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收获
6月5日,芒种24日,北清河船场。
“砰!砰砰砰砰!”
船场南端的一处木料仓库中,随着排长的一声枪响,陆战队员们接连从掩体中探出头来,朝闯入这里的一队蒙军骑兵打响了手中的火枪。
他们并未列阵,而是分散在四周的屋舍之中,蒙军只感觉铅弹从四面八方袭来,队伍中瞬时就倒下了五六骑,而枪声仍然在不时地传来,四周的地面上不断溅起尘土,即使想反击也不知道该朝哪边进攻,只能仓促抽出弓箭,无奈地向周围大吼着。
所谓对未知的恐惧是最大的恐惧,他们一摸不清这种可怕的武器的原理,二摸不清敌人的所在,斗志很快被恐惧压垮,只能原路撤出了这片仓库区,仓惶向东方逃去。
少尉排长松了口气,吹响了自己的铜哨,一声清脆的哨声向四周传了出去,陆战队员们纷纷停下了射击。随后又是一声哨响,他们从掩体里走了出来,在库区中的一片空地上集合了起来。
在他们身后,又有几名船场工人陆续探出头来,越来越多,渐渐也有一些胆大的走了出来,眼神中充满了敬佩和憧憬。
排长带了几人去查看了一下倒在地上的蒙军人马,确认了其中有四人只是受伤没有断气之后,让部下把他们捆住然后包扎一下,又转过来对那些船场工人们招呼道:“好了,安全了,你们可以回去了!哦,对了,有没有愿意出把力气帮我们把这些马抬回去的?马肉可以分你们一点!”
运气不太好,留在这里的马都中了弹,是没法拉回去养起来了,只能换种方式利用了。听到有肉吃,一下子涌了十多个工人过来,争抢着要出这把力气。
“好,好,你们自己分成小组,每组一匹马给一条后腿……”排长正给他们分派着任务,眼睛却一下子瞪大了,“呦嗬,你这玩意儿够劲啊,看来你自己就能分一条腿了。”
他说话的对象,是一个矮小的年轻工人。在其他人或是急着逃离这个是非之地,或是抢着过来搬马的时候,他却悄悄去仓库里拉了一台运木料的平板车过来,相比别人要几人协作才能抬一匹马,他这可就能一人独占一匹了!
说话间,陆战队员已经整好了队,开始向南边临时营地归队,而工人们也搬着马跟了上来。拉着车的那个小伙子一副不甘寂寞的样子,用力加快了速度赶到了排长旁边,迟疑地问道:“大,大哥……俺把马腿分你一半,你能给俺说说,怎么才能当你这样的兵吗?”
听到居然有人主动想要主动入伍,排长先是有些惊讶,后有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笑着说道:“怎么,你小子想当兵?嗬,别人都是当兵吃粮,你这也不问问我们拿多少饷,就想着当兵来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嘿嘿,俺叫苏吹。”小伙子憨厚地一笑,“俺看你们都这么壮实,脸色也好,衣裳也好看,想来上面的将军肯定是不会亏待你们了吧?刚才你们打鞑子那样子,可真是威武啊!俺最讨厌鞑子了,俺家就是被鞑子夺了地,才来这里做工的,但是别人都打不过鞑子,就你们能,所以俺就想当你们这样的兵!”
听到苏吹变着花地称赞自己,附近的陆战队员们都露出了会心的微笑,排长更是感觉浑身都畅快了,当即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好小伙子,有志气,就该来当兵!等回去我就跟连长说……等等,你是有家人在这里?那你得先问过家人愿不愿意才行啊!不过我看啊,你们这里兵荒马乱的,有什么好?不如回去说说,让你家人也跟着我们回东海去,到时候他们进厂做工,你去当兵,工钱哗哗地赚,当完兵还能拿一顷地,不比在这吃了上顿没下顿强多了?对了,我跟你说啊,要当兵就一定要来我们海军,不能跟那些陆军瞎混……”
苏吹听了他描述的前景,更是欢呼雀跃了起来:“好!等俺拿了马腿就回去跟俺爹娘说,他们肯定同意!”
后面抬着马的工人们听了他们的对话,其中也有不少人心动起来,也跟风向排长七嘴八舌地问起了问题。排长一面回答着他们,一面不由得佩服起李中校的高瞻远瞩来……
事情要从四天前说起。
当时,在李涛的恩威并施之下,北清河船场的首脑们稀里糊涂地就在一个大规模的移民计划上签了字,然后各自回去组织了起来。心态转变后,他们很快适应了角色的变化,一个个不再是为民撑腰的有德老爷,而是成了东海人的带路党。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们派出自家子弟和家养的长工,做足了狗腿子的德性,以李涛派出去的小队海军陆战队为依靠,趾高气扬地在船场各区域横冲直撞,将没什么背景的船匠征召起来,送进了东海人的临时营地。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可谓八仙过海各展神通,有的拿出了工匠的卖身契,有的拿出了陈年的高利贷借据,有的拿出了某某年月工匠做工时犯错造成损失的认罪状,还有的翻出了十几年前对方做过逃兵的旧账……总之花样百出,让从胶东穷乡僻壤出来的陆战队员们目瞪口呆。
这事就像牧羊一样,若是头羊与你作对,那事情就很麻烦;若是没有头羊,羊群撒得漫山遍野都是,那也很麻烦;但是当头羊乖乖听你话的时候,事情就很简单了!
如此这般,在带路党的帮助下,船匠们既没有抵抗,也没有逃亡,而是在东家和东海人的双重威慑下,乖乖地收拾家当带着妻儿,认命地来到了简陋的临时营地中……二百个名额,在三天之内奇迹般地凑齐了!
这么做,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好处。被强迫移民的工匠们虽然满腹怨气,怨气却集中到了带路党老爷们身上,对于真正的罪魁祸首东海人反而没有那么怨恨。因为到了临时营地之中,他们反而受到了热情的招待,吃到了肉食,还得到了一笔十贯的安家费……
其间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初三那天,从东边来了一部蒙军骑兵,人数不多,只有一二百人,不像是特意来讨伐他们的,更像是打草谷的时候路过的。他们在船场附近徘徊了一会儿之后,朝临时营地发起了一次试探性进攻,被火器轻松击退之后,就向东方撤离了。总之没起到什么作用,反而加强了船场人心中东海军的威望和战争的紧迫感。
这事一出,甚至还有人担心东海军撤走之后蒙军会进行报复性劫掠,所以主动报名参加了移民计划,这最终让招募名额超过了二百人。当然,名额虽然超了,但是东海人的运力有限,没法立刻就把他们运走,而且各工坊主的分家和搬迁工作还没完成呢,所以只能再在这里等几天。
结果,等到今天的时候,就有更多的蒙军出现了。这次他们的目标已经不限于东海军的临时营地,而是对整个船场区都展开了进攻。
这反而正中李涛下怀,有了慌乱,才更有利于他的移民大业啊!
于是他就派出了海军陆战队分散到了各个场区中,对民众进行保护,也顺便改善一下己方的形象,于是就有了之前的那一幕。
从结果来看,效果还不错嘛,愿意移民的人数不断增加,现在的问题反而是运力了。
……
“不行,得多派几艘船过来,尽快把他们都运走!说起这事来就有些头疼啊,他们拖家带口锅碗瓢盆都有的,一艘星火级也就才能运个二十户,这得多少船才能拉完?”
临时营地的大帐中,李涛拿着今天的战报来回踱着步,对过来帮忙的陆清秋如此发着牢骚。
陆清秋是财政部的人,是这次进驻东海号的八名非军方股东之一,初二那天东海号来到了玉水这里给李涛撑场子,也顺便把她放了下来在这边帮忙。
她听了李涛的抱怨,笑了一下,说道:“怎么,李中校,你还担心蒙军打过来?不是有舰炮支援嘛,你还对付不了他们?”
“当然不是!”李涛赶紧辩解了一下,然后做出一副悲天悯人的姿态,“我担心的不是我们自己,而是船场的人。我们这边有营地和战舰掩护,就算十几万蒙军全来了我也不怕……但是,他们真的有十几万啊!多了不说,只要来个几千人,不管我们,径直冲入船场里面烧杀抢掠,就我这两个营的陆战队,怎么救得过来?所以得赶紧把人都拉走才行啊!”
陆清秋一怔,她在本土上船的时候心里还有些惴惴的,但是经泺口一战之后自信心过度膨胀,已经不把蒙军放在眼里了,还真没想到这个问题。她想了一下,说道:“船的话,不是很多嘛?之前在北清河上我们就缴获了不少,现在船场这里,刚完工的船也有很多,就拉走几百人的话,怎么都够用了啊!”
李涛摇摇头:“船够了,人不够啊!虽然有这么多船,但谁去开?我们舰队现在的海员配置就有点偏低了,再分薄的话就要影响战斗力了。”
陆清秋诧异地看着他,用手指了指帐外:“这里既然是造船的地方,那么会操船的人肯定不少吧?把他们组织一下,让他们开船不就行了?”
李涛一愣,仔细思考了一会儿,随即激动地握住了陆清秋的手:“说的对啊!哎呀我真是的,怎么之前就没想到这个?真是灯下黑啊!清秋,还是你心思细腻啊!”
陆清秋红着脸推开了他,低着头小声说道:“好了……办法都有了,还不快点去做!”
……
新的运输策略很快得以实行,特遣舰队从缴获的船只中选了一批吨位大、状况好的出来,送到了船场那边。李涛和陆清秋也从船匠中挑选了一批会操船的,再派出少量水手和陆战队员协助,将这些船利用了起来。
最终,在6月11日这天,一支多达五十九艘的巨型船队从北清河船场中开了出来。
其中,有十艘是特遣舰队的护航和运输船只,二十二艘是从属于工坊主的自有船,差不多每家一艘,剩余二十七艘搭载的是为商社自己招募的本地船匠,数量大大超出了预期,总共有一百七十多个船匠家庭和二百多个单身汉,总人数超过了一千人。除此之外,船队还搭载了大量阴干好的优质木材,这可是难以快速生产的稀缺资源。
这支巨型船队,将顺北清河而下,入海后先前往基础设施相对完善的莱州休整一阵子,然后兵分两路:大部分资深船匠继续南下,入胶水,经中央市走陆路前往阔马区,为那里的造船业添砖加瓦;剩余的则北上前往登州,加强那里刚由修船厂升级而来的蓬莱造船厂。
与此同时,特遣舰队的力量也完全从北清河船场撤离了出来。之所以要撤离,不是因为无法抵抗蒙军的反击,而是为了不给船场引来麻烦。北清河船场对于东海造船业来说,并不是竞争对手,而是潜在的人才基地,如果能保住,还是保住的好。
当然,即使撤离了,也没法保证蒙军就一定不会对船场下手。但退一步说,反正当他们下手的时候,东海军也已经不在这里了,要怪也怪不到他们头上不是?
还是去恨蒙古人吧。
第317章 围城
1262年,6月10日,芒种29日,济南。
“唔!”
李璮突然惊醒了过来,愕然地发现全身几乎都已经湿透了,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看到外面依然是平静的济南城和大明湖,才松了口气。
“原来是梦啊。”
现在是午后时分,刚才李璮按惯例小憩了片刻,没想到却意外地睡沉了过去,还做了个噩梦。在梦中,他困守济南,无人来救,最终穷途末路,不得不投大明湖而死……还好只是梦!
李璮坐回屋中的桌前,举起桌上的茶壶灌了一口凉茶,又唤人来伺候他换了一身干爽新衣,仍然心有余悸,再也在屋里坐不下去了,便带人出了院中,去城里各处巡查了起来。
城中到处弥漫着臭味,来源是李璮命人建立的几个沤肥池。城中人畜粪便被收集起来发酵,为城内利用任何一处可能的边边角角种上的菜提供肥料,因此不免就有臭味。但这味道现在非但不令人有恶感,反而心安。
他先去了几个粮仓,确定库存的粮食仍然不少之后,松了一口气。又去了北城,登上了城北的汇波楼,取出千里镜,观察到北边清河之上东海军的舰船仍然在如常巡游之后,心情终于完全安定了下来。
最近的这一个多月,李璮的心路历程可谓大起大落。
先是防线稳固、东西拒敌,结果突然东线失守,被滨棣路的蒙军攻了过来。所幸后来决泺水阻敌成功,结果没高兴多久紧接着水师就全军覆没了,然后蒙军铺天盖地而来兵临城下。之后守城的时候战果反而不错,但是蒙军渐渐开始掘壕锁城,他就又憋屈了。直到上个月底,东北方向突然传来了连绵不断的炮声,之后难以想象的东海巨舰出现在了清河之上,消息传到城内,全军欢腾,济南终于有救了!
虽然之后东海军并未向城外的蒙军发动进攻,但李璮仍然充满了希望。蒙军巨大的数量就是他们自己最大的敌人,这么多人马一天人吃马嚼得消耗多少粮草?其中大部分都得通过清河运送过来。现在航运被东海军掐断,就算什么也不做,只要这么对峙着,蒙军肯定也会比城内的他更先坚持不下去。
现在,这济南的围城,与其说是他李璮被十几万蒙军围在城中,不如说是蒙军被自己给围在了城外!
所以,这些天,他的斗志也上来了,恢复了之前已经暂停了的主动出击的计划,每天晚上趁着黑暗中蒙军无法相互支援的机会,主动派兵出城袭击城外的蒙军营地。有多少战果先不说,至少能让蒙军人心惶惶,进一步打击他们的斗志。
想到这里,李璮又看向了城西的方向:“说起来,这么多天没动他,那姓张的小子也该疏忽了吧?今晚便多点精兵,去取了他的营地,也让张柔丢丢脸!”
……
当天夜里,济南城西,一个挂着“张”旗的营寨之中。
上百个士卒咬着木枚,手持铁锨,正在拓宽营外的壕沟。
他们的主将张弘范来回走着查看掘壕进度,当看到大部分壕缘已经达到做好的暗记处之后,把手一挥,小声发布命令道:“好,掘这么宽就够了,都把东西收起来,回垒后待敌!”
这位张弘范正是那位后来灭宋的元朝大将张弘范,不过此时他只有二十四岁,尚不知道自己的未来的丰功伟绩,只是一枚初出茅庐的小将。
他是张柔的第九子,自幼文武双全,为人颇富正义感。前几年,他开始亲自掌兵,带领两千张家精锐进入中央充入武卫军,作为张家在忽必烈那里的人质。李璮事变之后,张柔本人去了京里,把张弘范替换了出来,张弘范便带着麾下的子弟兵,跟着合必赤大军南下征讨李璮。
作为功勋卓著的安肃公张柔的儿子,张弘范在南征蒙军中的地位相当高,甚至有自行选择驻地的权力,而非像其他军头那般听人调遣。但出乎旁人的意料,他没有选择远离战场的后方,而是选择了正当济南西门的要冲之地,令人不得不感叹果然安肃公虎父无犬子。
但实际上,他这么选择,正是出于张柔的指点。
南征蒙军不是一支整合的军队,而是许多独立的世侯军队的聚合体。这样松散的聚合体,相互之间见死不救是很正常的事。李璮再怎么说也是割据山东三十年的强藩,底蕴深厚,若是被他咬住了,到时候友军不救,那可就惨了。反而,若是选择要冲之地驻守,那么遇险之时,主将不管怎么说肯定会调兵来救的,安全性相比一般的地方其实还高些。
上个月的时候,张弘范就遭遇了这种情况。李璮派了一支精兵对着他的营寨猛攻,他带领自家子弟兵浴血奋战,死死守住了营地,撑到了援军到达,成功击退了益都军。张弘范也因此受到了合必赤和史天泽的表彰。
说起来也是够憋屈的,不但得算计对手还得算计友军。
经此一战,益都军可能伤了不少元气,当月再也没有出城,直到六月份,蒙军水师在清河惨败之后,他们才恢复了夜袭的传统。
这次李璮的人一反常态,一连好几天,每次出城都避开张弘范的营寨,转而去袭击附近的其他将领,似乎是怕了他了。然而张弘范却察觉出了不对,益都军出城的时候避开他也就罢了,回城的时候却连顺路骚扰一下也不做;白日的时候,城墙上还有人拿着纸笔描绘他寨中场景。
这说明,李璮是在麻痹他,准备趁他放松警惕的时候才大举进攻啊!
张弘范细心地把益都军每次的目标标注在图上,当周围的营寨一个个都被袭击了一个遍之后,他便确定,今夜李璮肯定会来攻他这里了。
为免打草惊蛇,白天他没有对部下告知此事,装作仍然一无所知的样子。等到入夜之后,才突然把人都喊起来加固防御,准备打来袭的益都军一个措手不及。
如今,本应在帐中酣睡的张家子弟兵们都已经披挂完毕,躲在营垒后面,静静地等待袭击的到来。
他们并没有等太久。
三更天的时候,济南西门被悄悄打开,大队的益都军从中涌了出来。这么多人马,已经不可能隐匿行踪,所以他们干脆没有藏头露尾,直接以最快的速度过桥朝着张弘范的营寨冲了过来。
一队骑兵举着火把先行,席卷到营寨后方,停下马朝寨中抛射起了火箭。
火箭实际上并没起到什么效果,训练有素的张家军士兵摒住气息,在垒后一动不动。不过张弘范却觉得这么安静有点假,于是派了少量人装作慌乱的模样,在营中一边胡乱跑着一边呼喊了起来。
益都军似乎并未察觉到情况有异,仍然按计划进攻着。不久后,大队步兵赶到了营寨前,其中还有十多台越壕用的飞桥。
飞桥是一种攻城器械,在四**车上折叠一架长梯,等到壕沟边上就把梯子往前放下去,士兵们就可以借它越过河流或壕沟。自然,这样“精巧”的器械制作不易,益都军今天带来的这些飞桥,都是之前测量过营垒外的壕沟长度之后特别定制的。有了它们之后,寨外的深壕等同于无物,只要冲进营中,就能对着睡梦中的张家军大杀特杀了!
然而……
“**的,怎么掉下去了?!”
当益都军把飞桥上的长梯搭在壕沟之上,然后纷纷登梯前进的时候,却尴尬地发现,冲在最前面的那些猛士掉沟里了!
呃,梯子的长度不够……这些本应正好能长过壕沟的梯子放下之后,另一端却悬空在了壕沟之中,现在天黑视线不好,不少人没看到路就直接掉了下去。
此时,垒后的张家军依然隐忍不发,只有少数人扮作惊醒的哨兵向沟这边抛射来稀疏的箭支,一切显得非常自然。
“**的,这是怎么回事?”带领益都军出征的千户赵久肖来不及仔细思考原因,稍犹豫了一下,仍不愿意错过这个机会,于是下令道:“继续进军!跳过去!掉下去的自己搭人梯翻墙过去!”
于是,益都士兵们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踩着梯子前进,小心翼翼走到头之后就纵身一跃往前跳过去。运气好的就过去了,否则就只能跌进壕沟底部,然后沿着另一侧的壕壁奋力往上爬去。虽然惨了点,但好歹也是条路。
可是,就在这时,营寨之中突然传来一声暴喝“杀贼!”,然后就哗啦啦站起来一片人,都手持弓箭,瞬息之间就完成了拉弓搭箭的动作,紧接着就是一片箭雨袭来!
一时间,箭如雨下,周边的益都士卒猝不及防之下不少人都被箭矢所伤,惨叫声一下子爆发了出来。飞桥之上的士卒进退无措,后边的士卒下意识往后躲了起来,而已经到达壕沟另一端的士卒们则避无可避,只能向前杀出一条路来。
然而,即使他们涌到了营垒边上也没什么用,迎接他们的是全副武装的甲士,而不是惊慌失措的营啸兵,如同砍瓜切菜一般轻松把他们击退了回去。
“铛!”
