外围三百米和二百米设置了密度不同的火堆,在近处挂了油灯,现在在它们的照耀下,远处出现了影影绰绰的人群,显然是蒙军攻过来了!
果然,他们白天讨不了好,就动起了夜袭的主意。只是就算现在是夜里,一大群人行动也是有不小动静的,蒙军刚出营一集结,就不断有异象传出来。东海人的夜间戒备做得很好,既有照明,又安排了大量哨探,早早就有眼尖的哨兵发现不对,前出侦查确定蒙军出动后直接吹响了号。
号声一响,阵地上的士兵顿时戒备了起来。
司徐大喊了起来:“阵地内的就地防御,撤下来的停止上船,集结待命!”
蒙军见被东海人发现,他们也不藏着掖着了,干脆突袭转强攻,直接涌了过来。
希望夜间东海贼的妖法施展不开吧!
这黑压压的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很快就压到了东海军用火堆标记出的二百米线,将火堆扑灭,继续向河边涌去。
领队的蒙军军官是地头蛇,对河边地形很熟悉,见到现在东夷的雷法都没有发动,看来果然是夜里不灵了!
他大喜过望,激动地喊道:“弟兄们,夷人的妖法被破了!都给我上啊!”
蒙军士卒们跟着吆喝了一声,提起速来,呼喊着向前冲了起来。
昏暗的光线之下,他们也没看到前方有什么阻碍,只有一道弯弯曲曲的矮土墙,前方大约百步的地方插着一排木桩子,上面还插着火把,也不知道有什么用,或许又是照明的。只要冲过去,拼过一阵“箭矢”翻过墙去,就能把贼人拿下了!
然而前锋刚冲到那些木桩附近,就突然像撞到了一堵墙一样,一下子被拦住了。撞在上面的一些倒霉蛋鲜血横流,哀嚎了起来。
等等,难道这又是夷人的什么妖法?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对面突然传来了一声怒吼“放!”,然后便是……
“轰轰轰轰轰轰!”
摆在营垒之上的六门狮牙炮接连开火,声音并不如白天的时候舰载的龙吟炮大,但是对蒙军造成的伤害却远远超过了,因为它们发射的不是实心弹,而是48颗铅弹组成的霰弹!
后装的狮牙炮射速极快,现在这距离也不用复位瞄准,正是能最大发挥火力的场合。炮手打完一发,解锁换子铳开火诸多动作行云流水般完成,短短半分钟内,六门炮就打了三轮,864颗铅弹成锥面呼啸着向拦在外圈的铁丝网激射而去,对被拦在外面的蒙军造成了巨大的杀伤。
数不清的人当场毙命,还有一些人被击中了非要害的位置,虽然未死但比死更难受,捂着胳膊或大腿或肠子当即哀嚎了起来。
幸运被挡在后面的蒙军士卒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前面的弟兄突然撞上了“鬼打墙”,然后夷人的妖法再次发动,巨响不断传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夜间阴气更盛,这妖法比白天还厉害得多,前面的人一片片地被夺了性命去!
炮声暂歇,让他们有时间检视身边的状况,而稍稍弄清战况后,恐惧立刻弥漫了他们的心头。不仅有对已知伤亡的恐惧,还有对未知的敌人变幻莫测手段的恐惧,而且这对未知的恐惧远胜于对已知的恐惧!
在这暗夜之中,摇曳的火光、难闻的硝烟、身边痛苦的哀嚎、远处如山的船影……这些诡异的意象交织在一起,在蒙军士卒的脑中被想象力急速地加工着,构成了一副地狱般的景象,理智也迅速被恐惧侵蚀——然后被再次开始的炮击立刻压垮!
“轰轰……轰!”
轰隆的炮声直击心头,再次被霰弹带走了几十条性命之后,他们再也坚持不住,哭喊着向后溃退回去。
潮水退后,只留下一地的伤兵与尸体。
炮击再次停止,一批士兵拿起了枪,对着看似还能动的目标射击起来。
“这点水平也敢夜袭?”司徐皱了皱眉头,“真是麻烦,一个个都跑没了,难道要我们自己去收尸?”
王广金和李平成也听到警报,下了船。王广金见事情已经摆平,松了一口气,说道:“先放一晚吧,明天去把蒙军叫过来收了,也好吓吓他们。”
李平成倒是一脸兴奋的样子:“王兄,司兄,现在鞑军人心惶惶,不正是攻杀过去,打到滦州城下的好时机?”
“嘿,黑漆漆的,别开玩笑……”王广金刚要摇头,却发现司徐摸着下巴,似乎真是在认真考虑这个办法的可行性的样子,“老司,你不是真要去吧?”
司徐一挥手:“不是不行啊……等等,快看!”
蒙军刚退回去,军营方向传来一片混乱之声,而就在这混乱之中,滦州城那边突然喧哗起来,墙头火光大盛,远远虽然看不清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能听见越来越大的厮杀声,显然是有状况了!
“是堂兄动了!应当是看到了我们这边的战况!”李平安激动地叫了起来。
司徐当机立断:“九营全体出动,举火西进,接应李南山!海军陆战队仍然坚守阵地!”
营地中的人群迅速动作了起来,第九营的士兵们在司徐的带领下,列成战斗纵队,举着火把朝夜色中一头扎了过去。
王广金命人尽量多点了几堆火,但还是无济于事,照不出多远,不由得摇了摇头说道:“唉,有个探照灯就好了。”
还好,实际上司徐他们并未走太远。
出了营地还没过多久,他们就听到了马蹄声,司徐立刻命令队伍停下,变换成方阵抵抗冲击。夜色中变阵有些混乱,士兵们产生了一些心理压力。不过很快他们就发现这只是虚惊一场。
前来的几十骑见他们举着火,没有直接冲过来,而是在一边停下,派了几骑过来,问道:“可是东海国的军士?”
司徐既松了一口气,又隐隐有些失望,大声回应道:“正是,来者何人?”
为首的骑士大喜,连忙喊道:“我是李总管属下亲兵百户林狵儿,李总管正在此处,还请将军接应!”
李南山今晚本来就准备突围,原先是预定凌晨时分再出城的,结果撞上城外乱战,就当机立断提前发动了。他的妻儿都在燕京为质,也算没什么负担了,先派了守城的步兵出去袭营,自己带着亲卫骑马从侧路冲了出来,一路上蒙军正陷入混乱,很容易就冲了过来。
虽说如此,但司徐一时也没法确认他们的身份,想了想,说道:“你们不要骑马,牵着马继续往前面的营地走,打起火把,讲明自己身分即可,后面会有人接应你们的!营中有火器,不要轻举妄动,听从指示即可!”
林狵儿一抱拳,说道:“那便有劳将军了!”然后把马一打,回到马群中,说了几句,果然,他们如同司徐吩咐的那样,下了马,慢慢走近了营地中。那边自然有李平成等人验明正身。
第九营又在外面守了一会儿,对着赶来的追兵放了一轮枪,也不知道伤了几个,总之蒙军慑于他们的“妖法”,不敢上前。等到李南山他们完全进入营地之后,司徐就指令第九营慢慢撤了回去。
营地中,李南山已经和李平成相认,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李南山激动地问道:“能和,可是父亲派你来接应我的?”
李平成听了有些尴尬,支支吾吾地说道:“嗯……这般……总之,兄长你平安脱险就好。”
他这么一说,李南山立刻就失望了起来:“什么,不是他?难道他真的如此狠心……那你们是怎么来的?”
李平安看向了旁边的王广金,王广金咳了一声,说道:“齐国公现在远在济南,联络不及,但是事情紧急,所以我们自作主张把李总管你接了出来。不过不用忧虑,若是国公知道你逃离虎口的消息,肯定也会高兴的。”
李南山听了,稍微心安,这才注意到此人奇怪的装束,心思一动,行礼道:“原来如此。刚才失礼了,南山谢过东海诸君的救命之恩,敢问足下是?”
王广金得意地一笑,说道:“不必客气,在下王广金,东海海军少校。”
李南山正奇怪这“少校”是何官职,李平成就附耳说道:“少校是军职,与千夫长、准备将相当,不过此王君是真东海人,兄长还需客气些。”
于是李南山立刻说道:“失敬失敬!大恩大德,南山没齿难忘!王少校,既然事已了,可是等天明就启程?”
既然已经从滦州逃了出来,这鬼地方他是一刻也不想多呆了。
王广金正欲点头,司徐此时却回到了营中,正巧听到李南山的问题,当即打断道:“还是再耽搁几天吧。李总管,你留在这里,正如夜中明火,好吸引不知死活的蛾子扑过来啊!”
第282章 震怒
1262年,2月14日,惊蛰第6日,开平。
“混账!”