一支重箭击中了赵久肖胸前的东海勇士胸甲,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响,然后毫无效果地擦了过去。虽然毫发无伤,但赵久肖还是惊出了一头冷汗。他看了看张家营垒的方向,此时垒墙上事先准备好的火堆都点了起来,明亮的火光之下可以清楚地看到垒后站满了甲士,刚才打中他的这一箭不知道是谁射来的。
箭矢如雨一般从营中抛射出来,而己方的士卒却在壕沟边惊慌失措,赵久肖拍了一下大腿,知道这次是败了,便也不再继续进攻,只能鸣金收兵了。
第318章 粮食危机
1262年,6月11日,芒种30日,济南。
城西的主帅营地中,“史”字大旗高高飘扬着。与一般的将旗不同,这面旗用了绸布为底,亮彩色绘面,边缘上多处绶带随风飞舞,展示着主人不同凡响的身份。
这面大旗之下便是史天泽的帅帐,占地面积巨大,几乎可比拟一般富户的大院了。此帐同样制作精良,以珍贵的南洋檀木为骨,精选羊毛毡为皮,边缘处还用丝绸缝制了花边,内部用波斯地毯铺地,还分成了好几个帐室,实在可谓奢华之至。
现在天热,大帐的大部分毡布都掀了起来,好通风散热。张弘范坐在前帐的一把椅子上,一边扇着折扇,一边饮着茶水,等待史天泽接见。
他今天来史天泽帐中,自然是来报功的。昨夜他在寨前大破益都军,怎么说也是大功一件,是得报上去好好庆贺一下,顺便也传回朝廷让他在父亲那里长长脸。不过史天泽正在内帐与东平万户严忠范谈话,似乎很忙的样子,他这个小辈就只能先在外面等着了。现在他带来的首级和俘获就放在门外,史天泽的手下正在清点,也不知道是外面先点完还是里面先谈完。
他喝了一会儿茶,还是坐不住,站起身来活动腿脚,又瞄到屏风另一边有几个书架,便走过去翻阅了起来。
书架最顶上是些经书,中间放了一排《资治通鉴》,他都没什么兴趣,倒是中下层有几本装帧与其他书完全不同的书,一眼就被他相中。他抽出一本看了起来,很快就发现了里面的内容不比寻常:“咦,这是什么书,《小学数学》?……呃,讲算术的?怎么里面的字奇奇怪怪的?”
旁边的一个侍从很快解答了他的疑惑:“回将军,这是东海贼的书,据说印制了不少,是给当地小贼子开蒙用的,在济南地界上也传过来了一些,不少读书人都藏了几本。这些是丞相着人寻来的,不过没几人能看懂,就这么搁着了。本来比这还多些呢,不过之前朝廷里有一个姓郭的先生来这里拜访过丞相,走时借走了不少,现在就剩这些了。”
嗯……这些书其实大部分是东海商社的小学教材,还有一些是科普读本,都很浅显也不涉及什么关键知识,所以商社对此并不保密,还对外公开发售,或许还存着一分主动向外传播东海特色文化的心思。其中有一部分,就传播到了济南这里,被史天泽的幕僚偶然看到之后,觉得是个了解敌人的好机会,就献了上去。史天泽对此也很重视,命人在邻近搜集这类书籍,最终还收上来不少。不过上面的知识体系和传统完全不同,还用的是简体字和横排排版,能看懂的人不多,就这么闲置下来了。
张弘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把手中的数学课本塞了回去,又拿出一本《初识中国地理》翻了起来。这本书图文并茂,而且内容易读,一下子就吸引住了他,捧着坐回椅子中,认真地读了起来。
正当他读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内帐的方向却突然传来一声暴喝:“四十三万七千四百锭?!你们严家好大的手笔啊!”
张弘范一下子竖起了耳朵,但是之后却没更多的细节传来,只听见细碎的交谈声,挠得他心里直痒痒。等了许久之后,才见到严忠范从内帐中气呼呼地走了出来,张弘范赶紧起身行礼,严忠范朝他随意点了个头,便出门带着自己的随从扬长而去了。
片刻之后,史天泽的亲兵便来传他进去了。他一头雾水地走了进去,见史天泽没有坐在主位上,而是背着手站在地图边沉思着,地毯上还有碎瓷片和一滩水渍,顿时感觉不妙,只得恭敬地行了个礼,说道:“小侄弘范,拜见丞相。”
“是贤侄啊。”史天泽听到声音,转过身来,换上一副和善的表情,坐回太师椅中,然后指着左侧的椅子说道:“快坐吧。哈,你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干得好,狠狠挫了一下李逆的锐气!果然虎父无犬子,等德刚兄知道了,必然也会欣喜的。”
史天泽年纪比张柔只小了一轮,双方又同为朝廷肱骨,所以是平辈论交,那么他和张弘范自然就是叔侄关系。以往两家出于避嫌的考虑,交往得并不十分密切,但是见人说人话,现在私下见面,自然要热络一下。
张弘范并不居功自傲:“哪里,主要还是丞相和合必赤大王调度有方,哦,还有陛下和朝廷的支持!”
看到他装模作样对北方行礼的样子,史天泽禁不住笑了出来:“贤侄也不必谦虚了,这次你是首功,等着吧,朝廷一定会大作表彰的!”
张弘范毕竟年轻,还是露出了得意的表情,谦虚了一会儿之后,又想起之前严忠范的事情,压抑不住好奇心,趁机问道:“刚才我见严万户急匆匆地走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说到这个,史天泽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唉……说起来不是他的错,是他兄长严紫芝(严忠济)做的荒谬事。紫芝治东平之时,每遇征税不足额,便向民间商人借贷……这倒也不算什么,你我二家也不是没做过,但他借的也太多了点!累年下来,都四十多万锭了!
严紫芝在时,商人们迫于他的威势,不敢公然追讨,可是当他卸任之后,便无顾忌了。这本来也没什么,可是这些日子北路断绝,粮草只能从西边东平过来,严万户征收急了些,民间便不满了,拾掇着那些商人们去讨债,还闹到了我这边来!”
严忠范堂堂一个东平军民万户,割据一方的大诸侯,居然被一帮子商人给逼债了!
这事听着真有些玄幻啊,不是只有春秋战国或者封建割据的欧洲才会发生这种事吗?换了中央集权强大的明清时期或者毫无秩序的藩镇乱战时期,要是有商人敢这么做,早就被当权者当肥猪给宰了……但是在这蒙古人的统治之下,偏偏就发生了!
实际上,蒙古人治下这事还真不少,他们不断的征服行动要耗费大量的物资,而他们派驻各征服区的封建领主却往往没有足够的治理能力,无法向上提供足额的税收,只能找商人借高利贷。这便是著名的“羊羔钱”,因为利息极高,一年即可翻番甚至更多,就像羊羔下崽一样快而得名,不少领主甚至有因利滚利滚得太多而破产的……
当然,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也不是说真是因为蒙古人有什么保护商业或者尊重私有财产的精神。一开始他们也是说抢就抢说赖账就赖账的,但是后来发现,你抢,他们会跑,你赖账,下次他们就不会借给你,于是就只能这样了。除非你能把商人全变成依赖于官僚体系的官商,才能有随时杀肥猪的能力。
张弘范听到这么大的债务数额,也有些吃惊,说道:“那怎么办?粮草又不能不征……”
史天泽叹了口气,说道:“如今北清河被东夷截断了,东平的粮草是不能不征的,不然大军坚持不了几日,最多让权儿和你兄长在河南多征一点,帮他担待一些。至于严家那笔债务,也不能放着不管,我还是给陛下报一下,减免东平未来几年的钱粮,让严万户用省下来的钱去还债吧,也算是给他点甜头,不然……”
他的弦外之音没说出来。史天泽自己都收到了好几封李璮的劝降信,他不信严忠范就没收到过。严家历史上就是著名的墙头草,若是把他家逼急了,既让他们出兵出粮又没好处可拿,那万一叛变到宋朝那边去怎么办?
说到这粮草的事,他就一阵头疼,最近这些日子,他收到的坏消息是接连不断。
上个月,河北诸地闹完蝗灾,又遭了雨雹和霜害,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今年的收成至少得减半不可。他老家就是真定(石家庄),于公于私都因此损失惨重。然后到了月底,东海军突然打进了北清河,河北的粮食更是半点也运不来了——好嘛,这下他倒也不用担心老家的问题了。
济南这边已经很紧张了,可他又不光这一张嘴要供应。按脱大王久攻徐州不下,接连向他这边催促粮草供应,让他更加捉襟见肘。
这几天,东平、滨棣等地方又出现了旱灾,下一季粮食肯定又要减产。不过他也顾不了那么远了,这旱灾某种程度上反而是件好事,周边几条河的水位都有不同程度的下降,限制了东海舰船的活动范围,使得他们无法深入梁山泊和泺水这等紧要之地,不然连现在的粮路也保证不了。
说起来,李璮相比历史上提前行动了两个月,影响是非常大的。虽说最终仍然是被围困济南,但他成功将时日拖延到了夏收之后,如此一来,各地的麦子便有时间收割入城,既增加了己方的储备,又减少了蒙军能征收的数量,一增一减差距可就大了。蒙军将济南周边存粮劫掠并消耗一空之后,就只能依赖于外部运输的粮草了,而这就成了他们的软肋。
但史天泽也不好跟张弘范说太多粮草短缺的事,以免传出去乱了军心,而外面一时又清点不完,就和他随意聊了些杂事。正当他们聊到东海人的地理知识的时候,帐外却突然传来了急报,一名传骑急匆匆地行了礼,便将一份书信放到了史天泽的书案上。
见此场景,张弘范知趣地起身告辞。
“贤侄且在外稍待。”史天泽口上随意应了一下,手上核对了印鉴之后紧接着就把密信拆了开来,然后失声叫了出来:“奉符陷落了?!”
张弘范刚要走出帐门,听到这句话之后忍不住回头叫了起来:“奉符陷落了?!”
奉符是泰安州的州治所在,位于泰山脚下,在和平时期是个旅游胜地。不过他们两人之所以这么惊讶,却不是因为泰山的经济价值或政治地位,而是因为奉符县紧邻着东平-济南之间的运输通路,若是被敌军夺取了,那么这条生命线就随时有可能被掐断了!
确实是生命线没错。现在往济南运粮的主要渠道就两条,一条是沿北清河送到长清县,再转陆路送去济南,但这条水路受东海军战舰威胁,朝不保夕;另一条是从东平出发,向东北走康王河水路到达辛镇寨(后世肥城县),再走陆路穿越山脉送往济南,若是这里再被切断,那济南城外的蒙军可真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信中对于奉符是如何陷落的语焉不详,史天泽又对传骑问了两句,还是没得到太多的信息,不由得心生疑虑起来。
奉符的重要蒙军早就知道,所以他指令严忠范在城里驻扎了不少军队加强城防。前阵子东海军也试图攻过那里,但是无功而返,只能在城外劫掠……既然如此,那么宋军到底来了多少人,才能把这处守备充分的重镇攻陷?
“速速传令给严东平,让他立刻出兵收复……”史天泽正要写下军令,突然一犹豫,奉符没什么消息就突然陷落了,这事不会有什么内情吧?严忠范还可靠吗?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站起身来,走到地图上比划了一下,思考了片刻,就下了壮士断腕的决心:“按脱在徐州积日无功,徒费粮草,也无须在那里逗留了,让他带大军去东平,汇合严万户的部将,收复奉符!”
按脱部虽然在徐州城下空耗攻不进去,但野战实力仍不可小觑,而且其中国族颇多,很是可靠。有他们入东平裹挟着严忠范的兵力,那么即使严家人有些小心思也不用怕了。嗯,有了按脱和严忠范,虽然兵力足够了,但最好还能从济南这边派些人过去,减少粮草压力……
这时,他看到了仍未离开的张弘范,心里一动,将他喊住,慈眉善目地说道:“仲畴,你可愿意去泰安州一探?”
第319章 转进
1262年,6月14日,小暑第2日,徐州。
“鞑子疯了,快,开炮,开炮!”
徐州城南,一眼望不到边的人群正在疯狂地向城墙涌过去。这些人大都衣衫褴褛,面有菜色,显然不是什么正规军,而是蒙军从周边拉来的民兵。
蒙军对徐州的攻城已经持续了一个月整,除了一开始几天攻势比较猛烈,其余时候攻击并不怎么频繁。蒙军大部分功夫都用在了到周围收集炮灰上,隔三岔五才驱赶民兵攻城一次。而今天不知道出了什么情况,攻势格外猛烈,蒙军似乎把家底都用上了,无边无际的民兵朝城墙攻了过来,让城墙上的宋军分外紧张。
不过,就如同之前的进攻一样,虽然来势汹汹,但当到了城墙前方的时候……
“轰轰轰……轰轰!”
一连串的火炮在城墙上打响,这次它们发射的不是穿透力强而杀伤力弱的实心弹,而是由大量小石子和铁屑组成的铁砂弹!这种宋军自主研发的霰弹,虽然比不上东海军由铅弹组成的真正霰弹,但是对付下面这些不穿盔甲的乌合之众是完全足够了。被这些细碎物体打中的话可以说必死无疑,即使当场不死,之后也会因为外邪入体而死。
这一个月来,由于东海海军的掩护,徐州城与外界的水路联系并未断绝,甚至还有余力运来新的火炮——在战争需求的刺激下,扬州方面的铸炮技术快速进步,最新的平虏将军炮有了一次明显的升级,在保持一千斤重量的前提下,口径从两寸增加到了两寸五分,也就是77mm,比狮吼炮还大了一些。这倒不是他们特意要压东海军一头,而是为了两军的弹药通用性——扬州那边铸造水平不错,但是没有镗孔技术,内径公差太大,必须做大一点才能顺畅使用狮吼炮的弹药。
由于在火炮威力上已经没有代差,只剩下了制造技术的优势,所以东海商社也没必要再对宋军藏着掖着了,开始向他们出售一些早期制造的狮吼炮,其中有相当大的份额就运到了战事紧急的徐州这边。当然,这笔交易的代价也不小。前阵子朝廷拨下了一批铜锭分给前线各军拿去铸炮,李庭芝给了东海军三万五千斤,才换来二十门铁铸的狮吼炮。事后居然双方都觉得不亏……
在数量充足的火炮护卫下,徐州城虽然遭到了数万大军的进攻,但还是有惊无险地守了下来。
其实宋军还挺擅长这个的,他们虽然得到火炮也没多久,但是之前在常年的被动挨打中总结出了丰富的用器械守城的经验。北宋时成书的《武经总要》中就详细记述了用“炮”(投石机)攻城和守城的技术关键,细节甚至精确到了砲石飞过来的时候该怎么躲、该用什么样的武器还击等等,现在换成了火炮,虽然并不完全一样,但总是能触类旁通的。
边居谊亲自操作着一门从东海军进口过来的旧狮吼炮,向城下倾泻着铁砂弹。
这种炮比他们自铸的炮要轻便得多,设计也更合理些,不过实际上并不怎么受宋军炮手欢迎。因为他们的操作还是常常出错,装填过多火药导致炸膛的事故时有发生,狮吼炮虽然承受火药的极限比平虏将军多些,但它是铁炮,炸膛前没有预兆,说炸就炸了,而扬州铸的铜炮炸膛前会先变形,让炮手有充分的反应时间……这个理由也是没谁了。
总之,狮吼炮只有训练有素的炮组才能使用,也只有他们才能发挥出这种先进火炮的真正威力。
在更疯狂的霰弹打击之下,陷入疯狂状态的民兵们很快被打醒了过来,黑潮在城前百步的位置戛然而止,人群哭爹喊娘向后奔逃回去。
“妈呀……逃啊!”“老天爷,救命啊!”
他们敢冲到这里,无非是因为后面有蒙军屠刀的威胁,但现在前面有了更恐怖的东西,于是恐惧的方向只能掉个头了。
人潮渐渐退去,后面的蒙军督战队也阻拦不住,恐慌的民众冲破一切阻拦,慌不择路地向四周的沼泽大山中奔逃而去。
边居谊终于松了一口气,然后郑重地掏出千里镜,看向城西蒙军大营的方向,发现他们并没有发动第二次进攻的意思,反倒是在收拾东西往后走了。
“已经撤了?这是临死反扑?看来高兄说的果然没错,北边有变啊!”
……
“啧,一群废物。”
城西卧牛山上,西路蒙军的主帅按脱大王看到满山遍野的民兵奔逃回来,虽然早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还是忍不住出声痛斥。
前日入夜前,他接到济南过来的金牌急递,是史天泽和合必赤两名大员联合下的调令,让他结束对徐州的攻击,转而北上取道东平,汇合严忠范及济南派来的一部兵力,向东收复泰安州。
按脱这个月来攻徐州一直不顺,最开始拔除城外据点的时候倒还算顺利,但是开始强攻徐州城的时候,墙上的火炮就教他做人了。于是没办法,他只能派人去强征民兵回来,用他们做炮灰消耗城上的火力,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破绽。但最后也没有取得什么效果,还严重受困于粮草补给,留在徐州显得相当尴尬。
济南来的这纸调令,实际上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但他仍然不太甘心,在昨日暗中准备撤离的同时,也命人把剩下的全部民兵都集中了起来,在今日来了一次破釜沉舟(破的都是别人家的锅和船)式的总攻击。不过不出预料的,仍然没有什么效果。
“乌合之众再多也没什么作用,”他身边的郭侃看着远方的徐州城,做出了总结,“能对付火炮的,就只有更大的火炮!”
听了这话,附近的其他蒙军将领也心有戚戚和有余悸地点了点头。
按脱用力地空挥了一下手中的马鞭,然后用它指着徐州城的方向说道:“火炮会有的!当我们也有了火炮的时候,别说这破徐州城,就是整个南朝,都将跪在我们的炮火和马蹄之下!”
众人不管心里想的是什么,这时候都不约而同地点头称是起来。
按脱止住了他们,说道:“废话就不用说了,现在有那些一钱汉在后面拖住他们,正好也省了我们殿后的功夫,现在开始撤军吧。这里到东平得有四百里吧,还有的走呢!”
说完,他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角落里的严忠嗣,说道:“严万户,你是地主,这一路上,还要靠你多带路啊!”
严忠嗣是严忠济之弟、严忠范之兄,任东平路管军万户。实际上,本来严忠济入京,接替东平总管之职的应该是他,可是他之前带兵北上随忽必烈讨伐阿里不哥,事后也驻守在北地,就错过了严忠济入京的机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四弟严忠范拿去了这个位子。之前按脱南下的时候,就直接把他带了过来,到现在他都两年没回过东平老家了。
严忠嗣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一抱拳,说道:“自当尽力!”
……
撤军也是门学问,如何安排好撤离的先后顺序,布置垫后的兵力,在损失最小的情况下将大部分军力带走,最能体现一个将领的指挥水平——说实话,现在的东海军的这种能力就很可疑,毕竟在战役级别上还没败过。
而蒙军对此就特别擅长。他们征战数十年,虽然纵横天下,失败却也不少。但是,他们每次失败都损失不大,还常常能利用失败打胜利者的追兵一个埋伏,转败为胜,这就很了不起了。
这次从徐州的撤离,他们就很有条理,一部分马军先行探路,确定没有抄后路的敌军,然后辎重和砲军开始撤离,紧接着是大部分步军和一部分马军,只留少数步兵和马军垫后,再滚动前进直至全部撤离,很快就离开了徐州地界。整个过程秩序井然,可谓行云流水,展现出了极高的军事素养。
当然,撤得这么顺,也和宋军根本就没追过来有很大关系……
本次撤军,是从徐州外的荒地转移到东平这样的熟地,补给距离逐渐减少,这对于行军来说是很有利的,不过再怎么说也是四五百里地,有的是他们走呢。
与此同时,在他们东边不远处,同样有一大队人马踏上了北上的漫漫征途。
1262年,6月14日,邳州。
当前的邳州州治所在之地并非后世的邳州市区,而是在更南边的泗水岸边的下邳城,差不多位于后世邳州与睢宁的中点。
邳州是三水交汇之地,泗水从西而来,沂水从北而来,睢水从西南而来,汇合之后又浩浩荡荡向东南流去汇入淮河。下邳城正如同这片水系的十字路口一般,可谓四面通水,重要性可想而知,自古徐邳连称,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今天,邳州西南的睢水河道上,突然出现了一支巨大的、一眼望不到边的船队,桅杆上的“宋”和“夏”字旗高高飘扬着,借着南风进入了泗水干流之中,紧接着又向北边沂水方向开了进去。
沂水之中,一支由两艘星火级和四艘闪光级组成的东海舰队见到这支船队,主动迎了上去。他们打过旗号互相查验了一番之后,其中的小雪号向船队中的旗舰——一艘有着四对水轮和高大船楼的大号车船——靠了过去。
车船上,夏贵的长子夏富已经站到了舷边甲板上,看到小雪号上的符凯伟,主动打起了招呼:“哈,竟是符提督亲自来迎,真是折煞小底了!”
符凯伟曾经带队去涡阳城下救过夏富一次,两人又年纪相仿,很快就混熟了,开起玩笑来也是不顾忌。
符凯伟也笑着回应道:“夏公子来的正好,我正煮了粥呢,来,来我船上多喝点,京东路的小米养人呐!”
与困于粮草的蒙军不同,入夏之后,宋朝江淮一带风调雨顺,农田取得了丰收,仓储充盈,给宋军带去了充足的底气。
夏贵在稳固了宿州一带的防御之后,便摩拳擦掌想着大干一番。由于有了三十年前端平入洛失败所带来的教训,所以他并不打算继续向千里赤地的河南方向发起进攻,而是试图开辟一个第二战场,给已经“陷入僵局”的南北战事添一把火。
历史上,夏贵也做过同样的事。他的作战思路非常大胆,派遣了一支部队走海路绕山东半岛北上,攻占了利津,袭扰河北的沧州等地,还试图杀入北清河,去济南救援李璮。说起来,这思路倒是和现在的东海军有些像,但是很可惜,彼时的那支远征军实力不足,在滨州被韩世安所败,最后不得不撤回海州,只能坐视李璮灭亡了。
这个时空的情况就大不同了,东海军已经完成了夏贵未曾做到的历史任务,所以他也不需要再走海路行险长征,而是想着在陆路上趁机攫取战果。当东海军得知夏贵的意向之后,发觉这是个利用他的兵力缓解己方压力的好机会,于是就让商务部的王泊棠带了礼物去游说夏贵,让他进入山东腹地,与东海军协同作战。
名义上夏贵还是东海军的上级,王泊棠也没法强行给他下什么调令,只能根据军委会的计划,向夏贵提了在三个方向出兵的建议,让他自己斟酌。
这三个方向也就是南中北三路。一是南路,走徐州沿南清河北上,攻取济州、东平等地;二是中路,经沂州过沂蒙山,与东海军配合,在泰山之中攻城略地、抵御蒙军反击;三是北路,北上淄州,接管本地防务,防止济南方向的蒙军向东方流窜。
这三个方向,不管他选哪一条,都能为东海军分担不少军事压力。不过夏贵毕竟是经验丰富的老狐狸,看出走南路要和按脱的大军硬拼一场,走北路也要直面三十万蒙军的压力,最终还是选了中路。
夏贵的方案是,先从沂州东海军已经占领的地盘进入群山之中,然后与滕州那边的李庭芝部配合,南北夹击,取了兖州,把南清河以东的陆路通道彻底打通。如此他便可盘踞泰山之中,立于不败之地,之后再见机行事,是向西取济州、东平也好,还是向北救济南也好,主动权都在他这里。
由于东海军已经在莱芜一带经营了几个月,所以他对这条路线的可行性还是很有把握的,于是就让长子夏富亲自领兵出征,赚取这个唾手可得的军功。
夏富当时在宿州驻守,由于有了之前在涡阳的惨痛经历,所以他特别注重收集船只,建成了一支强大的运输船队。得命之后,他很快准备好了一支多达万人的大军,号称五万,沿着睢水顺流北上,很轻易地就调动到了邳州这里。
符凯伟也提前得到了通知,带人在此迎接他的到来。一见面,就商业互吹起来。
“符提督说笑了,”虽然只是随便捧捧,但夏富还是露出了得意的神色,“东海军在北清河一战,大破蒙鞑水师,天下震动,小底可是实在敬佩得很。这一路北上,可还要请符兄多多照应啊!”
第320章 间章
1262年,6月17日,小暑第5日,莱芜。
“最近可真是热闹啊,”林小雅一边喝着酸梅汤,一边无聊地说着话,“沂州那边夏富要来,淄州那边李南山要来,海州那边还有个什么青阳梦炎要来,咱这穷乡僻壤可是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
经过一个多月的持续干旱之后,东南海上终于飘来了一道湿气,今天东平泰安这一带普降大雨,雨水像砸了缸一样从空中倾斜而下,给大地带了了湿润和洪涝灾害……
总之,这鬼天气什么也干不了,仗也不能打了,矿也不能挖了,只能躲在屋里偷偷闲。可惜现在没有互联网,就算有了闲暇也干不了什么,只能百无聊赖地聊聊天。
“嗯,”季国风头也不抬,只顾着把玩着手中的一个铁球,“青阳梦炎?这名字够霸气啊,是什么人?”
“谁知道呢,”林小雅皱着眉头看着他,“好像是个文官,之前在淮东哪儿做官来着。上个月南宋朝廷听说李璮被围之后,着急地把他派了过来带兵去给李璮解围,带的人还不少呢,听说有五万多,也不知道能打的有多少。”
“嘿,号称五万,实际上得有个八成水分吧,也不知道是带的哪部分的老爷兵?五月出事到现在才过来,都赶不上热乎的了,算了,别给我们添乱就好……”季国风没注意到她的目光,低头说着。
看着他仍然低头玩着那个铁球,林小雅突然气不打一处来,猛地站起身来,从他手中把球夺了过来,狮吼道:“季-国-风!难道我是人老珠黄了吗?你宁愿看个球也不看我?上次那婚姻法你没反对,难道是……咦,这是什么,保龄球?”
林小雅刚要作势把铁球往地上摔,突然却发现这个球不太对劲,竟然是中空的,表面上有一个小洞,刚好够把拇指伸进去,就像个保龄球一样,然而肯定不会是……
她一下子想明白了什么,惊喜地看向季国风,问道:“这个,难道是……”
季国风被她这一惊一乍吓得不轻,赶紧搂住她坐了下来,刚要解释铁球的来源,却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刻改口道:“怎么会呢!我老婆最漂亮了……乖!”等到把她舔舒服了,才开口说正事:“这是厂里一个工人铸的,我就说嘛,莱芜监这么久的冶铁传统,肯定会有能人的。本来我只是打算让他们铸超重弹,没想到他们给了我一个惊喜……”
季国风来到莱芜监之后,首先设立了一个铸造厂,利用当地的原材料生产铸造件,主要是炮弹,以供应前线军需。拜此所赐,占据了补给物资相当一部分的炮弹可以不用从后方运过来,大大减轻了后勤压力,使得东海军可以在前线布置更多的火炮,也算变相增加了战斗力。
其中,普通实心弹就是一个铁球,铸起来没多大的难度,最多控制公差要费心些,而铅芯铁壳的超重弹就有些麻烦了。
早期的超重弹制造,是先铸造一个小尺寸的铅弹,裹上一层泥,再放进模具里浇上一层铁壳。不过因为铁水的温度远比铅的熔点高,所以这个过程中铅芯会融化变形,导致铅在弹体之中的分布不均匀,影响飞行时的稳定性。后来,又改成了先铸造两个半球壳,装入铅芯之后再用铁水焊接在一起。这种工艺生产简单,但是误差不小,焊接强度也不高,不少情况下炮弹承受不住膛压,在出膛不久后就裂成了两半,不安全不说,也影响了射击效率。但总体来说,还是瑕不掩瑜,相比更精密的机械制造,这点麻烦不算事。所以当铸造厂上了正轨之后,季国风便把铸弹工作丢给手下们,自己去做更重要的事去了。
但是没想到,这个放任不管的铸弹部门,却给了他一个惊喜!
根据商社的“换血”政策,原先莱芜本地的铁匠要运回本土,而莱芜这边则从本土调来劳工运营,以避免未来的产权纠纷。但是具体执行起来,问题很多,不能一概而论。
在运完了第一批匠户之后,南面旅又陆陆续续从周边城镇“请”回来一些,还有一些主动来投的。这些人没法第一时间运回本土去,但也不能就放在莱芜闲着,于是就被安排到了铸造厂里帮忙干点活。但他们干不长,安插到正常工序里必然会产生干扰,于是厂里就给他们单独划出了一块区域,让他们自己开炉自己铸造,按产量结算一点工钱,虽然效率比流水线低了些,但是管理起来要容易得多。
“前阵子有家姓王的铁匠过来,厂里按例划了个炉子让他们去铸弹,其中就有些超重弹的订单。结果他们嫌我们分两个半球的工艺不牢靠,自己铸了个整个的球壳出来,可真是了不得啊!”季国风拿着那个球壳,兴奋地说道。
“啊,真的?”林小雅一把把它夺了过来,翻来覆去地看着,“你可别骗我,我也不是不懂的,球内部总得有填充物吧,这模具是怎么设计的?”
季国风摇了摇头:“原理倒是不复杂。先用砂土捏一个球出来,然后用一根短棍支住放进球形模具里就行了;注入铁水之后,把短棍抽出来,把里面捣烂,带孔的球壳就成型了。这个工艺我们之前也尝试过,但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砂土黏合的度很难掌握,很容易就散掉,就算偶尔成功一个,算下来制造成本很高,所以后来就没做了。没想到民间居然有高手能搞定,所以说了不得啊。”
铸造所用的砂模,说起来很简单,只不过是用砂土制作出形状,再注入铁水就行了,但实际上这是个很大的学问,选用什么种类的砂土,用什么样的粘合剂,用什么力度压制成型,成型之后要如何干燥,都对模具的性能有很大的影响。
砂模制造即使在后世也是个很大的学问,不少小厂技术差点就造不出合格的铸件,更不用说现在工业部的这些二把刀们了。反而是有些民间铁匠,在数代人的传承中尝试出了一些性能极佳的配方,只是可惜,他们奉行的保密政策导致优秀的技术难以传播出去,稍有风险就可能导致传承断绝,技术也因此难以进步。
“还真是个奇人啊……”林小雅懵懂地点了点头,“那这样的人才你一定得好好用啊,这东西一定得多多生产才行……呃,你打算怎么用他?”
如果是一般的奸商恶霸,这时候就该把人绑起来抢配方了,不过季国风当然不会那么做:“我之前找他谈了一下,给了他两个方案。一是给他一笔钱买来这个专利,然后聘请他做技术顾问,以后就在厂里干活了;二是让他自己开个铸造厂,造这样的弹壳卖给我们,我们再给他投一笔钱做启动资金,当然也要占些股份。”
“那他怎么选的?”
“嘿,这老爷子还挺有意思,”说到这里,季国风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两个都要!既把配方卖给了我们,还要自己开厂子自己干,还要送我一份干股,可能是想寻个靠山吧。不过商社没这政策,我只能给他写了封介绍信,让他到了本土那边去找左武卫照应一下。要不是突然下雨的话,他们今天就该出发了。”
“很有事业心嘛,我看这样很好。”林小雅又举起了那个铁球,“哈哈,这下子开花弹就好做了!”
……
与此同时,海州,朐山。
“居然这么轻易地就改道了……看来以后我们面临的水患问题会很严重啊。”
陈龙看着朐山以西的一条小河,摇头叹气地如此说道。
海州一带比西边的莱芜更早地迎来了降雨,从两天前开始就一直下个不停,等到今天雨云过去了才放晴。这两天里,海州各河流的水位暴涨,不停地发生着泛滥和改道,除了几条大河保持不变之外,其余细小的支脉几乎面目全非了。像今天这条小河,本来看着挺正常的,海州驻屯的军人还在沿岸种了一些土豆,结果说改道就改道,现在土豆也没指望了。
随他一起出门的魏德信倒是看出了乐观的一面:“还好也就只是烂了这么一点土豆而已,外面再怎么冲,也伤不到人。”
现在整个海州除了州城之外几乎没什么人,所以外面广阔的平原虽然被暴雨和洪水肆虐,却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陈龙还是摇头道:“不行啊,一旦未来进行了开发的话,这个问题就很严重了,必须未雨绸缪才行。”
作为全体大会新近委任的“淮海大区协调专员”,陈龙必须从现在开始就考虑未来的治水任务了。
虽然战争尚未结束,但东海商社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享用胜利的果实了,这就已经试图开始加强对新占领地区的控制,这个淮海专员就是手段之一。陈龙本是建设部的股东,在中央市的修建过程中表现甚佳,因此就被派到了一片白纸的海州过来继续奋斗。专员背后还有一个淮海工作组,魏德信乃是文化部中人,基建和教育一向是东海行政的重要两头,因此也被拉进了这工作组来。
表面上,淮海工作组的职责是为南面旅提供补给并且协调与其它友军之间的关系,实际上更多的任务是在为开发海州这块肥美的区域做准备。
虽然现在的海州荒芜一片,但是硬件条件的优越仍然是不容否定的。要知道,在北宋的时候,淮北可是整个中国最富庶的地区之一啊!
多了不说,就沭水圈出的这一块,轻松就可以开发出四五百万亩的灌溉耕地,还没有产权纠纷,简直是再优质不过的初始资产了。只要解决了水患的问题,数万的顷田户也安置的下去,还至少能支撑起同样数量的非农人口。现在的困难反而是没那么多人可以用了……
魏德信抬头看着西方一望无际的原野:“我看,海州的早期开发还是得以畜牧业为主,多养些牛啊马啊羊啊什么的,这么大片地这么多草不就用起来了?还不怕水患,再有洪水来了,赶着牲畜往高地一跑就行了。而且还与本土的产业互补,可以卖些皮毛肉食什么的回去,不然种太多粮食,吃不完的话只能运回去,这不是冲击市场吗?”
陈龙看了看他:“管委会还在为新移民的口粮头疼呢,你就粮食吃不完了?不过也是,这么大片荒地,发展畜牧业确实比种植业性价比高,以后可以作为基础产业抓一下。不过牲畜可以吃草,人还是要吃粮的,我们不求给本土出口多少,总不能反过来跟本土要粮吧?种植业还是要搞的,也不用太多,就先在易开发的地方搞一些耕地吧。哦对了,军方的通信兵之前不是绘制过周近的水路图吗?你去协调一下,尽快安排他们再去重新勘探一遍,看看哪些河道变了哪些没变,没变的那些就说明水路稳定,以后我们可以先从这些地方开始开发。”
魏德信竖起了大拇指:“是个好办法,回去就找许嵩涛。”
陈龙淡然一笑:“这只是个开始。有了第一批耕地,就能安置一批移民,海州就有了第一批人力可用;有了人力,我们就能逐渐开始兴修水利、驯服水患,这反过来又能提供更大的人力增长空间。迟早有一天,海州会恢复过去的兴旺……不,比过去还要百倍千倍的兴旺!”
看着陈龙一副高瞻远瞩的样子,魏德信不知道该说什么,突然又想起了一事,于是问道:“现在天晴了,是不是该催促石湫那边的宋军上路了?”
石湫是海州一处险要之地,位于朐山(后世锦屏山)以南、刘志洲山以东的沭水入海口处。北宋之时,曾在此地修筑过一个“石湫堰”,引沭水分出一支北流,绕过朐山和海州城之后再向东入海,给海州城做出了一条宽大的护城河。石湫堰也因此成了攻拔海州的关键,夺取了这里,就能斩断海州的护城河兵临城下,所以历史上被兵家反复争夺,堰旁也修建了一座小城以看守这处紧要之地。
不过金亡之后,石湫堰在兵灾之中被毁,之后就再也没有重修起来。今年东海军“收复”海州之后,李庭芝曾经建议他们重修石湫堰以加强海州的防御,但他们对防御很是自信,没有劳民伤财去做这件事。
前不久有支宋军从南泛海而来,领头的是一个叫青阳梦炎的,说是要去济南救李璮。但是正好遇到下雨不能行军,陈龙就安排他们驻扎在了石湫旧城里,一直住到了现在。如今雨也停了,是该催催他们了。
陈龙眉头一皱:“就他们那点兵力还想去济南凑热闹?做梦吧……算了,总归是支力量,实在不行还能看家护院呢。等等我去跟那青阳梦炎谈谈吧,看看他们能干什么,安排好了就赶紧走人,省得老在这碍眼。”
第321章 大军齐汇
1262年,6月24日,小暑第12日,费县。
“好了,上路吧。”
青阳梦炎下了拔营的命令之后,便转身回了马车之中歇息了起来。
青阳梦炎是四川成都人,中进士为官后居家外迁,也因此在四川陷落的时候逃过了一劫。现在他在淮东担任“提点刑狱公事”,也就是俗称的提刑官或提刑使,和著名的宋慈是一个职位。不过他并不需要亲自去下面查案验尸,实际上,提刑使一职是一路最高的司法长官,和掌管财赋的转运使、掌管田赋及赈济的常平使、掌管军务的安抚使同级(这四个合称“四司”,是宋朝路级行政区的最高长官,互不统属),是朝廷派驻过来执行监察任务的大员。
南宋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原先职权分明的四司制度渐渐败坏,内地安全的地方还好,像淮东这样的前线地区,一路大权通常被制置使独揽,安抚使等职位几乎沦为荣衔了。反倒是这个提刑使,多少有些替中央监察地方的作用,所以还保持了一定的独立性。
也就是说,在淮东一地,他就是夏贵、李庭芝之后的第三人。所以在前两人已经上了前线的情况下,朝廷要找人领兵救李璮的时候就把他给派了出来……
虽然青阳梦炎并不懂军事,但让不知兵的文官领兵才是大宋的传统嘛!
青阳梦炎虽然接了朝廷的命令要去济南解围,但是那可是要去直面蒙古人的三十万大军啊,听着就吓人!以往宋军打个三千蒙军都战战兢兢的,现在要让他去打三十万,这不是作死吗?
前面两个顶梁柱夏贵和李庭芝都只敢在淮北攻伐,怎么这打济南的事就落到他这个几乎从没带过兵的提刑使身上了呢?所以他在淮东召集了几支部队,凑了近万兵额,却一直磨磨蹭蹭,说是要收集船只跨海奔袭济南,实际上一直没动身。
直到前阵子,北方战局渐渐明朗,东海水师在北清河之中大杀特杀,李庭芝守的徐州坚若磐石,夏贵开始调兵北伐,他才意识到时机到了,果断带兵走海路来了海州。
最近,他打听清楚友军最新的部署之后,决定选择一个人最多的方向,进入泰山之中与东海军南面旅及夏富部汇合。反正这个方向正好朝向西北的济南,谁能说他不是去救李璮了?如果遇到战事,也有前面东海军和夏富两个高个儿顶着,胜了自然好,败了也有脱身的理由,左右都不亏不是?
多方催促之下,到了今天,他们已经到了费县,而且刚做休整就继续往泗水县的方向前进。
根据青阳梦炎和夏富、高正三方达成的初步协议,这支新来的军队将在半个月之内转移到奉符县驻扎。对于东海军来说,可以利用青阳军看守奉符附近的各个细碎山口,防止蒙军偷袭,解放自己的机动兵力;而对于青阳梦炎来说,奉符县位于泰山脚下,本身的政治意义就很大,而且就与济南一山之隔,到时候可以在给朝廷的战报里说自己奋力北伐只是因为蒙军堵住了山路才不得进,所以有很高的政治价值。总的来说,双方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费县附近的道路被东海军修整过,相当平整,这辆马车又是海州专员陈龙赠送给他的舒适型四轮马车,所以行走起来相当舒适(相对于旧式马车来说)。只是炎热的天气不是马车能克服的,青阳梦炎只好拉开两侧的车窗,让空气透进来,然后把两侧的百叶窗拉出一个角度,在透光的同时外面的人也依然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他在感叹东海人的巧思的时候,也回想起了一路上的见闻,想起了东海军的坚船利炮和精锐的军阵,不由得产生了深深的忧虑……这东海军的势力,似乎扩张得有点快啊!
数年之前,他们还只是一帮作乱的海匪而已,而如今却已经是地跨数州、精兵上万的一方强藩了!这种急速的扩张,实在不能不让人眼熟啊,当年那女真和蒙古,不都是这样飞一般地崛起的?如今朝廷连东抗蒙,将来谁能保证不会故事重演呢?