盛怒之下,忽必烈将一个青绿色的贡品莱州砚扔到了地上,咔嚓一声摔成了两半,还好里面没有墨,侍从们不用费力洗地板了。
“阿海是废物吗?!明明都告诉他要看紧海疆了,结果先是榆关,后是滦州,几万大军,连个李南山都拿不下,还被他跑了!该杀!”
这段时间,征讨李璮的大军还在南调,军事上没什么大新闻,只在几天前,前后接到了榆关受扰和滕州被攻击的消息,都在预料之中,也不算什么大事——可是到了今天,却突然接到一个惊天噩耗,有南船溯滦河而上,接走了已经被围困在城中的李南山!
这还不算什么,更令人惊奇的是,阿海的文书里说什么夷人会妖法,几千人在河边围攻一个小堡攻了两天,结果自己死伤了好几百,最后被他们乘船扬长而去。胡诌吧?仗哪有这么打的!
“那什么东海人是吧,以前朕还有些印象来着,是胶州的一帮海匪吧?难怪李璮拿这么一帮海匪都没办法,原来是早有勾结啊!哼,名为海匪,但是如此擅长水战,朕看八成和南朝也有些关系,说不定就是官兵假扮的!姚先生,朕看正如你所说,这些人今日能攻滦州,明日未必不能来攻燕京啊!”
忽必烈正在气头上,群臣本不愿在这个时候招惹他,但姚枢现在被点到,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去说道:“陛下所说有理,只是燕京此时大军云集,贼人即使攻来,也无可乘之机,等大军南下,再调阿海集中守御燕京即可。”
忽必烈也没什么好办法,说道:“可。既然如此,大军粮草筹措得如何了?”
殿中左侧,一个棕发蓝眼的色目人立刻出列,禀报道:“回可汗,臣已遣人于燕地民家征调食粮,供应大军绝无问题。”
忽必烈点了点头,说道:“好。征粮够用了就行了,不要惊扰了民家。”
诸臣纷纷称赞陛下仁善,姚枢一边低头行礼,一边侧目看着那个色目人,皱起了眉头。
此人名曰阿合马,西域大食人士,擅长理财。今年,王文统收监,财政大事一时无人主持,忽必烈就启用了他掌管左右两部总理财用。此人倒确实一时缓解了不少难题,但在姚枢看来,他用的都是饮鸩止渴之法。之前阿合马不顾王文统立下的规矩,超发了交钞,现在征调粮食,虽然确实收上来不少,但现在这季节收的可都是今年的种粮啊!这几个月倒是够吃了,今年秋天怎么办?
正当姚枢思索着要不要私下参阿合马一本的时候,殿外突然传来急报,看模样,似乎是东平严忠范送来的消息,很快一份文书送到了忽必烈御案之上。
忽必烈看了之后,突然眼睛圆瞪,惊讶地把信拍到了桌上:“什么,孔家被一锅端了?南朝李庭芝北寇?徐邳李杲哥畏缩不前?可恶,怎么这么多姓李的?”
……
这个月初,李庭芝率领一支约两万人的大军在海州登陆,东海商社从本土把王泊棠派了过来充当联络官。他们与高正会面商议后,决定将李部大军移驻峄州,南面旅派出第二合成团随行,合力向西攻拔滕州。
峄州位于沂州西南、滕州正东,州治兰陵县,原先也是李璮的领地,今年李璮北撤后,被沂州守将孟德接管。孟德兵力不多,接管之后还一直提心吊胆担心西边的严忠范或者南边邳州的李杲哥来攻。但是可能是这个位置有些鸡肋,这两方敌军始终没有往这边派兵,现在正好拿来安置李庭芝部。
李庭芝带来了两万人,还有二十门火炮,浩浩荡荡,看着比南面旅的两千多人可是威猛多了,还是正牌的大宋官兵(这算优点?),令孟德安心了不少。同时,他们也不出意料地引起了严忠范派出的密探的注意。
既然有了李庭芝牵动严忠范的神经,南面旅就可以动起来了。
高正从本土把步兵第一营调到了沂州,看守后路和补给线,其他三个合成团兵分三路,第二团随李庭芝攻滕州,其它两个团攻入泰山山脉,朝着东海商社的最终目标莱芜监进发。
从地形图上看,泰山山脉和南清河正好围成了一个“d”字形,西边竖着的是南清河,东边半环形的是泰山山脉,围出了一片谷地,莱芜监就位于这个谷地的东北部。
这个谷地,西边是一大片平原,又有河运,进出很容易,而东边则是高大巍峨满是密林的山地,几乎不可通行,交通就很麻烦了。莱芜监其实就位于胶州的正西方,直线距离不远,然而却不可能走直线过去,必须先西南到达沂州,再向西北进山才能到达。
沂州和莱芜之间的这片区域,就是著名的“沂蒙山”。沂蒙山并不是某座山或者山脉的名字,而是指蒙山和沂水附近的这一整片苍茫广大的山水地带。
想从沂州穿越沂蒙山到达莱芜,有两条通行能力还算不错的走廊地带。一条是溯沂河的支流祊河而上,走费县道到达泗水县,再北上去莱芜。另一条是沿蒙水上溯,经新泰县到达莱芜,著名的孟良崮就是在这条路上。
其实还有一条,沿沂水一直溯流而上,也可进入沂蒙山深处,与莱芜只有十几公里之隔,然而这十几公里要跨过茫茫大山,可不是容易过的。此外,在莱芜北部也有两条山道通向更北边的淄州,不过只能走小批量的行人或商队,走不了大军。
所以对于南面旅来说,可行的道路也就是费县道和新泰道两条路了。论通行能力,是费县道更宽阔些,但论距离,则是新泰道要短一些,而且东海人在新泰县已经有过布置,对于沿途更熟悉。
于是高正决定兵分两路,派遣段明远带第三团走新泰道直取莱芜,而自己则亲率第一团走费县道捣入东平路腹心地带,吸引东平方面的注意力。
这里其实也是本次战争安全部所设定的主要目标战场之一。泰山谷地被山脉和河流分割成了众多的小块平地,正适合东海军这样小而精悍的军队进行作战。不然,跑到西边中原地带去与蒙古铁骑对战,那就是自寻死路了。
不过有些遗憾的是,初春时节,土地刚解冻,又下了两场小雨,土地泥泞难行,大大拖延了行军速度。
2月5日,第一团沿河到达费县,简单休整后,步兵和铁道队先行,前者尽快行军,后者推着简易的压路机,为后续的炮兵和骑兵开出一条道路。
2月10日,虽然奋力前行,但也足足花了五日,第一团才抵达了泗水县。泗水县位于泗水源头、费县道的另一端,控制了这里,基本上就堵住了严忠范通过费县道袭击沂州的道路,并且南面旅还可以反过来威胁泗水下游。
但是第一团过泗水而不入,只在城外征用了一批船只,之后就立刻沿泗水直下,在一日之内到达了下游的曲阜!
高正用出了老办法,用火枪压制城头,然后用龙吟炮轰开了城门,披甲戴盔的士兵们一拥而入,控制了这座古老而色彩浓烈的小城。
……
2月11日,惊蛰第3日,曲阜。
“啧啧,不亏是孔府,在这雪去春未来之际,仍然也别有一番雅致。”
高正背着手,随意走在孔府的庭院中。这里也不知是怎么弄的,假山石上透着嫩绿,周边流水潺潺,一看就是搜刮了不知道多少民脂民膏。
他的身后,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点头哈腰地说道:“将军若是喜欢,不若在此多住上几日?我家一定尽力侍奉!”
高正回头,嘲弄地看了他一眼,说道:“罢了吧,孔兄,你还是收拾一下,赶紧带着家人跟我走吧。”
这位孔兄露出一脸为难的表情:“将军,可是我家家小太多,一时筹措不便,还请多宽限几日。”
“哦?”高正哈哈笑了几声,“孔兄这是不愿意回归正统了?或者是觉得衍圣公的位子还是让与他人更好?也罢,要不然我让孔浈来置办此事如何?”
一听孔浈这个名字,“孔兄”立刻连连应道:“好说,好说,我这就去准备。嗯,还请将军,一定要连李浈也带上!”