而且东海国某种程度上更加危险。女真和蒙古毕竟是蛮夷,自古蛮夷再强,也未曾有取了整个天下的,而东海国可是官家钦点的华夏一藩啊!要知道,历史上可是真有过东海国的建制的,封地就在海州一带,如今他们取了海州,这东海国之名可就真的名正言顺了……
虽然现在东海国对朝廷仍然很是恭顺,官家也很信任和看中他们,这种煞风景的话他不好意思在朝堂上说,但心中的忧虑却是怎么也消不去的。
但是,管他呢……青阳梦炎只是一个带兵上万的小小大员,怎么管得了这种大事?还是让庙堂上面操心去吧!
……
6月25日,兖州。
“好,这样兖州就拿下了!”
看着两支骑兵夺路而出,向西追杀溃逃的东平军,夏富不禁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数日之前,他带兵穿越了沂蒙山,按计划接管了曲阜县。虽然东海人把他安排在这里未免有些让他给他们看大门的嫌疑,但夏富也不在意,一到位就开始各方联络准备开战,还兴致勃勃地参观了一下孔府孔庙。
昨天,他与南边邹县过来的宋将华路分汇合,一齐向西进攻兖州州城滋阳。华路分是夏贵的部下,从宿迁-邳州-滕州一路北上,现在到了这里自然归于夏富统制。在此之前,兖州四县之中的宁阳已经被东海军攻陷,曲阜被夏富所占,邹县被南来的华路分所占,只要再把滋阳拿下,兖州全境就全部收复了!
或许是因为严忠范的兵力已经捉襟见肘,所以地处险地的兖州也没有放置太多的守军,夏富又采用了围三阙一的正统策略,让出了城西的方向,所以守军斗志并不强,在提心吊胆地过了一夜之后,到了今天便在大炮的轰鸣之中西逃了。
这两支追击的骑兵,一支是东海军派来助战的,人不多只有两个连,另一支则是华路分从南边带来的,约三百人,是宋军中难得的骑兵,夏贵把他们派过来,足见对儿子的重视。
夏富看骑兵追着敌军远去,知道大局已定,便不再在外面晒太阳,把杂事交给属下处理之后,就回了帐中,与华路分商量起下一步的计划来。
华路分见他进来,首先起身行了礼:“少将军,今日旗开得胜,全赖少将军调度有方!”
“哪里哪里,”夏富笑着受了这记马屁,“华将军所部勇猛敢战,才是居功至伟啊!”
两人互相吹捧了一会儿,感情融洽,便开始谈起了正事。
夏富郑重地取出一份东海军提供的精密地图在桌案上摊开,指着济州的方向问道:“华将军,下一步我打算取了济州,打通南北水路,你看何如?”
济州也就是后世的济宁,如果历史没发生改变的话,会于十年之后升为济宁府。此地位于南清河东岸、梁山泊东南,泗水也在这里汇入南清河,周边土地肥沃人口密集,是东平路辖下的水陆重地。若是夺取了此地,徐州那边的战船就可以北上进入梁山泊,进而威胁严忠范的老家东平了。
华路分点了点头:“此乃兵家正理,如今我军士气正盛,确实应该乘胜出击。不过据东海林中校给的军情,济州水陆要地,守军要比兖州多不少,所以我们得多加筹谋才行。既然济州临水,不如从南边调些战船北上助战如何?”
夏富想了想:“也对,东海军的炮舰一直呆在徐邳一带总是不上来,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我看该让他们动动了。我的那些船放在沂州也没什么用,也一并调去滕州吧……”
“报!”
正当他们在纸上比比划划谈论着兵事的时候,帐外突然传来了报告声。
夏富以为是追击部队带着捷报回来了,面上一喜,连忙把来人喊了进来,结果却惊讶地发现对方一脸惶恐的表情。
“不好了,少将军,华将军。”来人是骑兵营的营将,刚才领头冲了出去,现在却一身狼狈相,“济州方向,出现了大股鞑军游骑!”
夏富一下子惊地站了起来:“北边可没有蒙军南下的消息……是从西边过来的?西边,西边,等等,难道是前阵子攻徐州的按脱部来这里了?”
……
6月26日,莱芜。
“高上校,这么急是所为何事?……咦,这位是?”
李南山匆匆走入莱芜要塞的会议帐篷中,熟稔地打着招呼,突然发现席中有一个没见过的文官,穿着与一众东海军服格格不入的宋式儒衫,坐在椭圆会议桌的左边上首,脸色很是难看。
“哦,李总管来了啊。”高正见他进来,主动站了起来,不知为何,当他说到“李总管”这个称呼的时候,在场的几个东海军官的嘴角都不约而同翘了起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大宋淮东提刑使青阳先生,现领军驻奉符,这位是,呃,大宋齐国公之子李先生,现领军驻临淄。”
“原来是青阳宪司,幸会幸会。”李南山对青阳梦炎也略有耳闻,主动行起了礼。
青阳梦炎见是李璮的儿子,不敢太摆架子,也起身回了礼,没让场面冷下来。
李南山自从上次被东海军又救了一次之后,就有点对他们死心塌地的意思了,开始主动派军出来,帮南面旅排查莱芜北边的山路,为他们减轻一点兵力负担。说起来倒是和青阳梦炎本来要干的活差不多,后者原来也是要去防守奉符附近山路的,但是刚到这里没多久就出了大事,只能屈尊赶来这里开会了。
“咳,”高正见人到齐了,开始讲起了正事,“废话我也不多说了,今天之所以召集诸位过来,是因为昨日南边夏将军传来急报,蒙军在济州附近大举渡河,意图不明。但想想也知道,他们渡河到东岸还能干嘛,不就是冲着我们来的吗?诸位,我们有一场大仗要打了!”
第322章 开幕
1262年,7月2日,小暑第20日,宁阳县。
上场大雨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天气再度炎热难耐,不光天气热,战局也再度火热,各方都忙碌地动了起来。
在宁阳县东部一处山间道路上,一长串满载的四轮马车正向北前行着。
这些马车都是重载型号,比东海陆军和交通部常用的标准中型车大了一圈,不够灵活,但是大批量运输时有着更高的运输量/马匹数之比,所以被辎重运输部队广泛采用。那么显而易见,这帮人就是东海军的一支运输队,正式番号是南面旅第一临时后勤营,归属第一合成团。临一营编制很小,由一个铁道连编入一些民夫和降兵扩充而来,总共还不到三百人,车倒是很多,足有五十多辆,运输能力很强。
上个月底,大队蒙军在济宁渡河,泰山之心的这片区域氛围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夏富派出一部军队进行了一次试探性的进攻,结果被迎头痛击,于是不得避其锋芒。他放弃了新得的兖州地,收缩兵力,将曲阜交给华路分守备,自己带着主力向北移动,与莱芜那边的东海军靠拢,准备捏紧拳头再徐徐图之。
今天临一营出现在这里,是帮助夏富军向北运送一批军资的。这条旧官道位于宁阳县东部山区,远离战场,所以只出动了临一营,并未有太多兵力护卫。
时间渐渐到了正午,气温更加炎热,营长陆秀夫便指挥车队停到了路旁树荫处,做饭休息。
“退,退,退,左,左,退……停!”
按操典,辎重车队停下休息的时候,是要将车辆前后连成环状以作为临时防御设施的。这不是个简单的活儿,一辆车先停下,将马卸下来拉走,第二辆车的驾驶员再指挥着马倒车倒到前一辆车之前,再把马卸下来拉走,如此五十多辆车分成两队不断倒进去,最后连接起来形成环状。这过程中,虽然驾驶员技术娴熟,也少不得旁人指挥。
陆秀夫在宋军之中完成了几次联络任务后,归队回到了南面旅,高正有意提拔他,便放到了第一团里的后勤营锻炼一下。后勤营级别较低,但因此也可以低衔高职,陆秀夫先便以少尉军衔出任教务长,也就是教士兵们读书算术的职务。虽然这个干累活的后勤营一向不招人待见,但陆少尉任劳任怨地完成了职责,积功升到了中尉,在之前的石营长调走后便接任了营长。
临一营所处的这段道路位于后方,相当安全,要是一般人休息结阵的时候多半就偷懒了,但陆秀夫仍然一丝不苟地按操典完成着结阵工作。
等到车阵结成,士兵们就从车上取下炊具食材燃料,去周边河中打来水,开始升火做饭了。
陆秀夫走到了车阵另一边,对指挥第二队倒车的洪副营长说道:“洪少尉,辛苦了。你先去吃饭,我带人守着。”
洪少尉是当初的义勇队老资格出身,忠心是有,文化水平就差了些,到现在也才混到个少尉。当初陆秀夫还是少尉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副营长了,而陆秀夫升到了中尉,他还是少尉副营长。因此他一开始看着这个“酸秀才”很是不爽,总是使些小别扭。但相处过一些时日,发现陆营长此人做事相当认真,细节处一丝不苟,才收起了轻视的心理,渐渐地以礼相待了。
若是在别的场合,洪少尉说不得还得谦让谦让,但现在军伍之中听令为上,所以也不虚客气,行了个军礼就去吃饭了。
这样的午间休息在过去是很平常的事,吃完饭后略一休憩就该继续上路了,可是今天却很不寻常——正吃着饭,突然树间瞭望的侦察兵发出了警示!
士兵们被吸引着抬起头来,洪少尉立刻组织士兵们拿起武器列队待命,陆秀夫抬头问道:“出什么事了?”
侦察兵回道:“西边,有两队骑兵往这边跑来。前面的只有个位数,是我们的骑兵,后面的有上百骑,是蒙军追兵!”
陆秀夫露出了一丝惊讶:“这里几乎都是腹地了,蒙军怎会追这么远的?”然后他意识到了什么,回头看向自家营地中的炊烟:“是看着烟跑来的?”
侦察兵下意识地问道:“营长,要不要把烟熄了?”
陆秀夫立刻摇头:“不行,那面是友军,不能见死不救。就这样继续点着烟,把他们引过来,然后放入阵内……迎战蒙军!”
“是!”
营中的铁道队员们齐声呼喊道。他们虽非正规军出身,但也进行了常规的战术和射击训练,训练度不差。更关键的是长年集体训练养成的团队文化,即便初次接敌心里惴惴,也必须表现出勇气来。
但后面那些“新编军”就有些拉跨了。他们编进来也才几个月,中间忙于做苦力也没法日日训练,只进行了基本的队列练习,也不配发火器,只发了根长矛备用。现在听说有敌人来袭,不免就有所骚动。
“立正!”洪少尉见状,立刻对新编军整起队来。
洪少尉虽然识字不多,但是带兵很有一套,这么一声吼,立刻就震得苦力们瑟瑟发抖,胸挺腰直。陆秀夫对他很放心,留下一个铁道排弹压,带着另两个铁道排将车阵打开一个缺口,出门列阵防御。
此时西边来的两队骑兵已经接近。前方的六名东海骑兵清楚地见到了友军,更是快马加鞭,朝车阵冲来。而后方的追兵也不甘示弱,同样加速追赶。一开始,双方还差着一公里多的距离,现在已经接近五百米了。
但还好,终究是赶上了。
眼看友军骑兵疾驰而至,车阵缺口处的两个排突然左右分开,让出通路,将他们放了进去,然后紧接着又闭合起来。
这两个排的铁道队士兵手持上了刺刀的风暴枪,排成两个标准的三行阵,就这么堵在缺口之前,紧盯着来袭的蒙军。
蒙军骑兵见自己追击的目标逃进了车阵里,渐渐停了下来,但却仍不死心,稍过片刻又分成了三队,一队继续向车阵前的步兵奔袭过来,另两队在后待命。
“预备——”陆秀夫看着远处踩着烟尘奔腾而来的几十名骑兵,咽了一下口水,高举手中的白虹手枪,发布了预备命令。
火枪手们前排下蹲,中排左腿前支略一俯身,后排把枪架到了中排的肩上,三排火枪一齐前伸,手指离开扳机,做好了击发的准备。
这队蒙军骑兵依然在奔驰着,看来他们的情报共享工作很不充分,并未知晓这个奇怪阵型的威力。反而纷纷抽出了弓箭,准备来一次传统的骑射扰阵。
陆秀夫不断估算着骑兵的距离,等到骑兵冲到百米附近的时候,果断打响了手中的手枪,发布了射击命令:“放!”
“砰砰砰……!”
接令之后,一连串枪声立刻响起,左翼排的二、三行火枪一齐发射,二十几枚铅弹激射而出。当即就有好几骑被打翻在地。
这时蒙骑尚未反应过来,仍向前冲了一段距离,瞄准起来也更容易了——随着陆秀夫的第二声“放”,右翼排的两行又打响一轮射击,更多骑兵落马,阵型一下子乱了起来。
然而骑兵迅猛,已经没有装填的时间了,士兵们开完枪之后,就立刻将刺刀向前伸出,抵抗可能的冲击。
好在蒙军也不是铁打的,被两轮铅弹打懵之后就停止了冲锋的势头,转头向后撤回去。趁这个机会,蹲着的第一行也瞄准目标各自射击,又留下了几骑。
到现在为止,这队蒙骑已经折损三分之一还多了。这让后面的两队惊异无比,一时不敢上前,也给了东海军装填弹药的时间。过了一会儿,弹药装完,陆秀夫见蒙骑仍没有再次进攻的意思,干脆分批命人撤回了车阵中,又封闭了缺口。
蒙军这才如梦初醒,绕到车阵的侧面,远远地将车阵看守了起来。
不幸中的万幸,敌军毕竟只是骑兵,没有攻坚的能力,即使只是大车连成的车阵也足以拦住他们。但他们在外面这么一站,临一营也没法撤出去,只能固守。
没过多久,蒙军似乎仍不死心,下马取了步弓,分散开来,往车阵这边逼来。
陆秀夫留下少量苦力看守马匹,把剩下的苦力派到了车阵内圈,也不干别的,就把四米长矛向外伸着,威慑外面的马。又把两个排的铁道队分散到苦力旁协守,剩下一个排在中间待命。铁道队员们也不搞什么齐射了,就各自瞄准自由射击,一时间逼得蒙军无法接近,只能在远处把羽箭抛射过来。
他终于得了空闲,找到了之前救下的那六个骑兵。这六人已经下了马,在一名少尉带领下,聚集在车阵的一角,对着外面的蒙军打着枪。
陆秀夫一个箭步冲上到车前,冲着外面远处的一名游骑开了一枪,也不管中了没有,直接背靠车阵蹲了下来,一边装填着弹药,一边对旁边那个丢盔卸甲的骑兵少尉大声问道:“你们到底是哪个部分的?这些鞑子是怎么被你们引来的?”
第323章 敌至
1262年,7月2日,小暑第20日,宁阳县。
那名骑兵少尉转身探出头去,啪啪两声把手中的霰弹枪打空,然后坐了回来,也不去装填弹药,就拿出身侧的水囊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然后仰头靠在大车上说道:“周安宁,骑三营的,刚从汶上县那边侦察回来……情况不好!连片的蒙军正从汶上县过来,兵力至少有三万!这是重要情报,我必须带回去不可。中尉,这次靠你了!”
说话的同时,他手上也没闲着。话音刚落,他就抬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装填好了的霰弹枪,转身又砰砰打出两发独头弹,一名蒙兵应声倒地。然后他立刻把头缩了回来。
紧接着就是“嗖嗖嗖”一阵箭雨回应了过来。此处是下风向,箭借风力,射得甚远,啪啪打在了车上,但也仅此而已了。
周安宁正欲再次装填,结果一摸袋发现弹药已经空了,于是就放下枪,继续给陆秀夫讲解起了细节。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情报对战争的作用不言而喻,而当前这个时代,情报侦察的主力就是轻骑兵。每场战役,双方主帅必须向外洒出大量的侦骑,既探查敌方的军情,也要绞杀对方的侦骑防止己方军情被对方获知。
拥有更强的轻骑兵的一方,无疑就占据了战场的主动权;而弱势的一方也不会毫无所获,聪明的主帅可以从侦骑消失的方位和频率大致推算出敌军的动向。但如果完全没有侦骑,那可就抓瞎了!战场就如同被迷雾遮罩了一般,连敌军有多少人都不知道,这还怎么打仗?
拥有大量骑兵的蒙军,在这个领域中占据了巨大的优势,相反缺乏侦察能力的宋军,常常因此在野战中陷入被动……即使到了鲁中这块地方,情况依然也没有多大改善。按脱的骑兵将己方的布置遮蔽得密不透风,而夏富只知道有一部庞大的蒙军在运动,对具体的兵力、兵种、布置等等却一无所知。
这样下去,自己这边无疑会在战略上处于极大的劣势,所以高正冒险派了一批骑兵,也就是周安宁所在的连,向西深入敌境,探查蒙军的情况。这本来也不算多危险的事,东海骑兵已经在北边的遭遇战中证明了自己的战斗力,而且他们普遍装备望远镜,有侦察距离上的优势,所以以常理评判,风险应该不大。
结果没想到,周安宁他们闯入蒙军游骑密集的汶上县附近之后,看到的情况却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连天盖地的蒙军正在向东行军,前前后后大概得有几万人,数不清的骑兵在两翼护卫。周安宁他们当时以排为单位行动,虽然遇到同等数量的蒙骑并不惧,一路过关斩将看到了大军的全貌,但并不意味着遇到十倍敌兵的时候还能安然无恙……而蒙军真的派了十倍的骑兵过来围剿他们了!
于是他们就只能夺路而逃了。
而东海骑兵在马术这项上一向不占优势,纠纠缠缠很难摆脱蒙军的追击,一路上不断损失着人手,逃起来慌不择路,偏离了宁阳城的方向,眼看着就要被蒙军追上了。还好后来遇到了一座小桥,于是排长亲自带了一半人在桥上阻截,派副排长周安宁带着剩下的人继续逃跑。
他们的英勇行为面对数量绝对优势的蒙军所能争取的时间并不多,但是还是足以让周安宁发现这片山区,然后……就遇到了陆秀夫他们。
这时,一个骑兵排就只剩下半个班了。
陆秀夫听了他的简述之后,很是钦佩,扔了一把备用的风暴枪给他,说道:“行了,到了这就安全了,他们攻不进来的。我刚才已经发了信号弹,援军马上就会到。”
有了喘息之机之后,各种愤恨一下子涌上了周安宁的心头,他用通条极为用力地将枪管里的弹药捣实,紧接着抬枪翻身站了起来,大吼了一声:“我们骑兵从来就没损失过那么多兄弟!”然后就把枪口朝蒙军对准了过去……咦,怎么走远了?
蒙军围着这个车阵转了半天,徒劳无功,还损失了不少人,指挥官意识到了不对,将队伍撤到了二百步之外,重整起了队形。
“他们这是要干嘛?难道要冲阵?这不是作死吗?”周安宁疑惑地看着他们,但很快发现了不对,蒙军集合后下了马,去对面的树林里收集起了干柴,“鞑子这是要放火!”
他们没带什么攻城器械,拿这车阵没办法,只能试着火攻了。
“黔驴技穷。”陆秀夫摇了摇头,“射箭都搞不定,火把又能扔多远?但也不能就任凭他们在外面搞事,太被动了,得主动出击才行……”
他拍了拍周安宁的肩,站起身来,语气突然变得严肃:“周少尉,你的人怎么也是个士官吧?接令!”
周安宁打了个激灵,带着自己的五个骑兵立正排成了一行,行了一个军礼:“请指示!”
“我现在拨一百名预备役给你,你给我带出一个十行方阵来,能行吗?”
周安宁听清命令之后,洪亮地叫了起来:“保证完成任务!”
陆秀夫点了点头:“好了,事不宜迟,赶快行动吧。”然后迅速从周边的苦力中点了一百人出来,交给周安宁。
“向右——看齐!”“齐步——走!”
这一百人都是平时训练时表现相对好的,陆秀夫曾经当过教务长,对营中士兵的表现一清二楚,轻易就把这些还能用的人挑了出来。结果证明他的眼光果然不错,五个骑兵一人带了两横队,周安宁在一旁指挥,三下两下还真排成了一个过得去的正方长矛阵。
在危机之时,陆秀夫迅速展现出了极高的军事素养,将手中的兵力分成了三部分。第一部分以这百人方阵为基础,加上两个排的正规士兵,离开车阵在外列阵,主动迎敌;第二部分是抽调了一批民夫,他们从大车上卸下任何能用的容器,在地上挖起了土,准备随时扑灭火灾;第三部分则由剩下一个排的正规士兵带领,在车阵内部继续组织防御。
“好,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在士兵们有序地行动的同时,陆秀夫也在四处巡视,大吼着鼓舞军心,“蒙军不可能停留多久,只要坚持几个时辰,我们就赢了!”
“杀!”
说话间,车阵外的方阵传来一声巨吼。这却不是他们对陆秀夫做出回应,而是周安宁见手下的方阵兵精神萎靡,按照陆军传统带领他们大吼一声,以提升斗志。
手持长矛的预备役士兵们狂吼过后,把手中的四米标准炽炎矛往地下狠狠一拄,激起一片烟尘,不管精神振奋了没有,至少气势是足了。
与此同时,两个排的铁道队士兵手持上了刺刀的风暴枪,排成两个标准的三行阵,呈纵队站到了长矛方阵两侧。
陆秀夫让人封闭了车阵,又将阵内交给洪副营长指挥,自己从大车上翻了出去,来到方阵前,抬枪指着西边的蒙军集群,大吼道:“那帮家伙头脑不清楚,还以为自己是猎犬,要把我们当猎物一般玩弄呢!简直愚蠢!我们这就打过去,让他们知道厉害!等这一仗赢了,我们就有底气了,从此就让那些整天鼻子翘到天上的步兵们知道,我们铁道队才是陆军真正的精锐!”
“杀!”士兵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能大吼以对,士气更盛。
事不宜迟,陆秀夫刚做完动员,就取出一枚铜哨有节奏地吹起来,带着方阵向西边的蒙军集群移动过去。
夏草茂密,整齐的队列踏草而行,哨声与树林中传来的蝉鸣声交织在一起,令西边的蒙军一个个都看傻眼了——这世上居然还有敢主动向骑兵发动进攻的步兵?
按理说骑兵根本不用怕这样的步兵方阵,上马绕开就是了,但现在他们正在收集干柴,一跑就前功尽弃了。而且他们这队人算是身处敌境,本来就没法久呆,要是东海兵稍一动他们就跑,那也干脆也不用在这伫着了,直接往回撤吧!
所以,蒙军骑兵们重新上马整队,待东海方阵离开车阵一段距离,就迎了上去。
“立定!——出枪!”
见蒙军自己过来了,陆秀夫也让方阵停了下来,如林的长矛向四方伸出,把整个方阵变成了一个刺猬。
两侧的火枪手们躲在长矛之中,背后有人掩护,感到安心了不少。而掩护他们后背的“预备役士兵”也同样受到了激励,刚刚还是民夫的他们没经过多少军事训练,也就能列列队有把力气能抬动长矛,真让他们直面骑兵冲击的话,说不定一照面就得溃散了,但现在两侧有正规军顶着,他们便压住恐惧,在敌人的威胁下挺了过来。
蒙军已经知道了火枪的厉害,没像上次一样硬冲,只分出一小队对着方阵西侧没有火枪手的方向佯作冲击,见方阵巍然不动,没靠近就撤了回去。
然后他们就不知道怎么办了,只得散在百多米外,一部人继续骑马佯冲制造战机,另一部分下马试图射箭袭扰。
见状,陆秀夫挥手道:“好了,火枪手解散队列,自由射击吧。”
若是继续列阵齐射,虽然稳妥,但不利于充分发挥火力,现在有长矛阵依靠,就可以灵活些了。
火枪手们以班为单位分散到了方阵之外,对着外围的蒙骑举枪就射,尤其是对准了那些下马拉弓的。虽然距离有些远,但风暴枪装填方便,士兵们没了后顾之忧可以放心开枪,火力连绵不断,不断取得战果。相比之下,对面的弓箭手就很尴尬了,在这个距离上直射射不到抛射射不准,被打了个落花流水。
另一边,骑马佯冲的那些表现更差。离远了东海兵不理你,离近了要挨火枪打,就算冒着铅弹冲过去,对面往背后的长矛丛林里一撤,你照样拿他们没有办法,白白送了性命。
双方接战这一阵子,蒙军又折损了十几人,东海军却不过有几人中箭轻伤,交换比显然不成比例。没办法,蒙军只得再次撤远重整,败象已露。
“干得好,等回去之后肯定给你们记功,计点!”陆秀夫对此战很是满意,先是表扬了手下们,然后又吼道:“都站稳了!鞑子又来了!”
第324章 渐热
1262年,7月2日,小暑第20日,宁阳县。
蒙军结队后,再次集群动了起来。陆秀夫不敢怠慢,将火枪手收了回来,结成紧密队形以图抵抗冲击。
但蒙军却没有直朝方阵冲去,而是点燃了匆匆制成的简陋火把,向车阵掠袭过去,试图火攻,将里面的东海兵逼出来或者烧死。
但是,火把需要投掷,射程比骑弓更近,想投进车阵里的话,必须得贴到车阵边上才行。蒙军这么尝试了一轮,结果遭遇了车阵内火枪的痛击,一下子又损失了几骑。少量成功扔出去的火把也立刻被砂土扑灭,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而陆秀夫带着方阵又追了过来,蒙军见没讨到便宜,只能撤退到东边再想别的招数。可是这方阵阴魂不散,仍然缀着他们追过来,他们已经知道厉害,不敢硬撼,只得再次转移。
一时间,战场上出现了诡异的场面——步兵追着骑兵跑!
不过,这场面没持续太久,就出现了转机。
“啾……啾!”
天空之中,突然传来两声清脆的鹰啸声,战场上的众人不由自主地循声望去——然后就发现北面一处山口出现了一群骑兵!
这群骑兵穿着东海制式衣甲,在山口处略一停留,辨认出南边的车阵后,就呼啸着向南疾驰而来。
“是勇敢营!”周安宁首先认出了他们,“我们有援军了!”
勇敢营是骑兵系统里的一个雇佣兵营,由之前的勇敢连扩充而来,成员主要由野兵构成,其中大部分是安全部从辽东招募来的女真人或契丹人,也有一些投诚的蒙古人和桀骜不驯的汉家骑兵。所谓同行相轻,以往周安宁这些正规骑兵不是很看得起他们,但现在看到这些“野蛮人”却格外亲切。
陆秀夫松了口气,但立刻又谨慎了起来:“都打起精神来!别在这时候被偷袭了!”
士兵们闻言,纷纷从北方收回视线,向周围警戒起来。
果然,蒙军不知道什么时候慢慢向方阵这边摸了过来……
嗯,他们却并未做出冲击的姿态,而是分出一个小队来到方阵之前约二百米的位置停了下来。为首一个在大热天下仍然穿着黑色盔甲的军官策马走了出来,朝阵前慢慢行来。
东海士兵们没什么骑士精神,纷纷举枪朝他瞄准了起来,不过却被陆秀夫阻住:“等等,先看看他有什么说的。”
那名黑甲骑士见红衣兵们放下了手中的武器,松了口气,继续向前走了一会儿,然后抱拳说道:“在下顺天张弘范,今日一战实在畅快,贵军乃是我平生未遇之强敌,不知主将是何人,可否一见?”
原来这支骑兵是张弘范带领的!
他接受史天泽的调度,从济南取道东平与按脱的大军汇合,正巧遇到周安宁他们闯入军中,便自告奋勇带着自家骑兵前来追击,于是就到了这里。本来敌后不宜久留,但他见只是一帮辎重兵,心中轻视,就起了硬攻的念头。结果一交手,发现对方硬得嗑牙,现在又有了支援,没办法只能撤了。但他对这支能挡住自己的“强敌”很有兴趣,便学着传说之中的名将风范,走之前想结识一下。
呃,其实他也是初出茅庐,没真正打过几仗,哪里见过多少强敌?现在玩这么一出,无非是少年心性发作想出个风头而已。
要是换了别人,他多半得讨个没趣,可这陆秀夫平时没什么爱好,就喜欢读些小说,受故事感染,分外受用这一套,当即就站起身来:“在下东海国陆军中尉陆秀夫,今日忝领本军为战,还请张将军记好了!以后记住这个教训,莫要犯我东海军威!”
“呵呵,”张弘范打马一调头,“陆……中尉是吧,我记下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说完,他便纵马回了阵中,然后在勇敢营抵达之前,带着自己人向西归队去了。
陆秀夫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有些无语:“还青山不改……《水浒传》看多了吧?等等,难不成他真的看过?”
蒙军撤离之后,临一营仍然不敢掉以轻心,保持着车阵阵型警戒着,直到勇敢营到来之后才放松下来。
勇敢营急急忙忙赶过来,却没打上一仗,不少人都感觉不尽兴。跑出一身汗的野兵们纷纷摘下头盔散热,露出统一的光头发型,还有些人骑着马围着车阵转圈,无情地嘲弄着里面的步兵们。
要是往时,这种挑衅行为说不得会引发一场斗殴,但现在刚被他们救下的临一营士兵不好意思与他们计较,只好比出中指作为回应。
周安宁请示陆秀夫后带队离开方阵,牵出马来主动迎了上去,没想到却在队伍中发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陈东家!你怎么亲自过来了?对了,骑三营二连二排副排长周安宁向中校报告,我排在汶上县执行侦察任务的时候,发现大批蒙军运动!”
勇敢营正中几名全副武装的近卫兵所簇拥着的正是陈远琪,也正是勇敢营的创立者。周安宁是骑兵系统的第二批成员,入伍的时候还是个少年,经历过平原牧马场训练的时代,当初陈远琪在平原牧马场医务室,跟骑兵的人混得熟,两人自然也认识。
他看了看周安宁,没有直接回答前面的问题,而是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辛苦了!这个情报很重要,你们都是好样的!”然后才说道:“要打仗了,这边骑兵怎么都不够用,所以勇敢营也从北边调了过来,我怕他们太野,就跟了过来。今天我们正巧在山北那边集训,看见了你们的求救信号,所以直接带人过来了。你们这次真的不容易,以后这些侦察任务就让他们去吧,他们才适合干这个。”
此时周安宁眼中已经充满了泪花:“不,东家,我们能行……可恶,弟兄们……”
“行了!”陈远琪锤了他一下,“现在你是中尉了,不是当年那个小家伙了。范龙城已经带了一批训练骑兵到来莱芜那边,等今天过后你就跟我过去复命。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凭你这份功劳,拨一个连不成问题。这不光是奖励,也是责任,你得把他们变成真正的精兵,有朝一日反撵着蒙军跑,明白吗!”
周安宁昂首行了一个军礼:“保证完成任务!不过,我还是想尽快上战场,给今天牺牲的弟兄们报仇!”
陈远琪点点头:“没问题,等你们恢复好,想不上战场都不行!等下次我们出现在战场的时候,就是让敌人人胆寒的时候了!好了,现在带我去看看其他弟兄吧。”
周安宁应了一声,便带陈远琪来到了车阵中。
临一营的官兵们见来了个大人物,纷纷列队敬礼。陈远琪让他们继续准备车队,又与其他五个骑兵嘘寒问暖了一番之后,便走到了陆秀夫之前。
“陆秀夫中尉?”陈远琪压抑住惊讶,看着这个“鼎鼎大名”的年轻人,“我知道你,学院里成绩就很好,这次更是打得不错!加油干,有前途!”
陆秀夫先是激动地行了个军礼,然后又叹气说了一句:“可惜还是损失了不少兄弟,连我们也……”
这次他带队击退了张弘范的进攻,但也损失了一些部下。轻伤的包扎一下就好,但还是有两个中了要害部位的挺不住了,现在被担架拉了回来,放在地上由卫生兵进最后的努力,希望不大。
“你们都是好样的。”陈远琪看了看他,看了看担架上的伤员,又看了看周围的士兵们,起身对附近热切注视着他的人们喊道:“虽然敌军来势汹汹,但是我们也不怕他们,我们有上万弟兄,强大的火力,还有几万友军支援!军委会已经制定计划,开始全面反击,定要让他们有来无回!诸君还请奋发努力,全力杀敌!”
他说完之后,周安宁首先按捺不住,振臂高呼了起来:“杀敌!”
“杀敌!”“杀敌!”
士兵们的情绪也被感染,纷纷跟着呼喊着,怒吼之声震破天际,甚至远处的山中都传来了回音。
……
1262年,7月3日,小暑第21日,莱芜要塞。
“七个步兵营,两个炮兵营,足够痛击他们了!”
安全部的高级军官和参谋们拿着一堆小棋子在沙盘上运筹帷幄了半天之后,高正用力把其中的几枚红色棋子往前一推,如此斩钉截铁地做出了决断。
说完之后,他又看了看范龙城,后者也很有信心地说道:“除了勇敢营之外,各部骑兵都在向泰安州集中,我还带了一个营的训练骑兵作为补充,在小暑25日之前一定能整合出三个营一千名骑兵来!”
高正点点头:“很好,步炮兵四千余人,再加上这一千骑兵,我们就可以好好跟他们打一场了!”
最近一段时间,随着前方情报的传回,军委会做出了在泰山山脉之中会爆发一场大战的判断。
实际上,这并非巧合,而是东海军有意引导的结果。所以当他们得知按脱大军真的如他们期望地那样主动向泰山方向前进的时候,不但有着靴子落地的安心、大战将至的紧张和兴奋,还有着一种计划成功的满足和得意之感。
在此之前,为了应对这场可能的大战,军委会下属的总参谋部做了很多各式各样的计划出来,现在大战在即,计划便开始执行了。各地的攻势停歇,战线开始收缩,二线部队调往前线防守,训练营和附庸政权的兵力看守后方,友军的兵力被借调去防守非关键地区,一部分运输任务外包给了民间和其他部门,最终解放出了这五千人步骑炮俱全的野战兵力。
为了更好地进行指挥,三个旅的界限被模糊,合成团的编制被打散融合,这七步二炮三骑十二个营将被整合为一支庞大的野战合成部队,由全体大会授权的决战指挥部进行指挥,与来犯的蒙军展开一场决定命运的大战!
“根据前阵子搜集来的情报,”高正看着指挥室内一张张兴奋的面孔,开始做起了动员,“这次来袭的蒙军由蒙古亲王按脱亲率,旗下包括蒙古骑兵数千,张弘略部、史权部、严忠嗣部等等步兵数万,经过东平后又征召了严忠范部的马步兵数千,总兵力在三至五万之间!”
这个数量说多不多,说少也实在不少。相比济南那十几万蒙军还有演义小说里动辄几十万的大军来说肯定是不多的,但是即使真有那么庞大的军队,也根本无法有效指挥和补给。真正行动的话,几万部队已经是极限了,像之前蒙哥伐蜀、忽必烈伐鄂,可谓用了举国之力,每路人马也不过四万上下。
之前宋金的几次大战,每次战役双方真正的军队都在这个数量级上。吹牛都是吹十万几十万的,但真打起来也就几千几万人,其中还包含了相当一部分辅兵(当然,辅兵也是有作战能力的,比起纯粹充水的民夫还是强很多)。
按脱这几万军队,实际上就是这个时代的野战所能调集的最大力量了。而且这几万人步骑混合,比例合理,步兵是久经战事善于阵战的汉家步兵,骑兵是征服了半个大陆的蒙古铁骑,可谓黄金组合,又经过了之前徐州战事的整合,没有指挥不畅的问题,即使在同等数量的军队里战斗力也是拔尖的!
自开战以来,东海军第一次面临了真正的考验。
“所以,我们面对的是一场真正的大战!这战若是败了,那么万事皆休,我们还是赶紧打道回府准备出海吧。但若是胜了,那就证明我们有着能够战胜天下任何一支军队的能力,我们的威名将广传四海,从此我们面临的战略形势就会大不一样了!”
高正双手挥舞,做着最后的鼓动,周围的股东们还好,而年轻参谋们的激动兴奋已经溢于言表了。
“所以,诸位,奋战吧!”高正眼睛看着墙上挂着的一份日历,上面的“景定三年”格外醒目,“我们是为民族而战,为华夏而战,为过去而战,为现在而战,为未来而战!我们必须胜利,我们必将胜利!”
第325章 交易
1262年,7月3日,小暑第21日,莱芜要塞。
“既然如此,我们就按计划,把他们放过汶水,在泰山之南的丘陵地带与他们作战!”
“一不做二不休,等他们过来之后,直接让海军从梁山泊进入汶水,截断他们的后路,将他们全灭在此,之后再全砍了头筑成京观,以后看还有谁敢入侵我们的领土!”
“好主意!等等,汶水的情况怎么样,海军的船进得来吗?别到时候搁浅了,还要我们去救。”
“之前海军陆战队来这边客串的时候测量过水文,现在下过雨之后水位又涨了不少,至少进河级是没问题的。更大的问题反而是梁山泊,那里他们没怎么去过,对水文不够熟悉,而且梁山泊积累了几十年的黄河泥沙,现在的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啊,水浒传不是说梁山泊里能开五牙大舰的吗?”
“水浒传那是唐朝的事……呸,你能拿演义故事当真吗?”
高正做完动员之后,参谋们群情激昂,兴奋地讨论起作战计划来,最后越说越离谱,都开始讨论能不能培养水鬼凿沉战舰了,甚至连林宇、宁惟俞等几个高级军官都参与了进去。
高正看不下去,赶紧止住了他们:“好了,海军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你们这些天还是要加紧侦察,而且要出去多实地考察,评估战场条件,我们好早做准备!”
“是!”
参谋和军官们赶紧收拾东西,准备出去干活了。这时候又有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们。
“但是,我还是有些疑问。”说话的是林小雅,她现在肚子已经略略能看出隆起,季国风让她在家呆着,但她还是闲不住来了指挥部,就算不能上前线,后方多一个人坐镇也好。“根据周安宁和勇敢营探出来的情报来看,蒙军是在汶上县附近渡河,准备向北朝奉符县的方向过来吧。但是为什么呢?如果我是按脱的话,肯定会自信满满地先取兖州,截断南下的退路,然后从泗水北上,把在泰安州的我们全包饺子啊!”
她这么一说,众人不禁对着沙盘看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怕了吧,”林宇说道,“他们在徐州城下呆了那么久,现在肯定有阴影了,而兖州那边三座城紧挨着,看着肯定头疼。所以按脱才不愿意啃这个硬骨头,而是趁着我们‘没反应过来’,直插奉符,先把济南粮道的危险解决了再说。”
“有道理。”林小雅点了点头,“那这么说,北边的海军看来是把济南蒙军饿得不轻啊!”
……
7月4日,济南,北清河南岸。
“很好,赵平章,别老是板着张脸嘛,做成这么一笔大交易,按我们东海的规矩可是要请客吃火锅的。对了,说到火锅,我这里还有一批羊,你要不要?”
南岸河边的一处简陋的营地中,李涛眉飞色舞地对前面面色乌黑的赵璧如此说道。看来他在江南跟魏万程混了这么长时间,奸商气质也是见长啊!
说起来,一个是东海军的中校,另一个却是忽必烈朝廷的重要文臣,两人却聚到一起,可真是不对头。
这处营地虽简陋,但气势可一点不简陋。营地近处的河上,两艘河级和两艘星火级就地下锚,几十个炮口黑洞洞地朝着岸上。李涛身边,还有整整一个排的海军陆战队护卫。奇怪的是,就在同一个营地里,还有大量穿着蒙军服饰的士兵,指挥着更多的民兵,正在从停靠在营地临时码头上的几艘沙船中搬运下一袋袋的粮食。更荒谬的是,就在他们身边,还有一小批听东海军指挥的民夫,以相反的方向往船上搬运着一些重物。
本应是敌对双方的蒙军和东海军,竟在这个小小的营地中和谐相处,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听到李涛说起羊,赵璧的脸色更黑了,按捺住怒气,低声说道:“羊怎么卖?”
李涛憨厚地一笑:“羊是活物,就不要财物了,赵平章也用活物来换即可,一马换一羊,很划算嘛!”