说完,他赶紧在几个东海兵的监视下,往一间屋子跑去了。高正不屑地笑了笑,又摇了摇头。
这曲阜孔家,在金元之际的传承是一笔糊涂账。
当初赵宋南渡,孔家大部也随之南下,在衢州重立宗庙,也就是“南孔”。而留在北方的支脉则继续曲阜孔庙的祭祀,被金朝封为衍圣公,建立了所谓的“北孔”。
后来蒙古人入侵山东,当时的北孔衍圣公孔元措随金人避居汴京,而蒙古人占领曲阜之后,又另立了他的族兄孔元用为衍圣公。这一时期,宋、金、蒙三国共有三个衍圣公并立,也是历史上一段“佳话”了。
蒙版衍圣公孔元用死后,其子孔之全袭爵。这孔之全就是刚才与高正说话的那位孔兄,这人比较倒霉,衍圣公的位子还没坐多久,蒙古人就把金朝给灭了,从汴京俘虏了金版衍圣公孔元措回来。然后他们也不客气,又把孔元措扔回了曲阜,让他继续做衍圣公,而这孔之全则除爵做了曲阜县令,人生的大起大落真是刺激。
不过后来又出问题了。孔元措无子,就过继了他的一个侄子孔浈为子,死后也由孔浈袭爵。但是这个孔浈本不是嫡子,而是庶出,由一小妾而生。
当时,蒙古入侵,局势混乱,孔元措去汴京避难,危难之时也顾不得家里那么多人,像这样的非嫡系小妾和庶子自然不会带上,孔浈和母亲就这么流落了民间。其母孤苦无依,只能改嫁于一李姓人家,孔浈也改名为李浈,从小在李家长大。
孔元措回到曲阜后,因为无子,所以寻回了李浈定为嗣子。这本来也是人之常情,但是孔元措死后,之前我们的这位孔兄孔之全的嫉妒心就发作了,向当时主管汉地事务的忽必烈告发孔浈非孔家子,要求将他除爵,言外之意自然是换自己上。
一时间,孔家各势力明争暗斗,互相攻讦,丑态尽出,看得忽必烈是一阵恶心,既废了孔浈的衍圣公爵位,却也没有封新的衍圣公,就让这个位置这么空悬着。
原本的历史上,一直要等他灭了南宋之后,才把南孔嫡孙孔洙请了来,要封他为衍圣公。不过孔洙却谢绝了此位,还是把这个臭不可闻的“衍圣公”让给了北孔。
在当下,北孔一家并没有衍圣公的爵位在身,政治价值大不如前。不过聊胜于无嘛,抓在手里也是一步闲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呢?所以高正到达泗水县之后,没有直接攻城,而是抢先去了曲阜把孔家人给控制住,省得他们收到消息后惊慌失措又跑了。
还好曲阜防备不足,轻松被东海军拿下。孔家人丁太多,散居各地,不可能全部抓起来,但是关键的孔之全和孔浈都控制住了,也算是达成了目标。
不过高正并不打算在曲阜久留,这里胜在历史悠久,但是地理位置并不算紧要,还是先回去把泗水打下来,沟通了补给线,再说别的吧。
他命人打开府库,让士兵们好好吃了一顿,把带不走的粮食分发给了曲阜的民众,就带着孔家一行人和他们“捐献”给东海国的一批财物向泗水杀回去了。
第283章 莱芜,莱芜!
1262年,2月13日,惊蛰第5日,莱芜。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汶水河边,莱芜城头,一个蒙军千户惊恐地对城下黑压压的红衣士兵问道。
“砰!”回应他的是一声枪响。
枪响过后,头戴v字盔的段明远从队伍里站了出来,不耐烦地对城头上喊道:“别问了,老实开门!不然,别人不好说,你这颗脑袋肯定是没了!”
相比自费县道行军的高正他们,段明远带的第三团走得要顺畅许多,因为新泰县令张春锐将周边的道路修整过,很少出现陷在泥坑里的情况。不过出了新泰县境进入莱芜,路就又难走了,本来地图上一划,觉得初十到达目的地问题不大,结果一路走走停停,足足延迟了三天才到了莱芜城脚下,着实令人气恼。但走完这跋山涉水的一路,段明远又兴奋起来:获取煤铁基地这种注定青史留名的事是他段明远做的啊!
兴奋之下,给守军下的最终通牒都很不客气。
城墙上的千户立刻盘算起得失来。他虽是千户,但是手下的兵力并不多,战兵只有一百余人,倒是有不少监工,临时征来足足拉起了一支三百人的队伍,而且这城墙是新修的,是不是能抵挡一下呢?
宋金时期的莱芜监,城墙都很简陋,可以说没什么防御力。这是因为各处矿冶分散在四周的群山之中,居民自然也很分散,这莱芜城只是个矿监落脚和吃饭喝茶的地方,没必要建太大。但是到了蒙古时期,由于蒙古人实行了臭名昭著的匠户制度,将工匠奴役起来强迫劳动,所以就不可能再让他们分散开来,而是在汶水附近修城集中居住生产,便于监视。这座莱芜城,就是二十年前修的,还算坚固,至少比外面那些年久失修的城墙好得多。
见蒙军迟疑,段明远怀疑他存心负隅顽抗,于是转头大喊了起来:“二营长,你他娘的龙吟炮呢?给老子拉来!”
军阵中分出了一条道路,两门龙吟炮拉了过来。为了轻装上阵,这次第三团内的炮一营第三连只带了四门龙吟炮,但即使如此,这四门宝贝一路上也吃了不少苦。
到位之后,炮兵们立刻准备起来,随队过来的炮一营副营长王青上尉走到段明远身边,小声说道:“少校,说了多少次了,我是一营的,不是二营……”
段明远哈哈一笑,说道:“习惯了习惯了,说顺嘴了。总之,二营长,瞄准那混蛋,好好地开他一炮!”
王青有些无语,只得行了军礼,走到四门大炮旁边,指挥火控班准备了起来。
这时段明远也没闲着,指挥士兵将西、北两门围了起来,按照操典,分组用火枪压制城头。城东、南两面仍放空着,但南边是汶水,东边是大山,他们要是愿意跑,就跑吧!
城头上的守军一开始不知道厉害,仍然直着身子朝城下张望着,结果突然白烟四起,几个倒霉蛋就撞到了风暴枪的铅弹上,当场受到了重创。其他士兵也吓了一跳,虽然没搞清楚状况,也下意识躲到了女墙后面,城墙上顿时为之一空,铅弹只能打在石头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看到这架势,城上的千户有些后悔了,来者不善啊!
他也学着士兵们的样子,躲在墙根,思考起了下面的对策:“是守,是降,还是逃?……这些声响,难道是贼人手持的铁管发出来的?这是何等妖法,如此小管就有胜过强弩的威力,若是大管子……等等,刚才真有几根大管子来着,不好!”
千户刚反应过来,要往城下逃去,外面就传来了“轰!”“轰!”两声巨响,他突然感到背后一股大力,然后就飞到了天上……真是不幸,干嘛要挡在炮弹前面呢?
“轰、轰!”另两门炮也开火了,砸碎了两面女墙,溅出了不少砖石。
“千户死啦,千户死啦!快逃啊!”城上的守军先是被吓懵,然后发现了真相,又配合地惊慌失措起来,一边呼喊着扩散混乱,一边朝城下逃去。
这时若是有几架冲车,顺势就能登城了。可是第三团炮都少带了两门,自然就没带这种笨重的器具。
段明远懊悔地一拍大腿:“该死,没带登城器械,该听林宇的啊!”
但是为时尚且不晚,他立刻命令炮兵调转炮口,急速射击轰击城门。不多时,城门成功被攻破,近卫排的铁甲卫士带着第八营第四连的战士们一涌而入,很快控制了城墙。
段明远扶了扶头盔,大手一挥,带着士兵走进了城去,并且喊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台词:“我来了,我看见,我征服!”
至此,泰山之丹,无价的瑰宝,莱芜,终于落入了东海人的囊中!
……
嗯,其实,莱芜城地处泰山内部,本来就没多强的防御,第三团有心算无备,攻占下来是很正常的,如何保住它才是难点所在。
莱芜附近的地形也是一个小型的谷地,主要有东西南北四条路可与外界交流。东边有一条小型山道,也就是之前徐云探出的那条,但是通行能力不够,而且也临近己方控制的新泰县,不怎么需要防守。北边同样有一条山林小路通向山北的淄州,但压力同样不大。需要关注的就是西南两面:沿汶水西下,在泰山脚下有一个宽阔的出入口,被泰安州州治奉符县控制;在南部山脉的中央,有一个小型的山口,有一段简易道路可以通车,但是通行能力远不如汶水,第三团就是从这条路过来的。
比较合理的防御策略,是乘胜西进,占领奉符县城,封闭莱芜谷地。但是这么一来,补给线就拉得过长,而且攻占奉符的政治影响过大,可能会迫使严忠范把更多的精力放到东海人这边。所以军委会决定暂不攻占奉符,而是在南部山口到汶水之间的位置上修建一个要塞,囤积物资,既保卫莱芜,也作为扎根泰山之心的一个后勤基地。
另一方面,就是对莱芜人的处理了……
2月15日,莱芜城中。
“大匠快请起,放心,你们以后不会再受苦了!”