赵璧一听,怒气顿时再也压不住:“你这小子想的倒美!一马换一羊?一头羊才几斤肉?我干嘛不直接把马杀来吃!”
“这能一样吗?”李涛不在乎对方的怒意,依然微笑着,“马肉酸苦,长吃还有毒素,哪及得上羊肉鲜美?贵军中诸位大爷,这些天来恐怕把乡亲们的鸡都抓完了吧?若是没有羊肉褒腹,怒气传到朝廷上面,赵平章可担待得住?再说了,一匹马吃的粮顶十个人了,你们少点马,人也就能多吃些粮,说起来这生意我还赔了呢!您买不买?不买的话,我就直接去西边卖给各家了啊?”
看着这个髡贼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赵璧恨不得一顿老拳怼上去,但还是压住了冲动,颤抖着说道:“呸!罢了,我这次带了十多匹马来,你全拿去,给我换二十只肥羊过来!”又腹诽道:拿马回去好好骑,小心摔下来跌死!
“您说十多匹,也就十二匹啊,还有几匹老得不像样了……得得,就算我尊老爱幼,这笔生意我做了!稍等,我让人把羊送来,包肥!”说完,李涛还偷偷塞给赵璧一小瓶香辣粉,“这是我格外赠送给您的,洒在烤肉上更香,别轻易送出去!”
赵璧拿着这一小玻璃瓶装的红色粉末,哭笑不得,脸色更加难看了。也难怪,他堂堂大蒙古国中书省平章政事兼山东行省事,忽必烈的心腹谋士,居然在这里干些里通外敌的龌龊事,跟东海军私相交易!
但这也没办法,清河水路已经被东海军截断足有一个月了,半个月之前,东平来的粮也因东海军的影响折损大半,围城大军储备的粮草飞一般地减少着,再没粮草进来就要不战自溃了。忽必烈派不只爱不干和他来山东行省主事,主要任务就是给大军筹措粮草,可不只爱不干是个甩手掌柜,所有事不都得他来担着?但是他能有什么办法呢?除了派兵在济南地面上刮地三尺,就只能向外界买粮了。可是能去哪买,难不成还能去跟河上的东海军买不成?
呃,东海军居然还真卖给他们!
实际上,正是特遣舰队的人,主动联络上蒙军,把粮食卖给他们的。
虽说以常理论,只要断绝了蒙军的粮草,他们就会不战自溃。但是,饿急了的人是不能按常理推断的!
真到了粮草断绝的时候,他们肯定不会乖乖在济南城下饿死,要是逼急了他们,向四面八方冲出去,得造成多大的麻烦?这样的结果在战略上的后果根本无法预料,所以东海军反而要想办法让他们坚持下去,继续在济南城下吊着。
而且这生意做起来着实划算,特遣舰队也不用真的运粮来卖给他们,只要把北岸蒙军早就准备好的粮草运到南岸,再“适当”地收一笔钱罢了。
倒也没贵得离谱,也就一石粮十贯钱的水准,只比常价贵了十倍而已嘛!没现钱还可以拿其他财物抵账,对于从济南周边劫掠了不少财富的蒙军来说,也算能接受——要是不买粮,就只能干等着大本部分配粮草过来,还得给管粮草的官吏们好处才能拿到,算下来还不只十贯钱呢!甚至不少机灵的军头买了粮,还能以十几二十贯的价格转卖给友军,自己还赚了一笔,可真是有商业头脑。
一开始还只是临近河边的蒙军军头偷偷来买粮,后来消息逐渐扩散,不少内陆的军头也跑过来买了。要是任由这种情况持续下去,军队没散,军心就先涣散了。所以掌管大军粮草的赵璧看不下去了,在史天泽和合必赤的默许之下,找到特遣舰队的人,要求垄断这门生意。
他的想法是自己拿钱来换粮,换回去之后再统一分配给各部,以便加强对大军的控制,省得他们自乱。这倒正契合了东海军的战略目标,就同意了,当然,得加钱。
于是便有了这处交易所似的营地,赵璧和李涛两名大员亲自督办,一来二去,双方也算混熟了。
今日的交易不久后就完成了,李涛正要上船走人,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对赵璧说道:“对了,赵平章,咱也做这么久生意了,给您点优惠吧。咱这粮价客观来说确实有些贵,你们要是不愿意出这么多钱的话,用人来换也是可以,一人一石粮,男女不论,小儿折半,老人就算了,您看如何?”
赵璧一听,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你胃口也太大了吧!
这个模式他并不是没见过,反而相当熟悉。实际上,蒙古帝国征伐过程中虽然杀戮无数,但并不是视人命为草芥的,而是……视人命为牛马!
人和牛马一样,都是能创造大量价值的好东西嘛!
每次蒙军分配战利品,丁口都是其中很重要的一部分,论起价格,比牛马还要贵上不少。
李涛这句话刚出口,赵璧就反应了过来,这不就跟蒙古人买卖丁口是一回事嘛!他现在惊讶,倒不是为东海人的出价之低而惊讶,而是为了他们的野心而惊讶。这两军还没真正硬碰硬做过一场呢,就开始收集丁口了,难道他们是觉得自己已经必胜,开始为战后的休养生息做准备了吗?
“再,再说吧。”赵璧没有直接回复他,而是糊弄了过去,之后没怎么耽搁,很快带着手下运着这次的粮食和羊群回营了。
路上,他的幕僚宋道实在是忍受不住,走到赵璧面前问道:“平章,难道咱就真的要这么与虎谋皮下去吗?”
赵璧“哼”了一声,又回头看了看北边河水的方向,狠狠地说道:“就让他们先猖狂一会儿吧!按脱大王已经到了东平,塔察儿大王领辽东兵正在南下,贼人风光不了几日了!就是济南这边,围城长壕也不日便成,届时我军便无需留这么多人锁城,大可派兵去淄州取粮就食,哪还用受制于他们?”
……
另一边,李涛刚刚回到船上,就有近卫兵将一纸调令送了过来。李涛掏出来一看,顿时击掌大笑:“哈哈,终于是时候南下了!”
第326章 泰山之战 一 入场
1262年,7月5日,小暑第23日,东平,行山口。
行山口是东平城东的一处要地,也是东平府与泰安州两个行政区划的分界点。
此时的汶水与后世的大汶河水路差不多,汶水在行山附近一分为二,一支南流,经汶上县汇入梁山泊,另一支西流,经东平城,不入梁山泊而是向北汇入北清河出海。
行山口此地可谓是东平府的东门户,北有群山,又控扼汶水的两条支流,可通行处仅有西流汶水北岸的一小段,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既然此地如此险要,所以严家也格外重视,在此修建了山寨和城关,驻有精兵,牢牢地将它看守了起来。
在之前的战事中,东海军也曾前来行山口骚扰,但旋即离去。据守军报告,他们“拿宏伟的城关没什么办法,只能悻悻而去”。
到了现在,时势移易,东平军已经不再憋屈挨打,而是到了打出去的时候了!
此时,浩浩荡荡的蒙古大军正排出一条长队,从行山口出关,向东进发。在他们身后,有着自东平府征发上来的数不清的车马。虽然这一路上有汶水可行水运,但是东海军一向擅长水战,鬼知道汶水东边会不会有他们的什么埋伏,所以蒙军宁肯选择耗费更大的陆运也不愿意冒险走水路运输。
“大王,过了行山口,便是泰安州地界了。此后沿汶水东行八十里,可见徂徕山,再北行四十里,便是泰山了。探马回报,此时守奉符的是一宋将姓青阳的,徂徕山附近有挂“夏”旗的大寨,而东海军到处都是,据说大营是在莱芜那边。”
做出这番讲解的,是我们的东平总管严忠范,而他解说的对象,正是这次征夷大军的主帅按脱。
数日前,按脱大军到达了汶上县。之前他们到济州时,严忠范以镇守东平防止东贼趁虚而入之名没过去迎接,而这次再也不敢怠慢,亲自赶往军中,帮助按脱安排行军诸事,如今顺利地过了行山口。
按脱点了点头,对这个情报不置可否。
严忠范感觉有些尴尬,继续说道:“北上奉符途中,西边多山,又多密林,不适合我军作战,所以最好还是沿汶水岸边的平地行军。不过宋贼多半也会想到这一点,他们不敢战便罢了,若是敢战,必然会在这一带布防。”
听到这个,按脱终于提起了兴趣,对身边的郭侃示意了一下。后者立刻会意,从按脱的亲卫怯薛手上取过一个长条状的锦囊,又从囊中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筒,之后又从木筒中拿出一个卷轴,最后才将卷轴展开,交给怯薛拿着展示了起来。
卷轴上面是一副装帧精美的画,不过画的内容有些奇怪,不是山水也不是花鸟,而是一圈圈莫名其妙的线,上面还标注着大量的小字和奇怪符号,令人一看就头晕。
郭侃对着画端详了一会儿,然后指着其中某处说道:“严万户,你刚才所说的战场可是此处?”
严忠范奋力朝画上看过去,但除了一团乱麻什么也看不出来,只得汗颜说道:“呃,老夫愚钝,这图画是什么意思?”
郭侃哈哈一笑,摸着胡子得意了起来:“这是从东贼骑兵手上缴获来的地图,初始没人能看懂,本人也是偶然见上面的数码与大食码子有些类似,才看出一些端倪,去喊我侄儿参谋了一下,又找了几个俘兵一问,才弄懂了其中的精妙。
妙,实在是妙啊。本人平生见过的舆图也不少了,汉家舆图、天竺舆图、大食舆图,甚至泰西拂菻国的舆图也见过,说起来风格各异,但其实都差不多,都只能会意,不能深究。
唯有这东贼地图,妙,实在是妙啊。严万户请看,这些曲线是所谓的‘等高线’,这码子上写的是‘一零零’,也就是一百米的意思。米是东贼的度量,一米也就是三尺,这根‘一百米等高线’,就是说这条线上的地方全都是三百尺高……如此这般,将地形绘成等高线图,那么山川河谷诸处形势便一目了然了!
不仅如此,各地点位置标注也格外准确。你看这里有所谓的‘比例尺’,图上一‘厘米’,就等于实地一万米。你在图上一量,东平城和汶上城隔了两厘米,那么实地就是两万米,四十里地,其它地方也一样。如此准确,简直是神乎其技,究竟是怎样的高手才能绘出这样的地图?妙,实在是妙啊!”
按脱在旁边看着兴奋的郭侃和一头雾水的严忠范,笑而不语。实际上他也是费了好大力才看出一点这幅地图的妙处,到现在主要还要靠郭侃来使用,但不妨碍他现在对严忠范产生一点智商上的优越感。
这份地图自然是蒙军从东海军的俘虏手中缴获的。
之前东海骑兵前往蒙军战场迷雾遮罩之地侦查,损失了不少,他们的装备自然也落到了蒙军手里。当初他们出发的时候,决战指挥部在保密和成功率之间斟酌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不能藏私,给他们带上了最好的装备,最后这些装备果然让蒙军大开眼界。
精良的东海板甲自不必说,到手之后,除了给忽必烈送了三副最好的,其它的立刻被一众将领瓜分一空。而到手的那些火枪,则让他们直观地理解了火器的威力,只是火枪本身的结构和原理倒还好理解,那些火帽却让他们怎么也弄不明白,想仿造也无从入手,只能送回去另寻巧匠了。
除了直观的武备,其它东西也让蒙军将领们爱不释手。比如那些望远镜实在让他们惊叹不已,按脱除了送给忽必烈的,又赏了张弘范一支,其余的全收到了自己帐中,对别人只借不送,作为传家宝珍藏了起来。
另外还惊到他们的,就是东海骑兵们携带的鲁中地区军用等高线地图了……骑兵要出去侦查,当然要随身携带地图,不然怎么标注敌方情报?然后就落入蒙军手中了。
不过其实这些地图的精度也不是很高。东边东海军掌握的地区可以仔细勘探,准确度要高一些,但也很有限,大山深处还是只能凭估计绘图,而西边东平附近,就更是只能写意了。但再怎么说,也比本时代其它的真正写意地图还是要强出三个等级,让蒙军将领们对地图学的概念完全被洗刷了一遍!
要不是郭侃学识深厚,还真就错过这样的宝贝了。嗯,当然,像郭侃这样的传统军将,就算再天才,没经过东海式的教育,也是不可能完全看懂这种地图的。他们是借助俘虏的帮助,才大致弄懂了识图的方法。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虽然大部分被俘虏的东海士兵都英勇无畏,但总有一小撮人是经不住蒙古人的威逼利诱的……不过也仅限于此了。
经过郭侃耐心的讲解,严忠范终于在这幅复杂的地图上脑补出了一些地形出来,这才恍然大悟地说道:“嗯,没错,这是泰山,这是徂徕山,这是汶水,这山……叫什么来着?不过汶水西边确实是有座小山来着,应该就是这里了。对,北边还有条河进汶水,西边有一片大泥沼地,就是这里!我要是宋贼,肯定就在这里扎寨设防了,不然还不如缩回城里固守!”
按脱终于打起了兴趣,说道:“正好!我们就从这过去,一战打垮他们,省得这些贼人缩在城里惹人烦!罢了……既然有了这地图,地方都知道了,我们也不用掩饰了,把马军撤回来些,让宋狗知道我们就往那去,好让他们出来应战,莫往别处跑!”
他攻徐州的这些日子都打出心理阴影了,再也不想攻打严密的城池,若是能野战解决,那真是最好不过了。
在霸气地做完决战宣言之后,按脱想了想,似乎是觉得不太保险,又补充了一句:“张柔家的小子呢?把他喊过来,让他带人去给宋狗下个战书,约他们在,在,那地方叫什么?算了,说是约他们在泰山下面一战吧!”
说完,他又看了看严忠范,说道:“严万户,我知道你整天叫苦抱怨筹粮困难,但是有难处你去跟史天泽去说,莫要跟我推脱!我这一去,总共也没几日,你叮嘱手下人务必要把粮路给我保证好了。只要把东海贼打垮了,粮草的问题就不用怕了!”
说到这个,严忠范又头疼起来了。
自从开战以来,东平府既要给大军供应粮草,又要应付东南两个方向的敌军,还要出兵出人供其它军队调遣,可谓劳苦功高,甚至说是蒙古国在此战中的最大功臣也不为过。结果好处没多少,还要被其它人呼来喝去的,真是出力不讨好。
但此时他也不好忤逆按脱,只好说道:“请大王安心,我已从济州调了一部兵回来,加上东平兵,共有三千人在这里,全是我严家多年蓄养的精兵,定能将后路守得固若金汤!”
东平军的兵力在战后屡经消耗和征调,后来虽然又征召了一些,纸面兵力仍然有上万,但其中的精兵已经不多了,这三千人几乎占了其中的大半。严忠范这次可以说是把家底都拿出来了,不愧是朝廷忠臣啊。
有了这些兵,按脱大军的后路就无虞了。
按脱哈哈一笑,站起来捶了捶他的胸口:“好,如此便好!既然严万户对地理如此熟悉,那便随我一起出征讨贼吧!此地交给你兄弟看守即可,他也许久没回家了呢。”
听了这话,严忠范心里一咯噔,把他带上,却把严忠嗣留在东平,这是什么意思?
看他犹豫的样子,按脱还以为他在担心战事,又洒脱地说道:“放心吧,时间不会太久,此去三下五除二把贼人干掉,我们不日便回!”
第327章 泰山之战 二 对阵
1262年,7月10日,小暑第28日,泰安州。
6:00 am.
时近立秋,夏季最酷热的日子已经过去,虽然正午时分仍然燥热难当,但清晨和傍晚的时候已经有了一丝清爽的感觉。再加上昨天刚下过一场雨,所以今日此时晴空万里,清风徐徐,给人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是个杀人的好时候啊。”
谢光明看着清澈的天空和远处清晰可见的巍峨泰山,不禁发出了感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习惯了这样可见度极高的天气而不是充满了回忆的雾霾天呢?
谢光明本来在临淄一带带领北面旅,但是这场关键的决战怎么能错过呢?于是便把防务扔给了司徐,自己来了这边参加了决战指挥部,现在更是到了第一线上。
“呵呵,”他身边的夏富对他这种豁达的情绪很是无语,“谢中校好雅兴啊,大战在即,还是如此云淡风轻,在下实在佩服,佩服。”
虽然从理论上来说,夏富是功勋卓著威震一方的夏贵之子,面对东海军这些在朝廷里连个官阶都没有的军官完全有资格颐指气使,但是不知为何,当他与他们相处的时候,却总是不自觉地矮上一头,莫名其妙地就服从他们的调遣了。
自从上月底探到蒙古大军来袭之后,夏富当场就被吓得没了个主意,把兖州三城交给华路分驻守,自己带着五千精兵跑到北边泰安州去了,名义上是“帮助友军防守”,实际上却是吓得想找个大腿抱。然后,他就稀里糊涂被东海军安排到了徂徕山以西的汶水两岸扎营,从地图上看,就像是给泰安州看门的左边的那个石狮子。
当然,还有一个右边的石狮子,那就是青阳梦炎的部队,在更西边的山区扎营驻守。不过他们对此不情不愿的,相比之下还是夏富要好说话得多。
夏富到了泰安之后,虽然抱上了大腿,但是蒙军的阴霾总是在心头挥之不去,于是有空便去东海军的指挥部内打听敌情,听着东海参谋们自信的分析,心里也能多点底气。这么一来二去,他便与东海军的高级军官们都混熟了,就连这个刚来的谢光明也不例外。
谢光明拍了拍他的肩:“少将军,战斗即将打响,再害怕也避不过去,还是看开点好。或许当多年以后,我们再回顾此战的时候,就会发现这是改变华夏命运的一战。奋力作战吧,为华夏而战,为天下而战!”
说完,他便将身子转向了南方。
就在南方不远处的平原中,数不清的蒙军步马军已经早早吃完早饭,出营列好了阵势,以铺天盖地之势向北缓慢移动过来。
而自己这边,也有着一道同样宏大的军阵!
四日之前,按脱差张弘范前来送了一份战书,令东海军的军官们好是一番哭笑不得,好不容易才压抑住范龙城的冲动,将张弘范放了回去。
他们一开始还怀疑这是不是蒙军的疑兵之计,表面上下战书邀战,实际上却派了另一支精兵暗渡陈仓。结果后来蒙军居然主动把探马撤了回来,大大咧咧让东海军看,这才让他们收起了怀疑,确定对方真的把主力都集中了过来。
这也正合东海军的意志,就是要在野战中堂堂正正打垮他们,这才能最大化地提升自己的威望,摧毁蒙古朝廷的斗志。而他们为了这一天也做了长足的准备,将机动兵力全部调集到了这个战场,还调集两支友军护住侧翼,以弥补兵力上的劣势。
在双方约定的这片战场上,东海军共投入了七个步兵营、两个炮兵营、三个骑兵营及若干辅助兵种总计超过五千人的兵力,如今全部展开,形成了一条长达一千米的战线。
其中五个步兵营被布置到了第一线,由谢光明中校整体指挥,林宇和宁惟俞两名少校协助。每个营都列成三行横阵,两侧还各布置了一门营属狮牙炮,装在特制的袖珍炮车之上,随车搭载了24发各式弹药,全重不超过350kg,靠人力就能移动,是极佳的近距离支援火力。由于有主场优势,每门炮又多备了两个弹药箱,能用则用,需要机动带不上的话直接扔在原地就行了,不心疼。
在各营直属的火力之外,还有两个独立的炮兵营也被布置到了第一道战线的两翼。其中,炮一营部署在了左翼与夏富军交界的地方,炮二营部署在右翼与青阳军交界的一处高地上。这次决战,指挥部在炮兵上可是下了血本,火炮配属到了班,每营足足配备了三十五门龙吟炮(其中二十七门列装,另外八门备用)!当然,这也和莱芜铸造厂能提供足够的炮弹有关系,不然全要从本土运的话,打死他们也是不敢装备这么多火炮的。
与几乎全凭人肉站在战场上的步兵营不同,炮兵营修建了完善的炮兵阵地,壕沟、胸墙、铁丝网一应俱全,中央有一个高大的瞭望台,炮兵还人手一把铁雨霰弹枪,整个阵地可谓武装到了牙齿。即使没有其它兵种掩护,他们也有超绝的防御力,可以说是在第一道战线两侧形成了两个坚实的据点,在提供火力支援的同时也掩护了大阵的侧翼。
当然,这也限制了炮兵自身的移动,想要玩大炮上刺刀是有些困难了。不过得益于龙吟炮的长射程,一个阵地的火炮甚至可以攻击到一公里外的另一个阵地,所以即使不动,也有充足的杀伤范围,足以完成战术目标了。
这五个步兵营和两个炮兵营组成了一个宽大的正面,直面对面的蒙军。在他们背后,剩余的兵力构成了第二道战线。
其中,最中央的是亲临前线的指挥部,由足足两个连的近卫兵拱卫。在指挥部驻地之后,还有第三骑兵营、勇敢营和第一战斗工兵营在待命,随时准备抵御敌军或者支援前线。
第一战斗工兵营是在最近才组建的,由刚刚立过集体一等功的临时第一后勤营改编而来,以临一营的正式士兵为骨干,又从不在前线的其他步兵营和后勤营抽调兵力补充而成。成立这个营的目的,既是表彰有功人员,也是因为指挥部总是觉得只有一个骑兵营和两个近卫连守备有些心虚,于是临时编了一个营出来补充一下。
在指挥部两侧,是另外两个步兵营,同样列成三行横阵,准备随时支援第一线。
步兵营再外侧,是第一和第二骑兵营。他们作为机动性最强的兵种,虽然成本要比步兵昂贵得多,但是可以随时应付战场上的各种突发状况,绝对是不可或缺的。说起来,东海商社攒出这几个营的骑兵可真是不容易啊,今天几乎全带过来了,堪称孤注一掷。
这就是东海军摆出的两道战线了,说实话这阵型有点薄弱,历史上也很少有这么大胆的,但今天拿来用还是足够了。
……
“数千人,就排了这么两道薄薄的长线出来……”按脱站在高高的望台上,用缴获的望远镜观察着对面东海军的布阵,喃喃地自言自语着。
在经过数天的行军和无数的前哨战之后,按脱所率的大军终于与东海军真正接触了!
其实他们两天前就到了,不过昨天下雨不适合打仗,所以才拖到了今天。
不过也好,今晨清凉,天高气爽,正适合作战!
他看了一会儿,又把望远镜递给身边的郭侃,后者恭谨又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然后迫不及待地拿起来向北方看过去。
望远镜中,数里之外的景象如同就在眼前,连前排士兵的衣甲都能看得清楚。郭侃用望远镜从左往右扫了过去,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东海步卒的装备虽然不如马军那般装备精良,但也是人手一件银钢胸甲和头盔,披甲率简直惊人!
要知道,寻常的世侯,名为万户,但手下能有一两千甲兵就算不错了,而对面竟是人人披甲!这样的军队,就算是拿冷兵器肉搏,也不是一般世侯军能敌的啊……
只是,他们这阵型并不适合肉搏,前后两道阵线加起来也不过六人的纵深,拉出一道长线几乎和蒙军整个军阵差不多长了,要是打起来肯定会被轻松捅破……吗?
郭侃放下望远镜,又双手交还给按脱,说道:“若是按照兵家正理,这么布阵定然是自寻死路,但如今……”他看了看按脱手中正在把玩的一把白虹手枪,不再说话了,言外之意不言自明。
蒙军从东海军俘虏口中所套出的情报,自然不会只有地图那么简单,像火枪的用法和火枪兵的阵战之术,他们也已经知道了。按脱他们不是固步自封的腐朽官员,而是身经百战的大将,在验证过火枪的射程和威力之后,很快就认可了线列战术,并不会因为与以往的经验不符就抱以轻心。
按脱接过望远镜之后,没有拿起来,而是用手指着北方对郭侃说道:“你看,西边山上筑了寨子,东边河边也掘了长壕,都是准备固守的。唯有中间东贼的军阵,大大咧咧,几乎一点工事都不修,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根本不怕我们,就等着我们打过去咧!”
这话听着怎么有点自损士气的意思?
蒙军两万多战兵,五千多骑兵,分了二十多个千人队,分列左中右三军,军势如虹。以往这个阵势一摆,宋军八成就吓得缩回城里去了,难道会怕东海军的区区几千人不成?这按脱气势汹汹地冲过来,怎么临阵反而怂了?
虽然郭侃心里也七上八下的,但还是给按脱打起气来:“这有何妨?西边山上是南朝文官青阳梦炎在守,东边河边是夏贵家不成器的小子夏富在守,这两军都是打老了仗,知道我大蒙天兵厉害的,所以才老老实实修寨自守,不敢野战,也算他们聪明。那东贼的军将,不过是初出茅庐,打了几场胜仗而已,尾巴就翘到了天上,自以为是!只要我军以雷霆之势压过去,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强军,他们定然一触即溃!”
其实按脱也不是害怕,只是产生了一些疑虑。现在听了郭侃的话,他决定暂时把这些抛到脑后,开怀大笑了起来,用力地拍了郭侃几下:“好,就让他们见识一下谁才是天下的主人!郭侃,你下去吧,不要让东贼独美,让他们也看看我们的炮军!”
第328章 泰山之战 三 炮对砲,火力制胜的新时代
1262年,7月10日,小暑第28日,泰安州。
6:27 am.
“那是什么?”
西侧的035高地之上,指挥这处炮兵阵地的段明远远远地瞄到了对面蒙军军阵中突然有几样器械动了起来,疑惑地自言自语道。
紧接着,他就拿起望远镜看了过去,这一看把他吓了一跳:“我靠,火炮?!投石机?床弩?”
蒙军之前走了一阵子,便在一千五百米左右的距离上停下了。段明远在瞭望台上观察过去,只能见到蒙军的一个个千人队如同豆腐块一样散布在前线上,蒙军骑兵在周遭游走,并不能判断出他们的意图。有几波零散骑兵曾试图上前扰阵,但是被排枪打回去之后就没再来了。如今把这些笨重的攻城器械抬出来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想来个炮战吗?
但不管他们怎么想,我打我的就好了。
“记录坐标,赶快查表调参数,准备开场啦!”
……
在这个巨大的战场上,蒙军的步兵以千人队为单位散布了开来。不过与东海军整齐划一的步兵营不同,蒙军各千人队来自于不同的军阀,衣甲装备各异,队形和兵种构成也各不相同,甚至连人数也不一定就是一千人整。有的整体聚在一起成紧密队形,也有的内部仍然按百人队分列成多个小阵,总体显得花花绿绿的。
按照兵法,蒙军全部兵力分成了左、前、右、中、后五军,后军留在后方的营地之中看守,其余四军上前出战。
这出营参战的四军之中,左、前、右三军成一道直线,部署在第一线,中军在第二线坐镇。虽然看上去与东海军同样分成了两道战线,但他们的每一道战线可都要厚重得多,更符合兵家常理。
左军六个千人队,由张弘略、张弘范兄弟统领,与青阳梦炎的山寨对峙;
右军八个千人队,由严忠范与他麾下大将张晋亨统领,正对着夏富在河边修建的防线;
前军十个千人队,由史权统领,与东海军隔着一块宽阔的平地相望,气氛极为紧张。
剩余的兵力,则集中在第二线的中军之中,由按脱亲自掌握。
除此之外,蒙军充沛的骑兵也被利用了起来。左、前军之间和前、右军之间各部署了一千骑兵,由两个蒙军将领脱赤、吐里哈掌握,以随时支应前线、掌握战机;还有数百轻骑以小队分散在阵中各处,用于传递军令或者对敌阵进行骚扰;剩下的骑兵则集中在中军,准备发动一锤定音的一击。
说实话,这样大规模的军阵,蒙军已经很有没排出来过了。之前他们对南宋的时候已经在野战中形成了碾压的优势,宋军大多数情况下刚接战即退入城中固守,哪有列阵而战的机会?汉军步兵们只要松散地行军到城下,然后想办法攻城就行了。
而现在,他们磨磨蹭蹭地列出方阵对敌,只为应付一个初出茅庐的东海军,却没什么人觉得不对……这也是几个月来战事不利带给他们潜移默化的影响吧!
郭侃下了望台,来到前军之中,等待中军战鼓响起,就指挥着自己所率的两个砲军千人队将各式攻城器械向前推了过去,整个大阵也随着他们的推进慢慢移动了起来。
根据郭侃的理论,炮兵将成为战场上一支决胜的力量,而且对于不擅长阵战的蒙军来说尤为重要。虽然现在他手中只有四门缴获的火炮可以用,但并不妨碍他将另一些轻便的攻城器械改造一下,装上大车,拉到战场上试用。这也得到了按脱和其他将领的支持。
“这是……霹雳砲?为何不用回回砲了?”
隔壁左军的张弘略对这次蒙军史上首次的野战砲战也很有兴趣,把指挥任务交给了弟弟,自己来了前军参观。当他看到郭侃推出来的四门投石机都是宋朝式样的人力投石机“霹雳砲”而不是配重投石机“回回砲”的时候,不禁发出了疑问。
霹雳砲这种所谓的人力投石机,就是利用杠杆原理,在杠杆一头放上弹丸,另一头垂下很多绳索牵引,用几十人一起拉绳,将弹丸投掷出去。相比靠配重物发射的回回砲,这种模式无疑原始了很多,受限于人力也难以做大。
郭侃看了一下远处东海军的炮阵,说道:“霹雳砲虽然威势不如回回砲,但是胜在迅捷,三十人牵引,一人定放,一拉便掷一弹,再拉再掷,一发不过数十息功夫,无愧霹雳之名。若是换了回回砲,便无法如此迅捷了。在这阵战之时,百斤弹丸砸中必死,十斤亦死,没甚差别,不如用更快的。”
投石机,不论是扭力式、配重式、人力式,本质上利用的都是人力。把筋索上紧,把配重抬高,不还是靠的人力?只不过因为蓄能的存在,所以可以超出人力的极限罢了。但是在不需要达到极限的时候,反而是最简单的人力投石机射速最快。所以郭侃思前想后,最后还是选用了这种原始而好用的机械。
虽然原始,但也是经过了一番巧思的。霹雳砲的主体装在一辆大车上,横梁和其它部件装在另一辆上,弹药装在第三辆上,最大限度地保证了机动力。只需要五十人就能将其推动,到了预定位置之后组装起来,用其中的三十人牵索,便可达到极高的射速了……呃,用的人是多了点,但这就是这个时代的现状啊!
除此之外,还有四门床弩,也是尽力改善了机动性的型号。床弩相对于投石机射速更慢,但是精准度和射程更高,被布置到了两翼以进行精准打击。郭侃还有一门绝招——火药箭,在弩箭中装入火药和导火索,在射入敌阵后爆炸,虽然威力不咋地,但是惊扰作用极强,在西征时发挥了巨大的作用,现在连东海军都没用过,可谓他的独门绝招。不过,床弩发射所需要的人力也不少,这种型号同样需要五十人才能操作,这也没办法,人力的功率毕竟是有限的,要取得更高的效能,除非……超越人力!
张弘略扫过这一堆繁杂的器具,又看了看对面的炮阵,无不忧虑地说道:“可是,东贼那么多火炮,又有所预备。仲和,你准备如何应对?”
“一个字,‘快’。”郭侃看着己方缓缓前进的车队说道:“火炮虽然威猛,但是我按降兵的办法试用过,真阵战的时候要上百息才能打一发,我们未必没机会。我已经与大都督议定了,也说服了脱赤将军,待前军行至二百步外的时候,我便架炮轰开敌阵,脱赤率马军突入,前军随之跟上。只要两军缠斗起来,贼军火炮就算再猛,难不成还能轰自己人不成?”
张弘略略一思索,也认可了这个思路,当初在涡阳的时候,他也是顶着火炮冲击宋军,才取得胜利的。他点了点头,又估算了一下两军的距离,说道:“马上要近到两里了,我这便回去带兵攻西边的山寨,为前军掩护!”
郭侃对他行了个礼:“那便有劳——”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话音未落,一连串的巨响从西北边传来!
两人愕然抬首,只见声响方向的炮兵阵地已升起了一片白烟,而几乎就在同时,无数重物坠地之声在身边响起,还伴随着木制器件被砸碎的断裂声和人类的哀嚎声!
“这是炮击?!”郭侃回过首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这可是足有两里多地了,火炮不是只能打一里的么,怎么可能?!”
他的身边可谓一片狼藉,飞来的二十多枚炮弹有一多半落了空,剩下的一小半打在他的宝贝器械和人群中,造成了惨重的破坏。火炮不幸被打烂了一门;四门霹雳砲只剩下两门还能用——这不是因为东海军特别照顾它们,而是因为它分散在三辆大车之上,一辆毁了就全不能用,被破坏的概率特别高;床弩倒是幸运地没损失。
而对人员的杀伤更是触目惊心。龙吟炮的威力可不是宋军那些玩具火炮能比的,更别说这轮用的是超重弹,五公斤的弹丸即使在一千米外依然有着充沛的动能,落入邻近的几个千人队和推车的砲兵群中之后,犁出了好几道长长的血痕,残肢与断臂齐飞,血水共朝霞一色,立刻就对他们的意志产生了巨大的动摇。
张弘略回过神来,仍心有余悸。他当初可是在涡阳城下见识过宋军火炮的,跟现在这些完全不是一回事啊!
“这是东贼真正火炮的威力?竟然恐怖如斯……”骤然遇袭,他脑袋乱哄哄的,下意识对郭侃问道:“仲和,我们怎么应付?”
郭侃又看了看左侧的炮阵,咬牙道:“他们还得过阵子才能再开炮,我们继续前进!”
……
“完美!”段明远看着望远镜中对面一片混乱的军阵,对自己不做校射直接对目标区域火力覆盖的英明决定非常满意,“之前都校正那么多次了,现在还要校射,难道炮术课都睡觉去了吗?看,这就是效果,就这个参数,再来一轮!”
炮兵选择在此地修建阵地之后,就对周边的地形进行了网格化,各个地点都预先设置好了炮击参数,现在只需要确定目标的坐标,然后直接在射表上查出对应的射击参数,调好之后直接开炮就行了。
这也是东海炮兵的先进之处之一。所谓枪炮犀利,犀利的不止是枪炮本身,还有背后的战术思想和知识!
在观测战果的时候,炮兵们就已经将本班所属的龙吟炮复位了。由于这次是以逸待劳,炮兵阵地准备得非常充分,土地被提前夯实成前低后高的平台,还铺了木轨道、钉了定位桩,所以复位工作节省了大量时间,只要退回去卡住就行了。装填手这次没有清膛,直接将一发定装弹填充到了炮膛中,然后炮手行云流水地自火门处刺破药包,将拉火管插了进去。炮长飞一般地确认过流程之后,立刻对炮手挥旗做出了开炮命令,后者下意识地拉响了火绳,火炮如期发出轰鸣,炮身略一后退,炮弹呼啸着向远方飞了出去。
如今龙吟炮的弹药已经实现了定装化,整枚炮弹由弹体、弹托、发射药包捆扎在一起组成。这种定装弹的设计是前膛炮数百年发展的集大成者,装填手不需要进行称量火药、填入炮弹、捣实弹药等等一系列复杂步骤,只需要把定装弹直接塞进去即可,最大程度地提升了射击速率。
其中弹托原先只有超重弹才用,不过由于改善弹道的效果相当明显,在一千米的距离上可以将散布半径从100米降低到60米以内,所以现在连普通炮弹也装备上了。而发射药奢侈地用了丝绸布进行了包装,丝绸的主要成分是蛋白质,在火药爆炸的高温下可以比较充分地燃烧,几乎没有残留物,所以在很多时候可以省去繁琐的清膛作业,显著地提升了发射速度。这一套改进措施做下来,虽然相比最初的简陋弹药贵了不少,但是提高射速和射程就相当于增加了火炮,再贵也比一门炮便宜不是?算下来,效费比还提升了呢。
在训练有素的炮兵们的操作下,第二轮炮击仅用了十余秒就完成了,算上中间观察战果和协调齐射用的时间,距离第一轮炮击也不过半分钟而已!
……
“快,他们下一炮还要好一阵子,现在是最安全的时候,快推啊!”郭侃奋力对手下们喊着。
第一轮炮击过后,他手下的砲军损失惨重,其中不少被炮弹溅起的木屑扎中,发出痛苦的哀嚎;有的战战兢兢地躲在大车背后,还有的抱头趴在地上,祈祷着瑟瑟发抖;更有的疯狂地向后阵跑去,被后面的史权发现,亲自带着督战马军赶了回来。
这样的战果让郭侃很是心惊胆颤,但他知道现在不是心惊胆颤的时候,必须趁着东海火炮装填的功夫,尽快把战线推过去战而胜之才行。不然光是站在原地埋头求神抱佛,还能把炮弹念回去不成?所以即便不容易,他还是竭力重整秩序,催促手下们上路。
张弘略也在旁边帮着喊道:“都给我站起来,不然炮弹没过来,我就先用军法……”
话刚说到一半,他的眼睛突然超出常理的瞪大了起来,然后身体比嘴巴更先反应过来,顺手拉过身边的郭侃,拼命向西逃去——
几乎就在同时,又一轮巨响从外传来!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轰隆的炮声中,郭侃反应了过来,挣脱张弘略的拉扯,靠自己的双腿跑了起来,脸上表情因惊惧而扭曲起来:“这才几息?为何如此之快!”
第329章 泰山之战 四 龙吟之声,不绝于耳
1262年,7月10日,小暑第28日,泰安州。
6:43 am.
“为何如此之快!”狂奔着的郭侃脑内全是震惊,惊惧之余居然还有一丝扭曲的振奋,“要是火炮能打这么快,有这样的兵器,以后还列什么军阵?这,这才是战争的王者啊!”
“不,这不是,”张弘略一边跑着,一边指着东边说道:“是东边的炮阵!”
呃,他回答的不是郭侃脑内的想法,而是他之前问出来的问题。
原来不是西边炮阵的第二轮炮击到了,而是东边的炮阵开炮了。他们刚才还想着校射几发,结果正在按操典测量摆弄的时候,西边段明远就抢先开炮了,于是他们也只好不甘人后地开了火。
这时炮弹已经落下,再次对前军中央造成一番暴风雨式的打击。刚才第一轮炮击之后,前军进退失措原地停了下来,虽然郭侃下令继续前进,但是命令的传递哪有那么快?于是只能白白又硬吃了一轮。
炮弹落地之后,他俩渐渐停了下来,郭侃表情复杂地说道:“是这样啊,我还以为……”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几乎就在瞬息之间,西边又一阵炮击的声音传了过来,两人瞬间色变。“居然真的有这么快!东海军是怎么做到的?!”
这次是真的了,是段明远指挥的第二轮炮击到了!
炮弹速度比音速落后的不多,听到声音过后没多久就又一次落入了阵中。
在短短的半分钟内,郭侃的砲兵竟然遭遇了三轮火炮的打击,现场可以说是一片狼藉,惨不忍睹……然而这还没完!
东海军根本没留给他们重整队形的时间,没过多长时间,东边的炮阵又开炮了,然后紧接着又是西边……轰隆的炮声在整个战场上空不断回响着,还伴随着远处山峰传回的回音,前前后后,两个炮阵各射击了三轮之后,才停了下来。
遭受了火力覆盖的两个砲军方阵已经不能用单纯的凄惨来形容了,巨大的木制构件被打得支离破碎,地上到处散落着碎木块,其中还有不少沾着血肉,红红黑黑黄黄白白,也不知道是什么器官上的……
“全部,没法用了……”郭侃看着自己的军队,脸色苍白地说道。此时他的脑中仍然回荡着炮声的轰鸣,已经没有了思考战局的空间。
“这,这……我,我……”身经百战的张弘略同样脸色苍白,而且难得的结巴了起来,“我还是先回去安抚部署吧。”
……
弥漫的硝烟中,段明远摘下厚重的棉花耳罩,满足地感叹道:“啊,真是美妙,这就是真正的龙吟啊!”