段明远扶起一个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皮肤粗糙的老爷子,脸上洋溢着深切关怀的神情。在他旁边,呼啦啦跪了不知道有几百个瘦而结实的汉子,大都年纪不小,麻木地跪在地上。
宋金时期的莱芜冶铁业,基本是以私营为主,矿冶主各占据一片矿脉,雇人自采自炼自锻自铸,生产出成品铁器后又自行销售,只需要给监上交一笔铁课就可以了。而蒙古人占领了这里之后,强制进行了“产业升级”,把采矿和冶炼分离,将工匠编为匠户集中在城里,另外派出监工指挥着矿工在四周挖出矿石运回莱芜城,在城中集中冶炼。这样一来,就可以更好地控制难得的匠户了,而外围的矿工虽然不太好监管,但随便抓壮丁都可以用,就算偷偷跑了一些也不心疼。
这样野蛮的制度,自然极大地破坏了莱芜监的生产。宋金盛时,莱芜监“矿炉连片,烟气冲天,万人齐动,声势惊人”,但是金末乱世,大量冶匠和铁匠逃散,到现在整个莱芜城的匠户也不知道有没有一千户,生产效率也低得可怜。
逃散的那些匠户,大多分散到了山东三府,被东平、济南、益都等地收留,这些地方由汉侯统治,并没有严格执行匠户制度。尤其是济南张荣,在统治区内推行解放奴隶的政策,庇护前来逃难的流民、匠户,限制蒙古人圈地捕奴。后世,等到蒙军击败李璮夺回济南后,一次从济南附近抓获了“漏籍”匠户四千余户,呵。
东海商社实在是个不合格的奴隶主,就连从事低级劳作的矿奴都用不好,更别说工匠了,所以也不会留着这些匠户,而是将他们恢复自由身,用更高的效率利用。
前天,第三团占领莱芜后,清剿了一遍城内,然后今天就把匠户们集中起来,宣布他们从此自由了!
段明远扶着那位老者,说道:“大家放心,从此你们就自由了,爱做什么做什么,不用再给蒙古人打铁了!”
不过嘛,匠户们却仍然是一脸麻木的样子,他们到现在差不多已经被奴役三十年了,并不对这种好事抱什么期望,也不敢确定他说的是不是真话……这外面还围着一圈兵丁呢!
段明远皱了皱眉头,有些棘手,还真不好办了啊。
正在这时,有近卫兵过来通报了一句,他眉头一挑,赶紧对众人说道:“各位,抱歉,我先有点事,麻烦各位稍等一下。”然后朝城南方向快步走了过去,留下匠户们跪在地上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站起来。
还没等他走出多远,三辆四轮马车从南门开了进来,两旁还有近卫兵护卫。段明远看了为首那辆马车上的标识,远远地就大喊道:“嘿,季老大,你怎么过来的?我在西面的人都没收到消息啊!”
季国风从车上探出头来,叫停了马车,然后从上面跳了下来。紧接着,林小雅也从同一辆马车上下来了。
季国风舒展了一下腿脚,说道:“我们走的是东边钢城那条路,我看了一下,其实地势也还算平坦,只是因为开发程度低才走不了多少人,如果好好收拾一下,还是能整理出一条够用的道路的。”
他说的就是莱芜的东线通路了,也就是从新泰县穿山北上,经过后世钢城区的位置再到达莱芜城的道路。这条路在唐朝之前有河流经过,现在虽已干涸,但也留出了一条可通行的山路。只是这条路路面没有修整,杂草和树木丛生,少量人通行可以,大队就走不了了。前阵子段明远经过的时候就望而却步,宁愿绕远走南线。
但是今天季国风带着这几辆马车成功从这条道路走了过来,证明它的通行能力是很有潜力的,这可就是个大好消息了。如此一来,就能在莱芜和新泰之间建立一个安全的补给线,不用再从西边的一大一小两条道路冒险通行了。
段明远听了,立刻振奋了起来:“不愧是季老大,一出手就不同反响,真是个好消息啊!我这就打报告,要建设交通部调人来修路。对了,你们既然来了,是不是大会对莱芜的政策定下来了?”
季国风点点头,说道:“是的,本土已经决定了,这场战争变数太多,剧本不一定就能按照我们预想的走,如果非得等到战争结束再开发莱芜的话,那万一拖个一年半载甚至打成持久战,那可就太耽误事了。所以,我们从即刻开始,就要对莱芜进行开发,尽快形成产能,也好对战争进行反哺。初期也建不了什么大工程,我会先试着建立一个小铸造厂,为前线提供炮弹,等跑顺了之后再建一个枪炮修理厂。”
段明远点点头:“是该这样,怪不得把你俩派过来了呢。呃,小雅,你没带兵吗?”
林小雅递给他一份军令,说道:“带了,从本土带了第二营过来,不过大队人马行动太慢,我先过来打个前站。等过一阵子,宁惟俞的第二团那边任务减轻,用不上那么多火炮,炮二连也会调过来。我会指挥这两支部队,防御莱芜城和新泰城,你的第二团前出到莱芜西堡驻扎,准备执行其他任务。”
听到这个好消息,段明远把手一拍,说道:“就该这样嘛,还是打仗适合我!搞政治工作实在是不行。来来,你俩来的正好,我正愁该怎么对这些老匠人做思想动员工作呢。”
季国风看了一眼前方跪着的人群,叹了口气,说道:“唉,都是可怜人啊。你等等。”
说完,他走到后面的马车上,敲了敲车厢,喊道:“罗大匠,请下来吧!”
第284章 对莱芜工作的规划
1262年,2月15日,惊蛰7日,莱芜。
“哎?嗯!”车厢里传来一声苍老的声音,然后罗老头在孙子罗秉生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了下来。
当初罗老头在即墨经营铁匠铺,为初生的东海商社提供了重要的原料和资金,后来连自己也搭了进去。现在他已经是工业部少数几个八级技工之一,可谓功勋卓著,在东海工业的发展初期立下了汗马功劳。
但是随着岁月的侵蚀,这几年他的身体也每况愈下,不得不退出了第一线,回家休养了起来。东海商社对他家也颇为扶持,这些年,即墨城西的罗家铁铺已经发展成了一个有几十名雇工,专业加工优等钢制器材和工具的工坊,远近也小有名气了。
罗老头本名罗大同,原先在莱芜有一份祖传的家业,金末乱世逃到了即墨。这次,他听说商社要收复莱芜(故意让他听说的),强撑着出了家门,要亲自回家乡看看。于是,今天季国风就把他带过来了。
罗老头下车之后,环视了一下四周已然完全陌生的场景,转头看见了北边黑压压的人群,眯眼确认了一下,当即拄着龙头檀木拐杖,拉着孙子向那边走去。
季国风见状,连忙上去扶着:“哎哎,罗师傅,你慢点。”
罗老头也不见外,不耐烦地说道:“紧张甚么!老头我还走得动呢!”
后面的段明远和林小雅,还有护卫的近卫兵们,也急忙跟了上去。
罗老头噔噔噔走入人群中,一边眯着眼寻找着什么,一边喝骂道:“跪什么?都站起来!你们的背弯了,骨头也弯了吗?”
已经跪麻了的匠户群中,不少人疑惑地抬起头来看着这个与他们年纪差不多大的老头。说起来,这些匠户,相当一部分年纪都不小,都是在成为匠户之前都有了一定手艺的,到现在也是莱芜监的中坚力量。倒不是说他们老而弥坚,而是近年来的新鲜血液太少了。没办法,奴隶制度是没法培养出新的人才的。
罗老头走了一圈,突然在一个老头儿面前停下,大声地问道:“你,你是赵柱子吗?”
地下跪着的那个老头乍然一惊,抬起头来,仔细地看了看他,迟疑地说道:“你……你……难不成是罗大同?”
季国风眼疾手快,一下子上去把这个赵大爷扶了起来,罗老头上去哭笑着拉着他的手说道:“没错,我就是罗大同……柱子,你确实是柱子没错吧?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啊……”
这时,旁边又有几人认出了罗老头,纷纷站起了身来,叫喊道:
“是罗大同,是罗大同!哎呀,他回来了,还成了大官!”
“大同,我是二狗啊!”
“大同哥,你还记得汶北吕家冶的吕四儿吗?”