然后又对部下们指示道:“好了,先清清膛,散散热,跑跑烟,检查装备,休息一阵。这还只是刚开始呢,先等对面尘土散了,我观察一下战果,再决定下一步行动。”
虽然对于挨炮的蒙军来说,这生死之间的六轮炮击就如同六道轮回一样漫长,但对于旁观者来说,不过短短一分钟而已。
在这短短一分钟里,移动中的蒙军大阵骤然停下,阵列正中眨眼间就被上百枚炮弹掀起了一片尘土,被笼罩在里面的人生死未卜。即使是距离较远看不清细节的左右两军也人心惶惶,打击就发生在身边的前军众士卒就更是惊恐了起来。
由于昨天下过雨,泥土还带着湿气,所以扬起的尘土并没有坚持很长时间,片刻之后就沉降了大半,同时笼罩炮阵的硝烟也消散了不少,视野终于恢复了。段明远用固定在瞭望塔上的大号十倍望远镜望了过去,顿时笑开了花:被火力覆盖的那几个军阵七零八落,几十辆大车瘫痪在地上,周围的士卒四散而惶恐,根本不成阵型!
正当段明远击掌赞叹,寻找下一个目标的时候,塔下突然传来了报告声。
“报告!是指挥部的命令,已经验过了。”一个近卫兵爬上塔,将一封信递了过来。
段明远确认过封口之后,拆开一看,里面是指挥部对下一步炮击计划的指示,要他不再集中火力打击单独的蒙军方阵,而是分散开来自由射击,避免敌军过快崩溃。
对这个计划他有些意外,但想了一会儿还是认可了指挥部的判断。毕竟现在对方距己阵还有一千米,要是集中火力一个个方阵轰过去,早早把对方打溃了,那也收割不了多少战果了。而且火炮需要散热,与其早早就打热了等降温,还不如悠着点打,等放近了再发力呢。
于是他对下面按指示精神发布了新的命令:“好了,开始自由发挥吧!”
……
“这样下去不行啊……”
严忠范骑在马上,看着自家方阵中刚刚出现的两道血痕,喃喃自语道。
这两炮过来,严家子弟兵就伤亡了十七人,身上的盔甲如同无物,丝毫不能保护他们,而现在他们还连敌人的面都没有见到。
这到底是一场什么样的战争?
轰隆的炮声再次在战场上响起,不过与之前一连串的轰鸣声不同,这次的炮击与“集中使用火炮”的原则正好相反,不再是整个炮阵准备好后一齐射击,而是由各炮组无次序地自由射击。射击的目标也不是统一的某一个千人队,而是各自目标不同,炮弹就像洒水一样,向不同的方阵泼洒而去。
与之前整齐而令人胆寒的齐射不同,这种零碎而持续的炮击对士气的打击效果低了不少,虽然触之必死的炮弹仍然让士兵胆寒,但一个指挥得当的千人队并不会因为这样间断射过来的一两发炮弹就崩溃,连串的炮声听多了甚至感觉有些烦。
不过,论起杀伤效率……这种射击方式其实是比齐射高不少的!
一轮炮火朝一个方阵覆盖过去,气势猛则猛矣,但是方阵的阵型多半也会因此散乱,平均算下来每枚炮弹并不能杀伤多少人。而现在自由射击的情况下,一枚炮弹大部分时候都能在整齐的军阵中犁出一道血痕,射速也因不需要等待队友而提升了。更妙的是,方阵出现缺口之后,指挥官会下意识地参照以往的战术原则命令士兵补充缺口,下一炮打过来的时候还是能打到那么多人,杀起来简直太方便了。
传说之中,封建军队伤亡超过10%就会崩溃。但这不是说十个人里面死了一个剩下九个就立刻吓跑了,而是说成千上万的人马对阵之时,弱势一方派上一队死一队,派上两队死一双,后排的人看到先锋不敌,士气一下子就萎了,只要对面一冲锋自然就溃散了。事后一统计,当初死于正面交锋的人可能只占总数的10%。
现在嘛,这些蒙军虽然不能跟岳家军或者马穆鲁克这些封建军队的巅峰比,但也不差了,仍然保持着一股“冲到阵前就赢了”的气魄,所以这样的炮击还算可以忍受。但东海军的目的,正是以这种“可忍受”的炮击有效地杀伤他们的士兵,要是你们受不了炮击跑了,那我们还没法追了呢!
而且,几万人散布在战场上,左右翼两个方阵之间隔着几百上千米,一个方阵打垮了,其他人可能只听到连串炮响,根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现在让他们自己也亲身感受一下火炮的威力,更能种下恐惧的种子。
“这样下去不行啊!”
中军大阵中的按脱同样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望楼上的他看得清清楚楚,每发炮弹几乎都能带走好几个甚至十几个士卒,而这样的炮弹连绵不断地从对面泼洒出来,他就是有两万战兵,又够他们杀几时?
现在,他甚至暗暗有些后悔接了这个差事了,继续在草原上逍遥不好么?干嘛得跑这来挨炮?
不过现在后悔也没用,还是老老实实想办法把对面的东贼打败吧!
“传令下去,一,全军提速,准备冲阵!二,让脱赤和吐里哈想办法,上去袭扰他们一阵。嗯,既然如此,让也速带而也领中军两千骑上前,若是前面打得好,就趁机冲上去!”
按脱也是有决断力的,迅速就针对现在的状况发布了命令,甚至还用上了宝贵的国族子弟。
按照蒙军一向的传统,遇到硬骨头的时候,都是让汉军先上,待出现战机的时候再让蒙古铁骑冲阵,以免消耗本族人口。但现在显然是不能这么保存实力了,若是马军这时候不上去,等到步军都被火炮打垮了,那国族实力保存得再足又有什么用?只能用来跑路了啊!
命令很快被几队传骑送了出去,三军以往日难以想象的高效率按照命令动了起来。各千人队在千夫长、百夫长的带领下,纷纷提升了行军步速。
但是,步兵身上有几十斤的盔甲压着,还要保持队形,即使加速,也仍不过是正常人步行的水平。即便只是这么一种低速,他们的队形也不可避免的散乱了起来,方阵外表出现了凹凸不平,内部情况更糟,甚至有不少人走着走着就跟前后排交换了位置。不同的千人队之间也出现了速度的差别,之前整齐的大阵开始错乱,有的千人队前突,有的则落到了后面。
指挥炮兵的段明远立刻敏锐的发现了战机:“先停一下,集中轰击15.51区域那个跑得最快的方阵!让他们冒头!”
命令一下,西炮阵立刻安静了下来,随后东炮阵也做出了相同的反应,喧闹的战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留下蒙军中军中的鼓声仍然清晰可闻。
难得的安静,反而给战场上带来了一种诡异的危机感……蒙军不少士卒心里都不免咯噔了一下,这显然不是什么好兆头啊!不少人的步速都不由得加快了起来,但这只能带来阵型的进一步混乱。
1551区域的那个千人队是史权手下的一支队伍,打着“李”字认旗。之前郭侃的砲军挨炮的时候他们就在旁边,对炮火的感受也格外真切,因此当主将下令加速之后,他们就从上到下自觉地快跑了起来,不知不觉就冲到了最前面,队形的散乱程度也是最严重的。但是他们管不了这么多了,与其挨炮,宁愿早早真刀真枪与对面干起来!
然而越怕什么越来什么,这种诡异的安静并未持续太久,几息过后就又是一连串的的炮声袭来……
“轰轰轰……轰!”
所有蒙军都下意识地抬头看起了天,而当李千户率领的这支蒙军察觉到这些小黑点正是朝他们而来,而且片刻之后也确实带走了大量战友性命的时候,心里紧绷的弦终于断了,七八百匹堂堂汉子再也忍受不住这种恐惧,队形一下子崩解开来,人人争先恐后向后逃去!
泰山之战中,第一支士气崩溃的部队出现了!
“李绵!这个废物!”阵后观战的史权见状,忍不住破口大骂了起来。这个李绵李千户治军无能,实在是丢了他的脸面!
“史千,你带两个百人队去止住溃兵,把李绵给我捉回来!”
他身边的一个将领领了军令,正要带史权的一堆亲兵出去,战场上却异变突生——一队蒙古骑兵从右翼闯了过来,冲入溃兵之中,左砍右杀了起来!
领头一员大将手持一把雪花镔铁弯刀,一连斩了好几个溃兵的头颅,其余的铁骑也不逞多让,杀起友军来可谓势不可当。溃兵们慑于他们的凶猛,纷纷退后不敢上前,不过溃退的趋势也因此止住了。
“吐里哈!你这是做甚!”
虽然溃兵是止住了,但是史权对这种越权杀人的行为仍然非常气愤,即刻飞身上马,手持一把马槊对着对面那员蒙将迎了上去,用枪尖指着他怒吼了起来。
吐里哈用手中仍然滴着血的弯刀格开了史权的马槊,史权正要发作,吐里哈开口了:“这把刀是我阿布(父亲)西征时立功,拔都汗亲自赐下的!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对它无礼?我帮你止住溃兵,你居然不感恩,还敢指我?”
史权是忽必烈钦点的江汉大都督,地位尊崇,平日无事时,吐里哈见了他也要客气一下,但毕竟只是个汉人,现在蒙古汉子发起火来可不会顾忌这位大都督。
说完,吐里哈又往地上啐了一口,说道:“我奉大帅军令,这就要率马军掠阵,为你们打出一条生路!你们这些一钱汉,要是知道好歹的话,就速速重整阵型,准备随我冲阵!”
第330章 泰山之战 五 冲阵
1262年,7月10日,小暑第28日,泰安州。
7:03 am.
吐里哈一马当先,带着本部骑兵超越步兵阵线,朝北边东海军的阵线直扑过去。
战场上风云变幻,但实际上时间并未过去多久,两军的距离也没拉近多少。
李绵部发生崩溃之后,整个大阵因此又停顿了一下,各部不敢再做出头鸟,无形中放慢了速度。以这种速度前进,想与东海军发生接触怎么也得一刻钟以后,而这一刻钟之内还不知道要被火炮轰死多少人!
就在现在,就又有一个方阵因为东炮阵的集中轰击而被打残,这是多么残酷的战场啊!
所以吐里哈果断地带队冲了出去,为大军争取战机。
堂堂蒙古男儿,宁愿在冲锋中勇猛地战死,也不愿躲在后面白白被大炮轰杀!
不过,吐里哈只是下令冲出来,并未做出具体的指示。骑兵们刚才一直呆在前、右两军的间隙中,并未列好战阵,只是下意识随他策马前行。不过他们的配合很是娴熟,看似无序地从阵中涌出来,实际上却有序地向两侧分开,在策马缓行的同时,一个个百人队的形状渐渐在战场上浮现出来。
正牌蒙军可以分为编户军和探马赤军两种,前者就是按照部族-万户-千户-百户这套军民一体的编制指挥作战,而后者则是从各单位中挑选出精锐力量组成的独立部队。论战斗力自然是后者强,但这个战斗力更多地体现在主帅可以不心疼地使用他们从而可以攻克一些难关上,实际上比起战术配合等因素,还是相互熟识并且在游牧活动中产生了默契的编户军强一些。吐里哈率领的这支骑兵,就是他自己的部民,不需他费心指挥,自然就能井井有条。
在部下们自主列阵的同时,各百夫长也纷纷打马来到了吐里哈身边,七嘴八舌问了起来:
“千夫长,你说怎么打?!”
“火炮要是打我们怎么办?”
“不等脱赤他们一齐吗?”
“要不还是按例先轻骑扰阵,再重骑一股脑冲进去?”
“好了!”吐里哈不耐烦地吼了一声:“扰个屁阵?之前去扰阵被打死的那些部民你们没看见?对面火枪犀利,扰阵就是送死!这次不扰阵,全都给我冲阵!你,你,你,都给我把部民带紧了,紧跟着甲骑后面,等破阵就直接冲进去!”
说完,他指了指东海军最东边的那个步兵营:“就从最右边那里冲进去,然后看看能不能打进东边那个炮阵里,能进就进,不能进就向西杀穿阵线,只要厮杀在一起,火炮就奈何不了我们!”
吐里哈部是典型的蒙古传统配制,一千骑兵按三轻二重的比例分配。也就是六百骑是身着轻甲、以灵活机动见长的轻骑兵,另外四百则是身披重甲、负责冲锋陷阵的重骑兵。
虽然后世的人说起游牧民族时经常产生“擅长骑射,以大范围机动见长”的印象,事实上也不算错,但其实重骑兵才是他们的真正主力。轻骑兵只能骚扰,重骑兵才能在会战中发挥一锤定音的作用,两者的结合运用才能产生一支强大的骑兵。当然,兵无常法,水无常形,具体到每个战例上,轻骑兵在必要的时候也会发起冲锋,而重骑兵脱了盔甲拿起弓箭同样是一把骑射的好手,两者随时可以转换。
而且蒙古帝国扩张到现在,家底的丰厚早就不是当初成吉思汗起兵的时候能比了。
想当初,蒙古人一帮子草原穷苦汉子,即使是重骑兵,也不一定能有一件铁甲,很多时候只能多套几层皮甲,完全是靠着一身蛮勇冲入军阵中厮杀。后来随着对其他民族的征服,才有了充足的器械可用。到了现在,按脱手下的这些蒙古重骑兵已经是人马皆装备厚重的钢铁札甲的具装甲骑了!就是跟著名的欧洲重骑兵对起来,也是丝毫不弱下风的。
当然,这些沉重的具装甲骑想动起来也不太容易。他们一要让马儿以最省体力的方式跑动,二要与队友保持住阵型,不然散乱的冲锋即使冲出去也没有什么意义,总体的行动速度自然快不了。
可是,只要他们一动,立刻就产生了地动山摇的气势!
虽然只有区区四百重骑,但是他们沉默着从阵中鱼贯而出,人马都披着黑色的盔甲,只露一双眼睛出来,让任何敢直视他们的人都产生了沉重的压迫感……这真的只有四百骑,不是成千上万吗?
“好了,都回去带队!重骑先不要排方阵,就这么用百人队冲过去,到阵前的时候再汇合!”
吐里哈命令一下,各百夫长迅速归队指挥了起来。
四个重骑队控马渐渐开始加速,朝着正对面的东海军第六营前进过去。他们的队形相对密集,但马与马之间仍有二三米的间隙,不妨碍行动。他们现在的速度还不高,但是在马背上长大的蒙古骑手的操控之下,速度正有序地提升着。当他们抵达敌军阵前的时候,将达到最高的速度,以泰山压顶之势将他们的阵型完全摧毁!
而六个轻骑队行动快捷,讲究一个“轻而不整”,各自聚成一个松散的骑兵群,向周围散开,以避免火炮的打击。他们将玩一出分进合击,先散开各自前行到东海军阵前,再与重骑兵汇合一齐冲阵,以取得最大的战果。
一时间,整个吐里哈就完成了从待命阵型到战斗阵型的转变,千名骑兵混乱而有序地散布出了近三百米的战术宽度,展现出了纵横欧亚的蒙古铁骑的绝世风采!
“好!”后方望台上的按脱看到这副场景,不禁为吐里哈精妙的指挥艺术赞叹了起来,“吐里哈干得好!若是他这里功成,那么封个万户也没什么!脱赤,脱赤在干什么?让他也快点跟上!还有也速带而也快点,步卒也要乘机冲锋!哦,对了,擂鼓,把鼓给我擂起来!”
鼓声与轰隆的炮声同时响起。
东海军的两个炮阵也早就注意到了这支可怖的骑兵,调转炮口将炮弹倾泻了过来。但是实心弹对付分散的移动目标可就有些力不从心了,炮弹能不能砸中全靠运气,这一会儿都有三轮上百枚炮弹砸过去了,落马的也不知道有几十人?除了让骑兵们因为下意识地躲避炮弹而导致队形更加散乱,并没有起到太大的效果。
“嗖……啊!”
一枚炮弹从吐里哈身边掠过,紧接着就击中了他亲率的一个重骑队,从队列一角掠过,运气极好地先后击倒了三骑,又有两骑因他们的牵连而摔倒。其他骑兵也混乱了一下,但很快就渐渐重整了起来。
“好,这样就好……”吐里哈对这样的损失早已有了心里准备。
相比松散的轻骑兵,列阵而行的重骑兵显然更容易受到火炮的打击,而且对上炮弹,他们身上的重甲并不会比轻便的皮甲强多少。但这种损失仍然是可承受的,即使再来这么几轮,他也仍然有足够的兵力冲到东贼面前。
“现在的问题就是火枪了。”
吐里哈是在按脱那里见过火枪的威力的,也对它的缺点有所了解。“对面这个军阵约莫四五百人,人手一把火枪,就算能中一半,也不过折损二百骑……不足以拦住我们,但也损失不小,既然如此……”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又是一轮炮击过来,吐里哈不闪也不避,任由长生天决定他的命运。事实证明他确实是被眷顾的,小概率事件并未落到他的头上,不过周遭几个重骑队又中了好几发炮弹,一下子折损了二十多骑,队形也不可避免地散乱了起来。
吐里哈感觉心头滴血,决定还是要尽量避免一些损失,于是喊过身边几个轻骑,下令道:“去传令给朱仅和都创儿,让他们率部前出,先行掠阵!然后各部向我收拢,准备冲阵!”
传骑迅速向周围散去,两支轻骑队接令后挥鞭加速,向前冲过去,准备用他们擅长的骑射骚扰东海军,诱使他们射出火枪中的铅弹,好让大部队冲阵时更安全一些。其余四个轻骑队也渐渐收缩,两支落到了重骑队之后,两支位于两翼,做好了冲阵的准备。
“好,还有不到三百步,等下轮炮击过后就合为一队直冲过去,不要用弓箭,直接拔刀!”
眼看着本部骑兵已经冲到了敌军眼前,两支轻骑队更是近到了百步之内,吐里哈热血上涌,激动异常。本场大战的首功就是他的了,汉人只能打顺风仗,硬仗果然还是要看蒙古男儿!
又一阵炮声响起,来自两翼的炮弹再次袭来,但吐里哈已经不在意这些了,双眼死死地盯着前方。
“冲阵!”
前锋的轻骑队已经开始张弓搭箭了。
“冲阵!”
对面的红衣军面对轰隆而至的铁骑居然没有吓怕,而是举枪做好了射击准备,也不算孬汉了,但是没用!
“冲阵!”
前方一马平川,再无阻碍,什么也拦不住蒙古铁骑的步伐,与其担心敌人,还不如担心踩中地下的兔洞,绊到草丛中的石头,撞上平原中的木桩……木桩?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吐里哈突然发现前面莫名其妙多出来一排木桩,零零落落地排布在平原上……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只记得之前这里孤零零站了几个红衣兵,可能是瞭望手或者传令兵之类的角色,等轻骑冲过去的时候就逃回阵中了,难道是他们立的木桩?但是有什么用呢?
这时,前出的两支轻骑不知为何在木桩前停了下来,然后前方军阵中火光突闪,硝烟冲天——东海军开火了!
停滞不动的轻骑队一下子混乱了起来,不知道丢下了几十骑,剩下的人仓惶逃了回来!
“这帮废物!”吐里哈的怒火一下子上来了,这些人简直丢大蒙古帝国的脸啊!
不过还好吸引火力的任务完成了,吐里哈把鞭子一抽,然后大吼道:“跟我上!东贼的伎俩已经用完了,只要冲过去,必然能破阵!”
此时轰隆的炮声又适时响起,不过西炮阵因为担心误伤友军,所以不再以他们为目标,转而对付起西边正在前出的脱赤部来。而东炮阵因为距离已经很近,加上吐里哈他们聚拢了,所以造成的战果还不小,对右翼的轻骑兵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不过这非但没有摧毁他们的斗志,反而击发了他们的凶性。在吐里哈的鼓舞下,蒙古铁骑们怒吼了起来,将马速提到了最高,奋力向百步外刚刚射过一发仍在装填的东海军猛扑过去!
即使经过数轮火炮的打击,还能动的骑兵只剩下了六七百人,但是冲锋起来依然有着排山倒海之势!
他们夹紧了马腹,怒吼着举起了手中的弯刀,誓要毁灭一切宵小,无可阻挡,无可匹敌!
……然后“轰”的一下撞在了铁丝网上。