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围住罗老头,老泪纵横地说着话,交流着这几十年的遭遇。
周围,其他人虽然不知道这罗大同是何方神圣,但受气氛感染,也纷纷抬起了头,甚至还有人站了起来。不少人都开始重新琢磨起之前段明远的那番话,对未来不禁也产生了一番期待。
见状,季国风趁热打铁,站到了一处高台上,对下面的匠户们喊道:“匠户们,大匠们,同胞们!我是大宋东海国莱芜特派专员季国风,也是这位罗大同罗大匠的好朋友,忘年交!
你们可能不知道,我们大宋,我们汉人,已经打回来了!我们东海国,就是光复中华的先锋!现在我们已经占据了胶州和全部的登州、莱州、宁海州,蒙古人再也打不进去了!
在我们东海国,农民可以种一百亩地,商人可以随意经商,工匠可以自由地打造器械,卖的钱全归自己!
这位罗大匠,你们不少人也认识,他当年逃去了胶州,现在已经有了儿子、孙子,还有了一家大铁铺,这些都是他自己赚来的,也只有在我们东海国这样的地方,他才能发挥出自己的能力!
诸位,我知道你们这些年被蒙古人关在这里,终日劳作,受了不少苦,但从此都结束了!以后,就跟我们回东海,再也不用担心会有人抓你回去!回了东海,你们愿意去哪,都无所谓,愿意种田就去种田,愿意行商就去行商,如果一时不知做什么,也可以来我们东海商社做工,干得越多,干得越好,工钱就越多!一个月赚上十几贯,也不是不可能!”
他这么一鼓动,匠户们顿时有不少人心思浮动,有人甚至大着胆子交谈了起来。
见机,季国风又叫了一个近卫兵上来,拍着他身上的板甲,说道:“在那里,你们不但能自由地生活,还能见识前所未见的精湛技艺。看看,这钢口,这整块锻成的钢甲,是你们见过的吗?这还只是小意思,到时候,你们会见到几千斤几千斤的铁矿被炼成铁水,上千斤的铁水在一个炉子里直接炒成钢!十几台水车同时带动千斤大锤锻造器件,百万件铁器都如模子铸出来一般大小!”
说别的或许有些玄乎,但讲到他们都熟悉的钢铁技艺,匠户们就一下子惊叹了起来。季国风使了个眼神,段明远和林小雅立刻指挥周边的近卫兵解下板甲,一块块传到人群中让他们传看。不多时,匠户们就惊呼了起来。
“这,居然有这等好钢?”
“这整个一块,是怎么打出来的?”
“不止啊!每块都是如此圆滑,若是人力所致,这得是多精湛的技艺啊!”
众人正议论纷纷,突然罗老头“哼”了一声,然后用拐杖用力敲了一下地面,把注意力吸引过来,喊道:“我看你们被蒙古人关了这么久,也快被关傻了,不知道现在外面都成了什么样子。我跟你们说,这位季公子,看着皮白肤净的,但是论起冶铁这行当的学识,可比你们加起来还多十倍!
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年你们做出来的的那些破烂,恐怕连三十年前都不如吧?等你们这些老骨头都过去了,还能有手艺传给儿孙?我看罢了吧,还不如回乡下种田呢!都别在这给我傻了,赶紧收拾起来,跟我回东海国去,趁着还抡得动锤子,多见识见识吧!”
他这么一说,匠户们再无疑虑,纷纷应诺,然后回家收拾并没有多少的家产去了。
整个过程,看得段明远目瞪口呆,这效果就是不一样啊!
季国风笑了笑,走到罗老头旁边,说道:“老罗,谢了啊!”
罗老头也笑了一下,又叹了口气,说道:“唉,把他们骗去东海,也是为他们好……”
东海商社对莱芜的政策,是“换血”,即把现有的匠户全部迁去本土,再从本土调人来重新开发。这法子多少有些麻烦,但能解决一些长远问题。
莱芜原先各处矿脉的产权分散在各矿主手里,后来被蒙古人一并抢去,现在东海人正好从蒙古人那边接收过来,省了不少麻烦。这批匠户虽然是宝贵的人力资源,但是其中不免有原先矿主家的人,若是留了下来,以后说不得会产生产权纠纷,还是一并迁去本土,在那里重新发光发热吧。
莱芜这边,只需要留下少数熟悉本地情况的人提供向导服务就可以了,其他所需的技术人才都从本土调过来,一张白纸好作画。
季国风耸耸肩:“怎么能说是骗呢?算了,这件事也告一段落了,你是这就回去,还是住几天再回去?”
罗老头又看了看附近陌生的街道,说道:“唉,我这一把老骨头,也不折腾了,既然生于这里,也就死于这里吧。对了,你不是那什么特使吗?我看这几天这里得空出不少屋舍来,卖我一间如何?”
“唔,这个有点麻烦啊,让你住没问题,但产权问题我可决定不了,得回去问问才成。对了,你确定要住在城里,不出去寻处山清水秀的所在?”
罗老头这年纪,生死之事已经不需要避讳了,所以季国风开起玩笑来也很随意。
罗老头摇摇头,说道:“不需要。我们莱芜人不兴整个儿入土,这周边山上,说不定哪处就埋着矿藏呢?你要是往哪里一埋,以后还挖不挖了?所以都是火一烧装坛子里,随便找一处埋了,以后迁起来也容易。”
这时候轮到季国风目瞪口呆了,半晌才说道:“罢了,随你吧。这几天我准备筹建一个铸造作坊,你也来看看吧。对了,你家里的产业,不也搬来这里一份?若是工业用地的话,我倒是可以作主的……”
罗老头点点头,又看了看东方,说道:“等等,再看看吧。”
……
东海商社对莱芜的近期规划是初级原材料产地,也就是以生产生铁为主,不进行进一步的加工,而是运回本土后再加工成更高端的铁器和机械。这自然是为了未来哪一天一旦需要战略收缩的时候损失不至于太大。
莱芜地区面积不小,钢铁产业链也很长,所以商社不准备也不可能全部吃下,只准备直接控制冶炼环节和少数几个富矿,其他矿脉承包给私营商人进行开发。如果有其他人愿意在此建立一些钢铁加工业的话,也随他们去,只需要按规定交税就可以了。
至于冶炼基地的选址,季国风也做了决定,就在后世莱钢所在的钢城区。此地有足够的矿产,而且地形封闭易于防守,同时还有河流通过,水力充沛,便于建设水力机械。更为可贵的是,经过之前的确认,当地有合适的运输通路。
限制莱芜发展最大的问题就是运输问题。这对于宋朝、金朝和蒙古人都不是什么问题,因为莱芜有汶水直接通向西边的梁山泊,进而可以通过水路转运到其他地方,非常方便。但是对于东边的东海国来说,这个运输就是很大的问题了。如果走水路的话,货物得从汶水进梁山泊,再南下经南清河入淮河再入海运回本土才行,不但绕了一个大圈,而且沿途区域都不在东海人的控制之下,随时有被切断的风险。
而从钢城区这里可以南下经新泰县陆运一小段距离,再转走蒙水入沂了,虽然仍然不能直通海州,但还是比西线省了不少。建设交通部已经在调研开挖沂-沭-大沙河运河的可行性了,如果能成,那么钢城区生产的钢铁就可顺水一路运到海州再转运回本土,成本大降。
但那是远期规划,现在迫在眉睫的事还是先把基本的安全事务做好。
“嗯,先得给莱芜西堡供应足够的砖,还得运营一个铸铁厂,我能做些什么呢?”季国风摊开一张地图,对着它思索了起来。
“首先,要有燃料。”
第285章 步步紧逼
1262年,2月17日,惊蛰9日,奉符县。
“好汉,好汉,莫打了,我们投降!”
奉符县城南侧,汶水旁边的一处小型营寨,在一轮炮击之后,为首的一个东平军百户果断识时务,举手投降了。
第八营副营长周二成上尉见状,喊道:“老实点,一个个走出来,把刀枪扔下!”然后拔马回来,向段明远报告战况。
段明远抬头看了看北方巍峨的泰山,又翻了了一下地图,说道:“你派一个连,先送这些新俘虏回西堡,那边正缺人力呢。今天还有点时间,我们再去南边看看,喏,就是这个b29区域了。我先带骑兵过去,你稍后带队跟上!”
“是!”周上尉行了一个军礼,继续看着俘虏投降去了。
段明远见没什么问题,把手一招,带着整个骑兵连向南奔去。
不久后,就遇到了一个村子,他一招手,队伍停了下来,然后喊道:“换上大宋旗号,我们去前面征收一点合理负担!”
……
前几日,高正的第一团成功攻占了泗水县,控制了整条费县通道。而第三团这边新泰道的后方也有林小雅和季国风主持,所以后方和补给线算是基本稳固了。
随着战略形势有所变化,高正派人与段明远取得了联络,要求两团配合,分头出击,搅乱东平路腹地。这次行动不以攻城略地为目的,只是四处袭扰,吸引东平严忠范军的注意力,顺便歼灭各处的守军,削减敌军有生力量,并且在各地征粮,破坏严忠范的经济基础,打击他的威信……
2月18日,宁阳县。
“我世受君恩,绝不从贼!”
宁阳城头,一个军官模样的男子喊出这句豪言之后,突然拔刀自刎,一副忠臣烈士的样子。
不过豪情没什么用,周围的城垣已经破碎不堪,城门都被打烂了,守军人心惶惶,在他死后顿时作鸟兽散。然后,东海军就从城门冲了进去。
高正摸了摸鼻子:“怎么感觉我们像反派一样?”
与段明远一样,他也正带着第一团的一半兵力在外进行劫掠,哦不,是战略后勤打击任务。南边的兖州有不少驻军,他暂时不打算去碰,于是就瞄上了北边的宁阳县。东平路几十个县城,严忠范就算有几万兵力,也不可能面面俱到,这宁阳县本属腹地,防守很是松懈,很快就被装备了枪炮的第一团攻下,守将杀身殉国了,唉,说起来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呢。
说完,他查看了一下运输车的容量,发现差不多已经满了,于是对旁边的胡福生上尉说道:“东西太多了,这次进城只拿财货,粮食就不用征了。对了,换上我们东海的旗号,进去开仓放粮!时间应该还充裕,去城里雇些人手,不要直接放粮,煮熟了再送出去,省得被他们拿回家里屯起来。”
说完,他回头看了看南边的方向:“我们都这么折腾了,南边打起来应该容易些了吧?”
……
2月21日,惊蛰13日,滕州。
现在的滕州所在的位置并非后世的滕县,而是在相当于枣庄市薛城区的地方,西边是南清河,东边控扼了一小块盆地,地形相当险要,不但易守难攻,还有一个可以安全种田的地方,就算打持久战也不怕。
不过,当八千大军从东边的峄州攻过来的时候,这点地利也无关紧要了。
李庭芝虽然带来了两万人,但人一上万,无边无际,这么多人想如臂指使地调动哪是那么容易的?想一下子挤进滕州这个小地方更是不可能了。他这两万人,留了五千在峄州-沂州-海州一线,既是留守后路,也是用来转运粮草。然后,又兵分三路,一路沿沂水南下,配合淮安北上的夏贵部属攻拔邳州,一路向西南佯攻徐州,最后李庭芝才亲率一路进攻滕州,不过只有七千余人罢了,加上宁惟俞助阵的南面旅第三合成团才有八千人。
这一路八千人从峄州兰陵县出发,以日行二十里的龟速,走了八日才到达滕州城下。别觉得慢,李庭芝可是带了20门火炮的!其中有16门一千斤的“平虏将军”和4门两千五百斤的“神威大将军”,都装在设计拙劣的四轮车上,运输起来简直是个噩梦。为了运这20门炮,李庭芝从峄州民家差不多征调了五百匹各类牲畜,一路人吃马嚼,道路又泥泞,走了八天抵达滕州甚至能算神速了。
到达之后,李庭芝也不劝降,非得试试他这几门大将军不可,又就地折腾起来。这看得宁惟俞直摇头,主动请缨北上看守兖州方向的严家军了,李庭芝居然还有些不放心,又派了两千人与他随行。剩下六千人将滕州城团团围住,一边架设火炮,一边打造起攻城器械来。
到了今日,终于准备妥当了!
身着东海陆军标志性的红白军服,肩上佩着少尉肩章的陆秀夫带着几名东海士兵走进滕州城西的宋军大营,在宋兵稀奇的目光注视下,来到大帐门前,与门口的卫兵说明来意,然后下意识地就要喊报告,想想又觉得不对,但是又想想也没想起应该喊什么,于是照例喊了一声:
“报告!”
陆秀夫原先在第一团服役,是高正钦点的参谋组之一,不过因为他与李庭芝熟识,所以等李部登陆之后,高正就忍痛割爱,把他派去了第三团辅佐宁惟俞,顺便也充当一个联络官。
帐内的李庭芝将他唤进去,见是他后一愣,然后笑道:“是君实啊。你这身行装看了多少次还是有些新奇,不过也颇为英武。今天是什么事?”
说起来,他对陆秀夫这个子弟还是寄予了厚望的。当初李庭芝送陆秀夫去考进士,是笃定了他能高中的,准备等他历练个几年就征辟入幕。没想到造化弄人,这孩子居然因为意料之外的事误了礼部试,然后居然又跑去东海国了。这也罢了,但是后来居然没入文职,而是去读了武学,真是惊天奇闻!
好吧,其实也不算奇闻,即使在重文轻武的宋朝,这样的事也是有先例的。徽宗朝时,有个名叫李珙的文人,就是屡次礼部试不第之后,转而考武举,结果得了武状元,后来建树颇多,嗯……最终杀身报国了。
现在这陆君实去读了东海国的武学,未必也不是一件好事。李庭芝算是看出来了,这东海国深不可测,不知道有多少好东西藏着掖着,他去学些回来,将来肯定也是能用得上的,因此现在对他也颇为笼络,就等着哪天挖过来了。
一边说着,李庭芝命人给陆秀夫搬来座椅又上了茶,但陆秀夫仍然笔直地站着说道:“报告制置,我军今日发现兖州方面敌军向后收缩,应是我军其他部队在北方袭扰所致。我团参谋组认为,今日正是对滕州城发动攻击的好时机,还请制置决断!”
李庭芝笑了笑,这小子现在的用词,已经完全是东海人的风格了,不过这一板一眼的性格还是跟以前一样。“行,就这么决定了,今日攻城!君实,你也留在这看看吧?”
“是,遵命!”陆秀夫点了点头,这也是宁惟俞给他的任务之一,观察一下宋军的炮术,看看有没有长进。
事不宜迟,既然决定攻城了,宋军就立刻发动了起来。
本来他们已经将滕州城团团围住,但是今日反而特别放开了北边的通路,自然是为了削弱守军的斗志,反正北边有东海军拦着,跑出去也无所谓。
这次宋军的布阵比较特殊,四门重炮“神威大将军”都放在西边,而轻一级的“平虏将军”则全部放在了南边,东门一门炮也没布置,只放了一些步兵堵截逃兵,不知是什么战术。
等到击鼓开战之后,陆秀夫才看出了点门道。西门的四门重炮在集中轰击城墙,应该是想将城墙破开,而南面的众多轻炮则使用了与林宇类似的战术,炮火压制城头,登城梯趁机推进。
这个火炮压制的效果其实有限,因为城墙顶部在远处的投影只有一根线,炮弹是很难正好打到的,要么低了打到城墙上,要么高了飞过头去。但是,这种炮击对于士气的打击仍然是很有效的,面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可能打到身边的炮弹,再勇猛的士兵也无法不提心吊胆,更别说这些初次迎接热兵器时代的可怜守军了。
步兵的进攻还没有展开,火炮已经率先开火了。陆秀夫暗暗记了一下,每门重炮大约五分钟能开炮一次,而轻炮则只要两分钟,相比东海炮兵仍嫌太慢,但以新手的标准去评价的话也算可以了。
在轰隆的炮火中,李庭芝似乎陶醉了,半晌过后,他对陆秀夫喊道:“君实,你看哪边会拔头筹?”
陆秀夫指着南面,竭力大声喊道:“神威大将军虽猛,一时却也奈何不了城墙,但城上守军已经破胆,边将军只要派兵一鼓作气登上城头,必可瞬息而下!”
这神威大将军虽然有两千五百斤,但实际威力也不比龙吟炮强多少出去,想轰塌城墙,非得持续轰击好几天才行,有这功夫,登城梯早凑过去了。
李庭芝哈哈一笑:“所见略同!”
即使如此,他也没让重炮减慢速度,仍然不紧不慢地轰击着。不久后,南边的边居谊指挥步兵发动了冲击,先头部队正是由他一手训练出的新军“武锐军”。这些精锐士卒身披坚甲,经验丰富,早就习惯了炮声,现在听着轰隆的巨响非但不害怕,反而感觉格外安心、格外有信心,就等着一鼓作气登上城头,拿对面鞑子的脑袋换赏金呢!
边居谊一声令下,火炮停止了轰击,战场突然为之一静。然而对于城墙上的守军来说,火炮的骤然停歇不但没让他们安心,反而带来了更大的恐惧。很快,他们的恐惧就证实了,武锐军推着已经近到咫尺的冲车靠近了城墙,守军颤抖着射出弓箭、扔下巨石,但是毫无效果。
武锐军很快按顺序登了上去,争先恐后杀散周遭的守军,然后结阵向两边推进。不多时,六架冲车就取得了全面胜利,城墙被完全控制,城头上挥舞起了宋旗。
见状,李庭芝也赶紧命西面军停止了炮击,然后战鼓大作,东西两面也发动了全面进攻。但这也只是锦上添花了,滕州守军早就失去了抵抗意志,大部分守军就地投降,只有一小部分往北逃去,撞进了第三团的防线里……
“哈哈,果然如你所说,是南面先破城啊!”李庭芝笑着说道。今天可真是舒畅啊,就是还有些耳鸣。
“不不,还是制置运筹帷幄谋划有方。”陆秀夫虽然为人正经,但是该拍的马屁还是会拍的,更何况今天宋军确实打得不错。
若是支支宋军都如此,何愁华夏不能复兴?
“好了,”李庭芝也起身披甲,准备进城了,“北路已经切断,接下来就可以图谋南路了!”
……
2月24日,春分,济南府,长清县。
“轰!”“轰!”
这个时空的1262年可真是热闹,到处都在响着火药的巨大爆炸声,南边响,北边益都军的地盘也在响。
一连串“狼牙”后装炮的响声过后,攻击长清南墙的一支蒙军千人队伤亡惨重,不得不退了下来。他们这么一退,西墙的攻城部队压力也大增,同样不得不退了回来。
“可恶!”
西南边挂着“史”字旗的蒙军大营中,千户史枢见了这副景象,气恼地把手中的鞭子扔到了地上。“这李逆,哪来的这种利器?!”
史枢是史天泽之兄史天安之子,也是史家的杰出后辈。之前他率三千劲卒在燕京附近屯田,李璮造反后,忽必烈立刻派他和元帅阿术一起急行军至东平,与严忠范一起围堵李璮。
历史上,就是因为这支先头部队在野战中大败了李璮,才导致李璮攻势受挫,只能退守济南,然后丧失了对北清河的控制,使得蒙军可以大举渡河,用绝对优势的兵力围住了济南。
但是这个时空,情况显然大不一样。李璮起事更早,准备更充分,不但控制了济南,还控制了济南西侧的关键城池长清县城。
长清县夹于泰山和北清河之间,可供通行的走廊地带只有数里宽,而且被一条清河的支流截断,地势险要。李璮控制了这里,一来看住了济南的西大门,使他可以在济南从容布置防御、囤积粮草,二来也控制了长清至济南的这段清河河道,使得蒙军无法大批量渡到南岸,一时无法对济南用兵。
另一方面,宋军和东海军南面旅在东平路南方的攻势,极大地牵制了严忠范的力量,使他的兵力左支右绌,无法对史枢和阿术提供有力的支援。这也导致了他们迟迟无法攻下长清县,因为为了快速行动,两人从燕京带来的部队都是马军,并不利于攻城,只是在城下干耗粮草罢了。
在宋系三方势力的步步紧逼下,局面竟然朝他们呈现出了优势!?
史枢骂了两句,背着手踱步了好几圈,然后取出一张简陋的地图,看着上面沉思道:“不行,得想别的办法。”
第286章 天下又双叒叕震动了
1262年,3月5日,徐州。
奔腾的南清河之上,八艘星火级分成了四个小队,正在徐州城北的河段上巡逻着,阻断了徐州从水路离开的通路。
南清河自梁山泊流出,一路向南,在任城县(后世济宁)附近与发源自泰山山脉环抱之中的泗水交汇。两条大河合二为一,一通浩浩荡荡向南流去,流经徐州、邳州,一直汇入淮河之中。广义上来说,由于黄河水一头奔入梁山泊之中,所以这几条河流也是黄河水系的一部分。
如此的大河,自然是可以通航星火级这样的海船的。反正本来它们吃水也不过两米多点罢了,只要避开河口和其它各处的浅滩暗流,便可巡游于河水之上。如此一来,海军的23艘在役的星火级也就可以利用起来了,太小的河流去不了,但在大河上的巡逻任务完全可以做嘛,抢手的河级浅水炮舰就可以去执行其它更合适的任务了。
“驻守邳州的,是邳州行军万户张邦直。此人是伪济南公张荣之子,因此恐怕会负隅顽抗,李制置那边可能要费些力气,但也无妨……”
新一代的“小雪号”上,陆秀夫对分舰队指挥符凯伟如此报告着。
呃,说来陆秀夫也真是个奔波命。上个月宋军攻占滕州之后,李庭芝部乘势南下,战线延伸到了徐州和邳州一线,靠近大河却远离东海军南面旅的战区。所以陆军的宁惟俞率领第二团向北回调,在第一团的接引之下,杀穿了兖州方面的蒙军在邹县布置的防御,经曲阜回到了泗水,现在不知道又杀到哪了。而海军自水上介入,接手了对宋军的支援工作,这熟悉情况的陆秀夫就又被符凯伟要来了船上,继续负责与李庭芝的联络。
蒙军在徐邳地区有两员大将镇守,李杲哥驻徐州,张邦直驻邳州。今日东海海军出现在徐州城外,不是为了攻拔这座重城,而是为了阻断李杲哥部对张邦直部的支援。
邳州位于南清河、沂水、睢水三水交汇之地,战略地位重要,因此不日前李庭芝会同淮安来的宋将华路分对其发动了进攻。不过张邦直手下兵力不少,未必能简单攻下,所以东海海军对其进行了支援。邳州那边高川率领四艘浅水炮舰直接参战,而符凯伟带着八艘星火级过来封锁了徐州。
符凯伟听完邳州方面的报告,点了点头,但也没太放在心里,邳州孤立无援又被火炮围攻,即使张邦直再厉害又能坚持几时?所以他很快翻过去,又问道:“徐州这边怎么样了?”
陆秀夫翻了一页,又开始报告起徐州的情况来:“徐州,天下坚城,自古乃兵家必争之地。北濒泗水,南靠群山,墙高城深,若非水陆并进、十倍之兵,则不可破……”
确实如此,徐州太过重要,不得不慎重应对。因此,在攻击邳州的同时,滕州方面的宋军已经开始南下,在南清河北岸扎起了营地,准备接引即将从邳州凯旋归来的大军。这立起的营寨一片片的,虽然里面没什么人,但远远看去可是很吓人的。与此同时,南方淮安、怀远一带的夏贵也开始集结兵力北上,准备与北边的李庭芝部一同夹击徐州。东海军自然也有一套方案,应对徐州坚城。
符凯伟听着陆秀夫的报告,面上挺认真,但其实没怎么放在心里。因为他是有先知优势的!
虽然文化部不可能整理出历史上此战的每一个细节,但重大事件总是能确定的。历史上,夏贵部肯定是攻下了徐州和邳州的,而且似乎并不怎么费力。既然当初都能拿下这座坚城,那现在有海军助战,那肯定更没问题了。
他听着报告,站起身来,往门外的甲板上看了看。这艘小雪号是第二舰队新更换的旗舰,仍然是浅水特化的型号,但是长度增加到了二十八米,最宽的舯甲板上放了四对凶悍的巨龙炮,其余炮位也配备了龙吟炮,能够喷吐出难以置信的火力……
“等攻打徐州的时候,差不多得这个月底了吧,那时候,就放下几门巨龙炮去,看看攻城的威力……这个不重要,夏贵正在由南向北讨伐宿州,要不要先去帮他一把,加快速度呢?现在睢水与黄河相连,过去倒是不算太远,只是不知道睢水水文如何,要不要派河级过去?”
锁住淮东防线的“珍珠链”亳、宿、徐、邳四州,看似位于平原,实际上是都有大河与淮河相连的。亳州有涡水,宿州有睢水(通济渠),徐州、邳州有泗水(南清河),也正是因为有这些大河在,大军所需的补给才能通过水路轻松运去运走,它们也因此才成了兵家要地。
正当符凯伟思索着未来的布局的时候,门外突然有人喊起了报告,叫进来一问,原来是徐州有人打着白旗出城,看着像是派出了使者过来。
“使者?李杲哥在打什么鬼主意?嗯,不过见见也好。走,去南岸!”
……
3月10日,清明日,临安。
“号外,号外,特报,大捷!徐州大捷!天下震动!”
“徐邳总管李杲哥不战而降!邳州万户张邦直出降!徐邳二州重归王土!”
自从今年李璮归正,尤其是二月份开始双方正式开打之后,《江南新闻》就骤然提升了出刊速度,正刊加快到了每月初一、十五各一期,此外逢五逢十又各出一期特刊。特刊只有两版,一版图文并茂介绍北方的最新战况,另一版刊登爱国文人发表的文学作品和广告,将江南读者的生活与淮北战场紧密联系了起来。
宋朝人民虽然不重武,但是纸上谈兵的能力还是很强的,丰富的情报、尤其是节节胜利的情报,果然点燃了他们的热情,一时间街头巷尾、酒肆青楼到处都是指点江山的士子。
今天是特刊发行的日子,但这份特刊的抢购热潮显然远远超越了以往,因为与之前的稳步推进小打小闹不同,这次终于爆出了一个惊天大新闻——王师北定徐州了!
这个消息不但出乎宋人的预料,甚至也出乎了当时在现场的符凯伟的预料——他虽然设想了各种攻陷徐州的方式,但就是没想到,镇守徐州的李杲哥居然是一炮未放就主动投降了的!
这也是当局者迷了。在他和其它股东看来,时局大势仍然在蒙古一边,因为历史上写的清清楚楚,李璮速败,宋军把打下的地盘又全吐了出去,最终元朝南下灭宋。这种显著的强弱对比之下,怎么会有人背蒙投宋呢?这不是四九年入〇军嘛!
但是,他们是能看到“未来”才会这样想,而活在当下的李杲哥看到的和想的可就不一样了。
在他看来,蒙古人南攻这么多年都没拿下南宋,反而折了一个大汗,还惹出一场内乱,现在又世侯并立、李璮造反,宋军北伐节节胜利,怎么看怎么都是亡国之相啊!
要是他在蒙古人眼皮子底下也就罢了,但是现在徐州南有夏贵、北有李庭芝,南清河上东海巨舰到处巡梭,河北岸不知驻扎了几万大军,这时候不主动投降换个好下场,难道要等被包围之后给蒙古人陪葬吗?
所以他果断做了俊杰,开城投降,白白送了符凯伟一个大功,让宋东联军拿下了这个重地。
事后,符凯伟又紧急派人带着李杲哥的使者前往邳州劝降。此时邳州南部的宿迁县已被华路分攻下,州城下邳被南北围困,邳州万户张邦直接到李杲哥的劝降信,知道自己已经身处万劫不复之地,虽然有济南族倾之仇,却也只能开城投降了。
自此,从徐州东至海,广阔的淮北平原,全部落入南朝一方!
徐州的重要性自不必多谈,稍微通晓地理的人都知道它的险要地位。消息一出,立刻吸引了全临安的注意力,各路人马纷纷热议了起来。
“好!徐州既降,南北便通,从此京东江淮连成一线,可与北虏持久对战了!”
“非也。齐国公城坚兵多,自可坚守,王师应溯河而上,收复开封!”
“非也非也。开封地处中原,路途遥远,哪有那么容易收复的?端平之败都忘了?不若入南阳地,取邓州,再奇袭汉中,收复蜀地才是!”
“非也非也非也。蜀地路途艰险,收复起来得花费多少力气?不如跨海捣燕,收复燕云!”
“……”
街头巷尾,酒楼茶肆,火热的议论声连绵不绝。南宋被动挨打了百多年,如今居然主动进取还取得了辉煌的胜利,收复大片失地,如何不能让他们振奋呢?
当然,如果仅是徐州的好消息,那还不够。要知道三十年前端平入洛之时,宋军可是一度收复开封、攻入洛阳的,但最后还是被蒙军给打回来了,损失惨重。因此在普遍的乐观情绪下,还是有不少年长者保持着谨慎的态度。
但这还没完,之后又有不断的捷报传来。
3月15日,北方再次传来消息,东海海军入睢水,配合夏贵亲率的大军,攻占了符离、宿州二城。
3月20日报,夏贵大军南下,又有怀远军一部北上,夹攻宿州南部重镇蕲县。在东海巨炮的轰击之下,城墙塌陷,宋军一拥而入,生擒蕲县权万户李义、千户张好古,歼灭蒙军数千。
4月5日报,夏贵大军士气高涨,进入涡水,誓师北伐,定要收复亳州!
这些消息,若是放在以往,哪一件都是足以令天下震动的大事,但现在却接二连三地传来。频繁的震动之下,宋人越来越振奋,到后来甚至都有些麻木了,对战事的新鲜感渐渐褪去,风花雪月之风再次刮了起来。
“哈,是子安兄啊,别来无恙!怎么,这期的新闻看了吗?”
“看了看了,王师北上了!夏锦龟实在威武!来,为大宋喝两杯。”
重阳楼上,两帮士子相遇,寒暄一番之后,在同一桌坐下,叫了酒菜,闲聊起来。
(“锦龟”是夏贵的号,他于溧阳建了个府第,挖地基时挖出一只金龟,一时传为佳话。赵昀听说后,钦赐府名“锦龟堂”,此后夏贵便多了这么个号。在此时,“龟”并非贬义,反而有长寿的意象,是一种吉利的动物。)
“呵呵,恭敬不如从命。子安兄,上月那片《西江月》我可拜读过了,‘枯树又发新春……’,文采更胜从前啊!”
“哪里哪里,若是平沁兄发力,登上二版不是轻轻松松?来,今日不醉不归……”
这样的人群,在重阳楼和其它酒楼里到处都是。胜利的好消息,也刺激了临安的娱乐业,有产阶级相比平时更乐于出去喝杯茶吃点小酒,与人交流最新消息,同时也分享胜利的喜悦。
在这连串的振奋消息之下,有人花钱,但也有人反而赚了些钱。
重阳楼二楼的一个雅间里,林大力笑着把一叠会子推到了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士子面前。“与权兄,有劳了,前后两篇雄文,实在令人慷慨激昂。这是润笔费,还请收下。”
对面的士子朝那叠会子瞄了一下,虽然现在会子贬值,但这么厚的一叠,仍然是不小的一笔钱,当即说道:“不过是写几个字而已,宜中何德何能收此大礼!过厚了,过厚了!”不过嘴上这么说,手上却并没有把钞推回去的意思。
林大力笑了一下,把会子塞进了他手里,说道:“不必客气,与权这两篇文,可顶千军万马啊!千军万马得要多少粮草?与权省下了这么多,得此报酬自然是理所应当的,收下吧。”
林大力是东海商社文化部的股东,当初在胶西县搞舆论搞得不错,后来就被派到了临安来,跟魏万程搭伙搞文化事业。之前还只是搞搞报纸写写小说,没太显山露水,但到了今年战事大作,他就忙碌起来了,在舆论场上兴风作雨,编排新闻自不必说,还请了文人专门撰文鼓动气氛,那是一个热闹。
眼前这位,就是他发掘出来的一位白金写手了。
此人名为陈宜中,字与权,来头可不小!后世,他可是做了南宋的末代丞相的人,带领这个已近末路的王朝走入了最后的终结。他的后半生,历史评价是很不好的,屈辱求和,优柔寡断,还与陆秀夫、文天祥不和……不过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他仍然只是一个年轻气盛的读书人。
宝祐年间,也就是大约六七年前,陈宜中在太学读书。当时的丞相丁大全昏庸无能、**朝政,引发了士人的不满。陈宜中与五位同学一起上书弹劾丁大全,遭到了他的报复,被逐出太学。但是他们却也因此得到了不畏权贵的美名,时称“六君子”,按后世的说法就是青年意见领袖。
贾似道上台之后,注重招揽人才,或者说结党营私,就把这六君子想办法招徕了过去,而且奏请赵昀准许他们跳过省试直接参加礼部试,几乎内定就要当进士了。这个形势下,陈宜中最识时务,最主动向贾似道靠拢,很快得到了贾似道的赏识,就等明年高中之后重用了。
既然陈宜中现在也算是贾党一员了,自然也引起了同为贾党的林大力的注意,尤其是这个名字实在让他不能放过,于是很快狼狈为奸……哦不,是改善关系起来。
之前林大力找上了陈宜中,请他帮忙给《江南新闻》写两篇稿子,激发江南人民的爱国抗敌热情,顺便也输送一点利益,为未来打个伏笔。这也很符合陈宜中一贯的风格,他不就是愤青出身的嘛,肚子里早就有货,很快就准备了两篇雄文出来,质量甚至出乎了林大力和林大力的意料,这钱也算是花得值了。
陈宜中装模作样谦虚了一下,也不再推辞,就收进了怀里:“国家危急,正是我等士人挺身而出之时,以文字唤醒世人之热血,正是宜中分内之责!”
“好!”林大力拍手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哦,对了,还有一篇要麻烦与权,题为《亡国与亡天下孰辩》……”
“亡国?亡天下?”陈宜中咀嚼着这两个词,然后也击掌叫好起来:“说的好!一家一姓之亡为亡国,异族入主为亡天下。国可亡,天下不可亡,天下兴亡,匹夫有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